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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六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九)

    天家生活是当前这个世界上最标准化的工程。

    无论朱慈烺住在哪里,用的都是一样的被褥,一样的沉香,一样的饮食,就连每天新换上来的内衣裤都是一模一样的。这让朱慈烺醒来时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外邸,只是看到了窗口的树枝才想起昨晚是宿在宫中的。

    宫中生活繁琐复杂,从一早上开始,朱慈烺就要跑三座宫殿去请早安,问长辈起居是否安康。虽然是套路式的对话,但必须问出真心诚意的孝敬来,也算一桩比较艰巨的任务。

    然后是用早膳,虽然样式比外邸多些,但吃饭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演奏庄严肃穆的音乐,多少有碍胃口。

    等一早上该做的工作做完,朱慈烺在外邸安排的整军军议已经要迟到了。

    这次军议的主要议题是各级主官的任命,然后确定军衔,统一配衔。军衔由内监银作局负责打造。士官军衔以两柄长刀交叉,下方饰以代表一到五级的横杠。其材质用黑铁打造,嵌在包布纸板上,最后固定在铁甲上。

    尉官的肩章用青铜打造,根据上中下之分各有三至一枚代表启明星的锐角十字星徽,中间横穿一条直杠。

    到了校官一级,肩章的金属材质用的便是白银,由两条横杠将星徽夹在中间。

    虽然还没有将官,但公布出去的肩章样式和材质却是让人心生向往。一旦晋升到了将官,肩章上便是一条黄金打造的团蟒。若是做到了上将军,两肩各担三条四爪蟒龙,光是黄金的分量就不轻。

    “啧啧啧,真不知道肩上担着金子是怎么个滋味!”王码夫因为体测成绩好,又有两名上官保举,这回升了百总,也有资格参加军议了。

    肖土庚坐在他身边,斜眼看着以前的属下,脑中仍旧还记得当时王码夫一脸怯弱地光屁股坐在床上,一副被他吃得死死的模样。

    王码夫虽然与肖土庚平起平坐了,但他这个局的百总与老上司的那个百总不能同日而语。谁都知道,肖土庚杀了个主事之后,被派去了安民厂。如今有消息灵通人士更是说,肖土庚那一局要尽数划归在神机营,肖土庚本人更是可能要连跳两级,成为千总。

    见肖土庚不说话,王码夫自嘲地嘿嘿一笑,道:“肖大哥这回恐怕要授个上校千总了吧?”

    “都是没影子的事。”肖土庚抑制着自己内心的喜悦,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心中虽然早已经波浪滔滔,但看看前面稳坐如同山岳的萧陌,肖土庚就仿佛找到了榜样。

    ——那才是真正的大将军!

    肖土庚心中钦羡,轻轻转动脚跟,将双腿分得更开些,看起来更加具有威势。

    “肖大哥,太子怎么还不来?”王码夫伸了伸脖子。

    “闭嘴!”肖土庚压低了声音,坐得更加坚挺了。他一直在看萧陌,发现无论左右如何跟他耳语,萧陌都是静静端坐,纹丝不动,不由更多了一层倾慕。如果传言属实,他也会成为萧陌那样大官,这点上必须学来。

    当初肖土庚在矿上带着十几个弟兄,只觉得管人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只要你够凶够狠,懂得比别人多,别人自然服你。到了东宫侍卫营,他才知道,原来畏服不如敬服,要想镇住成百上千的人,只有靠人敬服。

    太子殿下就从来不曾黑过脸,但是大家对于殿下却都是打心眼里敬服。无论殿下发布了什么命令,只管去做就绝不会错!肖土庚心中无比坚信,同时也相信太子的确是星君驻世,否则为什么那些忘恩负义背后说太子坏话的人,都染上了鼠疫呢?

    肯定是他们心中不诚,失去了太子殿下的庇护,这才会被瘟神上身。

    肖土庚突然想起最近营中多了一些道士,劝人信道,帮人画符,说过好多故事。他觉得军营之中让道士往来很是不妥,因为以前矿上都不准僧道靠近,何况军营?

    但又有人说这些道士都是秉承天命来的,太子殿下特许他们在军中传教,还允许他们成为军医,他这才不再抵触这些道士。

    不过这些道士也的确有些门道,将之前训导官都没法解释的事说得一清二楚,虽然训导官对此很不满意。

    肖土庚悄悄转动目光,发现在堂上一角还坐着几个身着青衫的儒士。他们虽然儒服打扮,却是正儿八经的青衫医。为首那人年近花甲,保养得却是精气神俱全,忘了姓俞还是喻,是个很有本事的大夫,只不知他来这里干嘛。

    “肖大哥,”王码夫小心翼翼地捅了捅肖土庚,“神机营到底是干嘛的啊?”

    肖土庚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理他,但又被这问题挠得心里痒痒。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王码夫,总是问出一些谁都知道的问题。回答吧,显不出水平;不答他吧,说不定让他以为自己也不知道,那岂不是丢人?

    “都说三大营三大营,到底是哪三个大营啊?”王码夫追问道,“有咱们东宫侍卫营么?”

    “三大营是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肖土庚压抑着喉咙,粗声道:“你就没听训导官说过么?”

    王码夫无辜地摇了摇头,道:“我们旗队的训导官只会写写算算,啥都不懂。”

    肖土庚不由略略得意。局训导官是内书房出来的小太监,但曾经在御马监听差。听上去像是养马的马夫,谁知道在皇帝家,管马的也管着好几千的人营伍。

    全靠那个小太监,才让肖土庚对大明军制了解透彻,起码三大营和二十六上直亲卫不会搞错。

    “五军营是步营,三千营是骑营,神机营专门操练火器。”肖土庚简单明了,又忍不住道:“各地精锐入京当班称作班军,也是归五军营管的。咱们没有骑兵,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分到五军营去当官。”

    他这话说得有深度有广度,颇似内部人士,周围一圈小声议论的百总们纷纷望了过来,目光中尽是期盼的眼神,希望他再多说些。

    肖土庚心中大为满足,坐得更正了,嘴唇抿起,一副铁面不近人情的模样。

    终于,外面炮响,太子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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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十)

    朱慈烺本来未必就会迟到,正好宋弘业送来了三大营的消息,将他拖住了不少时间。也亏得这份消息,没让他在今天的军议上过早宣布接纳三大营的事,以免日后出丑。

    如今的三大营,已经只剩一个的空架子了。

    明朝的军制以军户世袭为特色,平时耕种,战时打仗,寓兵于农,自养自足。

    国朝初立的时候,武职地位高于文职,能够纳入军户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绝非谁想入籍就能入籍的。然而时过境迁,文官翻身,武职没有了前途,纷纷霸占卫所屯田当起了富家翁。那些军户非但要承担军事义务,还成了军官的农奴,要为卫所官们种地纳粮,苦不堪言。

    如此一来,逃籍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卫所制度是大明军制的基础,逃籍多了,小到卫所,大到都司,乃至京营,直接面临的问题就是兵源不足。

    若是平日倒没关系,反正粮饷是按照足额发的,士卒越少,军官分润的就越多。一旦到了检视的时候,军官们便会从市井中找一批“临时工”,拿着兵器摆个样子,走个过场。等上官走了,这些兵员也就消失了。

    京营之中的军官多是各位国公门下,听说成国公一家殁于鼠疫,定国公与英国公又奏请天子,要让东宫太子来抚军。他们都是老于世故的油条,当即就从城里城外招罗短工,许以银钱,一定要尽量足额地交到太子手上。

    只要太子接了手,这些人自然就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至于空下来的兵额,那就是太子殿下的事了。

    换了识相的外官,会跟着拿一份分润,安安稳稳度过这一任。

    若是个不识相的,那么逃兵是在他手上逃的,很容易扣个“苛刻虐下,无德不为众人所服”的罪名。若是正巧京营又打了什么败仗,也可以顺势套他头上,让他闲住个十来年,看皇帝能否记得起他来。

    李邦华就是不识相的典型。

    当然,太子是不会犯“不为众人服膺”的过错,但“苛刻虐下”却没到红线,完全可以让士林和民间传说一阵。也为日后铺条路,谁知道将来皇帝会不会更喜欢永王或者定王呢?

    成国公家遭遇灭顶之灾后,其他国公贵戚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而其中源头便是东宫太子,能换个手段温和、容易糊弄的太子绝对是一件好事。

    “殿下,若是不将那些临时顶役的人抓出来,恐怕日后不好向陛下交代啊。”刘若愚忧心忡忡道。

    朱慈烺肯定不会递出前后不一致的奏报,即便日后有人逃跑,他也只能另外找人补上,等于吃下这个哑巴亏。一两个人问题还不到,若是数以千计,那非但是吃亏的问题,更要向外界解释自己私扩兵额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一旦揭露出来,怎么解释当初的满额呢?

    难道承认自己被人坑了一把?

    这岂不是让人扇了一记耳光,自己还要摄影留念,大肆宣扬么?

    丢丑都不够的!

    朱慈烺静静坐了一刻钟,道:“权当不知道这事,收编京营的问题暂且不谈,今日先确定军衔的事。”

    刘若愚提起的心果然放了下去,他见太子说话如此沉稳,知道殿下胸有成竹,那般鬼蜮伎俩已经不用担忧了。

    事实上,朱慈烺静坐一刻钟,并非想着怎么捉虫子的问题,因为那实在算不上问题。

    他在想,如何给那两位不安分的国公一个教训,让他们掂量清楚是在跟谁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眼。

    不过对方到底是世代国公,军中朝中多有门生故吏,如今确实不是跟他们硬拼的时候。从姚桃的账面上看,如今京师米价和肉蛋价都有不小的上涨,这显然是因为东宫侍卫营影响到了小范围的经济环境。

    那些国公们若是抓住这个机会,顺水推舟跟太子打一场经济仗,说不定还真的会扼住东宫的脖颈,削弱侍卫营的日常供给。

    想到这里,朱慈烺不由提高了警惕,越发迫切地需要找一块适合自己的根据地,立足根本,这才能生根发芽。相比之下,这块根据地选在哪里,要比怎么去更为重要。

    朱慈烺看了看台上的座钟,起身道:“先军议吧。”他将这些问题暂时搁置脑后,换了戎装,径自往白虎堂走去。

    白虎属西方,有征伐之意。东宫外邸设白虎堂,正是用来召开军议的场所,一切士卒资料兵书战册等物也存在白虎堂的偏殿里,平日非得手持印信方能进来。

    朱慈烺到了门口,示意发炮。只听得隆隆三响,白虎堂中人声寂寥,就连大喘气都不曾听闻。

    太子一手扶着佩刀,一手虚扶腰间,大步迈了进去。

    众军官无不起身肃立,行持军礼,陈列阶下。

    朱慈烺迈步登阶,坐在白虎照壁下的主座上,轻压双手,示意诸将落座,开口道:“大家对于军衔之议,还有什么建言?”

    军中例行一言之堂,何况收集建言的时候早就过了,此刻谁还会有话要说?当下沉默一片,朱慈烺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各阶军官士官,都按手册上对应军职授予军衔。只是有一人要先行授衔,在授衔当日,为诸将配衔。”

    众人闻言心中纷纷吃惊,没想到还有人能得如此殊荣。堂上一角传来衣衫抖动的声响。那些都是青衫医。经过了严格军训的军官们,绝不可能犯下这种失仪的过错。

    “请喻昌先生上前。”朱慈烺站起身,朗声道。

    喻昌听了心头一颤,暗道:今日让我来参加军议已经是意外了,怎么这提前授衔还有我的事?

    青衫医们纷纷交头接耳,发出了比之前更大的惊讶声。

    朱慈烺抿嘴微笑,他就是要让这种意外深深烙在众人心底。

    “防疫时,先生衣不解带十余日,日渐消瘦,真乃妙手仁心。”朱慈烺开口赞道:“同时在青衫医中广施教化,传授各家秘要,使愚者开智,智者明理,其中功德岂是凡人能知?孤受命抚军京营,恐怕难避开兵燹,在座诸位的性命恐怕也只在青衫医一手之间,故而这首勋之荣,非先生不可当得!”

    喻昌连忙拜道:“微臣手无寸功,焉能夺诸将军之殊荣!殿下捧杀微臣了。”

    朱慈烺毫不理会,振声道:“此令:太医院御医喻昌,提督各地从军医师,组建军医院,授下将军军衔,赐斗牛服。”

    这条令旨中明确了喻昌的本职是太医院御医,事权是提督从军医师,组建军医院,加衔是下将军,恩典是赐穿斗牛服。

    虽然斗牛服是宰辅蒙恩特赏的赐服,获得这类赐服被认为是极大的荣宠,但是真正让喻昌激动的却是太子殿下赋予他的事权。有了这个事权,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广自己的理念,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再退一步,下将军的军衔也让喻昌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很清楚东宫侍卫营的编制,即便说是武臣之中第一人的萧陌,对应下来也只是个上校,排不到将军。而自己连刀枪都不曾碰过,竟然加封下将军,无疑是太子在兑现当日的诺言,给了他极大的肯定。

    “臣谨遵令旨!”喻昌见令旨明发,不能再推辞,只得噙着激动的泪珠,接旨谢恩。

    一干武臣看得心跳,但谁都不敢眼红。是人都知道刀枪无眼,日后真要上战场,肯定要指着军医救命。反正这些军医手中没有兵,又不会抢功劳,虚应着对他们客气些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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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十一)

    “陌哥儿!”单宁从军议中出来,意气风发,见了萧陌,由衷生出一股热情来。他们这些锦衣卫大汉将军过来的东宫老人,大多以萧陌为马首。一则是萧陌眼光的确独到,二来是钦佩他敢想敢做,如今已经是军中要员。

    三个军部之中唯一的一位千总,前途真是不可言说。

    “宁哥儿。”萧陌回着单宁,脸上的肌肉却没什么变化。

    单宁与萧陌并肩走了两步,道:“陌哥儿,好些日子没有喝一杯了。有旧识要在春满庭庆祝一番,何不一起去凑凑热闹?”

