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四 无欲常教心似水(4)
朱和圭站在不远处,惊奇地看着爹爹与大臣吵架。在他印象中,父亲一向是高高在上,所有人见了都不得不卑躬屈膝,说话声音大些都是罪过,今天是哪里来的老夫子,竟然敢教训父亲?
段氏也远远看着皇帝的脸色,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对刘宗周初见时的好印象一扫而空。
其他随行官员也无不惊诧,不能想象一个乡学蒙师竟然将皇帝当蒙童一样教育。
朱慈烺并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一片静寂,只想结束这门功课,道:“道德教育是应该有的,但凡事最难便是把握度数。还有便是世间腐儒披着儒者衣冠毁圣贤经典。”
刘宗周激昂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道:“陛下所言甚是。”
朱慈烺吸了口气,道:“先生要办报,且答应朕一事。”
“请陛下吩咐。”
“国子监的报刊,可以弘扬正义,辨析明理,但不能以道德杀人,以礼教罪人。”朱慈烺道。
“礼约之在前,法禁之在后,礼法之设,本因于此。”刘宗周算是答应下来。
他对于报纸上动辄就互相斥骂“小人”、“奸党”乃至于“名教罪人”的现象也十分看不惯。
诚如当年他身在东林,一面力抗“奸党”,一面却又说“吾党与有罪焉”,而且“吾党之罪,在宋人之上,不为虚也”。这样毫无立场的客观言论,也只有心中只有道义的无私之人才能说出来。
朱慈烺对刘宗周了解不多,但现在可以肯定他是一个不会为利益集团代言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成不了事,无法入阁,却更是可贵。
“陛下,”刘宗周欲言又止。“陛下登极以来,尚未开过经筵。”
朱慈烺“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经筵是儒臣们为皇帝进行思想教育和学术教育的课程,是保证大家具有统一的价值观、世界观和人生观,以免出现武宗那样让人闹心的精神领袖。
朱慈烺前世就学之初就听着“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虽然并没有走理工科道路,但潜移默化受到暗示就是说:技术远高于一切。所以他选择的法律也好,人力资源也好,都是技术性学科——社会技术。
对于其中内涵如法条为何如此制定,律例保护何种关系,朱慈烺也是本着更好使用的态度去学习,并没有将之上升到哲学层面——那是法学家的工作,而不是律师、法律顾问的任务。
现在刘宗周出言提醒,如果自己拒绝。恐怕这个倔强的老头就会三番五次上疏,闹成社会舆论的焦点。
宫中还有一个经筵讲学不辍的太上皇,估计也会站在刘宗周一边。
“陛下,圣主执国,王、霸之道不可偏废啊。”刘宗周放低了声音:“如今陛下霸道远胜于王道,恐非国家社稷之福。”
“经筵之事再议吧。”朱慈烺道:“等忙过了这阵,空闲下来再做安排。”
“陛下,”刘宗周又道。“皇太子殿下也快到了可以出阁讲学的年纪,宜早做安排。”
“还早吧。不是应该十岁么?”朱慈烺道。
“皇太子出阁讲学的年龄并未有定制,从如今开始铨选春坊官、日讲官、主讲官,时候也就差不多了。”刘宗周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如今已经在启蒙了,由黄道周教皇太子字书。对了,黄道周在传授皇太子字书时夹杂议论。这样做合乎礼么?”
“是何等议论?”刘宗周问道。
“有些孟子的话。”朱慈烺道:“朕担心皇太子一知半解,恐怕日后存了误见。”
刘宗周沉吟片刻,道:“陛下,识字习书本就会牵涉元典,尤其幼童。多半是从《论语》、《孟子》启蒙。黄道周杂讲孟子固然不妥,但也情有可原。臣以为,或许可以提前让皇太子出阁讲学,以免偏听。”
朱慈烺微微点了点头,道:“请先生题本来,推荐些才品超绝的好先生。”
“臣遵旨。”刘宗周点头应诺,又补了一句道:“论人品学识,黄道周其实就是极佳的人选了。”
朱和圭还不知道自己新一阶段的人生已经展开,犹自沉浸在国子监里的新奇景色,又对泮宫周围的池水格外感兴趣,嚷着要叫人放养大锦鲤。
朱慈烺跟在朱和圭身后,看着两个小火者左右躬身围着儿子,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人如果从小就备受呵护,抗压能力会过弱,无法承担重任。
大明皇家可不是李唐,废太子像过家家似的,说杀就杀……
“叫他们过来,”朱慈烺对王承恩道,“让皇太子自己玩。”
所有人脸色都有些走样,惟独刘宗周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然神色。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磕到碰到如何是好?”段氏急道。
朱慈烺没有理会,只是站定远处,看儿子在那边研究一块树皮,时不时还要小手去剥一剥。
宦官惊恐地退了回来了,留下皇太子一人。
朱和圭好奇地抬起头,见身边没了那些跟屁虫,颇有些奇怪。他很快又看到了父亲面带微笑,似乎是在鼓励自己,便大大方方回了个笑脸,继续玩弄起那块半脱落的老树皮。
“脏不脏……”段氏拧着眉头。
“小时候不玩,长大了会呆笨的。”朱慈烺道:“看起来是在瞎玩,其实也是他们在接触这个新奇的世界,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他。”
朱和圭专心致志地剥下了那块干枯树皮,又研究了一会儿里面的新皮,回头看了一眼父母,撒开腿跑向另一棵树,继续自己的树皮研究。
皇帝和皇后与一群随行人等反倒成了他的跟班,保持着距离,看着他玩。
刘宗周本来还想请皇帝去旁听一节经义课,但从皇帝陛下刚才的反应来看,恐怕也听不懂国子监程度的授课,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噗通!
正在奔跑中的朱和圭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浅浅探出的树根,完美地张开双臂扑倒在地,下巴磕在地上,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渗出了一抹鲜红。
帝后这边顿时大惊,王承恩哭丧着脸就要冲上去,却被皇帝陛下劈手抓住了衣领,用力一拽,竟一屁股坐倒在地。
朱慈烺这出人意表的一手,让所有人都震惊莫名,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朕去看看,你们别管。”朱慈烺说着,缓步上前。
朱和圭瞪大了眼睛趴在地上,良久才见父皇走了过来,终于咧嘴大哭起来。
朱慈烺走到儿子身边,缓缓蹲下身,用手指点起儿子受伤的下巴,侧首一看,只是擦破了点皮,并没什么大碍。
“你怎么摔倒的?”朱慈烺等儿子的哭声渐息,出声问道。
朱和圭回头指了指了绊倒自己的树根,面带泪珠道:“被它绊倒的。”
“它?它在这里一动不动躺了几十年,怎么会绊倒你?”
“我跑过来的时候,它就绊我了。”朱和圭作势又要哭。
“我看得很清楚,它没动,是你踢到它了。”朱慈烺脸上一板:“快起来,向它道歉。”
朱和圭心中顿时大为委屈,嘴巴一咧,眼泪在悲怆的哭声伴奏下又淌了下来。
段氏也跟了上来,心疼道:“有什么等会再说,先抱起来吧,地上多凉啊!”
朱慈烺没有理会,只是不许别人靠前,更不许有人去抱他。
朱和圭趴在地上,胸腔又一直受到压迫,很快就哭得没力气了。他自己也不舒服,终于爬了起来,喘口气,准备休息一下再哭。
“道歉。”朱慈烺提高了音量。
朱和圭看着严肃起来的父亲,微微有些退缩,却还是没有向树根道歉。
“道什么歉啊,这树根又不知道。”段皇后走向儿子,要去看看儿子下巴上的伤口。
朱慈烺猛然站了起来,拦住了皇后,居高临下对皇太子道:“自己的过错就要承担,跟他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踢到它了!”
朱和圭整个人都被父亲的身影包裹着,心中泛起浓浓的恐慌,缓缓转过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双手作揖,一躬到底:“树根,是我错了,不该踢你。我以后再也不踢你了。”
段氏也被刚才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所震慑,终于想起自己平日温文尔雅的皇帝丈夫也曾亲自上阵,见惯了血腥厮杀。她以女人的直觉发现皇帝霸气消散,连忙跑了过去,蹲身抱住儿子,取出丝帕为儿子清理擦伤。
“好了好了,擦破点皮而已。”朱慈烺的声调缓和下来:“你能自己承担责任,这很好,爹爹特许你明天去骑马。”
小秋官闻言破涕而笑,又挣扎着要从母后怀里挣脱,继续去玩。
刘宗周一直面色淡然,此刻大家都面露欣然,而他却拧紧了眉头。
黄宗羲因为工作关系并没有随驾,是后来才听说了国子监的种种轶事。他对前半段深信不疑,因为这个犯言直谏的人是他熟悉的恩师,如果恩师不这样说话,那才是怪事。对于后半段,黄宗羲却是将信将疑:
皇帝陛下实在是圣明得让人难以相信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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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五 无欲常教心似水(5)
“不迁怒,不贰过。”黄宗羲在刘宗周的职房中激动地点出了题眼:“圣天子以此教育储君,岂不圣明?”
不迁怒,不贰过是孔子对颜回的评价,而且认为好学如颜回者,一旦逝世便举世难见了,可谓评价极高。
朱慈烺一直被大臣们担心会成为世宗那样的暴君,更怕他宣扬法术之说,将大明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看他能够以儒门圣贤的标准来要求储君,起码证明皇帝并没有“走”得太远。而且被如此教育出来的储君,也不会背弃名教。
刘宗周与皇帝问对之后,对皇帝在经义学问上的底细已经十分清楚了,而且又从翰林故交中知道皇帝真正求学还是听吴甡讲了点《左传》。他摇头道:“今上最让人诧异的便是这点,恍若天成。”
黄宗羲不解。
“要将圣人言行付诸日用,这份功力谈何容易?”刘宗周道:“多少所谓名儒,口上论理则辩才无碍,事上见性则蒙昧不明。我观今上并不曾习得章句,且杂学斑驳,不见大道,但行事言论,常暗合圣教真意,岂非天成?”
朱慈烺前世虽然没有钻研过儒学礼教,整个社会也缺乏这样的大风气,但儒教思想已经深入到了每个人骨髓之中,对所有中华儿女的价值观、人生观都隐隐作用。甚至于许多叫嚣着反儒反孔的斗士,他们本身用的也是儒生的思维逻辑,并未见有新意。
对于在国子监教育皇太子一事,朱慈烺本人也没意识到与儒教有什么关系,更没想到“不迁怒,不贰过”。他当时脑中很简单,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承担责任。品味自己种下的果子。
仅此而已。
这不但在明代是正确的思想,在朱慈烺前世也同样被人奉为真理。恐怕只有愚夫愚妇会亟亟将孩子抱起来,然后装模作样敲打树根地板,哄孩子高兴。
“师尊似乎并不以此为幸?”黄宗羲道。
“不迁怒,不贰过的并不只有颜子,还有秦穆公呢。”刘宗周说着。看了看窗外,又道:“今上迟迟不开经筵,非是好学之君。规谏天子正是我辈应尽之责,恐怕日后君臣未必相得。至于储君,还是要从小教育,以期成为一代明主。”
黄宗羲点了点头。
“既然陛下要我推荐讲官,内举不避亲,我打算荐你为日讲官。”刘宗周道。
黄宗羲顿时觉得自己肩头担子沉重,深深一躬。道:“弟子必当竭尽所能,引导皇太子殿下掌经典,明大义。”
刘宗周点头赞许道:“如此甚好。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黄宗羲应声而退。
……
朱慈烺回到宫中的时候,崇祯和周后已经知道了国子监发生的事,急着要看孙儿是否受伤严重,是否会破相,对于皇帝给皇太子找老师的问题倒没怎么关注。朱慈烺回宫之后还要处理政务。所以真正关心朱和圭老师是谁的人,只有段皇后了。
还好刘宗周办事效率极高——这也是因为他有足够多的弟子服其劳。半个月后,一份新鲜出炉的名单就送到了皇帝手中。
黄道周的名字位列最前。
虽然刘宗周与黄道周有了间隙,但外举不避仇,刘宗周对黄道周的人品学识都是极其相信的。
在黄道周之后,是左右春坊官,刘宗周推荐了弟子陈确、黄宗羲、张履祥出任。担负日讲重任。虽然黄道周为主讲官,但具体讲课内容还是由日讲官负责,就如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区别。
再往后则是一些翰林,或是陪讲或是旁听,都是小有文名的才子。
这份名单到了朱慈烺手里。很快就面目全非。
因为皇帝陛下用不着这么多讲师。
“这是皇太子第一年的课程表。”朱慈烺让陆素瑶取出一张表单,道:“刘先生推荐的人,只能担任语文、书法和历史这三门课。”
“臣所举荐者,皆一时俊杰……”刘宗周不可置信地接过课程表,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陛下,‘社会’是何意?”刘宗周当然知道“社会”。
在大明,社会就是结社、聚会。
社有书社、琴社、画社、诗社……种种不同。会有临时雅集,有长期的定会。但这些都跟皇太子扯不上分毫关系。
“朕所谓的社会,是指大明民生百态所集合。”朱慈烺道:“要让皇太子知道一个大钱买几个包子,路上遇到有人斗殴该去找哪个衙门,户口是怎么回事,有何等好处……总之要让皇太子知道民间百姓从生到死都是如何过的。”
刘宗周若有所感,道:“这倒的确是个大会。”
“这事若是让朝臣来交,恐怕仍旧会教出个‘何不食肉糜’的笑话来,所以将由内官出任。”朱慈烺道。
刘宗周颌首表示赞同,反正内官本来就是干这个的。
“算术很简单,左右不过是加减乘除之类,朕已经安排了女官。”朱慈烺道,“每日下午的体育课,则由军中选派教官,带他骑马射箭,强身健体。至于自然嘛,朕从经世、杏林等大学聘了几位教授为他传授自然万物的规律。”
刘宗周知道这都是儒臣的短板,的确没办法都承接下来。虽然朝中有不少熊廷弼、卢象升一样文武双全的进士,但显然还是皇帝的安排更加妥当。
语文是听说读写的根本,可深可浅;历史是春秋百代的评述,字蕴褒贬;书法一者是人心映物,一者也是修身养性的好路径。此三者只要由正派儒臣来教,足以保证皇太子殿下不会走偏了。
“陛下,臣以为殿下还少了一门功课。”刘宗周道。
“哦?什么?”朱慈烺觉得自己已经给儿子布置得很完善了,涵盖了德智体美劳各个方面。
“礼。”刘宗周道:“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
“这个,他在宫中已经学了很多规矩了。还需要单独开课么?”朱慈烺问道。
刘宗周道:“陛下,若是只学规矩,则日近腐儒。礼中自有深意,上承先民日用百态,下启圣贤修养心性。非但要知其然,也该知其所以然。故臣以为此课不能少。”
朱慈烺点了点头,又扫视了一遍课程表,道:“既然如此,可以派个治礼经的儒臣担任历史讲师,糅合一起讲吧。”
刘宗周躬身道:“臣遵旨。”
“朕还觉得,既然调动了这么多的师资,只教他一个有些浪费了。而且小孩子终究喜欢跟小孩子一起,孤零零容易性子乖张。朕想请宗室子弟,以及功勋大臣家的子女陪读。合适否?”朱慈烺问道。
“古太子读书,皆有伴童,合礼也。”刘宗周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那合适的孩子就请先生代为筛选,最好都与皇太子一样不曾读过书的。”
刘宗周应声领命,同时心中有些纠结:我是国子监祭酒,为何现在反倒像是东宫官了?
