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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四九 平生只负云山梦(10)

    与明人接触的部落只是屏岛上的一个小小部族,他们以自身有限的逻辑能力判断出这些诡异的外来客比他们更强大。在接受了明人的礼物之后,他们回以羽毛、猎物、色彩鲜艳的飞鸟,以此表达友善。

    朱慈炤因此松了口气,继续用当地人没有的馒头、面饼作为筹码,要求土人帮助伐木、采石、运输……结果却发现这个部落的壮丁不过三十余人,与台湾岛上的原住民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因此就有必要接触更多的部族,寻找更多的劳动力,加快工程进度,以免澳洲方面久等。

    单连田作为永王特使,带领了一个局的明军,随同这支土人——为了辨识,明军起名为“察雅人”——前往他们的部落,见识了用茅草搭建起来茅屋,赤裸裸地占据着一处山坳,连围墙都没有。

    从他们部落附近的土地来看,他们的农业水平仍旧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而且数量少得几乎可以忽略。

    让单连田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人头骨。这些人头骨非但取自敌对的部落,也有些是本族的死者。察雅人将这些头骨挂在茅屋的门口,白天作为夸耀自己武勇的装饰品,晚上取下来当枕头。

    在参加了一次察雅人的猎头活动之后,单连田愈发惊恐。他亲眼看到这些察雅人将敌人的头颅取下,剥去头皮,在太阳穴凿个孔,生喝脑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察雅人门口的头颅骨,有些完好无损,有些却有钻孔。有钻孔的来自于猎头,完好无损的则是来自于本家族逝者。

    单连田也参与了几次察雅人与其他部落的友好交易。最终打消了扩大接触面的念头。

    这里每个山坳都有一个部落,每个部落的语言都不尽相同,翻过一道山就彻底无法用语言交流。

    后世称这里为“人类语言博物馆”,绝非浪得虚名。

    “从海岸往内陆走两天,”单连田回来报告道,“大约也就三五十里吧。路实在太难走……好吧,其实是根本没有路!咳咳,走两天之后,能看到一个大湖。那个大湖恐怕不比洞庭、太湖要小,据当地人说是无边无际……”

    自朱慈炤以下,所有军官、参谋、士官都认真听着单连田的讲述。

    他们也意识到这里并非善居之地。不说这些土人带来的威胁,最可怕的是这里的气候和蚊虫。即便再小心,传染病也在军中蔓延,最后只得派了两艘船带着伤病者先行赶赴澳洲。那里的医疗水准和居住环境都要好许多。

    “那个湖的风景真是好,但蚊虫太多,而且多瘟疫。”单连田说得心有余悸。他带着一个局的精锐,战斗减员为零,非战斗减员则达到了三成。这还是他比较谨慎,从减员一成时就急急忙忙往回赶,最终没有全军覆没。

    “我们已经很注意个人卫生和饮水了,但是蚊虫却是防不胜防。一旦被叮咬就有可能得病。”单连田道:“要想在这里留驻五百人,恐怕还是有些困难。”

    “土人怎么活下来的?”朱慈炤轻点着下班。不解问道。

    “很难说他们算不算是活下来了……”单连田道:“我没见过年纪在四十以上的人。他们得病也是硬挺,靠部落巫医给他们驱邪。体质好的或许能撑下来,绝大部分人都是早死的。对于蚊虫,他们是靠熏树叶,但并没有固定的品种,所以效果也就很难说了。”

    朱慈炤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缩减计划,只修建一个带有港口的小堡吧。”

    “殿下,港口必须带有水寨,土人有船。”单连田参与的那次猎头,就是察雅人在夜幕下划着小船偷袭敌对部落。

    朱慈炤无奈。只得再退一步:“那就只修一个简易码头,军堡修在码头二里之外。”