    萧陌抿了抿嘴唇,问道:“都是侍卫营的么?”

    “也有不是的。”

    萧陌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那些人多半要来投石问路,恐怕是想在京营里捞个职位。”

    单宁心中一动:他何尝不是想在京营的武职里捞个实打实的职位?这回授衔,太子殿下给他这位作训官正了名,算是真正的总作训官了,不过军衔评定的却是中校。单宁自认自己并不比萧陌差太多,一样是将门世家出身,低这么一级实在有些不甘。

    何况左军部的千总还空着,这位置难道是留个周镜的?自从实打实要防疫开始,那位国舅爷就已经很久都没出现了!

    “陌哥儿,我还是想在司局带兵。”单宁道。

    萧陌知道单宁的心思,任何一个有些雄心的人,都希望能带上自己的亲随弟兄纵横沙场。虽然单宁在训练场上风头无二,但终究有种替别人做嫁衣的感觉。

    当初他自己就是这样,所以死乞白赖也要回到司局带兵。

    “宁哥儿,这事你越找别人越没用,得自己去求殿下。”萧陌诚恳道。他左右一晃,目光已经扫过了周边一圈,见没有旁人,方才低声道:“你没看出来么?殿下看重咱们这些武职,事权放得极大。”

    单宁点了点头。在东宫侍卫营最大的感觉就是“说一不二”。无论做出的决策正确与否,殿下都会维护军官的威严,就算惩处那些不自觉的军官,也会放在事后。这种信任实在有种让人想豁出命去回报的感觉,与当日在锦衣卫实在是天壤云泥之别。

    “那是咱们这些人都认准了东宫是位英主。”单宁道。

    “的确,”萧陌顺着话头说道,“既然认准了英主,何必再去找别人?那帮翰林动不动喊着自己是纯臣孤臣,一有屁大点事就抱团上阵,也不嫌打自己的脸!”

    单宁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转念想想也是,自己已经身为中校了,在侍卫营中算得上位高权重,若是转职这事还要找别人出头,岂不是拉帮结党?

    “多谢陌哥儿。”单宁由衷道。

    萧陌嘿然笑道:“这算什么?哥哥我还有一句话要对兄弟你说。”

    “哥哥请说。”单宁认真道。

    “没有军功,什么都是假的。”萧陌瞬间冷冽下来:“真要是沙场上过命的交情,喝酒作乐也就罢了。若是官场交际,还是少去的好。”

    单宁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差了!

    新兵训练接近尾声之后,队列阵型操练越来越娴熟,体能训练和对抗演练权重加大。对于作训官来说,要费的心力就少了许多,不像刚练鸳鸯阵的时候,得在地上画脚印和虚实线,好让新兵知道该怎么走阵变阵。

    人一放松,过往的陋习和惰性就会反出来。

    单宁心中细细一过,突然发现自己这一个月来,收到的帖子越来越多,出席的筵席规格也越来越高。以前去一趟春满庭就和过节一般,如今却和军中食堂没什么两样。

    “多谢哥哥点醒!”单宁连忙躬身行礼,背后已经吓出了一层毛汗。

    萧陌拍了拍单宁的肩膀:“你我都是从龙元勋,京营整编之事,必然少不了你的,只看你能否把握住机会了。”说着,萧陌的嘴角突然咧开,给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单宁只以为萧陌是在鼓励他,却没想到萧陌是想起了成国公府鼠疫的那个机会。

    那个机会被他完美地握在了手里,堪称人生一大亮色。

    只可惜,这抹亮色只能放在心头酝酿,最后带入棺材,绝不能与人分享。

    两人在东宫外邸大门前的拴马桩上各自取了马,单宁突然一阵恍惚,自嘲道:“我也是蒙住了。既然不去与那些人交际,不如回职房看些兵书。”

    “我回家一趟,赶晚回来,先行一步。”萧陌拱手告别。

    单宁回了礼,重又栓了马,原路返回。突然看到迎面来了一群青衫医,为首的那人肩上还担着两朵金花,在阳光之下闪烁耀目。就算不认识他人,也该认识这两团金光代表的意思。

    单宁正想回避,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正是萧陌刚说的:没有军功,什么都是假的!

    军功对武将来说就是人头,对作训部而言就是操练出能取人头的士卒!

    单宁健步迎了上去,先行了军礼道:“卑职中校作训官单宁,见过下将军!”

    喻昌被这魁梧的汉子吓了一跳,听他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却是由衷欢喜。他连忙回礼道:“单长官有礼了。”

    单宁又回了半礼,谦逊道:“卑职掌管侍卫营操练一事,还要请下将军协助。”

    “长官请说,凡是喻某能做的,必不推辞。”喻昌见单宁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之辈,更加契合胃口,高兴道。

    “敢请下将军挑选几个对身体有了解的青衫医师,帮忙做几个木人。”单宁道:“在木人上,将周身要害标识出来。好让兵士知道,打哪里能够致死,打哪里能够打晕。”

    喻昌低声沉吟:“这却是与外科有关了……是这,如今我们青衫医对人体也才刚刚开始探寻,堪用者寥寥,待我回去安排一下再给长官答复。”

    “多谢下将军!”单宁谢道。

    “不过这事,”喻昌突然笑道,“若是教人打打杀杀,恐怕那些打行青手比我们青衫医更加娴熟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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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十二)

    喻昌这话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论说起来,单宁的生活圈子其实属于社会中上层,甚至到了权贵阶层的边缘。喻昌在京中蹉跎,一直是在中下层打滚,对于打行这种黑帮前生反倒更有所耳闻。

    传说这些专门收人钱财为人消灾的青手,一样是世代祖传的手艺,非但能立时将人打得内脏碎裂,甚至还能打出暗伤,让人事后数日才死。

    单宁不需要这样高难度的延时死亡,但即便是让人登时横死的手段,也不是那么容易学的。就算那些人在社会底层吃不饱穿不暖,也仍旧幻想着有个一儿半女,将自己的手艺传下去,好歹能混个活路。

    而且更大的壕沟仍旧横亘在单宁面前,因为打行规矩:不接官面上的活。

    单宁连打行的门路都找不到!

    单宁找不到,不代表太子找不到。他回到职房,连夜写好《招募青手为作训官草议》的启本,让作训部的书吏誊抄干净,送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朱慈烺早就将启本的格式、内容、用语规范做出了规定,一目十行读完了单宁的启本,让刘若愚当即召单宁入见。

    单宁没想到只是一天,太子殿下就要召见自己,刚从训练场上下来,顾不上清洗就赶去了太子书房。

    “你这思路是好的,”朱慈烺鼓励一句道,“但是太过狭隘。”

    单宁一阵忐忑。

    “打行青手既然有这种本事,只要能让他们传授技艺,又不将市井痞气染给咱们的兵士,自然可以收纳进来。”朱慈烺首先给启本定性,又道:“不止是打行青手。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门道,所谓行行有状元,这状元无非就是掌握了门道的人。”

    朱慈烺为了充实青衫医,衙门里的仵作不说,就连市面上的屠夫都招,只要能够对外科技术有帮助的人,无不是收纳人才。这些人中有些就此踏上了军医的行当,有些人拿了银子回去过自己的日子,总之各取所需,充分利用社会资源。

    “依我看,那些胸口碎大石的,脑袋开砖破木的,也都可以找几个来试试。”朱慈烺道:“只要货色真,要钱给钱,要出身就给出身!”

    这些跑解卖艺的人中,多有逃犯、贱籍之人。有时候一个干净的出身对于他们的诱惑力,比银子还要大些。只要有了出身,他们就能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这对于农耕文明的子裔而言,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事。

    “卑职明白!”单宁胸中鼓荡。

    “做个预算上来,先领了银子再去办事。”朱慈烺刚开始推行预算制度,也算是防微杜渐,以免下面人办事自己贴钱,最后弄得一笔乱账。

    “多谢殿下!”单宁大声应道,重重捶胸作礼,在皮甲上发出砰地一声响,退了出去。

    如今朱慈烺手中有的是银子,缺的就是人才。虽然他已经从难民营中将孤儿收拢起来,在原成国公府开创义塾,用训导官去教育这些孩子,但人才的收获期往往长达十年二十年,根本无从缓解眼下饥渴。

    不过好在朱氏享国二百五十余年,期间固然有荒唐的皇帝,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残虐暴君。此时处处显出气数已尽的征兆,却也没有到众叛亲离为人唾弃的程度。只要开出符合市价的工钱,还是有一大票人愿意为东宫出力的。

    就如财务科最近来的几个老账房,都是给东家干了一辈子的高手。原本他们也不忍心辞别东家,东家更是不肯放人。朱慈烺派出了吴伟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这位榜眼说尽好话,人家才肯过来帮忙。

    而且也的确是立竿见影,这些干了一辈子的老账房,对于新式记账法上手极快,一眼就能洞明其中深意。对于老式的流水账,更是比宫中女官熟稔得多。有了这几个宝贝坐镇,朱慈烺终于得以推行会计出纳分离制度,也有了基本的人力资源去培养下面的梯队。

    东宫外邸看起来一切井井有条,效率飞转,可谁能明白其中蕴藏了多少管理学思想!

    ……

    宋弘业坐在职房里,小心翼翼地封好了一个信封,打上蜡封。

    这信封里装的是京师附近府县有名的打行青手,多是声明在外,有些甚至背了好几条人命。照太子殿下的要求,也只有找到这些人才算是交差。但这些人对官府的忌惮之深,却是不可能轻易抛头露面的。

    这个小信封很快就送到了朱慈烺手上,抄录之后转给了单宁。

    单宁带着人跑了两家,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不由气恼。他的这番无用功自然也落在了宋弘业眼里,除了笑一声“理所当然”之外,宋弘业也没其他办法。

    哪有见了猫还不逃的老鼠?

    为了帮助一个跟没有什么交往的人而暴露自己,宋弘业是肯定不会去做的。

    宋弘业坐在官帽椅上,从槛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落在书案上,带来一股暖煦的味道。这些年越来越冷,八月时节能有这般温润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少了。

    是啊,已经到了八月,马上就要中秋了。

    宋弘业心中感叹一声,正想着给家里置办些什么节货,突然想到了一件算不上吉利的事。

    秋决。

    如果别的老鼠能跑,那有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就可是想跑都跑不掉。

    宋弘业想到了那头“老鼠”,身上仍旧免不了有股子寒气。他提笔在砚台里蘸饱了墨,在纸上抹了抹,写下一个人名。

    闵展炼。

    写完这个名字,宋弘业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这人十年前倒是声名卓著,被关在地牢里整整十年,恐怕早就成了废人了吧。他将宣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字纸篓里,重重靠在椅背上,脑中一片空白。

    闵展炼这个名号放在十年前,绝对是京师地界上响当当的一个。许多住在贫民窟里的老百姓,或许不知道现任顺天府尹的大号,但绝对不会没听说过闵展炼,以及他的绵拳功夫。

    宋弘业作为兵马司的地头蛇,当然没有少听说这个名字。与这个名字相伴的,常有一宗宗无头命案,或是内脏粉碎,或是骨骼寸断。直到一个打行青手反水,供出那些命案都是闵展炼所为,并配合官府诱骗闵展炼落入圈套,方才将之抓获。

    闵展炼当时倒不曾抵抗官兵,只是束手就擒,不过要想治他的罪却不容易。虽然判了斩监侯,但每年秋决都不见他的名字,只是成了顺天府大牢里的常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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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章 将军韬箭射天狼(十三)

    秋决包含了秋审与朝审两个审判季。

    对于那些被地方法司判处斩监候和绞监候的罪犯,每年秋天由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诸方有关要员进行重审,奏请皇帝裁决。

    秋审之后,每年霜降后十日至冬至,进行朝审。主要对刑部判决的或京城附近的斩监候及绞监候案件中的可疑与可怜悯者,重新加以复核。审断后,依然呈皇帝裁决。

    审判结果分为“情实”、“缓决”、“可矜”、“留养承祀”四类。只有“情实”一类要交御笔勾除,执行死刑,其他三类都能留得一条性命。

    这是国家“慎刑”的传统,只要不是罪大恶极判了“斩立决”或者“绞立决”,挨到了秋审和朝审,起码有超过四分之三的机会留得性命。虽然从唐宋就有这种死刑复核程序的遗流,但是真正形成法律制度还是在英宗天顺年间。

    英宗皇帝是个转折起伏极大的皇帝。作为宣宗皇帝长子,他第一次登极时只有九岁,年号正统。

    在土木堡之变中被瓦剌人俘虏的那位倒霉皇帝就是他。这位听信大太监王振,足以被列入昏君行列的帝王,被南宫软禁八年之后,联络大臣发动夺门之变,再次成为了皇明的至尊。

    这一回,他的年号是天顺。

    天顺帝登极之后,多次反省自己,任用贤臣,尤其展现出仁君的形象。他担心秋审中仍有人蒙冤,故而多加出一次朝审。他还正式终结了嫔妃为大行皇帝殉葬的制度,以及颁布了一系列保护奴仆人身安全的法令。

    然而这位皇帝好心,一如其他政策一样,终究会被贯穿各个环节的执行者利用。只要买通关键,三法司会审中就很容易从“情实”分到“缓决”。对于当事人而言,那是性命交关的事,对于上位的二三品大员来说,是压根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闵展炼就是这样一个十年来每次都游走在“情实”和“缓决”之间的人物。也只有这样,那些看管他的狱吏,刑房的书吏,乃至法司中的推官,才能每年都拿到一笔买命钱。

    闵展炼本身的家底并不丰厚,早经不住层层污吏的敲骨吸髓。然而他的赫赫声名并非因为他杀人,而是因为他功夫了得,在家中时收了许多门徒。

    有道是穷文富武,那些门徒花了大把银子来拜师学艺,固然有真心喜欢这技艺的,却也有不少借着这技艺打下了更大的家当。

    这些人与闵展炼有师徒之名,更有父子之义,即便无法将师父弄出去,却也不会吝惜每年的买命钱。再加上各方打点,闵展炼在牢中的生活倒是十分滋润,甚至还收了两个狱吏当弟子,每日介好酒好饭供着,简直比在外面还要舒畅。

    单宁拿着东宫侍卫的关防进了顺天府大牢,看到牢房里干净整洁,阳光充沛,除了手腕粗的牢笼,简直没有丝毫压抑的气氛。他又望向那个成名已久的杀人青手,见他面色温和,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浑身清爽,骨骼肌肉松弛柔软,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带出了极大的威势。

    “囚徒闵展炼,不知官爷此来所为何事?”闵展炼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沉稳。

    单宁盯着闵展炼那双白嫩的双手,忍不住问道:“你就是闵展炼?”