皇太子朱和圭的讲学大事总算是定下来了,朱慈烺又选定了文华殿为日常授课之所。将自己的办公室搬到了武英殿。
这不单单是改换文华殿琉璃瓦的小事,整个内阁也都要跟着搬家。以保证皇帝随时召唤。
段皇后终于等到了长子出阁,又见皇帝如此上心,心中大喜,亲自为儿子检查上学要用的器物,又为自己妹妹的儿子讨来一个名额。东垣王朱常洁得知之后,也请从宗学中挑选陪读。
朱和圭只知道讲学之后每日里都能骑马、射箭。还能奔走游戏,兴奋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一日三回地问:“什么时候才能开学读书啊?”
朱慈烺却知道,今年是肯定来不及的了。
十月一过就有个大节,冬至。
冬至祭祖是整个国家的大事。只要有宗族的人家都要参与祭祖典礼,准备祭品。如果故意不祭祖宗,必要受大明律严惩——朱慈烺一度想取消这条,以减轻远游在外者的负担,却没有得到支持。
礼部为此还专门在军中为服役兵士准备了祭典,以纸本为牌位,写上了所有士兵的祖籍、宗祠堂号,进行集体祭祖,最后高歌《秦风?无衣》,也算庄严肃穆,轰轰烈烈。
对于天家而言,太上皇帝还健在,所以一应典仪也要进行修改,以太上皇为中心,向列祖列宗进行禀报、祭祀。朱慈烺可以委派大学士祭天,但祭祖的义务还是只能亲自履行,无法推卸。
冬至大节过后,紧跟着就是春节元旦。从腊月开始人心思归,许多衙门也都开始轮值换班,好让路远的同僚早些回去。这种状况要一直延续到来年的正月十六过完上元节,自然也是不可能开学的。
好在冬至之后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都是喜气洋洋,家家欢乐,皇太子可以在宫中尽情撒野,一时也想不起来读书的事了。
一年三个重大节日中还有一个是万寿节,也就是朱慈烺的生日。因为朱慈烺出生于二月初四,所以过完了上元节之后,喜庆还得延续下去。
因为万寿节前后数日不许屠宰,而且不能审理刑名案件,所以大理寺刑庭法官只需请假数日,就能在家待到二月份再回京上班。百姓也只能提前备好肉食,以免在万寿节期间只有素菜下饭。
也幸亏朱慈烺生在春寒时节,肉还放得住。若是生在盛夏,恐怕放过夜就臭了。
隆景三年,就此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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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关于本书的进度问题,朱慈烺同学在本卷中已经登极成了皇帝,各项内政外交也都铺开了,所以下一卷中主要是大明探险活动的萌发,寻找太平洋航线前往美洲,以及对日作战的内容,希望读者诸君能够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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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六 东邻夜宴歌尚齐(1)
大明隆景三年,日本承应二年,耶历一六五三年。
癸巳年元旦。
寒风凌冽,在这方靠海的领土上,矗立着一座山城。
飘扬的一文三星旗帜,表明了这座山城的主人,正是曾经占据十国的外样大名毛利氏。
在关原合战失败之后,作为西军重镇的毛利家受到了减封的待遇,如今只保留着周防、长门两国三十六万九千石的领土。再不复当年领有十国,高达一百二十万石的盛况。然而毛利家并没有因此而消沉,更没有真正投降于德川氏。
在这座被称为指月城的山城密室之中,当代藩主毛利纲广盘坐榻上,在他面前是正襟危坐的家老重臣。
“诸君,今年能够倒幕么?”毛利纲广双手放在腿上,已经猜到了家臣们的答复。
因为年复一年,每年元旦朝觐的时候,毛利家的家主都会向自己的家臣询问这个问题,而家臣们也总是回答“主公,时机未到啊”!
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剧本,这种对话将持续到两百年后的倒幕战争。毛利家所统领的长州藩,最终还是成为倒幕强藩,逼迫德川幕府将权力交还给天皇,自己也成为了新政府的中流砥柱。
“时机未到啊,主公。”家老益田元尧回应道。
毛利纲广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懈。
可以想见,这又将是碌碌无为的一年。
“不过主公,”益田元尧突然又道,“最近明国却有些奇怪的举措。”
随着德川幕府锁国令的发布,非特许船只不能出海,只允许中国、荷兰、朝鲜在指定港口进行贸易。甚至于日本在海外的侨民都不被允许回国。所以日本人对于世界上的动向并不了解。
益田元尧作为长州藩的家老,当然不可能违背锁国令擅自出海,但他作为益田元祥的长孙和接班人,主持藩内的内政、财税,通过偶然的机会取得了一条走私途径,乃是一些朝鲜人乘着夜晚。将大明的货物以小船运到相岛,然后从相岛流入日本四岛。
通过这些走私的明国货,毛利家的财政有了一定改善,起码不用像刚刚减封时候,为了还债不得不用领土去换取金银。
“哦?明国平定内乱了么?”毛利纲广对大明的印象还停留在崇祯初年时候。那时候大明内乱初兴,还没有形成规模,谁都不相信大明会被一群流民推翻,所以传到日本的消息都称大明很快就能平定内乱。
“是的,主公。”益田元尧道:“明国非但平定了内乱。听说他们的皇太子还派兵占领了朝鲜,现在整个朝鲜都几乎是明国的官员在管理。”
日本人对外国的事并不上心,所以朝鲜人知道大明新皇登极,改元隆景,但日本这边还是数年前听闻。
“这与我毛利家有什么关系?”毛利纲广问道。
“主公,如果我们能够绕过幕府,直接与朝鲜,乃至明国贸易。正是增强我家实力的大好机会。”益田元尧建言道。
“但如果被幕府知道……”毛利纲广有些迟疑。
“是那些商人们违背的锁国令,到时候只要将他们抓起来定罪就是了。”益田元尧丝毫不以为然。
这种事在日本战国层出不穷。幕府也没有能力深入调查。
毛利纲广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且委派你去负责这件事吧。”
“臣下必不辱命!”益田元尧匍匐在地,额头轻触榻榻米。
……
从萩城出海只一天的海程,就能到达一个名叫相岛的小岛。朝鲜来的走私者就是在这里堆积货物,防备幕府。原本这个贫瘠荒芜的小岛并不见人烟,如今却已经形成了一个人烟稠密的市集。
益田就宣扯住自己的衣摆。以一个平庸武士的身手跃上了简易的码头。他早就从手下口中得知这里的繁荣,甚至有了艺妓的存在,但亲眼所见还是被吓了一跳。
这个市集都是低矮的和式木屋,店门口挂着汉字招牌。说是朝鲜人在此走私,但店家的对马口音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应该也算是日本人。
“对马藩的宗家在经营这里?”益田就宣低声询问身边的侍从武士。
对马藩的宗家是日本战国的不倒翁。在朝鲜与日本之间的两面三刀,极尽欺瞒诈骗之能事。该国石高十万石,其实以对马岛贫瘠的土地,就算加上飞地,也只不可能超过两万石。之所以这么高,正是因为对马岛地处日本和朝鲜的海域中央,靠对朝贸易获得了大量收入。
而且对马岛同时也对朝鲜李氏称臣,是个蝙蝠一样亦鸟亦兽的怪物。
“这位是毛利家的益田就宣先生么?”一个操着岛津口音的高大男子站在益田身前,足足高过这位家老两个头。
——岛津家也在这里?看来我们实在是太大意了。
益田就宣继承了曾祖父的外交力,躬身行礼道:“不知道足下是岛津家哪位贤才。”
“我不是岛津家的人,”那高大男子略一欠身,“敝上想请先生过去一叙。”
“尊上是?”益田就宣疑惑问道。
“这边请。”高大男子显然没有介绍一番的想法,只是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益田就宣身边的侍卫正要直斥他无礼,却蓦然发现周围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一些身穿渔民水手服饰的人聚拢过来,但身材都无一不是高大健硕,隐约能够看到衣服下坟起的肌肉。
益田就宣心中暗道:这里可是人家的地盘啊!不过既然他请我过去,应该没有恶意。
“麻烦您前面引路。”益田就宣不能确定此人的身份,使用了敬语。
那高大男子面沉如水,带着益田就宣朝岛上的山林中走去。周围的渔夫、水手缓缓围成一个圈子,随着益田就宣一行移动。
在相岛的山林深处,几乎不见人踪,却突兀地矗立着一栋两层楼的明式小楼。益田就宣看着这小楼的材料,心中骇然:是什么有这般魄力,在这等地方竟然也能盖起这般雄伟的楼阁,莫非是遇到了海中的神仙?
如果让益田就宣知道这小楼中的主人正拿着他家四代情报,恐怕会更加惊恐。
……
“他就是益田就宣,今年四十有三。其父益田元尧是毛利纲广的家老,益田广兼的遗腹子。曾祖是益田元祥,娶了吉川家的女儿,也是为益田家取得永代家老地位的能人。”魏云举起手中的炭笔素描,与站在院中等候召见的益田就宣做了做比较,果然十分相像。
“军情司还是有点本事,祖宗三代都能查这么清楚!”陈德也从二楼的玻璃往下望去,正巧益田就宣抬头张望,两人对视了一眼。
当然,这只是陈德的感觉。
对于益田就宣而言,明晃晃的玻璃映着日光,根本没有看到里面的人。
“请他进来吧。”魏云道:“他对咱们争取毛利家十分重要。”
陈德点了点头。
益田就宣正在思索为何这里的主人会认识自己,就见刚才引领他前来的男子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益田先生,请进。敝上在二楼恭候大驾,您的随从可以在楼下奉茶。”
益田就宣深深一躬身,道:“那就叨扰了。”他放心大胆地独自朝楼上走去,颇有些从容风度,反观他的侍从却都如临大敌,各个将手按在刀柄上,对桌上放着的茶点不敢有丝毫动作。
陈德正对着的房门很快就被敲响了。
“将军,毛利家家臣益田就宣求见。”门口的高大男子行了军礼。
“让他进来。”陈德点了点头。
益田就宣听不懂汉语,但看着那干净利落的奇怪礼仪,也知道这伙人不是等闲之辈,当然更不会是海中的神仙。
“那个……”益田就宣很快见到了陈德,被陈德一身山文铁甲吓了一跳。他认识这种盔甲,正是明国将军的甲胄。
“你可以说日语。”魏云坐在陈德下手,以平等的口吻用日语对益田说道:“这位是大明提督朝鲜总兵官陈将军。”魏云说着,为了防止翻译上的误解,递上了写着陈德官号将衔的宣纸。
益田就宣虽然听不懂汉语,但能够看懂汉字,何况此刻生死操于人手,当即匍匐在地,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贵使请就坐。”魏云替陈德说道。
益田就宣很不习惯地坐在了官帽椅上,双腿垂悬,踩不到地板,颇有些不踏实的感觉。他同时也在思考,这个所谓的大明将军到底是真是假,来这里又是所为何事,对毛利家来说是福是祸……
“我朝很反对贵国的锁国令,但德川氏目空一切,不将我朝国书放在眼中。”魏云只学了一年的日语,而且还是从一个朝鲜人那里学来的,此刻用起来却自信非常,每当益田就宣面露疑惑神色,表示没有听懂时,魏云都会回以一个“你日语真差”的不屑之情。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盟友。”魏云道:“毛利家愿意与大明亲善否?”
益田就宣正在考虑托词,只听那大明军官又道:“如果毛利家有结盟之意,我朝可以出售大筒给贵藩。”
益田听了心跳加剧,颤声问道:“是那种,一炮可以糜烂数里的大筒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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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七 东邻夜宴歌尚齐(2)
日本人将鸟铳叫做“铁炮”,将火炮叫做“大筒”。跟大明一样,日本人也是从欧洲人手中认识了这种新式武器,并且大量购买,装备军中。
在万历年间的壬辰援朝之战中,日本人已经有了成建制的铁炮部队,并且还一度嘲笑过明军的“三眼铳”,认为自己的铁炮远胜辽东铁骑的三眼铳。
当然,那只是日军的错觉。明军不是没有鸟铳,而是因为辽军多骑兵,三眼铳放完之后可以作为铁槌在马上使用,更贴合辽东铁骑的作战风格。
且先撇开“铁炮”上的口水官司,只说大筒。
谁都知道铁炮的铸造工艺十分高端,用的铁料也十分惊人。日本有金有银就是没有铁,甚至连铁锅都要从大明进口,哪里来的铁料玩火炮?当朱慈烺在感叹大明的富铁矿太少,大部分铁矿石中的杂质含量太高的时候,日本人还望着不能打造兵器的潞铁流口水呢。
幕府之前或许还能从出岛的荷兰人手里买到两三具“南蛮大筒”,但毛利家这样的“外样大名”是肯定买不到的。
在魏云的日语学习笔记中,外样大名旁写了三个小字:婢养子。
可谓传神。
“真的是,贵国在朝鲜用过的大筒么!”益田就宣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脸上表露出惊诧万分的神情。
魏云学语言还算勉强,但要学习日本人的夸张表情却是怎么都做不到。对日本人而言,表情是交流的一部分,所以上至公卿下至庶民,说话时都要配上表情,否则就像是看外国电影没有字幕一样。
对大明而言,这却是粗鄙的表现。
有修养的人应该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人,宠辱不惊于身……
“壬辰抗倭之战中,辽镇主要用的是虎蹲炮,这种火炮威力小,射程近,真正的攻城炮不过寥寥。你说的是哪种?”魏云问道。
益田就宣过滤了“抗倭”。激动道:“是那种一炮能够轰塌城墙的攻城炮!”
壬辰之战让日本战国名将们留下阴影的就是明军火炮。以朝鲜城墙的强度,随军火炮不过三五发就能轰出一个大洞。虽然在明军看来,朝鲜王京的城墙也不过跟大明一个县城的城墙差不多,但对于日本人而言却十分震撼。
他们的城墙比围墙也就高出一线罢了。
“当然不是。”魏云面沉如水,让益田就宣探不到深浅。
益田就宣果然面露失望,整个人都萎顿了,如果只是虎蹲炮,虽然阵列中很有用,但也不至于让毛利家冒着被除封灭族的危险对抗德川氏。
“那种小威力的火炮。大明已经很难找了。”魏云玩弄着手指:“我只知道大明军事博物馆里有一尊,是李如松平朝时用过的,被我军从东虏手中缴获回来。”
那尊火炮也是传奇,当时缴获的时候因为属于“军资”还是“古董”,颇有些争议。
益田就宣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军事博物馆”,也不知道“东虏”又是谁,但他知道这句话的核心:现在大明要出售的,定然是威力更大的大筒!
——果然是唐土上邦。太厉害了!