    从最初要屯驻五百人的大军堡,缩减到最终屯留五十人的小军堡,光是图纸上比较一番就让朱慈炤心痛不已。这五十人的小堡除了外形还保留了凹堡特征,其他简直就是个火路墩。

    不过也因为人少,留下的粮食足以他们取用,不需要考虑垦荒种植,所以军堡可以选取背山临海还有足够拓展空间的位置。虽然无法一步到位,但作为仓库和转运港,这里的地理位置仍旧很重要,日后总会一步步开拓出来。

    留下的五十人中,有一人是军医,三户菜农共十二人,剩下的才是明军。船队也为他们留下了一条小船,安排好了逃进山区的避难洞,以防西班牙人的到来。

    在与这些伟大的驻留者告别之后,船队再次,前往澳洲。

    ……

    朱慈烺拿到永王方面的报告时,已经是隆景元年的夏天了。无论报告里写了多么重要的事,此刻黄花菜也凉了。只是从技术条件而言,大明如今的疆土已经到达了极限,边远地区很难有效控制了。

    总参谋部研究了屏岛问题之后,都带着兴奋。

    “永王殿下在屏岛北面修筑了军堡,加上澳洲甲字登陆点的烽火台,无论西班牙人从哪个方向入侵澳洲,我军都能及时采取反制措施。”尤世威报告道。

    考察队最早的甲字登陆点在澳洲西北面,那里并不适合人类居住,尤其不适合华夏的农耕文明展开垦荒。于是考察队进一步向东南探索,终于发现了宜居的东南部领土,真正需要保护的也只是这部分领土。

    “军情司对于吕宋岛的渗透还需要进一步加强,尽量不要让西班牙人有机会对澳洲造成威胁。”朱慈烺道。

    军情司归属于总参谋部,尤世威点头称是。

    “慈炤还是考虑不周。”朱慈烺叹道:“屏岛地处热带,疾病、蚊虫都不是简单搭几个屋子就能避免的。让广东方面紧急派船,运送水泥、瓷砖、纱帐、纱制门窗过去。还有铜管、铸铁管,控制室内温度,同时也要用暗渠引水。”

    光靠木头搭建脚屋,固然比土人的茅草屋高一个世代,但要想成功活下来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还有,台湾、屏岛,蒙古、海西这种环境恶劣地方的驻兵,总训有什么方案么?”朱慈烺问道。

    秦良玉当即答道:“回陛下, 在恶劣环境下驻守的士兵,有更多的机会保送讲武堂。戍卒每年都要轮换,换回来的士兵会在京师、江宁等条件好的地方服役,直到退役返乡。凡是有过恶劣环境服役经历的官兵,都有纪念章。如果他们愿意留在服役地,总训也会联合吏部,给出较高的职位委任。”

    朱慈烺点了点头:“要做到服役时无后顾之忧,退役后心满意足。”

    能在各种恶劣的生活环境下挺下来的士兵,忠诚度和心智的毅力都是毋庸置疑的。这些人将成为新时代的种子,生根发芽,发枝散叶,逐渐改变大明的积习。

    ……

    “澳洲为什么不算条件恶劣?”

    单连田坐在干土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稀树草原,由衷发出了感慨。

    隆景元年八月,永王船队达到澳洲东南部的南瞻府。到达之后,三千明军归属于提督澳洲军务总兵官肖土庚,组建澳洲第一军。永王慈炤的小伙伴们也纷纷下了部队,或是领兵,或是参谋,担任要务。

    朱慈炤也履职总督,将总督行辕暂时放在了澳洲的唯一一座算得上城池的地方:南瞻府,永县城。

    当初皇帝哥哥信誓旦旦说澳洲需要他,明军已经在澳洲与土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到了地方才知道,这根本就是哄小孩子的话。澳洲土人虽然不少,也多是猎头部族,但在明军的火力打击之下,根本没有正面对阵的机会。

