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黄旗入洛竟何祥(三)
“好!好!好!”李自成用力拍打着座椅扶手,怒极而笑:“一个二个都要叛了咱老子!当额就要败在这块块!来人啊!去把丘之陶、李振声抓下去砍了!”
奸细身上搜出了一枚蜡丸,里面赫然是孙传庭写给丘之陶的密信,与他约定大军临阵之时,由他散播谣言,说左良玉大军进逼襄阳。如此一来,闯贼军心必溃,断难抵御秦兵的猛攻。
的确是攻城兼顾攻心的好计谋,但谁能想到,伶俐的送信人竟然被巡营探马抓住了。
非但被抓,甚至没有来得及毁去蜡丸。任何一个捏开蜡丸的人,都能看到如此简单、直接、清晰的战术部署。
“元帅且慢!”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君恩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气愤到了极点的李自成,柔声道:“元帅,此事尚可参详。”
李自成一手捂着瞎了的眼睛,眯着仅存的那只好眼,恨声道:“额待他二人就如自家人一般,他们竟然负我!不杀他们难解我心头大恨!”他想起自己往日如同对待自己子侄一般栽培丘之陶,又想起自己忍辱负重,一口一个“大哥”招呼李振声, 只觉得恨意越发强劲,手上青筋都要爆裂了一般。
“元帅,”顾君恩轻声笑道,“焉知这不是孙贼借刀杀人之计?”
“借刀杀人?”李自成略略冷静下来:“他要杀这么两个人有什么益处?”
顾君恩见李自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方才笑道:“元帅自家忘了当初为何委丘之陶为兵政/府侍郎了?”
李自成这才回忆道:“因为他老子是北京的大官,先生们都说让他当个侍郎,能收人心。”
“正是,”顾君恩脸色一沉,“如今各政/府侍郎皆是朱朝降官。吏政/府侍郎喻上猷是辛未年进士。在朱朝当过监察御史。萧应坤执掌户政府,乃是丙辰进士,曾官居布政!礼政/府侍郎杨永裕是朱朝的钦天监博士,其他从事、府尹、防御使,起码都是朱朝的举人、生员……若是元帅就此杀了丘之陶,无疑让这些人心生兔死狐悲之叹。”
李自成这时方才悔恨自己任用了这么多朱家的读书人。但回过头想想。虽然这些人让他有些不爽快,却也实实在在做了许多莽夫田翁做不到的事。有了他们之后,各项制度好像都能找到范本,自己只要跟着去做就行了,省了许多心力不说,做出来的效果也不赖。
——就像是穿了没干透的衣服,穿着固然不爽利,但脱了却是更冷。
李自成心中暗道,望向顾君恩。脑中却闪过顾君恩的简历:曾经钟祥贡生,如今的吏政/府从事。
其实以顾君恩的才干,顶替喻上猷为侍郎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但顾君恩以年资有序劝他,不要贪图一时爽利而坏了制度根本,故而才派了个从事。
“朱朝最善用的法子便是挑拨离间,当日教唆曹操(罗汝才)与咱们反目,后来又离间咱们和西营的关系。这回若说是借刀杀人,也没啥出奇的。”虬髯壮汉闷声道。
顾君恩上前道:“元帅。权将军说得在理。若是中了孙贼诡计,我营军心恐怕越发动荡。”
“若他们真是内奸呢!”李自成怒目圆瞪。
“多行不义必自毙,”顾君恩道,“到时候他们奸谋暴露,自然可以明正典刑,使归顺者安心。亦使同谋者惊心。”
宋献策其实颇为佩服顾君恩看事大方中正,总能以堂堂正正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同为谋士,一旦主公专信,其他人只能仰其鼻息,沦为打杂的下手。他脑中飞快转动。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元帅,”宋献策上前道,“学生有一计,非但可以试出此二人是否真为内应,亦可收将计就计之效。”
“说来听听。”李自成坐在交椅上,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厚冷冽。
“咱们可以让这密信送到丘之陶手上,装作不知,问他左良玉的动向。若是他真是内应奸细,必会说左贼进逼襄阳。元帅便假装心惊,说要提前退兵,好让他传信孙贼,诱骗孙贼仓促来攻我。到那时,我军可以前面设伏,再由刘将军走伏牛山占据汝州,断了他们粮道。”
顾君恩闻言,皱眉不悦。谋士献策,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若是按照他的计策,下一步自然而然就是试探丘之陶,旋即将计就计,诱敌深入,这些都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事。虽然李自成多少也能看出个轮廓,但功劳终究是自己的。宋献策上前将之说破,纯粹就是抢功之举。
——十足小人!
顾君恩面无余色,心中暗骂。
“牛先生呢?”李自成转向牛金星。
“元帅,”牛金星道,“学生以为刘将军与两位先生说得有理,内事当缓图,外事当立决。”
李自成深吸一口气:“那就让孙贼再多活两日。宗敏,你便带中权亲军走伏牛山,把汝州给额打下来!”
那虬髯壮汉躬身应诺,正是李自成的左右手,闯营的权将军刘宗敏!
在李自成的官秩之中,权将军地位最高。闯营之中只有两位,一位是刘宗敏,另一位是田见秀。田见秀为人宽厚,能得人心,故而负责提督诸营。刘宗敏能征善战,统领着闯营之中最为精锐部队——中权亲军。
这支李自成的亲卫军,如今就要投入伏牛山中,前去截断孙传庭的粮道。
……
“秦督怎么说?”朱慈烺半夜之中听到有人在帐外喊军报,连忙披衣而起。
田存善连忙上前扶住太子,给朱慈烺穿上靴子,准备披挂。他自出征第一天就有些吃不住这种艰苦的生活,无比怀念北京的安乐窝,也对刘若愚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情绪。
刘若愚因为上了年纪,这次并没有跟着出征,只是负责留守东宫。
“殿下,秦督尚未复本。”探马略定了定气:“监军苏京呈上启本,请殿下过目。”
田存善连忙就要趋身上前接过启本,却慢了朱慈烺一拍。朱慈烺一个健步抢在前面,抄过启本展开便读。田存善只得过去点亮烛火,手持灯奴靠近太子,让光线略微充沛些。
苏京的启本开宗明义就说了:这是奏疏的副本。表示自己的观点已经上报给了皇帝和枢辅重臣,是非自有公断,并不一定要太子殿下赞同批准。
这种态度自然让人不爽,但朱慈烺在阅历上并不如外人所见的那般匮乏,前世的他曾收到过言辞更加犀利的信函,有些甚至饱含咒骂和人身攻击。比较而言,苏京的态度远远没有达到让他气愤的程度。
人只要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不让自身喜恶控制决策,就算是个天资一般的人,也不会做下太出格的蠢事。朱慈烺一目十行扫过了前面那些废话,注意力集中在了苏京对于当前形势的判断上。
显然苏京不赞同兵部关于“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保守判断,也不相信太子关于后路粮道的担忧。他坚持认为是官军神勇,孙传庭名声在外,对闯贼有威慑力。
朱慈烺倒是能够理解,说到底,苏京会坐在这个监军的位置,就是因为他的锐意进取。若是换个保守的监军,配合同样倾向于保守的秦督孙传庭,估计此刻还停留在驻兵西安打口水战的阶段。
从这点上来说,崇祯皇帝真的很是识人善用。
朱慈烺阖上启本,在大帐中间的书案前落座,再次用目光摩挲着看了几百遍的地图。田存善蹑手蹑脚将灯奴放在了书案上,压低声音劝道:“殿下,夜深了,伤眼力。”
朱慈烺没有抬头,双手交错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大氅,道:“命传令官再去宝丰,请孙传庭上本,或者自己跑一趟汝州。再传令中军各部校尉,明日平旦造饭,破晓拔营,天黑前必须赶到汝州。让萧陌也快些,别让我追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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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 黄旗入洛竟何祥(四)
萧陌以为自己在北京统领一部得心应手,出了京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谁知道这领兵出征就跟成亲一样,不亲自走一遍,总有让人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家里人早就知道从未出过京城的大将势必会有麻烦,特意找了两个可靠的老家人陪伴左右。
那两个老家人都是真正随着大帅上过阵的亲兵,年纪虽大,筋骨也不行了,但令行禁止,的该什么时候扎营,什么时候造饭,哪里该多派架梁马,哪里得设伏路兵,清清楚楚,远非纸上谈兵的萧陌可比。
因为东宫不准任用私人,所有人都得登录花名册。因为这两个家人的缘故,萧陌特意去请示太子该如何安排。朱慈烺大笔一挥,在各军部设立了参谋部,将之任命为参谋。同时又将作训官、军需官编入参谋部中,使得这个参谋部就如同小东宫,作战有作战参谋,行军有行军参谋,后勤有后勤参谋,各管一块。
这些参谋既要接受本部军事主官的管辖,也接受各职能部的垂直管辖,在权责不明的时候难免有些混乱。萧陌这一路走来,也是右军部参谋团体的磨合过程,如今快到了战场,这个团体也磨合得七七八八,起码不会有推诿、争权之类的事发生。
“千总,”行军参谋努力挺值了腰杆,露出一口黄牙,“今夜有两拨塘马过去,听说中军部已经传令:平旦造饭,破晓拔营,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汝州。”
萧陌站起身,吸了口夜晚的凉气,没有丝毫倦意。他知道这个老家人断然不会胡说,当年他可是在萨尔浒之战追随总兵杜松的。死人堆里逃得一条性命,是个铁骨铮铮的硬汉。
“既然如此,我们也得赶快了,让后勤参谋传令下去,鸡鸣造饭,平旦拔营!”萧陌将前军行进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时辰。
鸡鸣差不多是凌晨两点时分。对于睡得早的人而言也足够恢复体力了。东宫侍卫营在士卒体能的保养上格外注重,非但要保证每天的油脂、禽蛋摄入,更是细致到了赶路穿的布鞋、绑腿。就连每天收营时候的热水烫脚都有人人过问,使得这些吃惯了苦头的士卒感念颇深,早就恨不得上阵杀敌,回报太子。
这边话音刚落,后面中军部的军令就已经传到了。萧陌拿到了正式的军令之后,不自觉地紧张起来,恨不得当即就拔营出发。今日派出的探马已经到了汝州境内。回报说虽然汝州被官军占据,但四野无人,土地荒芜,放眼所及皆是残墙断瓦,要想就地征粮恐怕困难。
萧陌对于粮食倒不甚上心,如今侍卫营的粮食许多都是从江南转运而来,不似其他兵镇那般依赖当地。这也让这一路的百姓对官军有了些许改观——天下还是有不抢劫掠夺的官军的。
“汝州想来是没办法征粮了,”行军参谋叹了口气。“秦兵十万,算上李闯那边。洛阳以南地方恐怕非三五年不能恢复。”
土地抛荒容易,要想重新再肥沃起来却不容易。如今天灾连年,就是好地也未必有好收成,何况荒地?地里没有产出,越发留不住人民,用不了一年半载这里就成了一块死地。
“不管那么多。先杀贼再说!”萧陌解开袖扣,转动手腕,重又扣上,道:“整备一番,咱们得早点动身。太子殿下入城之前,必须占据汝州全境!”
参谋生硬地行了个军礼,颇有些不习惯这种简单而且不用下跪的礼节。他再次巡视了一遍军营,发现超过八成的士兵都睡得香甜,甚至没有脱去身上的铁甲。回想当年在军中时,就算士气再旺,也不曾见过如此求战心切的部队。
年过五十的老参谋心中感叹,又看到了悄悄巡营为兵士盖被子的训导官。
华夏自古都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说法。弃笔从戎是文人的特权,对于目不识丁的大头兵,整个社会无不是充满了恶意和嘲讽。然而在东宫侍卫营,即便是最低级的辅兵,也不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贱民。
咻~砰!
一声尖锐的哨响之后,墨黑的天空中绽放出一朵白色的焰火。
咻~砰!
第二声焰火炸响,这回却是红色的火花。
“西南有警!”
整个大营都醒了过来。
老参谋心中一惊,暗道:都是些新兵蛋子,可别啸营!
他正要回头去找萧陌,却突然发现担忧中的啸营并没有发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整个营区吹响了短促的哨音,帐篷里酣眠的士兵鱼贯而出,人人衣甲鲜明。他们轻车熟路地排列整齐,弯曲着膝盖疾速跺脚。
在跺脚过程中,非但跺去了一身寒意,也让整条队列越发整齐。
短促有力的报数声旋即响起,各哨、局、司的主官纷纷接受汇报,排列成方阵,等待上面的军令。
萧陌也看到了天上的警讯,知道派出去的夜不收碰到了值得示警的目标,当即派出一个司前往接应,进入预备战位。其他人整装待发,随时支援。
这就是操典的威力,原本只有名将能够想到、做到的工作,在操典中形成制度化,就算是第一次领兵出征的新手菜鸟也知道自己要想扎营,首先得勘察附近地形,寻找伏兵位置,展开阵型所需要的空间。
萧陌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该在哪里设立战斗位置,但他作为一营长官,命令下发之后,自然有人去做,只要检查工作就可以了。
行军参谋虽然是个老军汉,却一时摸不清皇太子的深浅。竟然能够将神鬼莫测的战场纳入一本书中,从衣食住行到接敌迎战,每一步都说得清清楚楚,这在他看来已经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了。
萧陌身穿的铁甲,头戴明盔,一手扶着腰间的佩剑,边走边下令道:“再派出探马!细细查探!”
两骑探马从营中飞奔而出,只看骑士的身形却不甚熟练。
侍卫营操练最多的是步兵阵法, 最强悍的是闵展炼练出来的长枪手。骑兵碍于条件,完全没有成建制编练。从南海子收罗来的“战马”,勉强足够各级军官骑乘,至于探哨只是一帮新手,要经验没经验,要技术也没甚技术。同样可悲的是,朱慈烺的操典里,对于探哨着墨不多,因为他也不知道这种古代侦察兵种到底需要注意点什么。
除了发明了伪装服之外,朱慈烺对侦察工作的贡献极其微薄。而即便是因地制宜的伪装服,也因为年轻的探马缺乏经验,从而效果平平。
萧陌看着扬尘而去的探马,只觉得心头焦虑。他强自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召集各司局军官询问准备情况。从京师走到这里,一路上竟然没有出现逃兵现象,足以证明侍卫营有资格成为一支天下强兵。
但是到底强成什么样,只有经历了战火的锤炼才知道。
“报!”探马终于回来了。
“说!”萧陌瞬间迎了上去,走出两步方才为了保持风度而停下了脚步。
“报千总,之前警讯是发现了一股上百人的大队,从西南朝我部移动。”探马说清了情况:“核实之后,发现是当地逃荒的百姓,除了木棒并没有武器。”
“逃荒?这个时候?”萧陌是锦衣卫世家,城里长大的孩子,哪里知道逃荒可是国法不容的事,不趁夜赶路,难道光明正大白天走?那就不是逃荒,而是造反了。
好在下面的兵士多是苦出身,很多人本就逃过荒,否则也不会沦为矿工、纤夫。当下有行军参谋上前低声解释道:“多半是交不起租子的佃农,或者是逃避赋税的小农,想逃籍的军户也可能混在其中,所以现在是一百多人,等他们再走几天就不止这个数目了。”
“搞不好又是一股流寇。”萧陌皱眉道。
“那倒不会。”参谋对此倒是颇有信心:“没有逃兵溃兵当主心骨,这些人最多是被流寇裹挟,一打就溃散了。”
萧陌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东宫早就有文传,详细说过流寇和东虏的兴起。这两支给大明带来巨大麻烦的人马,却都是明军的徒子徒孙。流寇就不用说了,其核心就是己巳之变时溃散的勤王之兵。许多卫所的百户千户,也都改头换面,打出匪号,从兵变贼。至于东虏,虽然有自己的习俗,但打仗方面却没少学明军战术战法。当年的老奴努尔哈赤,就做过大明辽镇李成梁的家奴。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万一惊动了中军,万死难辞其咎。”萧陌道:“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千总,”已经正式接任第五司把总的佘安挺身道,“能否收入军中,为辅兵?”
萧陌微微皱眉:“辅兵也有定额的,哪能说收便收?”
