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无生(一)
序章:无生
一、残片
西历428年,龙崎诺斯大陆,洛帝国,翰南行省,阳夏城。
阳光像是倾泻的水银,从被风吹得稀疏的云层上洒下,铺满了阳夏城的街道。这是十一月中旬的午后,在北方已经刮起了来自天葬高原的寒流,然而在天璇的南方,洛帝国最南端行省的首府,吹来的只有南部海域带着海腥味的暖风,以及裹挟着水汽的雨云。
这是一个平和的小城,尽管阳夏是翰南的首府,但作为帝国南方的边陲行省,这里对于王都来说也只不过是穷乡僻壤。梧桐的叶子落了个干净,路上的行人踩在树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城中央的位置,哥特式的建筑默默矗立着,那是整个阳夏城最高的地方,也是翰南行省总督府的所在地。翰南的总督出自一个很古老的家族,百年前这个家族的族长被皇室册封为世袭伯爵,并将翰南赐为他的封地,于是这个萧姓家族就在翰南扎下了根,渐渐成为整个翰南权势最大的贵族。
但在贵族的身份背后,这个家族还有另外的一层身份。
魔法师家族。
很多年前,龙崎诺斯大陆的人们就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种特殊的能量,无法看见,无法捉摸,但它确确实实存在着,存在于春花夏华,秋月冬雪之间,影响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那就是魔力。
能够操控魔力的人,被称为魔法师。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魔法师,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成为魔法师所必要的“资质”。
对于这种资质,不同的古籍有不同的描述,但统一概括起来,就是魔力感知力,简单来说,就是“看见”魔力的能力。
事实上,只要魔力达到一定浓度,任何人都可以看见魔力,但空气中的魔力比法师体内的魔力更加稀薄,用肉眼根本无法看见,更不用说将魔力纳入体内。
但当人处于冥想的状态时,拥有魔力感知力的人就会在脑海中浮现出魔力的倒影,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操纵魔力的魔法师。
这种感知魔力的资质,是可以随着血缘流传给后代的。因此魔法师们相互通婚,形成了魔法师家族,然后将这种血脉在后代的体内一代代累积。
因而在魔法发展了上千年后,那些出身自古老家族的魔法师,天生就能拥有极高的天赋。而从普通人中觉醒的魔法师,几乎很少有惊才艳艳的人,即使偶尔出现几个,最后也会选择加入那些古老的家族,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所积累下来的,不仅仅是强大的血脉,还有无数代人在魔道上留下的心血结晶,一个初代觉醒的魔法师,绝对无法仅凭一己之力在魔道上超越这些家族。
因此在魔法界有这么一个说法:
“一个魔法师的出身,决定了他一生的成就。”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的面前是一栋洛国的古道场,琉璃瓦铺成的屋顶,饰有异兽的飞檐以及青玉雕刻的瓦当。
这样的纯古风建筑在洛帝国如今也不多见了,大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西方哥特式的影响。这是阳夏城最大的魔道场,集法师工房,魔导试验台和法师竞技场为一体的高级魔道场,为阳夏城的魔法师协会所有。
平常的道场并不喧闹,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向这座古道场,将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是相当反常的事情,要知道为了不让那群整天捣鼓一些危险实验的法师们把整个道场用爆炎炸上天再被黑暗腐蚀化的连渣都不剩,阳夏城那位已经达到了六阶七级**师境界的萧凌伯爵特地在道场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布置了灵级防御结界。然而每年道场因为各种爆炸的维修费还是足以让总督府的税收减少三成。如果不是为了研究,连法师都很少来这里,更何况是普通人。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今天是萧家年末的“统考”。作为一个魔道贵族世家,萧家相当注重对年轻一代的教育,在每年的年末,会将整个魔道场占用下来,打开中央的竞技场,让家族里年轻一代的法师们互相切磋。
作为翰南省最古老的法师家族,萧家的统考不仅允许其他家族的法师以及适龄散修参战,同时还允许平民观看战斗,当然,平民是要收门票的。
事实上对那些不能修炼的普通人来说,魔法这玩意儿是极具观赏性的。当然,前提是不会魔力失控把他们炸成很多坨肉块。
但是萧家的统考不一样,有资格参加考试的孩子们都不到16岁,基本上只在初阶到一阶之间徘徊,别说破坏防御结界了,就算全力一击都不见得能让足以承受五阶法师攻击的结界产生波动。
平民们非常愿意花上十个铜币去看这样一场比赛。作为主办方,萧家和总督府也是赚的盆满钵满,然而协会的一些老魔法师就不乐意了,尽管他们表面上嚷嚷着“魔法是神秘的至高领域,怎么能让凡人接触神秘?”这种冠冕堂皇的台词,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些老家伙只是在抗议政府用了他们的场子却不带他们分赃。
但是这些老魔法师很快就同意了,因为面无表情的萧凌伯爵将记录着道场维修费的账单和收来的门票钱同时放在他们的面前,然后淡淡地说出“承惠”二字,意思就是要么收下不到维修费一半的门票钱然后还债,要么就乖乖闭上嘴。于是那些老家伙无奈的在伯爵大人的淫威下选择了后者。
少年穿着灰色的外衣,平凡的面貌并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他呆呆地杵在道场的面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别挡路啊。”后面的人不满地说道,少年发呆的这会儿,后面的队伍已经排起了长龙。他赶紧回过神来,在后面的人的推搡中向前走去。
守门的卫兵接过少年的铜币,却在瞥见了少年的面容后愣住了:
“你是……喂,等等!”
少年心中一紧,他知道这个卫兵认出了他的身份,但他实在不想让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出他的名字,加于是快了脚步,没有理会卫兵的话,迅速钻入了人群之中。
卫兵握着手中的铜币,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尽管他在第一时间想叫住那个少年,但是对方丝毫没有理会。旁边和他一起守门的卫兵奇怪地问道:
“那个男孩怎么了,为什么叫住他?”
“你没认出来吗,他是萧家的人啊。”
“怎么可能,参加统考的孩子早就从后门进去了,而且萧家的人哪里用交门票钱,直接报出身份不就进去了?”
“可那是萧煜少爷啊。”那名卫兵说道,他的同伴随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可是他来这里干嘛呢,他又不参加统考。”另一个卫兵感到有些奇怪。
“谁知道呢?”卫兵冲着有些杂乱的人群吼道:“不要乱,一个一个进!”
还是被认出来了啊,萧煜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着头,在人群中穿梭着,周围人的议论声传入他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陈闲也要参赛啊。”
“陈家这一代天赋最高的人吗,可惜了,去年惜败在萧振风手下,今年萧振风过了年龄不能参赛了,想扳回一局都没辄。”
“不是还有他弟弟萧振宇吗,据说天赋不下于哥哥啊。”
“唉,要是我也是魔法师就好了。”
好个头啊,他在心里想到,真烦。
之前也说过,魔法师的资质是他们的魔力感知力,但这种感知力无法测量,因而也就无法通过这种方法判断一个魔法师资质的高或低。
但随着对魔法的深入研究,法师们找到了另一种判定资质的方式。
那就是魔法师的“先天位阶”
魔法师并不是先天就能获得对魔力的感知的,在八岁以前,魔法师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区别,但在十一岁那年,拥有魔法资质的孩子会经历一次“觉醒”。
所谓觉醒,在魔道领域中被称为“开门”的过程。现在的魔道学家认为,魔法师的体内存在着与普通人不同的,能够与魔力沟通的“门”,当门关闭的时候,他们与常人无异,但当他们使用魔力的时候,这扇门就会打开。
而觉醒,就是他们第一次打开“门”的过程。
但这个过程是有一定危险的,由于在觉醒前法师从未打开过这扇门,因此门的内部是没有任何魔力的,这就相当于一个完全真空的容器。但当法师觉醒的时候,也就是这个真空容器的塞子打开的那一刻,外界浓郁的魔力就会像空气一样,朝这个真空的容器中疯狂涌入,在瞬间就能将这个容器填满。
这个吸收魔力的过程,也被叫做“初醒”,初醒之后的魔法师身体里魔力的量,就是他们的“先天位阶”。先天位阶在魔法师的十二位阶中被称为初阶,一共十级,先天位阶越高,魔法师的资质也就越高。先天位阶达到四级,就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而先天五级,就算是在一些大家族中也极为少见。
但是人体毕竟不是真正的容器,大量的魔力涌入会对脆弱的人体造成一定伤害,先天位阶越高,涌入的魔力就越多,造成的伤害也就越严重。
因此大家族的子弟在即将觉醒时,都会有专门的人陪护,以免在初醒时发生意外。
萧煜是这一代的萧家家主,翰南总督,萧家世袭伯爵爵位的拥有者,萧凌的儿子。作为萧家最有潜力的一位伯爵,萧凌的先天位阶达到了惊人的六级,而根据魔法的资质会随着血脉的累积不断提升的理论,萧煜理所当然的被家族里的所有人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但俗话说,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的确,按照魔法师家族资质随血脉累积的理论,出身于古老家族的子弟,几乎每个人都有着远超常人的天赋。更何况萧煜老爸的天赋简直高得吓人,萧煜的天赋几乎不可能会差。
但既然是“几乎”,也就一定有着例外。
血脉遗传这种东西,与有毒物质随食物链的富集还是有不同的,前者会受到各种外界因素的影响,因此即使出身自魔道名门,体内的资质仍然有着低于正常水平的可能。
但一般来说,这种“在名门家族里生出废物”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低到跟“今天早上你独自起床觉得空虚寂寞冷想要个长腿吊袜带御姐来安慰一下你幼小的心灵,结果出门左拐真的被天上掉下来的大胸御姐砸了脸”的概率差不多。
但是,我们的萧煜同学却还是幸运的被天上掉下来的御姐砸了脸,还砸得鼻血横流当场暴毙。
虽然说萧家并不是什么从太古年间流传至今,魔道典籍浩瀚如烟海,族内强者无数纵横九天十地无人能敌的大家族,但萧家好歹也有两百多年的历史,魔法资质的传承也还算可观。
可是萧煜觉醒的那一天,还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萧煜的先天位阶,只有半级。
没错,连一级都不到,只有半级。
先天半级是什么概念呢,龙崎诺斯大陆神圣帝国魔法研究院在西历420年的调查显示,魔法师的平均先天位阶为先天三级,三级以下的,基本上可以称作废物,因为这些人不仅修炼速度连普通法师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而且即使穷尽一生也不可能突破五阶。
可是就连这些先天一二级的废物,凭着自身的努力,或许还有可能突破到四阶。
但先天半级......这种法师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苦修一辈子能突破到二阶就得三拜九叩感谢创世神的大恩大德。
每一个魔道家族都极其重视传承,他们将自身的血脉视为尊贵,将历史视为底蕴;他们一出生就应该是高贵的,应该是远超常人的。
正因如此,萧煜的天赋,是整个萧家最大的耻辱,也是全阳夏城人民的最大笑料,总督的儿子,伯爵家的长男,结果却只有先天半级。
萧煜也被人戏称为:突变的错误。
他们在私下里说,他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
序章:无生(二)
赛场的防御结界已经展开,场中的女孩手持木刀,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栗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白色的道服用藏青的络子束腰,更显示出几分英气,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凌厉扫向对手。对面那个持长杆的男孩微微吐了口气,两个人在场中对峙着,等待比赛的开始。
“持长杆的就是萧振宇吧,对面那个持木刀的女孩是谁?”人群中有人问道。
“连萧小姐都不知道,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旁边的人嘲道,“萧小姐可是萧家天赋最高的人,萧振宇萧振风兄弟俩都不如她。”
“怎么可能?萧振风可是在十四岁就突破初阶了。”有人反驳道。
“别吵啦,要开始了。”有人叫道。
萧煜站在人群后方的角落里,将自己藏在阴影中。
场中持木刀的女孩是他的妹妹,萧。
尽管萧煜和萧一样,都是萧凌的孩子,然而所有萧家人都知道,兄妹俩是一对相反的极端。
萧继承了母亲所有的美丽,由于母亲有西方血统的缘故,在有着如同绸缎般的栗色长发和宝石般纯净的琥珀色眸子的同时,却又有东方女性婉约精致的五官,只看外表的话的确是个可爱的小萝莉。
而萧煜则完全是一张路人脸,似乎集中了父母所有不惹人注目的地方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更令人不解的,是两人在魔法上的天赋。如果说萧煜是一个突变的错误,那么萧的出现,就是上天对这个错误的弥补。
因为萧的先天位阶,高于她的父亲萧凌,达到了七级。
萧煜还记得妹妹初醒时的样子,那是萧十一岁的一个夜晚,门毫无预兆地打开,熟睡的萧煜被妹妹痛苦的尖叫声吵醒,萧就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栗色的长发和床单一起被汗水浸湿,女孩的嘴唇发紫,手死死地抓住床单,他甚至能感觉到,潮水般的魔力以萧的身体为中心,庞大的魔力流在强大的引力下形成了一个漩涡,疯狂地朝她的身体涌入。
而自己的初醒,除了第二天早上多睡了一会外,没有任何异常。
中年的法师扫视了两个孩子,将一枚铜币抛向空中。
“叮”铜币落地的声音响起。
持长杆的男孩,也就是观战的人们口中的萧振宇动了,魔力迅速流淌在他的手腕,小臂,小腿中。
在魔法师的等级中,一阶以下称为初阶,初阶的法师是不能使用魔法的,但可以调动魔力强化法师的身体能力,这也是近战法师的基础术式“强化”的原型。
萧振宇狠狠一踏,身体借力前冲,握住长杆的手滑到了枪尾,去掉枪头的白蜡木杆划破空气,朝面前的女孩刺去。
萧则将木刀竖在胸前,左手抵住刀身,身体借助腰部和小腿的力量侧移,长杆贴着木刀的刀身从萧腰间藏青色的束带上滑过。
闪过这一击的萧没有停顿,踏入对手的怀中,长杆的长度此时反而成为了累赘,而女孩手中的木刀已经向萧振宇的颈部劈下。
萧振宇显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萧的体术达到了这种程度,在回避的同时借势反击,巧妙的突破了长杆的距离,但他也迅速反应过来,身体后仰的同时右脚上撩踢向刀背,避开了她的劈斩。
两人都后退了一步,在刚才短暂的交锋中他们都没有使用魔法,仅仅是单纯的体术对撞,但在魔力的强化下两人的速度力量以及反应都远超常人。
“真是天赋异禀啊,萧表妹,居然在一瞬间做出了连我都被吓一跳的反击,我想再过上一两年,我大概就不是表妹的对手了。”萧振宇右手握住长杆,忍不住赞叹面前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萧的表现也的确经得起他的赞美,尽管只是试探性的攻击,但是足以让体术极为优秀的萧振宇吃了小亏,也很不简单了。
被人称赞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萧的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笑容,反而露出一丝嫌恶。
“呵,”萧轻蔑地笑笑,“一两年?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吧。”
“什么?”萧振宇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想到萧会忽然这么说。同样感到不解的还有看台上的观众,人群中爆发了一阵窃窃私语。
“不论什么时候,你都算不上我的对手,废物。”萧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木刀。
萧振宇的脸色有些阴沉。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萧要突然找茬。事实上,萧振宇的先天位阶达到了四级,应该算是非常不错的天赋了,加上他本人的勤奋,在十四岁就达到了初阶九级,和先天七级的萧平级。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能算是个废物。
所以萧的话,只是在无理取闹。
四周的看台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变大了,一些倾慕萧振宇的少女忍不住出言讥讽萧的自大与高傲,毕竟两人的年龄差摆在那里,即使萧天赋惊人,也不是萧振宇的对手。
“表妹说笑了,想拿下我,凭你还差了一点吧。”萧振宇不怒反笑,之前萧对他的嘲讽已经激怒了他。
他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自己的表妹。
他弯下腰,魔力的白色光焰缭绕在长杆的顶端,在那里,原本应该是反射着冰冷光芒的枪锋因为防止误伤被卸下,被包上一层厚厚的白布,以减少枪尖刺到人体时造成的冲击。
无论是萧的木刀,还是萧振宇手中去掉枪头的长杆,都是萧家为了防止对战中的误伤而做的预防,但萧振宇对这样的武器却不屑一顾。
在真正的魔导学院里,从来都不会有这样可笑的安全措施,家族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优秀的治疗法师而已。他想。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就不用留手了,虽然长杆上包了一层棉布,但是强化体能后的攻击仍然能让她明白什么是长幼尊卑。
萧振宇笑了笑,露出白色的犬齿,他的身体随着呼吸不断压低,双手握住长杆的位置不断移动,在右手离枪尾还有半尺的时候终于停下。
这是萧家家传枪术中的“虎势”,萧振宇的身体极度弯曲,重心在他的刻意压低下已经下沉到了极致,就像一只即将扑杀猎物的猎豹。
萧振宇身体的门全部打开,体内剩余的全部魔力都沿着他身体中的“路”奔腾咆哮着,然后化作火焰,焚烧进他的肌肉与骨骼。
魔力强化后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不断积蓄,萧振宇此时就像一把拉至满弦的弓,随时可以释放出夺命的箭矢。
但是面对这种状态的萧振宇,萧却松开了她的右手,原本握刀的双手变成了不惯用的左手。
在对手展现最强状态的时候做出这种鲁莽的姿态,萧的表现在很多人心目中被视作愚蠢,这种轻蔑也让萧振宇的眼神更阴沉了。
面对萧振宇不断积蓄的“势”,萧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那么,就让你看看真正的魔法吧。”
就在萧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举起了她的右手。
青色的光点在萧的手心中缓缓聚集,它们沿着萧体内的“丝”流动,然后从女孩的手心里一点点汇聚。
那是魔力,与萧振宇枪尖上缠绕的淡薄到忽略不计的光焰不同,萧手中的光点尽管如此细小,如同萤火一般,却散发着明亮夺目的光芒。
那是真正的外放魔力。
先天觉醒的位阶,被称为初阶,当法师突破初阶九级后,就会进入魔法师十二阶梯中的第一阶梯,也就是一阶。
而在初阶,法师是不能使用魔法的,这是因为现代魔法的构成需要在体外进行,只有达到第一阶梯后,才能够将魔力放出体外从而构建术式。尽管在初阶九级就可以进行少量的魔力外放,然而这种山寨的魔放能做的及其有限,根本无法构造魔法。
但是那些从萧手中放出的魔力光点正在化为一条条青色的纹路,青色的光点正不断飞舞、交织,一点点形成一个古老的符号。
尽管这个过程很缓慢很艰涩,但毫无疑问,这是构建魔法的过程。
但这怎么可能?萧才十二岁,修炼时间只有一年,怎么可能达到一阶?
萧振宇动了,不论萧是否突破,他都决不能让萧手中的术式构建完成,身体里一直在积蓄的“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随即决堤般迸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刺出必杀的直线!
然而,就在包裹枪尖的白布即将触及萧面颊那一刻,萧忽然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自信。
萧身前的术式,在那一刻构建完成,无形的波动以女孩为中心,如同浪潮般爆发。
一切仿佛静止了,萧振宇的长杆距离萧只剩下最后几公分,然而它却停在了半空中,再也无法前进一分。
因为,一片青色的光芒,抵在白蜡木制成的长杆前端。
“你侮辱了他,所以我替他讨回来,废物。”这是萧振宇在落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伴随着木屑的飞溅发出的爆响声,那把坚韧的长杆被一片小小的青色光芒生生从中剖开,强大的风压将整条木杆碾爆,然后抽击在萧振宇的身体上,将他抽飞出去,成一个大字形落在地上。
人群中先是安静了一会,随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
萧振宇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他死死瞪着萧,女孩却转过身去,没有多看他一眼。
“你这样的废物,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呢?”萧离去前淡淡地说道。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萧会针对自己了。
在几天前的家族聚会里,萧振宇当着家长们的面,把她的哥哥,那个废物萧煜赶出了晚宴的长桌。
“你这样的垃圾,不配呆在这里。”这是他对萧煜说的,现在却被萧原封不动地奉还回来。
萧振宇很生气,不是因为萧羞辱了他,而是萧这么做的理由。
那个废物怎么能跟我比?