    “总算可以用咱们自己人监督土人劳动了。”肖土庚重重松了口气。

    他在永王到来之前就已经抓捕、雇佣了上百的土人为大明劳动,但因为明军人数实在太少,所以他不得不用刀枪等冷兵器武装了一些关系较好的土人部落,实行“以土制土”之策。虽然还没出什么乱子,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现在有了这三千虎贲,无论是保护考察队进入澳洲大陆深处探险,还是监督土人劳动,发动对不服从部落的征讨,都有了底气。

    单连田在屏岛时对澳洲充满了幻想,以为这里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到了澳洲之后,他果然一跃冲天,成为了少校把总,但手下只有一个局的明兵,其他都是土人劳力。他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些黑厮,前往澳洲北部的热带稀树草原,保护考察队的安全。

    “澳洲好歹没有大型猎食动物,只要防备好居心不善的土人就行了。”尹如松安慰这个半大的少校,总觉得单少校还没有长大。

    单连田也不知道为何与尹如松颇为投缘,看他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酸腐。

    “这些石头有什么用?”单连田问尹如松,一边发出“哎哎嗷嗷”的声音叫土兵前来帮忙搬运。

    “标本。”尹如松道:“圣天子要天下万物皆入纲目,京师留存标本。这些都是要运回京师的。”

    单连田点了点头,突然听到土人一声犀利的尖叫,正是发出的战争警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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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零 峥嵘巨浪高比山(1)

    “是土人。”单连田望了过去,看到不远处草丛中冒出来的黑色人头,还看到大明士兵驱赶自己这边的土人返回车阵。

    “先生先回车阵吧。”单连田道。

    尹如松已经经历了数次土人袭击,不慌不忙地返回了来时的车阵。

    车阵还是戚继光当年蓟州练兵时候发明的阵法。不过戚家军的车阵非但是车车相连摆出的防御阵,同时还有火炮、火铳,能够做到日夜不断地火力攻击,使得蒙古骑兵对此束手无策。

    现在的车阵基本保留了防御功效,但是火力除了百来支火铳之外,就只有五六门虎蹲炮了。

    考虑到对面土人的战斗力,那么明军这边还有数十个能够掷矛的黑厮。

    “报告把总,敌人人数在五十上下。”探马很快传回了消息。

    谁能想象,澳洲这么大的地方,竟然连马、牛、羊都没有。现在军中有限的驮马都分给探马当坐骑了,每次看它们跑起来时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单连田就觉得胯下有些抽搐。

    “我军于车阵外列阵,排铳打散他们。”单连田想了想道:“俘虏能抓则抓,不能抓就算了。”

    传令兵很快将少校的命令传到了旗队,明军迅速排列好了战斗阵型。

    土人们口中发出“嗬嗬”的叫声,如同围猎一头巨大的猛兽,踩着舞蹈般的韵律,持着木矛朝单连田部挺近。

    还没有到他们飞矛的距离,明军的火铳已经响了。

    战场上腾起一团烟雾,土人的原始线列阵先是一滞,继而摇摇欲坠。

    第二排火铳旋即响起。

    意图围猎的土人迅速崩溃,抛下身边同伴转身逃跑。

    “嗬嗬嗬!”明军这边的土人发出胜利的喊声,挥动着木矛、木棒。乘势追了出去。

    追击土人这种工作,从来不是大明军队需要做的。

    单连田嗅着空气中的火药味,按着自己的佩剑,朝一旁啐了一口:“这也叫打仗?”