“千总,”佘安丝毫不退,仍旧道,“如今只是转运粮草,安营扎寨,辅兵就已经有些不够用了。等到开战之后,搬运伤员,修筑工事,更缺人手。多吸纳一些青壮,等到了汝州也好立刻展开驻守防御。”
“佘把总说得有理,但其中老弱又如何是好?”有人质疑道。
佘安略略皱眉:“老弱自然就让他们自己走去,想来他们也只能跟在咱们身后再回汝州。”
如今这个乱世之中,老弱妇孺甚至可能成为饥民的口粮,没了青壮的保护只有死路一条。(未完待续。。)
一零九 黄旗入洛竟何祥(五)
汝州位于河南省中西部,北有巍巍嵩山,南依茫茫伏牛,西临古都洛阳,东望黄淮平原,是开封、洛阳、南阳等重镇的交汇口。因为汝州也是上好的窑口,北宋末年在这里开烧汝瓷,专供宋室御用。再加上汝州有百里煤海之称,往来商贾云集,交通便捷,实在是不下于洛阳、南阳的重镇。
也就是因为朱慈烺的身份高绝,若是一般的穿越众,哪里有资格挑三拣四,能得汝州作为根据地都是一桩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即便在河南遭灾严重的年景,汝州也依靠着伏牛山的雨水多少有些许粮食收获,是河南少数可以自给自足,甚至略有输出的粮食产地。孙传庭将这里作为大军屯粮之所,的确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崇祯十六年九月十五日,从早上开始,身穿大红胖袄的官军便出现在了汝州百姓眼中。这些官兵军纪严明,行军时没人说话,驻扎时没人喧闹,就连从百姓家里讨水喝都不忘帮忙干点杂活,实在是颠覆了汝州百姓对官兵的认识。
尤其是孙传庭的秦兵刚刚过去,两相比较之下,这支官军就格外让人惊诧。
十五日下午,萧陌已经将右军部司局展开,展开汝州防御,另外派出一个局前往汝阳,确保侍卫营与洛阳之间的联系通畅,同时依托山地建筑工事,对将来可能北上的闯贼进行阻击。
萧陌自己并不认为这很有必要,但是太子殿下专门下达了汝阳防御令,那就不能做。他从佘安的第五司里抽了一个局,也是自己比较熟悉的属下,甄飞宇,率部前往汝阳修缮城防。建筑野外工事。
萧陌本人必须抓紧时间在巡视汝州城,甄别迎驾的汝州官员、乡绅、老人,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这也是东宫侍卫营的根本职责,考虑到许多军官都是出自锦衣卫,在保护方面做得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朱慈烺一直听了吴甡对于汝州的介绍之后,方才将汝州与未来的平顶山市联系起来。如今当然没有这个行政区划。但中原煤仓的称号却已经展露出来。从热值上而言,煤炭比木炭要高许多,是钢铁产业不可或缺的生产资料。即便进入电气时代,煤的战略意义仍旧不可轻忽。
“有粮有煤,若非乱世,真是一处值得着眼的好地方。”朱慈烺回首望了望被抛在身后嵩山,那里还有巨大的旅游资源等待开发。不过之前从少室山下过的时候,吴甡倒是提到了一座风穴寺,始建于东汉。据说万历年间最为鼎盛时,曾有僧众过千人,房舍三百余间,是与白马寺、相国寺齐名的千年古刹。
吴甡知道朱慈烺与道士走得较近,故而也只是这么一说,并没有特别推荐的意思。朱慈烺前世今生都是工作狂,对于旅游休闲从来不放在心上,眼下决战在即。更是不会分心去探古访幽。
“殿下所言甚是,”吴甡附和道。“只可惜没有屏障,乃是南北通衢之地。”
“若是能南下取得湖广,控制长江水道,这里就可以休养生息了。”朱慈烺叹了口气。
吴甡也只得无奈笑了笑。
谁都知道荆襄好,若是能得两湖之地,天下也就定鼎了。还用得着说别的么?打不过李自成、张献忠,什么都是空话,只能对着宝地流口水。
如今态势,张献忠已经向蜀中进发,李自成手下上将数十。兵员十余万,此刻引而不发还不见什么厉害,一旦汝州之战得胜,立刻就能打进潼关占据西安。
朱慈烺对敌我实力有明晰的认识,知道此刻已经挡不住李自成的大军,故而此番只求拖延李自成的脚步,同时淬炼自己的班底。非但军队需要战火洗礼,就是侍从室的幕僚们,也得成为治理民政的官员,否则东宫新政就无从推广,对整个国家来说也就没有丝毫意义。
“殿下,前面就是州城了。”田存善远远看到招摇的旌旗,连忙回去禀报。
“的确。”朱慈烺眺目远望,也看到了熟悉的军旗舒展,以及隐约可见的“萧”字旗面。
大明的军旗复杂繁琐,从代表将军名号的将旗到各营的营旗,乃至代表方位的五色旗,林林总总有五十四种。朱慈烺正是因此而觉得没有改变的需要,在旗帜上没有下什么功夫。不过此时与萧陌小别重逢,换了个角度,却觉得将旗太过于有个人色彩 ,不利于军魂传承。
“殿下,是否要换上甲胄?”田存善问道。
朱慈烺这些天穿着裁减过的胖袄很习惯,至于铁甲却是没必要时不时穿在身上。真要是到了他都得甲胄不离身的时候,恐怕距离彻底灭亡也没几天了。不过为了鼓舞军民士气,此刻装装样子也是必须的。
朱慈烺示意田存善等人给自己着甲,一边对吴甡道:“孙传庭宁可冒着被斩首的危险都不肯回来,前面是不是真的到了走不开的时候?”
“孙传庭虽然没回来,却也没继续进兵,应该还是对殿下的令旨有所顾忌。”吴甡在一旁看着太子穿甲,一边说道。
朱慈烺很快就穿好了铁甲,外面套了对襟棉甲,换上避雷针一般头盔,上面还悬着一面三角小旗。他想了想,觉得头盔上的那面三角旗实在丑得厉害,索性又摘下来,扔给田存善:“只留下红缨,这小旗给我去掉。”
田存善自然不会顶撞太子,只要太子不让人把金龙换成泥鳅,他觉得一切都可以接受。
朱慈烺很快就拿到了处理好的头盔,信步往车外走去,棉甲里的铁甲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平添几分威武。
装饰了长角的黑马静静地停在路中央,只等朱慈烺骑乘上去。这才是上好的战马,听话驯服,身上肌肉分明,走动时流畅美观,静立时悄然无声。可惜这种级别的战马只有少数几匹,只能用来当坐骑,无法编练骑兵。
皇明龙旗、飞豹旗、白鹤旗、四方神兽旗……整齐地从朱慈烺身边穿过,只有帅旗大纛跟在后面。天子仪仗对于这些地方百姓来说充斥了震撼,只觉得旌旗蔽天,走也走不完似的。
就这还是朱慈烺几次三番删改了的仪仗,若是按照礼臣坚持的规矩,现在恐怕才走了一半路程。
朱慈烺骑着精选出来的骏马没走几步就停下了,从城门口到他驻足的地方足足有三五里路。现在该是地方官员带领乡绅宿老前来拜谒的时候,朱慈烺接受他们的跪拜,然后喊“兴”让他们起来就行了。
这套流程在沿途的州府已经演练过了多次,朱慈烺对此轻车熟路,倒也不觉得麻烦。何况现在在汝州都是一些芝麻绿豆小的官员,真正的地方军政大员此刻都在孙传庭幕府之中,还没来得及赶回来。
谁都不知道皇太子进兵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只二十余天便从北京赶到了这里。
朱室在汝州没有宗藩,这也是许多地方官员以为朱慈烺会先去洛阳的缘故。起码在洛阳还有福王府的遗迹可供驻跸,但是汝州却连个匹配太子身份的居所都没有。
满清皇帝可以毫无压力地住在地方乡绅家里,世人皆以为亲民,但在明朝却会被御史言官说成是霸占扰民。这是因为我大清所有百姓都是皇帝家的奴才,整个中华都是爱新觉罗家的私产,但明国却是天子与士人共有天下。
至于官衙,那更是权力的象征,就算是皇帝亲自来了也不能随意剥夺。
天家近亲要想出京,沿途只能驻跸藩王、郡王府,或者临时搭建的行宫,虽然不知道是哪代皇帝定下的规矩,但文官就是这么认准了不肯回头。朱慈烺此番抚军,朝中也少不了想看笑话之辈,其中第一个笑话就是:看你娃住哪里!
“汝州没有宗室么?”朱慈烺好奇问道。
从太祖至今,明朝宗藩略近二十万之众。仅在嘉靖年间,河南一省就封建五王,郡王八十,将军、中尉、郡主、县主、县君一千八百九十人,冠绝天下。汝州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可能是空白呢?
汝州府颤颤巍巍上前秉道:“殿下,汝州原本也有镇国将军、中尉,只是、只是之前城陷,宗室为贼人屠戮殆尽啊!”说着说着,这位知府大人竟嚎啕大哭起来,身后百姓跟着哭成一片,如丧考妣。
朱慈烺颇为吃惊,宗藩名义上是不能过问地方军政事务的,这也是奉天靖难之后形成的传统。为何汝州府的宗室如此受百姓爱戴?
“民间习俗如此,殿下不用当真。”吴甡换了朝服,仍旧是飞鹤补服在胸前,整个人都有了气势。他见太子似乎有所迟疑,便走到朱慈烺身后,低声提醒道。
朱慈烺这才将一口气顺下去,已然不悦道:“汝州府,既然城中原有宗室,就择其故居驻跸。”
“臣等已为殿下亲扫出原镇国将军府邸……”
“可。”朱慈烺受不了这位知府一脸哭腔地说话,挥手打断,一振缰绳就往城里去了。
田存善身为典玺官跟在太子身侧,见状连忙高声叫道:“皇太子殿下起驾!诸人回避!”(未完待续。。)
一百拾 黄旗入洛竟何祥(五)
苏京赶到汝州的时候已经天色近暗,一路奔驰让他这把身骨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他已经在脑中构想了各种参见东宫太子,斥责奸佞,拒绝回兵的场景。有的热血沸腾,有的悲壮惨烈,有的幽默诙谐……总之最后太子殿下都不得不收回成命,让秦兵和豫兵继续往南追击闯贼。
“老道长,可让人久等了。”
苏京抬眼去看此人,只见一身布衣道袍,头戴方巾,腰板尚直,脚下却是一双麻布鞋,年纪在五十上下。只看这副打扮,却和自己当年尚未释褐时一模一样,只是他腰间悬了一柄长剑。
苏京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长剑上。
柳木鞘,包铜剑格,不蓄剑穗。
晚明文士少用长剑作为装饰,即便有,也多系剑穗,表示文剑。若是没有剑穗,便是用来击杀的武剑了。朝中士大夫中,唯有孙承宗佩戴武剑而无人敢嘲笑,谁都知道孙阁老独自一人,仗剑走遍大明九边,是真正手刃过贼人的。
非但这剑有些非主流,而且这个称呼也实在是有些诡异。
老道长的确是监察御史的尊称。苏京现在的事官是监军,但入仕以来最为清贵的官职是江西道监察御史,所以被人以此称呼是表示善意。
但是,别称也不是随便叫的。
对于监察御史,同僚平辈可称以“六察”、“察视”、“察官”;朋友交际、书信往来可以称为“南榻”、“持斧史”;玩笑可以说“开口椒”……惟独这个“老道长”却不是随便叫得的。
这是中堂尚书朝廷大佬对监察御史的尊称。
没有那个地位,想“尊”都没资格。
——定是看了些杂书就来献宝的半吊子!
若是换个年少进士,此刻必然会忍不住喝问一句:“何方狂徒!”苏京却是六年前方才中的进士,早不复有傲气,只是面呈不悦:“你是何人?如何称我道长?”
那文士略一愣,知道苏京没有认出他来。旋即笑道:“老夫姓吴,兴化人。”
“吴……兴化……”苏京一愣,差点将“吴甡”两次脱口而出。在大明文人圈子里,若是当面直呼其名,无疑是抽耳光或者求被抽耳光的意思,等若后世指着别人鼻子说:“姓某的!”
还好苏京涵养尚足。话头一转,人已经作揖下去:“原来是吴阁老!后学苏京,耳聋目聩,不识老先生尊驾,尚望海涵。”
“老夫如今并无官职,老道长何必如此多礼。”吴甡面带微笑:“东宫就在里面,已经催问多次了。”
“死罪死罪!后学这就进去朝觐太子殿下。”苏京算了算时间,太子应该比他早不了多少。去掉那些繁文缛节,召见官员、老者。问民生风俗,问社稷收成,问地方政绩,问冤案难案……一整套流程下来耗时非少,八成是刚刚才结束吧。
想到这里,苏京略微感动,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
这座镇国将军府只与寻常大户人家相近,盖因亲王以下不得庄田。只有爵禄,作为镇国将军能起这样的宅子已经算是很善经营了。此时朱门两旁战列侍卫。一个个身形高大,器宇轩昂,果然不同凡俗。
苏京没有资格走中门,跟着吴甡从侧门进去,刚过门厅,便见院中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士子。正仰头望着一颗高大柏树。他以为是太子身边的从属,并不在意,只是埋头想见到太子之后该如何行礼,如何答对。
“殿下,苏监军到了。”吴甡突然停住了脚步。
苏京被吓了一跳。停步不及,差点撞到了吴甡身上。慌乱之下,苏京目光扫过太子的面庞,果然见这年轻人皮肤细白,尚未蓄须。
“苏先生。”朱慈烺转过身正对苏京,客气地叫了一声。
“臣苏京拜见皇太子殿下!”苏京作势要跪。
朱慈烺随意上前一步,伸手托了托,道:“不妨碍。苏先生倒是不见老,看来是养生有术。”
“多谢殿下。”苏京一愣,只能先谢朱慈烺道:“全仗圣皇洪福,殿下仁慈。”
“这话说得,”朱慈烺轻声笑道,“若是身体好就归在皇父头上,那横死的千万百姓怎么算呢?”
苏京说的只是套话,被太子这么一呛,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本就不是有急智的,顿时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朱慈烺这记不怒自威的杀威棒打下去,无形中将苏京的刚烈脾气彻底打散,又道:“孙先生不转回来么?”
“军中娇悍之将众多,督师又要统领协调秦兵与豫兵的磨合,故而实在走不开。”苏京偷偷擦拭额上冷汗,低声应道。
“哈哈哈。”朱慈烺大笑着持住苏京小臂,往中堂走去,一边笑道:“秦督是怕来了这里,就走不脱了吧?”
苏京被太子挟住,脑袋空白,连怎么迈步都忘了。等他回过神来,眼前一暗,已经进了中堂。
中堂上的摆设已经全都换成了东宫布置,一应杂物尽数去除。厅堂正中供着七彩大纛,乃是天子出征的制式。两旁架起龙节和尚方宝剑,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苏京被龙节的金光刺得心头胆怯,连忙垂下头,偷偷张望四周。四周倒是没有刀斧手之类的人物,只有两个宦官模样的近侍等候吩咐。他又看到一张素色屏风,上面却不是丝绢,而是宣纸。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几列文字,偏生让他一眼就看到中间有一列写着“召见孙传庭。”
——殿下果然是铁了心要让秦兵回来。
苏京心头泛起一片疙瘩,又暗道:吴兴化名望不低,不至于为了抢孙传庭的功劳进献谗言吧?莫非佞臣另有其人?
他与孙传庭看法一样,认为回兵之议无非是因为剿贼之功的归属。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说穿了不过是为了“生前身后名”。
对于孙传庭,恐怕还有一层自身安全的顾虑。之前皇帝放侯恂出狱。督师湖广,见侯恂不堪用,转头又扔进了黑牢。这简直是孙传庭自身的写照,若是不以军功稳固自身,难道坐等缇骑么?
朱慈烺坐在了主座上,随手取过尚方宝剑。轻轻解着剑穗,道:“秦督是怕人有抢了他的功劳吧?”
“我等臣子为君王效忠,焉能有功利之心!”苏京连忙上前表白。
可惜自古表白多白表,朱慈烺并不吃这一套。他只是低头查看剑穗的系结,随口道:“既然不求战功,为何如此莽撞?竟无视孤家令旨,不知道孤乃代天御狩么?”