    “正是囚徒。”闵展炼就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样,满是怡然自得。

    “想出去么?”单宁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有些不自信。

    “呵呵。”闵展炼微微一笑,身上突然绷紧,用劲一拧,只听得空中打出啪地一身脆响。他又笑道:“功夫废了,还是在这里面安稳些。”

    单宁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击破空气的劲力,竟然是功夫废了!

    “听说你是王宗岳的弟子?”单宁又问道。

    他来之前曾做过准备,只是有人说闵展炼是王宗岳的亲传弟子,也有说是再传弟子。总之他的绵拳功夫跟万历年间的那位内家拳大宗师必然有关系。

    “嘿嘿。”闵展炼侧过身去,伸手抬臂,复又放下,看那动作就像是将空气抟成了球。在单宁眼中,仿佛能够看到空气凝结如粥,被这老人玩弄手掌之中。

    闵展炼显然是用这手段来表明自己的师承,外行人看了只有如坠云雾。

    单宁略略能看出一些门道,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不觉有些心浮气躁。他开门见山道:“我是东宫侍卫,如今太子正在聘请教头。闵先生声名在外,太子有心相邀。”

    “教什么?”闵展炼没有拿腔作势,直截了当问道。

    “杀人。”单宁干脆道。

    “我这正是古来大将杀敌立功之技!”闵展炼大笑道:“只是,我如今背了好几条人命在身上,恐怕不方便出去。”

    单宁没想到闵展炼答应得这么豪爽,但是心神定下来也就想通了。闵展炼若是不识相,绝无活过今年的可能。既然有个机会能够保住性命,搏个出身,何乐而不为?

    “等会有人来放你。”单宁放下这句话,径自转身走了。他带来的东宫令旨在顺天府的功用尚未测试,但想来那位府尹也不会不识相。

    等单宁刚出牢门,阴影中便闪出一个瘦小的身形,凑近闵展炼的牢房,低声唤道:“师父,您是要借机逃走么?”

    “逃?”闵展炼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出天去?”

    “师父,您不知道,外面已经天下大乱了!”那瘦小的弟子道:“西面有李闯王,杀了好几个藩王,说是要来北京过把当皇帝的瘾头。东面的建奴也越发凶悍,光去年就劫掠到了山东!城里人都说:过一天是一天,流贼到门就要开城请进呢!”

    见师父不语,小徒弟又道:“这已经不是私下说的话了,好多人在场面上都这么说呢!”

    “那岂不正是我辈立功之时?”闵展炼目**光,道:“我跟你说过,你师爷有两门绝技,你不记得了?”

    “记得记得,自然记得。”那弟子连忙道:“是阴符枪,太极拳。”

    “你以为那枪法是为了帮你练拳的么?”闵展炼颜色紧绷起来:“反啦!”

    “反了?”那弟子惊疑道:“站大枪桩不就是为了听出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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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章 冻雷惊笋欲抽芽(一)

    拳术是否存在并不值得质疑,需要区分的是真正的拳术与后世小说话本神化了的拳术。

    想人类先民最早就需要和各种野兽作斗争,为了防身自卫,为了猎取食物,都必须讲究技击之术。否则没有爪牙之利,没有迅捷如虎豹,不讲究技巧还怎么生存?

    乃至于后来人与人争斗,部落内和部落外之间发生的战斗,更必须研究总结出一套克敌制胜的办法。最初时用拳用足,后来又逐渐发明了器械,这都是后代拳术的萌芽。

    拳术入门就是站桩。

    站桩的目的就在于找到身体中源源不断的劲。这股劲人人都有,自然勃发,否则人的行动就如机器人一般僵硬。只是因为人心繁杂,就像不会注意自己的呼吸心跳一般,很难发现有这股劲的存在。

    在王宗岳的内家拳中,枪与拳并重,故而以《yīn符枪谱》和《太极拳谱》遗传后世。只是枪在历朝历代都是管制军械,私藏者以谋反论,故而所谓的枪都只有枪杆。

    手托一丈四尺长的枪杆,通过枪杆的颤动,找到自己身上的劲,进而与之达到共鸣,这就是内家拳最为普遍的入门手法。然而在王宗岳之前的传承中,大枪却是武将上阵时用来杀敌的兵器,拳法只是枪法的补充。

    “我年轻时候就有人跟我说:三年拳不如一年跤,一年跤不如半年架。”闵展炼叹道:“那都是街头混混没搞明白!真法入手,五天就是脱胎换骨!那些花拳绣腿,三五十年都没屁用!”

    小徒弟听着激动万分,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学拳?”

    “你不是已经在学了么?”闵展炼斜了他一眼,“只是没教你打法罢了。你要是愿意随我去东宫教侍卫,可以一并学了。”

    “那些侍卫不用学练法么?”

    “练法是没止境的,他们要想上阵杀敌,学了打法就够了。”闵展炼道:“等他们百战余生,练法也就无师自通了。”

    “原来如此……”瘦小的狱吏微微侧首,坚定道:“师父,徒儿愿随您去!”

    闵展炼展颜一笑,当即又来了兴致,教徒弟摆起个前虚后实的蹲步,身上一拧,手臂轮出一个半圆,筋膜共振,凭空打得啪啪作响。

    “这就是打法,有个名堂唤作猫洗脸。你每rì左右手各五百下,定要做到劲从地起,三rì后且再看。”闵展炼收气凝神,静坐不语。

    小徒弟不敢多问,连忙找了个僻静处,依着师父的模样摆出架势,一记记手刀劈了下去。别说五百下,才只劈了三五下,便已经浑身发热,汗出如浆。

    闵展炼在狱中收了两个弟子,其中一个纯粹是为了得到照顾,传些花拳绣腿,让他在外招摇混个名头。只有这个年纪小的瘦弱弟子,才是真当传人培养。所以别看他教得不多,却是从站桩入门,一步步坚实走过来的,寻常人只是看个架子,哪里能练出这等效果?

    想到这回要去东宫当教头,对于世代打行出身的闵展炼而言已经算是跃过了龙门。想想同族之中有个在衙门当快手堂兄,当年回乡祭祖就被当个人物似的奉承,如今自己虽然坐了十年土牢,一rì之间却已经翻过身去,高了他不知多少层楼。

    闵展炼其实已经年过六十,功名心早就褪尽,但在祖宗面前挣份虚荣却还没看透。明知晚上有人来放自己,仍旧不免有些期盼,希望能够早些脱离这个牢笼。他一生没有子嗣,前几年听说老婆也死了,外面的世界原本被抛诸脑后怎么也想不起来,现在却突然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师父,有人来接您出去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闯了进来,正是闵展炼的另一个徒弟,这里的管事。

    闵展炼站起身,不咸不淡应了一声,颇有宗师风范。

    两个徒弟落后半步走在闵展炼身侧,送师父出门。

    闵展炼一路都没有回头,讨一个不再回来的口彩。到了大牢门口的虎头门下,两个身穿大红胖袄,头戴明盔的军官已经等在了门口。

    这年头,如此一丝不苟地身穿戎装出门的军士已经十分罕见了,京中只能从东宫侍卫身上能见一二。

    闵展炼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了两人的站姿是cāo练过的,心中却是暗道:这站立之法虽然显得jīng神,却已经站死了,断然发不出力。真要去做了教头,还得从行走坐卧教起……只是不知道太子那边等不等起三个月。

    ……

    “不能等了。”朱慈烺轻轻敲着书案,面sè凝重。

    他手里拿着最新送上来的塘报,总理京东、山、永、天津、宣、大屯务的右副都御史周应期上报朝廷:天津大疫,“有一二rì亡者,有朝染夕亡者,rì每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排门逐户,无一保全。”

    “如今京师鼠疫刚刚得以控制,民心正盛,防疫之师正劲,该当一鼓作气,将天津鼠疫灭于萌芽之中。”朱慈烺给天津鼠疫治理定了基调。

    “殿下,还是靠东宫侍卫营么?”萧陌作为武职第一人,起身问道。

    “不止。”朱慈烺手里握着玉如意,轻轻摩挲,“京营我要带走三千人,天津还有前年组建的城防营,该当一并纳入东宫麾下。”

    萧陌面sè不变,单宁却顿觉压力极大。

    这么多新人,光是队列cāo练就得花费多少功夫?虽然新近招纳的闵展炼能在对阵训练上帮很大的忙,但那属于高级课程,与新兵并无太大关系。

    “单宁,我给你一个司,你把他们给我练成兵样子。”朱慈烺点名道:“一个月后,我要新兵各个都如那些兵样子,若是十人中有一个不像,就是你的失职。”

    单宁头皮发麻,口中发苦,只得起身道:“殿下,时短任重,请先行筛选新兵,不可使病弱混迹其中。”他知道京营溃烂,虽然能有一个司的直辖兵士,但未必能将那团烂泥抹上墙。

    “可。至于京营那边……”朱慈烺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是天津疫情为重,只好先放过那些巨蠹了。吴伟业。”

    “微臣在。”吴伟业头垂得极低,他已经发现但凡有丢人败兴的差事,太子便扔在他身上。说起来则是“不知《诗》,无以言”,东宫上下能背出《诗》的也就只有太子和他这位榜眼两个人。

    而太子的脸肯定不能随便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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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章 冻雷惊笋欲抽芽(二)

    “你去找徐允祯和张世泽说清楚,只要给我凑齐三千青壮,我就不计较京营空饷的事,否则闹开了大家都难看。”朱慈烺敲着如意:“要是敢拿病弱老幼来充数,我就让这些人天天堵他们家门口要粮饷,别以为我做不出来。”

    吴伟业心中一凉,硬着头皮道:“殿下,此非君子所为,更非太子所为啊!”

    朱慈烺脸上一寒,并不说话。

    “谁说是太子的意思?”田存善的眼珠一扫,垫步出班道:“诸位,这是不才rì前给殿下的启本,虽遭殿下斥责,奴婢仍旧以为对付那些人枭巨蠹,就不该讲什么仁义!哪怕被殿下责骂,奴婢也是不肯甘心的!”

    众人纷纷望向吴伟业。

    吴伟业仿佛被千针万箭刺得满身窟窿,心中暗道:既然连背黑锅的都跳出来了,我还管什么呢?当下只得道:“微臣这就去拜访那几位国公。”

    朱慈烺这次看田存善的目光就温和了许多,让田存善顿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刘若愚将这收在眼里,心中不由轻蔑:你也总算找到自己的位子了。只可惜,佞臣这条路,一旦踏上去可就回不了头了。刘瑾、魏忠贤,早就给你立好了榜样。

    朱慈烺却不在乎自己手下有佞臣。

    若是全都像吴伟业这样的君子、诗人,那这世上的事也就没法做了。谁听说过李自成手下有什么君子?人家照样打了běi jīng城下,有大把的“君子”为他开门,劝他登极称帝。

    刘若愚旋即又将目光放到了太子手上把玩的白玉如意上。

    他清楚地记得这柄如意是自己当时奉太子之命,赐给粮商张德隆的。当时那个粮商十分放肆地接受了赏赐,竟然不知道辞让,而如今这宝贝又回到了东宫外邸,其中想来另有一个曲折的故事。

    “你先去吧。”朱慈烺对吴伟业道,旋即抬起目光:“所有军官和姚桃留下,若愚你做堂录。其他人可以先散了。”

    被点名留下的几个人纷纷挺直了腰板,待其他人躬身告辞,方才往前换了位置。

    “这次天津大疫恐怕比京师之疫更为凶烈。”朱慈烺道:“武长chūn。”

    “卑职在。”武长chūn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点到名的,连忙上前应道。

    “此番主要靠的就是你军法部了。”朱慈烺道:“不要怕杀人,凡是敢违抗防疫戒严令的,大可杀之而后报。”

    “殿下,”武长chūn有些意外,“这回需要军法官独自执勤么?”