他狠狠地甩了甩手,眼睛朝观众席中扫过,忽然露出了一丝有些狰狞的笑容。
观众的掌声如同雷鸣一般响起,尽管萧表现得有些过于高傲,但这不妨碍人们对她实力的认可。
可躲在角落里的萧煜却没有加入到这场欢呼中,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一种莫名的烦闷萦绕在萧煜的心里,他不想再看下去了,转过身准备离开。
“怎么,看完戏就急着走吗,萧煜表弟。”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叫住了少年,他回过头,几个稍大一点的男孩拥簇着一个黑衣少年,萧煜再熟悉不过了,那个黑袍少年,就是他的表哥,也是场中萧振宇的亲哥哥,萧振风。
萧振风,这个在萧家小辈中如雷贯耳的名字。
关于这个人的介绍很简单,如果没有萧的话,他就是这一代萧家天赋最高的人。
十三岁突破初阶,萧家年轻一代中修为最高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已经过了十六岁,这次比赛根本没有什么进行的必要,因为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些观众或许不知道为什么萧会羞辱萧振宇,但萧煜是心知肚明的,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妹妹一定要他来看这场比赛。
但萧振风也明白,在萧和萧振宇的第一次对话中,他就明白了一切。
萧振风走到萧煜面前,蓝色的眼睛直视萧煜,英俊的脸庞不带一丝表情,他将手搭在萧煜的肩膀上,凑近萧煜的耳边说道:
“没有能力的话,就不要让别人来帮你出气。”
“我没有……”萧煜小声地辩解道,却被萧振风的话打断。
“道歉,立刻,”萧振风的说道,语气不容一丝质疑:“向他道歉。”
萧煜看见了萧振风背后的人,萧振宇在比赛结束后看见了哥哥向自己招手,然后就被萧振风带到了萧煜的面前。
此时的他眼角上带着乌青,嘴角有一丝血迹,萧的魔法在崩断长杆后去势未减,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不用说,这是萧故意的,也正因如此,萧振宇看着萧煜的眼神充满了愤恨。
“跟他废话什么?大哥你让开,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萧振风伸手制止了准备扑上来的弟弟,对萧煜说道:
“如果你道歉,我可以考虑饶过你。”
萧煜看着随时准备扑上来的萧振宇,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萧振风,随即退后两步,弯下了自己的腰。
“对不起。”他说道,牙齿咬着嘴唇。
萧振宇发出了不屑的笑声。
“你知道你为什么错了吗?”萧振风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知道。”萧煜的腰仍然弯着。
“因为你没有能力,却奢望能践踏比你强的人的尊严。”萧振风说道,朝身后的随从们挥挥手,离开了道场。
萧煜缓缓站起了身,他低着头,刘海垂着,遮住了他的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序章:无生(四)
有人说,一个人会随着周围的环境而改变自己,就像被铁环框住的树干,不断挣扎不断受伤却永远也挣不断那层束缚,最后再也不试着挣扎,而是将铁环包进树干里,于是长出肿块状的异形。
关于萧煜这个人,有很多种形容方法,废物废柴或者死咸鱼都是合适的词汇,阳夏城街巷里的三姑六姨们觉得他是个笑话,陈家王家李家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家族的人觉得他是个耻辱,萧家自家的人则觉得他是个错误。
但是他身上最突出的特点,其实是怂。
作为一个丝,萧煜可以说是把“丝”这两个字发挥得极尽所能淋漓尽致。作为废物界少有的天才少年,尽管不知道在整个龙崎诺斯大陆有没有跟他一样的废物,但至少在洛国,在瀚南,萧煜的天赋可以说是旷古绝今了。
而作为丝的必修课,在“怂”这门课上萧煜也是少有的满分。基本上不管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嘲讽或是排挤他,他都能很坦然地怂着,既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雄心壮志,也没有“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抗争精神,甚至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都没有,可谓是教科书式的软蛋。
但他也不是一直都这么怂的。跟所有的热血少年一样,在一开始他嚷嚷着“命运是生来就应当被打破的东西”这种从中二小说里看来的台词,然后相信自己只要拼命修炼拼命修炼,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就可以不比任何人差。
然而事实是,别的孩子随便冥想半年,每天嘻嘻哈哈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皮,都能升上两三级,反观我们的萧煜同学,每天起早贪黑的冥想,苦修一年之后,终于从初阶半级升到初阶一级,真是可喜可贺。
但是萧煜是个很坚强的怂包,在他用事实证明了“有干劲不一定能做出成果”这一残酷的事实后,他开始寻找新的可能。
于是,他迷上了各种废柴流小说。
而且还把小说里的情节当了真。
受某部废物主角被退婚之后在金手指的帮助下一路装逼报复社会的小说激励,萧煜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一枚住着白发老爷爷的戒指。萧煜觉得自己跟小说里主角的遭遇简直是一模一样,不仅是天生一张吸引各色人等在各种方面的不爽和歧视的嘲讽脸,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姓萧,搞不好五百年前俩人还是一家。
抱着这种心态疯狂寻找的萧煜不仅没有找到戒指和老爷爷,反而在老爸卧室床底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堆绳索眼罩之类用途不明的物品,更作死的是当萧煜左手拿着蜡烛右手拎着一条皮鞭的时候,萧凌伯爵正好推门走了进来,向来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萧凌伯爵当场就黑了脸。据萧煜自己回忆,那天他被挂在房顶上吹了一晚上的风,顺便一提当时是一月,而且那一年阳夏城的气温极其罕见的达到了零下。
自此以后萧煜就放弃了寻找金手指的想法。这倒不是因为被挂在房顶上差点冻成哈士奇,而是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和那些小说里的主角的差距,人家只是耽误了三年时间然后被一群有眼无珠注定要被主角踩的傻叉当成了废物而不是真废,但他萧煜不一样啊,这货不仅是真废还废出水准废出了新高度,古往今来都蝎子粑粑独一份的大神,就算戒指里真有个老头估计也会被这货的无上天资吓到跪舔求放过金手指引路人也不是万能的好吗,跟着这种人不仅没有前途搞不好还会把老命搭上去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同样是姓萧,人家的妹妹是个温柔可爱清丽动人,对哥哥的话唯命是从还没有血缘关系可以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干妹妹,而自己的妹妹......萧煜不禁回想起萧给萧振宇最后时,那凛然众生的姿态和睥睨群雄的眼神。
好吧,真是个霸气的小姐姐。萧煜在心里吐槽道。
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萧煜离开道场后没有回家,而是在阳夏城漫无目的地闲逛,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被晒干的死蛇,耷拉着脑袋。
萧煜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穿过弥漫着臭味的黑暗小巷,从一条近道绕到萧家后院的山上,坐在山顶上那棵树的树荫下,俯瞰这座城市。
虽然在道场被萧振风兄弟俩逼着道歉,但多年来顶着嘲讽光环的萧煜已经习惯了这些事情,所以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很委屈,虽然他很希望有一个“胸怀宽广”的小姐姐能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给他一个“洗面奶”式的安慰。
但说心里话,他的确不怎么委屈,只是有点沮丧。因为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妹妹的好意,萧为了帮他出气在场中痛揍萧振宇,可转眼间萧振宇就把这口气全部还给了萧煜。
小丫头知道了估计又要气得跳脚了吧。他想。
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萧煜是个怂包,还是个丝,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生气,尽管那天在家族晚宴上萧振宇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了他,他还是不生气,只是默默听着,默默受着。
萧煜就这样受了四年,从一开始的反抗,渐渐变得逆来顺受,最后就无所谓了。
可是萧不能接受,也不允许萧煜接受,所以她出了手,教训萧振宇。
何必呢?萧煜想。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他不想回去继续看比赛,本来如果不是萧各种威逼利诱的话,这个点他大概还在睡懒觉,反正大家都知道他不能修炼,也不会有人管他。
其实他也不是总被人找麻烦,虽然萧煜是个废柴,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没事找事来嘲笑他,正相反,同龄的孩子们都很羡慕萧煜,因为他们每天要盘着腿冥想四个小时,还要在烈日曝晒下学习各种武术。
而相比之下萧煜的日子简直逍遥如神仙,每天除了睡觉以外就是闲逛,从来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在意他做了什么,萧家的门禁对他从来没有效果,所以他可以在阳夏城逛到深夜,可以去看马戏也可以去放花灯,缺零花钱还可以直接找账房要,毕竟他是萧凌伯爵的大公子,这点钱不会有人磕碜他。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毕竟有个伯爵老爸,尽管他没对儿子抱有什么期待,但是萧煜觉得自己活的挺好挺滋润。虽然他既不看马戏也不放花灯,更不需要很多的零花钱,只要够给萧买零食吃就可以了,他自己并不怎么花钱。
更多的时候,他会一个人蹲在萧家后院山头上那颗树下,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这座城市,看着火红的夕阳渐渐被地平线吞噬。偶尔萧煜会跑到厨房里做饭,那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他想过如果未来不呆在萧家了,他还可以当个厨师,开餐馆的钱可以找老爸要,闲的时候还可以给萧和老爸做做饭。
萧煜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不得不说,虽然在魔法上面萧煜没有什么天赋,但在厨艺上他却学得很快,学了不到两年,萧煜现在已经学贯东西,洛国的豆花鱼酱棒骨他会做,艾尔提亚的白鲟鱼配烤芦笋他也会做,他甚至还学会了大陆东部海域一个岛国的料理,用紫菜卷起上好的鱼膛米,配上煎过的三文鱼和酱油。
但他还是没能给妹妹和父亲做上一顿饭,绝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自己做给自己吃。萧是家里的重点培养对象,每天的饮食都有专人准备,老爹则忙着公务从来都抽不开身,偶尔抽空也是去看看萧修炼的情况,然后再加紧提升自己的修为。
萧煜的目光望向那座道场,每年那里都会有很多孩子被带过来参加比赛,成绩好的自然是开开心心,糟糕的无非就是被带回去训一顿臭小子如何如何,他知道今年大概也是这样,年年都是这样,最后毛孩子们长大了结婚了,有了自己的人生道路,白天上班工作,晚上回家上缴公粮,于是毛孩子们又会有孩子,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轮回。
多好啊,他想,除了自己以外,家族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不论是优秀的,或是普通的,都会有人愿意给予他们期待。
萧煜抬起头,公爵府就在山脚下,他看着那栋被高墙围住的宅邸,城堡的尖顶在阳光下变得模糊。他忽然觉得这里像一个笼子,他想远远的逃离这里,可是回过头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却又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
真烦,他想。
“萧煜哥哥。”如风铃般清脆的声音传来,萧煜不用回头就能猜到是谁,那绝不会是自己的妹妹,萧对他的称呼从来都是“笨蛋”“蠢货”的一类词,就算叫自己哥哥也一定会在前面加一个贬义的字眼。
这个世界上,会用这样温柔的声音叫“萧煜哥哥”的,只有一个人。
萧煜回过头,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银线勾纹的刺绣出自顶级裁缝的手艺,黑色的皮鞋碰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银白色的长发垂在脑后,没有戴发饰,因为任何发饰都只会破坏这银色长发原本的美。
尽管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当萧煜看到她的一刹那,还是觉得世界仿佛在那一刻突然安静下来了,所有的光都集中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在这个秋风瑟瑟的季节,女孩就像是提前降临的雪花,那样柔弱,那样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让人忍不住去呵护。
她是阳夏城的另一个魔道家族,罗斯夏塔家族族长的独女,莉斯特罗斯夏塔。
她也是和萧煜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更是萧煜心目中唯一的一个朋友。
莉斯特径直走到树下,金色的落叶覆盖了脚下枯黄的草地,远远看上去就像金色的流苏,纯白的女孩就坐在由落叶和枯草编织的流苏上,紧紧挨着旁边的萧煜。淡淡的花香钻入萧煜的鼻腔,像是小猫轻轻地抓挠,他觉得有些痒,摸了摸鼻子,脸却莫名有些红。
女孩却没有在意他的表现,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缓缓地说道:
“我去看了统考的比赛。”
“嗯,我也去了,小丫头的表现很精彩啊。”萧煜说道。他没有提萧振宇,也没有提萧在比赛中那些故意找茬的话,不知为何,他不希望她知道自己和萧振宇之间的事。
但是莉斯特却沉默了一会,良久,她抬起头,说道:
“我听见了,萧振宇和萧振风的话。”
萧煜的身体震了一下,他看着莉斯特,女孩仍然低着头,她有着明亮的玫瑰色眸子,可现在那双眸子却有些黯淡,银白色的发丝微垂,她继续说道:
“我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不小心听到了。”她小声地说着。萧煜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她说,“萧煜哥哥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这里。”
此时的太阳正发出火红色的光,夕阳将这座城市染成了红色,再过一会儿,它就会沉没在地平线下,夜幕就将降临。
萧煜和莉斯特的关系,不是青梅竹马这简单的四个字就可以描述的。萧家和罗斯夏塔家族是世交,两个家族的家主萧凌和亚伦罗斯夏塔,就是过命的交情,他们既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一起上过战场的战友。虽然后来亚伦离开了翰南,接受了帝国皇帝的册封而留在王都,但是却将女儿留在了老家阳夏城。
也正因父辈们的交情,萧煜和莉斯特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爬树一起下河摸鱼,他们,还有萧,三个人一起度过了童年时期,然而在十一岁那年,萧煜却被检测出只有先天半级。
从那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因为罗斯夏塔家族的人开始限制她和萧煜见面的次数,但对萧的态度却还和曾经一样,甚至比以前更为友善。
萧煜和莉斯特都清楚这是为了什么,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之间很容易就会产生朦胧的好感,如果萧煜不是个废物,罗斯夏塔家族或许会很乐意看到这种好感的出现,两个拥有优秀血统的孩子,生下的后代也必然可以继承双亲的天赋,而双亲中有一方的血统极其低劣时,这样的结合就是对优质血脉的污染。
千百年来,魔法师的家族就是这样一代代继承下来的,不论是翰南的这些三流家族,还是灵域乃至更为广阔的大陆上那些一流家族,都是遵循着这样的规律,一代代优化着他们的血统。
这是规律,是法则,没有人能违背,即使是双方的家长也不行,而且不论是亚伦还是萧凌,都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对萧煜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老爹对自己并没有抱有什么期待,也不会同意自己儿子去祸祸老友家的小姑娘。
可是对莉斯特来说,萧煜依然是她曾经最重要的萧煜哥哥,她曾愤怒地和父亲争执过,但最终还是无济于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莉斯特并没有因为这些困难而放弃,年少的好感依然没有消逝,反而在时间的酝酿下更加醇香。
对于莉斯特的感情,萧是很为哥哥高兴的,作为莉斯特的闺蜜和萧煜的妹妹,她由衷希望两个人能走到一起,可是萧家的其他人并不这么看,莉斯特是阳夏城最美的少女,阳夏城是很少有雪的,可每当这个女孩白裙轻飘的时候,就仿佛轻柔的雪花正在风中轻舞,玫瑰色的眸子仿佛能将人带入那个飘着雪的纯白世界一样,美丽而魅惑。
莉斯特是阳夏所有少年的梦中情人,而她却喜欢上了这座城市最没用的那个废物。
这也是萧振宇总是找萧煜麻烦的原因,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憧憬的女孩轻轻靠在萧煜怀里的画面。
事实上这幅画面至今还未曾出现过,因为两人都没有打破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尽管如此,在很多人眼中,萧煜还是成为了他们每天晚上咬牙切齿的诅咒对象。
其实不用别人说萧煜也是知道的,自己配不上面前的女孩,她那么美,又那么温柔善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天赋,更没有在意过自己那该死的怂蛋性格,在两人的父亲从中作梗时,莉斯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亚伦面前争论,而自己只是躲在房间里默不作声。
就连萧煜自己都讨厌自己,讨厌这个没用的,懦弱的,令人作呕的自己。
可为什么呢,即使自己是这样的败狗,她还是喜欢自己。
萧煜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
“我没有不开心的。”萧煜说道。
莉斯特摇了摇头:“你有的哦,每次你觉得难过的时候,都是这个眼神。”
萧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太熟悉自己的眼神了,每天都能从镜子里看见那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直挺挺地朝自己翻着,像极了一条晒干的咸鱼,在莉斯特口中却变成了文艺小说里“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然后悲伤逆流成河”的文青眼神。
他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在女孩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你很难过”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被打开了,悲伤如同潮水一般,漫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其实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强不是吗?其实表面上永远若无其事,可以笑着被赶下家族聚会的饭桌,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独自吃着残羹冷饭,也可以面无表情地对那个一直欺负自己的人弯腰道歉,还可以满不在乎地向那些嘲笑自己的人打招呼,像个智障一样傻傻地笑。
可是终究还是躲不过悲伤的不是吗?无论装得多平静,可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不是吗?多少个夜晚曾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第二天却仍然得平静面对一切。
毕竟是这样的自己啊,又哭给谁看呢?
他不想在莉斯特面前露出自己没用的一面,可是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哭。
“没关系的。”女孩忽然说,伸出手揽住萧煜的脖子,就这样抱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真是温暖啊,连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悲伤,在这个世界上,却还有一个人一直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你关心着你,连你眼神中一点点小小的变化都看得那么清楚,然后在你再一次准备独自承受一切的时候,轻轻地拥抱你,在你的耳边告诉你,一切都没关系的。
太阳终于落了下来,淡淡的星光洒在男孩和女孩的身上。萧煜松开了莉斯特,两人对视了一会,忽然笑了出来。
“萧煜哥哥,我该回去了。”莉斯特说道,她的脸有点红,玫瑰色的眸子里透着不舍。
萧煜多么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他可以抱着她,不用思考任何事,彼此之间只有那份朦胧的好感。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此分开。
“呐,萧煜哥哥,假如,给你足够的力量,你愿意把那些嘲笑你,鄙夷你的所有人,都杀掉吗?”