    这多半是个还不知道明军威名的闭塞部族对外来者发起的进攻,却没想到外来者竟然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战争思维。如此的遭遇作战还有很多,每一次遭遇就是一次暴露。在明军查明这些部族的位置和人口之后。大军就会赶来将他们包围起来,进行甄别审判。

    杀死族中的酋长、老者、巫师等统治阶级,将年轻的幼童单独抚养,尝试教授他们汉语,成为新一代效忠大明,为大明出力的好土人。至于成年男女则被赶往矿场,承担重体力劳动。他们甚至没有资格参与南瞻府城墙修建,那可是给友善部族提供的工作岗位。

    肖土庚用这种方式,占据了澳洲东部、东南部的农耕区域。确保没有敌对部族在此间活动。同时将控制范围朝畜牧区拓展,等待大明本土运来的种畜。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马,无论是战马还是驮马,都迫切亟需。然而马的适应能力很弱,在更快更近的航线发现之前,大规模运马还不现实。

    而且还有一支西班牙人盘踞在吕宋岛。

    西班牙人与大明在万历时代结下了血仇。

    概括叙述这段历史,则是当地华商对朝廷说吕宋有金矿,急于填补三大征军费的万历皇帝理所当然地派来了矿监。西班牙人以为这是大明对吕宋的染指。于是策动了当地土人一起对华商展开屠杀。

    这中间还使用了一些计谋,骗取了华商的信任。收缴了华商的武器,最终导致手无寸铁的华商被屠戮四万人。

    如果从实力对比而言,大明要想征服吕宋,彻底驱逐西班牙人,并不会比收复台湾更困难。因为即便是在万历屠华惨案之后,如今的吕宋岛上仍旧有七万左右的华商华人。

    这些华商华人控制着吕宋的经济命脉。不仅仅是帮助西班牙人买到生丝,更重要的是控制了日常商品的供应。诚如万历年间的马尼拉总督莫牙在屠华之后感慨:就连靴子都买不到了。

    如果要用战斗力来做比较,那么隆庆三年林凤攻陷玳瑁港(今邦阿西楠),逼迫西班牙人朝贡,则足以证明这支西班牙殖民军的软弱可欺。

    身为海盗商人的林凤当时只有不到七十艘战船。手下兵力不过五千人,而玳瑁港距离西班牙人的统治中心马尼拉只有四百里。

    如果海盗都能做到的事,大明怎么可能做不到?为什么还要留着西班牙横亘在大明和澳洲之间,徒增风险?

    因为现在攻打西班牙绝非是个好主意。

    朱慈烺世界历史不好,不知道此时的西班牙还有多少余威。

    听葡萄牙人和耶稣会教士描述,西班牙在欧洲已经是个没落的二流国家了,甚至连真正的统一都算不上,而是类似华夏商周时代的“共主政治”,以至于西班牙国王、女王都不在自己的签名前都不会用到自己任何头衔,往往只是一句:“朕,即国王(yorey)”或“朕,即女王 (yoreina)”而已。

    然而即便西班牙真的没落到了这般田地,朱慈烺也没有立刻报仇的冲动。大国发动战争,绝对不是为了一时之气,更不能不兼顾考虑当前和未来的利益。

    如果说开发澳洲是立足三百年之后,允许付出一定代价。但是占领马尼拉,则是还没到时候。

    陆军在漠南横扫蒙鞑,兵锋渐渐朝漠北、漠西挺进的时候,海军自然眼热。虽然海军的忠诚度一直受到诟病,但荣誉感同样在他们心中扎根,一样渴望得到世人的承认和赞美。而军人彰显自身存在感的唯一方式就是战争——或者抢险救灾,最近大明并没有爆发特大灾害。

    “那帮兔崽子成天嚷着打日本,打吕宋,真是越发难以弹压了。”郑芝龙向偶尔回校“拜访”的沈廷扬抱怨道。

    沈廷扬作为皇明海军名义上的掌门人,浙江水师的实际控制者,当然明白郑芝龙的意思。海军之中有这样的风声不是一天两天了。嚷着打日本的正是浙江水师,而希望打下吕宋的则以闽粤官兵为主。

    “四大舰队改造计划搁浅,打哪里都是给陆军做嫁衣。”沈廷扬对日本十分熟悉,知道那是个已经有千年文法的国家,绝非屏岛、澳洲,随便扔块石碑就能彰显主权的地方。

    “如果以我海军的实力。打下马尼拉是没问题的。”郑芝龙试探道:“南洋公司也需要一个更靠前的总部。”

    现在南洋公司的总部在台南,如果搬到马尼拉,倒真的更靠近中欧交易中心区域了。

    “大局啊。”沈廷扬感叹一声,道:“飞黄兄,打下马尼拉有什么好处么?”