    “主要是军法官带领下的京营和城防营。”朱慈烺站起身,旋即拉出一张放大了的皇明职方地图,让刘若愚挂了起来,以如意轻点图上道:“天津是京师出海要道,必须要尽快整肃出来。”

    否则沈廷扬怎么回来呢?朱慈烺算算rì子,那位去江南帮他找地,安置匠户的四品官,也应该要回来了。

    “我东宫侍卫营要去西边。”朱慈烺道。

    萧陌单宁等人纷纷竖起了耳朵。如今西边的乱贼几乎自成一国,尤其是闯贼,甚至据说已经僭称王爵,开府授官。太子此时提出要西向进兵,绝不是去玩闹的,多半是要好好干他一仗。

    以东宫侍卫营这么点人数,想来要收复河南、湖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众人知道太子一向英明,绝对不至于做出这等蠢事。而且太子虽然名为抚军,实际上只有防疫这一事权,若是擅自提兵西向,即便胜了也未必是一桩好事。

    “如今山陕不稳,河南闯贼势大,湖广有献贼屠掠,朝廷必然要征兵发剿。我身为臣子,岂能坐视?再者上,我军虽然新练,但军纪严密,rìrìcāo练,粮饷充足,此正是沙场建功立业之际,焉能放任此百年机遇不顾?”朱慈烺朗朗道:“作训官回去之后,还当加强对抗实cāo。还有,那个最近招募的闵展炼,到底有没有本事?”

    朱慈烺对于国术云云并不十分信服。他前世的生活圈子与国术实在相差太远,只能从过于发达的咨询中获得云龙一爪的信息,而那些信息往往都是孤证,无法深信。更有许多骗子,以国术之名招摇于世,被人揭穿,使得到底有没有那么传奇的技击术成为谜团。

    然而从常理推断,武将世家的打熬力气之法应该是有的,否则怎么可能提刀跃马鏖战整rì?别说沙场搏杀,就是后世的职业拳赛,一个回合也不过三分钟,否则就连职业运动员的体能都支撑不住,何况此时的民兵?

    单宁听太子问到了点子上,当即回道:“殿下,闵展炼之法却有成效!而且他与殿下所传cāo典,颇有暗合之处。”

    “哦?”朱慈烺的cāo典可以被视作军训大纲,竟然会与此时的拳家暗合,莫非冥冥中真有传承?

    “闵展炼也对cāo典深为信服,赞叹殿下深得‘惟jīng惟一’之道。”单宁道。

    朱慈烺抬了抬手,止住了单宁的奉承,道:“只说暗合之处。”

    “是,”单宁略一整理思路,说道,“闵展炼也是让士卒将一个动作反复cāo练,纠正其发力手势,非要练到随心而发,自然而动的程度方才合格。又让士卒持枪对刺,使士卒不惧尖锐,加快反应。”

    朱慈烺点了点头。

    “只是……”单宁略一犹豫,又道:“殿下曾经要士卒们练的身上肌肉,与闵氏练法有些不合。”

    “哦?怎么个不合法?”朱慈烺对肌肉的了解纯粹来自健身房的教练,只知道那些人力量极大,在冷兵器时代应该也算一把好手,照他们的练法练多半没错。

    “闵展炼说,那样练出来的肉会死。”单宁觉得自己好像在说人坏话,连忙追加一句:“卑职也觉得,闵氏之言似乎有理。”

    朱慈烺默然片刻,道:“军议之后,传他入见。”

    单宁心中并无波澜,这些rì子与闵展炼rì夜相处,只觉得此人温和有度,更似慈祥长者,绝没有半点杀人恶徒的戾气。田存善却是心中打鼓,暗自道:殿下也真是什么人都敢见,若是此人心怀不轨,做出忤逆之事怎么办?周围侍卫,有几个能拦得住他?

    朱慈烺却不肯相信天家子弟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会有那么多忤逆之徒想取他xìng命。即便真有人要谋杀太子,也绝不会来自做了十年土牢的江湖打手,而应该是那些朱门高墙豢养的死士。而且照张洪任反馈回来的消息,自己在民间的声望还是很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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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章 冻雷惊笋欲抽芽(三)

    闵展炼沉着气,一步步走向朱慈烺。

    他很好奇皇帝的儿子长什么样,但是常年的内家修行让他定力极强,一丝不苟地按照礼官的告诫,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处。无论有何等强击之术傍身,他终究是大明的一个草民。不知是谁人在他心中种下的高下尊卑,如今已经长成了一堵墙。

    “闵师傅。”朱慈烺也一直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出头,甚至头发里都罕见白发。所有他见过的人中,多的是看似老年的壮年,很少见闵展炼这样看着要年轻十岁的老人。

    再看这位闵师傅的步伐,轻快无声,整个人就像是弹簧一般,每一脚踩下去就会微微弹起,显得精神抖擞,随时都会跳跃起来一般。以朱慈烺两世为人的见识,终于相信内家拳果然不是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只是能否用于战阵,那就需要好好问问了。

    他不可能花个八九十年,培养一小撮精兵。

    他要的是量产式的强兵!

    “草民闵展炼,拜见殿下。”闵展炼作势要拜,身上浑然一体,如同山岳崩塌,让人挡也挡不住。

    朱慈烺只觉得脸上有风扑来,双手虚抬:“你是我东宫侍卫的教头,可以行军礼。”

    闵展炼已经跪了下去,郑重其事叩首,口称道:“草民一介待死之囚,蒙殿下开恩释放,敢不效命!”

    “起来吧,闵师傅。”朱慈烺早就习惯了众人的效命誓言,近乎麻木。他道:“我在深宫也听说闵师傅是一代高人,正想请教:要练出一个上阵可杀敌的强兵,需要多少时日?”

    闵展炼站起身,躬身谢礼道:“不敢称教。”又道:“殿下容秉。若是殿下要的是能够对面拿贼,单挑不败的强兵,需要三个月。”

    朱慈烺微微皱眉,摇头道:“我于兵法一途并不甚精通,却也知道战阵之上绝非个人武勇可成就大事。故而命士卒操练鸳鸯阵、三才阵,正是想取稳胜之道。”

    “殿下此言已经是兵家至理。”闵展炼应道:“卑职所谓不败,也是得在团阵互助的基础之上。只是官军会列阵,贼兵也会列阵,两阵相遇强者胜。此便是卑职所谓的强兵。”

    “是我误会了。”朱慈烺微微颌首,又毫不芥蒂道:“如此强兵只要三个月?”

    “若是殿下要那些以一当十,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兵,只需要两个月。”闵展炼道。

    朱慈烺不由自主往前倾了倾身:“闵师傅莫非是在浪对?为何更为精锐的强兵,操练所需的时日反而更少?”

    “前者诚如目下的练兵之法,”闵展炼大方道,“每日里出操,打熬气力,持枪对练。等他们学会了力从地起,身松肉散,也只需要三个月。这样的强兵拉出来,等闲已经不会输人,若是能恪守战阵,那断然没有溃败的可能。”

    “那闵师傅的练法是?”朱慈烺并不相信超越自然的事,虽然自己生有宿慧,但这并不意味他会改变数十年的世界观投向神秘主义。否则他绝不该是在内宫苦读典章,学习文法,努力对固执的父皇施加影响……而应该去找天师大德,洞天福地,修炼符箓金丹之道,展开另一个故事。

    若是这个闵展炼敢说什么大力丸之类的东西,就可以直接踢出去了。朱慈烺心中暗暗决定,但看着这幅高人做派,想来他也不会说出那等愚昧的话来。

    “就怕殿下舍不得。”闵展炼微笑道:“第一个月苦练发劲,再愚笨的人也是能练出来的。接下去半个月苦练定式,诸如殿下所编练的刺、抹、勾、挑。剩下半个月拉去沙场杀敌,凡是能活过两场的,必能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朱慈烺微微皱眉。这种残酷的淘汰方式实在有些野蛮,就如有些公司扔掉一半的简历,宣布:“本公司不招收运气不好的人。”

    “沙场之上绝无侥幸!”闵展炼见太子殿下有所不悦,沉声解释道:“能活下的,必有能活下来的资本。死了的,必有该死的缘故。就卑职所见所闻,凡是战死的,只有一半是英勇阵殁。”

    “另一半呢?”

    “因为怕死。”闵展炼镇定道。

    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意外因素远比热兵器时代要少很多,即便有流矢,也不会像流弹那样莫名其妙夺人性命。而且一旦两军交战,生死对于单兵而言便只在阵列、技击术、体能这三个问题上。

    只要敢拼敢杀,阵列不乱,技术合格,知道该刺杀哪个部位,又有超过对手的体能支持,要想打败仗也是很困难的。

    然而重点就在“敢拼敢杀”上。

    兵法曰:两军相遇勇者胜。

    只有勇猛雄壮之军,才能未战而先声夺人胆气。只要胆气一弱,身手必然畏缩,阵列必然不固,那么战败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以实战将怕死的那些人剔除出去,剩下的人只会越来越勇猛。”闵展炼虽然不曾从军,却能从街头斗殴中总结出军事理论来。他手下的青手,也是这般操练,只教个三五天便送到街头去斗殴打架,能撑过一个月的方才算他的徒子徒孙。

    萧陌、单宁等军官围绕在太子两侧,都是颇为信服。尤其是萧陌,自从被任命为千总之后,对于往年明军战事颇为下了一番功夫。他发现了一条铁律:但凡败仗,都是因为一点退散而全线崩溃。

    就如松山之战,原本洪承畴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起码可以全身而退,偏偏总兵王朴“怯甚”,在突围前夜率领部众逃遁,以至于官军大乱。其他总兵如唐通、马科、吴三桂、白广恩、李明辅等人,马步争驰,自相践踏,最后导致洪承畴突围失败,被还困松山,导致松山之战大败。

    若是早些将王朴这样“怯甚”的胆小鬼剔除出去,官兵也未必会败得那般惨烈。

    ——看来这个老青手还是有两下子的。

    萧陌望向闵展炼的时候,更为看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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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章 冻雷惊笋欲抽芽(四)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个简单的道理朱慈烺还是懂的。

    别说如今华夏覆灭的浩劫就在眼前,就算是后世文明社会,为了一个项目投标而累死个把小职员也是常有的事,难道老板和高管会为他们这些炮灰感到惋惜么?肯拿出个百分之零点几的利润作为奖励就已经很不错了。

    “诚然。”朱慈烺点头道:“不过我还是想看看真东西。”

    闵展炼早就准备好了要在太子面前一展身手,当下只是单纯谦逊道:“有道是拳怕少壮,老夫年纪大了,若是献丑还望殿下海涵。”

    “我不要你亲自下场。”朱慈烺道:“单宁,你从军中挑出一队未经闵师傅传授过的兵士。闵师傅,你也挑一队你传授过发劲窍门的兵士。如今虽然时日较短,但胜败之数应当是个定数。”

    东宫侍卫营的兵士基本素质都差不多,即便入营之后有人资质好些,用功勤勉些,但因为没有经历过战火的锤炼,尚未有本质差别,胜负之数在五五之间。若是闵展炼果然有些门道,真如他说的那般立竿见影,他操练过的兵士就该毫无悬念的获胜。

    单宁和闵展炼很快就拉起了队伍,两队各十人的鸳鸯阵分列校场两边,中间相隔百十余步。

    朱慈烺站上点将台,见军容整肃,不由微微点头。萧陌上前请示道:“殿下,可以开始了么?”

    “开始。”朱慈烺沉声道。

    萧陌转过身,对鼓号手大声道:“擂鼓!”

    一时间,鼓号齐鸣,两队兵士手持训练用具,迎面对冲。

    只是一个冲锋,朱慈烺就发现闵展炼那边的兵士似乎跑得更快些,而且不像对面那般发出鼓舞胆气的呐喊声。

    闵展炼一方冲过了校场中轴线,又冲出五六步,方才与对面兵士相接。两边用的都是鸳鸯阵,只是将狼铣换成了长枪。此刻交战,冲在最前面的闵队旗队长手持带着三角旗的旗枪,抢先一个横扫,压住了对面的旗队长。

    单宁侧的旗队长连忙按照操典规则,退后压阵,两侧的藤牌手和圆盾手登时压上,摆出了防御姿态。

    闵队旗队长口中含着竹哨,吹出三短哨声,六个长枪兵登时分成两组,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

    “鸳鸯阵有这个变阵么?”朱慈烺亲自画过三才阵的阵图,对鸳鸯阵的变阵也算了解,见到闵展炼一侧的兵士竟然分兵出击,不由好奇。

    “殿下,”闵展炼上前道,“这是我将鸳鸯阵展开,称作双翼阵,只在有必胜之心时用之。”

    “对方阵列未乱,你哪里来的必胜之心?”朱慈烺有些不满,他是个很倾向于程式化的人。对于不能量化的东西,都怀有本能的排斥。

    “对方已经被我方旗队长压住了胆气,我方已经胜了六成。”闵展炼道。

    “只是六成。”

    “而且这些兵士都是我亲手传授的,故而还有三成胜算。”闵展炼脸上浮出一抹得意。

    朱慈烺没有说话。

    有些人是自信,有些人是自大,唯一能够检验的标准就是实际结果。

    鸳鸯阵并不害怕敌人分兵。很多情况下,鸳鸯阵都要变阵来引诱敌人分兵抢攻。闵展炼一侧的六个长枪兵分成了两组,每组只有三个人,而对面列阵以待的却是盾牌手、三个长枪手,还有站在后排的一个镗钯手。

    镋钯是从农具演变来的兵器,为戚家军首创。此兵器形状如同马叉,长七尺六寸,重五斤。正锋似矛头,长出两股二寸。两旁各有一横股,有四棱形刃。

    在戚家军中,每两名镋钯手配备三十支火箭。敌人离远时,镗钯的两股可以充当火箭架,用来发射火箭。敌人迫近时,持之杀敌。与敌人兵刃交加时,可以架拿敌械,这种兵器“可击、可御,兼矛盾两用”,被称为“军中最利者”。

    仅仅从配置和数量上看,闵展炼这侧的旗队长分兵夹击,已经从势均力敌落入了以寡敌众的劣势。

    单宁亲自提点的旗队长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发出一声呼声:“虎!”

