第十五章?可列
时近五月,中原大地的气候已经完全退去了冬衣,丝丝碧涛,璀璨繁花,莺莺柳鸣,清沫淡香,春意笼罩下的燕京,一片盎然的生机。
今日的安平君府比往昔热闹了不少,平日里如同金丝雀一样的燕长风今日终于在皇兄燕书以的帮助下获得了一次外出踏春的机会,得到准许的燕长风当即带着两个侍女便一路杀出了宫门。
直到路过一个路边摊,随行的一名侍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口袋,然后望向另外一名侍女,那名侍女也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主子,咱们没带钱。”
“没…钱…啊”燕长风看着摊位上摆着的小食儿抿了抿嘴,嘴角突然扯出了一丝诡异的弧线,然后无所谓地一摆手道:“那我们就去吃大户!”
轻车熟路地往安平君府走了去。
府上的守卫大多见过,虽说燕长风不常私自出宫,但安平君府却是一年要来许多趟,见着长公主,值勤的守卫很有默契地行了礼,便目不斜视的继续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站住,什么人?”
就在燕长风刚刚踏入府门,一行身着胡蒙服饰的人也行至府门外,被执勤的卫兵拦了下来,进门的燕长风被这一声轻喝勾起了好奇心,不免回头看了看,见得只是几个身材魁梧的胡蒙人,便回头继续向府宅内院行去。
为首的胡蒙身材挺拔,脸廓棱角分明,神态之间却少了些胡蒙人的粗犷,反而多了一些中原人的文雅,许是还不太习惯燕京的气候,所以一身冬季的胡服让他和随从的几人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一双精光迸射的双眼在片刻的失神后,急忙用自己不太熟练地汉语对面前这位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守卫歉意道:
“实在抱歉,这位小哥,本人胡蒙王子可列,与尊贵的安平君相约今日来府上拜会,还望这位小哥帮忙通报一声。”
见来人亮出了身份,且道出了来意,守卫的态度也变得有礼道:
“王子见谅,小人刚才莽撞了,请王子稍等,我这就前去通知我家老爷。”
见守卫离去,可列踌躇半响,又来到另外一名守卫身边,那守卫见可列似乎有事想对自己说,这名守卫主动行礼道:
“王子可还有事?”
可列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出口问道:
“刚先我们一步进去的那三位女子可是府上之人?”
守卫笑了笑,原来是对我大燕的长公主动了心思,心中不无鄙夷:“你胡蒙人也敢对我大燕公主动歪心思,莫说我家公主瞧不瞧得上你,就算瞧得上,以我大燕与胡蒙一直以来的紧张局势,想都不要想。”
但表面却一本正经地回道:“那位是我大燕的长公主殿下,想必今天是来找我家公子的吧。”
可列听见守卫如此说,心中有些欣喜,还有一些忐忑,欣喜的是对方既是燕国长公主,而且看年纪也正好是待字闺中的双十年华,若自己向燕国提出联姻请求,用联姻来稳固双方的友好通商关系,以此将可以避免很多纷争,自认为燕国方面应该会认真考虑的。
但忐忑的是,燕长风出现在这里,看守卫的态度,好像她还是这里的常客,而且都是来找安平君府的公子,若这二人情愫已生,自己就只能将此时的心思深埋腹中了,毕竟胡蒙与燕国的贸易能否打通,安平君在这里面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想到此处,还有些不甘心的可列决定找机会向知情者打探一二,若真如自己所料,便就此作罢,若还有机会,那自己也是一定要争取的,想到此处,可列轻轻送了一口气,回过了神来,恰巧前去通报的守卫正
一路引着一身身着华贵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往门口而来。
虽没有见过,但可列从此人的气度可衣着便一眼断定,向着自己走来之人便是燕国当今最高权力的掌控者,至于小皇帝,那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象征而已,自从来到燕国以后,细心的可列早就发现了燕国政治里的这些猫腻,而且这也是他耗费数月,通过各种渠道也一定要拜会安平君的原因。
示意随行几人留在门外,可列大步向前,往安平君的方向迎去,在距离安平君还有数步时停了下来,行礼道:
“尊敬的安平君,您的大名就如同雄鹰的长鸣,早已传遍了草原的各个角落,今日可列有幸,能亲眼一睹大人的尊容,已然不枉此生啦。”
锦然赶忙上前扶平弯腰行礼的可列,笑道:“殿下快快请起,如此大礼,锦然可受不起,殿下大驾,使我府上蓬荜生辉,请恕锦然招待不周,怠慢了殿下。”
“殿下快快里边请,另外几位贵客自会有人好生接待。”简短的客套后,锦然便引着可列往后院主客厅而去,可列的几位随从在另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带领下往偏房的客厅而去。
“殿下初来燕京,想必还不太熟悉这燕京的气候,这四五月份的燕京已经在渐渐进入夏季了,所以此时身着一件单衣便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安平君所说极是,初来燕京,也不知道气温变化如此之大,前两日都还天寒地冻,转眼却又炎热似火,仆役们都没能来得及去置办一身得体的薄衫,便将就着这么一身,在屋内还好,走在外面就如同置身于火炉之中,十分难受。”
锦然呵呵笑道:“鄙府刚制成一批这时节的衣物,我看殿下似也酷热难忍,若殿下不嫌弃,便去挑一身合适的换上,这些衣物都是燕京洛衣坊的上品。”
可列愣了半饷,道:“曾闻中原古有君子贻琴,英雄赠刀,今有安平君厚爱,得赠夏衫,唯清平乐世,方能有此厚情,愿大燕与我胡蒙能永结睦邻,如此,安平君此礼虽不贵重,却是厚礼,可列再次替我胡蒙子民谢过安平君。”
“殿下实在抬举了,请随侍从去沐浴更衣吧。”
可列在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一处厢房,简单地用清水洗过之后,便换上了锦然赠予的衣物,清爽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心中寻思着:
“以安平君今日的待客态度,倒能将他对开放两国通商的态度窥得一二,至少就目前看来,他应该不会反对这个提议,那么这对于自己此行的
目的来说,基本上已经成功一半了,至于他派人监视自己的事,反正自己也没暗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无所谓了。”
洒脱一笑,这长衫还挺合身的,顺便感叹一句盯梢的那位不做裁缝真是可惜,前后也就片刻时间,回到客厅的可列与锦然就如同忘年好友一般交谈了起来,时不时传出的笑声,说明里面的人谈得很愉快。
……
且说这边,长风自进了府后,便直奔锦鸿的住处,不曾想却扑了个空,这让长风多少有些郁闷:“那家伙蹦哪去了?”
“噗……”又是一声落水后的高音,锦鸿郁闷地甩了甩头上的水,懒懒地往后一仰,以一种仰泳的姿势浮在了水面上,一动不动,远远看去犹如睡着了一般,此处是安平君府后花园中的一处小湖泊,在锦鸿师从孔文生开始学习功法之后,这里便成了他一个人的乐园,平时没有他的允许,是不能进入的,奇怪的是,对于锦鸿的这个要求,他老爹锦然没有表现出半点异议,而且还在点头的同时向他投来了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搞得锦鸿差点怀
疑自己老爹是不是背着自己老娘做过些什么。
话说回来,自从锦鸿得孔文生教授了聂云逐月之后,便日夜不辍地领悟和练习,但一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参透这个功法的要领,以至于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成为落汤鸡了。
宁静很快就被远处钟鸣打破,这是锦鸿给此处的看护者定的规矩,若是有人有急事寻他到此处,便以钟鸣告知,锦鸿双手轻拍水面,撑出圈圈涟漪,身体却在同时面向天空直立而起,随即只见其脚下砰然爆发,水浪犹如在地面用力奔跑而激起的沙土般,伴随着一道身影疾掠而过,在湖面留下了波纹点点。
老远便见到负责守卫的仆役围着三名女子,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其中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还在满脸怒气地说着什么,而被她训斥的仆役们则唯唯诺诺,连连称是,在这名侍女身后则坐着一名气质文雅的女子,虽然此时的她脸上也挂着一丝愤闷,但也难掩其惊鸿一瞥间的绝艳。
“长……”
一声长风即将呼出,锦鸿赶忙改口叫道:“三姐”
“好你个锦大公子,我家主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便专程来寻你,你倒好,竞对我家主子闭门不见!”
先前那名对着仆役们唠叨个不停的侍女余光率先瞥见了正在奔来的人,既然正主来了,那再对着面前这些小鱼小虾也没意思,索性放过了他们,调转枪头对着来人就是一通扫射,搞得奔跑中的锦鸿直接愣在了原地。
见此景象,原本有些怨色的长风”噗呲”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见到傻愣愣的锦鸿,自己就会觉得很开心,他的装傻充愣虽然自己明知那是他故意为之,来逗自己开心,但自己却也从来没有对他吝啬过自己的笑容,小时候偶像一样的二哥燕无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过他了。
脸上微微有些发热,长风将一些自认为不可能的想法迅速扼杀在了萌芽状态,稳了稳心神,拿出了作为姐姐该有的气势,对着锦鸿勾了勾手指。
“香儿妹妹”锦鸿讨好地对着那侍女傻笑着,对香儿颇为傲娇的态度也不生气,又转过身去对着长风身后的另一名侍女招呼道:“灵儿妹妹。”
唤作灵儿的侍女显然比香儿知书达礼一些,见锦鸿与自己打招呼,赶忙矮身还礼道:“见过锦公子。”
这才直面着长风,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三姐亲临,小鸿子未曾远迎,实在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嗯……”长风非常受用的点了点头,但不说原谅,也不说不原谅。
“万死就算了,死一次如何?”长风盈满杀气的眼神中透着些许狡黠。
“没必要这么狠吧?”
长风不耐地哼了一声,就喜欢看锦鸿吃瘪的样子:“我今天好不容易向母后告了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看你,怎样?我这做姐姐的够意思吧?哪曾想急急忙忙跑出了宫,想见某些人还得过五关斩六将。”
锦鸿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长风身后的灵儿,再见到眼前长风故作轻松的姿态,差点一口笑出声来的他哪还能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却也不点破,接着长风的话茬:“那是自然,三姐对咱的好,天地可鉴。”
“嗯,懂事儿!”长风满意地转过身去,先前的郁闷随着此时迈出的步子一扫而空,接着道:
“咱们去同安坊逛逛,为了表示你谢罪的诚意,就给你个机会承包了这次所有的花销吧!”
脚下一个踉跄,锦鸿赶忙回头给跟在身后的仆人使了个眼色,拿钱去!。
第十六章?彼此都看对方不爽
同安坊临近修德坊,也是位于达官显贵们所在的北城区,但不同的是,同安坊多以商铺为主,而这些商铺的主人基本都是北城区的贵族,他们把商铺租给南城区的商人们做生意,而这些商铺的顾客也大多都是北城区的贵族们,个个出手阔绰,完全没有南城区的那种斤斤计较,所以同安坊的生意相较南城区好做很多,而且利润也要高得多。
对于北城区的这些贵族们来说,如果不去做大型的采购,而只是为了逛街娱乐,他们更愿意来这同安坊,因为南城区虽说商品丰富,应有尽有,但那里随时来往穿梭的人太多,一些地方在巅峰时期人与人之间基本都是接踵而行,而且因为人多的原因,造成了那里的环境也很差,所以那些爱干净的太太小姐公子们就更愿意到这环境好,又不会打挤的同安坊来。
小半天时间长风和锦鸿四人就把同安坊逛得七七八八,当然肚子里的货和手里提的东西那是十成十的足。
“唔……”使劲吞下一口肉夹馍,香儿两眼放光地望着不远处的店铺,叫道:
“主子主子,看那儿,有卖香粉的咧。”
顺着香儿提示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家店铺门前摆着一摊五颜六色的小罐子,这些罐子造型精致,色泽明亮,让人第一眼就觉得这是高档货。
而香粉在燕国也确实算得上是奢侈品,香粉的作用和香水差不多,但由于是粉末,抖落在衣物上很可能就会掉落,所以人们喜欢在沐浴时在水中洒上一些,这样香味能在身上保持更久的时间,还有些会把香粉倒入浣洗衣物的水中,让衣物也染上香味,当然能这么做的肯定都是些大富大贵的人家。
身为公主的长风,自然不缺香粉,而且都是各地乃至西域诸国进贡的上品,但对于她身边的两名侍女来说,这确是极为稀罕的东西,她们平时伺候长风沐浴,也经常接触到,却只能看不能用,只有偶尔长风赏赐一些,便视若珍宝,所以在香儿第一眼瞟到香粉的时候会显得那么激动。
看着三个靓丽的身影一溜烟般进了绮罗堂,锦鸿紧张地捏了捏身上的钱袋,他知道这一步跨进去,估计还得把自己典当了不可,没奈何,谁让她是长风呢,死也死罢!
香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得异常兴奋,灵儿稍微安静一些,但一双眼睛依然不停地晃动着,有种不够用的感觉,长风这时却显得稳重很多,听着香儿的介绍偶尔插一句话,绮罗堂掌柜见着几人衣着和气度,自是热情地逢迎着。
不去管那几人,锦鸿自顾自地走到店铺内的休息区坐下,便有小厮奉上一杯温热的清茶,锦鸿品了品,点头心道:“至少这服务还不错。”
大约过了一刻钟,锦鸿见长风她们已经挑好了商品,向着自己这边走来,似乎有些渴,燕长风来到锦鸿身边,便端起茶几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口渴得到缓解的燕长风突然感觉哪里不对,移开手中的茶杯,正好看见锦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香儿和灵儿也讶异地看着她,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中,于是将手中的茶杯向锦鸿抬了抬闷声道:“嗯?”
“呃……嗯”锦鸿犹豫了半天,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瞪了三人一眼,长风很淡定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原位,哼声问道:“我喝自己弟弟的茶,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三人立马摆手道。
“那便是了,带我去楼上逛逛,你们仨不要跟来!”一旁的小厮立刻引着长风往楼上走去,只是他很纳闷,这堂中气温还算凉爽,也不闭闷,为何客人脸会红成那样。
待小厮为锦鸿掺了三次茶后,长风终于从楼上下到了堂内,于是掌柜便拿着打包好的香粉,一脸堆笑地跑了过来,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已然挤成了两条线。
“几位客官,这是你们挑选的香粉,已经打包好了。”
“小鸿子,给钱!”
掌柜也很上道地将目光投向了锦鸿,而锦鸿分明从掌柜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屠夫凝视肥猪的神色。
“奸商!”锦鸿暗暗骂道,但说出口的却是:“多少钱?”
“一共三百五十二两七文三钱,给您折个整,三百五十两就行了。”
饶是已经做好了被宰的心理准备,但当锦鸿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要知道根据户部最新民生统计,燕京一户普通人家的年收入也就三十两左右,这还是身在大燕最为
繁华的燕京城百姓,若换了边远地区,可能他们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很无奈地向长风眨了眨眼,然后对掌柜道:“掌柜的,这香粉虽是奢侈品,但一分钱一分货,我家三姐只是一时起意,想来逛逛,你便说个实诚价予我们,若是合适,我们就拿着,若不合适,便也不做这冤大头。”
一丝玩味地笑意浮现在了长风的嘴角,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小鸿子,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待掌柜的偷瞄向自己的时候,长风也很配合地表现得很随意,仿佛完全不在乎能不能拿走那些香粉。
掌柜默默地在心中掂量了一下道:“这么着,见几位是初次来小店光顾,便不赚几位的钱,成本价三百两卖予各位。”
“一百五十两。”锦鸿不接他的话,给出了自己的价位。
“这这这,这位客官真会开玩笑,这可都是西域上等香粉,不说生产成本,就只是从西域运到燕京,这运费成本也不只这一百五十两啊。”掌柜一听锦鸿的出价,顿时一张笑脸变成了苦瓜脸,满是委屈地解释着。
锦鸿正待出言反驳,门口突然进来了几人,为首一人穿着身质地上好的清凉长衫,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上带着丝温和的笑容,颇有些儒将气韵,随后进来的四人虽也着一身长衫,但应和着几人壮实的身材和一脸的络腮胡须,显得就有些不伦不类了些,最后进来的人,锦鸿确是认识,而那人方迈进来,便见到里面坐着的锦鸿,快步走了上来揖道:
“少爷,您也在。”
来人正是锦府大管事,锦府上下都称他程伯,锦鸿笑着说了声:“来这随便逛逛,程伯您这是?”
不等程伯回答,刚才第一个走进来的国字脸接过话道:“想必阁下便是锦公子,说久仰大名显得太过做作,只是我确实听闻锦公子仪表堂堂,今日一见,得证此言不虚。”
被对方上来就一顿海夸,饶是厚脸皮的锦鸿,也有点不好意思,还礼道:“阁下过誉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
“是我失礼了,可列在此见过诸位。”可列便是那个第一个进来的国字脸,此时用标准的胡蒙礼节向周围几人见了礼,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安坐的长风。
之前只是听说胡蒙的大王子可列在燕京觐见瑾帝,却没想到在这会遇见,传闻可列不仅谋略过人,而且极武修为在胡蒙也是一只手能数得到的。
说到胡蒙的武道,就不得不提当今胡蒙武道第一人,人称蒙圣的纳多,也是可列的极武修习老师,纳多的极武实力有多恐怖,世上没有人能准确地给出评价,号称胡蒙极武实力第二的东部族群大长老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而纳多与中原地域的交手,也仅有两次。
第一次还是在徽帝在位期间,一名自称来自塞外的刀客进入中原挑战各大门派,一时间,整个中原武林被这人闹得腥风血雨,轻则一门高手尽损,重则满门全灭,到最后还是当时有中原武林第一人之称的天峰居士顾盼离出面,才阻了这场中原武林的浩劫,但代价却是天峰居士的殒殁。
有人说其实天峰居士在那一战赢了纳多,出于惜才之念,没有痛下杀手,反是纳多乘人不备,将天峰居士偷袭致死,但事后心生愧疚,就不再继续挑衅闹腾,起身回了胡蒙。
也有人说天峰居士并没能成功地阻止纳多,反而是因一招之差,被纳多的刀气劈中,力战而竭,纳多感到中原武林再无任何可与一战的对手,所以也就失去了继续挑战的理由,回了胡蒙。
反正各种版本,说得惟妙惟肖,而且末了都会加上一句“当初天峰居士与蒙圣决战于天峰之巅,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精彩绝伦,这是都是我亲眼所见。”
至于哪一个版本是真的,已经无从考证,但是中原武林更加倾向于第一个版本,毕竟在他们心中,胡蒙都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怎可能强过中原武林。
第二次交手,是在胡蒙大举越过断天堑时,当时的大燕正处于大皇子燕由储和刚登基的新皇燕由诩因皇位而起的内乱之中,全国上下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卷入了这次的内战,国家无暇北顾,中原武林自发组织起义军北上,联合当时镇守断天堑的三万守军拒蒙,可就在距离断天堑还有百里之
地,蒙圣纳多一人一刀,阻了整个中原武林北上拒蒙的步伐。
俗话说将门虎子,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得到蒙圣纳多的认可收为亲传
,并得其极武真髓,实力可想而知。
几人细细打量着可列,可列也就站在那任由他们看着,只是目光就像被上了锁一般,锁在了长风身上,可列没有明说的是,他其实早就派人留意了长风四人的行踪,在锦府停留之后,便谎称想来附近同安坊逛逛,锦然也顺水做个人情,让程伯给他做向导,出了门自有人接应,就一路直奔了来。
锦鸿斜着眼睛瞄着可列,自从可列将目光转到长风身上之后,便没有挪开过,这让锦鸿对可列才形成的好感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假装无意识地倾身端茶,用身体隔断了可列的目光,也让长风松了口气。
毫不介意地将目光移向一边,待到锦鸿坐回原位,可列才再次毫无歉意的抱歉道:“是可列失礼了,在我们草原,男女之间,只要心中喜欢,就会用最直接明了的方式表达出来,这位姑娘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丽千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列也是个俗人。”
锦鸿撇了撇嘴,闷声道:“你倒还挺有理了。”
显然并不接受可列毫无灵魂的抱歉,眼角却瞥见长风向自己投来的得意目光,仿佛是在说:“看看,别人可比你有眼光多了!”