    ——好处就是南洋公司可以进一步扩张,风头更劲。

    郑芝龙知道这点好处完全不足以发动一场局部战争,沉默不语。

    “军情司传来的情报飞黄兄也看过个了吧。”沈廷扬悠悠道:“现在吕宋的底层商业已经为华商控制,我们就算占领吕宋,也无非是增加一块数万人市场的税源。别说皇爷不会同意。就是国税署也未必有兴趣。”

    一提到南洋吕宋,后世人第一反应往往是橡胶、水果、甘蔗、蕉麻和椰子。

    令人遗憾的是,在如今这个世界,距离第一株橡胶树扎根东南亚还有两百余年。而水果作为易腐败的农产品,也不可能千里迢迢从吕宋运回大明。更让许多后世人大为失望的是,甘蔗作为经济作物并没有被西班牙人推广种植。

    在所有西班牙人控制的种植园,主要是栽培粮食作物,以供当地驻军的需要。

    那西班牙人在吕宋干什么呢?

    他们从吕宋购入大明的生丝、绸缎、瓷器、铁器、工艺品。然后装上大帆船,运往美洲殖民地。而大明从这笔贸易之中获得的是白银、黄金。以及少量的香料。

    如果将西班牙人赶出了吕宋,这个没落的帝国将一次性退出印度洋。这对于荷兰、葡萄牙,乃至于英国、法国而言都是极大的利好消息,他们将瓜分西班牙的生丝市场,取代它获得百分之百的利润,甚至更高。

    对于大明而言。却失去了一条贸易渠道,一条白银入口的直接交通线。鉴于大明与荷兰的关系,很可能在世界贸易中增加更多的成本。

    打下吕宋固然看着很美好,但获益只有用来制造麻绳的蕉麻,失去的却是一个白银进口渠道和商品销售渠道。

    朱慈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即便要打。也得等白银进口进一步萎缩,直到西班牙再无利用价值才会开战。

    而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与西班牙一国开战。势必会带上荷兰,将他们一同逐出麻六甲海峡以东。

    大明将直面印度洋,制定新的亚洲秩序。

    如此才能最大保障大明的贸易利益,同时不让他国摘桃子。

    “现在当务之急是推动四大舰队组建,”沈廷扬轻轻抚须,“而且,咱们也该有个海军都督府了,现在的大都督府仍旧守着三百年前争霸大陆的思路不放。”

    郑芝龙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在盘算手中的筹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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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一 峥嵘巨浪高比山(2)

    大明的海权论是由朱慈烺进行思想启蒙,沈廷扬在掌管山东水师时提出理论基础,不可胜数的江浙闽粤沿海士子进行讨论完善,最终形成的一套以海洋为疆域,以船舶为战车的外向型国策理论。

    因为皇帝的地位已经太高了,所以民间更习惯将海权旗手的重担放在沈廷扬肩上。就连郑芝龙都不能否认,沈廷扬虽然实力平平,但在海军大学的声望不容小觑。而且平平的实力会随着那些年轻人进入水师,掌管舰船,乃至舰队,最终变成海上霸主。