    这是戚家军进军的呼号,呼虎而进,三虎之后便是冲入敌阵厮杀之时。他这应对也的确是中规中矩,只要一进,就能割裂对方两翼枪兵与本队盾牌手、旗队长之间的联系,全面落入自己侧翼攻击面。

    其下辖的镗钯手知道该是自己出阵了,当即挺出镗钯,就要横架住对面的长枪。按照操典,若是长枪刺入镗钯三股之间,那就只要用力一绞,借着全身的拧劲就能让对方脱手。即便没有绞得长枪脱手,也只需斜下里一刺,就能扯出一个空隙,让己方长枪手上前抢杀。

    对面的三支长枪,一支已经被盾牌手顶住,另一支横扫轻点,正压住了三竿刺上来的长枪。最后一支果然刺入了镗钯手的三股之间。

    镗钯手心中一喜,急忙发力。眼看长枪便要被自己绞落,谁知长枪上突然发出一股韧劲,顺着自己绞转的方向重重一击。原本已经转到了极限的手腕哪里经得住这股额外的力量?镗钯手心中惊诧之间,手已经松开了。只听得哐当一声,镗钯落地,自己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这边镗钯手落败,前面的盾牌手也不好过。

    没有枪头的长枪点在藤牌上,毫无滞碍地从牌面滑过,却飞快地从侧下方打了回来,重重击在他的下肋。幸好藤牌手无论是操练还是对练,都必须穿着铁甲,并没受伤。但若是在战阵之上,对方用的是铁制枪头,这么一击也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左翼攻势凌厉,瞬息之间已经切入了单宁侧的鸳鸯阵。

    闵侧的旗队长再次吹响竹哨,乃是一声长音,身侧的牌盾手抽出四尺长的腰刀冲了上去,对面的鸳鸯阵登时崩溃,再无一战之力。

    “这几个兵士,是我们招来的人么?”朱慈烺指着闵展炼一侧的队形问道。

    闵展炼略有羞涩道:“不敢欺瞒殿下,卑职的义子也在其中,平日里也堪奔走。”

    朱慈烺点了点头,问道:“是哪个?”

    “是那个绞落镗钯的枪手。”闵展炼道:“镗钯被军中奉为神器,历来都是力大精锐之人才能充任。只靠新练发劲的兵士,尚不足以与之抗衡,故而我让义子闵子若与之对抗。”

    “所以右翼只是佯攻?”朱慈烺问道。

    “正是,”闵展炼道:“枪有阴阳,手有虚实,我太极一道便是虚实互变的道理。”

    “你那义子练了多久?”朱慈烺又问道。

    “他只是多听了一些道理,真正的打法也是到了此间才与兵士们一起学的。”闵展炼道。

    朱慈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他若是愿意从军,是战兵把总,或是进作训部当训练参谋,都由他选。”

    “多谢殿下提拔!”闵展炼拜谢道。

    “闵先生有千军之才,泥于市井是国家失人。”朱慈烺又道:“你若是愿意,这教头便改作副总作训官吧,单宁恐怕更想去司局带兵。”

    闵展炼尚未拜谢,单宁已经忙不及地拜道:“殿下知人善任!卑职多谢殿下!”

    “卑职谢殿下恩典!”闵展炼跟着道。

    “说起来是恩典,其实也是国家借重诸位才力。”朱慈烺摆了摆手:“闵先生,依你之见,这鸳鸯阵可还需要修正?”

    “殿下,”闵展炼道,“拳家常说四两拨千斤。其中有两点,首先得有四两之力,其次是只能拨动千斤之重。若是敌手有强力者,咱们新练出来的兵士也难对抗,故而戚少保的鸳鸯阵仍旧不可轻忽。”

    朱慈烺见他言辞有度,见识广泛,非但手底下有真章,就连胸中也有丘壑,心中更喜,道:“如此操典修正之事,就交给闵先生了。两个月后,恐怕就是生死淘汰之局,到时候有多少弟兄能再见再会,就落在先生肩上了。”

    “卑职定不辱命!”闵展炼应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心已经飘到了陕西。他手中有一份塘报抄录,那位心中焦躁的父皇,再次派出使者前往西安,督促孙传庭的秦兵去河南剿灭李自成。若是孙传庭胜了,大明自然安泰;若是败了,天下就再没有一支能与李自成抗衡的精兵了。

    除非放弃山海关外的所有土地,将关宁铁骑调入关中。

    根据朱慈烺那点浅薄的历史知识,也知道未来的走向绝不是秦督孙传庭再立不世之功。

    而是一个悲剧。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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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一)

    1

    崇祯十六年的八月初八。

    朱慈烺在东宫外邸收到皇帝召见的口谕,收拾好了东西,让姚桃带上可能需要进呈御览的各种报表,打起仪仗往紫禁城中去了。

    崇祯喜欢在平台召见文武大臣商讨国事。

    这本不算是什么制度,只是万历皇帝不喜欢上朝,于是在建极殿后面的云台门召见大臣。崇祯继位之后,继承了这一传统,云台却不知如何演变成了平台,录于正书。

    实际上朱慈烺倒是挺喜欢御门听政这种形式,虽然冬天有点冷,但不用一群人憋屈在建筑物里,空气流通舒畅,让人头脑也清醒了许多。

    在前往平台的路上,朱慈烺遇到了另一位与会文官,兵部侍郎张凤翔。他对外臣并不了解,尤其像兵部的尚书、侍郎,往往因为一场败仗就得罢官入狱,运气好点的能留一条命,运气不好的直接斩首,承担战败责任。

    从崇祯元年至今,不到十七年的时间里,兵部尚书就已经换了十三人【注1】。其中做得最长久的是崇祯五年到九年的兵部尚书张凤翼,做了长达五年的本兵。

    这种高消耗高流动的岗位,朱慈烺也实在没兴趣去跟他们交往。

    张凤翔原本是想回避太子仪仗,但想到京中盛传这位太子年少而有贤明之姿,老成持重,能堪大事,不由心生一份侥幸,上前自报名号职官,行礼如仪,拜见东宫。

    这种超越礼法的行为自然让朱慈烺有些疑惑,总不能当做毫不知情就一走了之,当下问道:“中枢可有什么事么?”明承宋制。虽然没有枢密院统辖军事,但仍将兵部代称为中枢。朱慈烺不称呼姓字名号和官职,只是笼统地问“中枢”,意思便是非部事就别耽误时间了。

    所以说礼法就如同一部江湖黑话词典,换个平头老百姓谁能知道本兵、中枢、枢臣、尚书……各种称呼之中暗含的雅意?

    张凤翔却是一听就懂,此时却是退不得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道:“殿下,今日想必是要议论秦督出关之事。”

    朱慈烺没想到这位侍郎倒不是上来拍马屁的,颇有些意外,脸色却好了许多:“张侍郎可有高见?”

    “岂敢!”张凤翔微微一缩,又道:“殿下恐怕还不知道,朝廷派了四五位天使,前往陕西督促秦督出关。”

    朱慈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知道的。这事就算不上邸报,也会在塘报上出现。如今他手下养了那么多人帮他收集消息。还有个自命不凡的狂生徐惇帮他整合这些零散情报,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这么大的动作。

    “殿下,秦督不可出关啊!”张凤翔压抑着声带,微微发颤。他不知道自己的解释能否让这位太子理解,搜肠刮肚地举措用词,诚恳道:“殿下,秦兵乃是仅存的天下精兵良将,皇上只有此一付家当。焉能轻动?”

    朱慈烺点了点头:“秦督坐镇西安,治辖陕西。只要练兵务屯,假以时日必能与闯贼一战。即便只是固守,闯贼一旦东向,则后路不稳,犹然可以牵制闯贼大军,不让南北两京受兵。”

    当时李自成在湖南。一心想占据湖广粮仓之地。张献忠跑得快一步,抢先占据了武昌,将湖广纳入了自己囊中。由此上,李自成看似得了河南,占据了中原大地。但也将自己放在了四战之地。

    左良玉屯兵汉上,孙传庭坐镇西安,山东等地的勤王兵也将向河南汇聚。看似李自成南下可以打南京,北上可以打北京,实际上却是哪里都去不得。一旦大军行动,就有老营被端,粮路被断的危险。

    而这局棋中,最重要的就是陕西!

    陕西民风彪悍,历来是大明抵御蒙古鞑靼人的前沿阵地,堡垒关卡密集,易守难攻。只要孙传庭在陕西站住了脚,东出潼关则可攻河南,西退汉中则可入巴蜀。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善地。

    如此重要的棋子,目今却面临着朝廷的重压,被迫在兵粮不固的情况下出关作战。若是胜了,固然可以剿灭闯贼李自成。若是败了,大明则连最后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事……”朱慈烺摇头道:“恐怕已经迟了。”

    “迟了?”张凤翔疑惑道:“朝廷若是肯缓命,追回天使,不过是快马两日……”

    “八月初一,秦督已经誓师出关了。”朱慈烺反问道:“侍郎在中枢,竟不知道么?”

    张凤翔脸上顿时胀红,懦懦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朱慈烺勉强笑了笑:“可以让他们顿兵洛阳,不要激进,等朝廷派出援兵,毕大功于一役。”

    “朝廷哪里还有兵可派?”张凤翔满脸苦恼,突然绽放开来,望着太子道:“殿下的意思是……只是说有援兵?”

    “不,是真的有援兵。”朱慈烺被他逗乐了,笑道:“我的意思是,可以御驾亲征。”

    张凤翔默然。

    大明的御驾亲征自从成、宣之后就成了笑话。

    英宗皇帝御驾亲征,而有土木堡之变。瓦剌人围住了北京城,要求签订城下之盟。亏得是明朝的大臣,宁可另立一个新皇帝,也不肯签订丧权辱国的盟约,这才让瓦剌人无功而返。

    再后来武宗皇帝亲征宁王叛乱,结果连叛军都没见到,赣南巡抚王守仁已经绑缚着宁王朱宸濠来献俘了。

    从武宗之后,大明的皇帝已经六世不曾见识战阵了。

    而且当时的京营,好歹还是天下精兵所聚集,保护皇帝的安危是没有问题的。如今的京营,要想凑几千青壮出来都成问题。谁还敢让皇帝亲征?就算皇帝自己提出来要亲征,大臣们也得立刻表明忠心,恳请天子以国家为重,由臣子代行。

    朱慈烺此刻点出破局之法,显然是在暗示张凤翔。东宫有心出征。

    刘若愚跟在朱慈烺身边,闻言面无余色。他早就知道太子之心不在一城一宫,而是整个天下。若是真的放出了太子,以东宫侍卫营的根底,用不了一年半载,太子手下就能有一支数万人。乃至十数万人的强兵。

    张凤翔终究没有敢接话,默默行礼退到一边。以他的身份,在亲征问题上发言实在是太孟浪了。虽然六部台垣之中也建议天子亲征的议论,但并非主流,都是一些年轻激进的新官人,掀不起什么大浪,自己站过去也不能影响局势,徒然辛苦一场。

    若是太子殿下提出来,这个问题恐怕就不一样了。

    朱慈烺见张凤翔不说话。只是嘿然一笑,并不介意,犹自打起仪仗往平台去了。

    ……

    襄阳大元帅府。

    李自成留着粗黑硬直的长须,身穿一袭蓝色土布衣服。若不是坐在高位,就与寻常士卒并无二致。世人传说他自称新顺王,实际上只是讹传,乃至连朱慈烺那般后世来的人都骗过了。其实他如今并未称王,只是自封了“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在李自成面前围坐着三个中年文士。乃是李自成麾下的三大谋主。坐在左手边的是跟随李自成三年之久的牛金星。

    牛金星这个名字看似粗鲁不文,却是闯营中少有的读书人。他是天启七年中举。崇祯十三年投入李自成帐下,劝李自成“少刑杀,赈饥民,收人心”,颇有当年朱升见太祖朱元璋的风范,很是得李自成信任。

    坐在李自成右手边的中年谋士名叫宋献策。原本是个江湖卜士,因为算卦算得准,深得李自成信任,每次大战之前都要找他卜筮。此人也是颇有才智之士,常借天意说服李自成采纳自己的进言。

    相比之下。坐在李自成对面的那位谋士却是新嫩面孔。此人留得三络长须,面如冠玉,身上儒衫干净整洁,浆洗得恰到好处。他是荆襄本地士人,姓顾名君恩。虽然跟随李自成时日尚短,却是被李自成视作诸葛孔明一般的人物。

    今日李自成召集三大谋主共商要是,自然是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秦督孙传庭誓师东向了!

    “得亏额听了顾先生的话,已经陆续将大军调往河南,抵御秦兵,否则这回还真是要被孙传庭那老贼打个措手不及。”李自成望向顾君恩,感叹道。

    顾君恩谦逊道:“是元帅得天庇佑。学生也不曾料到孙传庭竟然按捺不住,匆匆出兵。”

    李自成自占领襄阳之后,本来志心湖广,却被张献忠抢先占领了武昌。他只得先剪除了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统合了自身政令军令,这才考虑该如何发展。

    当时牛金星建言直上北京,夺取大统,登极称帝。宋献策却认为先打南京,取江南税田,修养壮大之后再行北上。顾君恩认为北上过于激进,南下过于保守,为今根本在于陕西。只有先取关中三秦之地,才能消除北上南下的后顾之忧。

    “当日顾先生说朝廷肯定要催孙老贼出潼关,额还有些不信,如今算是服咧!”李自成抚须大笑道:“既然他出来了,咱们就狠狠打他一顿,把他彻底打服咧,以后见了额就绕道走!”