锦鸿哪能不明白长风的心思,瞬间变成一副花痴猪哥脸,长风一脸嫌弃地将目光转开,却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瞬间绽放的笑靥,让对面的可列更加惊为天人,隐隐有了流鼻血的迹象。
长风强忍着笑意,对可列道:“公子想必也已经知道了我们,长风就不多赘述了,胡蒙人性情直爽,为人坦荡,却也符合我中原儒家文化所倡导的君子之风。”
听见长风这么说,可列当然是打蛇顺杆上,笑道:“哈哈哈哈,姑娘大气,可比一些中原男子强多了,因为本人痴长几岁,不知可列是否有这个荣幸称呼姑娘一声长风。”
锦鸿再次撇了撇嘴,自然明白可列口中所言的“一些中原男子”是指谁,心道:“看老子待会不揍得你丫求饶”,于是嘴上接下了可列的话:
“听闻阁下在胡蒙有小蒙圣之称,蒙圣纳多的威名在中原武林可是出了名的止啼良方,锦鸿也是早就心生仰慕,今日能在此偶遇他的亲传,也是说明我们有缘,不知阁下这小蒙圣可否不吝赐教?“
可列将目光投向锦鸿道:“可列虽然心中有自己的骄傲,但也不敢顶这小蒙圣的尊号,父汗乃是我胡蒙之王,师父是我胡蒙之圣,可列资历尚浅,怎敢与他们比肩,赐教不敢当,若锦公子真有这份闲情逸致,互相切磋罢了。“
男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可列心动于长风,见锦鸿与长风的关系如此亲密,便不由自主地将这位锦公子列入了自己的情敌名单之中,而对于锦鸿而言,可列的只顾与长风聊天,而有意把他晾在一旁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示威,最主要的是,锦鸿已经从程伯那里知道了可列一行从府中出来就直奔这来了,哪还不明白可列的心思,只是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见过长风的。
锦鸿咧嘴一笑:“城中人多,不便施展,我们不如去城外十里亭,那里风景好。“
“可列久闻燕京西郊十里亭,景色溢美,一直没能亲眼一睹,去那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长风微微一笑,心中却有着隐隐的担忧,锦鸿是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可列师承蒙圣纳多,可不是个可以随便揉捏的软柿子,虽然长风有种锦鸿一直都在刻意隐藏他自身的极武修为的感觉,可至多也就比自己强上几分,虐虐那些不入流的家伙还可以,若遇到真正的高手……十里亭地处城郊,虽然不是人迹罕至,但也绝对不多,若他们起了歹意,后果将不堪设想。
想到这,长风立刻对着旁边的香儿低语了几句,香儿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离开了,总算有些心安的长风此时没来由地埋怨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她心中对可列也并不讨厌,反而觉得此人就目前的言行来看,是个磊落之人,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不得不防。
而且从刚才可列所言中听来,他其实是有志成为或者超越蒙圣纳多的人,所以在一片自谦中只是承认自己资历尚浅,而非其他自贬之词,有如此底气的人,长风也很想见识见识他到底有怎样的实力。
出宫一趟不容易,也想去城外走走,而且难得有热闹看,既然有了护身符,就懒得阻止了。
第十七章?男人之间的交流
“十里亭,十里亭,春风入燕京,壮士赴凉州,折柳已成木,何时见归人?”位于燕京城郊的十里亭,但凡将帅出征,都有君王亲率满朝文武出城十里相送,这里也是父母送别儿子,妻子送别丈夫的最后一站,这就是十里亭的由来,无数人将柳条插在了这十里官道两边,祈盼着征人早归,而今这个习俗依然传续着,那些柳条长成了柳树,有多少柳树完成了人们寄托,又有多少成为了人们寄托,自是不得而知,但这通往十里亭的官道已经在柳树的环抱下,遮掩了它的轨迹,远看只是一片绵延的碧涛起伏,如一条翡翠长龙般匍匐于燕京西郊。
四月的阳光和煦宜人,正是踏春赏绿的好时节,今天的十里亭没有太多的游客,公子小姐、文人雅士大多已经一早就过来把这春色看了个饱,然后又早早地回了城中,定下一个上好的包间,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就着酒水美食,伴着娇俏佳人,评品起今日踏春偶得的佳句妙文。
一行人沿着官道行至十里亭,已近正午,有几名男女正在指挥着下人往马车上收拾着东西,都是一些笔墨纸砚这类的文雅之物,当看到刚到此处的锦鸿几人,只是微微投来了一些疑惑的目光,大概是不明白这几人为何这个时辰了才来,然后所有男子毫无例外地“顺便”将目光锁在了燕长风身上,直到他们身边的女子都好像感染了风寒般咳个不停的时候,他们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在一片赔礼道歉和女子的娇嗔声中上了马车,同时还不忘抓住各种机会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长风。
燕长风对此很自然地视而不见,带着灵儿来到亭中坐下,锦鸿紧随其后将一早买的小食儿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然后一转身对着正准备坐下的可列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燕长风有些好笑锦鸿的孩子气,对着可列歉意地点点头,经过这一路的交谈,燕长风觉得可列确实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所以也不再对他特异地保持距离,但还是很期待可列即将展现出来的实力,毕竟极武之间的战斗,对于她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还是非常少见的。
可列也向燕长风回以微笑,意思是告诉长风他没有介意刚才锦鸿的无礼,然后随着锦鸿的脚步出了亭子,来到锦鸿对面大约十丈外立定。
可列刚想开口说两句“点到为止”的场面话,却见远处行来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士,纵着彪壮的骏马向这边极速奔来,待得近处,才发现其中还有一名女子,正是在绮罗堂匆匆离去的香儿。
这队骑士的首领是个脸上有着一道刀疤的中年男子,一脸冷漠的他纵马来到锦鸿身边,又抬头看了看亭中安坐的燕长风,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马下的锦鸿。
锦鸿“嘿嘿”傻笑两声,独孤九为什么会来,他当然知晓,双手抱拳行礼道:“见过独孤先生。”
“哼!”来人正是如今的大内第一高手,统管皇宫卫戍的骠骑大将军独孤九,独孤九一声轻哼算是回答了锦鸿的见礼,然后驱马往亭子走去,期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可列,然后依然冷着脸在亭外下得马来,吩咐随行校尉四散警戒,又入得亭中与长风交流了几句,就在另一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目光自然望向了亭外的锦鸿和可列。
燕长风向着锦鸿点了点头,然后再次对着可列歉意一笑,同样也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可列自然知道这人来此是为了什么,但心中没有任何不悦,相反是更加的喜欢燕长风,不仅美如谪仙,坦荡大气,现在还发现她是一个思虑周全,聪慧灵巧之人,如何让自己不心动,可列甩了甩膀子,他决定要在燕长风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大约数息之后,可列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狂暴气息,与他平时的温和反差极大,就连亭中长风等人也不免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微晃着身体,只有独孤九好整以暇的眯缝着双眼,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
没想到一个平时如此温和的人修炼的极武却拥有如此狂暴的属性,没等几人细想,已然爆发出气势的可列在下一刻便猛然冲向锦然,而他周围的空气就如虚空魔爪一般,将空间抓得猎猎作响,十丈开外的距离,眨眼即到。
“龙行虎步!”燕长风轻轻呼出可列此时所用战技的名字,她曾经见二哥燕无忌用过,也见过独孤九施展,这个战技品阶不高,但是刚猛、霸道。
在施展的过程中,因为是调集全身极武于身前形成一层极武盾,所以面向所对,刚硬如铁,刀枪难入,而且一旦冲撞上敌人,对方轻则断骨伤经,重则五内俱碎一命呜呼,在冲锋陷阵的时候非常实用。
若一个国家能有这样一支规模达到千人的军队,无论攻城拔寨,还是野外对垒,都将是无敌的存在,但事实是能修炼极武的人本来就少,每一名极武修行者都是一个国家的宝贵资源,而极武修行者在军队中至少也能成为一名先锋裨将,所以组建这样一支军队基本是不可能的。
独孤九自然也认出可列所用招式,只见他依然冷着一张脸,古井无波的样子,但脑子里却有着汹涌翻腾的思绪,可列所施展出来的“龙行虎步”,比之他自己而言,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如此年轻便有了如此强悍的极武修为,不愧是蒙圣中意的人。
且说回来,可列瞬间冲至锦鸿面前,锦鸿倒握剑柄,屏息而立,就在即将撞上的那一刻,锦鸿拔剑出鞘,然后顺势将剑插向地面,双手拄剑而立于天地,磅礴的气息也在同时从锦鸿的身上喷涌而出,只是这气息虽然庞大,却给人以宁静祥和之感,与可列的狂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这样一人一剑,无形的极武在瞬间汇聚到锦鸿的正面,锵锵与袭来的狂暴气息碰撞在了一起。
“砰!”
一声剧烈的爆炸,竟有丝丝光亮一闪而过,饶是独孤九这样见惯了各种场面的极武高手,也因为眼中所见让他一直板着的面孔上多出了一种名为惊讶的表情。
那丝丝一闪而过的光亮其实就是闪电,而这样的景象,只有极武修为极高的人在战斗时才有可能出现,那是未能及时释放出能量的极武具现,然而对于如燕长风这样普通的极武修行者来说,这种一闪而过的闪电,极难引起她们的注意。
剧烈的爆炸扬起周围一片尘土,待渐渐散去,才现出两人的轮廓来,锦鸿依然纹丝不动地拄剑于原地,剑下两道脚印的划痕深深地刻在了地面,划痕的另一边则是有点气喘的可列,这一击的结果竟然是攻势如虎的可列被生生击退数丈。
“呼”,做了一个深呼吸来调整自己有些紊乱的气息,可列承认自己有些轻敌了,笑道:“看来是可列托大了,想不到锦公子居然也喜欢玩扮猪吃老虎的游戏,极武造诣,不在可列之下。”
顿了顿,接着道:“锦公子要小心了,我接下来会出全力了。”
锦鸿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可列点了点头,将剑从土中拔出,一剑斜指,摆出了战斗的架势,这是极武修行者给于对手最基本的尊重。
“哼,这锦公子还真是深藏不漏啊,原来他的极武已经这么厉害了。”亭中观战的香儿半是惊讶,半是不满地哼道,大概是为锦鸿对她们隐瞒实力而有些生气。
“嗯,可列王子的极武也很厉害,单是他们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我都有点承受不住。”一旁地灵儿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燕长风,而长风却似没看见一样,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场中激斗的两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此时锦鸿已经再次与可列接上了招,这次却是锦鸿先手,右手握剑挽出数道剑花,化为一道道月牙剑气向着可列划去,却看可列不知什么时候将一把通体爆红的大刀提于右手,在月牙剑气袭来的那一刻,提刀过肩,刀身竟在挥动的同时有种熊熊燃烧的感觉,一刀劈下,刀气如烈焰巨浪般将月牙剑气席卷一空,但也在这一
切发生的同时,一缕寒光切开烈焰刀气,一个飘逸的身影随着寒光穿行而过,袭向可列。
见此情形,可列并不慌张,托起大刀,横身一竖,“叮”挡住了锦鸿刺来的剑尖,这一记连招便算是解了,但两人却并未就此分开,只见可列右手拄着刀柄,左手一掌印在刀身上,一股肉眼可见的热浪立刻透过刀身传至剑身,袭向锦鸿。
锦鸿右腕轻抖,脱开手来,看似轻轻一转,整把剑竟原地自动高速旋转了起来,将不断袭来的热浪搅得支离破碎,剑尖与刀身的摩擦,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刺耳声。
又是一掌,却是将还在刀身上不停旋转的剑震开,然后提刀横斩,扫向锦鸿,锦鸿接住被震开的剑,脚下极武暴动,一跃而起,头对头地从可列头顶越过,随手挽着剑花,一道道剑气在可列的头顶呈弧状将他包围。
可列咧嘴一笑,看来这场战斗要比他预测的要有趣得多,再次攀升自己的实力,横刀向天,一刀挥砍而过,漫天剑气依然和之前一样,被烈焰刀气席卷一空,而此时锦鸿刚好落地,回身一记“云龙出海”,一道寒芒快如闪电,剑尖堪堪抵在了可列的脖颈下。
可列愣愣地站在原地,脸上既惊又喜,却没有半分失败者的愤怒和尴尬,这次的失败让他有点措手不及,因为他还没有来得及施展绝技,但又心服口服,试问真正的对战,敌人又怎会给你机会让你把自己所有的招式全用一遍呢,所谓高手之间的对决,胜负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回过神来的可列在看着锦鸿的眼神中多了一分敬意,畅然道:
“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实不欺我,我收回之前的话,锦公子极武造诣之深,不是可列所能比肩的,我认输,若有机会,还希望锦公子多指点一二。”
收回手中之剑,没有处于战斗状态的锦鸿又恢复了平时洒脱随意的神态,得意地向可列挑了挑眉,道:
“指点不敢当,切磋罢了,只要你不对长风动什么歪心思,我们可以成为朋友,而朋友之间,这些都是小事。”
锦鸿意有所指,可列也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若面对燕长风那样的绝代佳人而没有任何歪心思的话,那不是取向有问题,就是这人不是男人。
抚了抚手中的大刀,对锦鸿道:“这把刀名叫麒麟牙,乃是取熔岩云母锻打而成,刀长五尺二寸,重一百八十六斤七两三钱。”
锦鸿弹了弹手中之剑,对可列道:“此剑名仲泉,恩师所赠,没测多长,没称多重。”
可列再次不可置信地瞪着锦鸿,片刻后,两声狂笑骤然响起,锦鸿与可列不约而同地大笑了起来,看得燕长风几人莫明其妙,倒是一直安坐的孤独九在一旁似有所悟的样子。
“是可列落了俗套,多谢锦公子提点,先请!”对着锦鸿做了一个侧身请的动作,锦鸿也不推辞,背剪双手,向亭中走去,可列则随在锦鸿之后。
刚走进亭中,锦鸿就忽感一股寒气袭来,不禁浑身一抖,循着寒气的来处望去,香儿和灵儿都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你完了!”
再看向燕长风,只见燕长风笑意盈盈地也正在看着他,但是这绝美的笑容中,他却看到了一片凄惨的炼狱,锦鸿连忙举起双手走到长风身边坐下道:“三姐但有吩咐,小鸿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姐但有询问,小鸿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才你两为何发笑?”
“啊?”
“啊什么啊,快回答!”
“我们只是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交流。”可列适时插话。
撇撇嘴,算是把这条信息过滤了,用手指撇开被风吹在嘴角得发丝,如此清丽的动作却看得二人内心一阵悸动,长风却是不知她这个动作所带来的杀伤力,盯着锦鸿兀自道:“明天进宫当陪练。”
“呃……”
第十八章?黑云压城的重量
尚书房内,燕书以右手撑着脑袋,兀自窃笑,看得伺立一旁的刘间疑惑不已,要知道这段时间陛下可是每天都阴沉着脸,几时露出过这般开心的笑容。
“陛下心中欢喜,必是遇见了什么喜事,能否告知奴才,让奴才也为陛下高兴高兴。”
燕书以笑了笑便将昨日锦鸿被长风狠揍一顿得事情说了出来,想着锦鸿昨日的狼狈样,竟是还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完全顾不上身为帝王的威严形象,对着刘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说不下去了。
刘间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但也猜出个**不离十了,大概就是昨日锦鸿进宫给燕长风当陪练,恰巧遇到燕长风被太后训斥了一顿,心情不好正无处发泄,当时燕书以正在一旁安慰,忽见锦鸿走了进来,燕书以只感到眼角闪过一道寒芒,接着便看见燕长风诡异地扯动了嘴角的弧线。
“小鸿子要惨了”,燕书以心道,装作没有看见进来的锦鸿,端起茶杯往最边上的一个角落挪去,锦鸿疑惑地看了看往角落中缩去的燕书以,抓抓脑袋,又向燕长风看去,正想询问,却又见着那熟悉的笑容,一个激灵,锦鸿赶紧道:“刚想起今天我七姑和八姨要来,我得回去迎接。”
然后拔腿便往出跑,却在一声“回来”的娇喝下,耸拉着脑袋乖乖地走了回来,结果当然是当了一天的沙包,拖着沉重的步伐,哀嚎着回家去了。
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意,燕书以瞟了一眼旁边仿佛在强忍笑意的刘间,拿起一份奏章开始翻阅了起来。
这时一名宫人急急忙忙来到尚书房外通报,说是有歇马镇八百里加急,刘间不敢怠慢,急忙出去取来,呈予燕书以。
……
此时的歇马镇,厚重的城门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扣上了巨大的门闩,而门外侧上斑驳的痕迹,展示着它曾遭受到的冲击,可即便看起来伤横累累,但它依然固若金汤般阻挡着侵略者的铁蹄。
城外的斥候已经多数收回了镇中,未来得及回撤的斥候,要么已经牺牲,要么在一个隐秘之处藏匿身迹,镇外是数万胡蒙铁骑形成的铁桶合围,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直蔓天际,犹如黑云压城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
胡蒙已经围城数日,期间也发起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但都是小打小闹,歇马镇城头一片肃穆,站在城墙上的燕国士兵紧张地注视着城外营地的一举一动,各什的什长则待在自己所在的防区负责组织和监管本什士兵, 而各队都尉则来回巡视着城头,将上方的将令清晰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什的什长耳中。
燕无忌所属的左卫斥候队因其职能关系,所以暂时没有接到上城防守的任务,而是在自己的营区休整,几日前的最后一次外出探察遭遇,还依然刺扎着每一名斥候士兵的心,敌人来得太快、太猛,让人措手不及,更可怕的是,敌人的反侦察能力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达到了可以与燕国相抗衡的地步,水字什毫无声息的全灭就是对这个观点的最好佐证,而胡蒙数万大军便是从水字什所负责的区域长驱直入。
“呼“燕无忌重重地呼出了一口寒气,仿佛是想要将心中的积闷都吐出来一般,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麾下各什什长围坐于左右,人人噤若寒蝉,脸上皆有戚戚之色,原本十人的位置,独独空出了水字什什长的。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队伍,虽说是当初自己麾下
的士兵要么牺牲,要么成了什长,现在的水字什是新人组建,但感情还是在的,如今包括什长在内,被人毫无声息地便全灭掉,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而且自己这个都尉新上任不久,便出现了这种事,若不是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胡蒙大军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偷袭歇马镇,如果是那样,歇马镇必然不保,而自己也只有以死谢罪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觉着一阵后怕,胡蒙在此次发兵之前,一直都只是小规模打秋风,遇见燕军前来围剿,他们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就溜,而以他们来去如风的速度,燕军是很难对其发起有效的围剿的。
燕无忌脑中一个念头突然一闪而过,而这个念头就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往昔胡蒙常有小股骑兵闯入燕境,劫掠财物,抢夺粮草,看似只是游兵散勇来打秋风,遇见燕军便望风而逃。
其实这一切都是胡蒙规划已久的战略部署,其一,示敌以弱,用来麻痹燕国上下;其二,这些看似毫无组织的散兵游勇背后极有可能就是胡蒙的斥候部队,他们将自己伪装成打秋风的散兵,实则勘察燕军在各个地区的军事部署,各地的地势地貌,以及燕军斥候的侦察规律,长此以往,胡蒙的斥候部队在这样的逆境中逐步提升,并且也将燕军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而燕军却依然做着胡蒙软弱,不敢来犯的高枕之梦。
眉头不由地深深皱起,这个想法若是真的,那么此次水字什全灭就不再只是一次战略失误那么简单,而是整个大燕都将处于被动挨打的境遇,一念及此,燕无忌也没有心思再去关心整顿左卫斥候队的问题了,而是在思考着帝国高层什否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燕无忌简单吩咐了几句道:“这两天大家先不要管其他的,只要上峰没有新的指令,大家就好好休息,但因为如今正是战备状态,所以大家只能待在营区内,以防上峰有临时指令下达,就这样,散了。”
麾下九名什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茫然的样子,在他们想来,自从回城之后,因为水字什被灭导致歇马镇差点陷落的原因,大家都战战兢兢地过着,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就是怕弄出什么事来牵动了上峰的神经,找左卫斥候队算账,今天都尉突然召集各什什长开会,他们便以为什上峰的处罚下来了,所以所有人都提着一颗脆弱的心来到都尉帐中坐下,正在他们焦急到想要向都尉大人发问的时候,燕无忌却直接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这也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燕无忌将这些人的惊疑不定看在眼里,反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怎么,真要我把你们所有人都拖出去打个几十军棍,或是降为兵卒才愿意走吗?”