益田就宣眼中又冒出了星光。
“咳咳,”益田就宣道。“如果贵使真的要与我毛利家结盟,小人当回去禀报家主。”
“可以,”魏云道,“我们还运了一门样炮过来,你可以带着我们的炮手和火炮一起回去。如果确定要与我朝亲善,就让毛利纲广自己来相岛与我军总兵官陈将军签署密约。”
“嗨。”益田就宣连忙应声称是。
只要有船有兵。陈德已经将相岛纳入了掌中。
他其实最早看中的是对马岛,起码岛上已经有了熟地,可以屯田,而且与济州岛一样是朝鲜的屏障、对日进军的跳板。
不过对马岛上的宗家同时也是李朝的臣属,见风使舵的本领极高。死缠烂打地抱着大明的金腿不肯放,陈德也就只在对马岛上要了一个港口,方便明军驻扎。
这样的好处倒也显而易见,对马岛的岛民对大明没有排斥,各种劳役供给也只需明大爷开口便是,不用亲力亲为。而且他们累世经营日朝航线,在明商尚未进入这个市场之前,大明只能从他们手中抽取税费。
日本岛内的情报,十之八九都是对马藩提供的。甚至连毛利家外海的这个相岛,也是对马岛宗家力荐,并且派出工匠进行修建。明军自己负责经营的则是相岛西北六十里的见岛,负责作为对毛利家工作的后盾,属于军事机密。
益田就宣离开这栋隐蔽的小楼,在向导的引领下回到了港口。过了片刻,海港中驶出一艘小船,吃水极重,船上只有五六个身穿日人服饰的水手。
益田就宣很快就发现那些不是日本人。因为他们太过高大,身体也过于健壮,与一日一餐,最多两餐的日本人完全不一样。
这些水手正是经过伪装的明军炮手。
龙福才站在小船上,看着船舱里安静躺着的一七改,颇有些舍不得。作为火器教导营的参谋长,最早这批一七改出厂的时候,每一门炮的炮表制作他都亲自参与,可以说将每门炮都当自己孩子看待。
如今朝廷竟然说要卖炮,这就像是卖龙福才的孩子啊!
所以他以堂堂上校的身份身穿倭服,公开身份只是个少尉炮长,正是为了送这个可怜孩子一程。
看着日本使者上船见礼,又命人用缆绳拖了小船,龙福才连回礼的心情都没有。
益田就宣并没有介意这个明军军官的反应,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浑身黝黑铁炮,口中发出嘶嘶的惊艳赞叹之声。
就像是看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美女。
这让龙福才觉得有些恶心。
“龙哥,”领着益田就宣上船的向导走向龙福才,“上面说了,这门样炮不卖,您可得看好咯。”
龙福才一愣,道:“上面不是说要卖一七改么?”
“一七式都还没退役呢,怎么可能卖一七改。”那向导笑道:“这是上面的意思,咱们不管他。”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龙福才出差以来的最好消息。
从相岛到萩城并不远,在大船的拖拽之下,龙福才当天就到了日本领土。
五人炮组外加一个在日多年的华商被当做贵宾迎入指月山城,接受款待。饮食过半,就有妖娆酒女进来,陪侍左右,极尽媚态。
军中早就流传了关于倭国女子到大宋借种的故事,龙福才等人见倭女如此豪放,也难免动心。四个炮手齐刷刷地看着龙福才,希望这位长官能够发话定调。
龙福才自从妻儿惨死辽东之后就再没有近过女色,如今三杯两盏淡酒,昏暗和室里妖女魅惑,只觉得浑身血也热,腿也软,颇有些冲动。
“这些都是送我们的么?”龙福才问一旁的通事。
那华商笑道:“军爷,倭人深受唐宋遗风,这些女子的确是服侍几位军爷的。”
“不,你得问问清楚。”龙福才摇着头:“不瞒你说,上头是有军令:若能够带走或是做妾或是为婢,那我们就谢了此间主人。若只是数夜风流,带不回去,那我等只能婉拒了。”
那华商一愣,吃不准这是真的军令还是龙福才等人想讨要这几个女子。
他哪里知道,东厂最会用美人计,所以对美人计的防范也是最严。异邦女间只要知道自己将嫁去大明,大部分人都会动摇忠心,甚至反戈一击。就算还有小部分死心不改,到了大明置于东厂监视之下,也没了勾结故主的机会。
益田就宣作陪,代表毛利家款待龙福才等人,见席间有冷场,连忙出声询问。
那华商有些尴尬,还是将龙福才的话转述给了益田就宣。
这些女子都是毛利家的财产,益田本没有资格做主,但是想到家主的本意就是卖好这些明军,反正几个明军也不能立刻就走,索性先答应下来,看明天炮击操演的结果再决定是否跟家主商议。
益田装出一副醉醺醺的神情:“当然,当然可以,这正是寒家家主的小小心意。”
——大不了日后就说喝醉了,误解了通事的意思。
益田就宣心中暗道。
龙福才等人得到了确定的答复,终于心满意足地拥着美女回房休息了。反正他们明天的工作并不需要太多体力,完全不用在晚上养精蓄锐。
即便没有丝毫蓄养的想法,五个人还是在天未亮时便睁开了眼睛,精神充沛地一跃而起,换上衣服,到了庭院中跑操。
益田就宣当夜也获准睡在这处别院,朦胧中听到了外面壮汉的呼喝声,扶着酒色过度而昏沉的脑袋,凑到窗前朝外张望。
龙福才等人已经在小院中完成了折返冲刺跑训练,脱去了上衣,露出一身健壮的肌肉,正利用摆饰庭院的石头进行举重锻炼。
益田就宣顿时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要尽快禀报主公,这些明国兵士实在太可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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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八 东邻夜宴歌尚齐(3)
“如此说来,他们都是很不错的武士啊。”毛利纲广听了益田氏的汇报,轻摇折扇,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不过就是早上起来操练而已,也没有展露出惊人的剑法,哪里值得担心?
更何况明国与日本之间还隔着大海,明国就算占领了朝鲜,也不可能渡过海峡,因为日本可是受神风庇佑的神国呢!
就算让明国军队侥幸渡海,他们也只会尝到当年蒙古人的惨败。
如今最要紧的是获得大筒,只要有了大筒,毛利家的城池才能固若金汤,才有希望推倒幕府,重新光复先祖的基业,甚至自己成为将军!
“主公,他们并不是武士啊。”益田元尧听了儿子的回报,却是十分担心。无论明国以何种手段介入日本岛,也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亲耳听祖父讲述过文禄庆长之役的元尧,并不认为明国是个无力的巨人。当时日本方面以宇喜多秀家为总督,以小早川隆景、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宗义智、岛津义弘、立花宗茂、毛利辉元……等等诸多吹捧得如同天上星宿的名将,竟然被明军一支偏师就打得灰头土脸,最终因为丰臣秀吉的病亡才得以撤兵。
身为毛利家的永代家老,益田元尧也很清楚庆长文禄之役的和谈过程。可以说是一场国际间的大闹剧,明国方面和小西行长竟然合谋伪造国书,串谋欺骗丰臣秀吉和明国皇帝。这种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只是因为明朝的文官不愿意看到武人立功,而日本的武将则是实在打不下去了。
“放心吧,先去看看明国大筒是否真有传说中的威力。”毛利纲广将折扇在掌中一敲:“去城外吧。”
在指月山城城外,有一段废弃的城墙。当时建造它是为了应对乱世的兵战,所以修筑质量绝对属于上乘。在就宣带来明国邀请毛利家结盟的消息之后,为了一睹大筒的威力,毛利纲广命人重新加固了这截城墙,当做靶标。
龙福才的火炮组已经在一华里之外架好了火炮,清理炮膛。检查炮弹炮药,做好了演示准备。对于这五个经验丰富的炮兵而言,在一华里的距离上打垮土石靶标,根本比日常训练还轻松。
他有些无聊地等了片刻,看到一个身穿华丽服饰的倭人大将骑在马上,在众人簇拥中缓步走来。
“这就是毛利家的当代家主,快行礼。”通事低声在龙福才身边提醒道。
龙福才斜眼看了那通事一眼,直到那倭将走到跟前,他和四个炮兵还是直挺挺站着。没有主动行礼。
通事已经跪了下去,见龙福才等人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连忙拉了拉龙福才的衣摆,示意他跪下。
龙福才沉声道:“得他先敬礼,我才能回礼。”
通事眼前一黑,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命恐怕不保。
现在难道还是汪直汪五峰在日本的时候么?那时候汪直自称宋王,在日本列岛如同大名一般,许多小家族都以接待藩主、甚至天皇的规格来接待他。那时候的华商地位也十分高。根本不会被人欺负。
现在幕府在形式上统一了日本,将军的命令对华商一样有效。否则华商就要担心是否会和荷兰人一样被赶到小岛上去了。
“他说什么?”毛利纲广问道。
华商通事额头一阵冷汗:“他说恭贺明公得此利器,武运长久。”
毛利纲广大喜,也忽略了龙福才等人的礼节问题,只是道:“很好,让他演示。”
通事这才站起身,对龙福才好声道:“军爷。他说请诸位开始演示。”
龙福才端起千里镜看了看,道:“这面墙太长,一炮轰不倒,可以让他们分成三段,依次轰击。”
通事这才松了口气。将龙福才的建议转给毛利。
益田氏是毛利家的永代家老,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受到其他家老在地位上的威胁。所以与明国结盟的事能否成功,决定了他们在毛利家未来地位和话语权。为了促成此事,益田元尧修饰了说辞,对毛利纲广道:“主公,明国兵说可以在墙上标注记号,一一命中。”
毛利纲广费了这么大劲出趟城,当然愿意多看看,当然点头应允。
龙福才并不知道其中曲折,看到日方果然在靶标上涂上了不同的记号,轻车熟路地算取射击诸元,旋即下令放炮。
其他四个炮手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炮手,互相间配合默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足可谓赏心悦目。
毛利纲广只看这五个明军的动作,就忍不住惊叹,正想作一首俳句,却不想被惊天动地炮声吓了一跳,几乎跌下马来。若不是近侍小姓紧紧拉着辔头,恐怕这匹以温顺著称的好马也会受惊而逃。
龙福才端起千里镜,看了一眼,道:“正中目标。清理炮膛,准备射击。”
在数学推广之后,炮手们可以用数学公式计算射击角度,对于炮表的依赖性大大下降。对于某些熟练和好悟性的炮手而言,甚至可以用微积分测定诸元,对移动目标进行打击。
很快,明军的第二发、第三发炮弹接连发射,一一命中。
“主公!全都命中了!全都命中了!”益田就宣自告奋勇前去检查靶标,此刻兴奋地跑了回来,高声叫道:“主公,被大筒击中的城墙,一炮就坍塌了一个大洞!这是攻城利器啊!”
毛利纲广一脸震惊,紧紧握着折扇,嘴唇蠕动。
那个华商也是十分意外,没想到多年不曾回国,大明竟然有了如此犀利的重器。有这等兵家利器在手,谁还能指摘明军兵士无礼呢?
“大筒……不,明国炮!”毛利纲广为火炮在日本起了个新的名字。他又道:“竟然有如此威力!日后我毛利家岂不是所向无敌了!”
“恭喜主公!”随行的家臣们纷纷行礼祝贺。
毛利纲广兴奋地仰头看了看天,转向益田就宣问道:“明国炮的价格是多少?”
益田就宣并没有太多机会直接与家主说话,受宠若惊地跪在地上:“臣下还没有与明国方面讨论价格,不过明国的一位将军,要主公亲自前往相岛与他签署密约。”
毛利纲广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折扇一指,道:“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要我去相岛也好,去大明也好,总之我们必须要有足够多的明国炮和炮手!”
“是!”益田就宣得到了这样的差遣,也是兴奋非常。
……
“长官,军情司密件。”参谋将密件交给魏云,旋即退了出去。
“什么密件,追到这里来了?”一旁陈德忍不住问道。
两人正在见岛港口视察,身后的侍卫还背着钓竿,只等这边工作结束之后去海上垂钓。
魏云撕开军情司的密件,按照密钥翻出正文,笑道:“毛利家走私明国火炮的消息已经送到了江户,只等条件成熟,就可以引起德川氏对毛利氏的征讨。”
“呵呵,”陈德干笑一声,“小小弹丸岛国,竟然还整日征讨来征讨去。想来在日本打仗还真是一桩简单的事。”
“别小看日本,”魏云收起了密报,“据说是徐福所带五百童男童女与当地夷人的后代,恐怕血脉中还带着秦俗,故而民风彪悍。”
陈德不屑道:“他们能动员多少兵相抗天军?”
“当年蒙元攻打日本,日本起兵三十万相抗,不过是虚数。”魏云道:“壬辰倭乱,适其久战之余,在朝鲜还最少投入了十五万人。”
陈德被魏云报出来的数字一噎,道:“当年辽镇也就只有三四万人吧?不照样平了那帮倭寇?”
“可当时是在朝鲜,深得朝鲜百姓之心 。”魏云道:“我主彼客,此是占了大便宜。再者,当日不也还有朝鲜二十万兵相随么?”
陈德突然觉得有些头痛,道:“别提朝鲜兵,真不如猪好用!不信你在城里放十万头猪和十万个朝鲜兵,肯定是猪给敌军造成的麻烦更大些!”
起码猪不会给敌人开门,被杀前还要挣扎一番呢!
陈德的官号是提督朝鲜军务总兵官,可从国内分到的新兵少之又少,简直就像是捡来的孩子。问都督府,督府回答也很绝,说:“不是给你就地征兵的权力了么?你看人家坦克师,看人家骑兵师……”
人家坦克师、骑兵师就地征兵征来的都是生女真、鄂伦春、锡伯、蒙古人……这些民族天生就会打仗好不好!
朝鲜人征来有什么用?身体弱、跑不动、胆子小,没法结阵厮杀;脑子笨、语言差、手脚慢,火铳也用不好。
除了让他们种地运货,其他真没什么用处了。
陈德如今受命负责对日作战,是真正的作战!这也是他能否从深坑里爬出来的最后一次机会,让他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日本打探军情。但想到自己手下的朝鲜兵,他真是头痛无语,身心疲惫,深感如此煎熬还不如在辽南修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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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九 东邻夜宴歌尚齐(4)
隆景三年三月,京师的冰雪已经消融,大街小巷冒出的盎然春意让这座古都生机勃勃。
尤世威从大都督府偏门出来,登上了早已等候的四轮马车。
马车前方左右各挂了一面红底金龙旗,也是钦定的国旗,证明此车属于公车。车厢后方,有一对如同翼善冠一般折起的“耳朵”,是两块官牌:左边写着“大明大都督府”,右边写着“总参谋部”。
尤世威正要前往武英殿面圣。
虽说现在大都督府与内阁颇有东西并列的味道,但办公场所却还是逊了内阁一筹。
车轮转动的刹那,一个身穿红色军装的身影快跑追了出来,喊道:“且慢一步!”