    牛金星和宋献策成了配角,不愿意开口说话。

    顾君恩微微笑道:“元帅容秉,学生有一策,可以断了孙传庭那老贼的活路。”

    “噢!先生快说!”李自成一脸期盼。

    顾君恩轻轻抖了抖袖子,目光在牛金星和宋献策二人脸上扫过,却仍旧是抿口不语。(未完待续。。)

    ps:  注1:《明史》中说十四人,但是小汤拿着七卿年表数了三四遍,只数出十三人。其中有些还是只加了尚书衔,并非真本兵。也不知道是张廷玉还是小汤的数学老师死得早……另外,求个票~

八六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二)

    李自成在得到牛金星之前,可以说是真正的流寇。他带着大股流民四处扫掠,杀富济贫,开仓放粮。只是那时候他抢了地盘也不会用,留守各地的将军也的确不向百姓征粮,全是从权贵豪门之家夺取追比。

    这种态势之下,谁都不认为闯贼能够成什么气候,迟早是要被朝廷剿灭的。然而举人牛金星到了闯营之后,为李自成推开了一扇窗,让李自成知道了整个大明社会到底是一种何等的生态圈,自己所属的位置,以及将要团结的盟友和打击的敌人。

    眼界这东西有时候毫无用处,有时候却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李自成采纳了牛金星的建议,少刑杀,收人心,选派官员治理地方。由不纳粮的口号变成了三年免征,恢复生产,一切都变得仅仅有条,再也不是一窝蜂似的乱撞,这无疑让他有了夺取天下的底气。

    李自成清楚知道自己的这种变化,故而对于读书人,尤其是大读书人,极其礼遇,甚至胸怀敬畏。其后他又招揽到了宋献策、杨永裕等人,更加发觉读书人果然是有用,从而由衷不愿滥杀。

    眼下这位顾君恩就是例子。顾先生的计策从来都是简单明了,切中要害,言必有中。既然他说有办法断了孙传庭的活路,绝然不会是孟浪之说。

    顾君恩也知道文臣之间不同武将。武将只要攻城略地就是功勋,而文臣的功劳却是“简在帝心”。牛金星入营最早,地位巩固。宋献策奇计诡谋,托言鬼神,最合农民出身的李自成心意。两相夹击之下,顾君恩知道自己要想出头。只有在每个计策上都做足气势,给李自成留下“非我不可”的印象。

    孙传庭此人从崇祯九年受命围剿义军,杀义军首领整齐王等人,战功卓著。初时在杨嗣昌手下。因为与杨嗣昌不睦,被嗣昌诬陷,下狱待堪。后来嗣昌死。天下实在没人能够督师山陕,崇祯因为孙传庭曾俘虏了闯王高迎祥,也曾将李自成打得只剩十八骑逃入深山,这才重新起复,命为三边总督。

    若是能够一举除掉这个钉子,顾君恩深信自己在李氏一朝的地位也就无忧了。

    “孙传庭那匹夫,势必不肯再回去吃牢饭。”顾君恩努力用李自成熟悉的口吻说道:“如今他要出潼关,第一个就是要打下洛阳。”

    李自成粗壮的眉毛微微跳动,没有说话。

    “咱们就让他打。”顾君恩简单道:“只要有了收复洛阳之功。就足以证明秦兵仍是天下强兵,可以一战。到时候孙贼就算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对,皇帝老儿肯定要他出兵!”李自成一点就透:“他要不肯就是抗旨。”

    顾君恩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扔些府县给他,让他一步步打过来。这其中有好几层意思。一来他占据的地方越多,就得分兵守卫。既然报了收复之功,等将来咱们再打回来,便是他的罪过。二来,咱们不纳粮不惊扰百姓。只抢大户的钱粮。孙传庭却不行。他要收纳粮草,就得盘剥小民。把地还给那些大户,否则他在北京的皇帝就不肯答应。”

    这种朴素的阶级论让李自成十分清楚自己的根据就是草民,敌人就是大户。他从不奢望跟那些举人、进士老爷和睦相处,只是单纯将他们视作可以宰杀的肥羊。事实证明杀一家大户,远比抢十家小户有油水得多,既然如此。何必再收粮呢?还可以买个好名声。

    “三来,秦兵都是算陕西人。”顾君恩看了看眼前这个陕西大汉的脸色:“离陕西越远就越想家,打成了顺风战,势必生出见好就收,回家种地的念头。如此一来。锐气也就丧了。咱们只要将他们引进来,想怎么打都成。”

    李子辰略一沉吟:“嗯,先生说的有理!”

    “元帅,”牛金星道,“河南这些年来天灾人祸,赤地千里,大军在外哪天不是人吃马嚼?咱们就将地盘让出去,百姓留给他们,粮食都带走,看他们怎么弄!”

    “正是,”宋献策附和道,“如此一来,天怒人怨尽由他们背了,正显得咱们是奉天倡义的义军!”

    李自成原本就倾心顾君恩的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之策,得到另外两个谋主的赞同,更加信任。他当即叫道:“双喜!”

    在门外值守的李双喜听到自家元帅的呼唤,连忙入内,抱拳行礼道:“元帅!孩儿在。”

    李自成没有子嗣,这个李双喜随他多年,忠心耿耿,被他收为义子。此时上至官宦之家,下至平民百姓,都有收义子的风气,军中更是以义子为心腹,就连日后大名鼎鼎的晋王李定国,现在也还是张献忠的义子。

    “传我令去:大军即日起往郏县以南开拔。从潼关到郏县,只留哨马和夜不收打探消息,传递军情。凡是各郡县城邑连守具都不用制备,他们要就给他们!”李自成大手一挥,中气十足道。

    李双喜应声而出,将李自成的命令传发出去。

    李自成谢过了顾君恩等人,散了这小小的军议之会,自往营中巡查。这三位文士各有公事房,也有往来文牍要处理,便没跟在李自成身边。

    李自成到了下面营中,查问那些新招收的兵士,又见了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该交代的交代,该抚慰的抚慰,其中各营之间有矛盾的要调和,未来地盘划分要协商,胆敢拉帮结派的更要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忙活了一整天下来,李自成发现牛金星劝他建国立号,明定尊卑,统一号令还是很有用的。别的不说,且看朱朝的那些老爷们,谁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人还是人,但穿上了龙袍,就是要比别的人白白高出一头。

    想到牛金星的建议,李自成又有些不自信。传说皇帝都是老天爷的儿子,是谁都能做的么?若是做了皇帝,收不收税?收税的话岂不是食言而肥打自己耳光?我李自成好男儿大丈夫,岂能做这种事?李自成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一个人,心中一动:且再去劝劝他,未必他就不会动心。

    不一时,李自成便带着亲随侍卫来到了襄阳城外的檀溪寺。

    檀溪寺始建于东晋,有一座五层佛塔,更有四百僧舍,在当时乃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湖名刹。只是如今世局动荡,这座千年古刹也不复当年鼎盛,只是因为历代都有高僧大德在此开席讲佛,故而仍旧不失名刹之风。

    李自成来过数次,每次都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他进了庙门,叫了知客僧过来,问道:“这些日子来,有谁来过?”

    那知客僧是襄阳本地人,见了李自成,战战兢兢道:“秉千岁,这些日子就只有兵政府侍郎丘之陶每日过来,说上几句话就被骂走了。”

    “那小子还真没偷懒。”李自成咧嘴笑道:“额去瞅瞅。”

    知客僧连忙躬身让道,请李大王进去。

    李自成健步如飞,也不朝拜诸佛菩萨,只来到一间看管严密的僧舍前,略吸一口,大声叫道:“大哥!额来咧!”

    屋里传来重重的阖书声,再没别的动静。

    李自成已经习以为常,解嘲一笑,暗道:越有本事的人,脾气自然越大。像那些见了自家就跪下求饶的文人,能有什么本事?等这位大哥顺了天意,说不定正是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

    李自成推挥推亲随,推门而入,满脸热忱洋溢,道:“大哥,天冷咧。”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里面已经烧起了火盆。

    这自然是李自成的关照,满意笑道:“大哥在看啥书咧?”

    书案之后的中年人不过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头发却花白一片,显得超出了年纪的苍老。他推开座椅,一声不吭走到了屋舍中间的蒲团上,在达摩画像前盘膝一坐,再不发半点声响,果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李自成绕道书案之后,看了一眼桌上的书皮,只见上面白色贴条上密密麻麻写着《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这个名字。李自成能够识字,但断不了句,对于佛经典章更是一窍不通,他的目光越过书皮,仔细端详着坐在蒲团上的中年人。

    若是细细看来,这人长得跟李自成还真是有些相像。眼眶略深,鼻梁直挺,方方的国字脸似乎带着棱角。外面有人听大元帅称呼此人为“大哥”,又见此人容貌,果然有人信以为真,将这文士当做是李元帅家人的。

    “大哥,论说起来,额待你也是礼数周到,你这般不声不响,似乎太不近人情。”李自成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低声下气好言好语求人说话是什么时候。

    “乱臣贼子,不当人子!”那中年文士终于开口了,整个身体都颤动着,声音越来越响:“贼子!你何不速杀我!成全我一片忠心!”

    李自成牙根一痒,心中腾起一股桀骜,偏生不肯就杀此人,笑道:“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跟额是一家人,怎说这般绝情绝义的话来?你不肯当额的兵政/府侍郎却没关系,只要你帮我写一封奏章,给你们朱皇帝,我便放你回乡。”

    “贼子休想!”文士斩钉截铁地回绝道,丝毫不留半点余地。(未完待续。。)

    ps:  李自成改六部为六政/府,各部尚书改为侍郎,侍郎以下是从事。这是襄阳改制的内容,后文会有详述。

八七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三)

    李自成被这人一口一个贼子骂着,心中自然不爽得厉害。十年前,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对横行乡里的豪绅下跪磕头,然而时至今日,他已然是提兵数十万,横行天下的奉天倡议文武大元帅了。

    别说一个被俘的官员,就连那些天潢贵胄、太祖子孙,也得跪在他脚下磕头求饶,而且最终仍旧逃不过断头一刀。

    有许多个瞬间,李自成都想将眼前这个文士彻底从世界上抹去,甚至想到了让他身败名裂的法子。这些念头一波波拍打着李自成的头脑,终于让他再没有耐心坐在这里虚耗。

    一如往素,无功而返。

    李自成心中恼火,起身就往门外走去。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推门一看,原来是个刚刚蓄须的青年人。那人面上憔悴,身着蓝色道袍,像是来寺里访古问幽的学子。李自成见了这人,精神徒然一振,大步上前道:“丘侍郎,是你来了。”

    那学子见了李自成,连忙上前见礼,口称“元帅”。

    李自成满面春风,上前扶起那丘侍郎,道:“侍郎今日来晚了。”

    丘侍郎道:“元帅恕罪,部中有事,未敢擅离,直等办完了才能过来。”

    “哦?部里有啥事?”李自成问道。

    自从李自成在襄阳立下了大元帅府,便将襄阳改为昌义府,广派官员,在中央设立六政/府。因为还没有建国号,也没有改元,故而文移布告都用的干支纪年。牛金星得任丞相,又有六政/府侍郎分理政务。侍郎之下有从事辅助。

    这套行政体制就如明廷体制的缩减删改版,实际上牛金星并没有礼绝百僚的权力,李自成也并不需要六部帮助处理什么大事。因为现在任何事都是由他一言而决。说起来,六部中除了兵、吏两政/府要负责军事和选官还有些用处,其他四政/府并没有发挥显著作用。

    丘侍郎道:“元帅,近日传言说左贼大至,兵府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李自成眉毛拧了起来。

    左良玉与他乃是老对头了,彼此之间虽然名为官贼。实则却是相依相杀。好几次危局,若不是左良玉私心过重,恐怕他只能再次上演单骑出逃的惨剧。不过如今左良玉势同藩镇,若是真的有心攻打襄阳占据两湖,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李自成知道襄阳就是三国话本里荆州治所所在,那是诸葛亮都十分看重的地方,自然是兵家必争之地。

    “恐怕传言不实,”李自成皱眉道,“左贼要是想来。多半是先打武昌。黄虎再不济,也不会白白让与他的。”

    今年年初时候,李自成已经占了孝感、汉川和汉阳府,兵锋直逼武昌。当时左良玉未战先退,带着大军一路逃到池州(今安徽贵池)。李自成以为湖北境内官军势单力薄,定然一鼓而下,便转头将“曹操”罗汝才与“革里眼”贺一龙先行吞并,统一号令。

    黄虎便是张献忠。

    论实力。他远弱于李自成。不过论蛮劲,却是远胜于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谁都没想到。张献忠竟然从安徽兼程而来,借内应一举占领了武昌,抢下了这处江汉重镇。旋即又在武昌建立大西,改省城为京城,铸西王之宝;改武昌府为天授府,江夏县为上江县。张献忠自己住进了楚王府。还在门前竖起两面的大旗,一写“天与人归”,一写“招贤纳士”。

    至于设六部,选官吏,开科举。重学校,一如朱明样式,只从气势上看倒不下于李自成。

    这一桩桩事传到李自成耳中,自然如同割了自己心头肉一般。

    他与张献忠同龄同籍,这一路打杀下来,多多少少存了一份香火情谊。尤其是崇祯十五年之前,皇明的架子尚未完全倒塌,若说要推翻皇帝老儿自己坐龙椅,谁都没有那份底气。故而李自成、罗汝才、革、左五营与张献忠,作为天下最大的几股义军势力,多是惺惺相惜,联合作战。

    只是因为存了这一份香火情,李自成便没有发兵进逼,只得暂时将武昌让给张献忠。然而这到底是武昌府,天下通衢之地,即便让出去也让李自成颇为心痛。

    偏偏张献忠吃死了李自成要面子的心态,命大军西进取巴蜀之地,只留下少许部队在武昌。如此一来,李自成既不肯担上弟兄相杀的恶名,又不愿被天下人耻笑乘虚而入,胜之不武,使得张献忠稳稳将武昌纳入囊中。

    若是左良玉真的发兵来打,自然要挑软柿子捏。襄阳是李自成的根本之地,经营稳固,兵多将广。武昌却是张献忠的地盘,又没有大军镇守,先打谁可谓一目了然。更何况武昌的价值可是远胜襄阳。左良玉若是不打武昌而助孙传庭打襄阳,大功归于孙传庭,他最多只能分点汤水。

    左将军若真的如此大公无私,也就别指望在这乱世中混出头了。

    丘侍郎见李自成并不以为然,道:“元帅,兵阵之事,还需查实方可定论啊。”

    李自成轻轻一笑,只是不想弱了年轻人的上进心,宽厚道:“派人查清楚些也是好的。额先走了,你好好劝他。就说额这儿还有个上丞相,他若是肯帮额,也不是不能给他。”

    丘侍郎躬身道:“之陶恭送元帅!”