“殿下恕罪!”苏京听出这话音里的不善,尤其是惊恐朱慈烺解开剑穗的动作。他连忙拜倒当中,低头盯着地上青砖。仿佛砖面上写了发言稿,一口气辩解道:“殿下不知当前情形。宝丰乃是伪官汇聚之地,唐县是闯贼老营。之前宝丰一战,官军大胜贼兵,如今闯贼本人就在襄城苟且!我秦兵远来,河南又是贫瘠之地,不利于僵持,只能速战!”
苏京偷偷抬头看了看太子。见朱慈烺没有反应,连忙又解释道:“我军粮草转运三百里。若是从江南就粮则更不知有多远。闯贼却可取荆襄湖广之粮,沿途所耗更少于官军。莫说如今我军形势占优,即便是势平,也只有决一死战。此正所谓:箭在弦上!”
朱慈烺终于解开了剑穗,道:“只说粮草这一点,的确有速战的理由。”
苏京登时轻松起来。趁热打铁道:“殿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粮草实在是最最要紧之事了。我军早日打下襄阳,便能早日与左镇夹攻汉阳、武昌,收取两湖粮仓。天下当可定也!”
朱慈烺微微摇头:“你们连襄城县都未必能打下来,还说襄阳?孙传庭要是能给我打到南阳,我就彻底服他!”
苏京刚刚腾起的气势顿时一挫,十分不解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朱慈烺放缓口吻:“粮草固然重要,行军打仗难道就没有其他紧要处了?军心如何?秦兵远道而来,不占地利人和。贼兵在此占据经年,蛊惑人民,熟知地利,是否胜了一筹?贼兵老营被屠,只愿杀身报仇,战意正盛,岂非哀兵?此时此刻,不说回兵避其锐气,起码也要固守城池,以当其锋,焉能硬拼?”
苏京本来不善军阵,听太子如此说来,心中也是一颤,只觉得还是颇有道理。不过他释褐六年来屡蒙拔擢,始终记得皇恩浩荡,不肯辜负崇祯皇帝的信任,强词道:“殿下纸上谈兵,岂能断军情于千里之外!”
“我纸上谈兵……”朱慈烺颇有些气恼的,“瞎子都能看得出闯贼实在诱敌深入!”
“殿下,那是兵部一面之词!”苏京叫道。
“我且问你:”朱慈烺厉声道:“为何老营在唐县,伪官在宝丰,而闯贼精锐在襄城?”
苏京一愣,没预备太子问出这么专业的军事问题。他搜肠刮肚想了想,道:“大队人马焉能走一条路?必然是分路撤回,导致所在不一。”
“我说的是位置!”朱慈烺持剑而立,两步跨到苏京面前,哐当一声拔出尚方宝剑,寒芒闪过,在地上点了三点。
石屑飞溅,苏京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三个白点,总算与脑中的地图契合起来。
“襄城县最北,已经过了郏县!”朱慈烺剑尖指着最下面的白点道:“焉有撤退时不派兵殿后,保护老弱文官之理?这显然是闯贼精锐由襄阳北上,而老营、伪官撤回不及,被秦兵追上了!秦督若是再追,可就不是闯贼的诱敌之兵,而是精锐大军了!”
见苏京还要辩解,朱慈烺冷哼一声:“若是我所料不差,闯贼伏兵就在郏县等你们呢!”
朱慈烺知道历史大势,却不知道孙传庭具体败在哪里。来到汝州之后,他调集当地方志,绘制战略要地的地形图,对于郏县格外瞩目。不仅仅是因为孙传庭曾在郏县败过一次,也因为易位而想。如果他是李自成,也肯定是要在郏县设伏的。
从地形图上看,宝丰、郏县、襄城三县构成了一个稳固铁三角,在山脉交汇的平原、低岗处扼守了南北、东西通道。这肯定也是古人选择此处繁衍生息的缘故。
这三县又都处于伏牛山脉余脉,各有山峰数十。然而山体走向和位置,决定了三地的战略区别。
宝丰县西靠伏牛山脉的外方山麓。西、南、东三面有山,其中又主要集中在西、南面,东面只有两个山头超过百丈。
郏县同样被群山环绕,却是呈现出一个马鞍形,东南、西北高,中部低。东南部为外方山余脉,低山绵亘;西北部为萁山山地,峰峦起伏;中部为北汝河冲积平原,沃野坦荡。
襄城的西南部则是连绵矮山。北部为丘陵,中东部是平原。这些矮山低岗在地理学中属于“矮”“低”,实际上却也有百丈之高,足以成为拦截大军的屏障。
将这些山画在纸上,一目了然可知宝、郏、襄三县之间的平原地貌便是主战场。
如今官军占据宝丰,等于占了这个三角形的一个角。
李自成占据两角。其中襄城有群山为屏障,要想攻打襄城只有先打郏县,否则便有被抄后路的危险。
中间平原为两军通途。皆不得地利。
对于官军而言最好的决战处是往西靠,借山势设伏。
对于闯营而言。则是往东就郏县设伏,只要引官军进了“马鞍”中间的平原地带,足可以加以重创。
如今孙传庭正是一门心思要往敌人的彀中钻,这怎能不让朱慈烺焦急上火?偏偏孙传庭、苏京等人还格外有信心,好像只要发兵,必然能赢一样。
“去年秦督就是在郏县设伏打得李自成好生肉疼。若不是因为军纪涣散而遭败绩,焉能有李闯今日?”朱慈烺再次耐心劝道:“如今只是主客颠倒?秦督莫非就识不得了么?”
“殿下,秦督长于战阵,自己用过的路数,自然有破解之法!”苏京总算找到了反驳的角度:“殿下只管在洛阳督战。坐收捷报便可。”
“愚昧!”朱慈烺终于忍不住骂道:“那汝州怎么办!大军屯粮之地,只有三千残兵看守么!”朱慈烺也是来到汝州之后才知道孙传庭留下三千兵护粮,想想也不会是什么精锐。
“白沙更在汝阳以北五十里,”苏京道,“距离洛阳也不过五十里,闯贼大军如何抄我粮仓?”
白沙是汝州北端,在白降河边,也是孙传庭屯粮的确切地点。苏京对于太子殿下的担忧并不以为然:白沙作为屯粮地乃是军事机密,就算营中许多将领都不知道,更别说闯贼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闯贼知道屯粮之地,又如何绕过大军聚会的大路,绕到如此后方之地?若是兵多,难以通过伏牛山窄道。若是兵少,即便去了又有什么意义?
朱慈烺缓缓收起剑,看着伏在地上的苏京,终于无奈道:“你起来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本来吴先生的意思是他跑一趟宝丰,但我以为这事最好是我亲自说,以免你们胡思乱想以为有人蛊惑我。现在看来,秦督是铁了心要打这一战了。”
苏京闻言,心头不由一软,嘴上却不放松,仍旧跪在地上道:“殿下,战阵之事,还是交给秦督便可。”
“就连等等左良玉都不行么?”朱慈烺迂回道。
反正左良玉是死都不会来的。
“军情如火,等不得了啊,殿下!”苏京动情叩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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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十一 黄旗入洛竟何祥(七)
军情如火。
孙传庭眼看着自己的宿敌就在眼皮底下,心中痒痒难耐。他犹然记得当年擒获闯字大旗时候的风光无限,俘杀闯王高迎祥时候的酣畅淋漓。谁知闯贼非但没有被剿灭,反而越发壮大,竟然开府建制,占据十余郡。
打出的旗号也变成了奉天倡义大元帅府。
去掉了僭越的伪“王”号,变成了伪“大元帅”,看似气焰被打灭了不少,但熟悉国朝典故的士人都知道,这是在临摹太祖高皇帝的“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立国之策。
从宝丰到汝州需要一天往来,苏京最快也要十六日晚间才能回来。孙传庭看着天上的圆月,心生感慨。他又想到了太子的安全问题,是否需要留下某个总兵在后方照应一下太子。听说太子带了一万人马来,却不知道都是什么货色,是否堪用。
“军门!”河南总兵陈永福风风火火冲进大帐:“探马疾报,闯贼大军要动!此刻正在造饭就食。”
孙传庭闻言一喜:“贼兵果然乱了阵脚!”他顿了顿,喜色褪尽,又道:“陈将军,殿下那边……”
陈永福转过头去,待脸色平复之后方才转会来道:“殿下千金之躯,实在不宜在汝州这等地方,莫若派出一支人马,护送殿下去洛阳。那边有福王府可以驻跸,也不至于冻坏了太子。”
“殿下估计不肯。”孙传庭面露难色:“你可知道,武庙老爷也有过这样的事。”
明人称当今皇帝为今上,大行皇帝为先帝,大行皇帝之前的皇帝为“某庙老爷”。庙便是庙号的庙,武庙便是武宗皇帝。这位皇帝史书留下了荒诞的名声,以至于在后世电影中往往以追求爱情和自由的二逼青年形象出现。
孙传庭如今说的。便是宁王之乱时,武宗御驾亲征,谁知摊上个赣南巡抚王守仁。这位状元圣人不等皇帝驾到,便扑灭了这起叛乱,生擒了叛王朱宸濠。如此泼天之功,竟惹得武宗不悦。怪王守仁抢了他的“功劳”。
“军门可有甚计较?”陈永福知道孙传庭话只说了一半,出声问道。
“陈将军可派一能将统领千人去汝州保护太子。”孙传庭道。
陈永福沉吟不语。
如今破闯在即,无论大功小功,只要守在旁边就是功劳。此刻回师汝州,让谁去都是让出了自己这边的功勋权重。陈永福心中暗道:这孙老头就是会算计,还没开战就要分我的人!保护太子?你秦兵不是更能战么?
“我看令郎就不错。”孙传庭胸有成竹道:“他尚在冲龄,已经有了射瞎李闯的奇功,若是能简在帝心,日后怕是又一个李如松。”
陈永福动心了。他儿子陈德在开封守卫之战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左眼。只是因为年纪尚小,加了署职却没有给实授。这回就算大破闯贼,论功行赏也轮不上什么。与其这样,还不如趁这个机会跟未来的皇帝混个脸熟。
想万历年间的名将李如松,不也是正是因为“简在帝心”这四个字,才有机会名扬海外威名赫赫么?
“一切都听军门统制!”陈永福乐意道。
孙传庭见陈永福同意了,觉得只是从面子上来说,太子那边也好交代了。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他旋即取出地形图,命人召集麾下总兵。准备李闯天明之后的交战。
此刻宝、郏、襄三地之间,探马飞奔,小队冲突频频。一方是要杀兵报仇,一方是要破贼立功,皆是军心似铁,士气正旺。谁都不肯落了下风。
孙传庭这边得到了探马消息,朱慈烺那边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
东宫的探哨缺乏经验,并没有切入战场,而是远行至登封、鲁山探查消息。这两个出山口一东一西,贼兵若要抄袭后路粮道必选其一。
其中鲁山位于西边。走伏牛山间道,距离汝州最近,能收奇袭之效。只是伏牛山山路难行,人数不会太多。登封位于东边,道路通畅,能通大军,但是沿途州县总是会被惊扰,难收奇袭之效。
故而朱慈烺更相信贼兵会从鲁山过来,注意力便放在了西面。
随着左营后续的侍从室,辅兵营也赶到了汝州,州城上旌旗密布,城里城外都是兵营。孙传庭对于朱慈烺接受汝州防御并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约束部下,只要不是欺人太甚,便听从东宫指派。他现在急需与李自成决战获得战功,小节上已经不在意了。
……
“我军在汝州不会久留。”朱慈烺召集麾下文武主官开会,目光扫过会场,落在吴伟业身上,沉声道:“吴庶子,你先带财务科的人去洛阳,收拾福王府,顺便收罗一下他们的产业。李自成就算把金银细软全都卷跑了,土地房舍他总是搬不走的。尤其是那些庄田,全部发卖。”
“殿下,”吴伟业头皮一麻,忍不住又忠言逆耳道,“私卖藩王产业,国朝并无此制度。”
“这个不要紧,藩王的东西不就是国家的东西么?”朱慈烺道:“田存善,你跟着一起去,用东宫印玺,到时候福王追究起来我一力承担。”
朱慈烺对于自己的曾祖父万历皇帝并没有什么好感,虽然承认他做皇帝还算在水准之上,但他一心想废了自家祖父,立福王为太子,这也算是一段家族恩怨了。万幸东林党人给力,没有在国本之争上输掉,这才有了福王之国,泰昌帝登基。朱慈烺才避免了转世成为一个郡王、乃至镇国将军的悲惨命运。
福王之国的时候就得了庄田两万顷,远超任何一个藩王。从万历四十二年至今,福王家的田地又不知扩张了多少。出于华夏农耕文明的土地情节,无论治世乱世,有了钱的人都会优先考虑买房买地,所以并不用担心这些田地能否卖出去。
最多只是因为出卖得急迫,被人压些价格罢了。反正是无本买卖,便宜些也无所谓。朱慈烺正是抱着这种心态,才会让吴伟业这书呆子去主持,否则换个有商业经验的老账房,还能做得更加漂亮。
田存善得了差事,首先听到是往北去的,顿时心中一松,面上却露出悲戚:“殿下,奴婢不能随身服侍您,您可千万要保重啊!”
朱慈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道:“侍从室的文吏依照年资给我排个名录出来,虽然我们呆不久,但走之前也得整顿汝州一地。”
吴伟业这次就爽快了许多,躬身应诺。
“殿下。”
班中有人叫了一声,听声音却让大家都觉得陌生。
朱慈烺也几乎忘了这人,这时抬起头看过去,脑中转了转方才想起此人也跟在军中:“徐惇,可有事要说?”
“殿下,”徐惇出列道,“属下跟在军中行军多有不便,还请殿下许属下便宜行事。”
徐惇一不掌兵,二不理财,最多不过是花费些银子,就算给他一个大些的事权也并无不可。何况他的忠诚度只是在国公与自己之间摇摆,断然不会投降流贼。朱慈烺点头道:“可。”
“殿下,”徐惇并没有退回去,“还请殿下拨付三千两请用。”
“三千两?”朱慈烺一愣,“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有些人可是以身家性命为殿下办事的。”徐惇没有多说。
东宫麾下众人,都知道有徐惇这么个人,也知道他是收集民声,类似锦衣卫的存在。不过看他光杆一根,而且锦衣卫最让人害怕的是“诏狱”,所以并不为众人所忌,也就懒得理会他。今天听他一口气就要这么多银钱,多少让人震惊。
更让人震惊的是……
“三批给付。”朱慈烺没有再多问,只是转头对随军的账房道。
现在东宫有的是银子,但是银子不等于粮食。在很多地方,要想大量屯粮,光有银子都没用。首先是社会总产出的限制。土地就那么多,能长出来的粮食也就那么多,不可能因为你银子多,地里庄稼就长得好。其次是商业运作问题。土地大多集中在官绅手中,这些人的触觉极其灵敏,只要发现粮食有上涨的迹象,立刻就会囤积居奇。
开封被围的时候,米价一度高达二十四两一石。清兵劫掠临清,中断运河的时候,北京粮价也曾上过四两一石。那时候就知道光有银子是没用的了。所以朱慈烺更愿意尽快将银子花出去,无论换回来什么都比空握银锭强。
“萧陌。”朱慈烺点名道。
“卑职在。”萧陌一抖身后的披风,上前干净利落地行了军礼。
“你即日起驻扎汝阳县,策应各地,尤其要保证白沙粮仓的安全。”朱慈烺想了想,又道:“中军部再调两个司给你。”
“是!”萧陌振声道。
朱慈烺又扫了一遍众人,将军法官与军医官点了出来,叮嘱他们加强巡视。前者是紧盯有违军法的侍卫营士兵,后者是紧盯驻地的卫生处理,杜绝传染疾病。
等东宫整体会议安排妥当,屋外渐渐阴沉下来,再看看时辰却不该是天黑。没过一会儿,只听到外面有人欣喜地嚷嚷道:“下雨啦!终于下雨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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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黄旗入洛竟何祥(八)
小冰河期的气候特征就是冷。因为冷而干旱。因为干旱而粮食绝收、蝗虫泛滥……整个自然就是如此息息相关,一旦有雨水,温度低反而不算什么了。如果说整个崇祯朝最需要的是什么,那就只能有雨水了。
尤其是河南这块地方,原本的中原粮仓因为天灾人祸变得赤地千里,如今能够下一场雨实在算得上是喜事。汝州城的百姓们如同过年一般,纷纷从家里出来,在雨中欢呼雀跃。
朱慈烺的脸上,却有着跟天空中一样的乌云。
这雨实在太不巧了。
前方传来消息,前方孙传庭正与李自成在平原决战,从昨天军议时就在打,一直打到现在还没消息。探马说离开战场十几里都能听到大炮的声响,也不知道是秦兵的火车,还是流贼的火炮,打得十分激烈。
孙传庭在秦地发明的火车,专门用来对付流贼。这种车在朱慈烺看来就是带车厢的火炮。车上架着小型仿弗朗机,同时还可以放士兵的甲胄和兵杖。平日行军可以当做营垒的外围障碍,交敌时可以当做壁垒。秦督能够有这么大的战意,也多因这种火车的机动性强,火力猛,在冷兵器时代具有极大优势。
然而现在一下雨,火药受潮威力大减,哑炮状况迭出。土地泥泞,主战实心弹落地即沉,无法造成跳弹伤害。而明军虽然有开花弹,但威力实在不足,早就为前线兵将嫌弃,只有开花毒气弹还有些地位。
十万秦兵中就有三万火车兵,可见火车在孙营中比重之大。
正是因为孙传庭铁了心要练这支机动火炮部队,在关中大力征收的官绅粮税。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北京每天都能收到哭叫求救号称秦督虐民的奏疏。在京的秦籍官员更是多方游说,希望崇祯皇帝能够将孙传庭重新投入黑牢之中。
崇祯也是实在没有督师可以选派,只能一个劲催促孙传庭出兵。否则北京中枢之地,就要因为一个秦督而陷入瘫痪——官员们都因孙传庭而四处奔走,就如后世某些机构上班就看报喝茶打游戏一样,谁还干活?