    反观自己,拿了那么多钱藏在库房里,只从有限的兄弟、子侄中挑选资质好的,却没想到办学堂,充分挖掘民间每一分力量,巩固自己,这简直是蠢到了极点。

    “是不能让那些老顽固继续蛊惑天子,劳民伤财进行北伐。这么多银钱,若是投在海上,四大舰队算什么?四十个舰队都出来了。”郑芝龙不满道。

    沈廷扬对此不置可否。就算不进行北伐,银钱投入造船扩编的可能性也很少。他的海权论已经广为传播,但不知道为什么,大明海船不如泰西船的讨论却没有反应。

    现在大明虽然也在建造泰西船,但数量有限,如果发生海战,多半还是老战术:大船碾压,接舷跳帮,火船围攻。

    以现在南洋界面的泰西船数量,这样打的确也能打赢,但显然是落后且不经济的。

    而且皇帝陛下认定的优秀海船,应该是巨舰大炮,形同海上堡垒。这个课题已经广泛推广,大部分资金是从海军军费中划拨,但进展缓慢。非但动力核心远不能达到要求,就连龙骨肋材也很不过关。

    所以沈廷扬还是希望独立一个海军都督府,让海军有更多的机会获得认同,也不至于兵部、户部一面倒地支持陆军。

    所谓建立四大舰队,反倒是安慰郑芝龙的添头。

    郑芝龙经年累月地借力打力,最终打跑了闽粤海上的各路大佬。成为海上霸主。如今他“身居高位”,与国家同休戚,这无疑是步上了人生的新巅峰。不过碍于视野,他终究不能跟沈廷扬这样中枢出身的儒商相比,更看中的是铁打的实力。

    “哪怕建成四十个舰队也没用。”沈廷扬无奈道:“大都督府总参谋部呈上去的题奏全都是关于陆军的,海军若不是天子想起来了问一句,压根没有声音,而天子日理万机……”

    郑芝龙在脑中转了转,知道自己的履历没有沈廷扬过硬。海军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多半是沈廷扬的。若是以前,自己还能用银钱争一争,但现在这位天子却肯定不会放任这事。

    “我如今年迈上不得船了,”郑芝龙感叹一声,“若是沈督有用得上的地方,出谋划策还是能够胜任的。”

    沈廷扬面带微笑,心中暗道:一开口就要一个总参谋部?不过上不得船,意思是四大舰队总兵位置全让出来?

    这样的交换有些不像郑芝龙的风格啊!

    “提督各舰队总兵官就交给小子们去做吧。”郑芝龙补了一句。

    沈廷扬这回是真被气笑了:这老海盗还真是打得如意算盘。中枢大权要紧握手中。就连四大舰队都不肯放过。谁不知道现在大明年青一代中他长子郑森正得圣眷?

    “老夫聊发少年狂,偶尔还是想出海散散心的。”沈廷扬笑道:“我沈氏以商为根。以工为底。子弟多有擅贾能工之辈,总装、后勤两部倒是有信心能够撑起来。”

    郑芝龙知道沈廷扬吞并了舟山黄斌卿之后,造船能力上了一个档次,族中造船场坊数十处,不比自己在福建的根底弱。

    ——不知道紧抓中枢大权,只谋求黄白之利。这眼光也太差了些。就算饶你一个舰队总兵又能如何?你还能擅自出海不成?

    郑芝龙心中冷笑。

    沈廷扬也望着郑芝龙冷笑:今上本就是权谋大家,对海战海略了如指掌,为人又自信固执,你想给他老人家出谋划策,这工作却艰辛得很呐。

    两人目光一交。同时一笑,算是默契在胸。

    隆景元年八月间,南方报纸上先是吹风,借着澳洲新奇故事说些大明重陆轻海,焉知海外不复有诸如澳洲之空地?与其在北方与鞑靼、瓦剌争夺草原,不如广建水师,开疆海外。

    这本是很常见的南下北上之辩,但是很快就有人接着这个话头说起了大都督府的人员组成,无一例外都是边镇老将。

    吹风吹到这个程度,就得看朝廷的意思了。

    隆景元年十月,沈廷扬和郑芝龙没有等到皇帝陛下反对的意思,终于松了口气,可以上奏圣前,请求建立海军都督府,就海事海战为陛下分忧,监管海军。

    面对海军自立门户的要求,大都督府自然不愿意。秦良玉、尤世威等人先后上疏反对,但沈廷扬和郑芝龙的家底却比他们更厚,朝廷中的关系也比他们更深远——始终不能忘记,沈廷扬可是做过内阁舍人的。