“老大,没别的事儿?“一人小心地问道,却是原来就在燕无忌麾下的郭图之。
“没有,滚吧。”
“老大,真没有?“刘松想再次确认一下。
“老子数到三,之后谁让我再在这里看见他,立刻五十军棍。“燕无忌桌子一拍,咆哮着。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原本热闹的大帐,竟在瞬间哄然散去,“哼“用鼻子轻轻发出一声轻哼,燕无忌决定去找邱信。
邱信带着亲兵沿着歇马镇的城墙一路巡防,此时正站在城北的城门楼上,向外打量着敌情,因为城北和城西乃是右卫负责的防区,所以此时的刘德彪正在邱信旁边解说着,说是解说其实更多的是听着邱信分析敌情,自己随声
符合两句,然后再拍拍胸脯保证城在人在城忘人亡。
邱信对此则是一阵头大,打起来的话,刘德彪确实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悍将,但这排兵布阵,指挥军队,却不是凭着一身神力就可以了,还好之前就把柳之览放在了这边负责协助,说完一通后,邱信将正在布置防卫任务的柳之览召了过来嘱咐道:“之览,彪子虽然作战勇猛,但在排兵布阵上实有不足,所以这方面你要多费心,西北两面城墙不出纰漏,你居功至伟,待敌军退去,我记你一大功。“
听闻邱信之言,柳之览顿时眼中一亮,若真能在这次防守战中立下大功,那自己的升迁之门将会再次打开,这无疑让原本已经打算就这样寥寥一生的他看到了新的希望,感激地看了邱信一眼,努力压制下内心翻涌的澎湃之情,领命而去。
“唉!“看着柳之览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的背影,一声叹息从邱信口中呼出,记一大功是一回事,朝廷受不受理这个功劳又是另外一回事,当初的燕京柳家,那是无论谁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豪门,但柳家子弟最后却落得个永不录用的下场。
究其原因,还要徽帝在位后期说起,燕徽帝为了削弱锦家权力,给了时任大司马的锦和一个平兰君的尊位,却是有名无实,架空了起来,然后将大司马之位给了大皇子燕由储,同时增设左右二相,原锦和系的葛东盛任右相,群臣之首的左相位便给了柳之览的祖父柳显,柳家自此崛起,其后数年,柳家与大皇子联合,气势之盛,一时竟也盖过了当时的皇太子燕由诩,这也为徽帝驾崩之后的内乱埋下了种子。
也不知道燕徽帝是出于何种考虑,给了大皇子燕由储那么大的权力,却又将皇位传给了二皇子燕由诩,大燕数代帝王的励精图治,就是在这场内乱中被打回了原型,而柳家也正是因为在这场内乱中选择了大皇子燕由储而被朝廷除名,极速崛起的豪门以更快的速度坍塌,柳家满门嫡系被斩,旁系三代以内流放边关,而柳之览很不巧地被牵连了进来。
柳显那个王八蛋长得到底什么样?柳之览有时候在晚上睡觉之前会这样愤愤地想着,老子要是什么时候光荣了,至少在地府碰见了,也好把他揪起来打一顿发泄发泄自己内心的愤懑。
遇见柳之览,是在一次外出围剿胡蒙游骑的任务中,当时邱信以及他的部下们都以为那个被胡蒙人劫掠过的村子肯定没有活口了,但结果却让人意外,甚至震惊,因为那个村里面的人居然十存**,一问才知能保全这么多人,都是因为这个柳之览的谋略,爱才的邱信当即邀请柳之览成为自己的幕僚,而对方也欣然同意,自那以后,主从二十来年,柳之览的志向邱信也大概了解一二,其实他也背地里向自己的老上司燕护和兵部推荐过柳之览,但最后也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原因嘛,四个字“叛逆之后“。
“希望这次可以通过这个事让老帅给他个机会吧。“邱信自言自语着,抬头望了眼城外黑压压的一片。然后又“呵呵!“地自嘲一笑,好像自己想得太远了。
兀自愣神之际,一名亲兵靠近禀报道:“营帅,燕无忌求见。“
好小子,自己不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也好,虽然是老帅的儿子,但自己作为长辈,少不得要说教两句,莫让他翘了尾巴,就如此次水字什全灭的事,幸好没有铸成大错,不然……真不敢想。
第十九章?虚设的边防
“营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便立于一旁不再言语。
坐在帅位上的邱信轻轻“嗯“了一声,也不接话,一边品茶一边看着今日的奏报,如此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邱信见始终纹丝不动的立于下首的燕无忌,开口道:”请罪的话就不必说了,你刚接手左卫斥候都尉一职,很多方面还没有熟悉,所以这次水字什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你,况且你能及时反应,避免歇马镇被偷袭,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谢营帅!“见邱信终于说话,燕无忌内心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以后你须更加刻苦用心,回去之后加强斥候队的训练,水字什的事情可以发生一次,但我决不容许有第二次出现。“说完便低头再次看起了奏报来。
“嗯,还有事?“见燕无忌依然拄在那里,邱信不由的好奇地问道。
燕无忌抱拳禀道:“确实还有件事,从此次水字什的事情,末将有了一些猜测。“
“哦?说来听听。“
“在这次的水字什事件中,我方水字什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就被敌方全灭,这就说明敌方目前已经拥有了足以与我们相抗衡的反侦察能力,甚至高于我们。“
顿了顿,燕无忌接着道:“联想到这些年时不时会有小股胡蒙骑兵越过边界进入我燕境打秋风,可以认为其实这些小股的散兵游勇其实并不是什么胡蒙散兵,而是胡蒙的斥候,他们经过这些年的逆境训练,已经积累了足够的侦察经验,而且是完全针对我们燕军的侦察与反侦察能力,并且对我边防军事部署了若指掌。“
随着燕无忌一字字地说出自己的猜想,邱信的眉头也越皱越深。
的确!若燕无忌所说属实,那么现在的边境上的燕军部署就完全是暴露在敌人箭下的活靶子,胡蒙人可以神出鬼没,而我们燕军只能被动挨打。
变更一套新的军事部署,将是当务之急,但短时间内执行一套新的部署系统,很可能导致各部之间的联系中断,这在战时是非常忌讳的。
燕国数十年来在西北边境铸就的长城在这时竟是如同虚设!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饶是沉稳的邱信也不禁焦虑起来,就目前的形势,歇马镇被胡蒙大军围得水泄不通,消息根本传不出去,若胡蒙真如燕无忌所推测的那样,则只需要几千人绕过边防的眼线,长驱直下就可直指肴关。
肴关虽为南下中原的门户天险,但常驻部队仅千人,且胡蒙人以有心算无心,准备已久的他们若猝然发难,怕是肴关陷落就在旦夕之间,更要命的是老帅燕护的帅帐便在肴关,若肴关陷落老帅被擒,那整个燕帝国西北边防都将瘫痪,就如一头失去了头颅的猛虎,只能任由胡蒙人剥皮抽筋。
而且肴关之后至燕京便是一马平川的中原沃野,以胡蒙铁骑的速度,不消数日便可直抵燕京城下,这种动摇整个帝国根基的事情,可是燕帝国立国近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
邱信仰天叹道:“以前都是我大燕压着别人打,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不听话也打,打到乖为止,何曾有人敢如此捋我大燕虎须,看来我们这些年来是太过安逸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欺我也。”
狠狠地咬了咬牙,像是做了断腕的决心一般,向燕无忌吩咐道:“你先下去吧,顺便叫刘德彪将防务交给柳之览,然后过来见我。”
吩咐过后的邱信立刻埋头疾书着什么,待得刘德彪走进门来,这边刚好放下手中之笔,于是又将之前与燕无忌所聊之事再与刘德彪说了一次,然后神色有些复杂地对着他笑道:“德彪,虽然很难开口,但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选,我要你带着这封信件突围,往肴关呈予老帅,可愿
接下?”
刘德彪用手搓了搓脸,咧嘴笑道:“营帅放心,交给彪子我就是了。”
在听到“彪子”这个称谓的一瞬间,邱信有一种放弃这个计划的冲动,或者换别人去也好,对于眼前这个自称“彪子”的家伙,他心中有着千万个不舍。
对他而言这个称谓是那么的熟悉又陌生,自从这家伙当上千总以后,就告别了这个称谓,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彪子太俗,不符合自己当前的身份。”邱信和朱自明对此当然是呲之以鼻,而现在刘德彪自己吐出了这个称谓来,大概也明白此次真的就是有去无回了。
“今夜子时你走西门出,到时候我会另派三支部队分别从其他三个方向佯装突围,人马你自己挑选,晚上给你们加餐。”
“得令!”
刘德彪转身掀开帐帘就要出去,突然闻听身后的邱信说道:“走之前去见见自明。”
“营帅放心,彪子我还没取老婆传宗接代,哪有脸面去下面见阿爹阿娘,走啦。”放下帐帘,头也没有回就走了。
其实这话与其说是为了宽邱信的心,还不如说是为了宽自己的心,要说心中没有半边埋怨,那是不可能的,谁甘愿就这样将自己的性命丢在这荒凉的城外,谁甘愿放下这自己努力拼搏半生才换来的地位和财富,又有谁甘愿望永远地闭上眼睛不再看远方的天空,但有些事便是这样残酷到要人去放弃所有的美好也要坚决执行着,但代价对于个人来说却是无法承担。
回来的路上,刘德彪踩着脚下松软的沙土,双腿却感觉比脚下的沙土还要软,不禁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老子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何时怂到这种地步了。”
喝了满碗呛人的烈酒,虽然朱自明很想去邱信的大帐劝说一番,但也明白营帅的选择的确是现下最好的也是唯一的,若刘德彪都失败了,派别人也就是与送死无异了,陪着喝了几碗,朱自明便回到自己的城墙上继续巡防。
因为自己的防区已经交给了柳之览接手,一身轻松的刘德彪在选好随行突围的部曲之后,便在邱信的默许下去了教坊司设在歇马镇的教坊中找乐子,教坊司名字好听,其实就是有着官府招牌的妓院,里面有自愿加入的风尘女子,不过大多是些上了岁数,人老珠黄得在烟柳之地混不下去又没人愿意为其赎身之人,那些风华正茂的女人怎么可能愿意到这些偏远之地,拿着少得可怜的月俸,取乐那些满身汗臭的兵士。
不过教坊司中更多的是收纳那些罪臣患官的女眷,让她们用身体来为自己家的男人们赎罪,她们的命运或许悲惨,但这个世上没有人会可怜这些女人。
坊中新来了一位清丽佳人,据说是一名犯事都尉的妻子,之前也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当这位患官之妻站在他面前时,刘德彪也禁不住暗叹一声可惜,同时也很庆幸。
虽然是第一次,但对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对她的安排,曲意逢迎着刘德彪的每一个要求,刘德彪也狠狠地放纵了一把,然后搂着那具光滑的身子直睡到临近子时方才醒来,迷迷糊糊地走出营帐,嘴上还轻声嗫嚅着:“嘿嘿,在这西北苦寒之地还能遇见这样一位婀娜貌美的小娘子,这辈子倒也值啦!”。
……
晚起的夜风扯得锦旗猎猎作响,静默的校场上充斥着一片肃杀,望着点将台下一幅幅面孔,邱信不禁吟起了当年老帅赠予自己的一句诗:“夜色满盈弓,风起送征人。”
同样的人,同一处地,不同的是时间和人的身份,当年的自己就站在点将台下的第一排,夜里的风裹着寒气刮着自己的脸,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老帅,随着老帅的言语起伏着自己的情绪,
随后一头扎进了敌阵之中。
对了,当初跟着自己一起扎进去的还有刘德彪,还有朱自明,还有……好多人,在自己醒来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满脸血污的刘德彪,还有躺在不远处不停哼哼着的朱自明,而其他的战友,这么多年来自己偶尔也会想起他们,但也只是一个笼统的“他们”而已了。
目光转到了刘德彪身上,还是那么一脸痞相,这个家伙,总是这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当年有他,现在他依然没能幸免,这样的事情,反正自己是真的觉得很残酷。
没有很激昂的动员演讲,邱信只说了一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既不在,家亦何安?社稷之器,此番便仰仗诸君了。”
子时刚到,原本寂静的歇马镇就如突然翻腾的沸水,在城门缓慢而沉重的轴轮声中,一支支骑兵从四方城门呼啸而出,直冲敌阵,少顷便听胡蒙营中边角连连,鼓声点点,而后一骑骑胡蒙铁骑在各部首领的指挥下跃出营寨,迎头硬撼出城的燕军。
提起手中裂山斧,刘德彪领着百骑精锐专往敌军薄弱之处冲击,对于远处直冲自己的胡蒙铁骑却视而不见,身边自有一偏将兀自勒马,带着数十人截杀过去。
刘德彪看了眼截杀过去的偏将,眼中掠过一丝哀色,然而转瞬就被淹没在绝决之中,极速奔出数百米,又是一波胡蒙铁骑冲来,身后一名偏将自领着数十人截杀过去,如此往复,待到刘德彪冲入敌营之时,身边只剩下十多骑,面对如潮水般涌向这边的胡蒙士兵,饶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他也不禁紧了紧手中的战斧,回身一斧劈飞了一名袭来的敌兵,双腿一夹马肚继续保持冲势,因为他明白,停下来的下场便是深陷重围,要么力竭被俘,或者力战而亡。
“啐”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刘德彪竭力遏制住想要调转马头上前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的想法,继续纵马狂奔。
而此时的胡蒙大营一处,密密麻麻集结着数百胡蒙兵,持刀立盾,以圆阵拱卫着中央几人,其中一人穿着一身宽松的棉袍,与周围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在场众人对他充满着敬畏。
与周围满是浮躁的氛围不同,这人目光沉稳,安静地看着前方喊杀不断的战局,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只是偶尔会有一缕常人极难察觉的狠辣之色从眼中掠出,若有认识之人见着,一定会认出这个作文弱书生打扮的人便是当今胡蒙可汗麾下的第一谋士葛尔沁。
站在葛尔沁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胡蒙将领,光从他华丽的将甲便知道这是一名胡蒙的高级将领,而现在能与葛尔沁同时出现在歇马镇外的胡蒙高级将领便只有作为此次南下部队统领的特木贴尔,至于原来的那个克罗扎都,在乖乖交出兵权之后,就被特木贴儿打发到后方管理辎重去了。
“葛先生,看燕军这架势是想要突围,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准备主冲哪一路。”特木贴儿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
“无妨,拦得住就拦,拦不住就算了,反正我们只是造势,如果可以的话,多杀几个燕兵也是允许的。”
听问葛尔沁之言,特木贴儿眼中狠色一闪道:“那就把这群出城的南蛮子全留下得了。”
“哼”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葛尔沁也没有心思再观看眼前的这场一边倒的围杀,只是对于歇马镇内的指挥官此举颇有些不解,歇马镇城高门厚,物资储备充足,是什么原因让他作出突围的决定,最终白白葬送了数百人的性命?。
“难道是……?不可能的,这种滴水不漏的布局,他们没那么容易察觉。”葛尔沁一边琢磨着,一边往自己的大帐走去。
第二十章?对抗
特木贴儿有些兴奋地向亲卫吼了句:“快取我的斩刀来,被南蛮子压了这么多年,老子今天要好好爽一爽,泄泄心头的闷气。”
转身又急不可待地随手夺过身边一名亲随的马刀,舞了两下道:“算了,就用它!”
翻身上马,也不顾身后亲卫是否跟上,一马当先地冲向了前方杀阵,有些愤愤然的看着被围在人潮中还在负隅顽抗的燕军,转悠了几圈都没有找到下刀的位置,不禁让这位胡蒙将领一脸郁闷,这时远处传来的一声哭号,却在这时吸引住了特木贴儿目光,只见远处的营寨边缘,一名极为剽悍的燕将领着麾下十几名骑兵在营中横冲直撞,胡蒙一方,就算是百夫长这样的勇士,也没有一合之敌,而其麾下的骑兵也是各个骁勇,这让特木贴儿露出了犹如饿狼嗅到了猎物般的目光。
“没想到如今的燕军中还有这样的对手,哈哈哈哈“一声狂笑即便在此时喧嚣的战场上也让人心骤然悸动,只听特木贴儿接着高呼:”草原的勇士,让我们秉承狼神的意志,撕裂眼前的猎物!”