那一刻,在莉斯特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刹那,女孩毫无预兆地问出了这句话,原本温情脉脉的氛围,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忽然变得寒冷,女孩玫瑰色的眸子里满溢着某种诡异的神彩,仿佛地狱深处的恶魔,在那一刻睁开了它的双眼。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忽然刮过山顶,女孩的声音淹没在风里,萧煜看见她的嘴唇翕动,却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你刚刚说了什么?”他问。
“没什么。”莉斯特笑着答道。萧煜挠了挠头:“那什么,都晚上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可是法师哦,应该担心的是萧煜哥哥吧,注意安全哦。”
萧煜想了想也对,然后朝山下走去。
他没有看见,在他的背后,女孩玫瑰色的瞳子里闪过人的光彩,黑色的“影子”从后方的林中走出,伏在女孩的脚下。
“就快了啊。”她摸摸黑影的头说道。
云在那一刻被风吹散,惨白色的月光照在女孩的脸上,也照亮了“影子”的脸。
它低低地喘息着,让女孩坐在它庞大的身躯上,赤红色的眸子在黑夜里忽闪忽灭。
那是恶魔的眼睛。
三、父子
就在萧煜和莉斯特分开后,萧府的城堡中,萧凌将手中的公文批阅完毕。他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作为萧家家主,这一代的翰南总督,萧凌毫无疑问是一个称职的伯爵。
与其他贵族不同,萧凌从不醉宿花魁,也从不像其他贵族老爷一样花天酒地搞文艺沙龙。他是个在生活上极为自律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机器人,自上任后,萧凌每天兢兢业业处理偌大的翰南省所有的大小事务,从来没有拖欠一份待批阅的报告。在他接过父亲的爵位,出任翰南总督后,总督府原本**的风气被一扫而空,年收几乎是以爆炸的形式倍增。
而作为一位魔法师,他除了处理公务外,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仅仅三十岁就达到了六阶大魔导师的境界,创造了整个翰南省六阶的最新记录,如今已经达到了六阶七级,所有人都认为,四十岁前萧凌就能冲击七阶的境界。
极度认真的工作态度和强大的修为使他获得了所有人的敬畏,但萧凌更突出的特质,是他永恒不变的表情。
不论是那些官员还是萧家的子弟,甚至连萧凌的一对儿女萧煜萧兄妹俩,都从未见父亲笑过,他的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即使山崩地裂都不会有一丝波动。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要顶着一张面瘫脸,但这却更加深了人们对伯爵的敬畏。
其实他不是不笑,他只是将一生的笑容都留给了唯一的那个人。
萧凌站起身,离开书房,朝庭院中走去,在穿过庭院深处一条长长的走廊后,来到了一间很特别的小屋前。
小屋在伯爵府后山的山脚旁,青色的藤蔓爬满白色的墙面,在夏季会开出色彩斑斓的花,这样的装饰反映了小屋主人对养花莳草的爱好。
萧凌推开门,屋内的魔晶灯没有点亮,而是点了几只蜡烛,用灯叉托举着,照亮了床上那个熟睡中的女人。
阳夏城冬天的昼夜温差很大,屋外的风从一开始的凉爽,到现在变得有些冷了,萧凌迅速而轻柔地合上门,既不愿吵醒床上的女人,也生怕漏进一丝冷风,伤害到床上那个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子。
女人的睡相很糟,像小孩子一样,身上的被子掉了下来,露出穿着单薄睡衣的肩膀,萧凌走到她身边,为她把被子盖好,然后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摸着女人的脸颊。在这个女人面前,几乎从来不曾有过表情的萧凌伯爵居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眼中的温柔仿佛化不开一般。
萧凌曾经听人说过,一个人一生的笑容是有限的,所以要把有限的笑容留给你最珍视的人。他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但却义无反顾地把人生中几乎所有笑容和温柔都留给了面前的女人,即使是他的一对儿女,他对他们也是严厉居多,只有萧能偶尔得到父亲的赞许,但也不过是嘴角微微上扬的程度,绝不是现在他所露出的表情:温柔,喜悦,苦涩,怜爱,以及深深的眷恋。
女人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她的眸子是琥珀色的,和萧一样,头发则是纯黑色的,她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眼中同样也有化不开的温柔。
“抱歉,吵醒你了。”
女人眨了眨眼,意思是不要介意。两个人就那么对视着,半响女人的眼中忽而闪过一丝小女孩般的不满,意思是他太闷了,不擅于言谈,她不说话萧凌就不会想法子说点什么。
萧凌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一幕如果被任何认识他的人看见了,都会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在这个女人面前一切都那么自然,萧凌的确不擅长和别人聊天,年轻的时候和女人在一起,也一直都是她在说话而他在一旁认真的听,这种笨嘴拙舌也遗传给了萧煜,萧则继承了女人的活泼开朗。
只是现在女人已经没办法说话了,她没办法控制她身体里除了眼皮以外的任何一处肌肉,只能用眼神和丈夫交流,然而尽管如此,萧凌依旧能准确地判断出她的意思。
萧凌打开带来的盒子,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粥,女人眼中有一丝委屈,怜巴巴地看着丈夫,因为她无法咀嚼,只能吃这些煮得很透的流食,这对喜爱美食的她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但是萧凌坚决地将汤勺递到了她的唇边,女人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情愿地吞下了被萧凌吹到温度刚好入口的粥。
“萧煜做的,里面加了很多东西,天气转凉了,龙虾也渐渐捕不到了,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次吃龙虾了,萧煜放了不少虾肉进去。”
女人看着萧凌,大概是说还是儿子对我好,知道我爱吃海鲜。
萧凌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一时间百味交集。
他知道儿子喜欢莉斯特,也愿意看到两家结亲,但是对于罗斯夏塔这样的家族来说,一旦与萧煜这样的低等血脉结亲,很有可能会破坏整个家族的血脉传承,不论是他还是罗斯夏塔家族的人都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因此萧煜和莉斯特之间,不会得到任何人的祝福,而且萧煜也会在成年后被赶出家族。魔法师家族的传承就像是农夫种的玉米,将最好的种子留下来,淘汰那些劣质的种子,然后一代代重复这样培育下去,让后代的血统更加优秀。
这无关对错,他不得不这么做。尽管萧煜是他的儿子。
萧凌叹了口气,房间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女人勉强调动喉部的肌肉吞咽的声音。
萧凌把空的食盒放在桌案上,小心地用丝巾擦了擦妻子的嘴唇,然后坐在她的床边,将她的头放在他的膝上。
女人很温顺地闭上眼睛,尽管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但萧凌觉得,妻子此时应该是像一只畏寒的小猫一样,瑟缩在他的怀里。
他知道她心里的不安,从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弹的时候,这种不安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自己被遗弃的时候,一个人蜷缩在寒冷的黑夜中,像一只被丢掉的小猫。
后来这只小猫被萧凌捡走了,于是她渐渐不再害怕这些东西,但是在她瘫在床上的那一刻,不安和恐惧再一次从心底深处蔓延。
她依旧恐惧着再次被遗弃,虽然她不希望拖累萧凌的后半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些,但是萧凌似乎总是能够猜中她的心事,不论每天的公务有多繁忙,他都一定会抽时间来看她,在她瘫痪后萧凌和她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以前更多,以至于她产生了某种错觉:瘫痪的自己比以前那个健康的自己似乎更有魅力。
萧凌轻抚女人的头发,在确认她已经睡熟之后,小心地将她的头移到枕上,然后替她盖好被子,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压麻了,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能将一个六阶法师的腿压麻,大概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吧。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眼神却变得冰冷如铁。
“很多年来,我一直想放下一切,就这样陪你呆在翰南慢慢老去,但是我死也忘不掉,是谁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萧凌脸上的肌肉不断跳动着,声音里满是痛苦和沉重到化不开的憎恨。
萧煜从后山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厨房里的粥。
因为一场奇怪的病,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瘫痪了,从那以后她就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每天只能吃些流食。
他从父亲那里知道母亲瘫痪前喜欢品尝各种美食,于是萧煜花了很多心思为母亲做饭,想让她能高兴一点。
萧煜看见厨房里的粥已经不在了,知道有人已经给母亲喂过饭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想过去看看。
可当他推开母亲的房门时,迎面碰见的是他的父亲。
萧凌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父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论是萧凌还是萧煜都不愿意和对方单独相处,前者是因为愧疚,后者则是由于敬畏。
萧煜一直很害怕自己的父亲,作为一个废物,萧煜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萧凌,因为他让父亲丢了脸。
“来看你妈妈?”萧凌面无表情地问道。
“啊,嗯。我来看看她吃了没有。”萧煜没想到父亲会率先发问,有些慌张地说道,和叛逆的妹妹不同,他向来惧怕父亲的威严,这种敬畏在他觉醒后还得到了数倍的提高。
“她吃过了,我喂她的,你回去吧,你母亲已经睡下了。”
“哦,哦。”萧煜挠挠头,转身准备离开。
萧凌看着儿子的动作,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识,他反应过来,这也是他一直习惯的动作,紧张的时候喜欢挠头。
只是除了在妻子面前外,他再没有对任何人做过这个动作。
他想了想,于是出声问道:
“最近怎么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萧煜站住了,明明只是父亲一句普通的问候,但不知为何,心里那个快乐的气球忽然鼓了起来,朝父亲摇了摇头。
“那就好,回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从头到尾萧凌的声音都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萧煜还是感觉莫名地开心。他知道这样很傻,但还是觉得很开心。
他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平静地承受很多不开心的事,却不需要太多东西就能让自己觉得快乐满足。
序章:无生(五)
四、宴
黑影像一条游鱼般潜进河里,河面上人声鼎沸,权贵们的轻舟画舫还在飘荡着歌声,而在河的下游,一个汉子正乘着木舟捕河蟹,船头上亮着一盏马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蜡黄色的脸。
黄脸汉子靠捞河蟹为生,阳夏城的河蟹个大味美,是普通人桌上的佳肴,可是随着天气渐冷,河蟹越来越少,今晚大概是最后一次收成了。他想。
水里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划过,黄脸汉子看见了那个婴儿大小的黑影在水下一闪而过,他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于是摘下马灯,将它提在手上,俯身注视着水面。
捕了这么多年河蟹,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条河里有那样大的一条鱼,他将那个黑影当成了某种鱼类,好奇地张望着,想将它从河里捞上来。
可是他张望了很久也没有看见那条鱼,他有些失望地将马灯重新挂在船头,看看自己空空的篓子,心想今天又没有任何收获。
忽然,从船头左侧传来一丝震动,他意识到是那条“鱼”,它撞上了自己的船。黄脸汉子再次兴奋起来,他的水性极好,阳夏城的内河水又没有什么危险,如果能把那条大鱼捕到,今晚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他伏在船边,脑袋快要贴在水面上,眼睛瞪大了看着水里的动静,可就像之前一样,黑影在一闪而过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痕迹。
他的眼睛盯的有些酸胀了。今晚大概注定要空着手回去了。他想。
他叹息着直起腰,却发现自己的后脑触碰到了某个柔软的物体。
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从后脑的感触上,他能感觉到那个物体的大小,它蠕动着,柔软黏滑,像是分泌着某种黏液,滴滴答答沿着汉子的后背躺下。
那是个活物。
可他的船上,除了他自己外,本应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他的牙床在打颤,心底里像是有一个声音揪着他的耳朵,大吼着让他不要回头,但是他还是那么缓慢而坚定地,将脖子向后扭去。
因为一根沾满黏液的触手,用它强有力的吸盘,将他的脑袋扳了过来。
黄脸汉子最后看到的,是一张巨大的,布满利齿的螺旋状口器。
惨叫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埋葬在喉咙里,一具无头的尸体从船上掉进河里。
在这个人烟稀少的河段,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无数条黑影从水中浮起,那具尸体在落入水中的一瞬间就被它们分吃掉了,连血水都被它们分食干净。
夜空中忽然响起了笛声,它们停止了进食,纷纷聚集起来,像是被什么人操纵着一样,朝着这座城市中心的那座城堡前进。
在那座城堡下方的庄园里,住着一个家族。
萧家。
萧凌在静室里睁开眼睛,结束了他今天晚上的冥想。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再有四个小时,天边就会迎来破晓的曙光。
他原本是想再修炼两个小时的,可是今天的他感觉有些累。
睡四个小时吧,他想,偶尔睡一次懒觉也不算什么,毕竟自己也步入中年了。
他起身活动活动有些酸麻的手脚,朝妻子的房间走去。经过萧煜和萧的房间时,他停了一下,确定两个孩子都睡着了,然后放轻了脚步。
妻子的小屋前,那些青色的藤蔓还在那里,如往常一样。
但在萧凌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传入他的鼻腔。
萧凌蓦地停住脚步,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魔鬼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如海啸般的魔力在他身体里疯狂流动着,古老的术式在他的手中一瞬间构建,花园旁无数的虫蚁像疯了一样飞速逃窜,这些动物的本能感觉到了危险,庞大的魔力形成的力场在那一刻急剧膨胀。
萧凌打开了那扇门,瞳孔在那一瞬间突然收缩。
“您好啊,萧凌叔叔。”
玫瑰色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女孩站在血泊当中,床榻上,地上,还有纱幔上,都是那个瘫痪了的女人的血,以及脏器和骨肉的碎片。
莉斯特笑着,可爱地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食指。
而食指上的血迹,红得刺眼。
冲天的烈焰从那座庭院里燃起,空气被剧烈燃烧的魔力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挤压,然后在高温下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高温的气浪将周围的一切摧毁殆尽。
直到这时萧家的人才发现不对,无数的人从睡梦被爆炸声惊醒,他们四处奔逃着,寻找爆炸的源头。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幸运,在萧凌走进那座庭院的时候,无数黑衣的武士潜进了这座府邸内,将这个家族最强大的几位法师永远扼杀在睡梦之中。
更多的武士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游走在这座庄园中,手中的短剑如同毒蛇,收割着每个人的生命。
惨叫声与火星爆燃的声音回荡在阳夏城的夜空中,空气中传来人肉烧焦的声音。
莉斯特张开双臂,像是陶醉般呼吸着死亡的血腥味道。
火光照亮了她的侧脸,白裙的女孩从这滔天的烈焰中走出,星星点点的血迹粘在她的白裙上,显得那样刺眼。
黑袍的老人从她的身后走出,俯下身帮女孩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如同一位忠实的仆人在服侍自己的主人。
“真是没有想到,萧凌叔叔竟然藏得这么深。”女孩笑着说道。
“是属下的失职了。”老人向莉斯特谢罪。
“不必,毕竟谁能想到,在翰南这样的穷乡僻壤,竟然出现了一个不到四十岁的八阶法师呢。”
女孩脸上的笑容依然甜美温柔,仿佛对她来说,刚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参加了一次普通的茶会。
她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无比妖媚。
“那么,你在哪呢,萧煜哥哥。”
序章:无生(六)
萧煜是被爆炸声惊醒的。
人刚醒来时往往都会有些迷糊,就像此时的萧煜,他不解地望向窗外,看见一个堂弟正在不要命地朝庄园外奔跑着。
可在即将靠近那座大门时,那个堂弟的脚步蓦然停了下来。他有些不解地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的脖子有些凉。奇怪的是,他居然感觉不到脖子上肌肉的拉伸。
他伸出手,想摸摸自己的脖子,可是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手为什么会掉在地上呢,他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然后,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用积木堆砌的人偶一样一块块分开,血液混合着内脏肆意挥洒着。
而他的脸上,依然保持着那张不解的表情。
萧煜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惊恐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只想将胃里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
在萧家庄园的门口处,无数根极细的丝线在月光下反射着极微弱的冷光,浓腥的鲜血从那些丝线上滑落,那些丝线的表面极其光滑,光滑到没有一滴血能附着在上面。
正是这些交错的丝线,将刚才那个堂弟切成了碎块。
萧煜在无数的志怪小说里读到过这种武器,它们是杀手的最爱,无数的线隐藏在黑暗之中,肉眼很难看到它们的存在,当你察觉到这些丝线的时候,你可能已经被它切成了几段。
但是萧煜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现实中看到这种东西。
他以最快的速度披上衣服爬下了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耳畔传来的惨叫声和爆炸声让他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
萧家被人入侵了,可为什么?又是谁要对一个偏僻领地的小家族下手?
萧煜走到门边,刚想推门而出,手脚却僵在原地。
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像是厚重的军靴砸地的咚咚声,在萧煜的耳中,却像是死神逼近的脚步声。
萧煜将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想让自己冷静一点,可是他的心脏却像一只老旧的鼓风机,剧烈的心跳仿佛是要撕裂他的胸膛一样。
那个脚步缓缓逼近了,朝着这个房间里走来。萧家庄园里尽管有一座城堡,但城堡仅仅是给市政厅办公用的,萧家的人依然住在洛帝国传统的庭院里,因此萧煜的房间是只有一层的平房,屋外的那个人只要轻轻一跃就能从窗户翻进来,或者一脚踹开房门。
在这个惨叫声遍地的夜晚,仍然这么镇定地在外面踱步的,当然不可能是萧家的人,只可能是入侵者。
脚步声忽然停住了,然后声音朝着另一个方向逐渐远去。萧煜战战兢兢地朝窗外望了一眼,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朝着旁边的屋子里走去。
萧煜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冻结了。
那是萧的房间。
他不知道那个黑袍人的实力,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他害怕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他很怕死。他只要继续保持安静,那个黑袍人或许就会转身进入萧的房间。那样他就暂时安全了。
这是一个很自私的念头。但是谁也不知道萧到底在不在房间,萧睡得很浅,或许一早就起来跑了呢?
所以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就是个废柴,凭什么要他来承担?
黑袍人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他回过头,在他的背后,那扇门打开了,脸色苍白的少年颤抖着望着黑袍人,他的嘴唇发紫,两条腿跟筛糠一样抖着。
他还是出来了,尽管他是那么害怕,尽管心里那个声音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但他还是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那样的义无反顾,将这个黑袍人引了过来。
他是个怯懦的人,但却在这一刻选择了死亡。
黑袍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嗤笑,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黑袍下的短剑反射着冰冷的光,在那个黑袍人的手里化作夺命的弧度。
萧煜绝望地闭上眼睛,尽管他的身体里也有少量魔力,但是他连操控魔力都做不到,更何况与别人战斗。在那柄短剑朝他的脑袋划过时,他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可是出乎意料的,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萧煜感到奇怪,难道死的时候一点都不疼吗?
“还愣着干什么,跑啊蠢货!”
萧煜惊愕地睁开眼睛,黑袍人的短剑在有几公分就能切断他的动脉和气管,然而那柄淬过毒的短剑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那个黑袍人停了下来。
数十条由青色魔力构成的“蛇”,不知何时缠在那个黑袍人的身上,魔力之蛇紧紧束缚着黑袍人的每一处关节,封住了他的行动。
这样的魔法,萧煜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人使用过。
萧振风从阴影中现身,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那份从容和优雅,他脸上的青筋如同一条条小蛇一样跳动,鲜血从他的耳蜗,嘴角和双眼中渗出,让他的表情更加狰狞。
这是魔力反噬的结果,他强行使用了高于他境界的魔法,同时还用这种魔法束缚住一个修为比自己还要高的法师,即使他能活下来,他的修为和寿命都会锐减,这种魔力反噬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永远不可能治好。
萧煜连滚带爬地从黑袍人的剑下逃开,不仅是因为害怕,更因为黑袍人身上绽放出的蓝色光芒,青色的蛇在蓝色魔力下哀鸣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断一样。
“动手!”萧振风大喝道。
空气在那一刻被刺穿,萧振宇从屋顶上一跃而起,手上攥着一根两米长的铁枪,他咆哮着,将所有的力量和魔力都灌注进枪身里,附着在枪身上魔力划出一道白色的轨迹,朝黑袍人悍然掷出!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从萧振风束缚住黑袍人,再到萧振宇从屋顶上掷出那一枪,没有任何的空当,这对兄弟的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而就在萧振宇刺出那一枪的同时,一道青色的光刃从萧的房间飞出,强大的风压卷起尘土,朝黑袍人斩去。
这是萧的魔法。
在这场战斗中,萧家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三个小辈们,在没有练习的情况下相互配合,发挥出了他们全部的实力。
可是那个黑袍人却那样的镇定,面对风刃和从天而降的铁枪,他没有一丝慌乱,如同一根木桩般矗立在原地。
雷电的爆鸣和剧烈的气浪以黑袍人为中心瞬间爆发,萧振宇被气浪掀飞,好在那柄铁枪已经刺中了黑袍人的身体,烟尘弥漫,挡住了那个黑袍人的身影。
“结……结束了吗?”萧煜有些结巴地问道,心里仍然有些发怵。
“不知道,但是不管他死了没有,我们都得走了,家里被人入侵了,城堡里乱成一团,我和振宇是趁乱逃出来的。”萧振风喘着气,魔力反噬给他造成的伤害已经渐渐发作,他此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被掀飞的萧振宇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在被掀飞的时候扭伤了脚,但当他看到从萧振风眼睛里流出的血泪时,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再也无法看见东西了,魔力反噬夺去了这个萧家小辈里最强人物的双眼。
萧从窗户里翻出来,几个起落来到他们身边。“你怎么样?”她看着萧振风紧闭的双眼问道。
“只是看不见了,还死不了。”萧振风很平静的答道。
“我还有一点魔力,我来背你。”
萧俯下身,将萧振风背在背上朝外面跑去,萧振宇将身体里最后的魔力灌进脚里,以减轻脚上的疼痛,让他可以尽力奔跑,萧煜则跟在他们后面,气喘吁吁。
萧煜喘着粗气,因为长期缺少运动,尽管他是魔法师,身体却并不比普通人强上多少,更不用跟萧和萧振宇兄弟这样从小开始锻炼的魔法师相比,看着一脸坚定的萧和萧振宇,以及明明失去双眼,却仍然一脸平静的萧振风,默默地垂下了头。
同样是面对那个黑袍人,自己只有闭上眼睛等死,可他们却能与之战斗。
明明是在这样危险的时候,萧煜却还是忍不住感到沮丧。
“大门不能走,我们从这里翻过去。”萧转过头对后面的人说道。她也看到了死在丝线下的那个人的惨状,四人来到萧家庄园另一侧的围墙边上,萧振宇首先爬到墙头上,想伸手拉萧一把。
“先拉我哥,他体力不好。”萧说道。
萧振宇看着大汗淋漓从后面跑过来的萧煜,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伸出手,想把萧煜拉上来,但是他的眼神却一下子凝固了,他死死地注视着后方的那个身影,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蹬……蹬”
军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从萧振宇注视的地方传来,黑袍的人影缓缓地朝他们走来,他的黑袍上多了无数道裂痕,但是却没有一滴血。
萧振风耗费了自己的双眼,配合以萧和萧振宇的全力一击,仅仅只是划伤了他的黑袍,根本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冷汗从所有人的背上沁出,那个黑袍人似乎毫不在意他们的逃跑一样,仍然以那样缓慢的脚步移动着,像一只玩弄猎物的野兽,可他的脚步声却那样清晰,就如同死亡逼近的钟声,一下一下,敲在他们四个人的心上。
“你们走吧。”
萧振风平静地说道,他的双眼被血糊在了一起,看起来更加狰狞。
可是他的声音却那样平静,跟他平常的任何时候一样,平静而自然。
黑袍人停了下来,站在离他们大约五米的位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四个被逼入绝境的猎物。
本来今天的任务他是不愿意参加的,在他看来,上面的人简直是小题大做,灭掉一个帝国边疆的三流魔道家族,居然要出动“他们”。可是就在萧家的三个孩子联手向他发动攻击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兴趣,他想看看,这几个猎物,在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会做出怎样有趣的反应。
萧振风松开了环住萧脖子的手,他的双脚触在地上,然后稳稳地站直。
“哥。”萧振宇的声音有些发颤。
“按我说的做。”萧振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振宇看着他兄长的背影,看着那个从小亲切地摸着他的头,叫他弟弟的人。
他闭上了眼睛,猛地握住了萧煜的手,将他拉了上来。
萧复杂地看了萧振风一眼,然后翻过了围墙。
黑袍人的脸上勾起了一丝笑容,他没有阻止那三个孩子的逃离。因为他知道,他们不可能跑掉。他想看看,面前的这个人要怎样为同伴的逃离拖延时间。
萧振风的脸上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冷意,冰冷的水滴打在他的脸上,随即是连绵不断的雨滴拍打地面的声音。
下雨了啊。他想
他抬起头,想看看天空。可看到的却只有黑暗。
黑袍人手中的短剑发出了刺耳的声音,空气与刀身的剧烈摩擦让剑身变得滚烫。
剑刃没有任何阻碍地刺入了萧振风的腹部,如同热刀划开牛油,这一切顺利到黑袍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萧振风没有任何抵抗,任由这柄淬毒的短剑如同凿子般扎进了自己的肠道中。
然后,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面前的黑袍人。
无数的“蛇”从他的身体里放出,它们张开蛇吻,露出尖利的獠牙,疯狂地在黑袍人身上撕咬着,它们的身体和尾巴纷纷缠在了黑袍人的身上,像是要将他和它们自已一起勒死。
萧振风笑了,血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渗出,所有的蛇都由他的魔力构成。
他耗尽了自己所有的魔力。
萧振风已经不可能活下去了,为了这一击,他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燃烧进自己的魔力之中,它们化成魔力之蛇,悍不畏死地攻击着这个黑袍人。
“我得承认,你让我很惊讶。”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袍人忽然开口了。
萧振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他的五感正在消失,他自己仿佛也化成了这些蛇,狠狠地咬在黑袍人的胸口上。
“但是,结束了,孩子。”
蓝色的魔力从他的身上骤然绽放。
那是无数的电弧,如果说萧振风的魔力化作了蛇,那这些蓝色的魔力毫无疑问是怒吼的蛟龙。
剧烈的放电在一瞬间撕碎了所有的蛇,它们哀鸣着在电弧下瓦解,蓝色的电弧产生的高温甚至蒸发了雨水,而抱住黑袍人的萧振风已经在强大的电流下变成了一具人形的焦炭。
黑袍人抬起头,望着后山的方向,那是萧煜他们逃跑的方向。
他消失在原地,地上那具烧成焦炭的尸体在雨水的打击下渐渐破碎,然后融入了周围的泥土中,消失不见。
序章:无生(七)
萧煜坐在地上,背靠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实在无法继续跑下去了,他们在山里狂奔了半个小时,萧和萧振宇还可以通过魔力坚持,萧煜却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萧振宇看着那个气喘吁吁的男孩,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他没有看见那具变成焦炭的尸体,但他知道,他的哥哥,那个叫萧振风的人,已经永远的死去了。
“起来。”萧振宇走到萧煜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萧煜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他已经累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不断喘着气。
“你给我起来!”萧振宇忽然朝着萧煜大吼道:“没用就不要拖累人,跑不动你就去死!死远点!别再让老子看到你这个废物!”