“真是老天都跟孙督过不去啊!”朱慈烺看着雨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也实在忍不住对孙传庭的际遇感到遗憾。
“殿下,河南署职游击陈德候见。”门外有人报道。
田存善已经跟着吴伟业去洛阳继续干他的老本行,为太子背黑锅。其他侍从室的幕僚也都散入汝州各街坊、属县、乃至大的村镇,协理民事。中军部在汝州城外驻防,建筑土墙,挖壕沟,布置绊马,左军两个局则带着辅兵。已经新招徕的民夫修建散兵营。
这散兵营,就是为了收拢秦军溃兵的。
朱慈烺已经毫不介意地表露出他对孙传庭必败的看法,让汝州城里官绅们对于自己的未来凭空添了一份忐忑。
朱慈烺已经听说了陈德是陈永福的儿子,因为在第二次开封攻防战中射瞎了李自成的眼睛而上报兵部,被视为“奇功未竟”。
大家都希望那支箭能够再深入三五寸,插进李贼的头颅,那就是真正的奇功了!
“宣。”朱慈烺沉声道。
“殿下,要不要先招闵展炼过来?”在书房角落里值班的女官突然开口道。
朱慈烺早就忘了这里还有人值守。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激,顺而望去。只见这女官倒是眼熟,名字就在嘴边却叫不出来。他道:“仓促之间谁敢谋刺我?没什么好怕的。”
女官却丝毫不惧,硬顶着朱慈烺的目光道:“殿下身为国本,岂能轻忽自己安危?倒不是说陈将军有不轨之心,只是让部下见殿下竟然轻忽大意,白白添一分担忧。日后在战场上也还要为殿下分心。”
“妇人之见,”朱慈烺终于把她名字叫了出来:“陆素瑶,你回避一下。”
陆素瑶好不容易摊上个机会随军开来前线,更好不容易等到了东宫人手奇缺,临时成为太子殿下的值班秘书。最最不容易的是有机会让太子对自己留下一个忠心直谏的印象……结果等到的只是一句“回避”。
——太子还记得我的姓名,还好还好。
陆素瑶心中自我安慰,只得福身而退。
门外的小内侍已经宣召了陈德,因为镇国将军府实在太过局促,这位少年游击又是大步流星进来,竟然将陆素瑶堵在了门口。
陆素瑶正是心中不爽利时分,眼前突然出现一堵铁甲人墙,意外之下差点撞上去。连忙收住脚步之后,抬头却见一个圆脸少年,眉毛像是用炭笔反反复复涂出来的一般,又黑又粗,平平卧在眼上,此刻正火辣辣地看着自己,不由羞怒交加,一甩袖子侧身而过。
陈德这才回过神来,心跳快了许多。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这美貌的女子,还是因为皇明储君就坐在上头。
“末将……”
“陈德,”朱慈烺打断了他自报姓名,“前方如何了?”
“是!”陈德被打断了话头,精神却清明了许多,朗朗对道:“末将今早间出发时,听说先锋总兵官牛成虎已经大破贼阵,斩杀贼将伪果毅将军谢君友!塘报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朱慈烺面色稍稍放开了些。
陈德以为太子听了这好消息,心中高兴,不由也跟着咧嘴笑了笑。他却不知道,朱慈烺心情好并不是因为李自成损了一员大将,而是因为这十七岁的小将朝气蓬勃,中气十足,换言之就是阳光少年。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侄子,也是如此带着一股二气,熊熊生威。
陈德却怕皇太子高高在上,不知道这战果的分量,借着太子给他一抹阳光,还真老不客气地灿烂起来:“闯贼窃授伪将军号,其中以权将军为第一等。又有左右前后四营,以制将军统领,这是第二等。制将军之下便是左右果毅将军,算是第三等。这谢君友就是第三等的左果毅将军,相当于……”
陈德说出“相当于”三个字,舌头便如打了结一般,说不下去了。
流寇的伪将军,怎能跟皇明官制对等起来!
“我知道,副总兵。”朱慈烺善意地接过话头:“我还知道他是闯贼前营统领。”
行军打仗早在西周时就有保密意识,姜子牙所创“阴符”以传递号令,可以说是最早的军事密码。到了战国时代,保密范围甚至一度扩大到了统帅——秦赵长平之战,秦军就有“敢泄武安君为将者斩”的军令。
然而三千年来,更多的将领对于保密工作并不十分重视。尤其是有些人名利心重,但求闻达于诸侯,打下个县城也生怕别人不知道,一定要将自己的大名宣扬出去。所以朱慈烺刚进河南,闯贼麾下大将的名录和分属便已经送到书案上了。
陈德嘿嘿笑了笑,额头上已经是一片冷汗。他从父亲那边听说皇太子不是个“易与”之人,说人话便是这人不好相处。让臣下这么评价,可见这人得多么难相处。不过现在看来,太子殿下倒是十分平易近人,架子还没那些督抚大。
“听说就是你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朱慈烺问道。
陈德对这个问题已经回答了不知道多少遍,当下按照父亲幕友交代的标准答案道:“托圣上洪福,侥幸得功而已。”其实这话也不光是套话,而是事实。
当时站在城头朝城下射箭的并非只有陈德一人,还有一群人并排而立,都用的是长箭重弓。一轮齐射之后,李自成中箭落马,被左右亲兵救回。当时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里知道是谁射的?只是因为这排弓手中地位最高的就是陈德这位总兵之子,故而功劳就算在了他头上。
这也是陈德自小就有善射之名,所以大家也觉得多半就是他射中的。
陈德其实很清楚,当时站在他身边还有个名叫谢三的乡勇弓手,用的是与自己一样重的弓,射术也十分了得,事后有人嚼舌根,说陈德仗势抢了谢三的功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射中李自成的那支箭上没有刻字,凭什么认为就不是自己射的?当时自己也是瞄准了李贼的额头。陈德对此丝毫不以为然。
“看来你射术果然了得,能演示否?”朱慈烺来了兴致。
虽然他想建立全火器营,但这两天的雨水浇灭了这份狂热,不得不接受明军在未来一段时间里,仍旧是以弓箭手为远程主力兵种的事实。一来是火药保存技术不过关,容易受潮。二来是火绳枪在雨天基本没法用,只有得换装燧发枪之后才能考虑大规模配备火器营。
若是能够得到一个善射的将领对弓箭手进行动作标准化、操典化的整理、传授、训练,无疑能更快提升战斗力。
如今的东宫侍卫营中,弓箭手的训练是最让朱慈烺头痛的。抛远齐射在统一号令之下倒还有点样子,但对阵散射就让人失望了,还不如用发射效率更高的“一窝蜂”。然而一窝蜂虽有六成的命中率,但也是火药驱动发射的弓箭,同样受到潮湿天气的影响。
陈德自有一身技艺,毫不胆怯,大声应道:“孟子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末将亦如此。”
“好好说话,你还打算去考状元怎么的?”朱慈烺被逗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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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黄旗入洛竟何祥(九)
“别怕,我们是倡义营的,不是官兵!”大嗓门的传令兵骑着高头大马,在骚动的人群外围打转,不让这些受到惊吓的人们冲了军阵。
这是他入山以来每天都要做的事,先大声稳住这些老弱妇孺——青壮早就逃进了山里。然后挨家挨户发些粮食,将营中秀才写的安民告示背一遍。反正从他入营以来,还没碰到过要抵抗的村镇。若是有些村子屯堡守得严,多半是里面有粮食,也不妨征调一些。只要是给了粮食的屯堡,大军也就不打了,否则必然要叫他们鸡犬不留。
这就是倡义营。
也就是老百姓口里的闯王军。
自从襄阳建制之后,原本的闯营就改称倡义营,也是奉天倡义的意思。军中也定下了军法,不许滥杀扰民,只从官绅家中追赃。营中战士多是无产之人,只要略一解说,轻易地就认定了天下富户、权贵皆是不仁之人,家中所积皆是不义之财。有了这层认识,又不去杀戮贫民,让他们颇有些劫富济贫的优越感。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闯营吃粮已经成了一种体面的营生,就算是在家乡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哪里像最早时候,就如同家里出了强梁土匪一般丢人现眼,在村里被三姑六婆指着脊梁骨骂。
一骑探马从山道上奔驰而来,因为他身上的铁甲和毛色油亮的大马,路过人群时又引起了些许小小的骚动。探马看了一眼喊得甚是卖力的传令兵,径直穿了过去。传令兵只得羡慕地看着铁甲的背影,吞了口口水,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喊道:“我们是倡义营!是闯王的人!”
探马跑出老远,还隐约听到了两声呼喊。他没有心思去想别人的事,眼前已经能够看到帅标营的大旗。以及权将军刘宗敏的将旗了。他还得将路上所见所闻在脑中想好了,一股脑说出来,否则便是误报军情之罪了。
“将军,前面是刘店村,村子里还有五十来个弓手。”探马回到营中本阵,亮出牌号。直冲中军帐前。
“刘店?”刘宗敏站了起来,身上铁甲哗啦啦响动。他略一沉吟,问道:“距离汝阳还有多远?”
“将军,刘店已经是在汝阳县境了。”探马清楚记得自己见过县境石碑,言之凿凿道。
刘宗敏展开桌上的地图,让探马上前,将现在的位置标识出来。那探马曾经是宣府边军的夜不收,这些事做得得心应手,当即就上前标出了本营所在的位置。又略微校正道:“将军,咱这儿离汝阳县城还有四十里,到汝州城是七十里,这两个一东一西,又相距七十里,都是一天之内就能到的。”
“路好走么?”刘宗敏问道。
“好走,”探马答道,“虽然这几日下雨。但路没冲坏。之前还有一队官军从汝州开去汝阳,大约一两千人。都是步卒。”
刘宗敏摸着腮边的粗硬胡须,大声道:“传令!广派探马,查探汝州虚实!”
等候一旁的传令兵连忙应声而出。
探马心中暗道:看来是要打汝州了!
汝州城可不好打,州城高达三丈有余,比之一般的大城也不遑多让。又是往来通衢之地,官道平整。官军若是真的不顾眼前返回救援,恐怕自己这些人还不够被大军塞牙缝的。不过这种军中大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夜不收操心,自然有将军们思量。
刘宗敏这回来截粮道,刨去不能杀敌的辅兵民夫,真正的主力只有三千马军。这三千马军可是帅标亲卫。倡义营中的精锐。只是用来攻城掠地却有所不足,只能袭扰粮道。如果按照最先计划的带领一万人绕过来,山雨之中又走不快,万一耽误了事可就难说了。
“报将军!”门外飞奔进来一人:“黑石沟派人送来了犒劳义军的粮食酒肉!还有两个官兵探马,就被绑在外面。”
“问清楚是哪一部的就杀掉。”刘宗敏毫不介意道,他现在挂心的如何让这三千马军惊扰得孙传庭坐立不安。他才不会担心秦兵大举回师,这样正好让义军主力从后追杀,以官兵的军纪,绝对会不战自溃。
报信的士兵没有出去,只是道:“儿郎们问过了,那两个官兵说是东宫侍卫营的人,就是保护皇帝儿子的人。”
“东宫太子?”刘宗敏一双细眼眯成了缝:“东宫太子怎么会来这地方?”
“咱也不知道,但那两个官兵跟寻常官兵不太一样。”那报信的又道:“将军,那黑石沟的人还说,官军的粮草都屯在个叫白沙的地方,从他们村过了好几次了。”
刘宗敏顿时有些被天上掉下的酒肉砸中的幸福感。
皇帝的儿子估计不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过既然说是东宫侍卫营,那统领他们的一定是个大官,说不定还是皇亲国戚。这种人大多怕死,说不定自己率军过去,吓唬他们便能让他们把城献出来,孙老贼后院失火,必然是打不下去的。
至于那个白沙,听上去不像是个大县,若真是孙贼的粮屯,过去放把火,前面自然也就不用打了。
该打哪边呢?
刘宗敏心中就如有两只猫在抓挠一般,痒得浑身哆嗦。
“再探!”刘宗敏喊道:“搞清楚白沙有多少人,还有汝州那个大官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
“再探!”
朱慈烺也收到了探马回报,说是汝阳县发现有贼匪流窜,附近村落乡镇多有从贼的。不过对于贼兵的旗号和规模却没有个靠谱的说法,有说千伍佰的,也有说一两万的,不一而足。这就是根源于探马的经验阅历,绝不是一两个月能够突击出来的。
陈德好奇地看着这些东宫侍卫,见他们的坐姿一模一样,身上的胖袄似乎更加简短束身,难免有些羡慕。他在表现了自己的强弓劲射之后,深得太子的青睐,非但获准参加东宫侍卫营的军议,更颁令陈德带来的河南兵享受东宫侍卫营的待遇,一应粮饷支出都有东宫承担。
非但如此,太子还补足了这些河南兵的欠饷,让这些兵卒深感庆幸。虽然手下的老成家丁提醒过陈德,这是太子收买人心想夺兵权的意思,但陈德却不以为然。太子要是想夺兵权,祭出尚方剑就可以了,何必花这个钱?更何况身在后方,夺了兵权又如何?难道凭着三百来人就能上阵杀敌去了?还不是得靠前面的秦兵和毛兵打杀?
说起来陈永福对自己儿子的安危还是很放在心上的,调派了三百老弱给儿子带回汝州,同时也给了儿子五十个家丁。这些家丁都是军中最为精锐的战士,对将领忠心耿耿,虽然只是五十骑,却也足以撑起门面了。
太子要收买家丁,那成本可就太高了,但收买下面的毛兵有没有用,故而陈德对于收买一说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
“陈游击,你怎么看?”朱慈烺意外地先让陈德这位“客将”说话。
陈德有些意外,将目光再次投入厅堂中间的沙盘上。说是沙盘,其实是太子找了捏泥人的手艺人用沙、泥、蜂蜡、染料做成的一个大大的地形图。这地形图从洛阳南郊一直到南阳北郊,每个县城都有惟肖惟妙的造型,其中河流、山脉、道路,更是找了许多当地人和走熟了商旅加以矫正,力求精准。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半成品,据说完成之后,是要将每个村子、乡镇,乃至茶肆酒铺都放上去,让人身临其境。
——也真是天家手笔,想得出,做得到。
陈德看着地形图上的标识,一个参谋悄然无声地走到他身边,递上一根四尺长的软木鞭,低声道:“可以用来指示。”(未完待续。。)
一一四 黄旗入洛竟何祥(十)
陈德接过软木鞭,手持两端,轻轻用力,拗出一个弧度,脑中已经只有眼前这片案上山河。他紧紧抿着嘴唇,朝东宫微微欠身算是行礼,手中木鞭挥出,点在了刘店镇的位置,清了清嗓子道:“这里有个山口,如果汝阳发现外来的流贼,多半就是从这儿出来的。”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方面没人能够跟熟悉地理的当地将领相比,既然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应该也是胸有成竹。
东宫侍卫营重点着眼于鲁山、登封,流寇直接在汝阳出现,实在让人有些意外。不过因为兵力不足,朱慈烺依照战争传统依托城池进行防御,倒也没有被人乘虚而入的危险。而且闯贼既然走了汝阳那边,其意图也就十分明确了。
“若流寇是为了袭扰秦督后军,那就该从鲁山出来打宝丰。”陈德道:“如今从汝阳出来,只可能打两个地方:汝州与白沙。”他见朱慈烺不言语,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此间刁民多有通匪通寇的,咱们征调民夫运粮的消息决然瞒不过闯贼。”
朱慈烺只得叹了口气:“民心如此,能奈其何?”