车夫诧异地回头张望,不确定是否该停下马车。
尤世威正好打开车窗,散去车厢里过重的热气,听到有人追来,用佩剑轻轻敲打车壁,道:“且停下,看是何事。”
车夫勒住了拉车的两匹挽马, 刚刚转起来的车轮重又停了下来。
“将军,这是安南方面送来的露布,罗玉昆攻入了交州府东关县,安南郑氏举族自焚,黎氏国王黎维祺被俘,正在押送京师的路上。”追上来的参谋将新近收到的安南军情交给尤世威。
尤世威单手接过报捷文书,示意速度前往皇宫。今天皇帝召见是为了讨论日本战略,至于这份迟来的大捷,只能算是小小的安慰。
朱慈烺在武英殿接见了从乌斯藏远道而来朝贡的喇嘛僧官。他们上一次朝贡是在崇祯三年,这回因为大明在北面、西北面的用兵,提醒他们又到了朝贡的时候。
朱慈烺对他们进贡的天珠、经文之类的土特产并不在关心,如果赐给他们金银,又觉得没有必要。更不能突显大明对乌斯藏的统治。于是朱慈烺决定送一尊能够展现中国尖端工艺水准的瓷佛,并因此在佛像的新家——拉萨立一块碑,明确表示这里是大明帝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尤世威赶来的时候,恰逢乌斯藏的僧官们退出武英殿。他没有等待太长时间,常年走动在皇帝陛下身边的陆素瑶就将他引领进了一处偏殿,关门退了出去。
这间偏殿正中挂着一面天下万国坤舆全图。毫不掩饰地表露出皇帝陛下的野心,以及对未来皇位继承人的期盼。在偏殿四周的屏风上,写满了四方重要国家的名字,一旁还有简单的批语。
尤世威缓步上前,行了朝礼,朗声道:“臣尤世威,拜见陛下。”
“兴。”王承恩高声唱道。
朱慈烺自己也是到了没多久,用茶缸喝了一口茶,却是宫中库房里发现的陈茶。
这种茶本来只能用来煮蛋或是给下等的火者喝。但皇帝陛下硬说这陈茶配上干茉莉花也是化腐朽为神奇的好茶,这才供在御案。
不过这茶的确提神醒脑,而且茉莉花香气浓,带着微甜,口感极好。非但皇帝喜欢喝,现在许多公卿大臣都将这种茶视作工作时候的饮品,以至于京师的陈茶茶价竟然在新茶即将上市的时节逆势而涨。
“赐茶。”朱慈烺道。
王承恩给尤世威上了茶,识相地退了出去。留下殿中几个泥塑一般的内廷侍卫,以及只管记录皇帝言行的史官。
“尤督。东海方面布局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回陛下,”尤世威道,“毛利家已经接受了我朝开出的价码,除了白银之外,还以情报换取大筒,同时保护职方司和军情司的技术人员前往日本全国绘制地图。”
毛利氏虽然失去了十国一百二十万石领地。尤其是丢了天下著名的石见银山,但现在长门国指月山本身也是一座盛产白银的银山,只是碍于幕府的监管不能放肆开采。
大明如今将白银视作储备金,白银的存有量直接决定钞票的印制规模,也决定了大明国内货币流通量。对经济有直接影响,所以毛利氏的军购对大明经济大有裨益。
至于情报,则丝毫不逊于白银。
有毛利家作为内应,了解日本当前局势就有了希望。而且在庆长五年九月间爆发的决定日本命运的关原合战中,毛利家主辉元作为西军总大将,虽然最终败给了东军,让德川氏坐了天下,但其在西军大名中仍旧具有影响力。
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了,德川氏在日本的统治已经十分稳固,西军诸藩也都因为战败而被除封、减封,再难对幕府形成威胁。德川对外样大名们也都降低了警惕。在这种环境之下,毛利家与大明的联合反倒不为人注意,大明也能在毛利一族的掩护下更轻松地获得各地的情报。
“灭国之战,情报第一。”朱慈烺感叹道:“安南就是个例子。”
尤世威连忙道:“陛下,臣在入宫之前得到露布报捷。上月十六日,罗玉昆部已经攻入了交州府东关县,逆臣郑氏因畏罪而举族自焚。黎氏国王也已经在上京的路上了。”
朱慈烺明显松了口气,道:“当初都以为安南二三月可平,还指望着冬季打到南部去呢。结果还是拖了这么久。”
尤世威垂首承认过错。当初总参对安南作战计划是十分看好的,而且战事发展也的确如总参所预料的一般,罗玉昆与狼将成大用东西夹击,在南方顺化的阮氏和在北方的莫氏趁火打劫,让郑氏陷入四战之地。
然而郑氏却表现出了极强的抵抗精神。而莫朝本来就得位不正,安南百姓更倾向于黎朝,故而襄助郑氏。加上“北属时期”安南百姓对明军留下的糟糕印象,更是全力抵抗大明军队的行动,甚至出现了自发偷袭明军的“义兵”。
罗玉昆所在的西路因为地势高,居民少,所受到的抵抗还算能够承受。成大用所面对的平原地区是安南的产粮区之一,人口稠密,在初期甚至连自己的大营都险些失守,幸亏总参未雨绸缪,从福建调派了一个全火铳方阵营协防。
安南北部的冬季与广西气候相近,大约在十度上下,虽然不足以冻死人,但仍旧需要冬装。这也让总后勤部焦头烂额了一阵,尤其是对罗玉昆部的补给格外困难,让罗玉昆这么一代福将都难免掌心冒汗,最终靠着军心纪律,硬挺了过去。
“有了安南前车之鉴,职部等以为,日本还当以蚕食为主。”尤世威将话题引回了日本。
朱慈烺纠正道:“非但日本,对于文法已定,礼乐有方之国,都要谨慎再谨慎些。”
“是。”尤世威应声道。
报纸上在争论了数月到底什么样的人算人之后,话题拓展到了如何区别国家和部落。这个问题也决定了“人”的定义,最终达成的主流认识是:有礼乐者文法者为国,其民为人;有礼乐而无文法者为蛮夷之邦,其民为蛮夷,虽为人,然有待王化;无礼乐文法者,为部落,其民非人。
安南、日本,可都是礼乐自成一体,文法具足的国家。而西、北方面的蒙古人已经再次胡化,看不到一点汉化过的痕迹,所以被认定为有礼乐而无文法的蛮夷属国。
“陈德那边进展如何?”朱慈烺问道。
尤世威道:“陈德在基地建设上进度喜人,不过总参谋部认为朝鲜驻军很难承担重大军事任务。”
“是想调动近卫军去日本作战么?”朱慈烺问道。
如今三个近卫军各有驻防区域。近卫第一军被分成师、营级单位,北自天津,南至福建,沿海诸省都是他们的的防御范围。近卫第二军负责整个辽宁以北作战,那边地阔人稀,攻防范围也到了极限。
近卫第三军负责京畿防御,因为北伐战略的展开,已经越来越往宣府、大同方向调派,势必抽不出人马前往日本。
尤世威知道皇帝误解了,连忙道:“三大主力近卫军再难调往日本。职部等以为,在日本,我军应当回避直接参战,最好的办法是为倒幕诸藩提供武器,制造分歧,最终让日本重新陷入战国征战之中。”
朱慈烺点了点头:“如今力所不逮,也只能如此了。”
“正是,”尤世威继续道,“总参还有一份乡勇训练计划。尽快完成沿海诸省的乡勇制度,加强巡检司战斗力,好让近卫第一军从驻防中脱身,无论是派往北面或是安南,都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朱慈烺突然灵光一闪,道:“尤督,田忌赛马故伎尚能用否?”
“田忌赛马?”尤世威一愣。
——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牺牲局部劣势以制造压制性优势,最终获取全局胜利,这是孙膑的核心战略思想。
如今将骁勇能战的第一军放在沿海驻防,只为了对付一些不服王化的海盗,这正是被人下驷牵绊了我方的上驷。
“换个角度想想,朝鲜兵不堪战,是我军的下驷,而日本久战之兵足堪中驷。以下驷与彼中驷既然不智,为何不能将朝鲜兵调入鲁、浙、闽诸地进行防卫,而以近卫第一军这等上驷调往日本呢?”
尤世威错愕地望向皇帝陛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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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零 东邻夜宴歌尚齐(5)
朱慈烺其实并不相信海盗还能形成气候。
日本统一之后,幕府对民众、武士的控制力度都在加强,各藩大名对自己的藩士也愈发看重,所以战国时代野武士、浪人大规模为中国海盗打工的社会环境已经消失了。
没有了朝鲜、日本两大兵员,加上皇明海军的日益扩张,哪里还有能够威胁大陆的海盗呢?充其量就是走私罢了。
然而民族就如人一样,总是会因为过去的痛楚而对某些事过分警惕。
嘉靖时候的沿海倭乱实在给大明蒙上了一层阴影,没有第一军沿海驻扎似乎就没了安全感。对此朱慈烺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们害怕,那就满足你们的心理需要,调一只战斗力极弱的部队过来,反正军营相对独立,制服也都一样,老百姓又不知道朝鲜兵不堪一战。
然而朱慈烺终究还是忽略了这个时代地域保守性。
即便是外省人都会遭到抵触,何况朝鲜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外国。
“陛下,我朝子弟还在苦寒之地浴血奋战,而朝鲜兵竟然可驻留国内繁华之地,这岂不是本末倒置?”尤世威虽然口吻平淡,但内中的不赞同已经写在了脸上。
朱慈烺一愣,道:“云南在两宋时还是大理外邦,如今却是大明毋庸置疑的国土。有人会觉得滇兵是外国兵么?朝鲜不也一个道理么?”
“陛下,或许日后朝鲜也如云南一样归附王化,与中国一体,然而今日朝鲜仍旧是外邦藩属,臣职责所在,断不能附议!”尤世威心中坚决。暗暗咬牙:陛下于我有重生再造之恩,若是今日陛下不能从谏,我也只能一死相报了!
朱慈烺只是灵机一动而已,见尤世威浑身战栗,只是叹了口气,道:“像你们这般存了如此之深的成见。朝鲜何日才能与我中国彻底融为一体?罢了,你们陆军参谋总部自己拿方案出来,反正每年的新兵就这么多,北伐是绝对不能放缓的。”
北伐打的是物资和后勤,国库在这上面流水一般的洒钞票下去,开始的确让朝中文臣难以接受。尤其黄淮方面的拨款都因此受到了影响,内阁更加认为这是劳民伤财的错误决策。然而在隆景二年年中之后,北伐带来的巨大政治、民生、经济收益开始显现出来。
越来越多的商路受到北伐的刺激而开通,山西、陕西、甘肃、京西等地的百姓因此而渐渐摆脱了对土地和农作物的依赖。降低了小冰河天候对民生的影响。地方官员们发现农民改行之后,融入工商、运输等行业,生活明显比在地里刨食富足得多。
在经济活动向北、向西延伸的同时,南方的茶叶、棉布、丝绸让晋陕甘的市场上格外繁荣,因此换回了大量的蒙古人的羊皮、羊肉,使得蒙古牧民在经济生活上对大明形成依赖,也学会了等价交换诚实守信的文明原则。
与大明有血仇的蒙古人都开始不自觉地放下了敌对立场,原本就跟汉人站在一起的甘陕回回们更是紧密团结在地方团练周围。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在明军还没有收复哈密卫的时候,棉花种植已经先一步前往了西域。这里日照充沛。土质适合,收获季节还不用担心雨水捣乱,正是种植棉花的好地方。西域边民一旦种植了这些经济作物,自然对大明形成了更强烈的生活依赖。
说到底,棉花是不能当饭吃的。
更不用说因为商路疏通之后带来道路修葺、桥梁搭建等基础建设的提升。
正是看到了这些好处,大明文臣才由最初的死命抗拒变成了如今的欲拒还迎。
大明国库看似为了北伐而大量失血。但实际上收获的各种利益,尤其是稳固西北边疆、各民族汉化,却不是几张钞票能够衡量的。
尤世威何尝看不到这点,所以无论如何缺兵,都不可能将北伐停下来。否则秦军、陇军、骑兵师等前线主力军非但不答应,就是地方守牧官员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苦心治理的州县从贫瘠而繁荣,继而又回归于萧条。
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尤世威当然不肯干。
就算尤世威要干,总参谋部也不肯答应。
当整条利益链形成的时候,看似无关的海军都不会同意贸然放缓北伐进度。因为大量粮食是通过海运和航运输送到大明的缺粮地区,如果朝廷停止西北边的“烧粮”行为,在这条利益链上的人又该如何生活?
尤世威从武英殿出来,只觉得今年的春天再没有往年那般凉爽了。
回到总参谋部的职房,尤世威唤来几个得力的参谋,将皇帝陛下的意思告诉了他们,让他们着手制定方略。皇帝本人可以想到一折是一折,但这些参谋非但要想好办法,还得制定可供执行的计划,工作量不小。
不过在他们之下还有一群刚从武备大学毕业的小参谋,还未曾品尝战场的滋味,但在计划制定上却比前辈们更加娴熟。
“陛下所谓的田忌赛马,的确是上策啊。”一个年轻的参谋拿到题目,双肘支在桌上,十指相叉,低声道:“其实部队调动很简单,关键是我军在建制上有所缺失。在主力军与巡检司之间少了一支固定操练、对外防御的守备部队。国内的确不宜驻扎朝鲜兵,但完全可以让各主力军的辅兵、后勤部的直辖部队,转为守备军,以朝鲜兵充任这些劳力高于战力的工作……”
“杨威?你一个人在那边嘀咕甚么?闲得发慌么!”参谋组长听到职房中窸窸窣窣的异声,站起身,一眼就看到这个连头发都梳理不齐的新嫩参谋,嘴唇蠕动,对着空气说话。
——真是个怪人!
组长心中不悦。
杨威连忙垂下头,准备稿纸。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杨威手上的动作。
一个巨大的身影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却是他的好友张衡。
张衡比杨威年长二十岁,是整个参谋部里的“老人”。在另一个历史剧本中,他是扬州守将刘肇基的副将,在扬州失守之后随着刘肇基战死。如今这个世界并没有发生清军攻打扬州,于是他只能成为一个小小的砂砾,沉寂在历史洪流之中。
大明原本在各镇的武将,除了切实领兵打过仗的,大多转到了后勤部、各地巡检司和警察局。刘肇基如今就归属于后勤部,所以张衡自然也在后勤部挂职。他有个巡查参谋的职衔,时不时各地出差提督粮草转运。
杨威与张衡相识,是因为他本来想去的部门是后勤部。然而他在武备大学的毕业成绩中,战史分析课的成绩好得惹眼,所以被尤都督点名要来了陆军参谋总部。
“该吃饭了。”张衡在别人的职房里丝毫没有顾忌,当他看到某位组长锐利的眼神射向自己,只是眉毛一挑,用脸皮接了下来。
“咳咳。”组长干咳一声,提醒杨威自己的立场。
杨威很无奈,只得道:“大哥先去吧,我等等就来。”
“你还在长身体,熬坏了可是大明的损失。”张衡哈哈笑着,一搂杨威肩膀,硬生生夹了起来。
杨威哪里是张衡的对手,软绵无力地被挟持出了职房,只能对组长报以无奈的微笑。
武官食堂并不像文官食堂那样还能点菜。每个进入食堂的军官、士官、士兵,都有一块牌子,根据牌子的颜色领取相应的套餐。张衡拿的蓝色牌子,表明他是尉官阶级,而且菜饭加量。
同样是尉官的杨威手里却拿着黄色木牌,这是病号们吃小灶的牌子,表明他的饭菜要有额外营养补充。
因为杨威今年才十六岁,还属于未成年。
作为一个小神童,杨威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是生员了。正当他准备举试时,当爹又当娘将他拉扯大的父亲却暴病而亡。三年守孝之后,天下风云变幻,举人老爷已经不再吃香了,而杨威没有宗族依靠,生计困顿,要想科举实在太过勉强,便在里甲的鼓动下投考了新学。
一般新学只是义务教育,师范可以包早午两餐,只有军校可以解决衣食住行所有开销。
于是杨威以生员身份直接投考了讲武堂,又顺利考入了武备大学,最终被分配到了总参谋部,成为一名少尉参谋。
“我想去甘肃。”张衡和杨威领了菜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这样不容易被巡查抓住他们吃饭说话。
“去那干嘛?”杨威问道。
“你上次说在双塔修建水库,连接赤金和安西卫,我懒得动脑子,就直接报上去了。”张衡往嘴里扒了两口饭,一扫巡查的位置,继续低声道:“后来上头有嘉奖,我便想请外放。”
杨威皱了皱眉头:“那都在嘉峪关之外了。”
“你不是说东面平靖之后,大军会向西追击鞑靼和瓦剌么?”张衡道:“去了那边,大约还能捞到仗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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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一 东邻夜宴歌尚齐(6)
杨威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边吃饭边点头道:“整个瀚海是肯定要包下来的,否则就是西事的祸乱渊薮。哈密是门户,不可能让蒙古人占据。不过说到打仗……大哥,如果让你转入战兵,但是只负责驻扎边防,打仗的事还是主力军……”
“那也比当个粮草官好啊!”张衡一时失态,没抑制住音量。
巡查顿时朝他们这桌望了过来,用警棍敲了敲手掌,竖了一根食指,表示这是第一次警告。
杨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看来许多非嫡系出身的明军将士还是存了杀敌立功的念想。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可不是军户,而是应募而来的募兵。没有在刀口上舔血的觉悟,哪里会吃行伍饭?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早消磨了血性,更愿意留在后勤混口饭吃。
吃完饭回到职房,杨威很快就将自己脑中的思路整理成文,开始收集各军辅兵、役夫、后勤直属部队等各种数据,以及军中进行志愿甄别需要的时间。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杨威就再没有注意到外物,等他最终结束工作,职房里早就只剩他一人了。
踩着月光回到宿舍,杨威彻底放松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
“咦?今早谁先来的?看到我桌上放着的报告了么?”