刘德彪现在有点郁闷,倒不是因为手臂上的那一丝刀伤,而是随行在身后满身血污的燕无忌,他明明就记得自己在点兵的时候,特异绕过了燕无忌,那可是西北军统帅燕护的嫡子,这种等同于送死的任务,怎么可能带上他。
“那不是铁了心要让大帅绝后嘛。”
刘德彪有些邪恶地想着,但现实是燕无忌那小子真的就来了,而且就跟在自己身后,正头疼着是该把燕无忌送回去,还是带着一起突围出去,猛然感到一缕强烈的杀气锁定了自己,这种警觉感是多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中培养出来的,同时也是在有威胁到自己安全的危险临近时才会出现,迎着这股杀气传来的方向望去,一名魁梧的胡蒙将领正催着胯下战马,手中提着一口沉重的斩刀向自己所在的位置慢慢走来,而来人的眼光竟犹如饿狼般残忍。
“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情绪,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遇上对手了,而这竟让他内心升起了一丝丝兴奋感,不再去理会周围的胡蒙兵,驱马来到燕无忌身侧,而此时自有其他士兵替他挡住袭来的攻击。
“这个是营帅写给大帅的,现在我转交给你,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从怀中取出信件直接从燕无忌的领子中塞了进去,燕无忌正想询问一二,却也见到了已经走到不远处的特木贴儿,充满敬意地抱拳对刘德彪行了一礼,他明白刘总兵这次遇上了对手,被这样的对手盯上,又是在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想要安然脱身几乎不可能,所以他选择将信件交给自己,然后全力为自己阻挡住追兵,这也就意味着,今夜之后,这世上可能就再也没有刘德彪这个人了。
“刘总兵放心,末将必不辱命。”燕无忌说完也不等刘德彪应答,调整马头,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战马在吃痛的一瞬间,急奔而起,向着不远处的营地外围冲去。
见到燕无忌领着两名亲兵跑远,刘德彪回身注目,目标的中心便是已经站在十丈开外的特木贴儿。
特木贴儿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回视着刘德彪,犹如饿狼戏弄着猎物,他也见到了远远逃去的燕无忌,但他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也没有指派麾下兵卒前去追赶,而是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将两人围了起来,这时其他地方的战斗基本接近了尾声,能退
回歇马镇的燕军已经全部撤离,没能退回的,要么做了刀下亡魂,要么成了屈膝之奴,而解决掉敌人之后的胡蒙人也渐渐向着这边聚拢了过来,呜呜嘎嘎地叫喊着什么,仿佛是在给特木贴儿打气。
一脸傲色的特木贴儿向着旁边做胡蒙人打扮的一名儒生低声耳语着什么,少顷,那儒生便上前走了几步对着刘德彪喊道:
“这位将军,我家督军说了,想要与你进行一对一挑战,若你能胜过我家督军,便放你等一条生路,一共比五场,你每输一局,便斩燕军一人。”儒生说着随手指向了跪押在一边的五名燕军,这五名燕军正是方才护卫在刘德彪和燕无忌周围的几人,都是与刘德彪相处多年的亲卫。儒生继续道:“若五场全败,则第六场斩的便是将军你了,当然第六场若将军得胜,照样可以活着回去,所以这几位兄弟能否活命,能活几人,可都是由将军你决定。”
强忍住扭头去看那几名亲卫的冲动,刘德彪知道这是对方的乱心之策,若真扭头看了,便证明自己的心乱了,乱了心性便无法全神贯注地战斗,无法全神贯注地战斗就意味着等待自己的只有战败。
“呸,卑鄙的胡蒙人!”随口吐出一句怨愤,用闭眼深呼吸来缓解自己内心的躁动,随后猛然开眼,一缕自眼中迸出的精光竟骇得对面的儒生慌忙后退,刘德彪轻蔑地开口道:“告诉你家主人,就说这挑战老子接下了,让他放马过来。”
狠狠瞪了刘德彪一眼,他如何不知道对方是将他蔑视成一条狗,只是他觉得,就算是狗,也比你这死人强,到时候自己这条狗还要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儒生恨恨地想着,将刘德彪的回答转述给了特木贴儿。
特木贴儿满意地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刘德彪行了一个标准的胡蒙礼,刘德彪翻身下了战马,提着战斧傲然地站在特木贴儿的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波强烈的极武气息瞬间在人群中爆发,同样的狂暴元素,引得周围之人心生怯懦之感,不自觉间将合围的圈子扩大了数倍,夜影灼灼,远处歇马镇的城楼上,一排排身影在火把的掩映下忽明忽暗。
“喝哈!”一声狂暴的怒啸同时从两人的口中发出,带着声声肉眼可见的音波冲向对方,在两人所处的中间位置砰然撞击,余波烈烈,竟震得周围之人踉跄数息。
“狮吼功,没想到竟也能有如此骇人的威力。”被捆缚在一旁的几名燕兵满是震惊地看着面前二人交手的第一招,原来狮吼功的威力竟是如此惊人,若对方换做是自己,可能早就被震得五脏具裂。
“我们以前只知道千总的极武修为很强,却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这么恐怖的地步。”一名燕兵也不顾自己所处的境遇,与一旁的同伴轻声交谈了起来。
另一名看似年长些的燕兵这时也加入了讨论,明白燕**制的人一看他的衣着就知道此人是一名都尉,只听这都尉接道:“嗯,虽然刘千总的极武很强,但那个胡蒙的极武比起刘千总来也是丝毫不逊色,你们可见刚才那一招狮吼功的交锋,双方竟是五五之分,而且看那人随意的架势,似乎还有所保留,刘总兵在他手下估计讨不得好。”
几人心中纷纷一黯,便没有了心情继续言语,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场中。
特木贴儿没有料到对方竟会与自己使用同样的招式,这让他对面前的这名燕将兴趣更大了,一
缕玩味的笑意在嘴角逐渐勾勒,眼中精光一放,暴起的气流这一瞬间怒放,原地哪还有特木贴儿的身影,肉眼可见的竟是道道残影拖曳着血红的斩刀向着刘德彪冲击而去。
“嘿……”刘德彪刚想来个“嘿嘿”一笑,却在第一声出来后,就感到了对方临近的压迫感,这让他多少有些意外,“龙行虎步”练就这样的速度他自问是没办法达到的,但毕竟是战场老手,在这一瞬间展示出了一名老手该有的应变素质,几乎本能般暴起自身的极武气息,倒拖战斧,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再次用与对方相同的招式硬刚的时候,刘德彪将因为注满极武气息而显现出金黄之色的战斧狠狠挥起,再凌空劈下,带着一道狂霸刚猛的极武劲气迎头斩向了撞来的特木贴儿。
铿锵之声四起,竟如霹雳,见对方来势被阻,刘德彪抡起手中战斧斜劈过去,特木贴儿随即贴身顺劈,怒斩而去,一时之间,只见刘德彪抡圆了战斧,舞得嗡嗡作响,而特木贴儿提砍着斩刀,行云流水般,场中时而金光迸发,时而血光肆虐,时而啸声连连,时而寒光盈盈,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砰!一声巨响,激得四周尘土高扬,刘德彪和特木贴儿在一段近身肉搏之后终于在彼此一记兵器对碰下顺势分开
此时的双方在外形上都有狼狈之处,刘德彪撕下衣襟前摆,用作布条缠裹住右手,有丝丝血迹从其中渗出,显然在刚才激烈的对抗中震裂的虎口,而特木贴儿相比之下也好不到哪去,原本裹束着头发的发带已然不知去向,一头长发掩着面目垂下,从间歇的发隙中偶尔漏出着猩红之色,状若嗜血的疯魔。
“不曾想,在这边塞之地竟能遇见如此高手,想来这位将军在燕军之中有着不凡的地位吧。”收起之前的蔑视,特木贴儿开始正视面前的这个对手,用自己蹩脚的燕语给予对方应有的尊重。
语出惊人,刘德彪有些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说燕国的语言,虽然有些蹩脚,但完全不影响交流,回道:“不敢,我大燕人才济济,像我这样的,领个总兵便是极限了。”
说完此话,连刘德彪自己都是心有戚戚,这些年大燕朝廷的**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了军队之中,那些军中的高位要职,尽是被当世权贵当做争权夺利的手段,而出身贫寒之人,即使能力再出众,领个总兵之职便是极限了,就算是营帅邱信那也是大帅燕护当着文武百官发了一大通脾气才争取下来的。
也不管刘德彪所言是真是假,特木贴儿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对手留下,向身旁的那个儒生递了个眼色,然后咧嘴一笑道:“接下来,我要开始用全力了,将军多加小心啦。”
“嗡…”巨大的斩刀挥动起来,特木贴儿周身猛然迸发出比之前强盛数倍的极武气息,随着斩刀的挥动,一发发雄厚的刀气带着血红色如同炮弹一般向刘德彪斩去。
“欺风二十四绝刀”刘德彪一眼就认出对方此时所施展的战技,正如此技之名,特木贴儿一共会斩出二十四刀,这些刀气速度奇快,若没有高深的极武辅以顶级的身法战技,是根本躲不开这些刀气的,而不巧的是刘德彪虽然极武修为很高,但因为主修刚猛战技,所以这类身法战技极为缺乏,所以他只能选择正面抗衡。
但是否能接住对方这一招,刘德彪心中也是没底,“喝!“猛啸一声,再次拔升了自身极武外释的强度。
第二十一章?继续战斗的意义
刘德彪所选择的战技很简单“劈山式”,但难度也在这招式上,要想化解欺风二十四绝刀,他需要在每一记劈山式上灌注强大的极武之力,然后精准无比的劈到袭来的刀气上,而且因为这二十四刀几乎是在数息内劈完,所以每一次留给刘德彪的反应时间都几近于无,这需要刘德彪投入全部的注意力。
“砰!砰!砰!砰!”正当刘德彪在全神贯注地对抗劈来的刀气时,一声凄厉的哀嚎突然震颤了刘德彪绷紧的神经,让他在这一刹那分散了注意力,虽然及时将战斧横于胸前,但还是被最后的四刀狠狠地劈在了身上,刀气强大的气劲将他向后掀飞了老远,一口血剑自口中喷出,显然已经受了内伤。
待到落地之后,一记斩刀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远处几名被跪压在一旁的燕兵中,有一人脸色煞白,正用极为羞愧的目光看着刘德彪,身后那个儒生正在阴恻恻地笑着,这一瞬间刘德彪便明白了,一股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在内心深处油然而生,耳畔传来特木贴儿的声音:
“不好意思,将军,你输了!”
特木贴儿说完这句话,像是很随意般挥动了一下手臂,“噗…”刀口入肉的的声音传来,是那名年长的都尉,依然还保持着跪姿,只是没有了头颅的身体已经倾斜在了地上不断抽搐着,鲜血从脖颈的断处还在汩汩涌出,而那还睁着眼睛的头颅此时却如西瓜一般在不远处滚动着。
一声闷哼响起,那名脸色煞白的燕兵此时嘴角溢出着鲜血,明眼人都看出来他想咬舌自尽,但这只是徒劳,事实是就算你将舌头嚼得稀巴烂,除了不能言语之外,还是能活得好好的。
“值得敬佩的燕国勇士,来,将军,我们继续。”特木贴儿得意一笑,似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倍感兴奋,晃了晃手中的斩刀,悠然走回了自己最初所站的位置。
艰难地站了起来,胸口四道明显的刀伤展示着刚才的凶险,高手之间的对决,胜负只在一线之间,现在这个状态其实刘德彪心里很清楚,根本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接下来的战斗基本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只会是让对方像猫一样逗着自己这只濒死的老鼠,但不同的是自己这只老鼠连装死都不能。
投降从来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词条中,刘德彪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依然忍住伤痛,燃放了自己的极武,等待着特木贴儿的攻击。
“嘭……!”
毫不费力,两招之后,特木贴儿的斩刀再次横在了刘德彪的脖颈上,而这次战斗的代价,是刘德彪的右臂,鲜血已经侵透了他半边身体,而那只握着战斧的右臂,已经脱离了这具身体,独自躺在了数丈开外的地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柄战斧,蓬乱的发丝让他原本刚猛的面容显得极为狼狈,血流夹杂着内脏的碎片伴随着呼吸从嘴角点点溢出。
又是一声斩刀入肉的声音响起,但刘德彪已经没有力气转头了,而在此时的歇马镇高高的墙头上,却寂静得只有风声。
“营帅,让我去,让我去把彪子抢回来,让我去……。”
一声突兀的哀嚎,瞬间纠紧了此地所有人的心,朱自明咚地
一下跪在邱信脚边,以额触地,哀求着自己的上官能允许自己出城救援刘德彪。
可面对自己的苦苦哀求,邱信只是面色铁青的看着外面,这让朱自明一时气堵难忍,也不顾什么上下尊卑,平时一贯沉稳的他竟如一名脾气暴躁的悍匪般叫骂了起来:
“邱信,你个忘恩负义的混蛋,难道你忘了彪子当年是怎样出生入死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吗?如今彪子被胡蒙人这般虐杀,你竟见死不救,你无情无义!无情无义!”
骂过一阵,朱自明突然站起,提着钢枪转身而去,邱信急忙命令左右:
“拦住他!”
瞬间十数人合围而上,在一番乱斗之下,终将朱自明按在了地上,等待邱信的发落,而朱自明此时依然在不断挣扎怒吼着:
“邱信,你个贪生怕死的懦夫,放开我,你不敢去,我便自己去!”
“唉,押下去,好生看管起来,莫让他做傻事。”
邱信哀叹一声,双手将城墙抠得吱吱作响,站在这高高的城墙上,自是能将城外之事看得清清楚楚,刘德彪的每一个动作都紧紧扯动着邱信的神经,特木贴儿的残忍让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愤怒到睚眦欲裂的地步,他何尝不想舍了这一身血肉,出城一战,但身上有一份责任,守护大燕万民之重任。
“死很简单,难的是活着……,彪子,是我邱信对你不住。”黯然转身下了城楼,一支烛火在邱信的营帐中燃了一夜。
城外聚集的胡蒙兵这时已经渐渐在自己的长官的指挥下有序地撤回了营地,空旷的沙土上,除了夜色与灵魂,什么也没有留下。
夜色渐渐退去,东方渐露霞辉,在一片虫语蛙鸣间,由远及近地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马蹄声,不久一骑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从他的衣着上可以知道此人是一名燕军,而待到近来,虽然面容稍显疲惫,但丝毫不减那轮廓分明的俊逸。
燕无忌脑海中依然闪烁着昨夜离开后的画面,两股强大的极武激烈地碰撞着,令人震撼的冲击,让人惊叹的余波,让人就算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那种强大,但让燕无忌悲伤的是,那股金色的极武在第一次爆发强盛了一段时间后,便戛然散去,随后的气息越来越弱,让人绝望,燕无忌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强迫着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但心中的悲伤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一路行来,没有见到有胡蒙侵入的痕迹,这让燕无忌既感到安心,却又渐生躁乱,若是自己的猜测有误,那刘总兵的死就完全没有了意义,而且……算得上是自己一手铸成了此次突围事件的发生。
很犹豫,燕无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前往肴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猜疑,他也不知道这一封信函入了肴关,还会激起怎样的波浪,不知所措用来形容现在的燕无忌再合适不过了。
……
肴关大帅府,这里说是整个燕帝国西北地区的军事枢纽一点也不为过,虽然已是深夜,但此时的帅府议事厅内,却聚集着十多位身着帝国高级将甲的军人,彼此左右顾谈,像是在商议着什么,不过片刻,一位身着金甲
,内衬紫衫的老将手扶将盔大步走了进来,之前还在细声交谈的众人便在这名老将出现的瞬间,恢复了端坐之姿,目光跟随着老将的身形,一直目送他走到了上首的帅位之上。
在西北军的帅府中能有次威信的,便只有帝国第六军团统帅,当今皇上的二叔梁王燕护,带着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严扫视了在座的麾下将领,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从一旁的副将手中取过一封信笺,对着众将道:
“今日傍晚接到驻防歇马镇的邱信急报,你们都看看。”
然后环顾左右,将手中信笺递给了右手下方首座上的一名将领,说了声:
“泽中,你念予大家听吧。”
这名被唤作泽中的将领名为张泽中,官居正二品骠骑将军衔,领职第六军团右都指挥使,恭谨地用双手接过信笺后,站起来大声念起,不待他念完,厅中已然传来声声惊呼,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了此次事态的严重性。
待到张泽中念完,燕护轻咳一声以打断众将的私语,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信中所说,除歇马镇被围一事属实外,其他皆为推测,所以你们也暂时不用有什么感想,但既有此推测,而这种事情也不无可能,帅令!。”
随着燕护一声“帅令”响起,厅中所有人立刻肃然起立,目视上首以待帅令的下达。
“第一,各部立刻加派巡防部队,扩大巡防范围,每个地方的巡察次数每日不得低于五次;第二,各部所负责的城池即日起加强警戒,进入二级战备状态;第三,董平生何在?”
“莫将在!”
“着你率本部两万人马,由定州出发驰援歇马镇,若遇胡蒙军,能战则战,记住保住歇马镇为第一要务。”
“得令!”
发布完一系列的命令之后,燕护便打发了诸将离去,他却还稳稳地坐在帅位上品着茶,看架势似在等什么人,再次喝了一口清茶,燕护轻轻将杯子放于桌上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傍晚见你就知道你心中有事,此处没有元帅和士兵,只有父亲与儿子,来吧,给为父说说有何心事。”
燕无忌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还是开口道:“不瞒父亲,邱营帅信中所说的之事最初是由孩儿提出的。”
“唉…”一声叹息响起,燕护已经知道了爱子心中的症结,用尽量和缓的语气问道:“说说他们都有谁。”
燕无忌摇了摇头,道:“儿知道的只有独立营右卫亲卫队的百号弟兄以及……千总刘德彪,其他三门应该还有。”
“有战争便会有牺牲,虽然这个理由显得有些苍白,但事实就是这样,所以你也就不要太介怀了,刘德彪我有些印象,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就这样折了确实可惜。”
“可他们的死,是孩儿一手造成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见为父脚下垫着多少骸骨。”
屋里的蜡烛已经只剩下了点点星火,悠悠的月色从门窗中溜了进来,匍匐在地上偷听着厅中之人的对话,就这样,一对父子,对着彼此被夜色染得模糊的面容,说着心中明净清澈的话 。
第二十二章?燕京的风
这个夜里,一骑信使自肴关而出,往燕京绝尘而去。
燕京皇帝的御书房中,一声声怒骂不断从其中传出,间歇性地伴随着器皿碎裂的声音,让侍立在门外不远处的刘间等内侍惊惧不已,在他们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皇帝陛下动过如此大的肝火,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偶尔能听见皇帝陛下愤怒地吼着安平君的名字,大概是安平君哪里惹得咱们皇帝陛下不开心了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内的那位怒气依然不见半点消减,正在刘间等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内侍领着房子玄来到了御书房外的走廊上,刘间一见,立马迎了上去,极为恭谨地行礼道:“房大人来得可太是时候了,陛下还在房中发着火气,都一上午了,陛下自下朝后就滴水未进,颗米未粘,我等真是急在心里,却又毫无办法啊。”
房子玄还礼道:“公公莫急,我这就去见陛下。”
“此间就全仰仗大人了。”刘间知道房子玄此时觐见,必然有要事与陛下商议,便很识趣的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侧开身子,将房子玄迎了进去。
抓了抓头,有点郁闷地看着御书房关闭着的房门,好像房大人进去后,陛下吼得更凶了:“难道房大人失宠了?”