萧煜抬起头,萧振宇的脸因痛苦扭曲着,他像一只小豹子一样朝萧煜怒吼,脸上却挂满了难过的泪水。
萧想上来说些什么,可是看着萧振宇的表情,又沉默地低下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你他妈的知不知道,哥哥原本是可以逃走的啊!”
“那个黑袍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我们,我们本来可以对你们不管不问一走了之。可是哥哥却说要留下来救你......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啊!”
萧振宇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膝盖里呜咽着。
他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再也不能摸他的头,用温和的话鼓励他,告诉他要好好修炼了。
萧煜怔怔地看着哭泣的萧振宇,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却说不出来。
在死亡面前,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
“……为什么……”
“你说什么?”萧振宇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愤怒地望着萧煜。
“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是个废物,不能战斗,逃跑的时候还拖你们的后腿……”萧煜缓缓吐出了这句话:“你们不都讨厌我吗,可为什么……还那么……那么奋不顾身地救我”
萧振宇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心里的愤怒冲击着他的脑袋,他冲了上去,狠狠地扇了萧煜一个耳光。
萧振宇揪住萧煜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如同提起一条死蛇。萧煜没有任何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有一丝血迹:萧振宇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打得他半边脸肿了起来。
可他的眼神却是灰色的,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麻木、绝望。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用一点!”萧振宇对着萧煜吼道。
“你他妈以为我想救你吗?你他妈的就是个废物你知道吗,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总是装着一副可怜的样子,骗取别人的同情,你让我恶心,我告诉你,老子他妈的一点都不想救你,老子巴不得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这个废柴!”
萧振宇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了:“可你是我哥拼了命救出来的人啊,你是他用命救出来的人啊,你他妈的……你他妈的能不能有用一点啊!”
萧看着萧振宇和自己的哥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沙沙的声音从旁边的草丛里传来,萧振宇的眼睛仍然红着,但还是立刻噤声。
他放开了萧煜,眼睛紧紧注视着草丛,手伸向上衣的内侧。那柄长枪已经丢在了庄园里,萧振宇身上的武器只剩下这柄藏在衣服里的小刀。
一条黑色的蛇从萧身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萧松了口气,一条普通的蛇还不足以威胁到她。
“小心!”
萧振宇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那条黑色的蛇忽然朝萧窜去,它的身体一下子伸得很长,可是速度却如闪电一般,萧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那条蛇就咬住了她的脚踝。
“啊”萧惨叫着,她的左脚被那条蛇生生从脚踝处咬断,血液从她的动脉里喷出,溅在周围的草叶上。
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条“蛇”的头部突然裂开了一个洞,将萧断掉的脚吞进洞中,女孩的脚将“蛇”的腹部撑出一个肿块,就像吞下了一只老鼠那样,一点点用肠道的蠕动将萧的脚吞下去。
草丛里,黑色的怪物缓缓现出了它的身形,那根本就不是蛇!那只不过是这个黑影的一条触手!
而现在,无数条触手环绕在黑影的身旁,它们扭动着,褐色的黏液滴滴答答淌到草地上,所有碰到黏液的草叶立刻变得枯黄,仿佛被夺去了生命一般。
黑色的怪物看着三人,发出了婴儿般的欢快叫声。
那是什么?萧振宇脸色惨白地看着那个怪物,萧强忍着痛苦,用魔力将脚踝的伤口烧焦,强行阻止了血液的流出,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口中溢出白沫,惨白色的眼睑不住地向上翻着。
“我们……完了……”萧煜喃喃地说道。怪物的触手如同利箭,朝仍然站着的两人飞射过来。
“还没有……还没有完啊!”
萧振宇发出了怒吼,那一刻他如同一只猛虎般矫健地跃起,最后的魔力和生存的潜能在那一刻被压榨了出来,他手中的小刀化成了银色的闪光,贯入了一只触手的头部。
可是更多的触手将他淹没了,他的身体被无数只触手贯穿,血液如泉涌般从他的身体里喷出。
而他身后的萧煜,却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有的触手。
“喂……废物……”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不要再问为什么了啊,我讨厌你,可是……不论我有多讨厌你……你都是……我的亲人啊……难道……要我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吗……”
“就像……就像你赌上性命……去救萧一样,你这个废物……都能在那个时候挺身而出,凭什么……凭什么老子……不行。”
“所以......带着萧......活下去啊......表哥......”
他笑着,嘴里泛出了血沫。
萧煜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力量。
他背着萧,疯狂地跑着,树枝划过他的脸颊,在上面抽出一条条血痕。
他的腿已经没有了知觉,他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地跑着,跑着。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下,因为他觉得,只要一停下,死神的镰刀就会再次挥下,夺走他背上这个女孩的生命。
萧振风死了,萧振宇也死了,前者变成了焦炭,后者在他的面前,被那个怪物撕成了无数碎块。
他的头发,脸颊都被萧振宇的血染成了红色,他不知道萧振宇身上的肉块有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因为他实在碎的太彻底了,那么多触手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然后一起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力。
再然后,他就碎掉了,就像一个破碎的木头人偶一样,碎掉了。
萧煜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他背起因过度疼痛而昏厥的萧,朝着密林深处,慌不择路地奔跑着,只有疯狂地奔跑,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才能让他觉得自己离死神远了那么一点点。
他在赛跑,对手是死神。
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将脸埋在萧煜那并不算宽阔的后背上,尽管他身上的血腥味是那么重,她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你,你醒了啊。”
萧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他的语气是那样喜悦和温柔,仿佛背上的女孩,就是他的全部。
她没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啊……
萧煜像是魔怔了一样,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他简直要大笑出来,眼泪却不住地流淌着。他背着萧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女孩身体的温度,她正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冷,因为血液从她的脚上淌了下来,浸湿了萧煜的裤管。
她断掉的左脚并没能完成止血,不仅仅是因为萧痛昏了过去,还因为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丝魔力。
所以他跑的时候就像疯掉了一样,他想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死神就追不上来了,她就不用死了。
他的确跑赢了死神,萧还活着,还能说话,还没有死。
“呐,哥哥。”她温柔地说道,“把我放下来再跑吧,我也要死了啊。”
萧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冰冷了。
为什么?自己明明跑赢了死神啊。
你要死了?说什么蠢话啊,你不是还活着吗,那就不会死的啊。
萧煜没有回答,他不敢回答,而是用更快的速度跑着。
她看着疯狂奔跑的萧煜,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哥哥,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呢。”
“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妈妈瘫痪了的那天,那个时候我感觉好像天都塌下来了,只知道一个劲的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家里,也是跑到这座山上。”
“家里的仆人漫山遍野的在找我,可是最后找到我的人却是你。”
“那个时候,我躲在那棵树下,就是你每次难过的时候会去的那棵树,小的时候妈妈带着我们在那里读书,读各种故事给我们听,风很暖和,我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枕在妈妈的腿上。”
“我不想回去,因为我觉得那只是一场梦,妈妈没有瘫痪,她还会再一次带我们到这棵树下,然后给我们讲故事。”
“可是冬天晚上的风真的一点也不暖和,我一个人在风里站了好久,身上好冷好冷,冷得我好想睡觉。”
“那个时候我很害怕,我想自己大概会冻死在那里了,我明白了妈妈真的再也动不了了,再也不会伸出手来抱抱我了。”
“可是就在我快睡着了的时候,你把我背了起来,然后一个劲跟我聊天,让我不要睡。”
“哥哥你真的很不会聊天,你只是把妈妈讲过的所有故事再复述了一遍,根本就是催眠嘛。”萧的声音带着一丝俏皮。
“别再说了。”萧煜低低地说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痛苦。
“可是那个时候我却一点也不想睡,我觉得很暖和,就像妈妈还在对我说话一样暖和。”
“回到家之后我才知道,你听到我不见了的消息急着出去找我,连鞋都没穿好,跑到一半鞋子就掉了,你是光脚走回来的。”
萧煜当然记得那件事,那年冬天他都没怎么出门,因为脚上生了严重的冻疮。
“真是奇怪啊,明明哥哥你只比我大两岁,明明你也看到了妈妈瘫在床上的样子,却还那么坚强的来安慰我。”
“你知道吗,哥哥,在那个黑袍人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着那个人一点点逼近,心里怕得要死。”
“我当时甚至在想,为什么他不朝你那边去呢?”
“呐......哥哥......我是不是......很自私啊。”
萧笑着问道,眼睛里却带着泪水。
“怎么会呢……我也……我也很怕啊。”萧煜断断续续地说道。
“可是就在我最害怕的那一刻,哥哥你却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萧煜笑了笑,眼泪流进他的嘴里:“我......是不是很没用,那个时候......我全身都在发抖啊。”
萧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那样的啊,哥哥你……一直都不是个没用的人啊。”
“别说了......别说了............”萧煜哽咽着哀求道。
“哥哥你一直都不是废物的,在我心里,哥哥一直都是那个坚强的人,就像你之前挺身救我一样,明明没有力量,却把那么多东西承担在自己身上。”
“所以啊……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鄙夷你……嘲讽你。”
“因为......在我心里,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啊。”
那是女孩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她的脸紧紧贴着萧煜的背,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安详。
可是她的心脏却已经停止了跳动,鼻间温热的呼吸,也在那一刻停了下来。
萧煜的眼前忽然黑了下去,一切的声音都远离了他,他仿佛被独自遗弃在这个黑色的世界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
他输了,他曾以为自己终于跑赢了死神,跑赢了残酷的命运。
其实到头来,输的人还是他,一直都是他,从来就没有变过。
萧煜仿佛看见了死神站在他的面前,持着夺命的镰刀,无声地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摔倒了,不是被什么东西绊倒的,而是在那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他所有的力量,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起他的身体,他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连同他背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一起。
他倒下的地方有一块凸起来的石头,他的脸庞正好砸在那块石头上,被砸得血肉模糊。
可他就跟不觉得痛一样,他的表情木然,因为剧烈运动而缺水的嘴唇变得干裂。他想爬起来,可是不论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他双腿上的肌肉已经坏死了,他是凭着某个意志跑到这里的,可那个意志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你跑得可真快呢,害得人家找了好久啊,萧煜哥哥。”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传来,萧煜僵硬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白裙的女孩笑靥如花,轻轻地走到萧煜的面前。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抚摸萧煜的脸颊。
“还喜欢吗,人家为你准备的礼物。”莉斯特温柔地说道。
“礼……物?”
莉斯特点了点头:“对啊,礼物,我给萧煜哥哥的礼物。”
“萧煜哥哥不是经常被人欺负吗?他们不是说你是个废物吗?我啊,最受不了有人侮辱萧煜哥哥了呢,所以我就把他们全都杀了啊,那个萧振风,他被电成焦炭了吧,还有萧振宇,他的死法可真是好看呢,所以为了奖励他,我把他喂给了人家的宠物吃掉。”她的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语气就像是情人间的撒娇。
“是……你……”萧煜的嘴翕张着,像一只濒死的鱼,死命地呼吸着干燥的空气。
“嗯嗯,是啊,人家可是耗费了很多心思的呢,那个一直对你漠不关心的父亲,还有那个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母亲,我都杀掉了哦。”她俏皮地吐着舌头说道。
萧煜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张大着嘴,却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就像扭曲掉的惨叫声,干枯的泪腺重新开始运作,眼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反而滋润了他干枯的嘴唇。
“呐,萧煜哥哥,”莉斯特的脸忽然有些红,她俯下身,妖艳的玫瑰色眸子带着一丝湿润,注视着萧煜的眼睛。
“萧煜哥哥,人家做得这么好,能不能,给莉斯特一点奖励呢。”
“……要……”萧煜的口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莉斯特于是将耳朵凑近去听。
“不要……那样叫我啊!”
仿佛压抑了无数痛苦,愤怒,悲伤的怒吼,从萧煜的喉咙里迸出。他死死地瞪着那双玫瑰色的双瞳,愤怒仿佛要将他的胸膛撕碎那样,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
“你没有资格那么叫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叫我哥哥,她死了。”
“你更没资格叫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我的家人,你不配叫他们的名字。”
萧煜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指死死地拽着自己的头发里,仿佛要将它们全部扯下来一样。
“我要……杀了你啊!”
那一刻,少年心里的愤怒终于冲破了他的胸膛。他活了十五年,学会了忍气吞声,学会了软弱和胆怯。
但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没有想过要谁去死。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这么希望一个人去死。
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想抓住女孩的脖子,然后将它拧断。
但是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一只黑色的利爪,从他的后心插入,一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愣愣地看着那只从自己的心脏里钻出的利爪,血液从肺部漫到了喉咙。
“真可惜呢。”莉斯特淡淡地说道。
萧煜的意识变得模糊,但他的身体没有忘记他的愤怒,他伸出的手没有停在半空中,而是紧紧地抓住了那根利爪。
“真是无聊啊,”莉斯特有些无趣地瞥了萧煜的尸体一眼,朝利爪的主人说道:“把他丢掉吧,我们该走了。”
黑色的怪物发出了低低的声音,它用力甩了甩自己的爪子,想把那个人类的尸体甩出去,可是却失败了,那个人临死前握住爪子的力气是那么大,大到它竟然无法甩开这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怪物发出了怒吼,它疯狂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利爪上的人类被砸在树上,石头上,砸得血肉模糊,可他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就仿佛手里握住的,是他最后的希望。
最后萧煜的尸体还是被它甩掉了,因为萧煜的臂骨被砸断了,他的手臂软软的垂下,身体像一只破旧的麻袋一样,被丢到了几米外的山崖下。
那具尸体就那样掉到了山崖的下方,却没有一头栽下去,而是砸在一块连着崖壁的,凸起的平台上。
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里,最后的一点血液就这样从萧煜的身体里流出,沿着土台上的凹陷,流进他身后那个,被崖壁上生长的杂草覆盖住的,小小的洞穴里。
已经死去的萧煜不知道,已经离开这里的怪物和莉斯特也不知道,在那个洞穴的深处,流进的血液一点点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动,最终构成了一幅古老的纹路。
青色的纹路逐渐被血液填满,萧煜的血流过的纹路上,青色的光变成了血红色的光。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当红色占据了整个纹路后,那个古老的纹路彻底破碎,一条黑色的虫子从纹路下的泥土里钻出,沿着鲜血的味道,看见了那个男孩的尸体。
萧煜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睁大着,仿佛在诅咒,在愤怒。
黑色的虫子慢慢爬到那具尸体上,张开它锋利的口器,钻进了萧煜的心脏里。
命运是残酷而不公的东西,神明们在手中肆意玩弄命运的丝线,将它们编织成痛苦的悲鸣。
萧煜不知道,他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残酷的未来,只是在黑色的泥沼中漠然注视着冰冷的月光,然后在不断流逝的生命中一点点冻结自己。
犹如坠入深渊。
历史:
西历428年的冬天,在龙崎努斯大陆东方那片广阔的,被称为灵域“天璇”的土地上,在天璇最强大的帝国,洛帝国边陲行省的首府城市里,发生了一起令人疑惑的悬案。
悬案的开始,是几个普通的市民,他们声称,在一座庄园里,看见了大量的尸体和血迹。
可是当巡逻队感到他们所说的“庄园”中时,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几处残垣断壁,像是经过了几百年一样,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伯爵”的庄园,而且在整个翰南,也从来没有过一个姓“萧”的魔法师家族。更不要说什么血迹和尸体了。
那几个市民矢口否认自己说了谎,按照他们的说法,翰南行省原本是在一个叫做萧凌的人的统治下的,可是当消息传到洛帝国的王都时,都城的官员却说,这个叫萧凌的人,还有所谓的萧家,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帝都公卿的录表中。
而翰南行省的总督,近百年来都是由一个姓“罗斯夏塔”的家族担任的。
不存在的人和家族消失了,自然不能成为什么案件,这原本只是一件几个发疯的市民的胡话,巡逻队认为他们发了疯,于是将他们拘禁起来。
但是真正的悬案在那之后。
一个中年的妇女向市政厅反映,她的丈夫,一个黄脸汉子,以捕河蟹为生,在一个晚上突然失踪了。
巡逻队在城中到处寻找他的踪迹,最后却一无所获,于是他们将搜查的范围扩大到山上,他们没有找到那个黄脸汉子,却在山上的一个草丛边发现了半张人脸。
经仵作鉴定,那是一个少年的脸,巡逻队的人认为,城里很可能有一个男孩遇害了,于是他们向那半张人头上撒上石灰防腐,同时画下了这个少年原本的面貌,将画像挂起公示,希望能找到死者的家属。
令人不解的事情出现了,整个阳夏城里,似乎都没有一个人认识这个死去的男孩,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然后莫名其妙的死在阳夏城的后山上。
但最后还是有人认出了这个男孩,那些被拘禁的疯子们道出了他的名字萧振宇。他们说,这个男孩属于那个不存在的萧家的一员。
原本被认为不存在的案件,却在这里出现了转机,可是正当市政厅准备调查的时候,那些被拘禁的人却无故失踪了,同样一起失踪的,还有负责调查的官员。
更诡异的是,没有人在意这些人的消失,他们就像一个个晶莹的泡泡,突然碎掉了,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