杨威一觉睡到天亮,连宿舍区里的起床号都没有听见。他急匆匆在食堂领了两个馒头一个鸡蛋,旋即跑向职房,果不其然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到的。
杨威快步走到自己的书案前。却发现昨晚写完的报告不翼而飞,桌上只有羊毛毡上印着的点点墨迹证明自己绝非在梦中写的报告。
“你没放抽屉里?”组长走了过来。皱着眉头。
杨威一时语噎。
总参谋部一般的办公室都是靠外雇的工人打扫,所有参谋都必须养成习惯。将书案文件随手锁进抽屉里。
“没给你配锁么?”组长严厉喝问道:“这里哪怕是一张纸都不能随便流出去,你不知道规矩么!”
“是。”杨威有些遗憾,心中却泛起了一个抑制不住地念头:一定是有人拿了他的报告!
报告并不复杂,吃力的是准备工作和数据收集。
杨威只能迅速铺开纸墨,准备再写一份,最好是能够在“小偷”誊抄之前交上去。
“等会尤督要跟海参商议海外作战的任务分配问题,你收拾一下去做记录吧。”组长道。
“但是……这不是我的工作啊!”杨威反驳道。
组长瞪了杨威一眼:“这是命令!”
杨威初时还以为上司因为张衡昨天的无礼给他穿小鞋,就在准备炭笔和速写本的时候,他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闪光:“组长。我的报告已经交给你了吧?”
组长猛地转过身,面色狰狞:“说什么狗屁话!还不快去开会!回头再与你算跑操缺席的事!”
杨威怔怔站在职房里,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头,良久方才恢复镇定。
——肯定是你拿的,因为你自始至终没有问我报告的内容……
杨威有些委屈,终究还是将这股委屈憋了回去。
文官可以跟上司顶嘴,甚至弹劾上司,但武官却是阶级分明的世界,官大一级压死人绝非虚言。杨威深知自己只是整个大明军队中的小虾米。真的被小鱼吃了也只能忍气吞声。
——除非向五军都察院申诉……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日后还要在他手下吃粮……也只是吃粮罢了。
杨威觉得自己步伐有些沉重,但想到自己只需要对得起皇帝陛下给的那份口粮。也就问心无愧了。
不得不承认,能够被选入总参谋部的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陆军参谋总部有六个司,其下又以天干序列标号科室。一共有十二个。每个科室下面多则数十组,少则十余组。那位上尉组长只能算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然而这个小官却没有浪费自己一丝一点的权力,先将杨威支去开会。乘机誊抄了昨晚杨威的报告,递交科长。在得到科长的嘉许和必当呈交上级的许诺之后,上尉组长雷厉风行地将杨威推荐到了朝鲜总兵府下的巡视日本工作组。
大明官员调动可不是后人想象中的温文尔雅,还有人负责谈心开解……无论文武官员,只要拿到调令就得立刻奔赴任所,否则就要坐牢、甚至流放。古人诗曰“一朝身披甲,半世为君忙”,实在是亲身所感。
在一餐丰盛的午宴之后,杨威的调动已经以最快速度走完了程序。
杨威在做会议记录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甚至觉得无论谁拿去了,反正最终都是大明获益。再说,只凭一份报告就青云直上的事已经不可能在今天的大明发生了,有人看重这个,便让他又如何。
他哪里能想到,有些人信奉“稳准狠”,绝不相信有人会甘吃哑巴亏,必然是要一棍子打死的。
“到了朝鲜好好干。”上尉组长将调令放在杨威的案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因为这是总参内部的岗位调动,杨威甚至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而且就算他越级申诉,大家也都只会认为他心生胆怯,贪恋京师的繁华,不肯去朝鲜东夷之地。
一天之中经历了心血被盗窃,又近乎发配似地被赶去朝鲜,杨威已经连生气都忘了。
“卑职请早退回去收拾行李,好赶上今日去天津的牛车。”杨威道。
“你此番去朝鲜,仍旧是陆参的参谋,不能失了身份。”组长取出准备好的驿牌:“部里专门为你准备了马车,回去收拾好了东西就出发吧。”
——你还真是肯下本钱。
杨威咧嘴笑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他接过驿牌,心中暗道:这是我应得的,倒也不用谢你。
“你去了之后,要事事回禀,监督地方将领不要乱来。”上尉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是一次寻常的工作调动。
“是。”杨威行礼而退,连头都没回。
杨威的父亲是个行商,虽然辛苦,但也赚了点小钱,可以供杨威走科举之路。除此之外,杨老板的闲钱全都花在了古董上。但他一死,一屋子的古董都被债主瓜分干净,还说是看在多年交情上才不计较这些“赝品”。
至于杨老板收罗的到底是不是赝品,已经成了悬案。好在杨威留下的两件纪念品是百分之百的真品——那方石砚是杨威站在父亲身边看着石匠雕出来的;还有一柄木剑,做工拙劣,是杨老板亲自给儿子做着玩的。
杨威回到宿舍之后,取出床下的藤箱——这是最后一件与父亲有关的物事了。他将自己的笔墨纸砚、木剑、换洗的军装,以及入学后用津贴购买的藏书,统统装进箱子,一只手提了起来,感觉到里面东西晃了一团。
“杨少尉,出差去么?”
杨威走出宿舍,看到了扫院子的老黄。老黄主动朝他打了招呼,露出一口浓茶浸染出来的黄牙,笑得十分灿烂。
杨威回以一笑,点了点头。
“单身在外要保重,去青楼要换便装,可别偷偷养外宅……听说五军都察院抓了好几个了。”老黄大咧咧地笑说,丝毫没有因为地位悬殊而有所畏惧。当然,在老黄看来,自己也是吃皇粮的,而且还管着这个院子的钥匙呢!
杨威苦笑,朝老黄招了招手,提着箱子大步朝外走去。
直到登上马车,杨威才感觉到心中有根丝弦,发出“嘣”地一声轻响,断了。
隆景三年四月,杨威搭乘的军舰抵达济州岛。
在岛上度过了两天无所事事地休息之后,杨威接到命令,从济州岛前往对马岛向提督朝鲜军务总兵官陈德少将报道。
杨威很庆幸自己不晕船,一路到了对马岛,迎接自己的只是个朝鲜列兵,说汉语的时候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石头。这是驻外军官的优越性,即便只是个少尉,也配有侍从兵。
用陈德的话来说:朝鲜士兵还不如一双军靴值钱!
“我自己提吧,箱子不重。”杨威推开了朴德欢的手,上了马车,道:“如果军门没有安排,我想先入住宿舍,并且沐浴。”
朴德欢行了个军礼,发出一个单音节的字,杨威竟然听不出这是汉语还是朝鲜话。
对马岛的宗家虽然对李朝称臣,但本质上还是个日本大名。杨威坐在马车上,看着狭窄道路两旁的和式房屋,只觉得低矮得不可思议。即便以他并不高大的身形,也要小心别撞了屋檐。
因为马车上挂有红底金龙旗,岛上的日本居民和朝鲜商人每见马车驶过,就要紧挨着墙边跪下,将头深深埋下去,竟没一个人敢抬头看。
——我朝国威竟能如此……
杨威心中感叹,却又有些不忍。
即便是在大明,百姓也不用如此谨慎守礼。
“这里有书肆么?”杨威突然发问道:“书,肆。卖书的地方。”
朴德欢能够选为明军军官的侍从兵,已经是汉语听说读写都合格的人了,当然知道书肆是什么。不过在这座岛上,却还真的没有书肆。
但是有个地方肯定有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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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二 东邻夜宴歌尚齐(7)
杨威对自己侍从兵的理解能力十分遗憾。他需要的是卖书的地方,好买点话本之类的闲杂书打发时间,然而朴德欢竟然将他带到了对马藩藩主的城堡里。
这座三层楼的天守阁就如同一个大的望楼,孤独地立在城中。墙基是由乱石堆砌,虽然不甚美观,看起来还算坚固。
杨威站在天守阁门外,看到朴德欢与守门的对马藩足轻说着自己不懂的话,隐隐有些不太妙的感觉。
朴德欢的交涉过程十分顺利,足轻在返回阁中不一会便又出来了,表示藩主愿意接见这位明国军官。
杨威听了朴德欢的回报,隐隐中觉得这不符合礼数。自己是来向陈德将军报道的,怎么可以在报道之前拜访其他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外邦藩主。如今大明在对马到底还是客人,见了此地地主又该用何等礼节?
“我只是想看书而言,你竟然自说自话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杨威有些头痛,如果不进去的话,恐怕会被人误会是来消遣人的。
朴德欢不能理解这句话意思,更不知道有什么麻烦可言。在他看来,大明就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任何人都应该听从大明的指令。作为大明的军官,杨威自然可以代表大明在这片土地上行使权威,见见那个藩主有什么关系?
两人正僵持间,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和尚已经从天守阁出来,径直走向杨威。躬身行礼,自我介绍道:“贫僧是规伯玄方,奉命出来迎接明国武官阁下。”
对马藩负责日朝贸易。在釜山还建有倭馆,是以其国内许多人都会朝鲜语,以及稍许汉语。相对于朴德欢的汉语水平,规伯玄方的汉话起码能让杨威听懂。
杨威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还礼,道:“请转告令上,我只是想借阅书籍。并不敢打扰令上。会见一事,是在下没有说清楚。”
规伯玄方有些意外,但很快镇定下来。道:“上官客气了,并不打扰。我家主公十分喜欢与忠勇无双的明国武官一叙啊。”
——关键是我不喜欢啊!
杨威到底还是年轻,尤其是受到了尊老的教育影响,不知道该如何强硬回绝这个颇为慈善的老和尚。
“那就请带路吧。”杨威硬着头皮说道。心中暗道:看来回去就得写一篇报告了。唉。如果上面不知道此事,我写了报告就是徒增烦恼;如果上面知道,我却没写,又要被传唤聆讯。真是一桩大麻烦啊。
杨威忍不住抬起右手抓了抓后脑发痒的头皮,只觉得头发发油,已经多日没有好好洗澡了。
玄方引领着杨威进了天守阁,时不时停下来鞠躬指路,每个路口都必要谦让一番。让杨威对日本的礼教程度颇为意外。在他原本的认识里,日本只勉强算是“国家”。比蛮夷之邦强些罢了。
如今的对马藩藩主宗义成是初代藩主宗义智的长男,已经年过五旬,颇显老态。这些日子来,他时常考虑对马藩的前途。
作为日本列岛的屏障,对马岛早在蒙元入寇时就感受到了身为“屏障”的痛苦,这也是宗义成对明军的到来选择了妥协政策。
好歹明军并没有大举入寇,驻扎在对马岛的明军绝大部分其实是人畜无害的朝鲜兵。
听说有一位年轻的明国武官求见借书,宗义成心血来潮,想与这位武官谈谈,看看明国到底是个怎样的国家。
当杨威站在宗义成面前的时候,宗义成有些诧异,因为这位武官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贵官是以何技用于王事?”宗义成努力用文言问道,经由学问僧规伯玄方翻译给杨威。
杨威有些意外,这种问答颇有古风。
貌似在《战国策》里经常能够看到类似的问题。
自从华夏有了科举之后,谁还会问这种问题?
“在下毕业于武学,因此见用。”杨威简单答道。
宗义成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武学了。因为武学的存在,他甚至对大明的教育体系也下了一番功夫,赠送了许多礼物给驻在对马的明军军官,只为了了解大明推行教育的真相。
作为一个世袭的国主、藩主,宗义成真的很难理解竟然有人能够不凭出身,单纯因为学识才能而获得任用。
“像贵官这样的俊杰,大明有多少呢?”宗义成又问道。
杨威听了翻译,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少尉,军官中最低一等。如我一般的人,每年都有三千人入伍。”
武备大学每年的招生量已经接三千,四个年级总共万余人。每年合格的毕业生只会比三千更多,而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宗义成吓了一跳,别说是军官,就是每年三千新兵补充部队都是一桩了不得大事啊。他想起父亲曾经说起文禄庆长之战,当年最先与朝鲜沟通的是临济宗高僧景辙玄苏,也就是这位规伯玄方的师父。当时玄苏和尚可是像朝鲜国王请求“借道伐明”,因为朝鲜不同意,这才有了文禄朝鲜之役。
当时如果朝鲜同意了呢?恐怕十数万大军都在大明被彻底歼灭吧。
宗义成觉得额头冒汗。
杨威不想在这里久留,直接道:“在下本是想找些书籍阅读,恐怕是侍从误会了。今日得见藩主,实在有缘,不过也不能太过叨扰,就此告辞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玄方连忙挽留道:“宗家的确有不少珍本藏书以觞贵官。贵官何必如此急着要走?”
“今日刚到贵地,还要向军中报道,请容在下改日再来拜访。”杨威这回是铁了心要走。起身行了一礼,已经夺门而出。
宗义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望向玄方。
玄方无奈道:“真是太失礼了。”
宗义成叹了口气。道:“派人送送吧。大师,我很担心明国的动向啊。唐语说:来者不善。恐怕说的就是他们吧。”
玄方沉默片刻,道:“主公,明国的不善,对我们而言却是一件好事。”
“哦?请大师明示。”
玄方道:“幕府通过处置柳川调兴,让幕藩体制越发稳固。长此以往,各藩只会被幕府逐渐蚕食。最终废藩置县,成为明国那般的制度。到时候藩主们的宗嗣还能流传么?家名还能传承么?这都是很难说的事。”
宗义成点了点头,长吁一口气道:“让明国来松动幕府。使各藩重新获得权力,乃至重回战国乱世么?”