房子玄立在桌案的下首,平静地听着大燕天子的怒吼,过了不久,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满腔怒火发泄完了,也可能是自己的愤怒得不到应有的反馈,燕书以渐渐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横着房子玄一眼问道:
“你怎么不说话?”
房子玄恭谨道:“天子震怒,四海惊惧,岂能言语。”
“呵,少来,你这马屁可拍得毫无水平,若真是四海惊惧,不敢言语,他锦然岂能在朝堂之上那般顶撞于朕,让朕颜面扫地?”说着一股无名业火又窜上心口,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书桌上。
这突兀的一巴掌倒真把房子玄吓了一跳,瞧见他的反应,燕书以嘴角竟也勾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轻轻挑了挑眉梢,顺口说道:“坐下说吧。”
这时屋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
随着燕书以的一声御令,刘间端着一壶茶水,领着两名内侍推门走了进来,两名内侍一人端着一盘点心,走到燕书以的桌案前放下,然后刘间为他沏好了茶,道:
“陛下累了一上午,还没用过膳食,奴才自作主张拿了些点心茶水来让陛下垫垫底,还望陛下恕罪。”
燕书以笑了笑,对于刘间的表现,他还是挺满意的,指了指面前的一盘点心,笑着对刘间说:“给子玄的茶也沏上,喏,把这盘点心拿给他。”
其实燕书以一个早上没有吃东西,房子玄又何尝不是,此时肚子中空空如野,已经响过好几次了,见有东西吃,他自然也不会拒绝,拱手对燕书以表示了感谢之后,君臣两人也暂时把早上的事情抛开,先祭了五脏庙,才有力气干活。
稍稍吃了点东西,两人感觉好了很多,燕书以便主动提起了之前的话题:“今日早朝,朕本
来也就随口提了一下边事,哪曾想那个锦然竟一点面子都不给,最最让朕愤怒的是,满朝文武,居然都唯他马首是瞻,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对于燕书以所提出的问题,房子玄心中其实也深以为然,但他不能将这些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毕竟面前的这位皇帝虽说已经在位二十多年,也有着远大的志向,但始终还不够成熟,若将现在的真实情况坦白出来,保不准这位皇帝会有什么激进的举动。
于是房子玄回道:“陛下其实无需过多忧虑,陛下少年登基大宝,朝中大小事务全赖安平君维持,十数年如一日,天长日久自是有着这样的一份威严,日后待陛下亲政,这份百官具服的威严自然便转向了陛下。”
“你倒是说的好听,那我问你,如今我已二十又四,他锦然却对还政之事只字不提,他想把这大燕的政权握到什么时候?”
对于燕书以的责问,房子玄一时也答不上话来,因为在他发现自己脑中闪过的各种理由居然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如何还去说服别人,一拍额头,房子玄险些忘了此来的要事,于是也不顾燕书以刚才的提问,急忙禀道:
“陛下,那边来消息了,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着,估计就这两天便会有西北边关的加急文书入京。”
听闻这个消息,燕书以只是以手抚额,嗡声嗡气道:“可列虽是我大燕潜在的心腹大患,但朕却发现有个人已然成了我大燕的心腹之患。”
一抹狠色闪过燕书以的眼眶,此时的他,脸色却阴沉得可怕,饶是房子玄这样熟悉燕书以的人,也不禁感到背上寒气陡升,他当然知道燕书以所说的人是谁,也突然发现其实面前的这位皇帝陛下,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心思单纯,只是微微一叹,便没有再吭声。
瞥了一眼房子玄,燕书以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问道:“他们可有在那边做什么过火的事?”
“歇马镇一百七十八名将士,两名都尉,一名总兵。”
听闻这个数字后的燕书以突然双目圆睁,满脸怒容地瞪着屋顶,因为是仰面向上,所以房子玄也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紧拳的双手缓缓松开,轻声道:“近两百条大燕儿郎的性命换他可列一人,这家伙的命可没那么金贵,子玄你记下,以后让他们加倍还回来。”
其后两人的交谈且不提,就在房子玄接到胡蒙方传来密报的同时,燕京官驿也有两名神色凝重的胡蒙人从外面回来,一路直奔可列所住的房间而去。
两人进去不久,就有一个声音在房中响起:
“大王子,如今该怎么办,按照时日算来,想必燕国边军的急报这两日就会传回燕京,到时候可就真的危险了。”
可列拧眉盯着手上的纸条,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五万大军围歇马,斩燕军两百余人”。一时也不清楚情报的真假,因为当初自己出使燕国之前明明与父汗谈好暂不发兵南下,一切待他回去后再做打算,可手中拿着自己的密探发来的情报显示,父汗不仅出兵南下了,而且兵力还不少。
名看上去像是护卫头领的胡蒙人道:“大王子,不如我们趁他燕国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出城,只要出了这燕京,以我胡蒙马的脚力,他们再想抓到我们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可,从燕京到胡蒙,遥遥数千里,此番若悄然出逃,必然走不得坦途官道,这样马的速度优势就发挥不出来,而且切莫小视了燕国的情报网,我胡蒙这些年来南下都没能取得有效的战略成果,可想而知这其中燕国的情报网有多么强大。”
可列赞许地看了这位作书生打扮的随从一眼,赞同道:“安古洛说得在理,贸然出逃只能是自寻死路,为今之计,只能去走走关系了。”
“备马,去见安平君。”说完,可列就往门外走去。
……
锦然今天心情也不太好,从朝会下来之后,就在中书省对着一干官员发了一通脾气,处理完事情之后,又一路阴着脸回到府上,搞得安平君府上下数百人心中都是惶惶不安。
此时的锦然正把自己关在书房生闷气,虽然对着百官发了一通脾气,但心中的郁结并没有解开多少,因为有些东西是无法说出来的。
对于一个常年手握重权的人来说,要想让他一夜之间就放下自己手中的权力,安心做一个富家翁,是有多么的不甘与不愿,因为那样风光不再倒是其次,若对方锱铢必较,那等待自己甚至包括自己的家族的,都将是万劫不复的境遇。
所以这些年锦然一直在犹豫,也在尽力与燕书以亲近关系,但随着燕书以逐渐长大,锦然越来越感觉到燕书以对自己的疏远,甚至是敌意,所以他不敢还政,也不会主动去提还政之事,因为这是如今的他与燕书以都触之必怒的逆鳞。
也是他深埋于心中的一丝**,只是每当这**想要破壳而出的时候,都会被他尽力压制了下去。
屋外老管家有些颤巍巍地敲了敲门。
“什么事?”
听见里面的问询,老管家急忙回道:“老爷,上次来的那位可列王子又来了,请求拜会老爷。”
“带他过来!”
“是”
不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老管家带着一脸笑意的可列候在了门口,等待主人家的召见。
“进”一个发音似短非长的字,没有任何感情的包装,让人更加无法揣摩声音主人此时的心境。
“吱呀”一声,单开的一扇门,带着傍晚的余韵,从门口的身影两侧透进了屋内,锦然从下朝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就连来送午膳的下人都被他隔着房门厉声斥退,所以现在的屋内已经随着天色的变化逐渐变暗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可列心中有点后悔,他是个很会观察的人,而眼前的种种景象都表明了坐在房屋中的人此时心情不佳,可列不知道自己这个事情会不会像桐油一般,刚好浇在对方已冒着点点火星的情绪上。
虽然心中犹豫,但身体却并没有表现出半点迟疑,一步迈进了锦然的书房中,右手放在左胸口,朗声道:“可列见过安平君。”
第二十三章?锦然的无奈
“大王子请随意坐,老朽今日身体有恙,没能亲自前去迎接,还请大王子见谅。”锦然随意应承了可列的见礼,然后对一直站在门外的老管家道:“掌灯”
“是”闻言的老管家从衣袖中抽出了早已备好的火折子,挨个走到屋内的烛台中,缓慢而稳健地点燃了所有的烛台,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烛光在锦然看似平静的眼眸中跃动着,两人都没有出声,而是一同望向窗外的那一颗老槐,经过秋冬的凋零,现在又披上了新装,只是整个庭院就这么一颗老槐装点着,在这黄昏的氛围中更显出一种踽踽之感。
去而复返的老管家,托着一盘葱油饼和两杯茶水走了进来,葱油饼是拿来给锦然果腹的,茶水是待客之道。
锦然向老管家点了点头,从他的表情中看来,应该是在表达自己的谢意,这一点让可列有些意外,所以当老管家把那杯属于他的茶水放好后,可列也向他微微拘礼。
这时才听得锦然出声道:“实在不好意思,下朝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这葱油饼可是我府上厨子的拿手绝活,王子可有兴趣尝尝?”
说着先自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边吃边点头,还用手中的葱油饼向可列递了递。
可列本就坐在锦然的左下位置,只需要站起来就接过了锦然递来的葱油饼。锦然又咬了一口道:“这么多年了,这味道还是没有变啊。”
目光又转向了窗外的那株老槐。
顺着他的目光,可列也再次将视野投了过去,口中嚼着葱油饼,有些囫囵道:“从这看去,这庭中的老槐倒是一道别致的景观,虽无其他花草映衬,但其本生枝散叶开,如伞盖荫庇,这寓意着安平君必将儿孙满堂,天伦永享啊。”
“想不到王子虽来我燕国不久,但这中原文化的精髓却能学以致用。”锦然似乎暂时抛却了之前的烦心事,此时就着葱油饼,也有心情和可列闲聊了起来。
可列笑道:“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可列天资愚钝,其实是可列从小就仰慕中原文化,恰巧当时草原上有一个精通中原文化的先生,所以才有机会学得皮毛。”
“哦?草原上还有精通我中原文化的人?”
“确实有,他是燕人,只是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可列有些遗憾,也有些感伤,因为在他看来,那人不仅是他的老师,也是他的知己。
“燕人?”锦然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可列一眼。
可列当然知道锦然那一眼的意思,解释道:“安平君误会了,他并非是被我们掳掠,而是自己来的,父汗见他博学多才,谈吐不凡,便留作了客卿。”
“哼!”锦然一声轻哼,不再答话,不知道是因为不相信可列所言,还是不耻那人的叛燕投蒙。
可列无奈地笑了笑,心中越发没底,其实他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探探锦然对邦国大义的态度,看来事情有些棘手了。
“他姓什名谁,一直都没人知道,父汗也曾派人查探过,也没有查到,若说他有什么奇特之处……我记得就是他手上一直戴着一串古朴的雕花佛珠,不是很显眼,不亲近的人基本看不到。”
当可列说
出“一串古朴的雕花佛珠”这句话时,锦然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显然这个东西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大王子今天来,不会只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确实有要事,还望安平君施以援手。”见锦然如此说,虽然可列知道现在有些不是时候,但面前这人就是自己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生死就在此一搏。
见到锦然投来询问的眼神,也不等对方出声询问,直接将自己收到的关于歇马镇一战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此战,歇马镇守军殒殁一百八十一名燕国将士,包括两名都尉和一名总兵。”
杀机,说完之后的可列从锦然眼中看见的只有一片杀机,原本还算和煦的面容瞬间阴冷了下来,目光还是直直地注视着窗外,但脸上的咬肌时隐时现,手中还剩下的半块葱油饼也不知在何时被捏成了一坨,而且依然在被五指的力量不停地挤压着,甚至都能感觉出其中有油渍渗出。
可列的后背隐隐冒着虚汗,他没有再出声打扰对方的思绪,也有些不敢,这种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这个时候,其实他心中还是有些悔恨自己当初那毫无根据的自信心,那种以为天下之事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盲目自信,到今天终于让他尝到了苦果。
虽然他还是相信以自己对安平君的了解,他是不会冒着两国全面开战的危险来杀了自己的,但愤怒是种很神奇的情绪,当这种情绪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即使再理智的人都会被它冲昏头脑,变成一根筋。
事后可能会后悔,但是愤怒当头,没有人会去顾忌什么后果的,除非他不是人。
所以可列此时就怕这事触碰了锦然的底线,让他不计后果地将自己给砍了。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屋内紧张的氛围终于因为锦然的一句没有任何感情的话语而有所转变:“可列王子请安心回驿馆休息,老夫心中已有主张,侍卫今早来报近日城中颇不太平,王子莫要四处走动了。”
闻听此言的可列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用胡蒙人的礼节向锦然深深地鞠了一躬,没有更多感谢的话语,就这样沉默着退出了锦然的书房,连脚步声都没有一星半点,他心中明白,或许自己刚才再多说一个字,锦然绝对会立刻叫侍卫将自己拿下,押入大牢,结果自然就不言而喻。
屋外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下人们也将走廊上的灯龛点亮,让整个安平君府正式进入了夜间模式,揉了揉有些酸涩的双眼,锦然回到书桌前,看着桌上从下朝时就躺在这的那封来自边关歇马镇的密信,之前因为心情不佳没有查看,但现在却突然觉得里面的内容变得沉重无比,而且他还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来减轻这份重量。
右手抚着信封上“边关急报”几个大字,如同抚摸墓碑上的墓志铭,有些悲凉地低语着:
“由储啊,当年你若能忍得一时之气,何至于隐姓埋名流亡胡蒙,落得个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当年你若能忍得一时之气,我也不会有如今日般兢兢战战,如履薄冰之感;当年你若能忍得一时之气,他胡蒙但有不轨之举,我必率百万大燕儿郎,掀了他王庭牙帐!”
锦然的目光再次转向窗外,有些怅然地望着那株老槐,再次兀自言语道:“阿术,当年你怀着鸿儿种下这颗槐树,说是愿我们儿孙满堂,子孙荫福,可那年冬天你就去了,明日之后,我锦然也将是一个不臣之臣,锦家之福祸……难料了。”
出了安平君府的可列这才发现自己背上的薄衫凉凉的,那是被汗水浸透才有的感觉,遥遥看了一眼已经灯火通明的燕京街道,叹了一声:“这满城的灯火,真是像极了奈何桥畔怒放的彼岸花。”
……
翌日的朝会就在霞光披露的瞬间拉开了帷幕,悠扬的晨钟和着百官觐见的步伐显出了一幅气派悠扬的场面,内侍们一声声嘹亮的高呼,让整个朝会的开幕式熟练而有序地进行着,一声百官高呼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将今日的朝会引入了正题。
身为大燕皇帝的燕书以,此时满含威严地双手微抬道:“众爱卿平身。”
而后随着身后太监的一声“有本启奏,无事退朝”,开启了百官议事的环节,你一言我一语,无非都是些时下发生的小事,就在大家还在为如何惩治南方一个县令因与本县尼姑庵住持私通之事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骑飞马一路高呼着“边关八百里加急”,向着燕京的皇城疾驰而来。
“急报!边关急报!边关八百里加急!”
一声由远及近的高呼打断了朝堂之上无休无止的争议,而龙椅上一脸无聊得直想打瞌睡的燕书以在听到传出的呼声后,立刻展现出了帝王应有的威严,摆正身姿,一脸严肃且凝重的表情注视着大殿门口,只是没人注意到的是,那一抹牵起着的嘴角。
而与此同时,百官之中的锦然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注视着殿外越来越近的身影,没想到这文书来得如此的恰到好处,好到这一天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
送信之人来到殿中跪呈,早有内侍迎了上来,取了文书呈给大燕的皇帝陛下,燕书以接过文书,虽然心里早已对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但看到这样一份告急文书还是免不得一股怒意自心中猛然蹿出,然后拍案而起怒道:“胡蒙人简直是胆大妄为,表面上派出使者来与我大燕修好,用商讨通商事宜来麻痹我等,暗地里却派出大军要夺我边塞歇马重镇,如此下作手段,莫不是以为我大燕怕了他?”
燕书以的一声拍案而起,引得朝堂之上顿时一阵惊呼与怒斥!
“卑鄙的胡蒙人,此举无异于是对我的大燕宣战!”
“我大燕当即刻发兵,痛击这帮胡蒙匪寇!”
“对,即刻发兵三十万,把胡蒙人再次赶回断天堑!”
一时朝堂之上义愤填殷,你言我语皆是言战之人,锦然冷眼观着这朝堂之上的时局变幻,并没有说一言半字,过了不久群臣情绪稍定,便有人站了出来奏道:
“启奏陛下,胡蒙大王子可列还在京中官驿,不妨招来问询一二。”
咯噔一下,锦然循着声音看去,却见发声之人竟是都御史房子玄,这不禁让锦然心中疑惑渐浓,然后又将目光望向了坐在龙椅上的燕书以,一个让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猜想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第二十四章?妥协
可列还是来到了这个大燕政治的枢纽之地,用标准的胡蒙礼节对着燕书以致敬,然后道:“不知尊贵的陛下因何事急招可列。”
燕书以笑得很和善,已经不见了之前的怒意,仿佛之前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缓声道:“王子来燕京也有些时日了,自那日见过之后,朕便没有再过问王子的生活起居,实在有失礼数,不知道王子对我燕国的生活可还适应?”
可列答道:“请陛下放心,可列所在驿馆对可列一应生活起居多有照拂。”
燕书以接着问:“如此甚好,不知王子与我方商讨的通商一事,达成了多少共识?”
这一问一答,弄得满朝文武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帝陛下不是应该找这位胡蒙王子问罪的吗?怎么现在倒像是对可列嘘寒问暖,拉起了家常似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有人实在忍不住了,主动出声道:“王子如此喜爱我大燕,想必是起了歹心吧。”
可列满脸警容道:“这位大人何出此言?”
“哼!少在这装腔作势,难道你会不知十数日前,你胡蒙两万兵马围攻我大燕边塞歇马重镇?难道你会不知我大燕数百儿郎已命丧你胡蒙人的屠刀之下?”又是一个声音响起。
可列急忙再次向燕书以行礼,只是这个礼比方才那个礼显得更重更有诚意了,说道:“陛下明鉴,可列绝非能用出如此下作手段之人,这其中必有误会,当初可列上禀父汗,为了让大燕与胡蒙两国永远交好,为了让两国的边境不再起争端,也为了两国的百姓能永享和平安宁的生活,父汗亲口承诺可列,只要我能与贵国商定通商事宜,开通西北边塞商道,他绝不会发一兵一卒进扰贵国。”
“你说的倒好听,如此口说无凭,我大燕上下又非三岁孩童,怎会如此轻易信你?”一名武将说道。
燕书以瞟了一眼那名说话的武将,然后又将目光转到可列身上问道:“我如何信你?”
可列一时语塞,摇头道:“没有!”
燕书以眼中凶光一闪而逝,就在要下达对可列的判决时,一直沉默不言的锦然突然站了出来,朗声道:“禀陛下,边关虽有急报说是胡蒙寇边,但事情的始末我们并未了解清楚,胡蒙分东南西北四大部族,若他们内部有人违背桀烈的命令私自出兵,以此来挑起大燕与胡蒙的战争,破坏两国和平共处之契机,而我们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便做出决定,很可能就正中这些人的下怀。”
见锦然发话,那些唯锦然马首是瞻的官员纷纷附议,况且锦然所说也很有道理,一时间这朝堂上的风向便转了。
脸上依然是那种云淡风轻的和善笑容,但桌案之下微微颤抖的双拳却暴露了这位燕国皇帝内心的愤怒。
同锦然一样,一直静默不言的房子玄此时也站了出来:“安平君所言有理,然而无论他胡蒙内部如何争斗,我大燕自是管不着他们,但如今却是实实在在欺凌到我大燕的头上来了,更是在歇马镇外斩我大燕数百儿郎,如此境遇若还如此瞻前顾后,将置我大燕威仪于何处?”