没有人在意,自那以后,阳夏城的某条河流上,一个中年女人,一遍遍呼唤着自己的丈夫,那是一个捕蟹的黄脸汉子。
更没有人在意,在那座山上,一具本应没有任何生命体征的尸体,睁开了他的眼睛。
那场隐藏在历史中的战争,再一次拉开了帷幕。
第一章:中央圣域,神圣帝国
两年后,西历430年,龙崎诺斯大陆中央圣域,艾尔提亚,圣都卡美洛。
伴随着黄铜的转轴发出的摩擦声,卡美洛城的城门缓缓打开,骑士们从精铁铸的大门缓缓行入城中,他们穿戴黑色的甲胄,胯下骑着的骏马也是黑色的。骑士们行走在初春的卡美洛城中,像是天璇人的水墨画中行走在春雨间的点点墨滴。
为首的骑士戴着头盔,脸庞隐藏在金属的面具下,环视着街道两侧密密麻麻的行人。
这些骑士就是神圣帝国著名的“苍狼骑军”,归属于艾尔提亚第三集团军。每年的冬天,神圣帝国北方的草原上,北辽的蛮人就会因为食物不足发动南侵。北辽是一个野蛮的国度,他们以畜牧为生,在广阔的北方草原上追逐丰美的水草而居,辽人尚武,女孩十四岁要学会骑马射箭,男孩则在七八岁就要被父辈们逼迫着用弯刀猎杀凶残的草原狼。
但是彪悍的民风并没有给辽人带来足够的粮食,北方的冬天极度寒冷,每年都有无数北辽人死在饥饿和严寒下,而北辽人的人口却始终不减反增。
于是为了减缓人口的负担,每年秋季,北辽会对南方的各个国家发动掠夺战。从灵域的洛、燕两国,到圣域的艾尔提亚帝国,每每到了即将入冬的时节,北辽人就会如蝗虫般聚集在北方的国界上,向这些国家的边塞发动悍不畏死的进攻。
作为龙崎诺斯大陆第一帝国,艾尔提亚的第三集团军长年驻扎在北方的马其顿防线,每年的十二月,当内地人享受着壁炉的火焰和黄油啤酒温暖地度过冬天时,第三集团军的战士则在北方的城墙上迎着风雪,与辽人战士的斩马刀搏杀。
因此,每当第三集团军的战士从前线回到内地时,都会受到沿途城市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当第三集团军的旗帜出现在卡美洛城上空的时候,人群顿时沸腾了,无数人高呼着军队的番号,少女们将鲜花扔向那些英俊的苍狼骑士,半大的男孩们注视着那些反射着冰冷光芒的重剑和骑枪,眼中闪着羡慕的光。
没有人注意到,这支队伍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也没有人注意到,一位骑士怀里抱着的一个黑色盒子。
但有一个人除外,他注视着那个黑色的木盒,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是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他的脸色略显一丝病态的苍白,头发是金色的,这是艾尔提亚贵族的特质,他身上那件考究的黑色呢绒大衣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叫洛明尘,艾尔提亚紫荆花公爵洛千影的次子。
那个黑色的木盒,装着的是他的哥哥,紫荆花家族长子,洛明澈的骨灰。
洛明尘看着那个盒子,知道那个曾经无数次在夜色笼罩的庭院里陪他练剑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隐隐有着那么一丝快意,像是一只黑色的野兽在兴奋地咆哮。
那丝快意在他的脑海中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他奋力想要从脸上挤出一丝悲伤的表情,可是却露出了笑容。
真是……恶心。
中年的男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他坐在这座宫殿里最高的位置上,金色的王冠将他的脸庞衬托出雄狮般的威严,他看着大殿的中央,身着甲胄的男人单膝跪地,左胸处纹着一朵黑色的紫荆花。
那个身着甲胄的男人就是神圣帝国第三集团军的统帅,紫荆花家族的族长,洛千影。而坐在宫殿中央王座上那个中年男人,就是这一代神圣帝国艾尔提亚的皇帝。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们退下,洛千影缓缓起身,抬头直视这位帝王。紫荆花家族一直是艾尔提亚地位最高的几大家族之一,和很多贵族家族一样,紫荆花家族也流传着魔法的血统,身为帝国公爵的洛千影更是一位即将进入天道领域的魔法师,这位常年镇守北方的公爵大人身上流露出的那种军人的肃杀气质,让周围的侍从有些难以直视。
但皇帝却仿佛不受这股气势影响一般,他从王座上走下,细细打量着这位公爵刚毅的脸庞,不免有些唏嘘。
“事情的经过余已经听说了,千影,节哀。”
皇帝所说的,就是在今年冬天与北辽的战争中,洛千影的长子,被视为下一任紫荆花公爵继承者的洛明澈,在马其顿防线战死的事。
作为紫荆花公爵的长子,紫荆花家族的继承人,洛明澈可谓是整个艾尔提亚最尊贵的公子哥之一。但他却与那些在女人和赌场里消磨时光的纨绔子弟有着天壤之别,洛明澈极其早慧,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读写,五岁开始读书,长到十岁的时候,紫荆花家族里所有的藏书已经被他全部熟记于脑海,十二岁觉醒那年,庞大的魔力漩涡甚至惊动了皇宫里的那位国王,自此洛明澈被誉为艾尔提亚第一天才,开始和父亲学习魔法、武术以及军事上的知识。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还是在洛明澈十八岁的时候。那年洛明澈被父亲派往神圣帝国驻守在西部的第二集团军历练,帝国最精锐的兵团有两支,除了与北方辽人对抗的第三集团军,另一支就是与帝国西方的魔法师圣地龙殇谷对抗的第二集团军,又称西部集团军。
作为随军的贵胄,洛明澈原本不应该被派上前线的,洛千影的意思,也只是让儿子历练一下,并没有真的将他送上战场,只是托西部集团军的统帅,将洛明澈安排在一个后方的小城里,负责后勤的保障。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龙殇谷的“应龙”居然突袭了那座小城。
作为大陆三大魔法师圣地,独立于国家之外的庞然大物,龙殇谷、生命神殿、幽冥殿本应处在同样的地位,但龙殇谷却始终为另外两大圣地的人所不齿,就是因为艾尔提亚帝国的存在。
整个龙崎诺斯大陆分为四个浩瀚无边的区域,每个区域都有各自的名称,它们分别为自然神域克拉诺斯,冥域尼普尔,大陆东方的灵域天璇,以及位于整个大陆中心的中央圣域,圣域潘德拉贡。
而四域之中,除了诸国林立的天璇,另外三域都各自有着一个魔法师圣地,像自然神域和冥域这样的,整个大域的权力都是由各自的圣地所控制,世俗的王权只能在圣地的力量下臣服,圣地的使者经过的地方,万民都要跪下,口中称颂赞美的福音。
但中央圣域却不同,尽管这里的确有着一个强大的圣地,但是在这里,圣地的话语却再也没有了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威,因为在这片广阔的中央圣域里,除了圣地龙殇谷,还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强大到足以和圣地抗衡的超级帝国。
那就是神圣帝国,艾尔提亚。
在中央圣域的地图上,艾尔提亚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圣域的面积,东至灵域天葬山脉,西至幼发拉底河,北至金帐王庭,南至黄金沙海,都是神圣帝国的领土,反观圣地龙殇谷,只能在圣域西南边的角落里龟缩着。
身为圣地,龙殇谷当然不甘被一个世俗帝国打压,于是在帝国的西境,龙殇谷的圣地骑士屡屡与帝国的西部集团军冲突,尽管在一开始,龙殇谷偶尔还能小胜几回,然而时至今日,帝国的西部防线早已建成,龙殇谷的进攻,最终也和北方的辽人一样,成为了帝国铁骑的磨刀石。
因此没有人会想到,洛明澈驻守的那座小城,会遭到龙殇谷最精锐的法师部队的奇袭。
事后帝**方的负责人遭到了严重的处分,各个军团的将领们聚在一起,但在讨论今后防御措施的同时,所有的将领仍然为这座城市奇迹般的幸存唏嘘感叹。
没错,在龙殇谷出动了五百名应龙法师的奇袭下,这座只驻扎了不到一千名普通士兵的小城,成功击退了足以屠杀掉五千人的应龙部队的进攻。
这场堪称教科书级别,足以写入史书中的,震惊了整个帝国甚至是整个龙崎诺斯大陆的战役,就出自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之手。
洛明澈也在这一战后被赐予“紫荆军神”的封号,帝国皇帝在凡尔赛宫的主殿上亲自为他授勋,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自古以来只有为帝国做过巨大贡献的重臣才能获得自己的专属封号,然而那一天,整个大殿上没有白发苍苍手握权柄的老人,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以及他腰间别着的那柄象征紫荆花家族的骑士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年轻的天才,在军事,魔法甚至是文采上都极其优秀,为人谦和友善,堪称完美的年轻人,却在二十岁的那年,死在了北方的马其顿防线。
洛千影抬起头,刚毅的脸庞上浮现一丝悲凉,作为洛明澈的父亲,尽管从小到大对长子都十分严厉,但他对长子所寄予的爱和期望却深厚得难以想象,而洛明澈的优秀却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无数个夜晚,他听着洛明澈那些令人惊叹的事迹,人前不露声色的他,在夜深入梦时,甚至会被笑醒。
这样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的死,足以让帝国的所有人悲痛,更何况他的父亲。
皇帝拍了拍洛千影的肩膀:“明澈是个好孩子,想必也不愿看到自己的父亲为了他伤心欲绝。”
洛千影深吸了一口气,朝皇帝微微躬身,帝王则摆了摆手,再次示意他不要多礼,洛千影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问道:
“陛下……为什么要对外隐瞒明澈战死的消息?”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你我都清楚这个消息会造成多大的影响,‘紫荆战神’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战死在北方,这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意外可以解释的了。”
洛千影的拳头缓缓握紧,指甲嵌进了手掌中。早在他刚刚得知长子的死讯时,他就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听到这句话,胸中的怒火还是让他难以遏制,原本就不稳定的气息更是在那一刻突然爆发,强烈的气浪在大殿里刮起一阵狂风。
“千影,冷静一点。”
短短的六个字,却仿佛清越的钟声在洛千影的耳畔敲响,洛千影反应过来,外溢的魔力被他强行遏制。
“臣失礼了,请陛下责罚。”
“无妨,”皇帝摇了摇头,“余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今天战死的是余的狄安娜,凡尔赛宫大概已经被余给拆了。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明澈死亡的真实原因。”
皇帝望着身后巨大的落地窗,安慰洛千影时的温和此时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的冷漠,以及雄狮般的威严。
“一个在军事上如此成功的天才,一个二十岁晋入七阶的先天九级天才法师,号称战神的年轻人,居然被一群草原蛮子杀死在马其顿这样的边塞。”皇帝冰冷的声音伴随着刺骨的杀意缓缓流出。
“那些藏在暗中的老鼠,未免也太小看余了。”
第二章:奴隶(1)
当皇帝的话音回荡在凡尔赛宫时,白河的左岸,卡美洛的东城,男孩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望着狭小的铁窗外明媚的阳光。
如果说,神圣帝国相当于大陆中央圣域的王冠,那么帝国的首都,圣城卡美洛就是这顶王冠上最耀眼的那颗珍珠。
作为整个圣域最大的城市,卡美洛的繁华是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和圣地领下城市所不能想象的,卡美洛城占据圣域沃土平原最南方的一角,高加索山脉和三座要塞共同守卫着这座庞大的雄城;温驯的白河促进了这座城市的商业发展,为这座城市送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全大陆学术的冠冕,阿特拉斯学院,为整座城市提供了以魔导能源为基础的供能系统:每当夜晚,无数盏魔晶灯同时点燃的时刻,卡美洛城就如同黑夜里的灯塔这是一座没有夜晚的城市。
然而魔晶灯的光芒能够照亮夜晚的星空,却无法照亮卡美洛东城区的阴影。人们都说卡美洛是艾尔提亚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而这座圣都的东城区,则是这颗明珠上唯一的一块黑色斑点。
和繁华有序的主城区不同,东城仿佛一个畸形的怪物,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挤满了无数的房屋,这是早期市政厅建设规划的失误,混乱的东城区吸引了无数难民,流氓以及黑街老鼠,黑市上的武器,人口以及毒----品的交易在这里畅行无阻,黑帮势力纵横交错。这里就像是这座圣都的反面,各种肮脏的交易充斥其中,面黄肌瘦的男人藏身于阴影之中,为了购买大麻的金币,手持利刃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市政厅曾无数次想铲除这片不法之地,然而所有提出这个想法的市政厅长在一年后无一例外的被革职。
东城区的黑街可不是服务穷人的地方,白天在凡尔赛宫衣冠楚楚的官员,晚上可能就是黑街里一掷千金的赌徒。这里是欲-望的销金窟,是富人们的失乐园,在这里他们可以享受精炼大-嘛和美丽妖-娆的少女,当然不会放任黑街被彻底清除。
除了赌博和妓-馆这些娱乐场所,黑街还有着整个帝国最繁华,质量最高的奴隶市场,奴隶商人从全大陆的各个角落搜集年轻的男孩和女孩,用长达数年的时间调-教这些孩子,让他们变得恭敬而顺从,所有奴隶的身上都会用烙铁烫上一个永不磨灭的奴隶纹,作为他们与自由民区别的标志。
这是一个宽阔的地下囚室,关押在这里的却并不是罪犯,而是半大的男孩,他们都是被抓来的奴隶,其中大部分来自东方的灵域。
在大陆四域中,灵域是最靠东方的一个大域,先民们将这片土地称为“天璇”,意为“群星闪烁之地”。后世的灵域也的确印证了这个古称:在天璇,无数小邦国如同繁星般林立,它们相互混战征伐,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掀起腥风血雨。
因此东方一直是一块贫瘠和弱小的土地,那些繁星般林立的小国之间长达数百年的混战彻底消耗了天璇所有的力量,使它成为大陆四域中最弱小的一域。
但战争除了带来破坏以外,还给另一些人带来了利益。譬如在整个灵域极其发达的奴隶贩卖,当青壮年的男人在外奋刀而战的时候,奴隶贩子手下全副武装的佣兵们则冲进他们的家里,强-监他们的妻子,再将他们的儿女卖到繁华的艾尔提亚。
对艾尔提亚人来说,天璇是蛮夷之地,但每个神圣帝国的贵族都听说过那些东方少女曼妙的腰肢,她们用轻盈如烟的薄纱遮住自己的面容,身上弥漫着数百种鲜花的馥郁芳香,每个天璇的女孩都能在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男奴虽然不如女奴那样好卖,但是仍然有很多贵族愿意买下他们为自己的庄园提供劳动力,长相比较出众的还可以卖给欲-求-不-满的夫人或是有特-殊-癖-好的老爷。
被关在这间黑牢里的男孩们属于最底层的奴隶,他们大多是一群相貌平庸的半大少年,既没有强壮的身体,也没有作为鸾-僮的潜质。他们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黑牢里,吃着喂猪的泔水,夏天一到这些散发着臭味的饭菜就要发霉,许多人得了胃病死去。卡美洛的酷暑会让他们在短短的几天内开始腐烂,蛆虫在他们的尸体里生长,无数惨白色的虫躯在这具散发着刺鼻尸臭的身体里蠕动,守卫们绝不会屈尊去处理这令人作呕的东西,他们采用更简单的方法,一把火将尸体和蛆虫烧掉,蛋白质燃烧的臭味会在这座黑牢里弥漫很久,直到半个月后才慢慢散去。
拉贾用手摸了摸地面,指尖触碰到一个用小石片刻出的十字,他站在那个十字上,抬起头,对着头顶的墙面张开嘴,冰冷的雨水落到他的嘴里,滋润他干裂的嘴唇。
住在黑牢的奴隶是很少有淡水供应的,他们每天摄取的水分大多来自于泛着酸味的泔水,因此甘甜的淡水成为了这些孩子们仅次于对白面包的渴望。拉贾知道,天花板上有一处裂缝,正好对应他囚室的位置,他用一块小石片刻下标记,每到下雨的时候,天花板上就能滴下水来。
今天的外面阳光明媚,拉贾张着嘴呆了老半天也没有水落下来,他有些失望,昨天才下过雨,他原以为会有一点积余的雨水,他实在是有些渴了。
拉贾坐回原来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周围的牢房。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住在拉贾左侧的囚室,那个人和他一样被奴隶贩子从遥远的东方卖过来,拉贾来自锡兰王国,而那个男孩来自洛帝国。
黑牢里来自天璇的人很多,这些人大多都来自洛帝国,因为洛国是东方最繁华的四个帝国之一,而且人口稠密,与艾尔提亚仅仅只隔着一座天葬山脉,从洛帝国拐带儿童无疑比从其他地方更加节省成本。
可是这个男孩却和其他来自洛国的人不同,或者说和关在这里的所有奴隶都不同,他几乎从来不说话。在黑牢最折磨人的,不是难以下咽的饭菜和冰冷的囚室,而是那种被遗忘到世界之外的孤独。所以黑牢里的每个孩子都喜欢互相谈话,以免暗无天日的生活将他们逼疯。
可这个男孩却不这样,他总是喜欢一个人沉默地坐在角落,双眼紧闭,像是死了一样,手上还戴着一副奇怪的紫色手环。据其他奴隶说,这个男孩是一个魔法师,那个紫色的镣铐是专门用来束缚法师的魔法道具。
拉贾知道很多关于魔法师的传说,在他的心目中法师有着移山填海的伟大力量,他们可以呼风唤雨可以飞天遁地。龙崎诺斯大陆上所有的孩子都听说过这些传闻,魔法师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职业,是一个国家的最重要的军事力量,龙崎诺斯大陆上每个平民出身的孩子都渴望成为法师,因为即使是最低阶的法师,也能享受国家给予的补贴,跳出穷苦人家的生活。
尽管拉贾并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高贵的法师怎么会像男孩这样沦为奴隶呢?他看着隔壁那个坐在角落里双眼紧闭的男孩,不由得撇了撇嘴。
“喂,你看见了吗?我们的魔法师大人又在冥想了。”有人说道,随之而来的是男孩们粗野的笑声和下流的辱骂。
他们说的“冥想”是指法师修炼的方法,普通人通过冥想使自己更贴近自然,而魔法师则通过冥想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拉贾不相信他真的是个魔法师,男孩和他心目中法师的形象相差太远,在其他奴隶的心目中,男孩只不过是个疯子和异类,是连他们这些卑贱的人都可以随意戏弄的对象。
几块石子砸中了男孩的脸,他睁开眼睛,旁边几个囚室中的奴隶冲他露出了冷笑,然后比了个下流的手势。
拉贾本以为男孩会生气,可男孩并没有发火的迹象。他默默地摸了摸被砸到的地方,一丝血迹从那里流下,他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了擦渗出的血,然后闭上眼睛,继续冥想。
“嘁。”那几个人悻悻地啐了一口,他们没能激起男孩的愤怒,自觉没趣地坐回原地。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破碎的画面自男孩的脑中浮现。那是在他的故乡,洛帝国最南方的行省,叫做阳夏的城市里,一个消失在所有人记忆中的三流家族。
他仿佛再次看见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庄园里冲天的火焰,破碎的肢体,一点点冰冷的女孩,以及那双他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的玫瑰色双瞳。
两年了啊。他想。离开阳夏,已经两年了啊。
可你现在在哪里呢,在我找到你之前,千万不要死掉啊,莉斯特罗斯夏塔。
黑暗的房间里,男孩毫无波动的声音在他的心底里回荡,随即湮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第三章:奴隶(2)
“砰”
拳头和血肉的碰撞声响起,男孩倒退几步,眼眶被打得开裂。
今天是每个月“放风”的日子,奴隶们在这一天被允许有半个小时离开黑牢在外面活动,以免他们长期缺少光照而病死。
这里的每个奴隶都不喜欢这个戴着紫色手环、沉默寡言的男孩。长达数年在黑牢中非人的生活早就让每个人的心里积满了憎恨,男孩这个异类的出现正好满足了他们发泄怨念的**。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只要这个世界上有比他们还要低贱凄惨的人,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容忍一切压迫。一群贱奴虐待一个高贵的魔法师,这种身份的差异带来的施虐快感无疑很好地帮助了其他人忍受黑牢里酸臭的泔水。
和以往的很多次放风一样,男孩机械般地走出黑牢,然后被四面八方围上来的人潮淹没,他们用力揪住男孩的头发,将它们和头皮一起撕扯下来,有的人手中握着磨薄的石片,在他的身上划出一条条血痕。男孩仿佛被潮水淹没般不断挣扎,可刚刚从人潮中露头,就立刻被无数双手拖了回去,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事实上他也没有反抗的能力,那副紫色的手环吸干了他身体里所有的魔力,没有魔力的魔法师,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拉贾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到这种暴行中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他的胆子实在太小,看到血就会害怕。他坐在一旁的空地上,默默地看着那个被淹没在人群中的男孩。
这样的场景他看过很多遍了,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殴打,拉贾从来没有听见过男孩的惨叫,一次都没有,他总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地挣扎,一言不发地承受所有痛苦和侮辱。
拉贾俯下身,透过无数双脚的缝隙,他看见那个男孩躺在地上,嘴唇死死地抿着,男孩的眼睛是黑色的,此刻那双黑瞳静静地望着这些施暴者,露出那种死倔死倔的神情,仿佛紧紧抓住什么不放那样。
真是个古怪的人。拉贾想。
领头施暴的少年吹了一声唿哨,其他人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放风的时间要结束了,在临走的时候,他们要给这个男孩来一次深刻的记忆。他们解开了裤子,朝着男孩的身上撒尿,这一次男孩终于闭上了眼睛,拉贾有些同情地别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
当那些人终于离开的时候,拉贾缓缓站起身,走向那个男孩。他瘫在地上,嘴唇翕张,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微微地喘着气。
“你还好吗?”
男孩空洞的眼睛缓缓聚焦,仿佛才看见身旁的人一样。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放风的时间已经到了,守卫正在将这些奴隶赶回去,可男孩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要我……帮你吗?”拉贾朝男孩伸出手,可男孩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谢谢你。”
男孩缓缓地翻身,用被镣铐绑住的双手撑地,一点点爬了起来。
“走吧。”他说。
拉贾愣愣地点了点头,走在男孩的身边。
“我叫拉贾,你叫什么?”
“萧逝。”
“萧……十?”拉贾想尽量将音发得标准一点。大陆上的很多国家都有各自的语言,为了方便交流,人们将最简单易学的艾尔提亚语作为大陆的通用语,拉贾的通用语说的并不是很流畅,很多字音都发不准。
“萧逝,逝去的逝。”
“萧……逝。”拉贾的舌头有些打卷,他摇了摇头,刚想开口,却被男孩打断了。
“为什么要帮我?你不害怕被他们当做和我一样的异类吗?”