“不可否认,这的确对百姓不利,但对于我藩却是好事。”玄方道:“如果天下大乱。我藩则可以依靠与朝鲜、明国的贸易保持中立。待其他大名精疲力竭之时。便是我藩出兵九州的时机。”
宗义成听了胸中鼓舞,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日益衰老,遗憾道:“制霸九州的远望只能交给义真了。”
“义真殿定能成为一方霸主。”玄方认真答道。
“不过我却有些担心真春,”宗义成皱起眉头,“他与明国人走得太近了。”
“主公多虑了,那只是年轻人对稀罕物的好奇心罢。”玄方劝道。
……
真春是宗义成的次男,苗字细川,此时正在町下的明国商馆中品茗闻香。十分惬意。
商馆老板是个微微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在幕府锁国令发布以来,明人已经不能进入日本国内。但因为人种上的接近,许多明商都以日本人的身份留在日本,平素也说日语,行日俗,取日名,与真正的日本人无异。
这位老板就是其中之一,仍旧以本家林氏为姓,自名宗胜。
“这是明国最新的燧石铁炮,即便是雨天,只要铳药没有打湿就能射击。”林宗胜脸上堆着笑意,介绍一支做工精美的手铳。
这柄手铳只有一尺半长短,用的是极好的苏钢,黝黑而透着寒气。铳身上的木材也毫不惜料,用的是上好的榆木,色泽沉润。
细川真春将手铳放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但他却不敢问这柄手铳的价格。因为所有明国货在日本都是天价。他虽然是藩主的儿子,但他没有继承权,只有少许零用钱,根本不足以让他购买如此精美的武器。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到这家店铺里蹭些茶喝,享受明国高品质的生活,顺便帮老板提升店铺的品格,让往来商旅和野武士知道这家店受宗家保护,免去一些麻烦。
“真是不舍得放下啊!”细川真春感叹着,用指肚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铳管。
“这支手铳完全可以送给真春殿。”林宗胜低声笑着,丝毫不掩饰笑容背后的阴气息。
“哦?”细川真春望向那张貌似忠厚的面庞:“我可付不起这么昂贵的货款。”
林宗胜以更低的声音道:“其实,这只是小小的酬谢。”
“酬谢?最近又有人找你麻烦被你用我家的名义打回去了么?”
“不,是一桩还没做成的买卖。”林宗胜小心翼翼道:“真春殿,我听说石门的毛利家从明国军中购买大筒……很幸运,我也能买到一样的大筒,只是买家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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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年来一直是银英杨的脑残粉,看到一位书友的qq头像用的是杨准将的标准照,脑洞一开就有了杨威这个角色。其实这个角色无论是张三李四王五麻子对行文没什么影响吧?既然是看过银英的朋友,何必吐槽呢?更没必要说什么“作者肯定是写不下去了”之类的怪话吧。
六七三 东邻夜宴歌尚齐(8)
细川真春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
战国乱世结束不到一百年,他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任务——日后作为一门众支持哥哥宗义真在对马岛的统治,弘扬宗家的家名,不使祖先蒙羞。
“如果你真能弄来大筒,我能够说服父亲大人购买。”细川真春道:“不过价格嘛……”
“一门大筒只要千两白银。”林宗胜补充道:“还能够用硫磺、铜、黄金等等其他商货结算。”
对马岛的佐须山原本就有银矿,不过近年来因为长久开采而近乎耗竭。
除此之外,对马岛还有铅,但林宗胜没有提及,可能卖不出价。
无论如何,那都是大筒啊!
作为曾经西军阵营中的一员,细川真春也从小被教育说德川幕府并不是自家的朋友。
而且对马非但可以用大筒自卫,也完全可以将大筒卖给任何一藩,甚至是幕府将军,这可是兵国利器呐!
“一千两白银……”细川摇了摇头:“我还能有什么好处?”
林宗胜笑道:“明国大筒的价格恐怕很难降下去,但真春殿可以从弹丸和炮药上提取劳务费用啊。尤其是在真春殿将炮药转卖其他藩主的时候,只要抽取一小撮,换成细沙,谁都不会知道的。”
细川真春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
这笔买卖完全可以做!
……
“你为何在报道之前先前往会见宗义成?”
“你们交谈中说了些什么?”
“你是否清楚自己泄露了我军军官补充来源和速度的情报?”
“你是否接受了对方的礼物?招待?”
“你们是否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
……
杨威庆幸自己主动提交了报告,所受到的聆讯并不算过于尖锐。最终他被认定低程度泄密,被处以禁闭三天的惩戒。
还好没有在档案中留下污点。
不过那个朝鲜侍从兵朴德欢可就没这般运气了,因擅作主张而被开除军籍,遣送回了朝鲜。
现在整个朝鲜都知道在明军中服役算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一旦成功熬过服役期。就能脱离贱籍。如果在服役期间立有战功,甚至能够得到大明的国籍,迁徙到大明居住。
大明啊!那可是个比极乐世界也不遑多让的地方。就连乡村老妇都知道,信佛不如投军,到底佛陀只能让你来世往生极乐,而从军却可能让你今生就前往西方大明——或者是极乐世界。
总之。杨威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朝鲜侍从兵。等他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门外等着一个瘦削得如同猴子一般的侍从兵,他名叫小五郎,是陈德在日本招募的第一批志愿兵。
因为日本的国格地位较低,并不是大明的藩属国,所以这批日本兵不能作为大明军队的正式成员,只能编外独立一队,名叫:日本义兵。
日本义兵中又分了马队和步队,前者是有厮杀能力的浪人和野武士。后者多是来混饭吃的破产平民。所以前者被陈德放在了朝鲜,用作战力补充,而后者则多留在日本,担任杂役和劳力。
如今日本义兵已经有了千人规模。
“别以为离开了大明就可以罔顾军纪。你要是再进来一次,就连倭兵都没得用了。”禁闭室外,一个负责此地的中尉军官不满地教训杨威。
杨威无奈地行了军礼,抓了抓发痒的头皮,试探性地对那倭兵道:“听得懂汉话么?”
“哈伊!”倭兵很努力地打起精神。挺胸道。
“那带我回驻地,先洗澡。”杨威道。
“哈伊!”
“……”杨威看着这个很严肃的侍从兵:“走啊。”
“哈伊!”
“你其实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对吧?”
“哈……伊……”
“……”
万万没想到。杨威最终还是回到营地,并且如愿以偿地洗上了澡。
因为碰上了前来领人的魏云。
魏云比陈德早一步回到对马,回来的原因就是想尽快见到这个总参派来的参谋,以便于分配工作。
在朝鲜和日本,任何一个大明军官都如春雨一般可贵。尤其是武备大学科班出身的军官,就算本身资质平庸。也绝对能够承担日常事务工作,而不像朝鲜人和日本人那样需要手把手教授。
魏云一上岸就得到了杨威被关禁闭的消息,对“泄密”这个罪名却很是嗤之以鼻。
一个刚到日本的小小少尉,能有多大的机密可以泄露?
魏云命人赶了马车,前往惩戒营。
然而见到杨威之后。魏云沉默了。
杨威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得几乎让人觉得靠不住。
这个十六七岁的小青年,真能镇住手下的兵么!
魏云接了杨威之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杨威回到营地,放好了自己的藤箱,洗完澡换了军装,前往魏云的宿舍。魏云对杨威的拜访有些意外,一般来说下级军官如此贸然地拜访上司是很失礼的行为,除非有足够重要的军情。
“对马藩对我们充满了戒备。”杨威出语惊人。
魏云不动其色,问道:“何出此言。”
“否则此地藩主不会关心我军基层军官的人数。”杨威道:“虽然卑职犯了泄密的过错,但从那藩主的惊诧之中也能看到恐慌。如果他们诚心与我朝结盟,我军越强大,他应该越是安心才对。”
魏云听完之后不置可否,但是一改刚才的敷衍神情,叫侍从兵为杨威泡了一杯茶。
“这是去年的秋茶,条件有限,将就喝吧。”魏云道。
“多谢。”杨威道谢,其实对茶叶并没有特殊爱好。他太小就失去了成为士子的人生,还没有那么多讲究的习惯。
魏云自己也抿了口茶。道:“日本这边,从来没指望他们能够心向大明。他们是否忠诚,与我们的工作并没有任何关系。你的具体职司是……”
“确保朝鲜军能够执行参谋总部的既定计划。”杨威道。
“很好。”魏云心中不屑,嘴上说道:“你肯定能够看到我们的每个行动都是围绕既定计划展开的。不过日本这边人力奇缺,你也不能只站在一旁看着。关于工作,你有什么擅长方向?”
杨威虽然洗过了澡。也好好地用皂角洗了头发, 但仍旧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皮,缓缓道:“如果说到擅长……或许是写报告吧。”
魏云有些哭笑不得:“我是不可能让一个少尉军官去做这种女官都能干的事。你先回去想想,在陈军门回来之前确定就可以了。”
“是!”杨威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魏云坐在椅子上,目送他出去,端起茶盏抿了口,脑中想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安排,只是不知道他得多长时间才能学会日语。
杨威从魏云宿舍出来。回到自己一丈长宽的宿舍,有些无趣,从藤箱中取出一册《逸周书》翻阅起来,直到营区传来熄灯号,他才放下书,躺在了木板床上沉沉睡去。在他陷入沉睡的前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月光射入窗格,落在自己身上。
自己却无动于衷地沉睡过去。直到翌日一早起床号响起。
这就是杨威到达日本的第一夜,与日后近千个夜晚一样。平静、安定,以及孤独。
……
“这位是宗义真殿,他是对马藩藩主的长男。”魏云唤来了杨威,为他介绍道。
“在下大明少尉参谋杨威。”杨威用了谦词,却没有行礼。
宗义真没有丝毫不悦,起身作揖。再次自我介绍。
魏云对杨威道:“今日请你来,是让你对岛原之乱进行分析。你可以直接说,义真殿的汉语十分不错。”
宗义真原本并不会汉语,但因为大明对朝鲜的攻略,让他敏锐地意识到大明的存在。转而延请明国、朝鲜等精通汉语的学问僧、商人,作为自己的老师。
因为他从小就接受汉字授业,所以仅仅是口语难度并不大。再加上勤学和聪慧,短短两年时间,就让他能说一口浓浓山东口音的官话。
“岛原之乱……”杨威毫无准备地拿到了题目,并且走道沙盘前。
沙盘上岛原之战的主战场,各色旗帜也已经准备在了一旁。
杨威按照手中的作战记录重演了各部队攻防、线路,缓慢而沉重。同时分析出双方统帅的战术目的,以及对整体战略的影响。条理清晰,逻辑贯通,让宗义真数次击节赞叹。
“一方是训练有素的十二万幕府军,一方是实际战力万余人的乌合之众,幕府军以众打寡,看起来胜负是明摆着的。”杨威对于切支丹教——大明定名为耶教,没有丝毫兴趣。对于幕府禁教却杀戮如此之多的平民,却心怀不平。
这份不平却让杨威不由自主代入到了耶教军阵营。他道:“但我觉得,如果乱军有我军这样的组织能力,即便战斗力弱一些,十二万幕府军未必能够成功剿灭。”
这话才是魏云想听的。
这次会面岂是宗义真的心血来潮?
实际上是明军对宗家未来家督的投资!
让宗家下任家主学习明军的作战思路,从而引起他改革藩军的愿望,增强对明军的依赖,可谓明军军官取得日本藩军指挥权的重要环节。
而一切的基础,就在于让宗义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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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四 东邻夜宴歌尚齐(9)
岛原之乱是的导火索是德川幕府厉行禁教,使用了火刑烧死耶教教徒,其中有一个标志性事件便是 “平山常成事件”。
平山常陈本是一艘朱印船的船长,因为坐船为中国式平底船,在从马尼拉回归日本途中,被荷兰船误认为是中国船而遭到逮捕。
在搜查平山船的时候,荷兰人意外地发现了两名西班牙传教士,于是如获至宝地进献给德川幕府。幕府经过审讯后,将平山常陈和两名传教士全都处以火刑,其余十二名船员也尽皆处死。
从此宗教迫害扩大为贸易限制,葡萄牙人首先遭到驱逐,然后是英国人,最后在宽永元年(耶历1624年)严禁西班牙船只来航。日本船只除朱印状外,还必须得到“老中奉书”才许出海,居住在外国的日本人也一律严禁归国,归国即被处死。
在这样的打击之下,天主教在日本很快就被压抑下去。
直到宽永十四年(耶历1637年)秋季,岛原半岛及其南方的肥后国天草群岛发生大饥荒,可是领主松仓胜家仍然按照旧例征收年贡,并将交不起年贡的农民残酷处死。
诚如恩格斯所言,宗教是精神上的鸦片,有止痛的功效。在残酷现实的压迫之下,农民纷纷投向耶教寻求精神解脱。而这又触犯了德川幕府的最大忌讳——神权对世俗权力的冲击,从而引发了新一轮残酷禁教。
同年十月二十日,在饥荒和宗教迫害的双重压力之下,岛原有马村发起一揆,杀死了松仓氏的代官林兵右卫门,并且攻破藩武器库。团团包围住了松仓氏的本城——岛原城,掀起了岛原之乱的幕布。
“岛原之乱的失败之因在于‘笼城困守’四个字。”杨威道:“幕府以十倍之兵,破城势在必得,恐怕除了我军,不可能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守住城池。他们的最佳策略就是呼啸蔓延,以‘免粮求活’为口号。发起更大范围的……一揆。”
杨威本来想用“变乱”,终觉得这些人其情可悯,终究还是选择了日人的说法“一揆”,回避了褒贬。
“只有做大了声势,才能够唤起信教大名的同情和关注,最终联合起来实行倒幕。”杨威道:“只要能够打出倒幕的口号,想来还会有许多浑水摸鱼的大名会加入进来。”
宗义真点了点头。别人不说,毛利家和岛津家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对他们而言信什么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幕府为敌。而且信奉天主教的日本人高达数十万,一旦声势铺开,的确很有可能造成举国震惊的“一揆”。
“再下一步,”杨威道,“是沟通荷兰人。许以贸易好处,获得财货、军火上的支持。岛原之乱中,荷兰人的角色很重要:是他们的火炮轰击了民军的城池,轰破城墙。最终致使城破败亡。可他们在宗教上也信奉耶教,可见其是单纯为幕府小利所引诱。”
宗义真再次点了点头。已经对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明军参谋另眼相看。
“大战略上没有清晰的认识,即便战术上的胜利再多也注定会失败。”杨威说道:“岛原之乱实在是突发而起,如果在此之前能够派人联络大明介入,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魏云暗道:那时候正是崇祯十年,哪有余力来管日本人的闲事。
他看了一眼杨威,正巧看到杨威也望向自己。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味道。
——呦,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魏云有些意外。
“阁下怎么能够证明您的战略设想是正确的呢?”宗义真较真问道。
“唔,很简单,过不了多久,义真殿就能从大明买到《寇变实录》。只要对照李自成、张献忠的起家路径。自然就能印证了。”杨威淡淡应对,丝毫不为自己辩解。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日本的历史中神话太过,内涵太少,以至于只能跟在中国身后拾我牙慧,诸如毛利家的三矢之训,那更是赤裸裸的抄袭。
宗义真被杨威的态度镇住了,颇为惊叹,忍不住发出了其父一般的惊叹:“大明如阁下者有几人?”