“殿下,这也只是少数刁民本性乖僻,不服教化,被闯贼所蛊惑,绝大多数百姓还是忠心皇室的。”陈德连忙解释道。他虽然年纪小,但知道自己说起了刁民的事,落在皇帝耳朵里就是地方牧守官员的失职,万一怪罪下来,这些人难免要给父亲小鞋穿?他爹陈永福虽然是一省总兵,但又不是辽镇、左镇那些擅专的军阀,哪里受得了文官的欺负。
朱慈烺微微抬了抬手:“继续说。”
“流寇间道而来,必然是在精不在多。除非有内应,否则即便攻下汝州他们也失去了再战之力,反而陷自己于被动。”陈德道:“所以奇袭白沙才是上选。末将以为,当派兵固守白沙,耗其锐气,自然无功而返。”
朱慈烺看着沙盘的。半晌方才道:“其实,你是担心官兵打不了野战吧。”
陈德没有说话。
最初官军都是跟流贼打野战的,因为流寇之中只有主力精锐受过军事训练,其他都是些流民,手无寸木!不打他们打谁?然而这几年仗打下来,流寇也有了驻地、甲兵、操练,野战能力越来越强,已经胜过了官军。如今就算是左良玉,碰到大股流寇也不会轻易野外决战。
这支间道而来的贼军肯定不是自己五十家丁能够对敌的。至于东宫这边虽然号称精兵过万,但显然都没有上过战场,万一到时候一触即溃,岂不是害人害己?
“若是不敢迎敌而上,贼势必然越发大了。”朱慈烺道。
“殿下,兵法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陈德原本不爱读书,被父亲逼着也记得几句兵法。当下搜肠刮肚吐了出来:“他们一心锐击,咱们便先耗他们一耗。”
朱慈烺望向萧陌。
“殿下。”萧陌出班秉道,“卑职以为,此战宜攻不宜守。”
陈德好奇地将目光落在萧陌肩上绣的两杠三星。他见过其他兵士、军官在肩上都有这个标记,杠数和星数不一,多半是军中表示阶级的密语暗号。
朱慈烺点了点头,萧陌的进取意识让他颇有选对人的感觉。
萧陌略微停顿。让别人先记住自己的论点,方才道:“其一,敌军远来,我军是以逸待劳,当速战灭其威风。而不宜固守待其蓄养锐气。其二,我军是客军,敌军却多有当地刁民为耳目,守御之策只是给敌可趁之机。不如以雷霆之势,硬拼一战,就算敌军有了我军动向,也只能接战。”
“敢于力战者多为猛将,”陈德随口先捧了捧萧陌,“只是猛将手下也需要有精兵悍卒。”
“我东宫侍卫营一日三操,一读两讲,全军上下苦练杀敌之技,内养浩然正气,虽然初阵,却是战意充沛,当可一战!”萧陌振声道:“卑职恳请殿下令我部截击此股流贼!若是不克全功,卑职愿受军法。”
陈德心中腾起一股凉意,暗道:如今还有哪个将军敢说什么当军法?谁不是求着上面戴罪立功?若真是打不赢就要当军法,恐怕自己这边杀的将军比战死沙场的还多。
朱慈烺却知道:东宫侍卫营可没有战败就要斩首的军法。
这么说,只是展示一下东宫侍卫们的求战意志罢了。
“既然要打,就要打出威风和气势来。”朱慈烺道:“中军部的那两个司也要好好用,狠狠打。”
“是!”萧陌身子一长,行了个军礼。
“殿下,中军部的战兵都给了右军部,那您的安全怎么办?”田存善还担着个总训导官的名头,一直跟在朱慈烺身边,不敢多话。他之前听太子说将中军部的两个司给萧陌,进行白沙、汝阳一线防御,已经心中忐忑不安,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如今大战在即,太子竟然还不将那两个司收回来防御汝州,这可如何是好?
“中军部还有直属鼓号队,仪仗队,都是可以充门面的。”朱慈烺顺势望向单宁:“单宁,你们作训部要加强辅兵操练,就算不能出城迎战,也得听得懂号令,随队进出。”
“是!”单宁挺了挺胸,行了军礼。
“明日武长春带的军法纠察队就要到了,我们要开始就地征兵。”朱慈烺扫了一眼当前的一众军官:“只要我军秋毫不犯,民爱我而不爱敌,必然能够在此地生根发芽,越打越壮!我朱氏奉天承运二百七十载,岂是几个跳梁小丑能够动摇的?诸官只要奋勇杀敌,必然能名垂青史,开业肇基!”
“是!”各部长官,司局校尉纷纷行礼,知道打此次汝阳之战的战前部署第一次会议已经结束了。
众武臣出了作战室互相讨论了几句,向萧陌各陈己见,讨要主攻手的位置。如今东宫还没有打过仗,这主攻手交给谁都是没法说的事,只能看平日训练。然而训练上大家也都难分伯仲,互有短长,让萧陌着实有些难以下决定。
不片刻,总训导官田存善从内厅出来,手中举着一份黄澄澄的绸纸,道:“令旨到!萧陌接旨!”
“卑职萧陌接旨。”萧陌身着甲胄,只是行了半跪军礼。
“皇太子令旨:着令东宫侍卫营左军部千总,上校,萧陌全权负责汝阳白沙防御战斗,职守所在,皆有便宜行事之权。此令!”
“卑职遵旨!”萧陌上前双手接过令旨,回头见没人散去,当场宣布道:“今日午时正,各军长官就在侍卫营官署召开军议,分配各司局防区和作战任务。”
王码夫心中就像是有只猫儿在挠,恨不得萧陌开个现场会,哪里还等得到午时。他偷偷望向肖土庚,这位中军部火器局的百总正眉头不展,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王码夫知道这是因为天雨潮湿,火药和火绳受潮太多,虽然用了油纸包裹,还是有大批失效的。
更悲剧的是,除非明显受潮,否则靠目视是很难分辨出来的。万一到了战场上打铳铳不响,发炮炮不炸,这火器局要升到神机营的地位恐怕就没戏了。目今不就有个河南的将军来教弓箭么?太子殿下怕也是想放弃火器局了。
不知道为何,王码夫心中颇有些安心的感觉,好像有了个垫背的。他知道自己那一局中有人对他升任百总不服气,背后说怪话——说他只是跑得快加了分,真到了战场上不就是个逃命的货?有这种声音在营中流传,让王码夫憋足劲想狠狠打一仗,让人看看他可不是光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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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男儿赌胜马蹄下(一)
东宫侍卫营的公事房就设在汝阳一家大户的故宅。
当初汝州城破时,据说这户人家的家长骂贼而死,子侄尽遭屠戮,妻女皆被掳走,只留下这么一座空荡荡的宅子。朱慈烺到了汝阳之后,看中这宅子靠近城门和自己的临时居所,便让州官征用过来,给那户人家立了个碑,也算人伦教化的功德。
萧陌如果不住在兵营,就在这里过夜,对宅子了如指掌,早命人安排出一处宽敞的堂屋当做公事房,接待往来校尉,安排行军、驻扎事宜。他虽然在朝廷体制里只有个五品侍卫,但往来文官都知道他是侍卫营真正的掌军人物,有什么事都要找他联络,确保皇太子殿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得安全愉快。
“上校,时间到了。”勤务兵报门而入。
萧陌站起身,手握腰间鞓带,振了振身上军装,瞟了一眼高几上的泰西座钟。他现在已经越来越注意时间,总是不自觉地去看这座钟。有时候他甚至想让手下每个军官都配上一台,这样可以将军令的执行时间要求得更加细致。
还有五分钟就是午时正,论小时算则是十一点整。
公事房里早就按部就班坐满了各司局官长,肩上的杠星由高到低,没有丝毫差池。虽然朱慈烺的设计中,军衔和军职可能出现高低参互的情况,也就是可能出现同样都是把总,有人是少校,也有人是上尉。
不过现在谁都没有军功,这种差距也就没有显现出来。又正是因为没有军功,这些在训练场上拔人一头的尖子,就越发想要一份光亮亮的军功来证明自己。
人和马都是好胜心极强的动物。马不能忍受被别的马超越。宁可跑死也要争一争。人也是一样,虽然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但一群人在往前跑,跑在最前面的人可能最先摔下去,但为了那份风光无限,仍旧有人憋足力气要超越所有人。
而以这两者为主干的军队。可想而知会是何等不甘落后。
训导官的填鸭式灌输,以及最先认字时就要先学会的标语——“当兵就是要上战场”、“斩将杀敌,封妻荫子”……诸如此类的意识日夜潜移默化,早就让东宫侍卫营充满了求胜的信念。
“千总指挥使萧!”勤务兵高声报名道:“起!礼!”
“参见指挥!”众人起身行礼。
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秩,萧陌其实只有五品,不过并不妨碍他越阶享受这份恩荣。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之下健步走向主将虎座——上面已经铺了一张羊皮。萧陌隐隐觉得东宫体系似乎与朝廷制度貌合神离,比如太子不设总兵官,不派挂印将军,却弄了个挨不着的指挥使。似乎另有深意。
——不过这都不重要。
萧陌凝神静气,鼓荡起丹田之气:“诸君皆是忠勇之人,鼓舞士气之类的废话我就不说了。若是哪部士气不高,有心避战,不妨现在说出来,本将可派他去看守粮草。”萧陌说着,锐利的目光扫过众校尉面庞,见一张张脸上都是坚毅和期待。这才继续往下说道:“若是现在不说,军令下发之后。赴汤蹈火都得去!谁敢皱一皱眉头,本将识得他,军法却识不得他!”
“愿意效死!”众人异口同声高呼道。
萧陌心中略略放松了些,摊开自己的记事薄,里面有各司局的任务分派和防区划分。这些内容都已经让随军书吏按照军令格式誊抄清楚,只要这里宣读之后就会下发给各部长官。然后收回回执,算是军令下达的凭据。在萧陌自己的小本子上,还有各司局在训练科目上的成绩参考,平日给人的深刻印象之类,确保自己将好钢用在了各种刀刃上。
——只要在合适的位置上安排了合适的人。就已经立在了不亡之地。
萧陌想起太子的话,最后一次检查了手里的军令草本,一连串的军令脱口而出,凡是被叫到的人,无不强按捺下欣喜起身接令。
王码夫早就将这一片的地形地势放在了脑子里,萧陌每报出一部驻守要害,都能在他脑中联系起来。眼看着山野要害分给了那些矿工多的司局;紧接着城防要务也分派出去了;最后是两个综合评定一直处在前茅的司,做了萧陌的亲卫队,很可能就是此战的主攻手了……
偏偏没有王码夫的任务。
他甚至被萧陌单独从本司中划了出去,却迟迟没有领到任务。
“王码夫!”萧陌厉声道。
“到!”王码夫屁股下面像是装了弹簧,噔地一声弹了起来。
“你随军部亲卫队游击行动。”萧陌终于派下了任务。
王码夫一愣,旋即发现指挥使萧陌的目光便得尖锐起来,这才意识到整个下令接令如同流水一般的流畅被自己打破了。他连忙挺了挺身,道:“卑职遵令!”
萧陌又看了他一眼,颇有些警告的味道,然后才放过他的,道:“诸位都知道军法无情,若是谁敢罔顾军法,本将也循不得私情!”
“惟愿粉身碎骨,绝不辜负皇恩!”众人异口同声应道。
他们当初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日日夜夜与死亡擦肩而过,听说招兵便踊跃而来,早就不将生死放在心上了。当初也有人是想混吃偷喝然后跑路,但是军营就是一座熔炉,既然来了,哪有那么容易走的?更何况太子好吃好喝供养着他们,各种“酷刑”一般的训练磨砺着他们,三个月下来已经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起码在高呼口号上,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那些出身内宫的训导官都不得不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众人从公事房出来,外面的右军部随军书吏已经过来找人签发军令。王码夫很快就领到了自己的那张,死皮塌脸地去找亲卫局百总对了对,发现军令上的内容果然不一样。亲卫局是随本阵行动,力战杀敌,而自己这张却是“随亲卫队游击行动”,连杀敌都没有。
王码夫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突然看到了脸色更苦的肖土庚,不知抱着什么心态,上前道:“肖大哥,你什么任务?”刚才军议上,王码夫一门心思等着自己的任务,完全没有注意到肖土庚。
肖土庚见曾经的“室友”凑过来,脸色越发难看,紧紧攥着自己的军令,简单明了道:“守城。”
萧陌将主力全都放在了野外,甚至还让左军部的辅兵额外筑建两个土堡,用来观察敌情。作战重点就是决战于野外,恐怕守城部队完全看不到贼寇的影子!肖土庚心中烦闷,心中怀有浓浓的失落感。
——这几乎就是左军部的待遇啊!
左军部没有千总,如今被扔给了吴甡老爷管带,留守粮道,与辅兵一起筑建工事,修缮城墙……果然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左军部各司局自己也有自知之明,少个领头的说话都不响亮,但是肖土庚可不是左军部啊!
——咱是中军部火器局!唯一一个不以数字番号命名的司局!
肖土庚克制不住自己内心中的落差:咱可是亲生的啊!
“守哪座城?”王码夫刨根问底道。
“汝阳!汝州!白沙!”肖土庚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将话挤了出来,再也不想跟王码夫说话了。他原本看这个怯弱得几乎注定得死的芦柴棒还颇有好感,现在却发现这家伙变得越发可恶,让人见了就想抽他。
“守三处要地!肖大哥果然得太子的重用。”王码夫不合时宜道。
肖土庚转身就走,心中骂道:重用个毛球!局里一共这么点人,分开三处还有什么火力!太子一直强调的大火力密集射击,成片消灭敌人!到了萧陌手里就敢分兵!
一时间,肖土庚陡然发现萧陌是个屁都不懂的夯货,想起自己竟然还崇拜过他,简直就像是活吞了苍蝇一样恶心。他挤出一口痰,重重吐在一旁的树上。(未完待续。。)
一一六 男儿赌胜马蹄下(二)
“吓!在汝州城里的是皇太子?”刘宗敏的大嗓门震得整个营帐抖了三抖。
他一早被探马叫醒,知道是紧急军情,却没想到是如此重要的一个消息。原本就在汝州城与白沙粮库之间犹豫未决,如今汝州城在平衡上又加了重重一枚砝码。
作为李自成的左膀右臂,两位权将军之一,刘宗敏历来是李自成手里的铁锤,但凡有硬仗大杖肯定少不了他的刘字大旗。一者是他的确能力出众,忠心耿耿,二者也是因为他善断果决,眼界开阔。
刘宗敏首先想到的并不是破城抓了皇太子,好加重自己在闯营里的分量。虽然如今一批小字辈的将领渐渐崭露头角,但都只能仰望他的旗帜。这位权将军首先想到的,是如今营里“招抚”、“列土”、“当皇帝”这三种思潮。
襄阳建制之后,越来越多的朱朝官绅加入了闯营,掌握了民事衙门。原本大家以为军粮无非“抢他娘”,如今看来光是靠抢远远不够,有时候还得按官面规矩来。所以这些人看似给原来的老闯营打下手,实际上说话分量却越来越重。正是这些人中有不少都希望能够招抚,继续过他们的安生日子。
支持列土封王专擅一地的,大多是早年间跟随李自成一起杀官造反的老伙计。如今势态变了,大家不像当年没饭吃。见识了朱朝达官贵人藩王公侯的奢靡生活,谁不想趁着还有一口气在,好好享享福?哪怕只是个百里候,也足够传之子孙了。若是继续打下去,老弟兄少不得还要折损一些,放在谁身上都不乐意。
就连李自成自己都说过几次:当皇帝得有那个命。而且是个劳碌命。看老朱家的那个小皇帝,自己一点主意都拿不了,手底下尽是唬弄他的人。还不如占块地,当个大家逍遥快活,就和当年大夏国和宋朝廷那般就好。
然而皇帝宝座终究散发着无比诱惑。还有一些原来朱朝的官绅,他们日夜都担惊受怕。深恐官兵破营,清算他们 “从贼”之罪。这种恐惧发展到了极致,便是非得置朱朝于死地,立个新朝。等新朝定鼎,他们非但不用担心获罪,更是从龙功臣!