拉贾怔住了,他盯着男孩的脸看了好一会,男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尽管刚刚才说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可男孩却并没有注意到,仿佛只是在不痛不痒的寒暄。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拉贾挠了挠头,“只是想帮你一把吧,而且我也没帮上忙……你自己站起来的……”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在守卫的监督下两人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囚室。铁栅门再次被锁上,他们又陷入了黑暗中,拉贾躺在满是污迹的稻草上,忽然间偏过头去,隔壁的囚室里,那个叫做萧逝的男孩一反常态地没有缩在角落里冥想,而是望着从那扇小小的铁窗外投下的阳光发呆。
表面上若无其事,其实被那样对待,还是会难过吧。他想。
“那个……萧逝……你来这里多久了?”拉贾问道。
萧逝将视线从那块光斑上移开,道“快两年了吧。”
“两年啊……你也挺能忍的,被他们这样揍了两年。”
话一出口拉贾就有些后悔了,这句话里浓重的调侃意味并不是他的本意。可萧逝却没有在意,仍用平淡的语气答道:“没什么,我比一般人扛打一点,伤好的也快一点,所以能忍过来。”
拉贾听着萧逝的话,大概能想象他在这两年都忍受了些什么,不由得生出些许同情和钦佩:“换做我大概就不行吧……我很怕疼的……”
“其实……习惯了之后,也就不疼了。”萧逝低下头,手指在地面上轻轻划着。
“可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每次都要那么拼命地挣扎呢?明明知道自己没法反抗……又不怕疼……再怎么挣扎,不都只会激怒他们吗?”拉贾有些不解地问道。
萧逝的手指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拉贾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被卖到这里的?”
“家里养不起我了,就被卖到这里了呗,”拉贾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我亲爱的老爸用我换了三枚金币,我看着他把我丢给奴隶贩子,然后拿着那三枚金币转身走向了村子里的妓-院。在他看来,与其养着一个小拖油瓶,还不如把钱送给那些妓-女,还可以让他多消费几次。”
“抱歉。”
“没什么没什么,”拉贾笑了笑:“我一直都知道那个老头子的品性,他就是这么个人,这种事大概和挨打一样,跟着他生活了很久,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那么你呢?你是怎么变成奴隶的?”
萧逝的手指顿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开口。
“我其实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不记得?你失忆了?”拉贾有些惊奇地问道。
“嗯,差不多吧,我拥有的记忆,就是自己坐在一个废弃的庄园里,然后奴隶贩子路过,把我带走了,最后就被卖到这里。”
“这样啊……”拉贾有些唏嘘地点点头。
抱歉,我骗了你。萧逝在心里想到。
他当然没有失忆,那些记忆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伤痕。但他隐约猜到,在家族毁灭的背后隐藏着一只不为人知的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甚至抹去了萧家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实。因此他必须改掉自己的名字,将那个叫萧煜的男孩永远埋葬在过去,不让任何人知道。
而更令他不解的,是自己居然没有死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踏入了天道领域的强者,一旦心脏或者大脑遭到破坏,都不可能活下去。他清楚的记得那个夜晚,自己的心脏被那只怪物击穿,可他却奇迹般活了过来。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特殊的变化,他的伤口愈合速度是正常人的数倍。其他奴隶在他的身上划出了无数条伤口,连他的头皮都被扯下来一大块,在没有任何药物且卫生条件极差的情况下,这样的伤不仅不会化脓感染,而且只需要两到三周就能全部愈合,不留一丝疤痕。
这绝不是正常人类能拥有的恢复力,这样的事情一旦传出去,那些毕生研究炼金医学的老魔法师一定会把他从头到脚剖开看个仔细。所幸他如今是奴隶,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些。
除了身体上的变化外,萧逝的修为在复活之后也有所提升,在他死去之前,萧逝的修为只有初阶一级,连魔法都无法使用,可当他复生后,身体里的魔力却到达了二阶九级。之后的两年里,萧逝被戴上了那副紫色的手环,魔力被不断吸收。这是一种极其痛苦的过程,对一个法师来说,魔力就相当于他身体的一部分,突然间抽空魔力会使他们陷入类似发烧一样的症状,全身乏力疲惫不堪,这种症状被称为“魔力晕眩”。
两年来萧逝就是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度过的,其他人只看到他每天夜以继日地冥想,却不明白在魔力晕眩的情况下冥想的痛苦,好不容易吸收进身体的魔力在一瞬间就被手环全部吸走,那种感觉就像将一根烧红的铁棍捅进大脑之中,哪怕连天道强者都不一定能承受这样剧烈的痛苦,可萧逝却硬生生撑了下来,撑了两年。
萧逝的身体里没有魔力,因此他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但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两年承受的痛苦没有在修为上带给他哪怕一丝的突破,冥想吸收的魔力还没有融入他的身体就消散了,即使萧逝对魔道一窍不通,他也明白,这样冥想只能是做无用功。
可他依旧每天坚持着冥想,就像每次出去放风,他知道自己没办法逃过那些人的殴打,却依然疯狂地挣扎,直到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拉贾问他这么做的原因时他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是清楚的,曾经他因为自己的天赋在命运面前放弃了挣扎,于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重要的人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
他曾经一直相信,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是当天真的塌下来的时候,高个子被压死了,他看着死亡落到他们的头上,而自己连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他必须反抗,哪怕最终逃不过宿命,在他拼尽全力之前,都绝不会任人宰割。
“下下周据说又要有人来买奴隶,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被买下来。”拉贾道。
“你想被买下来?”
“有点吧,我已经受够这里了,说不定被人买走之后会过得好一点。”拉贾有些希冀。
“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而已,说不定还会更糟,至少在这里那些商人不会让我们轻易死去,他需要我们卖个好价钱,可被买下来之后就不一样了,新主人可不会介意我们的死活,他们要么把我们当玩具,要么让我们为他干活,总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萧逝漠然地说道。
拉贾龇了龇牙,他觉得萧逝真是个令人无话可说的家伙。拉贾是这个黑牢里第一个朝萧逝搭话的,萧逝也是第一个能和拉贾聊天的人,拉贾太胆小了,而其他奴隶都是满口污言秽语凶神恶煞的主,他实在没有上去说话的勇气。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旦两人无话可说了,萧逝就开始冥想。夜晚很快到来,轻微的鼾声在黑牢里回荡,萧逝睁开眼睛,额头上有冷汗沁出,拉贾已经睡着了,发出猪一样的哼哼。萧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尽管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但一旦结束冥想,那种痛苦的回潮还是会让萧逝忍不住发颤。
铁门打开的声音在甬道的尽头响起,紧接着是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着,有几个奴隶睡得很浅,被这个讨厌的声音吵醒,刚欲睁眼,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陷入了深深的沉睡。那个清脆的脚步声仿佛踏着某种神秘的节拍,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奇特的节奏中,然后陷入昏睡。
只有一个人没有听见脚步中的节拍,他只看到黑牢的门打开了,一个手持火把的男人一步步朝他走来,男人穿着黑色的燕尾服,头戴一顶圆顶礼帽,脸庞被一个银质的笑脸面具挡住了,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
那个唯一清醒着的人就是萧逝,他静静地看着这个礼帽男,朝他单膝跪地。
“黑牢的生活,你过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很好。”萧逝用毫无波澜的声音答道。
礼帽男看着萧逝头上那块被人扯下头皮之后血肉模糊的伤口,发出一声嗤笑。
“两周后你将会被卖掉,我让你做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是,我记得。”
“很好。”礼帽男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在这里经历过什么,你用不着说这些漂亮话,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当你做完这件事,我就还你自由。”
萧逝将头压得更低了:“谢谢您,我的主人。”
礼帽男转身离开了黑牢,火把的光仿佛收束在他的身周,当他踏出黑牢的那一刻,那种奇特的节拍声突然消失,黑牢再次被黑暗笼罩。
萧逝默默地靠在墙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三章:奴隶(3)
两周后,黑街的奴隶市场上,一个眼窝凹陷的男人挥着皮鞭,像赶家畜一样将一群衣衫褴褛的半大少年赶上了马车后的木笼里,再将笼子锁住。
萧逝默默地低着头,这是他第二次看见黑街的样子,第一次是他被装在笼子里运往奴隶市场。
这里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斑驳的墙壁上布满了红褐色的斑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偶尔路过几个行人,都只是用冷漠的眼光扫过马车,随即在赶车人凶狠的眼光下跑开。
拉贾则不住地朝笼子的外面张望着,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很多奴隶在长年的虐待下早已变得麻木,像是在地底生活的鼹鼠,眼睛早已失去了对光的感应。
可拉贾却是一个另类,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而且胆小如鼠。两周前的那次放风让他和萧逝相互认识,萧逝很难想象,一个被自己老爸卖了换嫖-(防吞)-资的人,到底要怀着怎样的心态才能在地牢里若无其事地给另一个人讲笑话。
但拉贾是个很好的朋友,他教萧逝如何通过听觉判断水滴的位置,教他怎么从囚室的砖墙里抠出能刻写的石片,他还给萧逝展示了他自己在墙上刻出的日晷阳光从上方的铁窗里投下,照在墙壁的那一道道划痕上,拉贾就能准确地读出现在的时间。
雨夜的时候他们平躺在地上,两人聊着天,雨水滴在口中,就像是回到了阳夏城,夏天的阳夏即使在夜晚也热得让人难以入眠,两人就会坐在天窗的檐上,躺在冰凉的屋顶上,莉斯特也常常跟他们一起,夜风拂过,银色的发丝反射月光,仿佛融化在光中。
他想见到那个人,想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质问她为什么,这种感情像火一样在心底里烧灼着,支撑他渡过每个在脑浆沸腾般的痛苦中冥想的夜晚。
所以我必须获得自由,不惜一切代价。他想。
一串精巧的钥匙从袖中滑出,被他一把攥住。
这是那个礼帽男交给他的东西,他冷冷地扫视着周围,马车在街道上疾驰,拉贾仍然环视着街上的景色,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萧逝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的镣铐打开,尝试着取下那对吸收魔力的手环,但是手环却像粘在手腕上一样,于是他放弃了摘下手环,将双手背过身后,抓住了木笼的黄铜锁,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插进锁眼。
锁扣打开的轻响被马车行驶的噪音掩盖了,拉贾仍然背对着他,其他的奴隶几乎都在闭着眼睛休息,他只要纵身一跃,就能逃离这辆马车。
可是他看了看身旁的拉贾,这个傻小子仍然一脸期待地看着马车外的街道和广袤的天空,手上和脚上戴着束缚的镣铐。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犹豫的,在他和礼帽男的约定中,他本应独自逃跑。他本来和拉贾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不过是两个在这个帝国最底层的黑暗中挣扎的奴隶而已。
“萧逝,你……”
萧逝轻轻地碰了碰拉贾的背,对方一脸茫然地回头,可是看见萧逝的动作后,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呆滞了。
拉贾反应过来:“你你你……你要跑?”
“小声点。”萧逝瞪了他一眼,拉贾心领神会地捂住嘴,然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从哪里弄到的钥匙?”
“偷来的。”萧逝的眼睛注视着其他的奴隶:“我带你一起走,不过别让其他人知道了。”
“为什么?”
“别多问了,”萧逝终于打开了锁,他一只手紧紧抓住木门不让它摆动,另一只手将钥匙递给拉贾:“赶紧把你身上的镣铐打开,准备跑路。”
看着手忙脚乱拿着钥匙开锁的拉贾,萧逝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拖后腿啊。”他想。
马车的车夫就是那个眼窝凹陷的中间人。在卡美洛,贵族蓄奴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因此他们往往委托管家或者中间人,帮忙挑选奴隶并送往他们的府邸。
这个男人就是一个中间人,他干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但这次雇主的要求让他不免有些好奇。贵族们通常购买的是美丽的少女和强壮的男性,前者供他们娱乐,后者为他们干活,即使购买鸾-僮,也是长相俊美的男孩,绝不是囚车里这一群泥猴子,这些脏兮兮的半大男孩,本身就是滞销的次品。
但好奇归好奇,中间人很快将这些杂念抛到脑后,他只要完成雇主的命令就足够了。出于习惯,他回过头朝笼子里瞥了一眼,这本是一个很自然的动作,可是他却看到了一双慌乱的眸子,以及正在解开手铐,一脸茫然无措的拉贾。
“跳下去!”
萧逝一把拉开木笼的门跳了下去,拉贾在愣了一瞬后也跳了下来,马车在这个空档朝前驶出了数十米,中间人拼命勒住缰绳,但一时间却没能让它停下。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该死的猪猡,你们给我站住!”
两人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就连有些神经大条的拉贾也毫不犹豫地飞奔着,他们清楚逃跑被抓后的下场,更何况无论是拉贾还是萧逝,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地下黑牢了。
此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萧逝和拉贾早就跑出老远,这个男人凹陷的眼窝里泛着暴怒,押送奴隶最重要的就是信誉,如果这一次让他们跑了,不仅这一单的报酬会减少,还会影响到他之后的生意。
可木笼的锁早已被打开,如果中间人去追他们,车上剩下的奴隶就会跑掉。
“这是你们自找的。”男人咬着牙说道,从马车上取出了一把十字弩。
私自杀伤奴隶依然会损失一部分酬金,但他宁愿这两个奴隶死在他的手下,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抬起弩,弦是已经上过的,黑色的准星对准了跑在最前面的拉贾。对他来说,杀死奴隶和和杀死家畜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这时萧逝回过头,想看看那个中间人有没有追上来,然后他就看见了那把十字弩,他想出声提醒,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弩机中射出的箭矢划破空气,射向拉贾的后背。
拉贾只听到了机括扳动的“咔嚓”声,然后什么东西从他的后背穿入,刺进他的内脏中。
他低下头,看见了那根沾着血的箭簇。
拉贾觉得有点委屈,他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倒霉透顶,他在车上呆得好好的,然后面前的这个家伙就把他拉了下来。其实当奴隶虽然没得吃没得穿过得人不如狗,但好歹还是能苟住一条小命,跟着这个假魔法师逃跑,搞不好就是一顿毒打,现在大概还要把自己的一条小命搭上去。
他知道有很多人都想逃跑,有的人想回家看看自己的母亲,有的人被抓作奴隶的时候,妻子正好怀了孕,那家伙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可是他亲爱的老妈早就死了,他也没有怀孕的妻子,拉贾当奴隶的时候才十三岁,连女孩的手都没有摸过,暗恋对象是邻居家卖鞋子的大叔的女儿,一个长着一点雀斑,笑起来脸上有酒窝的女孩子。
可是人家早就和对街卖肉老板的儿子订了婚,拉贾跟她说过的话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句,人家记不记得他还是两说,更何况都四年了,按照他家乡那边的习俗,十七岁估计早就结婚了。
所以拉贾一直没有太浓烈的想要逃跑的想法,虽然每次咽下泔水的时候心底里这种野望都无比强烈,可是过后就如同退潮般消减得一干二净。他们那么想逃跑是因为家里有人在等着,可他拉贾就算九死一生逃了回去,还记得他的大概也只有他那个酗酒成性的老爸,更别说他就是被自己的老爸卖给奴隶贩子的,真的逃回去被老爸看见了,搞不好会被再卖一次。
可是在萧逝递给他钥匙的那一刻,自己就像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一样义无返顾地动了起来,那样的理所应当,那样的毫不犹豫。
其实……我大概也还是想再看看吧,想再看一眼那个故乡。
血水从拉贾的喉咙里漫了出来,然后滴在满是沙土的地上。
萧逝转过身,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理会拉贾,后面的中间人正在给弩上弦,只要拐过前面的街角,就能摆脱夺命的弩箭。
但他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已经呼吸渐渐停止的拉贾。
那个中间人本想再次扣动扳机,看到萧逝停了下来,于是垂下了手中的弩,从车上找出另一把锁锁住笼门,然后提着弩朝萧逝走去。
“你也死了啊……”萧逝喃喃地说道:“又有人死了啊……就在我的面前……”
他忽然觉得很难受,说不上来的难受。很难说萧逝和拉贾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从两人第一次说话到现在只有短短的十四天,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足以让两人成为至交的经典桥段,仅仅只是那种一起聊天的普通朋友。他犯不着为这样的一个普通朋友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停下脚步,更何况就算他停下也救不了拉贾,那一箭射穿了拉贾的腹部,很快拉贾就会因为失血而休克,然后变成一具尸体,而萧逝只要跑过前面的转角,就能救他自己。
萧逝只是有些愤怒,没来由的愤怒。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那个中间人杀人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就因为他是奴隶吗?可是他也是人啊,和他们一样会呼吸会说话的人,不是猪猡,也不是任何一种牲畜。
那个眼窝凹陷的男人大步走到萧逝的身边,抡起手中的弩朝萧逝的脑袋打去,萧逝抬起手想要阻挡,却被沉重的弩机打折了手腕,他抱住手腕朝后退去,却又挨了男人飞起的一脚,跌坐在地上。
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朝马车那边拖去,他的手抓在萧逝被打折的腕部,这样在疼痛之下萧逝就不得不朝笼子里走。
可是萧逝却任他握住手腕,一动不动。
莫名的愤怒在他的心里燃烧,或许是对拉贾的死,又或者是对别的什么东西。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像是荒原上响起的战鼓,随即卷起黑色的风。
紫色的手环仍然紧紧吸附在他的手上,萧逝的钥匙可以打开普通的镣铐,却对这种魔导器毫无作用。手环仍然忠实地发挥着作用,将萧逝身体里无时无刻不在恢复的魔力强硬地抽走,留给萧逝的是一波又一波强烈的眩晕感。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可在男人握住萧逝手腕的时候,一道微弱的魔力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那道魔力如同一点烛火,在萧逝的身体里突然闪烁,随后便是更多的光点,像是无数只萤火虫,在夏夜的苇塘边一只只飞起,化作光的河流,汇聚在他另一只手上。
然后握紧,踏步,挥拳。
萧逝没有学过任何的体术,也知道如何用魔力强化自身,仅仅只是凭借本能将魔力汇集,然后一拳击出,没有丝毫招式和气势,就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这样的一拳本应无法对面前这个成年男子造成任何伤害,但他的拳头上缠绕着魔力。
于是一切都不同了。
萤火般的魔力在那一刻起到了作用,男人的下巴仿佛被一柄铁锤砸中了一样,他痛叫着放开萧逝,捂住了自己的嘴,吐出一颗碎掉的牙齿。
可萧逝没有停下,那股莫名的愤怒驱使着他冲了上去,用尽全力朝那个男人打去。男人抬起手中的弩机,却被萧逝的拳头直接打断。
萧逝再次挥拳,此时那个中间人的手里已经没有了武器,他只能用双手护住头部。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萧逝拳头上的力量忽然变小,再一次变成了一个孱弱的十七岁少年的力气。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之前聚集的一点点魔力被萧逝用光,手环对魔力的吸收却仍然在继续,萧逝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定,而男人已经察觉到了萧逝的状态,再次冲了上来,一脚将萧逝踹翻在地。
“他妈的,婊子养的东西,”他狠狠地踩在萧逝的头上,啐了一口道:“你再起来啊,你再打啊,小畜生。”
男人此时满嘴是血,眼中的暴怒仿佛能喷出火来。他用力地踩在萧逝的头上,用他的鞋底疯狂磨着萧逝的脸,萧逝伸出手挡在他的鞋底上,双手被磨得鲜血淋漓。
“杀了拉贾的你,才是畜生。”
萧逝死死地看着这个男人,漆黑的瞳子仿佛幽深的古井,又如同吞噬一切的深渊,在黑暗下隐藏的是抛弃一切的疯狂与愤怒。
男人怒极反笑,抄起脚边的断弩,用断裂的木刺扎向萧逝的眼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个如同待宰的猪一般的奴隶不仅敢从笼子里逃跑,还打伤了他,此时他已经不介意什么酬金了,他只想把这个奴隶杀掉。
他迎着那个男孩冰冷如深渊般的眼神,刺下了手中的断弩。
第五章:奴隶(4)
两个小时前,卡美洛城郊,唐顿公墓。
那是个极美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在这个春寒料峭的三月,女人穿着黑色的连身长裙,灰色的披肩衬托出她天鹅般的白色脖颈,可此时,女人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却显出浓重的憔悴,眼角边有淡淡的泪痕。
女人望着黑色墓碑旁燃烧的蜡烛,在今天清晨的时候唐顿公墓举行了一场葬礼,墓碑旁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曾经与死者一同奔驰与战场上的苍狼骑士们肃穆地摘下自己的头盔,无数的贵族少女们哭花了精致妆容,只因为再也无法见到这个年轻人一面,甚至连艾尔提亚的皇帝陛下也亲临了葬礼,吊唁那个被称为“紫荆军神”的男人,紫荆花家族的长子,洛明澈。
在那时她就站在这里,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手捧白色的花束放在碑前,脸上的表情或悲伤或冷漠。她的丈夫,紫荆花公爵洛千影陪在她的身边,在清晨的微雨和薄雾中,和她分担这份沉重的悲伤。
可她就像是大理石像般站在这里,她看着那个黑色的骨灰盒埋入地下,看着一批又一批前来吊唁的人群,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她却依旧站在这里,木木地注视着长子的墓碑。
洛家的祖辈来自天璇,尽管在数百年的民族融合中成为了艾尔提亚的一员,但仍然保留着很多东方的习俗。东方人如果战死在异乡,葬礼时往往会在死者的墓碑前点上一根白色的蜡烛,这是为了防止死者的魂灵徘徊在陌生的土地上,烛焰会指引在远方游荡的孤魂回家。
她看着那根蜡烛一点点燃烧,烛泪一点点堆积,直到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在风中不住地摆动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康斯坦丁,你是去过北方的,对吗?”她问道。
“是的,夫人,我曾和明澈大人并肩作战,在漠北的草原深处,我们曾一起斩杀过辽人的将领。”年轻的骑士侍立在她的身旁答道。
“那里离圣都,很远的吧,”她说,“那么远的距离,他能在烛焰熄灭之前回来吗?路上会不会冷?会不会饿?”