杨威吃一见长一智,缄口不言。
“起码十万。”魏云大笑,岔开话题,道:“贵国太依赖名将了。殊不知一人计短,即便如我们陈军门那般俊杰,也需要百十个参谋为他拾遗补缺,理清脉络呢。”
宗义真知道明军的“参谋”就是帮着出主意的智臣,竟然比领兵的军官人数还多出数倍。眼前这个魏云就是参谋“笔头”,也是二十余岁的年纪,行事说话却老辣得令人侧目。还有这个今天第一次相见的杨威,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吧,尚未元服就能有这般见识,大明实在可怕!
宗义真甚至相信了“十万”这个虚词,因为他之前就已经听说大明调用了百万大军在西北面与蒙古人开战,又动用了数十万大军在安南开战。这两个方向肯定都比日本重要,那么应该会调用更多的名将、英才。
一念及此,宗义真心中颇有些崩溃的感觉,就好像一只蚂蚁仰望富士山。
——不!我也要在对马兴办学校,培养参谋,建立起一支不逊名将统领的大军!
宗义真心中闪过一道闪电,郑重其事地转向魏云,深深地躬身下去:“请一定帮助鄙人在对马设立一所培养参谋的学校!拜托了!”
魏云微微颌首,道:“义真殿,你且放心。”
杨威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惺惺相惜”,一时难以接受日本人的逻辑:凭什么大明就一定要帮你们?你的拜托就能抵过国家利益么?这种情况下的援助你们也敢要?实在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吧?
得到了魏云的首肯之后,宗义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明军驻地。
魏云和杨威送他到了门外。
目送宗义真策马而去,魏云转头对杨威道:“很好。”
“嗯?”杨威有些意外。
“总参总算送了个有脑子的人过来。”魏云微微扬了扬嘴角:“想必你也思考过如何在日本推行王化之事吧?十日内准备好一篇报告,题目就是日本的未来。”
“是。”杨威应声道。
魏云脚下微微一滞:“你好像一点都不激动?”
“呃?卑职为何需要激动?”杨威目带迷茫地反问道。
“你的报告很可能决定这个国家的命运,决定这个国家三千万生民的命运。”
“唔,或许是吧。”杨威平淡道:“但我只不过是完成一桩薪俸之内的工作罢了。”
杨威说完,敬礼告辞。
十天的时间看起来不短,但对于这么大的题目而言却十分紧张。他这些天来看了一些日本文献,但要说对日本有多么了解却还早得很。对于一个文法具备的国家而言,要想了解它的精髓,这本身就是一桩大学问。
而且对于习惯了团队作业的参谋而言,独立抗下这么大的题目是十分罕见的事。不过这也是魏云留下的测试,无论杨威做到哪一步,都已经代表他被魏云认可了,只是程度区别而已。
杨威并不介意魏云的看法。按照大明军法,他必须在不违背自己本职工作的情况下接受魏云的领导,但并不需要博得朝鲜方面驻军的认可。说到底,他的编制仍旧归属于陆军参谋总部。
让杨威意外的是,魏云给了他十天时间,并不是单纯等陈德回到对马岛,还在等茅适,赵启明。
茅适如今负责朝鲜方面建军筹备工作。说起来好笑,如今总参只给了朝鲜方面一个师的编制,配给的军官却只有一个营。照此推论,陈德要想真的建起一个师,起码得报一个军的编制才行。
赵启明则是陈德的政治参谋,为陈德在朝堂和治政上出谋划策,对陈德的影响也是极大。正是在他的运作之下,陈德在朝鲜的地位也越发稳固,朝中还有人为他去争取一个将军印,只是因为到底设立征东将军,还是设立伏波将军,朝中文臣颇有争议。
杨威如期完成了功课,将厚厚一摞报告呈递给魏云,得到的答复却是:“准备一下,明日当面向陈军门汇报。”
能够做报告,这本身就是一个提携。
杨威自认功利心并不重,但这个机会确实得承魏云的情。
——如果能升到少校退役,养老金都能高许多呢。
杨威心中暗道。
隆景三年五月初一,杨威踏进了位于对马岛明军军营深处的特别作战室。
这间作战室的保密程度之高,就连清洁人员都由大明本土派来的尉官轮值,绝不假他人之手。在这间作战室里,随时放着火油,一旦有变就要纵火全部焚毁,不留下丝毫线索给人。
杨威从未想到营中竟然还有这种地方,看着挂在四面墙上的各种日本地图不由惊讶。直到他的目光被桌上日本四岛的沙盘吸引,才知道大明在日本这个弹丸小国身上已经下了不小的力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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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五 东邻夜宴歌尚齐(10)
陈德、魏云、茅适、赵启明四人坐在圈椅中,看着台上的杨威,静静听取报告。
书面报告已经誊抄之后送到了四人手中,但仍旧需要杨威亲自讲解,对报告中没有解释清楚的问题进行问答。
“下官认为,以我师兵力要击败日本十万大军是很正常的。”杨威说道。
关于明军和日本军的战斗力对比,保守认为可以做到一比十。
首先是明军的火器配比率高。
其次是日本还在用火绳枪,击发率只有明军燧发枪的三分之一,发射速度也是明军的三分之一。这表明在日军一轮齐射的时间里,明军已经可以进行三轮齐射了。
考虑到日本士兵绝大部分都是临时组建起来的民兵,所以射速上的优势将被凸显得更为直观。而且他们的士气不可能比得上整日操训接受洗脑的大明士兵。
再加上组织模式、火炮的影响力加成、后勤补给、单兵素质……要击败日军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要占领整个日本恐怕非五十万大军,近百年时间不可。”杨威道:“自从幕府发布一国一城令之后,日本各藩只有一座城池,十分容易攻破。但攻破城池之后,进行统治是个难题。加上日本的‘一揆’传统,我军必须做好应对大规模变乱的准备。
“日本的儒学被称为朱子学,如今还没有走出寺院,不像朝鲜具备王化基础。
“日本的武士还有战国余性,对‘下克上’丝毫不以为耻。而其民性凉薄,即便我朝厚养之,也未必能改其风俗。
“最后,日本四岛的产出还不值得五十万大军消耗的军资。”杨威首先列出了对于大明的不利影响。
陈德等人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并且很赞同杨威的分析。如果从驻朝军方的角度来看,打下日本是很吃亏并且冒险的事,能打开日本的贸易就已经足够了。
“下官建议,仿照圣天子的北伐攻略,将日本工作分成四到五个阶段来完成,可能更加合适。”杨威挂出了一张大开面的宣纸。上面写着自己划定的攻略阶段。
“第一阶段,在九州、中国(日本中国)等地区联络亲明反幕的大明,建立据点,开通商路,移驻军队,培植我朝在日本的先锋军。就如我军目前在对马藩和长州藩所为,只要进一步将他们绑上我朝的战车,第一阶段的任务就能宣告成功。
“第二阶段,利用日本幕藩之间的矛盾。重新挑起内乱,将日本拖入战国时代,以便我军纵横捭阖,获取日本的金属、木材,以及人力资源。届时,我军当作为参谋提供战术意见,但作战主力应该是日本人,只有在关键战役中我们才能出手相助。
“第三阶段。从朝鲜和江浙沿海移民日本,加快王化速度。下官不知朝鲜是如何进行的。但在日本完全可以采用‘和出汉入’的政策,将日本人力移到海西、台湾、澳洲等地,而以汉人耕植日本土地。
“第四阶段,需要朝廷文官进行调度。即以粮食和军火为出口商品,诱使日本诸国种植桑树,养蚕抽丝。尤其是九州岛为日本南方。气候与我朝徽浙相近,完全可以尝试推广。
“蚕桑可以充分使用女子劳力,从而让更多男子参军,由此保证了九州等地大名的兵源充沛,也保证了他们对我军的依赖。
“第五阶段下官没有写。总而言之便是步步蚕食,建立明人村社、城镇,最终成为此间主人。”
杨威将四个阶段具体实施方式罗列出来,让陈德等人无不赞赏。他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对陆军参谋总部的总体纲要进行了充实,以及时间表的制定,却没有一丝半点违背纲要的地方,不至于让大都督府觉得陈德又在擅作主张。
其次便是对日本国情的深入和广博。日本人养蚕也足有千年历史,对这种生产方式并不陌生。只是因为地少人多,土地需要用来种植庄稼,所以不可能像大明那样大量生产蚕丝。如果大明能够用粮食进行调剂,九州各大明多半是愿意用蚕丝换取粮食的。
诚如杨威所言,这关系到他们的兵源多寡。
而兵源多寡则决定了大名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以及地盘大小。
“种种举措皆不违背其国情风俗,可嘉!”赵启明首先认可道。
“如此我军也就没有大的作战任务了。”茅适有些失落:“不过这也好,用朝鲜兵打仗实在太让人心惊胆战。”
生怕随时倒戈。
陈德看了看魏云,没有对杨威的日本攻略计划提出意见,只是对魏云道:“这种人才应该调到我们朝鲜师参谋部来。”
魏云咧嘴笑了笑,不予评价。
要从总参调人谈何容易?从来都是总参看上了谁就直接调走,诚如糯米公鸡滚芝麻,非但一毛不拔,而且黏上就不放松。
杨威站在上面,挠了挠后脑,道:“需要下官就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衔接进行汇报么?”
“不用了,先将文稿刻印发下去。”陈德大手一挥。
“但是下官对既定计划有些异议。”杨威如同平素说话一般:“第一阶段结束之前,只是重点扶持对马和长州二藩显然还不够。我军应当在九州岛扶持一位大名,作为标靶;或是策动一揆,甚至直接占据一块土地,让幕府发兵进攻。”
“这是为何?”陈德一愣。
“德川氏占有天下已经三代,幕藩体制日渐顽固,不敲开一个突破口,打击幕府的威望,其他大名就不会起异心。”杨威简单道。
陈德了然。
当初大明也是一样,因为无法迅速扑灭流民动乱,从而引发了更多的兵镇哗变、流民附逆。如果德川幕府无法解决九州的叛乱大名,势必会给其他外样大名一个信号:现在可以重新考虑天下权柄的归属了。
“你选谁家?”魏云问道。
“下官以为,上策是发动长崎百姓一揆。”杨威道:“由我军直接接管长崎防务。”
长崎有华商过万人,这些人许多都已经和日本人无异,统治长崎就如统治汉地一样,不容易引发市民暴动。而且长崎还是日本唯一的对外窗口,如果被明军占据,幕府的经济来源就会受到很大影响。
最重要的是,长崎航道已经走了数百年,十分成熟,方便大明本土和朝鲜方面进行各种支援。
“你不担心日本人同仇敌忾,倒幕之前先驱逐我军?”魏云继续发问道。
“不担心,”杨威道,“我军可以在长崎公开销售火炮和炮药。”
日本虽然名义上进入了统一时代,结束了战国动乱,但外样大名与幕府貌合神离,暗中策划的倒幕运动一直没有停止过。谁都不可能为了幕府利益,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而且在下克上的武士道思潮之下,不想倒幕的大名就不是好藩主。
德川氏已经占据了全日本的资源,发布一国一城令,禁止各藩在土地上建筑第二座城堡,这显然是断人经脉的恶毒手法。如果外样大名们不增强自己的军事力量,恐怕日后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这个时间点你放在哪里?”魏云问道。
“我军攻打萨摩藩岛津家之后。”杨威信心满满道。
陈德有些意外。
“总参有计划攻打岛津?”陈德问道。
“府中有这样的传言,而且尤督也曾提及。”杨威道:“从当年圣上在潜邸时安排流放罪官前往琉球起,恐怕朝廷就在暗中布局了。如此算来也有五六年了,不可能放任岛津家继续蚕食琉球,所以此战必起。”
“一旦对萨摩藩开战,我军再策动长崎一揆,然后以保护侨民为理由登陆日本,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对我们的盟友也有个交代,好不让他们生出疑心。”魏云接过话头。
杨威点头称是。
脉络清晰之后,陈德不由跃跃欲试,道:“只是不知道我军何时才打岛津,又由哪支部队负责作战。”
杨威微微偏头,道:“南海舰队占领麻六甲之后,必然会抽出兵力帮助组建东海舰队。对岛津一战,应该是东海舰队的冠礼。”
“你一双眼睛看着不大,扫过的地方倒是不少!给你这么一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整个天下就如一张大棋盘了!”茅适大笑道。
“上校过誉了。”杨威脸上一红。
“好,就等他们!”陈德道:“正好我们也需要时间编练战兵,否则长崎都未必守得住。”
“还要大量囤积水泥和板材。”杨威提醒道:“一国一城令推广以来,日本城堡极少,缺乏工事依托,不利于我军最擅长的守城战。我军可在各处要津先修些不引人注目的竹木墙,中间留空,一旦发难,便以储备的水泥填实。平日看似一户民家,也能迅速变成火路墩。如此一来,我军旬日间便能筑起数十座军堡!”
对于缺少重火力的日军而言,这样的军堡的确可以算是坚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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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六 何当共剪西窗烛(1)
隆景三年六月,北京的天气到了最炎热的时候,即便穿着单衣都觉得身上燥热。
朱慈烺让人挖了个十五丈长,三丈宽的泳池,里面本该用汉白玉或是大理石砌成,但皇帝陛下已经习惯了节俭,所以只用水泥抹了内层,然后贴上瓷砖了事。
崇祯很怕水,更怕儿子玩水,因为大明溺水而死的皇帝可不止一个了。
朱慈烺坚信游泳是最好的释放压力方式,只是之前因为条件不足,所以没有办法而已。而且这么热的天,实在不适合进行其他运动,万一热伤风,那可有得罪受了。
“爹爹,我也要下水。”坐在池边的朱和圭看得十分羡慕,时不时喊上一嗓子。但他每次喊叫都会被满脸紧张的母亲按住肩膀,生怕他真的不管不顾跳了下去。
段氏对皇帝的这种爱好一样抗拒,但看到丈夫能够在水里翻腾冲刺,如同一条大鱼般带起水浪,这又让她心中羡慕。
“呀呀呀!”皇次子朱和圻已经三岁了,没有学会说话,让人很是担心。他如今已经能够走得很顺畅了,但在游泳馆这种危险场所,还是被乳母抱着。
段氏扭头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次子,轻轻抚摸肚子,心中暗暗祈祷:这回就来个公主吧。
两个儿子实在有些管不住。尤其是如今大儿子已经七岁了,正到了自己有主意的年纪,甚至学会了用自己皇太子的身份迫使别人屈服——有一回他将这种习惯带到了段氏面前,吃了一顿家法方才收敛了许多。
段氏一个走神,手下突然一滑,只听到噗通一声,却是大儿子已经跳进了水里。
朱慈烺的蛙泳是前世跟着本市游泳冠军学的。在游泳爱好者中算是一流水准,并不担心儿子会在这个一丈深的池子里出事。他也曾想过给两个儿子造个娃娃池,但最终还是因为成本问题放弃了这个念头。
朱和圭突然意识到水里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轻松,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也做不到父亲那样劈开水浪,乘浪前行。他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溅起的水浪冲进口鼻。顿时鼻腔里一阵刺痛。
“快救皇太子!”段氏满脸惊恐地站在池边喊道。
皇帝就算游得再好,池边也站了许多招募来的渔民。这些渔民的任务就是紧盯着正在游泳的皇帝,一旦有事就跳入水中救驾——当然,他们至今都没有等到机会。
面对皇太子以生命为他们创造的机会,这些没有资格证的救生员纷纷就要下水,却被个威严的声音喝止。
“不用管他!”朱慈烺直立在水中,水线只在腹部,可见水性之好。
段氏几乎要哭出来了。
朱和圭还在扑腾,拍起大量水花。
朱慈烺知道真正溺水的人其实是呆滞地浮在水中。口鼻甚至可能留在水外,十分安详。像儿子这样还有力气扑腾的,并不需要太过操心。他好整以暇地潜入水中,从儿子身后托起腰臀,将儿子送出水面。
朱和圭的脑袋刚露出水面,吐出了呛在气管里残水,一把抱住父亲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快。快吸一口气。”朱慈烺叫道。
朱和圭不明所以,眼中带泪。却还是鼓足力气深吸一口空气。不等他将这口空气蓄在肺里,身为皇帝的老爹脸上带着微笑,一个鱼跃扎入水中。
朱慈烺喜欢在深水池游泳,前世最喜欢五米深的跳水池。因为这个时代蓄水实在是个问题,既要保证水质干净,又要装满这么大的池子。铺设管道工程又太过浩大,只能以三米池将就一下了。
段氏看到丈夫带着儿子扎入水中,几乎吓得晕了过去。这要是有个好歹,算是意外还是谋杀?就算你对皇太子不满意,废了也就罢了。有必要亲手溺死么!