当然,营里也有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只想呼啸山林纵横天下,或是想以一己之力颠覆乾坤。这种人终究不多。也只是私下里过过嘴瘾罢了。
刘宗敏突然想到了顾君恩,那个书生来的不早不晚,初时也有过扭捏,后来却比谁都希望朱朝倒掉,一个劲地出主意,好像是掏不光的米缸子。还有牛金星,是闯营最早的军师,如同诸葛卧龙一般的人物。他也是力主元帅夺取天下,当个皇帝。
若是自己抓了皇太子。是要朝廷给个提督四省的总督?还是换个封王?或是杀了祭天?
无论是哪种,看似都不错。
刘宗敏摸着胡子,微微颌首,暗说:要不就去打汝州?
“报将军!”大帐之外探马奔驰而来:“汝阳县里增了兵,又有许多粮食、火药调入汝阳城,看来官军是要坚守了!”
刘宗敏身子前倾:“探清楚了没?到底有多少人马?”
“汝阳守军将近五千。汝州城只有两千!”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闯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略显虚浮的脚步声。未经传报而能够擅闯中军大营的人物屈指可数,刘宗敏尚未抬头看到他的正脸,已经呼道:“牛先生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李自成的谋主,牛金星。
“大元帅那边胜负已定。我也不用留在那边。”牛金星长着一张干瘦的黄脸,鼻头略带鹰勾,喜欢含着下颌抬眼看人,显得颇为阴沉。他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道:“我带了个人来,帮你指认皇太子,可不能让这肥羊跑了。”
“元帅知道了?”刘宗敏颇为意外。他也是刚才不久才得到的消息,而李自成派来的牛金星已经到了这里,看来早两日那边已经有了风闻。
“是京中的消息,”牛金星道,“也有汝州的内应通报,应该没错。”
原来如此……刘宗敏暗道。
“先生带了谁来?”刘宗敏问道。
“一个很熟悉皇太子的人。”牛金星自己在座上坐了,丝毫不客气:“这回只要打下汝州城,不怕他们演一出狸猫换太子。”
“人呢?”刘宗敏不喜欢文士卖关子,追问道。
“我马快,他还在后面。”牛金星抿了抿嘴:“有热茶么?来一碗。”
刘宗敏挥了挥手,命人去给牛金星倒茶。既然元帅有令,那也就省得纠结了,直接攻打汝州。不过汝阳在汝州西北,既然屯了重兵就得小心自己后路,还是得派出人马佯攻牵制。刘宗敏尚未走到地图前,脑中已经闪过了好几个手下将领的名号,以及各路兵马的调动路线。
……
“打仗就是个熟练活。”朱慈烺道:“多打几次,见识多了,水平就上去了。凡事预则立,只要有了预备,按部就班谁能打你个措手不及?兵法有云: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军旗帜齐整,阵型堂皇,自然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陈德跟在朱慈烺身边,嘴里应道:“殿下所言甚是。”虽然口吻诚恳,但他的心却在东宫侍卫营的军容上。他知道这支侍卫营只是为了保护殿下的安全,好像在京师曾帮着兵马司和锦衣卫防制疫情,没上过战场。可这些兵卒军士身上又分明飘散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绝对是见过血的人。
莫非殿下找了一群悍匪当自己的侍卫?若是某些特立独行的督抚未必不可能,但皇太子是何等身份,怎么会冒这等风险?就算太子自己乐意,东宫僚属、朝中百官也不会让他如此胡来。
陈德从侍卫营的军容上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太子殿下是在表明自己的军事思想。他旋即应道:“殿下此言甚得兵法要旨。”这是点题套路。先捧一捧上司总是正确的。陈德想了想又道:“无论是戚武毅,还是俞武襄,都讲究堂堂之阵,可见用兵大家所见略同。”
戚继光与俞大猷时人称之为“俞龙戚虎”,是大明嘉靖的两位军神之一,与戚继光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他所编写的《兵法发微》、《广西选锋兵操法》、《大同镇兵车操法》都是朱慈烺案头的常备书。尤其是《操法》。在朱慈烺看来是更贴近于后世《操典》的规则性兵书。
“俞武襄的确也是不世出的名将。”朱慈烺矜持地赞了一声。依照当今这个社会的惯性,皇太子任何一句无心的褒贬都很可能成为盖棺定论,或是朝廷的风向,这让朱慈烺已经养成了谨言慎行的习惯。
尤其是俞大猷不同于戚继光。
戚继光一生没有污点,可以说是大明朝的高大全典型,能征善战会做人,最终毫无争议地晋升为民族英雄。俞大猷却曾因胡宗宪受到牵连,全靠时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向严嵩行贿才得以释放。晚年更是起起落落,功高难赏。最终郁郁寡欢而卒,身后令名也不如戚继光那般振聋发聩。
“却如殿下所言,”陈德微微摇头道,“可惜当世再难见俞龙戚虎这般的名将,否则如何能让跳梁小丑猖獗如斯。”
朱慈烺忍不住轻笑道:“就算是这二位名将死而复苏,也未必有扶大厦之将倾的本事。”
陈德不解地望向朱慈烺。
朱慈烺顿了顿,道:“无论戚继光还是俞大猷,都以保家安民为己任。立意崇高。着眼自在大局。然而我朝以文御武,如胡宗宪、谭纶那般能容得下他们的督抚却极少见。”说到这里。朱慈烺脑中将崇祯以来的督抚纷纷过了一遍,发现唯一一个还算上得了台面的却是投降了满清的洪承畴。
至于孙传庭虽也是能吏,但要说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他还有些不够格——从富户豪门挖银子,必须要做得干净不让人说闲话,否则就是饮鸩止渴。自损根基。就如朱慈烺灭成国公满门,就算别人看出来又如何?有证据么?孙传庭“虐民”还未必是真的呢,却闹得满城风雨。
“还有则是,”朱慈烺岔开了话题,“谁说我朝再出不了龙虎之将呢?照我看。当年的大小曹若是有人点拨栽培,也未必不能成为一代名将。须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如今时势更能造出英雄。”
陈德连声应是。
吴伟业跟在后面,对于太子与陈德之间的论兵并无半点兴趣,只觉得今天巡阅军容实在无聊至极,就是看一群人手持兵杖左转右转,踏步走路,要不就索性站得跟木头似的动也不动。这只要是个人就能学会,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转着转着就把贼寇转死了?
直听到朱慈烺说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吴伟业耳中猛然一醒,恍如大夏天饮下了冰镇糖水,周身八万四千个毛孔纷纷吐出燥气,一身清爽。作为历史上开宗立派的大诗家,吴伟业对于诗文艺术的敏锐性绝不亚于朱慈烺对于管理制度的敏感。而朱慈烺无意中引出的句子,同样典出不凡,乃是乾隆三大家之中赵翼的名句。
在华夏之国,文山词海,能够流传后世的名家名句,有哪个是白给的?尤其清代虽是诗词大复兴,但后世的文学教育中仍旧以讽刺小说为主导,知名人物只点出了几个,赵翼能够置身其中,足以证明他的地位之高。
更何况吴伟业的七言歌行体对清人影响极大,被称为“梅村体”。就是“风骚数百年”的原创者赵翼,也深受吴伟业的影响,并评说吴诗:“以唐人格调写目前近事,宗派既正,词藻又丰,不得不为近代中之大家。”
这两人一前一后虽然隔了上百年,但绝对是真正的自己人。朱慈烺随口吐出的这么一句,果然引得吴梅村心中震撼,耳目一新,颇有诗中知音之感。他往日间只以为皇太子字写得不错,从不知道太子有诗文之好,如今听这随口吐出的一联,却非得数十年炼字熬句的功夫不可得,真乃神人!
“殿下,”吴梅村清了清喉咙,“江山一句格调既高,立意奔放而不见狂骄,真乃上佳之作,可有补全?”
朱慈烺是个实用主义者,对于诗词这种陶冶情操丰富语文课本的东西并不上心。他有心栽培陈德,正想听听这位少年游击对于用兵的看法和感悟, 却被吴伟业扯到了诗词上,不由冷淡道:“忘了是哪里看来的古人诗句。”
当下没有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读书真是靠机缘的事,即便是学富五车的榜眼郎也不敢说自己看过古今所有的诗集。吴伟业被太子泼了一盆冷水,很想追问到底是出自何人手笔,录于哪本诗集,但看看朱慈烺的冷脸,终究还是忍住了。
陈德看了一眼吴伟业,心中暗道:听说这位是皇榜高中的榜眼郎,又得太子殿下青睐一直跟在太子身边执笔,马匹功夫却是稀疏平常得紧呐。你既然是文人,就该帮太子殿下把文名传出去,哪有当面吹捧的?实在太不会做人。
“呵呵,末将实在是个粗人,给吴庶子这么一说,再细细回味,这两句话还真是……真是回味深远!”陈德跟着吴伟业的步伐奉承道。
谁知此言出口,皇太子殿下只是微冷的脸色登时就阴沉下来。
朱慈烺不悦道:“你年纪还轻,与其学戚继光,不如学俞武襄。”
陈德脸上的笑容一凝,心思如电,瞬间反应过来,羞愧得脸上通红如同滴血,双手紧握,指甲都刺进了肉里。
戚继光的操行可是远远不如俞大猷。
朱慈烺甩了甩手,走在前面,穿过一条甬道,便又是一个校场。刚进校场地界,就听到呜呜风声不绝。仔细去看,原来是一队枪兵正在演练,白蜡杆长枪只是前刺便发出了如此声响,可见操练的极佳。
提枪站在这队枪兵面前的,正是闵展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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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男儿赌胜马蹄下(三)
闵展炼以余光扫到了太子一行人过来,却是连眼睛都没斜一下,只是盯着每个受训兵士的动作,时不时呼喝两声加以纠正。如今战鼓急促,训导官已经开始在做战前动员,许以各种丰厚军功奖赏,看来离打仗真的不远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想将一个普通人练成高手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但要是训练成强壮的兵卒,却也勉强够了。悟性好的自然能够领悟深些,悟性差的也能知道个大概,起码能够理解一枪刺出去如何收回来省力,再如何迅速刺出第二枪。
真正上了战场,人会因为肾上腺素分泌而忘记疼痛,力量增强,但也会导致身体肌肉紧绷。只要肌肉一紧,能量消耗就大,人就容易疲惫,甚至有人会在战后活活脱力而死。实际上一旦两军相接,擂鼓交战,距离不过百步,弓箭最多射出三轮。长枪兵也是刺出几枪的功夫,不是自己这边溃散了,便是敌人溃散了。诸如捉对厮杀,从早到晚打得天昏地暗……那只是戏曲话本里的故事。
朱慈烺很清楚,后世的职业拳手一个回合不过三分钟,那还包括了互相试探和迂回周旋的时间。战场上可是不会有那种闲暇,甚至连照面都没看清,已经枪出枪退,倒下了一个。
纯粹是爆发力的使用。
看着眼前这些士兵充满了爆炸感的刺杀、轮圆、挑扎……每一击都是为了战场杀敌而训练的。
“殿下。”闵展炼等朱慈烺走到了身边,方才转过半身,行了个东宫简化后的军礼。
军情如火,一如军营便是战场,时间就是性命,哪有将性命浪费在行礼上的道理。这是东宫反复宣扬的基调。就算是礼臣们也无从反驳,只能说“礼不下庶人”。然而人的惯性很大,有闵展炼这般不愿下跪的,也有人不跪不舒服死,只能以当时情形来决定该行跪拜礼还是军礼。
“操练得如何了?可堪一战么?”朱慈烺问道。
“蛮力还没化尽,但是对付一般的流贼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闵展炼十分自信。
朱慈烺转过身对陈德道:“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这也是俞武襄最为强调的。”
陈德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问道:“闵教习,敢问一声,这些兵士明明都是新卒,为何能练出血气。”
“这不是血气。”闵展炼看朱慈烺似乎有栽培这少年将军的意思,方才道:“这就是胆气。血气看似凶残内中却是虚的,因胆小畏惧而生。”陈德心中一转。暗道:“还真是如此,许多人都是因为怕被人杀才会去杀人。”闵展炼继续道:“胆气却是因为技艺高超而由衷产生的踏实之气。战阵之上,凶残的人总会让敌人害怕,从而没人敢去惹他,所以能够活下来。但是这种人一旦碰上了胆气充沛的敌人,往往自己先虚了。”
“多谢先生解惑。”陈德陈恳道:“难怪同样是经历了战阵的老兵,有些胆大泼天,有些却看着外强中干。原来是这个道理。”
“这也是殿下说的习艺练胆。”闵展炼道。
陈德看着这些兵士,不由手痒。道:“这些兵士刺枪时枪头带着个圆,敢问是什么道理?”
“唯有圆能化力,这也是节省体力,不与人强斗的缘故。”闵展炼简洁明了答道。
朱慈烺看了一眼闵展炼,知道这位高人不知是出于藏私还是偷懒,并没说清楚。上回他也问过这个问题。闵教头可是耐心细致地讲了足足半小时,这还是朱慈烺知道“圆切线”这个概念,否则没有体悟是不可能理解的。
“我能试试么?”陈德问道。
“自然无所不可,不过你胜在臂力,用枪有些扬长避短。”闵展炼道。
“嘿。平日喜欢射猎。”陈德得意地鼓了鼓手臂肌肉,大步上前,取了一杆枪,随手挑了个体型与他相近的便要比试。
那兵士站立不动,对陈德视若无物。
直到闵展炼点头。
训练场上就是作训官最大,就连同级的军事主官都要礼敬三分。士兵没有得到命令,绝不妄作妄动,这就是军纪。
陈德有一瞬间觉得这兵士不会做人,但回头看到朱慈烺脸上带着的微笑,恍然间明白了“军令”两字的分量。
“上吧。”陈德自诩是游击将军,体格又比这士兵壮实,有意让他。
后世的游戏中常以体型大小来区别将军与小兵,在明代却是十分写实。因为寻常兵士处于社会食物链的底层,营养不良,发育不佳,身形自然单薄瘦小。出身将门,从小锦衣玉食,有足够能量加以消耗锻炼的将军们,看上去自然要大上一圈。
闵展炼朝朱慈烺欠了欠身,上前道:“实兵对战演练,预备!”
之前呆立如同木人的士兵,身子一沉,两腿错开,双手持枪,摆出了架势。陈德也站了个平日里习惯的姿势,双眼含怒,目向那兵士,想先破对手胆气。
那兵士并不胆怯,迎着陈德的目光,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虎!”闵展炼遵循侍卫营的传统,以“虎”为呼进之号。
“虎!”
那兵士健步踏前,手中长枪如狂蟒吐信,抖出一个小小的枪花,准准刺了出去。在他眼里,陈德就是一个训练用的稻草人,自己手里无论是石灰头的训练枪,还是如今这样铸铁头的真枪,都没有分别。
训导官们常说:训练场和战场也没有分别。
陈德被这迅疾一刺刺得有些意外,横枪去打。只听得白蜡杆相撞,一股斜下里冲上来的力将陈德手中的长枪带进了枪头抖出的圆中。不等他稳住枪身,那兵士的枪头已经顺着他的枪杆滑了进去,枪尖点在肋骨下方。
那是脾脏的位置,一旦刺入可以置人于死地,而枪头又不会被肋骨卡住,可以迅速拔出。
东宫侍卫营的战兵都要亲手碰触尸体解剖后的每个器官,由青衫医解释这个器官的用途,以及要害程度。这样一者是不让士兵看到残肢内脏犯恶心,无谓地失去战斗力,二者能够加深印象,知道沙场搏击时该打哪个位置。
多杀一个敌人,自己存活的几率也就更大一分。
陈德被一击“格杀”之后,颇有些挂不住脸,但是在太子面前自己又摆不出总兵儿子的威风。他还了枪,回到朱慈烺身边,尴尬笑道:“好手!殿下帐前若是有此五百虎贲,怕是闯贼的精锐来了也可一战。”
朱慈烺微微笑了笑。
闵展炼也笑了。
两人笑得陈德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这是左军部吧。”吴伟业对军事不甚熟悉,因想着那句联句,便上来凑趣道:“左军部是保护后方粮道的,东宫侍卫营的精锐是中、右两个军部。”
陈德眼角直跳:“今天咱们过来时,看到的都是左军部?”