锦然拱手轻揖,接着沉声争论:“胡蒙此次作为确实令人愤怒,但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兵者,国之重器,不可轻言,如若不然,待到战事爆发,伏尸千里,丧命之人何止百千。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房子玄寸步不让,辩道:“想我大燕,自立国以来,兵锋之盛,所向披靡,昭烈帝曾言:‘弱国无
外交,没有打不服的人,只有打不赢的仗。’”
“你也说了,那是昭烈始皇帝所言!”
“你是在暗讽陛下?”
一顶帽子扣得锦然微微一愕,但也不做辩解,意味深长地看了房子玄一眼,然后轻飘飘说出一句:
“并无此意,只是如今我大燕国力与昭烈帝时期相比如何,在场诸位心中没数?”
“够了,朕虽做不得那中兴之主,却也绝不会做这亡国之君!”高坐的燕书以显然快要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声低沉的怒吼,道尽了这位帝王心中的愤怒与无奈。
他双眼直视着锦然,虽不想承认锦然所说的一切,但这些却都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大家的眼前,因为当年徽帝的一个昏招,便让这如日中天的帝国迅速衰弱,若不是初始几代帝王为帝国打下的根基够牢靠,那现在大燕是个怎样的结局,实在难料,但眼下这句话不仅是表明自己的决心,也是给锦然的示警。
而这句话在锦然听来,心中不免唉声一叹,燕书以与他这君臣之间的那层膜,终于还是捅破了,从此君臣两人只怕会更加难处,耳边继续传来燕书以的声音:
“可列,你需尽快给我大燕一个交代,在此之前,就委屈你待在驿站内。”
可列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庆幸自己找安平君帮忙的这个决定是多么正确,嘴上说道:“发生这样的事,可列也是负有极大的责任,这就即刻遣人回胡蒙查明事情原委,定会给贵国和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下朝的步伐,可能除了可列之外,没有人是轻松的,明眼人都知道,大燕的皇帝陛下和位高权重的安平君已经彻底划清了界限,除了那些有着明显站队倾向的人,其余每个人都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到底该选择哪边,或者保持中立。
在朝为官,哪个心中没有二三思量,如今的大燕,虽然还是姓燕,但权力却实实在在掌握在锦家人手中,帝国最为精锐的中央军便被锦然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在这帝都之中,皇帝能够调动的军队只有护卫皇宫的三千御林军而已。
而在全国,燕国皇室掌控的军队只有位于西北燕护手中的第六军团,其余第一军团(中央军)、第二军团(东北军团)和第四军团(燕东军团)都被握在了锦然一系手中。
而帝国的第三军团(西南军团)和第五军团(东南军团)虽然名义上是属于帝国,但只要了解帝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这两个军团其实一直都控制在南方越王勾越氏的手中。
当初昭烈帝横扫天下诸侯,却在南下灭楚时碰了壁,而楚之强邻荆越国在这时犹如雪中送炭般举国归附,与燕国两面夹击,扫灭强楚,而后原荆越国国君勾越氏受封越王,并保留原来的武装力量,负责守卫大燕南面的半壁江山。
所以这两大军团,若南方发生战事,越王肯定会将他们毫无保留地投入战斗,而若战事发生在北方,想要越王为此倾尽全力,当年的昭烈始皇帝可以,景帝或许可以,徽帝或许可以,但现在,是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今的大燕南境就如一个独立的王国一般,与大燕朝廷貌合而神离。
就在殿上发生着这一切后不久,大燕皇宫御花园的琉璃亭中,香儿提着一壶清茶为长风掺着茶,亭外剑光四溢,但显然施展之人对自身极武的力道控制极好,看似气息恐怖的剑气,却并没有对周围造成任何破坏,一段绚丽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剑花在瞬间爆发,远远看去犹如一朵突然怒放的睡莲,在绽放
的瞬间,又急速消散,只剩极武的余韵在空中飘荡。
“主子,刚从殿上过来的刘公公说,陛下今日早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大发雷霆了。”掺完茶水的香儿放下手中茶壶,轻声对正向着亭内走来的燕长风说道。
燕长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开口问:“可有说是为何了事发怒?”
香儿犹豫了下,但还是说道:“说是因为胡蒙与我边关守军发生了冲突,还闹出了人命,陛下就找可列王子上朝问询,然后好像说安平君为可列说了几句维护之言,所以陛下就发怒了。”
长风听完香儿的话,轻轻道了一句:“果然,皇兄还是很介怀。”
香儿和灵儿互相眨巴着眼睛,疑惑道:“陛下介怀什么?”
长风对着这两个好奇宝宝轻笑了一下:“没什么,‘莲意剑气绽放’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小鸿子答应给我新的战技今天应该准备好了,你们快去拿。”
香儿和灵儿哪还不知道这是长风在打发她们离开的借口,距离锦鸿答应给战技的时候才过去两天,哪可能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但还是向长风道了声告退,便往宫外而去。
生在帝王家,其实对着某些事情有着天生的敏感度,但就是这样的敏感度,让长风心中徒增了太多烦恼,双十的年华,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在这样的岁月中,若能有一份美好的爱情,与他一起分享每一寸光阴,过着一段简单而幸福的生活,就是目前长风最大的梦想。
然而现在这个梦想好像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就自己而言,小时候崇拜正义刚直的二哥燕无忌,因为在四人之中,他最像一个英雄,所以那时候的自己会觉得,自己是喜欢二哥的,但随着自己渐渐长大,二哥在自己心中依然是个英雄,但所谓的喜欢,也仅仅是喜欢而已。
后来皇兄要忙着自己的事,已经渐渐脱离了所谓的天王四人组,然后二哥燕无忌也离开了京城,去了边关,自己就只有每天欺负一下小鸿子,但就是这样,自己欺负了他,他却在自己心中下了毒。
想到这,长风嘴角噙笑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毒已经渗透得好深了,深到让自己每天都会想他,时刻都想着见他,听见有人提及与他相关的事,就会忍不住将耳朵竖过去,见他与其他女子在一起,心中就会生气,喜欢揪他的耳朵,但又舍不得用力。
更奇怪的是,当他在展示出自己强大的极武修为击败可列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因为他对自己隐瞒而生气,反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强大气势而暗中高兴。
长风轻轻咬着嘴唇,在心里暗暗补充了一句:“他与可列战斗时的气质真是迷死人了。”
但心中的甜蜜随即又侵入了苦涩,挡在两人面前的阻碍实在太多了,且不论锦鸿对自己的感情如何,自古皇家子女的婚姻都是绕不开政治因素的,或许自己可以反抗,可以争取,但若涉及到家国大义,很难想象自己的反抗是否有效。
其次是帝王与权臣之间的隔阂,这在历史上虽然例子不多,但很不幸的是被自己遇见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的道理,长风如何不懂,从来就没有过权臣与君王和平共处的事情发生过,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也正在循着历史上的轨迹发展着。
长风有些着恼地揉了揉太阳穴,索性也不去想了,走到亭外,再次挥动着手中的三尺青锋,将之前练过了的“莲意剑气绽放”又接着演练了起来。
第二十五章?因缘
香儿和灵儿来到安平君府时,锦鸿正准备出门,三人恰巧就在大门口遇了个正着,锦鸿见了两人,先是谨慎又有着些许期待地往两人背后看了良久,确认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恶作剧后,才将目光收了回来。
香儿和灵儿见锦鸿将自己两人当做空气,却也不生气,先是不约而同地呲笑了一声,然后又有些黯然地齐声道:“见过锦公子。”
锦鸿还礼:“两位姐姐有礼了,我正准备出门一趟,你们可是来找我的?”
香儿要比灵儿的性子跳脱一些,所以很多时候,只要香儿在场,基本都是由她来搭话,灵儿只是在旁边含笑的听着,当有人将目光移向她时,她便笑着点点头或摇摇头,只有当有人点着她的名提问时,她才会开口作简单的回答,此时依然是香儿在搭话:
“对啊,奉我家公主之命,前来索要新战技。”
锦鸿脸上有些抽抽,尴尬道:“呵…呵呵,这么快啊,我都还没准备好呢。”
灵儿难得主动开口,此时见锦鸿为难,竟主动解释道:“我们自然知道公子没有准备好,只是公主最近好像有什么心事,派我两来取战技,也不过是借口想一个人待会儿罢了。”
锦鸿听完灵儿之言,心中释然的同时也不免有些好奇道:“长风会有什么心事?”
香儿脱口想将今早朝堂之上的事说出的时候,被灵儿轻轻拉了拉衣袖,便用“不知道”三个字掩盖了过去。
锦鸿也不疑有它,记起要出门的事情,向两人道:“我这边要去孔文生先生府上一趟,你们要不要一同过去?”
灵儿和香儿听闻锦鸿的话,都是心中欢喜,毕竟先不说别的,就孔文生这三个字就让人兴趣倍增,那可是整个大燕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就点了头。
安平君府和孔府只隔了一条街,三人步行的速度也不快,香儿和灵儿两人虽说不像长风一样没有皇太后的允许不许出宫,但也不是能时常往宫外跑的,所以路上依然是好奇宝宝般瞅着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能买下来带回宫给长风解解闷。
约莫行了一刻钟,锦鸿三人就来到了孔府门口,负责看门的家丁对锦鸿可谓是相当熟悉,上前笑着道了句:“锦公子来啦。”
然后望着锦鸿身边的两位娇美女子,目光中满是欣赏,却没有半点亵渎的神色,由此可见此人的人品素养极好,然后又转头向着锦鸿道:“不知这两位是?”
“她们是宫里来的朋友,孔先生也见过的。”
家丁恍然大悟,然后让出路来:“原来是贵客,快快请进。”
锦鸿拱手还礼,香儿与灵儿见锦鸿对这家丁如此客气,也不敢怠慢,微微一福,也向这家丁见了礼。
“公子,刚才那家丁是什么人,怎担得起你的礼。”进得府来,心中猫抓一样的好奇感,还是让香儿忍不住问了出来,灵儿也同时将一双灵动的眼睛投在了锦鸿身上,显然她也很好奇。
锦鸿见她两这番模样,故作神秘地悄声说道:“你们只要记
得,这孔府上下没一个简单的人物便是了。”
香儿的满怀期待,却得来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由地撇了撇嘴,灵儿见此只是微微笑了笑,也将那份好奇压了下去,既然他不愿意明说,自然有他的道理,灵儿这样想着。
见香儿不以为意的样子,锦鸿心中暗暗好笑,想当初不知这孔府深浅的自己,可是没少在这些家丁女婢们手下吃苦头,最可恶的是,这府上的主人竟还笑眯眯地呈作壁上观状,要知道咱可是安平君的嫡子,也是唯一的儿子,要让人知道堂堂安平君之子被一府下人当猴一样戏耍,那还得了!
不过后来这些人的实力,也得到了这位安平君之子发自内心的敬佩,现在他们可能很多人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了,但锦鸿心中的这份敬重却从未减少过,当然他的这份谦逊所换来的,也是孔府上下对他的敬重。
孔府并不大,没有安平君府的九曲十八弯,三进院落就来到了孔文生所在的后院,院中的老者依然是一身文士打扮,正在步履轻盈,手势舒缓地晨练着,身形挪动间,似动非动,静而不静,掌纹之间竟如有水波般,盈盈潋滟,脉脉难语。
锦鸿带着香儿和灵儿静立一旁,默默看着,眼中时有光彩闪动,似是各有所得,锦鸿还好一些,往昔来府上,也会偶然见到孔先生的晨练,初时也是惊叹莫名,久而久之便也就不觉为奇了,但香儿和灵儿却是第一次见到,虽然二人并没有深入习练过极武,但以她们自身微薄的极武修为,还是能感受到孔文生身上磅礴浩瀚的极武气息,一旁的锦鸿瞟见两人的反应,心中暗笑:“就知道你们会有这个反应。”
两女心中不由地将孔文生与她们平生所见过的所有极武高手做起了对比,但遗憾的发现好像就算他们认为最厉害的骠骑大将军独孤九也无法与孔文生相提并论,而且还不是一个层次的。
就在三人都还在自我思索间,孔文生已然敛了心神,收了全身气息,又恢复了原来的那个普普通通的模样,这种转变让香儿和灵儿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老头真的是刚才那个强大的极武修行者?”
和煦地笑着向三人打了招呼,也不作逗留,引着三人往后院的夏亭而去。
夏亭与孔文生所居的后院只有一墙之隔,出了院门从侧方过去便是,孔文生在前,三人在后,只见他来到池边也丝毫没有要驻足的意向,继续迈步走着,惊得香儿与灵儿赶忙呼声提醒,却在她们还没说出话来的时候,孔文生这一步踏出,身形便出现在了那池中的夏亭内,唬得两女愣在当场,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锦鸿在一边摇头笑了笑,看来老头子是故意要在两女面前显摆一下了,因为要带着香儿和灵儿过去,所以锦鸿没有选择用登浮渡水,而是走到池塘一角解下系着的扁舟,带着二女摇了过去。
进了亭中,香儿和灵儿此时再见到孔文生就犹如见着神仙一般,倒是锦鸿显得自然很多,毕竟孔老头没少在自己面前显摆。
来到孔文生对面再次恭恭谨谨地揖了一礼,在
对方的授意下坐在了桌子的对面,孔文生再次将目光转到二女身上,用慈祥的口吻道:“不用拘谨,当初老夫在宫中教书的时候,咱们也是经常见面的,只是当年那两个扎着羊角辫跟在长风身后的小丫头,如今都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见孔文生如此随和,两人也逐渐放下了心中的拘谨,在锦鸿的示意下来到他的两边坐下,这时便有家仆提着一壶清茶来到亭中,为这几位掺了茶水,然后悄然退去,至于出入的方式,自然靠的是登萍渡水,这又让两女惊叹不已,恍然明白怪不得锦鸿会对她们说出“这孔府上下没一个简单的人物”这种话了。
“府上清闲,除了锦鸿这小子,却是没多少人来造访的,今日两位来到府上,不管是因何而来,都是一段尘缘,老夫一生不信道,不信佛,不信命,却是对因缘深信不疑。”如同聊着家常,孔文生此时像足了一个富家闲翁,与晚辈们在一起谈笑,分享一些人生感悟,世间哲理,却不会带有半点长辈训示晚辈的口吻。
锦鸿如同往常一样,与孔文生开启了问答模式,起初多是锦鸿问,孔文生答,虽然显得懵懂,但孔文生都一一作解,而对于自己所传达的思想,锦鸿却也并未全盘接收,而是有着自己的思虑,这也使得孔文生对锦鸿更加满意。
“先生,既有因缘,必有结果,因缘何起,结果何在?”
“因缘起于自然,结果在于人心。”
“江湖因恩怨而血溅五步,家国因纠纷而征伐屠戮,恩怨纠纷,杀伐屠戮,皆是人为,皆在人心,自然何在?”
“君不见江湖因金银而生恩怨,家国因饥寒而起征伐,金银乃自然所出,饥寒乃自然所致。”
一时无语,只是静下心来细细体悟,两女在旁听着,虽能大致懂得双方所言,但其中深意,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目相对,尽是茫然。
见锦然沉思不语,孔文生也不去吵他,将注意力转向香儿道:“你便是当初那位喜欢在长风上课时,悄悄捅着窗户纸的红衣丫头?”
香儿哪想到当年那些自以为无人能知的糗事竟都一一被面前这位先生看在了眼里,红着脸点了点头,歉声道:“年幼无知,还请先生恕罪。”
“敏而好学,何罪之有。”
孔文生笑得爽朗,然后又将目光投向灵儿,点头道:“知书达礼,温婉知性,当初我的课堂上其实是有六名学生的。”
灵儿脸色微红,但也在意料之中,毕竟香儿偷偷捅窗户纸都被发现了,那么她躲在窗户下偷听被发现也是自然,站起来微微一福,柔声道:“灵儿见过先生”。
“好好好,快坐下”孔文生又接着道:“既有这因缘,就是天意,老夫有战技一套,名曰‘双灵暗香迎’,不知你二人可愿学否?”