    李自成挥了挥手,迈开大步往外走去。

    丘之陶在僧舍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看不见李自成随员身影,这才上前叩门,低声叫道:“李先生,学生丘之陶求见先生。”

    屋中悄然无声。

    转息之间,门却已经开了。

    “快进来!”适才一脸寒霜的李先生如今却是满脸期待,似乎并不介意这位丘之陶是闯贼身边的要员。

    兵政/府侍郎,若是按照大明来算,那可是兵部尚书一阶的人物。

    丘之陶迈步进门,回头一扫,顺势将屋舍门关闭。他正要向李先生行礼,却被李先生一把托住。

    “那边可有回信?”李先生低声问道,突然之间又放开嗓子骂道:“你这反贼!你家三代受尽皇恩,你竟然从了贼!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秦督已经出了潼关,进攻洛阳,尚未有其他消息。”丘之陶也是早就习惯了这种交谈方式,一边压低声音回道,一边又大声道:“李振声,你是读书人,岂不知顺天应人?为何逆天而为?”

    李振声听闻孙传庭东出潼关,两眉之间的“川”字终于松解许多。他强抑住内心中的喜悦,大声道:“住口!你这逆贼,还不速速滚出去!”

    “我偏不走,你又如何!”丘之陶大声回道,一边又低声欣喜道:“先生,秦督此番率军十万,又有偏师策应,你我大约是真能看到晴天复明之日啊!”

    李振声想起自己被俘以来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不由鼻根发酸,低声叹息:“我何尝不想随宋抚台同证刚烈。然而又想留待有用之躯,杀贼报君,不愿轻弃。”

    “先生节烈,必昭然于天下。”丘之陶安慰道。

    “你年纪轻轻,能如此不计声名,自污事贼,也足堪名教表率!”李振声双眼噙泪。

    丘之陶心防顿时一懈,悲声道:“我身负家仇国恨,事此凶獠,只愿见他授首之日,便是九死亦无憾了!”他父亲丘瑜如今是礼部右侍郎,祖父民忠在宜城沦陷时骂贼而死,与李自成乃是真正有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

    每日里见到仇人都要卑躬屈膝,不流露出半点怨愤,这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也只有在李振声面前,丘之陶方才可以宣泄一番。两人相互依持,维系着脆弱的信念支柱。

    “先生还当保重身体,未来朝廷清肃地方,必还要借先生之力。”丘之陶抹去眼泪,深吸一口气,望着李振声清瘦的面容,温言劝道。

    “我自省得。贤弟每日里在这狼窝虎穴中行走,也要小心谨慎,不可轻忽。”李振声紧紧抓着丘之陶双臂,郑重关照。

    丘之陶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让李振声帮他看看眼睛是否发红,直等面无悲戚之色,方才走出这僧舍。

    外面虽没有李自成的暗探,却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和尚,只要有半丝风言风语传出去,恐怕就要坏了大事。

    他自从忍着悲痛担任了闯贼的兵政/府从事,旋即又加为侍郎,就一直利用职权,委任私人,暗中与孙传庭取得联系。此番孙传庭硬着头皮誓师出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有丘之陶这位内应,告知李闯内部虚实。

    而且,丘之陶更与孙传庭相约:一旦秦兵大举压境,战事僵持,他便假传左良玉来攻的军情,骗李自成分兵回守。

    孙传庭是久经战阵的能将,若是此计得售,倒是真有可能一战碾灭闯贼,平定中原。当年李自成十八骑败走商洛而能卷土重来,如今他的手下部将享受过了花花世界,怎可能吃得起当日那般苦?(未完待续。。)

    ps:  今天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八八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四)

    崇祯十六年,八月十三。

    云台门后的平台上再次拉起帷幔,门洞正中间摆放着皇帝殿下的宝座,太子坐在下首,其余大臣各以鼓凳围坐两旁。

    张凤翔与太子殿下同来,难免让人侧目。他自知同僚中有人误会,但这种事即便是被误会了也不能解释,否则便是对储君不满。他正当青壮,以天家寿命普遍较低的历史来看,很有可能成为两朝重臣,不可能自绝于未来皇帝面前。

    朱慈烺却从没想过跟大臣交通。他很清楚大明的未来并不在这些元老重臣身上。若是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有李邦华控制的都察院就足够了。若是自己无法改变历史的车轮,那这些人不是从贼就是自尽,或是潜逃南京,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

    崇祯皇帝对这点小事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此刻欣喜若狂,时不时举起手轻拍御座扶手,声音轻快跳动,乃是数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好心情。

    “督臣果然是个能臣。”崇祯第三遍夸奖了孙传庭,丝毫没有想起自己一句话将这人打入大牢,剥夺官身,贬为庶民。

    如此严厉的惩罚,如此巨大的委屈,孙传庭竟然没有一丝半点的怨念,仍旧为这个朝廷出生入死。朱慈烺觉得将之归于愚忠实在过于武断,更重要的是一种潜意识惯性。一旦要某些人不再忠于一个精神寄托,恐怕比杀了他们更为恐怖。

    “新近送来的塘报,”崇祯转向朱慈烺笑道,“孙传庭联络河南总兵陈永福,自带十万秦兵,已于初十日收复洛阳!”

    洛阳乃古都名胜之地,华夏文气荟萃之所在。凭藉肴山与渑池的险阻。能够扼住秦川陇山要冲,为河北壁垒,可说是四方必争之地。中国若是平安无事,洛阳必然兴盛繁荣,一旦发生变乱,洛阳必将首先遭受兵灾。故而宋人李格非有言说:“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如今收复洛阳,并非是为福王收复了家产,而是预示着天下太平在即,中国安定有望。

    更何况武昌洛阳这样的通衢大邑沦入贼手,实在是朝廷耻辱。如今孙传庭收复了洛阳,也算是将朝廷的耻辱洗掉了一半。

    朱慈烺闻言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他知道若是孙传庭在洛阳站稳了脚,乃至能够南下攻克襄阳、汉阳、武昌……那在原时空中就只有崇祯中兴,不会是甲申天变了。

    “贼闻臣名皆溃。臣誓清楚豫,不以一贼遗君父忧!”

    崇祯拿着孙传庭的奏疏。大声读道,尤其喜欢这一句。他双手微颤,以一副近乎梦呓般的口吻叫嚷道:“贼灭亡在旦夕!”

    尽管皇帝如此欣然,下面的大臣却少有共鸣。他们只是垂首而坐,并不参与这欢庆的场面,让皇帝陛下像是在表演一出独角戏。

    朱慈烺面对自己的生身之父,实在心有不忍,故作笑容问道:“不知秦督有何彪炳武勋。竟然让闯贼畏之如虎?”

    崇祯正在兴头上,也没在意太子这句话没有敬语。乃是垂询群臣,并非问他的。他抢先答道:“这孙传庭也是有本事的。当年擒住闯贼高迎祥的便是他。那时李贼不过是高贼手下小卒,想来是因此积下的余威。”

    高迎祥被孙传庭俘杀时,李自成的确是在高闯王麾下。不过那时李自成已经自领一营,独当一面,乃是赫赫有名的“闯将”。绝非小卒。倒不是崇祯故意贬损李自成,而是他确实只知道李自成出自高迎祥营中,却不知道当时李自成的地位如何。

    朱慈烺闻言不由感叹:打了这么多年仗,父皇被一干半吊子文官糊弄,竟然连对手的底细都没摸清楚。

    “那柿原之役是谁与谁打的?”朱慈烺明知故问道。

    崇祯却没有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颇有些不满道:“太子还当耐心研读兵书战报,去年的事便忘了么?”

    朱慈烺没想到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还不够高,不免一噎,这些天在宫外找回的傲骨登时发作,沉声进言道:“父皇陛下,当日秦督冢头之败,丧师以千计,将校死者七十八人,后斩首总兵萧慎鼎。总兵左勷乃宿将左光先之后,幸得身免。儿臣记得此役,难道李自成就独独记不得么?”

    这回轮到崇祯被噎到了,苍白的脸上变得越发惨白。

    冢头之败实在是孙传庭一生中难得的败仗。那时他刚从监狱中起复,就任陕西三边总督,手中只有新兵,尚缺操练。然而开封被围,崇祯皇帝心急火燎地派出巡按御史苏京监军,催促孙传庭出关。

    十五年九月,孙传庭顶不住皇帝的严厉圣旨,加上自己之前刚犯下一个大错,心中发虚,只得仓促出兵。说起来那个的错误若是他首犯,倒也不算什么,偏偏前面有个袁崇焕已经犯过了,轮到他时性质就格外恶劣。

    那时孙传庭刚从狱中出来,并不知道官贼之势已经发生逆转,在皇帝召对时,信心满满道:只需五千精兵就能平贼。等他到了陕西,知道了实情,算来算去没有两万精兵是不可能完成任务的,只能厚着脸皮向皇帝请加饷。

    崇祯皇帝之前被袁崇焕的“五年平辽”打击得极重,看谁都像是骗子,当下出了圣旨,大意便是:你这厮出尔反尔戏弄我,我宽宏大量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娃拿了饷就得出关打仗,否则别怪我无情。

    在这种情况下,孙传庭只得自己吞下黄连,以总兵高杰为中军,大举出关解开封之围。

    大军行到半路,得到了开封陷落的消息,只能改道南阳。

    其时李自成与罗汝才联兵西向,迎战孙传庭。

    十月初一日,两军在郏县大战。

    孙传庭命总兵郑家栋、高杰、左勷设伏,总兵牛成虎出战诱敌。李自成中计入伏,被官军打得大败,只得向东撤走。

    孙传庭本来已经胜券在握,孰料官军在追剿途中见闯营丢下许多甲仗物资,纷纷争抢,阵列不战自乱,被罗汝才抓住机会,一战击溃总兵萧慎鼎和左勷两部,其他总兵也纷纷溃散,由大胜而为大败。

    因为孙传庭出兵当日天降大雨,粮车跟不进,士卒只能采没有成熟的青柿子吃,故而豫人称为“柿园之役”。或许时人觉得柿园之役比冢头之败要好听些,故而柿园之役更广为人知。

    如果说孙传庭因为擒杀高迎祥让李自成有心理阴影,难道冢头一败,还不足以给李自成自信么?更深些考量,当时李自成之所以会中诱敌佯败之计,不正是因为轻视秦兵,轻视孙传庭,认为官军一触即溃才是正常的么?如此说来,哪里又有“贼闻臣名皆溃”的可能性?

    “陛下,”兵部尚书冯元飙出班顿首道,“贼故见羸以诱我师,兵法之所忌也。臣不能无忧。”

    老尚书早已忧心如焚,见太子殿下扯出了柿园之役,自然不再将话憋在心里。反正以他的年纪,做到中枢已经心满意足了,即便日后不能入阁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崇祯朝的阁辅大多由中旨任命,完全不如嘉靖、万历时廷推出来的阁辅那般有号召力。那时候若是有人不经廷推,以中旨入阁,可是会被同僚耻笑的。

    人到无求品自高,冯元飙不求那一声“阁老”称呼,自然也就敢说话了。其他人见皇帝原本喜气洋洋的容颜顿时收敛,心中不免打鼓,考虑到自己的仕途前景,无不缄口。

    崇祯皇帝更是面带寒霜,抿嘴不语。

    平台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已被冷风吹散,场面冷得如同冰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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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玖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五)

    “你随我来!”

    在平台上回过劲来的皇帝陛下,说话中都喷着冰渣子,厉声对今日不顾皇帝威严的太子叫道。

    朱慈烺只得低声吩咐身边的典玺官田存善:“让本兵等我。”

    他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充斥着怒气的召见要持续多久,但从时间的宝贵程度而言,兵部尚书等候太子召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皇帝已经被团团拱卫着往乾清宫去了,并没有听到太子在背后的低语。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泼了冷水,虽然后来陈演出班说了一些耐听的话,但拿到捷报的好心情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

    崇祯在这怒头上,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儿子随他过去,好像只是单纯地彰显一下作为父亲的权威。他哪里知道,对朱慈烺而言,皇帝陛下的父权尊严,比之不可侵犯的君权并强不了多少。

    朱慈烺紧随其后,跟着天子仪仗进了内宫。也不知道王之心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从皇帝身边脱身走开,磨蹭到太子身边,低声道:“殿下,皇爷正在气头上,若是责备的凶了,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慈烺早就见识够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世道,知道王之心如今讨好自己无非是因为东宫侍卫营的存在。因为有这个数千人的侍卫营,加上自己兼领的抚军差事,使得太子党势必走上大明政坛。对这些深宫太监而言,现在烧得还是冷灶。但对太子本人来说,现在才来已经嫌晚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皇的责备无非是对孤家存有期望,焉能不放在心上?”朱慈烺脸上一板,丝毫不肯领这位司礼监大珰的情面。

    王之心支吾两句。连忙逃了回去,半点不敢触碰太子殿下的龙须。

    朱慈烺紧随着崇祯进了乾清宫,崇祯在宝座上落座,也不赐座,只让太子站着,摆出皇帝威严。道:“你对朕的进剿方略可有不满?”