“萧陌日前已经领了中、右两个军前往汝阳设防,不在汝州城。”朱慈烺道。
陈德彻底没了言语。
这样的军容,这样的操练,竟然只是看守后路的!这些士兵放在哪个军镇,不都得是主将督帅的标兵亲卫啊!
“殿下!军情急报!闯贼八千人马间道而来犯汝州!”
朱慈烺接过军情通报,是汝阳那边发来的急递。闯贼三千围攻汝阳城,已经在城外扎营准备攻城,据沿途逃来的百姓通报,还有更大一股闯军去了汝州方向,打的是刘字大旗。
朱慈烺淡定看完,随手给了陈德。
“刘宗敏!”陈德看了失声叫道:“李贼的帅标亲卫!”(未完待续。。)
一一八 男儿赌胜马蹄下(四)
“竟然是闯贼的大人物,呵呵,若是将他活捉到中军帐下,说不定还能午门献俘呢!”
萧陌坐在大帐中央,同样得到了贼军的情报。在这个时代,有些人心向李自成,认为朱朝气数已尽。同样有人心怀大明,相信官军终有荡平贼寇的一天。更多的人却是站在墙头,谁的声势大就投向谁。
在官军——东宫侍卫尚未到汝阳的时候,汝阳士绅大多觉得这回闯贼再来,恐怕这座县城会传檄而定,虽然口头上表示忧国忧民,但内心中已经做好了在大门上贴“顺民”字样,拿出一笔不痛不痒的钱财来迎接“王师义军”。
东宫侍卫刚到汝阳时,也不被这些士绅看好,实在是人数不多,将领的气势也不足。别说压制闯贼,就连当地官府都没能成功压制。不过他们也都能够理解,到底带兵的是员武将,不是文臣督师。直到这位武将接手了汝阳城防,东宫也派来了一位举人老爷负责动员民众,劝捐募银,这才显出东宫侍卫营与其他官兵不同的地方。
无论捐多捐少,东宫那边都会贴出明示,绝无半点贪墨的余地,甚至连军中开销都一一明贴出来,具体得连一伍中每日吃了多少斤粮食,多少个鸡蛋都说得清清楚楚。
对于士绅而言,他们已经习惯了大明官场上留下来的种种墨迹,突然间来一个清澈见底,反倒有各种不舒服不自在。不过看看黄色的榜单敲锣打鼓贴在城门、集市,上面用朱笔点了自家的名讳大号,一股暖意在这个阴湿寒冷的冬天蔓延开去。
这可是能够出大风头的事。
而且在大明这个宗法社会中,扬善名绝不是单纯的出风头。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乡贤祠”,供奉乡梓中对社会有重大贡献的人物。这首先就保证了自己烟火不绝。其次。能够养出名望便可以在族中议事时把握更大的主动权,发出更大的声音。依照大明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州县亲民官们要想治理地方,少不得与这些大族中的“名人”往来。
这一往一来之间,便是权与利的交往,其中好处自然无需明言。
如此一来。非但汝阳当地的乡绅愿意捐款捐粮,就连当地那些好勇斗狠又没投军门路的人都知道,一旦进了东宫侍卫营就有好吃好喝的供着,只是听说操练比较辛苦,而且还要上阵打杀。要不是风闻闯营又要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掀起一股投军热潮。
“佘安,你部为我军先锋,可有章程么?”萧陌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老部下,无论是口音还是意图领会。锦衣卫出身的军官与矿工、纤夫出身的军官就是少一层隔阂。
佘安起身行礼,道:“两军交战,先得交手。我部当于拔营之后试探闯贼虚实,好为大军调度加以参照。”
萧陌点了点头。
佘安这才略略放心。现在东宫侍卫营的军官纯粹是纸上谈兵,照本打仗。谁都没有作战经验,同样是试探敌人虚实深浅,有些将领看都能看出来,有些却不得不拿人命去换。这些都是血的教训。是每个将领成长道路上必不可少的养料,所以诗人感叹“一将功成万骨枯”确非虚指。
但只要为了那“身前身后名”。即便千万骨枯又如何?
“当牢记视兵卒为兄弟,身先士卒,首战立功!”萧陌提点道。
“卑职明白!”佘安捶胸行礼道。
佘安的第五司收纳了沿途的流民,经报批之后设立了独立的辅兵局和民夫局。这让第五司格外庞大,成为诸司之首。佘安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念之仁。竟然得到了扩大编制的机会,更因此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营先锋司。
“全营准备作战,军议之后开始全城戒严。第五司为前锋,先行出击,甄飞宇。你率部接应!”萧陌连连下令。
“是!”甄飞宇也是当日杀进成国公府的老下属,理所当然分配到了权重仅次于先锋营的任务。
佘安一向与甄飞宇熟识,知道他虽然有时候爱说大话,但办事总体还算牢靠。而且他那边的操练成绩恐怕比自己的第五司还要好些,也是靠得住的助力。两人当下签了军令回执,各自回去整顿部曲。
崇祯十六年九月下,豫省久旱之地竟然接连下雨,颇有些越下越大的趋势。天气已经转凉,偏偏下了这么多雨水,庄稼恐怕又要歉收乃至绝收了。江南运送来的军粮日显窘迫,这一仗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孙传庭连翻野战获胜,虽然再没有斩将夺旗的大功,却将李自成逼进了郏县城。秦兵与豫兵将这小县城团团围住,只是碍于大雨无法作战方才停下了脚步。
李自成本想佯败诱敌,但此刻看来却还是低估了孙传庭打仗的功力。这位老督师读书的时候是学霸,行军打仗也是不输古今名将的兵法大家。手下牛成虎、白广恩、高杰等总兵官在孙传庭的带领下,各个威猛无双,丝毫没有官军一触即溃的暮气。就连屡战屡败的河南兵,借着秦兵的兵威好像都强硬了几分。
李自成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好像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实际上从谢君友战死那天开始,他便知道自己恐怕是玩脱了,今年要想打下洛阳实在不现实,还是得回兵襄阳抵抗。到时候孙传庭进了客地,必然要与左良玉生出摩擦,倡义营也兴许也就没事了。
“元帅,咱们这边日子不好过,官兵那边恐怕更不好过。”顾君恩看出了李自成苦恼,上前低声进言道:“刘将军那边很快就要有消息了,无论捉没捉到朱太子,孙传庭都逃不过保卫不力的罪名,不怕他不回兵。再者说,这雨下得实在是老天爷厚爱。一是让秦兵的火车威力大减,二是让他们运粮不济。”
李自成近来越发看重顾君恩,他就是喜欢这种直言献策不弄玄虚的谋士。他问道:“如今就这般耗着么?”若是依着李自成的梗脾气,说不定真是会这般耗着。崇祯十一年时候义军陷入低谷,连张献忠都招安了,只有他李自成宁可带着十八骑躲进商洛深山,也不肯向官府低头。
“耗着也不是个事。”顾君恩抿了抿嘴唇:“以学生之见,把郏县城扔给孙传庭更好。”
“哦?已经诱敌诱到了此间,为何还要再送?”李自成有些不满。
“元帅,”顾君恩顿了顿,“我是担心孙传庭想回回不得。”
大军在外,扎营安寨,要想分兵回救,势必会导致军心不稳,很有可能不战自溃。孙传庭手下不止有秦兵,还有河南兵,谁留谁走?一个不好就会导致分裂间隔,不能再战。想这位督师老于阵战,绝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若是将郏县城扔给了孙传庭,也就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顾君恩道:“他大可以郏县为依托,命豫兵防守,自己回兵救朱太子。”
“到时候咱们再煽风点火说秦兵逃了,那些豫兵必然大乱!”李自成一点就透,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先生真是额的贵人!这都让先生想到咧!”
“元帅过誉!过誉!”顾君恩做出一副惶恐模样,打了个揖,将头埋入两臂之间,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
“就把他们放进郏县来打!”李自成大手一挥,已经下定了主意,命人传令下去。
这比言语上的夸赞更让顾君恩感动,颇有些言听计从的知遇之感。(未完待续。。)
一一九 男儿赌胜马蹄下(五)
凌晨的浓雾之中,汝阳城外的营帐之中一如往素的宁静,就连灯火都不比昨rì多一把,丝毫不见大战在即的模样。在这股安宁之中,却潜伏着一股暗流。身穿大红胖袄的军官们正挨个营帐推醒熟睡中的队长,压低嗓子重复着:“衔枚整队。”
被叫醒的队长们只认清了军官肩上的星章,便一个翻身站了起来,飞快穿上衣服,再挨个拍醒身边战友,一声声重复道:“衔枚整队!”
自古偷袭一方为了防止自家士兵口中发出声音,都要衔上一枚筷子长短的木头。东宫侍卫营虽然cāo练严格,但不能保证每个士兵都不出意外,嘴里咬个东西可以防止无意中发出的惊呼,同时也能减轻一定的心理压力。对于四百年后的职业军人而言,夜战都属于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军事行动,更何况在这个流行“雀蒙眼”的时代。
尤其今晚天sèyīn沉,天地间只是一团浓墨,只有零星飘散着如同鬼火的灯光,那是双方大营所在明哨。至于半道上的伏路兵,那是绝不喜欢光亮这种东西的。
“醒醒!醒醒老四!衔枚整队!”队长重重拍着一团黑乎乎的厚肉上,手掌被肉浪反震得微微发麻。
刘老四双腿蹬了蹬,脑袋还是有些发蒙,硬撑起一口中气道:“醒了醒了!”话未说完,他嘴里已经被塞进了一块冰凉的木牌,那是吊在他颈上的士兵名牌。除了士兵姓名、年龄、体貌、编号之外,还有个最近才急急忙忙刻上去的“血型”,好像是青衫医在太子殿下的指点下新弄出来的玩意。
刘老四一个激灵,总算想起了衔枚整队的意思。营里的夜间紧急集合是他的弱项,但只是因为他手脚慢,睡得沉,不过对于衔枚整队他却不担心,因为这个考核的标准是“悄然无声”,而非单纯的反应快。
——是作训官又在折腾了?
刘老四含着名牌,渐渐适应了黎明前的黑暗。他扫了一眼周围战友,都一个个悄悄穿着衣服。这时候就看出训导官一再要求大家把衣服叠好放的重要xìng了,极大避免了找不到衣服的情形。
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穿上了衣服,却还是落在了全队的尾巴上。那些比他晚醒过来的战友都已经穿好了胖袄,一个个鱼贯而出,在营帐门口的武器架上取了各自的兵器。刘老四很快发现这不是作训官闲得瞎折腾,因为本队的火兵已经挑着担子过来了。
扁担两头的筐子里,属于刘老四的装备,从里到外的皮甲、锁甲和棉甲。整个小队只有两个人有这样专人服侍的待遇,那就是藤牌手和圆盾手。
作为顶在队列最前面的藤牌手,一定要壮硕有力,用足足一人高的方形藤牌掩护好自己身后的战友,好让长枪手从间隙中刺杀对面的长枪手和牌盾兵。当然,现在还没听说哪家流寇有用鸳鸯阵的,所以对面往往直接就是长枪兵,或是手拿木棒的流民——纯粹是用这些命如草芥的可怜人当做冲乱敌阵的马前卒,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四哥,这回是真的要上阵了!”同队的圆盾手穿着棉衣,并未着甲。
藤牌手和圆盾手在野战中就是人肉长城,要能够站得稳挡得住。如同大宋时代的重步兵一般,他们也要全身披挂,最里面是一层牛皮轻甲,然后套上一层jīng铁打造的锁子甲。锁子甲可以有效防御箭矢和锐刺,但对于砍刀和钝击就有些力所不逮,故而还要在外面套上棉甲。
明军的棉甲是棉衣里面缀以铁板。说是棉甲,其实是铁甲,用来防御刀砍斧斫,乃至铁槌的攻击。这棉甲实在是外柔内刚,防御力高强,而且格外保暖,为东虏与朝鲜所偏好。反倒是出身南方的戚家军中喜欢棉甲的人并不多,一般战兵往往只穿一袭锁子甲对阵。
在东宫侍卫营中,除了藤牌手与圆盾手是身披三重甲,其他战兵也是根据气候条件单穿锁甲或是棉甲,至于队中的火兵则只穿一领皮甲。
考虑到盾牌手要冲锋在前,又要承受最初的锐利攻击,三重甲的分量实在不轻,故而平时由火兵担着行军,只有要对阵的时候才会全套披挂。
刘老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捧起自己的明盔,轻轻捋了捋明盔上的缨子和sè旗,低声道:“咱们吃肉吃粮,等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对!”圆盾手可以视作是藤牌手的副手,两人非但要随队cāo练,平时还要进行单独的合练,感情极深。鸳鸯阵重在正奇变幻,互相配合支援,同一队中两个伍要配合默契,主要就落在当头两堵“城墙”身上。
“衔枚整队!”压抑着声量和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是本队的队长。
在队长身后,一双散着寒光的眼睛紧紧盯着刘老四,那是一个路过的军法官。
刘老四看着军法官手臂上戴着的白底黑“宪”布箍,没来由一阵胆寒,连忙将自己的名牌含进嘴里,站好位置。他一站定,整个队都有了自己的位置,很快就按照cāo典的要求成了队列。
队长等那军法官走了,上前重重踢了刘老四一脚,一手捂着嘴,低声骂道:“驴蛋货!你舍得死他就舍得砍!再敢乱了军纪,仔细你的脑袋!”
刘老四低下头,只是任队长骂了两句。说起来这队长对人虽然不客气,尤其对于纤夫出身的士兵不怎么看得上眼,总觉得矿工才是最好的兵,但当初作训官说刘老四不适合当藤牌手,最终还是队长去说了半天,才将他从火兵一举推到了藤牌手的位置上。
藤牌手要比其他兵士每天多一个鸡蛋,干粮不限量,吃饱为止。这对于只有十八岁的刘老四来说,远比其他任何待遇都重要。俗话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刘老四直到成了藤牌手才第一次吃上了饱饭,第一次没有半夜饿着醒来。只这点上,他就对队长充满了感激之情,任打任骂绝不反抗。
队长也只是偷骂一声,他自己也只是个士官长,并非军官,若被军法官听见一样会被临阵斩杀以正军纪。他抬头看了看浓墨一般的天空,只有远处的火光能证明他并没有瞎。
——还要等多久?
队长心中忍不住地打鼓,之前从未进行过这样晚间偷袭演练,实在有些没底。
既然是偷袭,那么灯火和军鼓都不能用,怎么传递号令呢?队长心中疑惑。虽然太子殿下是太微星降世,但那些人桩子出身的军官们,真知道怎么打仗么?这可和乡下的私斗不一样啊!
“拉好绳子,跟着走。”前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队长还没看清来者的面容,手已经被人抓起,按在了一根长麻绳上。他这才发现,这人高耸的后背原来背着绳卷,正贴着边往后面摸去,拉出一条“绳路”。有了绳索指引,队长心中登时放了下来,含糊问道:“现在就走?”