骑士怔了一下,沉默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夫人。”
骑士抬起头,海蓝色的眸子望向女人,女人的侧脸上写满了他所不能读懂的复杂表情。
风中传来了低低的叹息声,然后又渐渐消散。
“您该回去了,夫人,您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
女人又望向那支残烛,它已经快要燃尽了,但仍没有熄灭。
“我总是想,那孩子生前的时候我很少陪他,如果死后魂灵真的回到墓旁,我却不在这里的话,他大概是会怨我的吧。”她说。
可就在她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那根残烛终于燃尽。烛火在风中熄灭,留下斑驳的烛泪。
女人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女人的名字叫瓦伦丁琉泽。是当今帝国亲王的女儿,大陆第一魔道学院,阿特拉斯学院的院长,也是紫荆花公爵洛千影的妻子。
瓦伦丁并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贵族夫人。在卡美洛,越是身世显贵的子弟,越是比同龄的人更早接触那些阴暗的东西。贵族的男孩们早在十五六岁的时侯就学会了用花言巧语将来自外省、平民出身的美丽女孩们骗到自己的宅邸,玩腻了之后就将她们一脚踢开。
对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弟来说,漂亮的女孩永远不是稀缺资源,只是用过即弃的消耗品。
而那些贵族名媛们也并非看上去那样高贵纯洁,她们比同龄的女孩更早学会了玩弄男孩,很多贵族的夫人都有自己的交际圈。当然,黑街也是她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奴隶商人的手中永远不缺乏优秀的男性,不论是稚嫩的孩童还是英俊的青年,只要你出得起钱,他们就会从全大陆为你寻找满足你口味的商品。
但瓦伦丁却没有受到琉泽家族里,她那些荒-淫的姐妹们的影响。瓦伦丁在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极高的魔法天赋,当年的帝国宫廷首席魔法师,阿特拉斯学院的院长收她为徒,瓦伦丁就在阿特拉斯的图书馆中度过了她的童年。在那位慈祥的老人的教导下,瓦伦丁并没有染上那些令人不齿的习气。
十八岁那年,瓦伦丁嫁给了当时二十岁的洛千影,这本是一桩政治色彩极为浓厚的婚姻,皇室为了加强对臣子的控制,让一位皇室成员与紫荆花家族的长男通婚。
一开始瓦伦丁对自己未来的丈夫并没有抱有很多期待,她太了解卡美洛这些贵族的腐朽奢靡了。尽管在少女时期,瓦伦丁仍然憧憬过诸如善良的王子和纯洁的公主这种童话般的故事,但在见识过真正的贵族后,瓦伦丁就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戏剧性的是,当年的洛千影也抱有和她一样的想法。紫荆花家族世代从军,家教极为严厉,在父亲那带有军人铁血的皮鞭下成长的洛千影,三观自然极其端正。他们两人用自己的常识去揣测对方的品性,结果却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这个乌烟瘴气的上流社会中的异类。
因此在一开始的误会之后,随着两人的不断了解,瓦伦丁和洛千影在朝夕相处中建立了真挚的感情。长子洛明澈的出生更是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喜悦与骄傲。
可这份幸福,却在一份战报中瞬间化为泡影。
今天是长子的骨灰下葬的日子,洛明澈被埋葬在卡美洛的唐顿公墓。在帝国的历史上,只有少数立下极大功勋的人才被允许葬在这里。
可对一个母亲来说,再大的荣耀也比不上孩子的生命。
瓦伦丁放下了车厢内的紫色纱帘,疲倦地躺在车厢的座椅里。这是一辆黑色的礼车,车厢内用昂贵的东方丝绸装饰,工匠们精巧的设计让车内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震动。礼车是贵族实力的象征,而只有这个帝国最顶层的贵族才能使用这样奢侈的礼车。
年轻的骑士乘着马,跟在礼车的旁边。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紫荆花家族收养,然后作为洛明澈的侍从骑士长大,跟随自己的主君一起战斗。洛明澈战死后他回到了家族,跟随在瓦伦丁的身边。
礼车的车夫顾及到女主人的心情,避开了人声嘈杂的闹市区。礼车沿一条行人较少的街道行驶着,没有人说话,沿途只有车轮滚动和马蹄轻脆的嗒嗒声。
骑士蓦然望向远处,过人的听力使他的耳朵捕捉到了来自另外一条街道上机簧的响声。他皱起眉头,从军的那几年里,他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弩机发射的声音。
可是在卡美洛,又有谁会在街区上使用这种武器?
礼车继续行驶着,骑士策马跟随,转过了前方的街角。
然后,在骑士的眼睛里,倒映出那个眼窝凹陷的男人朝脚下的少年刺出断弩的瞬间。
第六章:奴隶(5)
仅仅只是不到一秒的间隔,骑士的身体本能般从马背上跃起,魔力化作疾风将他的身体抛射出去,腰间环佩的骑士剑在空中出鞘,发出清越的剑鸣。
“锵”
在断弩离萧逝的脸庞只剩最后几公分时,突然出现的骑士剑将断弩从男人的手中击飞出去,紧随其后的是一记沉重的肘击,那个中间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骑士制伏。
萧逝睁开眼睛,预想中死亡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在少年的面前,金发的骑士将剑刃横在男人的脖颈上,平静地审视着他。
“发生什么了,康斯坦丁?”
黑色的礼车停在了不远处的街道旁,瓦伦丁走下车,朝骑士问道。
“那边的先生刚才想要杀死这个少年,我出手制止了他。”骑士淡淡地说道。
女人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原本悲伤的心情被她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睿智,直直地盯着那个中间人。男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禁质问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这个家伙是我的奴隶,是我的私有财产,我怎么处置他不关你们的事。”男人色厉内荏地吼道。
“根据帝国法典第二十六章的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自处死自己或他人的奴隶。”女人冷冷地说道:“你如果想杀死这个少年,就请到宪兵队走一趟吧。”
男人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他知道对方没有说错,帝国的确有这样的一条法律,但是由于没有明确的处罚规定,没有人真正把这条规定当一回事。令男人感到不安的并不是这条所谓的法律,而是瓦伦丁乘坐的礼车和康斯坦丁的骑士装束他可没有顶撞贵族的胆量。
可是这个时候,瓦伦丁看见了,在街道另一边,那个被弩箭射死的锡兰男孩的尸体。
“他杀了我的朋友。”
少年的声音从男人的背后响起,他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双无喜无悲的眸子。
“你……”男人的话只说到一半,因为在那一刻,如同实质般的压力从女人的身上发出,空气在那一瞬间如同固体一般,男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喉咙,血液充入眼球,在眼白上勾勒出一道又一道血丝。
那股压力毫无预兆的降临,又毫无预兆的消失。男人的嘴角溢出口涎,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着。
“你……你是法师……”他惊恐地看着瓦伦丁。
“滚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瓦伦丁冷冷地说道。
男人擦了擦嘴角,飞快地爬起来朝马车奔去,有些不甘地看了萧逝一眼之后,在马蹄扬起的尘埃中驱车离开。
“你还好吗,孩子。”瓦伦丁温和地问道。
“没……没事。”萧逝有些吃力地起身,朝瓦伦丁和骑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到拉贾身边,阖上了他睁大的双眼。
瓦伦丁看着跪坐在尸体旁边沉默不语的萧逝,忽然觉得心底里最柔软的那根弦触动了一下。
她走上前,摸了摸萧逝的头。萧逝的身体震了一下,轻轻低下了头,黑色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瓦伦丁俯下身,男孩的脸上满是污渍,她掏出手帕,轻轻地擦净了他脸上的尘垢,露出了藏在下方的,少年的面庞。
她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手帕无声地滑落下去。
耳畔传来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很远,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萧逝茫然地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女人。
可在女人的眼中,面前这个男孩和坟墓中长子的形象逐渐重叠起来,变得分毫不差。
“明……澈……”
她喃喃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该死,该死,该死!”
男人愤恨地用皮鞭抽打着马背,身下的马儿发出阵阵痛苦的嘶鸣。
那个混蛋猪猡,别让我再碰到你!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萧逝那双讨人厌的幽深的眸子,心里的愤怒到达了顶点。
做中间人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让一个奴隶逃走。如果没有那两个多管闲事的混蛋贵族,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恨恨的想到。
拐过下一个街角,一座庭院出现在路的尽头。那就是他的目的地,委托他购买奴隶的贵族的家。他拉紧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走下车,敲了敲庭院的门,将愤怒强行压下,努力表现出一幅恭敬的嘴脸。他知道自己弄丢了两个奴隶,势必会遭到雇主的怒骂,他想无论怎样,把责任推给那两个半路杀出来多管闲事的贵族身上就好。
低沉的雷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他抬起头望望天,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还有些晴朗的天色,如今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黑云在天际翻滚,不时能看见紫色的雷光。风剧烈地刮着,庭院门前老旧的铁栅门嘎吱作响。
他有些不安地望了望远处的哥特式尖顶,黑色大理石堆砌的房屋仿佛和天上的云层融在一起,化成一团难以辨认的黑色。
没有人吗?他想。
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一个激灵,有些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劳伦爵士?”他试探着问道。
那个身影点了点头。
男人长出了一口气,有些谄媚地说道:“车里的这些,都是您要的奴隶,我按照您的要求挑选的,没有任何问题。”
那个身影仍然只是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劳伦爵士?您身体不太舒服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回应。身后的人仿佛只是一个无言的木偶。黑色的天际和黑色的建筑融合在一起,身后的人仿佛也化为了一团模糊的黑影,看不清他的脸庞。
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从他的心底里升起,他不是没有见过沉默寡言的雇主,可是那种莫名的诡异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他试探着问道:
“劳伦……爵士……是劳伦爵士……吗?”
那个身影终于有了动作,他抬起手,指了指那辆载着奴隶的马车。
男人的瞳孔忽然收缩,原本关着数十个半大少年的木笼,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这……这……”男人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滑落,“他们……他们刚才还在这里的……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个身影指了指男人的身后。
他回过头,那一刻无数张苍白的脸一齐转向他,记忆深处的闸门忽然打开了,他认识每一张脸,因为他们都是被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奴隶。
可此刻他们根本不像是活着的人,他们身体里的血液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了,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血管没有一丝颜色。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那种异样感的来源了,在那个身影出现的时候,周围的虫鸣,远处的人声,全部都消失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离他远去,又或者是在那一瞬间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的世界。
莫大的恐惧如同铁爪般攥住了男人的心脏,刺骨的冰冷从脚尖沿着脊髓传入大脑。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步一步朝后退去。
而在他的身后,那个身影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男人低头看向那双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那团漆黑的,如同丝带般的“手”。无数只惨白的手从地上钻出抱住了他,仿佛拥抱情人般热烈。
地面在那一刻化成了黑色的泥沼,他的身体在那些手的拖拽下不断下坠、下坠,仿佛坠入……地狱。
男人疯狂地挣扎着,可是更多的手从泥沼中钻出,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一些手抓住他的头发,过于强大的力量使他的头皮渗出鲜血。他的手僵直地伸着,眼珠仿佛要凸出眼眶一般瞪大。
在不远处的天际,雷光忽然闪亮,在那一瞬间,阴暗的巷子里,戴着白银面具头顶礼帽的身影显现出来。
银色的面具上勾勒出微笑的公卿,那张诡异的笑脸下面传出低低的嗤笑。
“种子已经埋下去了啊,那么接下来,就是等待收获了。”
若有若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那个眼窝凹陷的男人被彻底地吞进了泥沼,连带着那些奴隶,也一起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而在远处的街道上,那个叫萧逝的男孩,按照既定的剧本,踏上了属于他的命运。
第七章:暗幕
埃尔德雷堡在春季的雨夜中静静地沉睡着。这是卡美洛最著名的豪宅之一,大理石筑成的高墙拱卫着这座庄园,将它和外界隔绝开来。穿过埃尔德雷堡门前广阔的草坪和修剪成型的冬青木,在浓密的七叶树丛后面,大雨打碎了小湖如银镜般的水面,几株睡莲的圆叶在大雨中被打得左右欹斜。
这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宅邸是紫荆花家族的官邸。城堡二楼的房间里,萧逝坐在床铺上抬头望去,天花板上装饰着摩洛哥风格的油画和镀金的魔导吊灯,身下的丝绸床单上传来柔软的感触,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阴暗肮脏的黑街了。
在那个中间人走后,骑士也就是康斯坦丁,将拉贾的尸体交给宪兵队处理,他们会将他火化,然后埋入城郊的无名公墓中。
萧逝则被带到了这座庄园,几名手脚麻利的侍女脱去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将他带进浴室。最终沐浴完的萧逝站在镜前,身后年长的女侍为他梳理凌乱的头发,系上深蓝色的领结。他看着镜中那个制服笔挺,身材消瘦,脸色苍白的男孩,只觉得是一个陌生人。
沐浴过后,萧逝吃到了时隔两年第一顿真正的晚餐,不再是黑牢里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而是真正的食物。但这却让萧逝有些惊惶不安。他从侍女们的口中得知了救了他的那位夫人的身份,艾尔提亚帝国紫荆公爵的夫人,皇室亲王的女儿。如果说在街上康斯坦丁和瓦伦丁救下他的命是出于同情,那么将萧逝带进公爵的府邸招待一番就显得十分诡异了。
尽管沦落为奴隶,但萧逝曾经也是贵族,他很清楚,没有哪个贵族会把一个脏兮兮的奴隶带到城堡里当做客人招待。即使是那些买回来讨主人欢心的床奴,也只能住在佣人的房间,没有主人的吩咐绝不允许靠近城堡。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从那些仆人的口中萧逝得知,自己和这个家族的大少爷长得很像,而那位夫人碰到他之前,刚好从儿子的葬礼上回来。
他委实觉得有点可笑:三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奴隶,转眼间却摇身一变来到了公爵府。说起来自己好像总是这样莫名好运,两年前全家人都死光了,自己却莫名其妙的死而复生;才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就被卖到黑街当奴隶;在黑街受尽折磨连自己都对未来不抱希望的时候,突然冒出个美丽端庄位高权重的阿姨说他长得像自己死去的儿子。
这种狗血剧情连三流小说都不敢写吧。他想。
只是这种好运似乎从来没有降临在他身边那些人的身上,萧是这样,拉贾也是这样。
萧逝低下头,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显得格外醒目。那是原本被紫色手环束缚住的地方,据康斯坦丁说,这个手环正式的名字叫做禁魔环,它在不断吸取人体魔力的同时,还会把魔力用在与肌肤的结合上,单凭被束缚着自身的力量绝对无法解开,专门用来束缚那些犯了罪的魔法师。
禁魔环已经被骑士取了下来,可两年来被它束缚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难以消去的痕迹。好在萧逝的自愈能力远超常人,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恢复如初。
他有些颓然地躺下,双手伸开摆成一个大字。
“我想跟你谈谈,孩子。”
萧逝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面对的是一双温和的眸子。瓦伦丁站在门口,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前厅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推开,大雨顺着风落在门前的地毯上。少年将被雨水打湿的黑色呢绒大衣丢在架子上,无视了周围纷纷朝他行礼的仆人,径直朝二楼走去。
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就是洛千影的次子,紫荆花家族的洛明尘。
紫荆花公爵的两个儿子,长子洛明澈谦和有礼,平易近人,眉宇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即使是对家里的下人也从不摆什么架子,他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明净、澄澈。
可次子洛明尘则和哥哥相反,他有着和兄长相似的英俊容貌,却没有洛明澈如同阳光般的温暖,而是带着一丝阴鸷和冷漠。兄弟两人都有着褐色的眼睛,洛明澈的目光总能让和他相处的人觉得安宁,可被洛明尘那双和兄长一相似的眸子注视,却会让人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但实际上洛明尘并不差,恰恰相反,他比大多数的贵族子弟都要优秀,可是跟他光芒四射的哥哥相比就显得十分平庸了。因此人们在议论紫荆花家族的子弟时,往往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洛明尘的存在,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只是“洛明澈的弟弟”。
但现在不是了。他想。那个人已经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两种矛盾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倾轧,悲伤和快意,在他的胸膛里不断酝酿,以至于洛明尘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难受,还是欢乐。
外面的雨仍在不停地落着,雷声把走廊上的玻璃震得隆隆作响。他听到前面的房间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于是在经过时,朝房间内望了一眼。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仿佛鬼魂从地狱里爬了出来,挣断了沉重的枷锁,再一次回到了人世。
他将身体贴在墙面上,强行压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里面的人依旧在聊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隐隐约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洛明尘分辨出来,这是母亲的声音。
“我想,如果我当时有足够强的力量,或许拉贾就不用死了……夫人,我想学习魔法。”
洛明尘回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男孩,他的五官和洛明澈的确一模一样,但是发色和瞳色都不同,而且洛明澈绝不会用“夫人”来称呼自己的母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下楼,在仆人们惊愕的眼神中披上自己的大衣,撑开伞,走出了城堡的大门。
东城,黑街的一栋地下建筑中。温暖的灯光照亮了这间精美的小室,地面上铺着天鹅绒的地毯,樱桃木的茶几上摆放着产自天璇的茶具。年轻的客人坐在沙发上,湿透的外套搭在椅背,冷冷地看着正在泡茶的礼帽男。
面具上那张略显滑稽的脸勾勒出一个透着嘲讽的笑意,礼帽男将红茶放在年轻人的面前,轻轻地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水。
“不尝一下吗?这可是产自锡兰的春摘茶叶,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到的。”
“你要我怎么静得下心来喝你的茶!”年轻人重重地锤了一下茶几,精美的瓷杯被震到地上,茶水和碎片溅在那张昂贵的天鹅绒地毯上。他朝朝礼帽男吼道,“那个和洛明澈长得一样的混蛋是怎么回事?你难道已经忘记了我们的交易了吗!”
礼帽男平静地放下茶杯,冷冷地看了客人一眼,那个金发的年轻人只觉得自己是被某种危险的猛兽给扫视了一遍,之前的气焰顿时消退了下来。
“天璇语中有一个词叫做‘稍安勿躁’,”他慢慢地说着,给客人重新倒上一杯茶:“我们的交易我当然没有忘记,一切的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包括那个人的出现?”
“包括那个男孩的出现。”礼帽男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年轻人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地坐回靠椅中。
“你应该更对我们有信心一点。”礼帽男说道,“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不是吗?六个月前你找到我,于是如今你敬爱的哥哥变成了骨灰葬在城郊的唐顿公墓,你只需要再提供给我们需要的信息,紫荆花公爵的位置迟早都是你的。对吗,我亲爱的洛……”
“不要说那个名字!”年轻人打断了他的话,“好吧,我相信你们,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你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很简单……”
一道闪电忽然划破了云层,电光将年轻人的脸照得惨白。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他喃喃地问道。
“你不需要多管,只要做好你应该做的,洛家的小少爷。”礼帽男漫不经心地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应该回去了,别引起他们怀疑。”
礼帽男走到房间的圆窗前,那个年轻人披上大衣,拦住了一辆马车,在雨幕中朝埃尔德雷堡驶去。
他有些嘲讽地笑了笑,随即关上了窗户。
萧逝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瓦伦丁之前找到他,询问了一些关于他身世的问题。他这次没有再谎称失忆,因为他不知道这样的谎言是否能瞒得住瓦伦丁。但他依然隐瞒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只告诉了瓦伦丁自己家破人亡的事实,而对细节却保持沉默。这份沉默被瓦伦丁解读为不愿回忆这些糟糕的记忆,因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而在之后的谈话中,萧逝被问及之后的打算,瓦伦丁建议萧逝留在这座埃尔德雷堡,而萧逝则鼓起勇气提出了一个请求,他希望学习魔法。
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萧逝是很忐忑的,作为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奴隶,他本应更加谦卑和谨慎。学习魔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尽管瓦伦丁知道萧逝拥有魔力,但他体内的魔力实在少的可怜,再加上萧逝没有任何的魔道基础,又在黑牢里白白浪费了两年时间,这样的情况下再去学习魔法,将来也不会有多大成就。
可是萧逝不得不提出这个请求,两年前他看着很多人死在他的面前,两年后拉贾再一次上演了相同的一幕。
他不想再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了,尤其是那些他觉得重要的人。
出乎意料的是,瓦伦丁很轻易地同意了萧逝的请求,并且给他办好了手续。再过几天,他就要去一所名叫阿特拉斯的学院上课。瓦伦丁告诉他自己是这所学院的院长,因此将萧逝转进学院并不困难。只不过萧逝此时还不知道,这所学院背后代表的意义,以及瓦伦丁身为学院长所象征的庞大权力。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的窗前。屋外的雨仍然在下,他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城堡前厅的门口,一个金发的年轻人走下车,脸色有一种病态的苍白。
那一刻似乎冥冥中有着某种意志在推动,洛明尘抬头望去,看到了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正带着好奇打量着自己。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对望,往后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曾无数次这样对望。而在这座宏伟的雄城里,不详的阴影正在蚕食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末世的黄昏,已经降临
第八章:间
时间倒回一周之前。
和卡美洛相隔半个大陆的地方,苍蓝色的海面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颗澄澈无暇的宝石,翻涌的白色浪花被海潮推着,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
这里是灵域天璇的东海,龙崎诺斯大陆最东边的地方,椰林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动,离海边不远处的小屋里,一个少年推开木门,阳光从外面照进小屋室内,投在屋里那个女子的脸上。
“天天教导我,修行当夜以继日,迎着清晨的鸿蒙紫气进入冥想更有助于位阶的提升,结果你自己倒是睡到日上三竿还要我把饭端到你面前来,老师你也是有够懒的。”
少年无奈地说道,将手中的饭盒放在地上,走过去一把掀开了还处在迷糊中的女人的被子。姣好的曲线一瞬间暴露在正午的阳光中,这本该是十分美好的一幕,却被女人乱成鸡窝状的头发给破坏了。
“啊,吵死了,小子扬,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为师作为一个女人对美容觉的渴求吗。”女人揉着眼睛,白色的丝绸睡衣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肩(河蟹)膀:“还有啊,都说了多少次了,小子扬你也不小了,就算叫我起来也别掀被子啊,万一你美丽的师傅没穿衣服怎么办?”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从地上跟垃圾堆一样的衣服里抽出一件干净的袍子,披在女人的身上:
“首先,老师你这副样子真的没有资格说自己是个女人;其次,就算你没穿衣服,这片海滩上又没有其他人,也走不了光。”
“说什么呢?你年轻可爱美丽动人的师傅怎么就不是女人了?再说了,给你看不也一样是走光?”