    朱慈烺恨不得大声说:“非但不满,简直是反对到家了!”当然,现实中说出来的话肯定得加以文饰,若是以心中原版放出来,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气死。

    “父皇陛下,儿臣以为:秦督此战能胜,必然消耗不少。若是以疲惫之军强行剿贼,即便胜了也是惨胜。”朱慈烺小心措辞道:“秦晋楚豫之地连年天灾,又遭人祸。正是急缺民力之时,若只是惨胜,恐怕与打败仗也没什么区别。”

    崇祯好歹明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常识,听儿子说得颇为在理,灵台总算恢复了些许清明。

    “孙传庭自谓声名破敌,无非是坐牢坐怕了,以声名自固,当不得真的。”朱慈烺说着。抬头又道:“父皇陛下且自参详,当日总兵曹文诏、总督卢象升。都是杀得贼兵闻风丧胆的人物,他们有哪一仗不是尸山血海里拼出来的,竟靠名声破敌?实在荒谬。”

    崇祯心目中最好的剿贼督师并不是孙传庭。

    后世固然有“传庭死,大明亡”之叹,然而在皇帝心中,孙传庭只是无人可用时不得以而用之。至于卢象升、曹文诏。那都是有赫赫武功的能臣悍将,又都是阵殁殉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要高上许多。如果这两位壮烈之士都不能以名声破敌,那马马虎虎的孙传庭当然更不可能让闯贼闻风而逃。

    “冯元飙以为这是贼兵诱我深入之计,莫非你也做如此看?”崇祯终于从狂喜狂怒中清醒过来。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着,问朱慈烺道。

    朱慈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儿臣耳目不张,无以决断。然而就用兵而言,以疲倦之兵追击南下,实在是下策。即便闯贼真的灭了,难道献贼就会坐视不理,乖乖俯首?父皇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待得孙传庭连战连捷打下了汉阳,又如何与献贼决战城下?”

    崇祯心中略略一惊。他沉浸在殄灭闯贼的虚幻快感之中,浑然忘了就在距离汉阳百余里,还停着一支更为狡诈凶残的饿狼。

    “可命左镇驰援秦兵。”崇祯良久方才道。

    “父皇……”朱慈烺说得口干舌燥,省了尊称,见崇祯没有反应,方才道:“左良玉早就领了专剿献贼的圣旨,可如今献贼越剿越大,已经将爪牙伸向了益州之地,而左镇拥兵自重,历任督师哪个能调得动他?儿臣以为,此人臣心不纯,绝难任用。”

    崇祯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慈烺,为君之道,首重用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授予大军之权而心怀猜忌,乃是昏君所为!你当慎之戒之!”

    朱慈烺听了不由心头抽搐。

    后人都说崇祯多疑,但对于不该信任的大臣,这位皇帝却是能够自始至终信任不疑。就比如杨嗣昌,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此人人品和能力都在下下等,可崇祯时至今日都还将他视作的大明柱石。殊不知大明的好几次起死回生的机会,都是毁在这个“柱石”手中。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朱慈烺无奈道。

    崇祯这才略略放开绷紧的心弦,要了一口温茶喝下,润了润喉咙,问道:“京营整肃得如何了?”

    “经过筛汰,堪用者不过三千余。可上阵杀敌者,十不足一。”朱慈烺老老实实回报道。

    崇祯差点被自己刚分泌出来的口水呛到,震惊道:“整个京营堪战者只有三百!”

    “的确如此。”朱慈烺道。

    若是按照孙传庭的标准,诸位国公给太子凑出来的这三千精壮之中,能用的起码有两千五。

    按照左良玉的标准,这三千人简直都是虎贲精锐。

    然而按照东宫侍卫营的体能体测结果,这三千人中,真正能够直接选为战兵的,的确只有三百人。

    这三百人还是凑了个整数说,实际人数是二百七十六人。

    即便日后营养和训练跟上了,这三千人中也最多只有一半能够补充进入战兵序列,其他人只能从辅兵做起。

    国家军制本来是没有战兵和辅兵之分的。然而大军在外,必须要有民夫服役运送粮草,属于标准的人民战争模式。

    时至如今,民众已经疲于战乱十五六载,谁还能老老实实服役?但是军队行进,许多粗活重活不可能让士兵去做,只好强拉当地民夫充入营中,作为杂役兵员,俗称辅兵。

    与之相对的,上阵杀敌的便是战兵。

    辅兵名为兵,其实仍旧是民,手中能有一根棒子就算了不得的装备了。

    在孙传庭手中,这些人是用来当苦力的,在左良玉手中,则变成了自己的佃农和冲乱敌阵的马前卒——炮灰。

    朱慈烺在东宫侍卫营之外独设一支辎重营,里面除了很少的战兵保护,其他都是辅兵编制。辅兵不被纳入东宫军衔体系,只有等他们考核达标,才能在侍卫营中补充为火兵。若是在担任火兵时候立功受赏,在两名军官的推荐之下,才能成为正式的战兵。

    辅兵、火兵、战兵之间的差距,对于下面的兵士来说一目了然:辅兵能吃饱,火兵能吃好,战兵能吃肥!

    只要当了战兵,顿顿都有鸡鸭鱼肉,大白米饭,就算是寻常小户人家,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吃这么一顿。

    如此待遇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但看看人家战兵的训练强度,站在那里的威势,光是眼神就能把人捅个对穿。更别说现在有了个新教官,累得半死还得站在校场上动也不能动,偶尔还要被当沙包一般摔来摔去。

    这口饭可不是人人都能吃的。

    而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慈烺朗声道,“既然秦督屡屡催讨援兵,说是良局难逢,儿臣愿意率领堪战兵勇前往洛阳助战!”(未完待续。。)

九十章 欲破巨浪乘长风(六)

    太子领兵出战并不是没有先例,不过一般都是进行城防战。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守城有既定套路。华夏从三千年前开始筑城,时至今日在城池攻防上已经形成了套路,只要不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庸才,或者碰上不世出的天才,要想攻破城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二是因为明初之时,皇帝与太子之间,皇帝往往具有更直接的军事体验。

    比如成祖之于仁宗,仁宗之于宣宗。

    然而目今的情况是,皇帝希望秦兵能够继续南下攻打闯贼,太子去洛阳守城就等于束缚了秦兵的手脚。原本洛阳并非守城之局,也会因为太子的原因变成非守不可的局面。这对于崇祯来说不是件好事,对于孙传庭来说也足以头大如胀。

    可秦兵此战消耗之后,多次移文兵部希望得到京营的补充。如今京营的兵员数量的确极少,一部分随着周遇吉去了山西,一部分随黄得功去了庐州。故而太子说堪战之兵三百,崇祯虽然震惊,却也不觉得是太子危言耸听。

    若是派三百兵去增援一位督师,即便不顾时人的讥笑,也难逃后人的嘲讽。皇帝从来被教育要畏天命,畏民声,畏后世之名,所以这种事崇祯是绝对不肯做的。

    京师之中真正成编制的,除去不可轻动的上直亲卫,还真是只有东宫侍卫营了。

    崇祯一时纠结得眼前发黑,脑袋中嗡嗡震鸣,只有一个声音不住在头脑中盘旋:“怎地已经到了如此田地!”

    “父皇,”朱慈烺见崇祯纠结不定,连忙趁热打铁道,“如今这局面。恐怕非得陛下亲征方可振奋人心。然而京畿重地,实我家根本所在,须臾离不开父皇。朝臣之中,即便丁启睿、侯恂之辈都不堪此任,除了儿臣领兵前往,更有何人?”

    若是早两年太子敢这么说。难免被冠上一顶狂悖的帽子。经历了京师防疫之后,崇祯意外地发现自己儿子虽然不是天才,却是个不错的帅才,防疫非但没花费多少帑金,而且还赚足了养人的经费,甚至还固结了京师民心。

    ——或许儿子这么说,未必不是因为胸有成竹。

    崇祯心中暗道。

    “你算得上是聪明早慧,但这行军打仗之事,岂是儿戏?”崇祯板起脸。并不肯立时答应。

    论说起来,华夏一直进入现代化国家之后,对天才的定义方才广泛起来。在“独尊儒术”的时代,只有骆宾王、王粲那样小小年纪能够作诗行文的人才算天才。

    放在国朝,张居正十二岁中秀才,被称作“神童”,又被湖广巡抚顾璘视作“治世之异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中进士……即便如此也挨不上“天才”这一评价,就是因为在诗文文采上拖了后腿。

    朱慈烺初到贵境。没有摸透这个潜规则。虽然很努力,但仍旧不被人视作天才而得到信服。甚至因为表现出来的“聪明”,让人联想到了先帝天启,着实让崇祯担心了许久。

    话说到天启,他若是晚生四百年,也是“天才”级别的人物。而盖棺定论给的谥号却是“悊”。这里面还有崇祯与他的兄弟人情分。

    “儿臣曾读二祖之书,实在倾慕祖宗跃马江山的豪情。既蒙天顾让儿臣早慧,又逢国家动荡,焉能枯坐京中?”朱慈烺知道眼下是最后翻牌的时候,若是崇祯皇帝不肯。就只有借天津防疫之辞,率领东宫侍卫营出京之后转道豫南,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若是行此绝然之策,就没有回旋余地,必须要打出一两个漂亮的胜仗才行。

    崇祯默然。

    明朝帝室虽然没有马上民族好战的血统,但代代不乏武勇之风。即便是一心炼丹的世宗皇帝,也有收复河套的野心,更别说三次大征的万历皇帝。

    到了“由”字辈,天启帝醉心木艺之余,也是关心辽东战事的。魏忠贤能够几次加封亲戚走狗,都是巧取豪夺了辽东战功。

    至于崇祯帝,从登极第三年开始便是连年战乱,一年都没停息过,恐怕是二祖之下战报看得最多的一位皇帝了。不知多少次,他都想过要御驾亲征,亲自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敌人,竟然让庞大的皇明如此狼狈不堪。只是一没兵,二没饷,拿什么亲征?

    朱慈烺见崇祯面露豫色,大声追击道:“父皇!即便市井之人都知道,上阵父子兵。如今父皇战于朝堂,儿臣战于沙场,岂非理所固然?而且儿臣不要一兵一卒,一两银子兵饷,尽数自筹,绝不让父皇担忧”

    “你先下去。”崇祯终于挥了挥手,脸上尽是疲态。他很清楚儿子说得有道理,从他内心来说也倾向于太子替父亲征,振奋军民士气。然而他终究还有一层作为父亲的心思,担心儿子在穷凶险恶的沙场上有什么不幸。

    此时此刻,望着儿子退下的背影,崇祯突然想起之前一桩事。那时自己试探勋臣,想让勋贵们交出自家子弟,编练新军。他只以为将这些勋贵子弟投入军中,事关家门香火,此军便不会再有诸如空饷之类的流弊。谁知,这想法尚未着手施行,只是探了探口风,便被重重打了回来。

    谁都不肯让自家子弟亲赴险境。

    太子能有这份忠孝之心,着实让皇帝老怀大慰。

    至于那句“不要兵卒粮饷”,更是天大的诱惑!

    ……

    朱慈烺从内宫出来,见外面天色已经泛青,很快就要到华灯初上时分。田存善见了太子仪仗,早就巴巴跑了过来,毕恭毕敬道:“殿下,冯元飙就等在云台门。”

    朱慈烺让人撤了舆车,自己步行往云台门走去。他步速极快,行如一阵风,让身后那些内侍不得不碎步快走起来。

    冯元飙站在平台上,手扶阑干,微微眯起眼睛,望向那群身穿红袍走得飞快地宦官。他年老眼花,相隔这么远,光线又是昏暗混沌,实在难以分清蟒袍和龙袍的区别。直等那群人走近了, 冯元飙方才认出走在最前面的竟然就是太子殿下。他连忙步下台阶,上前恭迎道:“臣冯元飙拜见殿下。”

    朱慈烺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了这位老臣,不喘不急道:“本兵辛苦,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话。”说罢便拉着冯元飙往内殿走去。

    持手同行本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一个冲龄太子持着白发老臣的手,在礼法这特殊设定下竟然也不觉得有违和谐。

    二人同进了殿中,朱慈烺坐了主座,请冯元飙也落座,开门见山道:“本兵之前说洛阳之胜乃是闯贼故意示我羸弱,不知此论可有根据?”

    “有之,殿下。”冯元飙垂首敛容,看不出心中到底是何观想。他缓缓道:“臣在收到洛阳捷报之时,也收到了秦督私信。信中言辞与捷报全然不同,多有哀怨之调,恐怕不祥。”

    “私信何在?可与我一看么?”朱慈烺问道。

    孙传庭报捷是报给天下人看的,这封写给冯元飙的私信其实却是写给皇帝看的。否则冯元飙与他有什么交情,要写私信?若真是交情深厚,冯元飙也断然不会毫无障碍地告知太子殿下。

    冯元飙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果然是早有准备,只是没等到好时机罢了。田存善接过信,转呈给朱慈烺。

    朱慈烺抽出信纸,跳过了前面寒暄攀交情的文字,便看到孙传庭感叹天使催逼,不得已起新兵出关,如今武备不齐,操训不严,实在难以为续,希望兵部能够多发些火药、甲胄、兵器、兵员过来。

    尤其是兵员。豫省接连天灾人祸十年有余,实在难以招募新兵。(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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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从这一刻起——
让别的民族瓜分大地和海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皇皇大明也需要更多的土地来阵列自己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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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大明金主》已经上传,下方有直通车,多谢新老读者多多支持~~!
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金鳞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鳞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鳞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