“皇帝!出来啊!”段氏站在池边,满头发饰震动,几乎跳了起来。
周围侍从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失态,各个如同木桩一般不敢动弹。
无论是水里的那位,还是池边的这位,动动指头就能碾死他们。
朱慈烺终于从泳池中间冒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朱和圭又呛了一口水,边咳嗽边哭,喊着要上岸。
“快扔羊皮包啊!”段氏急道。
在橡胶树还长在南美时代,救生用具取材很窄,比较常见的就是葫芦和充气羊皮。数张整羊皮充气之后还能编成筏子, 是山陕百姓渡黄河的主要交通工具。
朱慈烺虽然确定自己用不着,但有一种需要是爹妈觉得你需要。
游泳馆里常备五六个充气羊皮,可以说,太上皇帝和太上皇后来一次就要让人多准备一个。
“不用,没事。”朱慈烺止住了池边的动作,又对儿子道:“再吸一口气。”
朱和圭哭得更大声了,连连摇头,满头满脸的水珠和泪珠混在了一起。
“一、二、三!走!”朱慈烺数完三声,也不管儿子没有闭气,身形一长,再次扎进了水里。
这回出来的时间倒是短了,段皇后心悸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朱和圭这次大大喝了几口玉泉山的泉水,出水的时候已经没力气哭了,只是死死抱着父亲。
朱慈烺见儿子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托住了他的胸腹,开始教他腰部用力,双腿蹬水。
段氏要不是因为皇后这个身份撑着,几乎要瘫坐在地上了。
“扔个羊皮包下来。”朱慈烺冲案上叫道。
当即有两个渔民滑入水中,推着充气羊皮游了过去——谁敢真的扔啊?
朱慈烺托着儿子,道:“秋官,双手趴在羊皮包上,就这样先蹬水。”
朱和圭依言而行,发现自己真的可以靠蹬水的力量在水中游动了。
朱慈烺一边看着他蹬水,一边帮他把湿衣服脱了下来,又冲池边叫道:“把嘉哥儿扔下来。”
段氏猛然一怔,冲向小儿子的乳母,劈手夺过拍手叫好的嘉哥儿,埋着头就往外跑,往乾清宫告状去了。
朱慈烺见状也是无奈,让秋官沿着池边练习蹬水,自己继续折返游泳。
陆素瑶其实早就到了,只是站在游泳馆的竹墙外看着,直等皇帝出水上岸,擦了身上的水珠,穿上了青纱单衣,她才上前见礼。
“陛下,左宗人晋王殿下求见。”陆素瑶简略道。
“哦?之前预约了么?”朱慈烺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一时也想不起来晋王有什么事会贸然进宫求见。
陆素瑶轻轻摇了摇头,问道:“微臣让他先回去?”
朱慈烺接过茶饮了一口,道:“让他过来吧,正好我也在休息。”
晋王朱审烜可是从龙有功的宗室。当初他在山西资助皇太子,非但将家底掏空,还将同宗的郡王家资都拿了出来。
虽然有被迫的嫌疑,但无论是亲情还是礼法都属于完美无缺。所以在诸藩被屠戮之后,晋王藩从亲王到郡王,乃至镇国将军等等,竟然完好无损,甚至在光复神京之后还得到了补偿安置。
如今朱审烜在京中担任左宗人,为皇帝处理家族事务,世子则回到了太原老家,主持藩国事务——其实也只有家务而已。其他晋藩宗亲拿回了自己的宅邸,以及少量的土地。
因为宗亲俸禄尽数罢免,所以他们的生活来源就只有之前土地、家产折合出来的股息红利。
如今经济总量还不大,但已经足以让他们过回体面的生活,只是不如以前那般奢靡罢了。
朱审烜见了皇帝,正要行君臣大礼,朱慈烺已经抬手道:“晋王坐。”
朱审烜只好躬身谢座,挨着竹榻的边坐了下来。
“晋王此番入见,所为何事?”朱慈烺问道,一边瞥了一眼还在水里玩得高兴的皇太子。
“陛下,微臣此番入见,是来打秋风的。”朱审烜赔笑道。
朱慈烺不动声色,等他自己说下去。
朱审烜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说法与那些来哭闹的宗亲很像,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其实是荆王想从宗亲这边募集一笔经费,打造船只,去一趟亚美利加。”
朱慈烺有些意外:“这是好事啊,荆王为何自己不来与朕说?”
朱审烜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陆素瑶,道:“回陛下,荆王已经递过几道请见表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他说要进宫问安,朕说不必了。他出使北欧的差事做的不错,能从当地招募学士渊博者一同回到大明也算他的功劳。带回来的书也很有眼光。朕还以为他要浸淫西学,怎么想到要去亚美利加的?”
荆王朱和至因为自告奋勇前往北欧给笛卡尔授奖,这才获得了袭封,终于从荆王世子成为了荆王。诚如原历史剧本的设定,在他抵达斯德哥尔摩的时候,笛卡尔已经病逝了小半年。于是本着子承父业的传统,朱和至下了力气寻找笛卡尔的遗孀——发现他没有结婚。
就在朱和至决定回国的时候,他又听说笛卡尔有个私生女。
在欧洲私生子没有地位,但在中国,私生子一样可以被宗族接受,但这个私生女最后却被证实是假冒的。
笛卡尔真正的私生女很早就夭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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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七 何当共剪西窗烛(2)
朱和至最终还是将五千两白银全数留在了瑞典,用其中一部分白银购买了笛卡尔一生的全部著作,并延请笛卡尔生前的学生、朋友、同事前往大明,翻译这些著作。
剩下的一部分则请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代为管理。任何一位愿意来大明学习笛卡尔哲学、科学思想的人,都可以从这笔白银中获得路费。
这样慷慨的决策如果放在后世,很容易被人认为是自作主张。然而在当前这个世界,从大明到欧洲单程需要八到九个月的时间,甚至更长。如果派人请示,等到回复,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更糟糕的是,这样做很容易让皇帝觉得此人不堪大用,没有决策专断之才。
荆王的做法果然深受朱慈烺认同,私下感叹没有白白浪费一个亲王的爵位。如果荆王真的将五千两白银再带回来,那朱慈烺可就真的哭笑不得了。
大明的五千两白银,到了银根紧缩的欧洲,可是一笔逆天巨款!就连瑞典国王在代管这笔金额的时候都非常激动——因为白银的孳息也是一笔巨款,而国王拥有这笔白银的支配权。
荆王从欧洲带回了各国王室赠送的礼物,小到玻璃球,大到帆船,以及大量的技术工人。这些工人可能一个字母都不认识,做出来的东西也未必能入大明工匠的法眼,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他们祖传的技法对大明工匠具有拓宽眼界和思路的作用。
这些才是一个亲王应该做的事。
朱慈烺接见荆王朱和至的时候,是他回到大明当天,显得疲惫不堪,所以接见时间并不长。后来朱和至几次请求觐见问安——他名义上是皇帝的侄儿——朱慈烺都因为时间关系没有接见,只是赐了筵席,表示接受了这份心意。
如果朱和至早点来说想去亚美利加。朱慈烺早就安排时间单独接见,询问具体设想了。
在宗人府中,左宗正朱聿键以唐王身份出使葡萄牙,驻留欧罗巴。右宗正朱常洁主职是教书先生,对宗人府事务并不关心。右宗人朱以海负责皇家图书馆,整日沉浸在古本善本之中。乐不思“鲁”,哪里肯管别人的闲事?
荆王真正能走的路子也就只有朱审烜了。
朱审烜拿了朱和至带回来的礼物,两柄鄂图曼弯刀,以及印度产的沉香、檀香各一百斤,可谓受了重礼,不得不来替他走门路。
朱和至只负责出使,又没有荆藩故产,是哪里来的底气送出如此昂贵的厚礼?
因为他走的是时下最重要的世界商路。
朱和至出发时并没有意识到前途布满了商机,也就没有特别准备。然而船行海上。庞大的船队引来了其他小商旅。这些小商旅担心海盗的威胁,提出随同荆王船队一起走。这在海上是常有的事,而且在实力偏差太大的情况下绝不免费。
小商船上都是满载,只有货没有钱。朱和至也不计较,带着这些商货到了南洋,从荷兰人和葡萄牙人手中换到了银子,然后继续西行,在印度港口又买了大量的印度特产。各种香料。
当船队离开印度洋,进入非洲范围后。朱和至又适当出售香料,换取黄金、宝石。等他到了里斯本,所有的货物价格都的上涨了不止十倍。他转眼就成了一代富豪,享受着大航海时代的海贸暴利。
等回国之后,朱和至已经有钱修建自己的荆王府,并且对帮助过自己的人赠礼感谢。这种暴富的感觉让他很是上瘾。对于传说中遍地都是黄金白银的新世界更是充满了好奇。然而要想以他现在的财力,打造一支远洋船队,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朱和至想到了向亲戚筹款,这才有了打秋风的说法。非但借钱,也是借面子。自己好歹也是一方藩王。万一皇帝不允许怎么办呢?如今算是放开了,藩王可以有限地在外活动,以前就国的藩王可是连城都不能随便出的。
当然,以上都是朱和至的说辞。
朱慈烺因为要接见朱和至,在准备与他讨论远航之事时,无意中得到了另外一些消息。
东厂派往欧洲同行的密探在报告中指出:荆王朱和至与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有超出正常的往来。甚至暗示,荆王将巨额白银留在瑞典,托付给克里斯蒂娜,正是基于这种不正常关系而做出的决定。
这份报告当初曾夹在一摞报告之中,只是朱慈烺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对大明皇帝而言,欧洲问题实在太过遥远,不是大明目前核心利益所在。只是如今既然翻出来了,那也不能不管不问。
于是朱和至被传进宫中,由皇帝亲自接见。
“瑞典国王是个怎样的人?”朱慈烺问道。
朱和至并不疑有他。他知道皇帝陛下是个用兵大家,而泰西最负盛名的兵家正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
“回陛下,如今瑞典国王克里斯蒂娜是古斯塔夫二世之女。其父薨殁于阵,遗命她为国王。故她六岁时即位。臣到瑞典当年十月,方才举行加冕之礼。”朱和至身着朝服,看不出身材,但脸上棱角分明,皮肤黝黑,可见远航给他的身体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改变。
“女子不是该称女王么?”朱慈烺聊天似的问道。
朱和至笑了笑:“本该如此。只是她出生时被误作男子,后来一如王子般教育,其父视之甚重,故而她以‘国王’之名即位,而不称‘女王’。”
“唔,六岁即位,前两年才加冕,那么年纪应该不大吧?”朱慈烺似乎也十分八卦。
“今年该当二十有七了。”朱和至道。
“咦,刚好和荆王同岁啊。”朱慈烺道。
朱和至脸上一滞,有些尴尬,道:“陛下,臣今年二十五……”
“哦,是么?”朱慈烺朝后靠了靠,沉声道:“那你为什么对克里斯蒂娜国王说自己与她同岁?”
朱和至脸上一红。
他原本是有计划在船上学习泰西语言的,但并没有太大动力,只学了少许的拉丁文和法文——因为笛卡尔就是法国人。
到了瑞典之后,朱和至进出与人交流,都要依靠大明通事。
这位通事是经世大学毕业,受业于汤若望等耶稣会教士,与欧洲贵族往来沟通没有丝毫障碍。非但语言精熟,就连礼仪都没有纰漏,让欧洲诸国接待朱和至的贵族们大为惊讶。
朱和至自然对他格外器重。
只是不知道此人是东厂密探,荆王在欧洲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在东厂掌握之中。
包括与克里斯蒂娜国王骑马野餐,两人玩笑时说的话。
“是通事谎报么?”朱慈烺加了一句。
“不……”朱和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是臣当时轻浮孟浪了。”
朱慈烺将话题拉了回来,道:“你在出使泰西一事上,做得很妥当。今日叫你来也不是为了翻旧账。朕只是想确定,你意欲远航亚美利加,与这位女国王是否有什么关联。”
朱和至幸好在海上晒黑了皮肤,否则真是红得和煮熟的虾子一般了。他对新大陆的向往,正是因为他知道在亚美利加有一块瑞典的飞地,名叫新瑞典,是克里斯蒂娜国王十分向往的地方。
“绝非私情。”朱和至一口否定,道:“不过臣想去亚美利加一行,也的确是受了克氏启发。想瑞典一介小国,大小不过与我朝一省相仿,竟然还有海外飞地,收入颇丰。则我朝海陆将士数十万,为何不去占据那些无主之地,也好为子孙万世计呢!”
朱和至此言半真半假。他的确是听了克里斯蒂娜的介绍才知道美洲有瑞典的殖民地,但当时他想的可不是家国大业,更多的还是与美人策马扬鞭,奔驰在风景如画的平原上。
“你好歹是仁宗子孙,天家一脉,如果只是因为被女子拒绝就自我放逐,朕以为是不值得的。”朱慈烺道。
朱和至一阵绞痛,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呢。
作为东方神秘国度的使者,皇帝的亲族,享有亲王爵位,朱和至沿途无不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葡萄牙果阿总督甚至亲自将他送到了里斯本,然后才返回果阿。葡萄牙国王、法国国王也都亲自接见了他,并且表达了与大明友好通商的意愿。
因为英国内战而流亡海外的英国王室成员查理?斯图亚特也希望能够与朱和至会面,寻求帮助,但显然他没这个资格。朱和至以皇命在身,不容延误为由婉拒了他的邀请,旋即从海路前往斯德哥尔摩。
如此礼遇让年轻的荆王有些飘飘然,对泰西诸国的王室也颇为轻视,一度还认为他们的礼仪过于粗陋,带有浓郁的野蛮痕迹。
直到他在斯德哥尔摩见到了克里斯蒂娜国王。
这个两肩不一样平的女子第一眼就让朱和至感觉到了四射的活力,完全不像是温室里的花朵。
“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保姆不小心将我跌在了地上,摔断了肩骨,所以我不是有意用高低肩来蔑视别人。”克里斯蒂娜轻笑着,又低声道:“虽然我的确利用了这个残疾来蔑视某些人。”
朱和至不禁想起第一次晚宴时,克里斯蒂娜国王开的玩笑,让他窘迫得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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