“都快到老太婆的年纪了还装嫩,”少年鄙视地看着自己的老师“至于走光,我又不是没看过……”
少年的后一句话说的很小声,他的老师也没有听到,但是一记力度恰到好处的手刀还是敲在了他的头上。
“不知道随便议论一个女生的年龄是不道德的行为吗?笨蛋徒弟。”女人撅着嘴说道,身后正给她梳头的少年疼的龇牙咧嘴,心中顿时非常不爽,恨不得将手中这一把金黄柔顺的长发给扯下来。
但是想到他的邋遢老师那一手强悍的魔法,少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只能狠狠地梳着手中的头发以示愤慨。
少年梳头的手艺很好,原本乱成一团的头发很快就变得柔顺,跟自己的老师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种事他早就熟悉了。金色的发丝披散在女人的身后自然垂下,少年拿起黑色的缎带,撩起她额前的发丝帮她绑好。
就像少年说的那样,女人早已经步入了老人的年纪,但此时的女人却依旧保持着少女时期的容貌,这是晋入天道领域的特征,他已经超脱于这个世界,时光无法令他们衰老。
原本邋遢的女人在少年的打理下一点点变得光彩照人,仿佛一块蒙尘的宝石被擦拭干净,露出了她那惊心动魄的美。
金色的阳光和女人的金发仿佛融为一体,金色的流苏从少年的手中流过,女人轻轻扬了扬头,侧过身来看着少年,祖母绿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戏谑。
“看入迷了?”
“才没有!”
少年反手就是一记手刀,可是女人从他的身旁躲了过去,侧身一把抓起少年带来的饭盒。
“喂!吃饭前记得洗手啊!”
“知道了知道了,跟老妈子一样烦人,真不知道我到底是找了个徒弟还是找了个老妈。”女人咕哝着打开了盒盖,诱人的香味从盒内飘了出来,女人的脸却苦了下来。
“又是海鲜啊……小子扬,你最近变懒了啊,以前还能做很多菜式的说。”
“是啊,要不是某个人在几天前突然说什么‘好想去海边啊,想吃海鲜~’这样的话,然后不顾我的反对,硬是把我从北燕的边城带到了这个除了海就是海的破地方,我们现在应该是可以吃着北燕特色的烩面,看着燕人采春祭的烟火晚会,而不是吃鱼吃到吐。”少年咬牙切齿地微笑着说道:“我亲爱的老师啊,我问你,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你的错,还是你的错呢?”
“额……要不,我们现在回去?”女人试探着问道。
“老师。”
“嗯。”
“你知道吗,如果你不是天道领域,我现在真的很想打你屁(河蟹)股。”
“学生打老师是不道德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女生,而且就算我不是天道领域,凭你五阶七级的实力也还是打不过我。”
“……再次重申一遍,老师你真的不能算是个女人,更不是女生,算我求您别装嫩了行吗?”
“不行。”
陈子扬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真的相当极品。自从八岁那年遇到面前这个胸(河蟹)大腿长腰细臀(河蟹)翘美得冒泡但是除此以外一无是处的老师之后,自己的人生路线就被带偏到了某条奇怪的路线上,而且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凭良心说,换了这世上任何一个像陈子扬这样的半大男孩,摊上这么个漂亮老师都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正如再美妙的音乐听上一万遍也会腻烦,陈子扬今年十七,九年的时光朝夕相对,再漂亮的美人看多了也就那个样子,更何况某个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老师恨不得一天到晚不仅是吃喝甚至连拉撒都懒得自己动,这种女人哪怕倾国倾城,都实在很难让人升起什么旖旎的心思。
女人味同嚼蜡般咀嚼着一口海鱼肉,忽然问道:“小子扬,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怎么了?”
“十七岁,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啊。”
“……老师您好歹有点常识再说话好吗,哪有十七岁才上学的,正常孩子十二岁就要上学,这种学校在天璇叫私塾,在艾尔提亚叫初等学院。”
“那你怎么没上学,哦不,上私塾。”
“还不是因为我跟着你吗?”陈子扬简直要哭了,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老师的智商了。
“人老了嘛,有些事情也不记得了。”女人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不让我议论你的年纪吗?”
“我就不许你说了,怎么,不服?”
“……”陈子扬跟吃了苍蝇似的闭上嘴,知道自己在这个惹(河)不(蟹)起的老师面前不宜轻举妄动,于是俯身收拾小屋的东西。
“艾尔提亚那里,阿特拉斯学院应该要招生了吧。”
陈子扬收拾东西的手忽然停了一下,他没有转身看女人,而是问道:“我要走了?”
“总不能一直把你留在我身边吧,你也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巴巴地叫着‘老师师’的小男孩了。”女人有些感慨地说道:“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当年那么可爱的小子扬也变得这么古怪讨厌了,还嗦得要命。”
“‘巴巴地’这个词用得不错啊,呆在天璇的这些年,你的天璇话说得越来越好了,不过我可不记得用过那么恶心的称呼来叫你。”陈子扬头也不回地说道。
女人笑了笑,伸出手将陈子扬的脑袋扳了过来,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捏着他的脸颊,他想挣开,女人却释放了一丝天道领域的气息,压得他难以动弹。
“傲娇的小鬼头最讨人厌了啊。”女人笑着说道,碧玉般的眸子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陈子扬却偏过头,目光注视着旁边的地面。
“好歹先擦擦手吧,你手上有油。”
“抱歉抱歉。”女人放开了他的脸,陈子扬有些别扭地转身,继续收拾散落的衣物。
“子扬,你帮我把床底下的东西拿出来。”女人吩咐道。
陈子扬从床底摸出了一根用白布包裹着的物体,约有两米多的长度,陈子扬一眼就认出了它,这是一杆长枪。
“把布拆下来吧。”女人说道。
陈子扬解开了布头的结,乌金色的枪锋暴露在空气中,足足有一尺长的枪锋如同锐利的长剑,枪身通体是黑色的,没有枪缨,枪尾处刻着一头雄狮。这杆长枪静静地躺在陈子扬的手中,却如同一个活物般,陈子扬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呼吸,像一头沉睡的狮子,一旦醒来,愤怒的咆哮仿佛可以撕碎一切。
“破军,这是它曾经的名字。”女人轻轻抚摸着黑色的枪身,“它很喜欢你,我能感觉的到。”
“它是活的?”
“既是,也不是。”
陈子扬明白了:“这是炼金师制作的,对吗?”
“猜对了一半,”女人的脸上带着一丝怀念:“它曾是一个法师的‘灵装’,陪他征战沙场,后来那个法师死了,于是这杆长枪就落到了我手上。”
陈子扬看着女人怀念的表情,她温柔地看着这杆长枪,陈子扬明白,温柔这种东西是有区别的,女人看他的目光也很温柔,可那与她看着这柄枪时的温柔完全不同,那目光里带着几分怀念,几分眷恋,还有无尽的悲伤。
陈子扬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了,他握住了枪杆,本应冰冷的枪身却传来一丝温热,或许就跟女人说的一样,这杆枪很喜欢他。
“呆在我身边,你始终都不能有太大的成长,该教你的,我已经全部教给了你,雏鹰终有一天是要独自飞翔的。去阿特拉斯吧,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魔道学院,或许有一天,你能超过现在的我。”女人摸着陈子扬的头说道:“老师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柄长枪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想了很久,它是最适合你的灵装,以后它就属于你了,好好保管。”
“一定要走吗,跟着你我也能学魔法。”
“傻孩子,舍不得老师吗?”
“想多了,我是怕我走了,你连怎么给自己弄吃的都不知道。”
女人吐了吐舌,将陈子扬的头发揉乱:“放心啦,你老师我都活了这么久了,这点小事还是会做的。”
“我觉得你饿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这样的话你大概就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因为不会做饭而饿死的天道领域强者了,那乐子可就大了,搞不好你还会流芳千古哦。”
“你是想说遗臭万年吧,”女人揪着陈子扬的耳朵:“都临走了就不能来点温馨的话吗,比如‘老师师,人家不想走’之类的师徒情谊满满的对白。”
“别想了,死都不会说这种话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比较好。”
“真是讨厌的小鬼。”
“再次重申一遍,我不是小鬼,请叫我的名字,谢谢。”陈子扬拿开女人的手,将自己的头发恢复原状。
“所以,我真的要走了?”
女人这次没有说话,如玉石般光洁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静静地帮陈子扬理好头发。少年也没有再问下去,他握住手中黝黑的枪身站了起来。
“给它取个新名字吧,它沉睡得太久了,该是获得新生的时候了。”女人说道,手指抚过冰冷的枪锋,像是在怀念着曾经那个持枪的人。
少年低着头,却不是在看手中的枪。女人的金发飞扬,蓝色的瞳子静静地望着他,宛如一幅精美的油画。
“就叫你‘破影’吧。”他轻轻地说。
那一天,天璇东海之畔,少年离开了那个威震整个龙崎诺斯,曾以人之身无限逼近王座们的老师,独自踏上了去往西方圣域的路。
而另一些人,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到来。
第九章:阿特拉斯(上)
伴随着汽笛的轰鸣声,喷吐着蒸汽的黑铁长龙缓缓停靠在月台中间,车头的铜钟铛铛作响,从卡美洛来的乘客们鱼贯而出,原本宽敞的月台上挤满了人。
萧逝拎着一只笨重的皮箱,有些头晕目眩地随着人群走出车厢,金发的骑士走在他的身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次坐都是这个反应,习惯了就好了。”
萧逝回首望了望身后铁铸的长龙,心中的震惊仍然没有消散。那是一辆由魔导核心驱动的火车,从卡美洛的主城区出发,如同蛛网般的铁轨从那里一直向四周发散,将以主城区为中心的各个城区连为一体,形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城市群,神圣帝国艾尔提亚的首都,圣都卡美洛。
而形成这种城市格局的主要原因,就是由阿特拉斯学院开发的魔导科技。
阿特拉斯学院的历史已经超过了五百年,这座学院的前身据说可以追溯到帝国刚刚建立之初。和严守门户之见的三大圣地不同,这座学院始终秉持着开放和自由的风气,在数百年里吸引了无数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法师前来进修,几乎所有有名气的法师都曾在这里学习。
在这个全大陆学术冠冕的帮助下,艾尔提亚掌握着龙崎诺斯最先进的魔导技术,卡美洛使用的震惊整个大陆的魔导能源系统就出自阿特拉斯的手笔,因此卡美洛即使在夜晚也能灯火通明;学院研发的以魔导动力炉为核心的动力系统,被应用在轮船和火车上,形成了绵延上百里的庞大城市群。
而帝国辽阔的疆土和富饶的矿产资源又为魔导工业的形成提供了天然条件,魔导技术所使用的魔晶,山铜和秘银从各地的矿山中源源不断地运往工厂,最终使艾尔提亚成为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但这种魔导工业存在着两个致命的缺陷,其一是矿产的稀缺,魔导技术所使用的能源,是来自于一种名为“魔晶”的魔导矿物,魔晶的内部包含有极为纯净的庞大魔力,一块拳头大小的魔晶,就能让卡美洛的能源系统运转一天,或者让火车沿着卡美洛所有的铁轨跑上一圈。
然而这种矿产的稀有程度几乎接近黄金,即使是在有着多处富矿的艾尔提亚,每年魔晶的产量也捉襟见肘,产量的稀少导致了价格的急剧上涨,在黑市上,一块成色好的魔晶甚至能和黄金等价。
其二则是魔导人才的缺乏。魔导设备的正常运转需要有人实时监控和维护,而监控和维护这些设备的人只能是魔法师,普通人即使学习了魔导的知识,也无法操控魔力的运行。
然而魔法师不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极为稀缺,除了少数的魔法师家族可以稳定产出法师外,普通人当中出现法师的概率实在太低,而这些法师中有能力维护魔导设备的又更加稀少。
高昂的成本和人才的稀缺,导致这种魔导技术并没有得到广泛的普及。哪怕是在艾尔提亚帝国,在卡美洛之外的地方,仍然使用的是传统的煤油灯、马车和帆船。而在常年战乱的天璇灵域,人们甚至连“魔导”这个词都没有听说过。这也是萧逝看到火车后会如此震惊的原因,在他的家乡,别说魔导动力核心了,连铁制器皿都没有得到普及,绝不会有人用昂贵的钢铁来制造一辆笨重的火车或者轮船。
萧逝走出月台,车站建立在一座高地上,远目望去,阳光刺破了清晨的薄雾,规划得整整齐齐的街道和房屋反射着金色的光。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高大的环形建筑静静矗立在城市的中央,环形建筑的中央收缩成形似高塔的顶尖,如同立在地面的标枪,直指湛蓝的苍穹。
“那就是我们的学校,阿特拉斯魔道学院。”康斯坦丁站在萧逝的身边,笑容里带着淡淡的自豪。
作为全大陆的学术冠冕,百年的发展已经让阿特拉斯不仅仅是一个学院,无数的工厂和商店以它为中心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建立,最终形成了一个毗邻卡美洛主城区、附属于卡美洛城市群的小型城市。整座城市的运转都以学院为中心,所以与其说学院就在这座城市当中,不如说说这座城市本身,就是阿特拉斯学院。
今天是阿特拉斯入学的日子,早在两周前瓦伦丁就帮萧逝办好了入学手续,康斯坦丁和洛明尘都是阿特拉斯的学生,瓦伦丁让康斯坦丁陪萧逝来学院报到,而洛明尘早在几天前就独自去了学院。
在之前的半个月里,萧逝渐渐熟悉了在埃尔德雷堡的生活,也熟悉了紫荆花家族的成员。除去死去的洛明澈,紫荆花家族一共有四个人,身为家主的洛千影,夫人瓦伦丁,次子洛明尘,以及被家族收养的骑士,康斯坦丁。
洛千影因为公务繁忙,萧逝只和他见过一次。在萧逝的印象中,洛千影和自己的父亲很像,都是那种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人。相比之下瓦伦丁则显得温和的多,但除了开始的几次,之后萧逝也很少再见到她。作为阿特拉斯的院长,她的工作量不比洛千影要少。
洛明尘和康斯坦丁都是阿特拉斯的学生。彼时学院还在放假,两人都在家中闲着。但萧逝却很少见到洛明尘,后者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萧逝,平常的时候要么呆在位于城堡顶端的房间里不出来,要么一大早就乘着马车到外面去,即使是一家人坐在餐桌上时,洛明尘也很少说话,像个木头人一样冷冰冰的。
康斯坦丁则和萧逝接触的更多,不过在接触中,这位骑士原本在萧逝心里伟光正的形象逐渐崩塌。萧逝本以为他是个恪守忠诚、信仰和荣耀的高洁骑士,事实上康斯坦丁是个非常话唠和鸡婆的人,而且还是个吃货,萧逝曾多次看见他潜进厨房偷吃从外省运来的高级火腿。
至于为什么萧逝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每次康斯坦丁偷出火腿之后,负责烹饪的人就是萧逝。
两人出了车站之后,坐上了阿特拉斯有名的铜缆列车。这是一种小巧的慢速列车,只有火车的一节车厢那么大,通过混合了秘银粉末的铜缆传导魔力供能,启动的时候传动轮轴的碰撞会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是这座城市主要的公共交通工具。
当萧逝抵达学院的时候,原本宽阔的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他们大多数都和萧逝年龄相仿,在父母的陪同下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入学,挨个排着队领取学院制服。阿特拉斯的夏季校服是一件白色的衬衫配黑色长裤,秋季则在外面披上一件黑色的正装外套,领口处系上蓝色的领带或领结。
而不论是衬衫还是外套,左胸处都用金线纹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这是阿特拉斯的校徽,通天之梯“巴别塔”。
“我们就不用领了,需要的东西院长已经让人送到寝室去了。我先带你去做入学测试吧。”
“等等,你是说,入学还要考试?”萧逝瞪大了眼睛,原本平静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可我什么都不会啊。”
这次轮到康斯坦丁瞪大了眼睛:“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什么都不会?那你是怎么通过资格考试的?”
“资……资格考试又是什么?”萧逝弱弱地问道。
“等等等等,”康斯坦丁赶紧拉着萧逝离开人群,然后很严肃地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获得入学资格的?”
“我之前跟夫人说想去学魔法,然后夫人就通知我到这里上学啊。”萧逝把他和瓦伦丁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所以我就跟你到这来了。”
康斯坦丁有些无奈地抚额:“这下子麻烦大了。你在这之前没有学过任何有关魔法的知识吗?”
“……没,你知道我以前是奴隶,谁会给一个奴隶教授魔法的知识?”
事实上,即使是在成为奴隶之前,当他还在阳夏城作为伯爵之子无忧无虑的生活时,家族也没有让他参加有关魔法的授课。魔法师家族的孩子在觉醒后,家族里就会有专门的老师指导他们学习与魔法相关的知识,萧逝的妹妹,萧生前就是家族里的重点培养对象。
只不过因为先天位阶只有半级,萧逝没有被允许参加这些课程,他至今还记得家族里那些高傲的魔法师对他流露出的不屑神情,虽然他们都已经死掉了。
“我明白了,”康斯坦丁叹了一口气,“首先,你要知道,阿特拉斯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学院里有一套非常完善的入学考试制度,所有的学生都需要通过考试才能入学,而这个考试在二十天前就已经截止了。”
“那……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知道瓦伦丁夫人是学院长吧,应该是她帮你动了动手脚。”康斯坦丁严肃地说道:“这件事你在学院里千万不要到处乱说,知道了吗?”
“哦……我知道了,可是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康斯坦丁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这种事情其实也很正常,每年学院都会接收很多不够资格的学生入学,这些人家里都非富即贵,挤破了头想把自家孩子往学院里塞,因为一旦拿到阿特拉斯的毕业证书,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高看一眼。学院也满足他们的要求,只不过会从中狠狠宰上一笔。”
康斯坦丁做了一个虚劈的手势,“毕竟学院的研究需要大量经费,这种钱来得快而且多,据说最多的一次收了十万金币。”
萧逝不由得咂舌,龙崎诺斯大陆主要流通的货币就是艾尔提亚发行的,印有咆哮雄狮的一元金币,除了天璇灵域由于过于混乱,各国自主发行的货币难以流通,另外的自然神域和冥域虽然有可以流通的货币,但也只能在各自的区域内使用。
唯一被全大陆都认可的硬通货,就是艾尔提亚的货币。艾尔提亚发行的货币分为四种,最廉价的是印有月桂花的铜币,其次是印有蛇发女巫的银币,最常使用的是印有咆哮雄狮的金币,面值最大的是印着帝国初代皇帝头像的紫金币“阿卡夏”。四种钱币之间的汇率为一百,也就是说,一枚金币可以兑换一万枚铜币,而一枚“阿卡夏”则相当于一百枚金币。
对于卡美洛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一枚金币就相当于他们一个月的开销。而十万金币足以在圣都买下一座豪宅。
萧逝砸了咂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既然资格考试已经结束了,那你之前说带我去做入学测试又是怎么回事?”
“入学测试和资格考试不同,资格考试是对学生的知识、天赋以及能力的综合考察。而你接下来要做的测试,则是为了甄别每个学生的修为水平。毕竟学院招收的学生很杂,有些人,比如洛明尘这样的贵族子弟,他们大多从家族那里继承了优秀的血统和天赋,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修为自然比一般的平民学生要高。这种情况下,学院当然不能把他们放在一起教,简单来说,这场测试就是分班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