香儿和灵儿听闻,先是一阵激动的兴奋,毕竟二人虽是侍女,但所接触如长风锦鸿等都是极武的修行者,也知道极武修行者的强大,若能有机会成为极武修行者,那当然是一个让人激动万分的事情。
第二十六章?燕书以的道
香儿张口就要答应,却被灵儿拉着,正不解地转头看了眼,随后就好像想起什么了似的,因为激动而显得红润的脸蛋上瞬间黯然了下来,孔文生见此情景,也不说话,依然平静地注视着二人。
“多谢先生,我与香儿自是极愿意拜您为师,但我们并没有修习极武的资质,而且宫中有规矩,我们也不能随便出宫,聆听教诲。”
孔文生笑着摆了摆手:“资质之说,你们不必介怀,万丈高楼平地起,只要基础打好了,便是最好的资质。”
“可是我们自小就没有习练过极武,就更没有什么基础了。”香儿忍不住问道,心中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点期盼。
“你们虽然没有习练极武,却一直处于极武的熏染之下,犹如一张不断扩大白纸,别人是边写边扩大,而你们却依然是一张可以随意书写的白纸,这也正是我找你们的原因,‘双灵暗香迎’的修炼条件非常苛刻,不仅需要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更重要的是,需要返璞归真,从头开始。”
香儿惊喜地与灵儿互望了一眼,齐声道:“那……”
孔文生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们的提问:“皇宫那边自然你们不用担心,由老夫出面去说。”
强压自己内心的激动,灵儿与香儿齐齐起身来到孔文生面前跪下,行三叩拜师礼:“徒儿拜见师父。”
锦然在一旁笑了笑,其实他早就从参悟中清醒,只是没有出声打扰,这时见二女拜师,也不禁要出声祝贺:“恭喜两位姐姐啦,‘双灵暗香迎’可是先生压箱底的战技,我向他老人家要,他都舍不得给。”
孔文生听闻锦然当着自己新收的两名徒弟的面调侃自己,胡子一吹,眼睛一瞪道:“混小子,老夫教你的还少了?也没见你给老夫掺过茶倒过水。”
锦鸿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这老头怎么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初自己是没怎么把他当回事,但现在不也是对他敬重有加了么,对他比对自家老爷子还好,就差叫他一声爷爷了。
平时只要提到这个问题,这一老一少说不得就要扯上半天,今日可能是孔文生新收了两个徒弟,也不多跟锦鸿计较,回头与香儿和灵儿道:“宫外若无其他要事,就与我一同回宫去吧,正好我也有事要与长风说。”
“我也去,我也去!”锦鸿积极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
……
一行人坐着马车行驶在去往皇宫的朱雀大街上,锦鸿一脸郁闷地甩动着手上的马鞭,听着马车里孔文生与二女的闲聊,时不时还忍不住插两句话,心中满满地怨念:“这老头儿绝对是打击报复,菩萨保佑千万不要遇见熟人,不然我这京城四大纨绔之首可就真无颜再在这燕京城中混下去了。”
一路嘀嘀咕咕念叨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朱雀门前,却见今天负责守卫的都尉是个新面孔,估计是刚调任的,门口守卫自是认得锦然,只是都很诧异这车里坐的是什么人,竟能让锦然亲自驾车,负责守卫的都尉上前问好,锦鸿只是用手捂着脸,闷闷地哼哼了两声算是回应。
都尉有些不解,刚想询问锦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帮助,就被对方以鞭作势,示意他让开,对于锦鸿的无礼,都尉心中多少有些气闷,一抱拳道:“请问锦公子车上是否有人,若有还请现身一见,毕竟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
“嘿…你!”锦鸿心道这新来都尉好没眼色,想当初自己出入这宫门就像自己家一样,哪会有人置喙半句,不过话说回来,别人既然看守这朱雀门,也确实是职责所在,而且自己刚才失礼在前,便下了车来对着那都尉抱拳道:“刚才是我失礼了,车上是孔文生孔先生和长风公主的两位贴身侍女。”
见锦鸿居然给自己赔不是,都尉瞬间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以前只听说安平君的公子是燕京四大纨绔之首,还以为真是那种眼高于天的世家贵公子,今日见着,怕是有些传言不尽可信,锦鸿话音落下,两道倩影伴着一名老翁下了车来,其实说是老翁也不尽准确,因为他除了须发泛白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年老的表现,身材挺拔,神采奕奕,身上的生命力恍然间比年轻人都要强大。
见到老者,都尉的表情变得极为认真且严肃,因为面前这位老人的生平事迹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三朝元老,当朝帝师,一生坦荡磊落,虽在官场,却淡薄功名利禄,被举国上下视为天下文士之楷模,儒林之泰斗,若真要有个对比来衬托他的地位的话,那便是当今燕国权势最大的安平君见到他也得礼让三分,上前一抱拳,
十分恭敬地在老者面前行礼:“卑职上官羽见过孔先生。”
孔文生随口道:“小将军辛苦了。”
虽只是普通言语,但其实孔文生心中却是对这上官羽多了一些好评,不卑不亢,无阿谀之色,无奉承之言,是个可造之才。
目送马车驶入宫内,上官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要说第一天当差就遇见了这位重量级的人,心里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整理了一下心情,耳边传来麾下兵士的声音:“头儿,你好像也挺紧张的啊。”
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那说话的兵士:“看见自己的偶像,能不紧张么。”
“就是啊,您没发现刚才我们几个一个个挺得就像这枪杆一样直。”
“好啦好啦,严肃点,正当差呢,晚上请喝酒,算我的。”
……
要说如今的燕国,能不经当今圣上宣召就能随便进宫的人,锦鸿算一个,他老子安平君算一个,还有一个就是孔文生了,就在孔文生入宫后,就有内侍一路小跑着将消息传给了还在御书房内大发雷霆的燕书以。
得知这个消息的燕谨帝也顾不得那发到一半的雷霆,嗖嗖嗖的就往宫门方向跑去迎接去了,远远瞧见那一头白发的孔文生,燕书以也不禁有些伤感,细细算来,自己与这先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当初他的头上间或还有几缕青丝,现在尽皆霜白。
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或许是多年未见,当真正站在孔文生面前时,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嗫嚅良久,眼眶噙泪的燕书以用深深地鞠躬礼来表达了自己内心复杂的心情。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自己的这位弟子,他所肩负和担当的,他心中所隐忍的,孔文生虽然都有着猜想,但如今亲眼见到燕书以的时候,还是隐隐心惊,看来这份重担快要把他压崩溃了。
“陛下,当年一别还是青葱少年,晃眼数年过去,今日再见,已颇具帝王气象,国之大幸。”
燕书以苦笑一声,叹道:“先生快随我来,今日我定要与先生促膝长谈。”
孔文生原本计划是来找长风的,只是现在见了燕书以,便改变了主意,一旁的锦鸿似是了解他的想法,出声道:“那先生就与书以哥去吧,我们先去三姐处等你,顺带知会她一声。”
“嗯嗯,小鸿子你们先去,就给长风说,先生我就先霸占了。”说着就主动过来扶着孔文生的手,把锦鸿给挤到边上去了。
锦鸿嘴上一撇,哼了一声道:“你这也太猴急了吧,又不是姑娘家抢相公。”
正扶着孔文生往前走的燕书以听见锦鸿的这个比喻,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旁边的香儿和灵儿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周围人也都被锦鸿的这一句逗笑,但只能死命地憋着,谁敢公然嘲笑皇帝陛下。
燕书以狠狠瞪了锦鸿一眼:“边儿玩泥巴去。”
内侍们都在心中暗暗发笑,同时也了然,眼前的这幅画面,不是说当今大燕陛下有多和气,有多平易近人,而是只有这锦家公子、长风公主和远在边关的梁王世子有此待遇。
毫无顾忌地调笑当今陛下,而当今陛下却只是笑骂两句。
“神气什么,看一会儿先生怎么训你。”低声嘀咕了几句,转身对身边两女说道:“灵儿香儿,我们走。”
孔文生进宫的消息也经由内侍传到了长风的耳中,但只因她居住的承华宫地处皇宫深处,离宫门尚远,所以当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就被路上遇见的锦鸿拦了下来,既然先生被皇兄请去,那自己就回去耐心等着就好。
说回这边,燕书以屏退了身边的内侍,伴着孔文生在宫内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这个情景让孔文生也是心神触动,当初身边之人还是黄口孩童,缺着两颗门牙,也如现在这般伴在自己身边,只是当初的燕书以可没这么安静,当自己走动的时候,他会绕着自己东跑西窜,当自己停下与他说话的时候,他会抬头望着自己,用满是稚气的口音不停地问着:“为什么呀先生?先生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呢?”
饶是自己的好脾气,也有点忍不住想把这家伙抱起来狠狠地抽两下屁股。
恍然间笑出了声,引得身边的燕书以奇道:“先生因何发笑?”
孔文生摆了摆手,笑这说:“只是想起了当年之事,那时候的陛下还是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孩童,上蹿下跳,嘴边总是挂着‘为什么’,对比于现在立于老夫面前的偏偏佳公子,遂以为笑。”
“难得先生还记得书以幼时之事。
”仿佛又勾起了心事,唉声一叹:“唉,初次与先生见面时,书以七岁,隔年父皇便去了,先生教我习文,育我做人,伴我成长,一路行来,十数年如一日,虽不是我父,却胜似我父。”
孔文生虽有些桀骜,但得当今皇帝如此赞誉,也是连称:“陛下谬赞了,实不敢当。”
燕书以继续着他的叙述,其实他确实没有想过用这些话来赞誉孔文生,只是一叙内心的情感而已:“先生切莫自谦,在我心中,先生就如父亲一般,不像朝中某人,自以为当过朕的老师,便能行驶我父皇的权利。”
孔文生心中省然,自然是知道燕书以说的是谁:“其实安平君并非忤逆之辈,如若不然,也不可能一直扶持陛下至今,却没有丝毫出格之举。”
“可在如今的朝堂上,竟如他锦然的一言堂,他出一言,群臣附和,朕出一策,却被他等驳得体无完肤,若非有那龙椅需要朕这个皇帝安坐其上,怕是这大燕的朝会便没了朕的一席之地。”
燕书以的情绪逐渐显得有些激动了,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无法将这些话摆在明面上说给其他人听,也无法在别人面前抱怨发泄,如今面对自小就极为依赖的先生,这些年深埋于心中的怨愤此时犹如爆发的火山,越来越猛烈。
听着燕书以心中怨愤的宣泄,孔文生心中哀叹,这些年的大燕朝堂,已经让当年那颗明澈的明珠染了尘,再想让他明澈起来,怕是很难了。
听了那么多,也大概明白了燕书以心中所想,明白了他约见自己的目的:“陛下可是想从安平君手中拿回大燕的至高神器?”
果然,燕书以问听此言,眼中瞬间光彩熠熠,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在脸上隐现:“如今皇权旁落,国将不国,书以斗胆为天下百姓,求先生给个清明乾坤!”
孔文生凝视着燕书以,在对方满含期待的眼神中,却半晌没说一句话。毕竟相处多年,见孔文生眼中的哀色,燕书以不禁悲从心起,转身来到孔文生面前,就在对方正疑惑之时,燕书以突然屈膝而跪。
“陛下,这是为何?万万使不得。”
燕书以却无视他的劝阻,道:“先生曾给书以讲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若书以身为凡人,定不愿沾惹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但我却生在了这帝王家;若书以身为闲王,也不愿招惹这彼此倾轧的朝堂,但我却坐在了这龙椅上;若书以只做那罔顾百姓死活的木匠皇帝,万万不肯再与这满渠污秽的朝堂有一缕通隙,但我却做不得。”
燕书以数言之落,竟如粒粒钢珠落在了孔文生的心上,掷地有声,忘了继续对燕书以的劝阻,只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聆听,聆听他这些年所经历的如履薄冰,感受他这些年所遭遇的无可奈何。
“家国天下,书以一直不明白这几个字在先生心中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但在书以心中,天下可以共居,但国不可共存,人与人之间尚有争斗,何况国家,但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就必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可能是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更甚者几百年,胜者为主,败者为奴,所以如今书以既然坐在了这大燕的龙椅之上,就要对我身下的这把椅子负责,对我燕氏一族的血脉负责,对我大燕的黎民百姓负责,这便是这些年来书以所悟的属于我自己的道。”
燕书以的话,似乎说完了,孔文生的心也仿佛空了些,有着什么东西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与他没了牵连,沉声道:
“帝王之路多坎坷,而你要走的是帝王唯我独尊的霸道,老夫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指点你的,只有一礼相送。”
向着燕书以招了招手,示意附耳过来,对其轻言数语,便起身道:“这个礼物,可在危难之际救你一命,也算为你我师徒情分结一个善果,老夫还要去长风处,陛下事务繁忙,就不多打扰了。”
“先生……”听到孔文生要走,燕书以连忙出言想要挽留,但嗫嚅半天,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语改道:
“先生此去,不知又要多久才能再见,书以此生虽不能与先生同道而行,但先生永远都是书以的先生,王道霸道,必是孤独之途,若先生有暇,还请先生莫要忘记了这深宫高闱之内的弟子。”
孔文生轻抚着燕书以的发髻,就如同儿时般的宠溺,道了一句:“陛下珍重。”
这俗世的权欲,就是那沼泽的泥潭,只要陷了进去,就再难出来,或许是个人所追求的不同吧,道不同,不相与谋!
这便是孔文生心底留给燕书以最后的评价。
第二十七章?长风的第一次飞行体验
一道灰白的虚影出现在了承华宫前,然后转瞬凝实显出了真身,而周围的内侍,却恍若未觉,直到此人迈出了几道步伐,周围的人仿佛才恢复了灵魂般,对着来人行礼问好,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就好像在他们的记忆中,这个人是从外面一步步走进来的,不待孔文生走近,就有几人先后迎了出来,自然是燕长风与锦鸿几人。
“先生来访,长风未能亲去迎接,实属不该,还请先生莫要生长风的气才好。”
燕长风率先上前道歉,只见孔文生脸上隐有沉色,还以为是在生气,孔文生见着面前几人的神情,知道是自己让他们徒生忧虑,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无需多礼,小丫头越来越漂亮了。”
众人心中一松,看来先生并没有怪罪之意,燕长风笑道:“方才见了先生眉头紧皱,还以为先生在责怪长风没来迎接。”
孔文生摇了摇头:“妄念罢了,与你等无关。”
燕长风与锦鸿相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心中的疑惑,只是孔文生不想说,他们也不便多问,一路走回承华宫,香儿和灵儿将早已备好的清茶奉上,孔文生就道明了来意:“长风,我也不卖关子,就直言了,在来之前,我收了灵儿与香儿为徒,另外还有一门战技,我需要一个人。”
“先生是要传授我战技?”燕长风有些惊讶,虽然孔文生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的意思,一直以来孔文生给她的印象都是温雅儒生的形象,突然说要传她战技,这无异于一个整天舞文弄墨的书生,突然告诉你他其实是勇冠三军的猛将,换做谁都会惊异。
孔文生颔首笑道:“我这战技可不是‘莲意剑气绽放’能比拟的。”
锦鸿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当初为了这本‘莲意剑气绽放’战技,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每天都跑到孔文生府上蹲点,好酒好肉地将孔文生供着,磨了半个月才得孔文生大发慈悲地将战技给了他。
长风瞪了锦鸿一眼,显然是在责怪当初锦鸿给她这本战技的时候,撒了谎,至于撒了什么谎就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了,但给旁人的感觉却是燕长风这个动作更像是恋人之间的娇嗔,看得锦鸿一时呆住了,而灵儿和香儿则在一旁偷笑,孔文生饶是定力极高,此时也稍显尴尬,感觉自己就像烛光,亮堂堂的。
“咳咳”故意用咳嗽来打破这种尴尬,同时也成功地再次吸引了燕长风她们的注意力:“长风,你可愿学?”
“长风愿意!”
孔文生笑着点了点头:“我知你等心中定然疑惑,为师怎会突然想要传你等极武功法,就连底子极薄的香儿与灵儿也收为徒弟。”
此言自是道出了在座几人的心中所想,不等几人的回应,孔文生兀自说道:“原因有二,其一算是为师的私事,关乎为师平生之夙愿,希望你们在今后大成之时能帮为师了一把,此时还未到与你们明说的时候,只能告诉你们此事与藏云雪域有关。”
“藏云雪域!?”
一声惊呼同时从锦鸿四人口中发出,也不怪他们会如此惊讶,只因这四个字确实太有震撼力,就目前所知的乾元大陆,中原的大燕帝国,西北的楼兰和西南的滇国都是大燕的附属国,而北方的胡蒙则一直以来都是大燕的强敌,至于那片因藏云山脉的阻隔而人迹罕至的藏云雪域,则在不同人群中有着不同的地位。
在政客们的眼中,那就是一片不毛之地,没有人口,没有可用资源,就没有价值,所以他们对其
不削一顾。
在宗教人士的眼中,那就是一片圣地,无从探知的神秘,无法确认的传说,以及无数藏经典籍中提到的神圣,所以他们对其趋之若鹜。
在游侠们的眼中,那就是一处绝地,山高鸟不过,雪覆兽难行,纵有万千珍宝,在那刀削的万丈崖前,也只能望而却步,所以他们对其敬而远之。
但在大多数普通人的眼中,藏云雪域就是一处凶地,人迹罕至,凶险万分,是让人极为好奇,又不敢触及的所在。
当然也有传说有人曾涉足过藏云雪域,然后便有了当世畅销的游记《藏云雪域历见》,但是至于作者是否真去过,亦或是一种商业促销手段,那就只有他本人知晓了。
“其二……”孔文生摇了摇头,“其二的说法可能太过宏大,不提也罢,可以说的是现在世人口中所言之极武,并非真谛。”
“那先生,真正的极武又该如何,既然先生如此说,当是见过的。”燕长风心中也是极为好奇,对于她而言,不喜欢舞文弄墨,不爱好女红艺彩,唯独对极武,充满了兴趣,当听闻孔文生道出如今世人所修所练只是极武的皮毛,想要见识真正极武的渴望就压抑不住地在心中滋生着。
孔文生颔首而笑,向着锦鸿示意道:“鸿儿,便由你与为师一同向她们展示一番,顺便也让为师考核一下你这些年来的进步如何。”
长风等三女又是一阵错愕,锦鸿的极武修为她们可是亲眼见过的,孔文生居然选锦鸿作为对手,不过想想也释然,孔文生既然说锦鸿的一身武艺是他教出来的,那定是有些不凡手段的。
锦鸿拱手道:“只是这皇宫大内,若全力施展必然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在理,你带着长风,灵儿香儿随我来,城外十里亭汇合。”说完起身大步向屋外走去,在众人不经意间向着锦鸿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一刻却是完全没有了以往的仙风道骨,倒更像是一个酝酿着阴谋诡计的老奸邪。
锦鸿向着孔文生“嘿嘿”傻笑两声,在燕长风一脸疑惑的注视下也跟了出去。
众人来到屋外,孔文生双手分别牵着香儿与灵儿,因为彼此都是师徒关系,所以并没有多少尴尬。
香儿和灵儿有些好奇地看着孔文生,她们疑惑着先生为何拉着自己原地站定,不是说要去宫外吗?
顷刻间,一股浑厚的极武由孔文生身上扩散到了两女身上,直到将她们都包裹在内,继续扩大的趋势便戛然而止,只见极武包裹内的三人,衣襟秀发无风自动,下一刻孔文生仰头向上,脚下微踏,连带着香儿和灵儿两人的身形顷刻间冲天而起,惊得二女慌忙用双手紧抓住了孔文生的衣襟,就连一旁看着的燕长风也发出一声惊呼,仰望着空中的三人,直到视野之内只剩一个黑点,犹如高飞的鸿雁。
长风转头瞅了瞅锦鸿,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刚才所见,就算是自小见多识广的她心中也禁不住一声惊叹,能翱翔于天际的极武,怎能不让人不心动,而目光之下的锦鸿,用轻咳来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同时暗恨孔老头的乱来,有些心虚道:
“咳咳…!我学艺不精,极武领域没有先生那么大,不过带你一起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说完身形一展,放出了自己的极武领域,不过让锦鸿有些尴尬的是,自己的极武领域只有半人宽,正有些忐忑间,一股香风迎面扑来,随后一具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锦鸿心神一荡,险些让周身的极武失控。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在长风靠上来的那一刻,锦鸿先是脑中一空,然后便是一股狂喜自脚下直冲大脑,双手自然地搂着她的腰身,紧紧地感受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仙子。
锦鸿在孔文生带着两女飞走后才明白他冲着自己的那一笑意味着什么,老头儿是在为自己创造机会,不仅仅是与燕长风单独相处这么简单,因为孔文生清楚自己的极武领域有多大,要想带着燕长风一起,就只有抱着对方,这样一来,在这个男女之防极受重视的大燕,若燕长风对自己只有姐弟之情,定然不会让自己抱着她,所以锦鸿之前内心其实很紧张。
而对燕长风而言,聪慧如她,自然在锦鸿展开极武领域的那一刻,便也明白了孔文生此举的目的,看那佯装淡定的锦鸿,但眼中的紧张,燕长风只需一瞥便能尽收眼底。
燕长风内心暗暗发笑,同时也清楚是表明自己感情的时候了,否则两人之间就真的只能是朋友了,不过对于她来说,自己不是早就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燕长风是个果断的女子,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就那样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个只有在梦中才敢期冀的怀抱。
不过这算是表白吗?表白哪有这样子的?搞得像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一样,想着想着不由地有些气恼,现在都这样逼着自己表明感情,那以后不是就要逼婚了吗?。
“呸呸呸,燕长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胡思乱想什么呢?”心中暗骂一声,见他还在搂着自己发呆,伸手拧了一下锦鸿,在他耳边嗔骂道:
“臭小子,等什么呢?”