“嘘,跟着前面走。”那人简单回了一句,继续往后走去。
鸳鸯阵是竖阵,兵士们早就习惯了列队前行。靠外侧的一伍在麻绳的规整下有序地前行,内侧那伍只要认准自己身边的人就可以了。原本不宽的官道上已经拉起了两条这样的绳路,可以让三个小队同时前进。每隔五十步就有个军法官手持绳子像木桩一样盯着士兵,既保证了绳子的高度,也保证没人敢偷偷说话。(未完待续。)
一二零 男儿赌胜马蹄下(六)
刘老四摸着绳索,心中数着路过的军法官数量。他听说现在军法官也扩了人手,由各部主官推荐训练一丝不苟,性格坚毅的士兵加入,官面上叫宪兵,私底下大家都还以“军法官”称呼,颇有些一入宪兵营就成了军官的意思。
这些戴着“宪”字臂箍的军法官,多半就是宪兵吧。
刘老四心中暗道。他正想着,突然前面的人走得慢了起来。
走在刘老四前面的队侧身抬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刘老四慢下来。刘老四往前又缓缓蹭了两步,停住脚,身后也陆续传来停步后的轻微杂声。谁都不知道在往哪里走,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停,只是数月的纪律训练让他们坚定地服从了命令。
很快前面便有人从两队中间走了下来,往两侧的兵士手中塞了干粮。刘老四努力睁大眼睛,借着隐隐变成青紫色的天光,看清了那人原来是营中的民夫。
民夫一边发了干粮,一边干硬地说着:“趁热吃。”话音还没飘出两步远,人已经往前又走了。
刘老四轻轻捏了捏发给自己的炊饼,已经凉了,好在还没发硬,只是不知道“趁热吃”的“热”在哪里。他取下鞓带上的椰瓢,取下塞子,大大咬了一口炊饼,灌进一口凉水。冷食冷水让他精神一振,赶路时尚存的三分困意也顿时烟消云散。
原地休息了片刻,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终于过去了,天色渐渐由浓黑转变为青紫,继而露出了死鱼肚子一样白光。夜露早就打湿了衣裤,如今天光一现,才发现整个天地之间都有一团团浓浓白雾。
——这么浓的雾。就算生火造饭都没人能看见。
刘老四对于“趁热吃”的冷食仍旧有些耿耿于怀,心中腹诽一声。
在这浓雾之中,前面的队伍很快又动了起来,终于又要走了。
……
“各局队应该到位了。”佘安站在司总大帐前,身上的鱼鳞甲上挂着露珠,轻轻一抖便沙沙落了一地。
他从下令夜行军便站在外面。拿着族中长辈赐下的千里镜,努力地想看到自家部队的东向。然而黑夜彻底吞没了部队行径的痕迹,这让他在失望之余又有些欣慰——自家人都看不到,更何况敌军呢。
“把总,夜间行军还是有些冒险了吧。”训导官低声问道。
“走都走到这一步了,说这个有什么意思。”佘安硬生生顶了回去。
训导官乍看有些监军的味道,但实际上权力极小。就如黔之驴的故事一般,各队主官开始时十分敬畏这些“监军”,时间久了便发现这些人不过是虚有阉人的名声。并无权宦的威能,后来便理所当然视作下属,毫无最先那般拘谨。
那训导官见主官心中不爽利,连忙赔笑:“卑职也就是那么一说,将军用兵如神,定然不会有错的。”
佘安皱了皱眉头:“我只是个做决断的,这具体计划也是参谋们的主意。”人在危险环境中必然要抱团。参谋制度正是为这些从未打过仗的军官提供了抱团的机会,用集思广益来弥补经验不足的缺陷。
训导官和军法官都要列席军议。只是不发表意见。见佘安今天不甚好说话,这宦官也不多言。只是看着对面的山坡上。
那面山坡正对闯贼大营的侧翼,若是两军对战正酣,有一支奇兵从山上杀下来,从侧面撕裂闯贼阵营,闯贼必然崩溃。
不光是闯贼,佘安绝不相信在这样的夹击中还有能够稳住阵脚的精悍强兵。问题就在于这小山岗上也有闯贼设下的一个百十人的寨子。绝不会白白让给官军。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夜里发兵绕到这座小山背后,在大军正面攻击敌营大寨的时候,山上的奇兵杀出,先拔了敌军的小寨子,然后整队从山上杀下来。
若是战况不利。此举便能扭转乾坤。若是战况顺利,此举便能更快击溃闯贼,甚至可以直接越过敌军营寨,截断这支闯贼的后路。
虽然也有参谋提出这种战术不应该是先锋的任务。本司的任务只是与敌军交战,探明虚实,为大军提供战斗力数据,好进行推演。否则空口白牙说一个东宫侍卫可以打十个闯贼,谁信?诚如太子一直说,掌握信息才是制胜关键,当前这一战正是为了取得足够的信息,而非单纯取胜。
佘安作为军事主官,只要点头签了军令,第五司上下谁都不能违抗。参谋的意见终究只是意见,并不能取代主官的角色。这些书吏、亲兵出身的参谋,更难理解佘安对这次战功的渴望。
只有堂堂正正打赢这一战,先锋司才能名至实归,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怪话!
——不过就是三百对一千,有什么好怕的!
佘安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是具体到了这个数字上,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原本他就是以少战多,凭借着过硬的军事训练,能够在接触之后全身而退,获得敌军战斗力数据,这就已经不容易了。但他却不甘于此,偏要以少胜多,兵行险招,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这回分兵出去的一个局非但要连夜赶路,还得以最快速度攻下一个小寨子,任务不轻。而剩下的两个局还要承担正面主攻的任务,起码保证在奇兵出现之前顶住四倍于己的敌人。
——唉,萧陌把甄飞宇调出去也就罢了,大战在即竟然让他负责接应……不是应该让他回归第五司建制么!
佘安曾与甄飞宇是在锦衣卫时的好友,入了东宫侍卫营之后也是同级的百总。只是后来佘安顶了第五司把总的位置,而甄飞宇仍旧是带局百总。到汝阳之后,萧陌调走了甄飞宇,第五司的战兵局便只有三个了。结果这次发动攻击,甄飞宇部也是以独立姿态接应先锋第五司,并没有回归编制。
佘安现在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个,怎能不耿耿于怀。
“这么大雾,放烟放火恐怕都看不见吧?”训导官低声嘀咕着,心中忐忑。他没有军事经验,但也知道分兵的目的是合击,既然是合击就得有个约定信号。一般而言,晚上放火白天放烟,都是比较普遍的远程通讯方式,但也受天气的影响。
万幸的是虽然雾大,但好歹两天没下雨了。
“我们不用烟火为号。”佘安的心情突然好转起来,转身指了指帐篷里的大座钟:“我们用那个。”
“泰西铁钟?”训导官一愣,转而惊讶道:“把总的意思,咱们跟山上那局商量好了时辰,各打各的?”
佘安点了点头。
训导官的惊诧之中多了一丝惶恐:“这黑灯瞎火赶路哪能有个准?把总忘了萨尔浒之战么?”
萨尔浒之战是明金实力强弱的转折点,此战之后,大明在辽镇的优势全失,而努尔哈赤终于借此战立稳脚跟,开始跟庞大的皇明展开野狼撕咬大象的漫长战争。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但只要看过兵书的明人都不会忘记这个惨痛教训。
佘安斜眼看了一眼训导官,自信道:“你知道萨尔浒,那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是如何讲说这一战的?”
训导官一愣,转而想起营中军官都曾陪太子读过兵书。虽说是陪太子读书,但实际上却是太子对过往战事的个人看法。无论太子说得是否正确,作为一名阉人出身的训导官,如果敢质疑太子,那就是绝对的不正确!
“我们能赢,看着吧!”佘安缓缓说道。既安慰了训导官,也安慰了自己。
轰!
一声炮响,碾碎了平凡早晨的清静。
佘安几乎是听到炮声的瞬间便举起了千里镜,望向预定位置的山头,旋即发现自己脑袋已经懵了:派出去的那个局并没有带火炮,所有虎蹲和弗朗机都留在了司部集中使用。
而且炮声的方向也不对。
佘安转向了战场东侧,同时问道:“现在几点?”
训导官飞快地跑进大帐,又飞快地跑了出来,捂着头上的官帽急冲冲道:“论小时是六点三刻。”
总攻时间是早上七点整!
第五司的三座座钟,一座派给了奇兵局,一座在主攻局,还有一座在大帐。分发之前再三核对,决不至于误差足足一刻钟光阴!
“那里是谁!”佘安忍不住咆哮起来。
他脑中飞快闪过各司局的防线部署……是甄飞宇!
“军法官呢!军法官怎么不砍他脑袋!”佘安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尚存一丝清明,知道千里镜来之不易千金难求,真恨不得重重摔在地上泄恨!
东宫侍卫营首战之功,竟然被人活生生抢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训导官满脸焦虑,腮帮肉都甩了起来:“他们怎么可以这般乱来?”
“等等……”佘安怒到了极处,心中反倒清明起来:萧陌让他接应我部,所以把他安排在了侧翼。他这么一动手,岂不是会把贼兵都引过去?以他一个局的兵力,能吃掉敌营上千人么?是他胆大妄为,还是萧陌另有安排?
佘安旋即摇头否定了这种想法:萧陌是此战的总指挥使,无论谁立功都是他的功劳,有什么必要行此小人之举?甄飞宇胆子发毛,竟然做出这种事,就算赢了也讨不到功劳。否则军议定下来的事都当屁放,以后谁还怕军法官?
退一万步讲,甄飞宇那一局仍旧是第五司的战兵局,又不是外人,有什么好抢的?(未完待续。。)
ps: 这回有三千了!
一二一 男儿赌胜马蹄下(七)
谁都不知道,甄飞宇听到炮响时已经掌心发汗了。
那炮声就像是在他耳边打了个响雷。
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局的兵力配属,是典型的步营配置。每队两支鸟铳,属于次级训练科目,只要兵士会用就算合格。至于火炮这种大东西,只有五门虎蹲炮,放在局直属卫兵队。
而且这五门虎蹲炮都是身长二尺、三十六斤重的小虎蹲炮。此炮由熟铁制成,每次用火药七八两,可发射五钱重的铅弹一百枚,为了防止子小口大,散出无力的弊端,还要用重三十两的大铅子或大石块慢慢筑入炮口……这样可以适量射程,但也绝对打不到闯贼的营寨——否则哪里还需要等到现在发炮。
佘安今日要进行总攻的安排十分机密,但中高层军官之间还是瞒不过的。光是粮食调运,军法官安排,各种准备物资的前期准备,都不可能密不透风。而且严格来说东宫侍卫营的军官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大家对于各种动作都心中有数。
虽然闯贼不至于就此打过来,但肯定要进行防御调动,提高警惕。佘安苦心安排的奇袭战,极可能就随着这一声炮响而彻底葬送了。
如果不是虎蹲,那就只有中军火器局的弗朗机了。
甄飞宇心头一松。
火器局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之前甚至还有传言说要将火器局升成火器营,全营都用火器。指挥使萧陌照理说应该更清楚火器的重要性,但仍旧将其分成了三部,扼守重要关卡。其中为了接应佘安,也分了一门弗朗机过来,名义上是归甄飞宇统辖。实际上却有些若即若离。
那个队长屁大点事都要向自家百总传报候命,根本不将甄飞宇放在眼里,早就让甄百总心中不爽了。如今见他们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不自觉中竟然有些快意。
不过这层快意很快就消退了。
因为眼前的麻烦已经烧到了眉毛。
刘宗敏留下的一千中权亲卫连同辅兵、民夫总数也在三五千上下。如今的闯贼早不是当年见着官军要躲要逃的流寇了,现在他们自己也有军功激励和军法约束,听到炮响。第一反应自然是敌袭,各部将领急匆匆寻找自己的义子、部下,着实乱了一阵。
在斩下几颗人头之后,这股骚乱总算是被压制下去了,并没有造成更大的营啸。领兵的威武将军很不理解为什么官兵放了炮却没有进攻,不过他也没有这份好奇心去求证,只是让人列阵以待,准备以逸待劳,无论官军从哪里进攻都讨不了好处。反正他得到的命令是坚守营寨。牵制阻碍汝阳官军南下支援汝州,好让刘宗敏有足够的时间抓到汝州城里的“大鱼”。
——不过若是等会开战起来,有这么一门大炮放在身侧实在太危险了!
威武将军想了想了,扬起手中大长鞭:“派人去探探他们虚实,最好是把他们的炮搞掉!”
谁都不希望前面在对阵,侧翼有火炮轰击。而且按照明军一贯的尿性,火炮虽然厉害,但是打炮的兵见了敌人就要逃。所以只要冲过去就是一桩大功劳。而且现在不同当初,那时候营中什么都缺。弄到了大炮也只能融了铸造兵器。如今营中也有自己的炮手和大炮,当初打襄阳就用了不少。
作为襄阳之战的亲历者,这位威武将军绝不希望留下这个后患。他虽然说得模糊,手下人却与他十分熟悉,不一时便整出三百亲兵,其中还有百来骑马兵。都是甲仗齐全。另外还有五、六百辅兵,各个手拿大棒,看上去浩浩荡荡杀气腾腾,那阵势比之官兵丝毫不遑多让。
威武将军在闯营中的地位次于果毅将军,而果毅将军一级已经是有资格封侯的高位了。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又被刘宗敏所看中,焉会是无能之辈?他既负责后卫,必不肯龟缩挨打。但找敌人可是一门高深学问,否则撞到铁板上只会留下笑柄。
——这个莫名其妙开炮的营寨,多半是军纪有问题,否则怎么会无端开炮惊扰敌人?既然如此,柿子挑软的捏,必定是先从他们下手。若是一战而胜,夺了官兵的胆气,说不定还能连下汝阳、白沙,立下大功。
威武将军心中暗道。
……
“乌合之众!”甄飞宇站在哨楼上,看着乌泱泱而来的贼军。这是他第一次上阵,之前只看过东宫侍卫营的对阵演练,都是阵型分明,进退有据。而这股冲来的贼兵却只是隐约分出了马步兵三层横排阵型,一旦对上鸳鸯阵这样的竖阵,则无法发挥自己人多的优势,最终被突破、击溃。
“报!”传令兵驰马,停在哨楼下,仰头大声道:“报百总,第五司把总佘安传问:为何无端发炮!”
“已经查清了。有被贼人蛊惑的民夫侦知我军偷袭的计划,趁警卫不备,发炮示警。”甄飞宇第一时间查明了真相,向佘安和萧陌汇报的塘马也已经派出去了,恐怕是与佘安派来的人走差了。若是往汝阳去的塘马也走差了,估计很快萧陌的人也会来。
弗朗机虽然比不得大将军炮,只是胜在后装式射速高所以为太子青睐,但在这个安静的世界和时间点,它的怒吼也足以震动方圆五里。
传令兵正要拉转马头而走,又被甄飞宇叫住了。这位百总道:“一并告知先锋官,我部将力抗贼兵,请先锋官正面强袭,一举破敌。”
传令兵在马上行了个军礼,口中喊了一声“驾”,拍马而去。
甄飞宇看着渐渐落下的飞尘,再次将目光投向渐渐逼近的贼兵。在他身后,是已经布阵齐整的东宫侍卫营,安静地站着,感受大地中传来的震动。
……
“甄飞宇这是在求援了。”佘安听了通报,因那声炮响而产生的怒气已经消散了许多。虽然这一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收用流民正是他的主意,谁知道竟然会混进闯贼的奸细!
真是妇人之仁,必有祸降。
还好并不一定会输。
“他只有去求萧陌发兵救他,敌军本阵肯定已经准备好了,若是我部一动,敌军侧向击我,或者是直扑我军后方,让我部疲于 调动,势必要被他们干死。”佘安脑中画出了两军之间的地形地貌,最终得出结论:“只有与敌军主力对峙,交战,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救甄飞宇。”
“就是不知道甄飞宇那边能挺住多久。”有参谋忧虑道:“若是萧指挥援兵尚未赶到,他已经被敌人击破,那援军也就搭在里面了。”
“退兵呢?”训导官弱弱问道。
东宫侍卫营的军官参谋看都没有看他。如今营中求战之心极盛,就算是萧陌下令甄飞宇退兵,甄飞宇恐怕还想打一打再走。而且甄飞宇一退,第五司的侧翼也就暴露在敌军刀锋之下了,到时候第五司也就只能跟着退兵。
这绝对是佘安不能接受的。
“报!敌军大队人马正朝本阵攻来!”哨兵飞马传递军情到了帐前。
佘安轻轻抖了抖身上的鱼鳞甲,道:“终究是要来的,否则他那支打甄飞宇的偏师也就没用了。全体都有!列阵迎战!”
所有人看着的地图,心中都只有一个念头:是骡子是马,该溜溜了。
轰隆!
又是一声炮响,如同炸雷一般打在众人心头。
佘安端起千里镜,循声找去。
是那座连名字都没有的矮山。只是为了军令明晰,这座山头被赋予了一个“鸡蛋山”的代号。谁能想到,闯贼非但在山上派驻了百十来人,更是连火炮都运上去了。
那支奇兵还能有用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