言语带出的气息捞得锦鸿的耳朵有些痒痒,但他却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感觉,低头看着眼前娇嫩得快要滴水的脸蛋儿和微微泛红的精致耳垂,锦鸿突然恶作剧般地向着那耳垂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怀中仙子的一阵颤动中,坏笑着冲天而起。
只是随后一声凄惨的嚎叫响彻天际,在皇宫侍卫们疑惑的眼神中,一道黑点晃晃悠悠地向着城西飘去。
“要重来一次,不然有你好看的”这是在半路上长风突然提出的要求,看似有些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
锦鸿轻声笑道:“莫说是一次,就算是千次万次我都愿意。”
“喂,你能不能松一点,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诶,你别乱动啊,要掉啦。”
“你就不能稳点儿?”
“哎呀……!”
……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头发上还插着一根枯草,锦鸿有些哭笑不得地跟着前面优哉游哉的燕长风来到十里亭,孔文生和香儿、灵儿看来已经到此多时,刚才天际翱翔的刺激感到现在两人都还在激动地谈论着。
见到远处行来的两人,孔文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锦鸿,而锦鸿就狠狠瞪了这老头儿一眼作为回敬。
饶是燕长风性格再直爽,也不禁微微脸红了起来,不敢去看孔文生,径自来到自己的两位贴身侍女中间坐下,攀谈了起来。
“美人恩,可不容易消受吧?”
“哼,你懂什么叫美人恩吗?老…处…男。”
孔文生一吹胡子:
“出来讨打!”
锦鸿一撩衣襟:
“怕你啊!”
一老一少,一灰一白,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横眉冷对,他们来到离亭百步之外站定,彼此怒目,就像久别重逢的……仇家!
第二十八章?极武的真实威力
就在孔文生与锦鸿动身向外面走去的同时,原本还在交流着飞行心得的三女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身上,经过刚才刺激的御空而行,她们对孔文生口中真正的极武愈发期待了。
“主子,你说先生会是锦公子的对手吗?”香儿有些好奇。
“不对,应该说锦公子是先生的对手吗?”灵儿摇了摇头纠正着。
燕长风并没有正面回到她们的问题,从刚才御空而行的前后对比,孰优孰劣,便能窥得一二,只是香儿与灵儿没有见到,所以才会有此一问,虽然她知道锦鸿不可能是孔文生的对手,但她现在却更加期待锦鸿在这场与先生的对战中会有着怎样精彩的表现。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盲目信任吧”长风心中这样想着。
身形似水,心潋如镜,原本互相怒视的两人已经变得平静,因为极武是修行者在生活、历练、成长中所逐渐形成的如同思想一般独一无二的东西,所以每一个极武修行者的极武气息多少都会有一些差异,而锦鸿与孔文生此时从各自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竟极为相似,也许这就是孔文生会选择锦鸿作为亲传弟子的原因之一吧。
“堕云式”似乎是有意想要让长风三人更多地认识极武的招式,也或许在提醒对方,所以两人在出招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呼喝出招式的名字,但这些在真正对敌的时候,是绝对不可能有人大发善心向你预告他即将使用的招式的。
锦鸿形随声动,率先对孔文生所在的位置发动了进攻,飞掠的身影竟有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明明还站在原地的身影,真身却已经在十丈之外与孔文生交上了手。
灵儿与香儿虽然没有习练过极武的武技,但凭着这么多年在长风身边所见所识,现在锦鸿所施展的极武,似乎已经超过了以前的任何所谓的极武高手,包括大内第一高手独孤九,惊讶地彼此对望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叹道:“锦公子真的是人吗?”
闻听两人所言,原本也是一脸惊讶的长风,忍不住对着二人翻了翻白眼,口中潜意识地说道:“这应该就是昭义大将军独孤九所说的残影。”
“残影?”两个丫鬟又是异口同声道。
“对,残影,昭义大将军曾说过,当一个人的极武修为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所施展的短距离冲刺就极有可能出现残影,残影越凝实,就证明这个人的极武修为就越高。”
“这么说,锦公子在当初与胡蒙的可列王子过招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尽全力!”香儿突然提及上次锦鸿与可列的比武,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却带来了不同的感受。
“嗯,细细想来,当时锦公子好像真的是就用了两三招就把可列王子打败了,怪不得可列王子此后对待锦公子就像学生对待先生一般。”
灵儿的这个比喻让三人都忍不住嬉笑了起来,同时也更加注视着亭外战斗的两人。
说回亭外两人,如同魍魉般的锦鸿,飘忽不定的身躯裹挟着巨大的极武气息,如同一颗在空间内极速闪动的炮弹般轰向孔文生所在的位置。
“嘭”第一招的对碰,巨大的声响裹挟着强大的极武气息向着四周爆裂扩散,转瞬间,接连不断的碰撞声在亭外响起,长风尽可能地集中了着自己的精神来捕捉两人的身形变换,但她还是发现这让她很吃力,更不用说她旁边的香儿和灵儿,在她们两人眼中,已经找不到亭外的人影,只有漫天扬起的尘土和因为极武的碰撞而不断随着身形移动闪烁的蓝色电光。
大约十数息后,随着最后一声的对碰,锦鸿的身影出现在了亭外大约五丈处,背对着长风三人的锦鸿正一脸平静地望着面前的天空,孔文生就在那里虚空而立,也是一脸平静地俯视着锦鸿,无风自扬的须发,为他格外增加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就在长风三人以为他们要做言语上的交流时,只见锦鸿一步踏出,手中竟多了一把通体碧透且泛着莹莹蓝光的长剑,随后身形再次虚化消失,同时一道极武凝成的剑气划向了孔文生。
孔文生拂袖一摆,扬起的极武风暴锵锵迎上划来的剑气,而在接触的顷刻,剑气就如同风化的沙雕转瞬湮灭,随后又是一道剑光闪过,准确地斩在了孔文生的身上,身体被一分为二,惊得亭内三人一阵惊呼,但瞬间有感觉到了不对,因为并没有一丝血迹出现,而后这个被一分为二的身体慢慢变淡,竟是个残影。
出此一剑的锦鸿并没有因为此剑的“命中”而放松警惕,因为他作为孔文生的学生,自然了解自己的这位先生实力如何,如果自己的这平平一击就能得手,那对方必然不是孔文生。
心中警觉顿生,一缕寒芒自锦鸿背后袭来,锦鸿手腕急转,反手持剑将剑身背于身后,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接下了孔文生从背后递来的锋锐,此时孔文生的手中也多出了一把与锦鸿手中所持长剑有几分相似的长剑,只是他手中的长剑比起锦鸿的色彩更深,纹理更加清晰。
脚下极武凝爆,锦鸿的身体极速飞射,拉开了与孔文生的距离,然后就在大家以为他要稍作调整的时候,锦鸿手中的长剑却突然脱手而出,如同一缕蓝色的射线掠向了孔文生。
“叮”用剑身阻住袭来的蓝芒,孔文生并没有追击,只是站在原地抚须轻笑道:“好小子,没想到你这御剑已经有了些火候,着实让老夫意外,不错不错,我心甚慰。”
锦鸿挑了挑眉梢,接道:“本少爷可是天才,让你意外的还在后面呢,自从赢了你的管家裘老头儿以后,好久都没这样痛快地打一场了,继续继续。”
孔文生长剑一甩,如同被蒸发了一般,消失无影:“呵,小子最近有点膨胀啊,那接下来你可要准备好了。”
面对再次袭来的锦鸿,孔文生不再利用身法与其对抗,只见他此时周身隐约泛起了些许霜纹,周围的空气如同被冻住了一般。
“嘭!”锦鸿的第一次攻击降临,但招式打在孔文生周边的霜纹上,只是引起了些许涟漪,而被霜纹包裹着的孔文生,却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
“嘭!嘭!嘭!嘭!……”接连不断的攻击并没有为那一道霜纹屏障带来任何损伤,反
而是发动攻击的锦鸿在每一次攻击到霜纹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速度有所降低,就如同被冻结了一般,随着数十次的连续攻击,锦鸿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速度竟然降低了近一半左右。
就在这时,原本静止的孔文生突然动了,而且速度极快地向着锦鸿靠近,随着孔文生的靠近,锦鸿本能地想要远离,但却悲剧的发现自己现在就像蜗牛一样,他知道问题肯定就出在孔文生周围的霜纹之上。
既然跑不掉,锦鸿周身再次爆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强烈的极武气息,瞬间将侵袭过来的寒霜隔绝开来,一层柔和的波纹也逐渐覆盖在了锦鸿的周身,对面的孔文生见此,心中稍稍有了些惊异,要知道那一层波纹便是凝结成寒霜领域的先兆。
“看来这小子离那一步又近了不少,后续的准备可以开始着手了。”
孔文生心中暗道,同时进一步解放被自己压制的极武,当霜纹触碰到锦鸿周身的水纹时,早已准备的右手带着凌冽的寒气一掌拍出,结结实实地印在了锦鸿周身的水纹之上。
只听“啵”的一声,如同水泡破裂般的声音,围绕锦鸿周身的水纹肉眼可见地裂开,然后和所有爆裂之后的水泡一般无二地飘散无影,连带着锦鸿也在这一瞬间被孔文生的掌力震飞数十丈。
极速飞退的锦鸿双手呈翼状展于身体两侧,泛着水纹的双手以爪形扣于空中,竟有如扣在实质的墙上,划出道道拖曳的蓝色纹路,同时自身所承受的推力也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了有效的化解。
不得不说孔文生对自身的力量控制得很好,若是一般人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那么这一掌莫说只是将人推飞数十丈,怕是负伤吐血那都是小事,对于孔文生的留手,锦鸿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极”身形刚稳,锦鸿一声呼喝,浑身极武气息再次奔涌而出,手中长剑狂舞,一道道剑气急速斩出,竟比之前的剑气大了足足两倍有余。
“嘭嘭嘭嘭……”
极速爆裂的伴随着阵阵冲击波从剑气与孔文生周围的霜纹接触面传开,这些冲击波卷起的尘土一度让亭内的长风不得不放出自身的极武来阻挡它们扑进亭内。
“咔”一声皲裂,孔文生周身的霜纹在承受了锦鸿不知道多少道剑气后,终于出现了裂缝。
“好小子”,孔文生也是一声低喝,已然不复初时的优哉游哉,看来锦鸿所表现出来的战意也渐渐将他心中的战意点燃,开始有了认真的态度。
随着这一声低喝,孔文生周身的极武气息再次攀升,或许是想改变自己的战斗方式,周围的霜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琉璃般迅速碎裂坍塌,而此时锦鸿依然没有停止挥舞手中的长剑,一道道剑气并没有因为孔文生撤掉了自身周围的霜纹而停止攻击。
又是一道剑气迎面向孔文生斩来,孔文生却似慢实快的用右手在身前画出一个圆,随着一声“轮”,那划出的圆环陡然扩大数倍,其内闪出一道顺时针转动的太极阴阳图,而斩来的剑气斩在这太极之上竟如射入水中的箭矢,入海的泥牛。
第二十九章?带我飞吧
就在众人猜测孔文生接下来会如何反击的时候,太极阴阳图突然反转,一道道与原来斩入时大小一般无二的剑气再次飞射而出,只是这次斩向的目标却成了锦鸿,感觉就好像里面藏着一条引导这些剑气的通道一般。
“小子,这次你可得当心啦,你自己的剑气,我可没法手下留情。”
话语未毕,剑气已至,锦鸿面对袭来的凌厉剑气,不退反进,但前进的姿态竟如一支高速旋转的穿云一箭,拖着肉眼可见的极武气流向着孔文生飞射而出,迎面袭来的剑气在刚一接触到这支高速旋转的箭头时,就像云层一般,立即被绞得支离破碎。
一道道剑气被绞碎,但箭的去势却未见丝毫减退,话语之间的描述过于冗长,但绞碎这所有的剑气也只在刀光火石之间,又是近身搏斗,但这次孔文生没有再利用身法避开,一甩拂袖,之前的那把蓝色长剑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一剑划出,竟是携带着一股令亭中三人都能感受到其恐怖极武波动的巨大剑气,迎上了锦鸿。
“嘭……!”
波纹四溢,如同漫天盛开的繁花朵朵,由小极大,荡得整个十里亭犹如无尽海的海底,氤氲的蓝色充斥着此处的每个角落,长风三人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现在到底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
亭外两人到目前为止的战斗已经让她们完全颠覆了以往二十年来对极武的所有认知,她们从没想过极武的威力可以如此恐怖,她们也从没想过极武的招式可以如此炫丽,她们更没想到当初以为是一介文生的孔文生竟有如此强大的极武造诣。
或许用强大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们内心的震撼,用“超乎世人认知”可能更贴切一些,而且最让她们无法相信的是,从小就与她们一起长大的锦鸿,竟在孔文生的教导下,有了让她们做梦也无法想到的极武造诣。
可以说,若孔文生不出手,那锦鸿在这世间,他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的天下第一高手,就算是大内的那位侍卫统领昭义大将军也不是锦鸿的一合之敌。
“先生果然是个很神秘的人”长风心中暗道。
“他们会不会是下凡的神仙,这样的战斗景象也太仙幻了吧。”耳畔传来香儿的惊呼,让长风心中不禁有了些许自我嗤笑,看来这样想的并不止她一个人。
说回孔文生挥出的那一剑,只这一剑就荡平了锦鸿凶猛的来势,就在锦鸿被迫停留稳住身形的刹那,孔文生身形一闪,便挥剑临近了锦鸿的身边,身形变幻,再一次的近身肉搏,依然是无数残影伴随着激烈的极武碰撞气流在这蔚蓝的深海幻境中四处闪现,就像漫天绽放的烟花。
极速的位移战斗在十数息之后终于有了消停的趋势,随着最后一声长剑抨击的声响,一
道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地上,外形稍微显得有些狼狈,但是神情却没有丝毫的颓靡之色,深锁的眉头表示他正在进行了思索,似有心德,似有所悟,这人不是锦鸿却还会是谁呢?
“呵呵”
一声愉悦的轻笑在耳边响起,这才让亭内的三人从刚才情境中醒来,一身灰色长袍的孔文生抚着自己下颚的白须,缓步走进了凉亭之内,一身清爽的他,莫说是衣襟被割破之类的战斗痕迹,就连些许的灰尘都未曾沾染半分,完全看不出来是从刚才那样激烈的一场战斗中走出来的人。
“先生”长风三人连忙见礼,因为长风一直以来都对传统的程朱理学提不起兴趣,但偏偏就对极武情有独钟,若说以前都是出于自古以来尊师重道的传统而对孔文生保持敬重,那么现在却是完完全全地被孔文生的一身实力所折服。
孔文生笑着对她们点了点头,然后伸手虚按,示意三人坐下说。
“锦鸿怎的站那一动不动,是受伤了吗?”发自内心的关切还是让长风忍不住出声问道。
“放心放心,老夫向你保证这小子身心皆无恙。”说着孔文生的目光定在长风身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让长风闹了个大红脸,但提着的心也随之放了下来。
然后,孔文生有些得意地收回了目光,正色道:“只是对于极武修行者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学习与提升的机会,何况他到了如今这个境界,寻常修行者早已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所以这样的机会对于他来说是相当难得,现在他应该处于领悟此次战斗心得的状态,我们莫去打扰了他。”
远处的锦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舒展了眉头,亭内的四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大多都是香儿在提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孔文生也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回答,一些关于极武的解答,长风总能随之提出一些关键性的追问,这让孔文生都不得不赞叹她那明锐的洞察力。
不知过了多久,聊得正欢的几个人突然被从亭外刮来的一阵寒风惊觉,远处的锦鸿还是那样一动不动,但他的周围却多了一层淡淡的水纹,就是与孔文生之前在战斗时用来防御的水纹一般无二,只是这围绕着锦鸿的这些水纹颜色偏紫,而孔文生的水纹偏蓝。
一股股磅礴的极武气息自锦鸿身上向四周扩散,就像不断从泉眼中喷涌而出的泉水,孔文生再次闪动身形,眨眼间便来到了锦鸿身旁,同时一股更为磅礴的极武之气以一个倒扣的篮子光罩自他身上快速扩大,最终形成了一个半径约百米的巨大蓝色光罩。
自锦鸿身上溢出的紫色极武之气在遇到蓝色光罩之后,竟犹如潮水碰到了堤岸一般,激起层层叠浪,但终是被阻住了去路。
巨大的
蓝色光罩裹挟着紫色的氤氲之气,让置身其中的长风三人看到了一片囊括天地的巨大帷幕,大到远在燕京城楼上执勤的卫兵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天地相接处所出现的这篇奇景,而他们也成为唯一目睹这幅奇景的人群,因为当他们正准备将此异象通报上官的时候,那个巨大的光罩却已经迅速消失了。
自锦鸿身上溢出的极武之气,在即将充满整个蓝色光罩的时候,却突然间急剧收缩,而收缩的方向也是它们溢出的中心,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原本浓郁到就要让人无法视物的紫色,又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锦鸿慢慢睁开了眼睛,眼中却是妖异的紫瞳,带着丝丝紫芒如雾般飘散,数息后又渐渐恢复了原来的棕色,孔文生也在锦鸿吸收完紫色极武之后撤去了蓝色光罩。
有些兴奋的锦鸿郑重地抱拳对着孔文生揖礼:“多谢先生对锦鸿的指导。”
“呵,这下怎么不对老夫横眉竖眼啦?”
“我那不是为了给战斗增加点氛围嘛,您见过哪个打架是嘻嘻哈哈的啊?您老多担待。”
孔文生撇撇嘴,也不再去与他嚼舌头,然后故意大声说道:“我们过去吧,某些人可是担心你得很呐。”
亭外有个人,心中一喜,一边走一边满脸笑意地看向亭内。
亭内有个人,心中一喜,一边作跺脚嗔怪状,一边把羞红的脸撇向一边,含黛的美眸却忍不住地瞥在向自己走来的那个身影上。
回到亭内的孔文生赞许地看着锦鸿道:“想不到你会通过这种方式跨出这一步,老夫越来越期待你今后的表现了,刚才的动静肯定惊扰到了燕京城那边,镇抚司派来探查的人估计已经在路上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众人点头称是,孔文生依然带着香儿和灵儿,锦鸿带着长风,不同的是,当锦鸿展开自己的极武领域时,发现比之前已经扩大了一倍不止,正犹豫该用哪种方式带着长风的时候,一双纤素的手已经搂住在了他的腰间,黔首轻倚在他的肩头,耳边轻声妮语:
“坏家伙,难道每次都要让我主动吗?”
闻言的锦鸿心中却是一松,有力的双臂环绕住怀中的挚爱,动作却显得格外的温柔,鼻尖轻嗅着女子秀发的芳香,又紧了紧怀抱,怀中之人的轻微挣动让他在这一刻才感觉到了真实。
“若说今日最大的幸运,就是在极武上跨出的那一步,若说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当年在尚书房外跨出的那一步。”
女子仰头,带着疑惑:“尚书房外的那一步?”
男子微笑着抚着她的秀发:“若没有那一步,我该如何与你相遇?”
女子轻笑:“带我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