    陆军老将们在朝廷和舆论上都不占优势,文官也更乐见武将们内讧,有心要把水搅浑。同时还有一只黑手开始分化大都督府内部,一方面抬高秦良玉,放言海军仍旧接受总训导部的监管;一方面又扯出尤世威、李昌龄等人曾经被俘却不殉节的旧疮。

    不见血的战争到了这一步,陆军系算是完败。

    隆景元年十月,周遇吉在漠南打了一场大胜仗,俘获西土默特部四万余人,开进归化城(呼和浩特),八大板升尽数归入大明直接统治,彻底平定漠南指日可待。

    因为这次的胜利,朱慈烺召见了大都督府的一干老将,也让沈廷扬和郑芝龙出席。

    “漠南平定之后,大军还要向北、向西继续挺进,大都督府的工作还是很有成效的。”朱慈烺先给大都督府下了定论,又道:“不过南面的进度也不差,而且现在我大明海疆与陆疆持平,海防不强,虽倭寇那般岛国都能骚扰我腹地。故而设立海军都督府也是题中之义。”

    秦良玉等人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纷纷垂头。

    “大都督府不撤。”朱慈烺道:“三军都督府中,各军参谋总部各行其是,大都督府总训导部、总后勤部、总装备部对三军各总部直领。大都督府总参谋部只负责三军参谋总部的协调工作。”

    众人没想到等来的是这个结果,心中各有滋味。郑芝龙心中暗笑:沈廷扬啊沈廷扬,你争了半天,终于还是成了人家的佐贰官。

    “陆军这边很简单,各位老将军且兼任便是了。”朱慈烺特地点了一句:“总参谋部都督就轮值吧,三年一换。尤督先来。”

    “臣领旨。”尤世威躬身行礼。

    “海军参谋总部都督,”朱慈烺的目光在郑芝龙和沈廷扬之间扫过,最终落在沈廷扬身上:“郑督重点工作还是在海军大学,培养海军人才,就由沈督出任参谋总部都督,兼领大都督府总参谋部右都督。”

    “臣,”沈廷扬用余光扫了一眼郑芝龙,重重应诺道,“领旨!”

    郑芝龙浑身如同被抽空了一般,硬生生杵在座位上。过了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揣测沈廷扬是否在背后做了什么小动作。

    “至于三军中的空军……位置给他们留着,先由陆军诸司兼职。”朱慈烺道。

    所谓空军只是一群控制热气球的低级军官罢了。除了经费是独立的,其他都归于各军管辖。众人只以为这是皇帝的童心未泯,个人爱好,反正兼职又不碍事,也没有出言反对立场。

    虽然天空比海陆都大,但在这个时代,谁能想到日后会有一种轰鸣的铁鸟,主导人类的战争,将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小村落。

    “对了,沈督,既然北面进展情况良好,朕以为四大舰队也可以持续推进了,先将架子搭起来。不过我希望在本土四大舰队之外再组建一支远洋舰队,由郑森出任总兵官。”朱慈烺道。

    郑芝龙心里这才松开一丝缝隙,不再憋得难过了。

    沈廷扬面无余色地上前应命,心中却遗憾沈氏族中没有年轻一辈如郑森这样得蒙圣眷。

    这也是有原因的,郑森家学渊源,从小漂洋过海如同闲庭信步,对大海有天生的亲近感,只要上了船去哪里都不畏惧,这种天赋只能羡慕,不能奢求。

    “敢问陛下,各舰队当以何等标准搭建骨架。”沈廷扬问道。

    朱慈烺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深入考虑过,简单答复道:“以所辖区域内所存在的第二、三位海上力量总和为标准。即在三强之中,我军要能够独胜另外两强之联军。”

    沈廷扬第一反应就是辽海,那里除了我大明水师,再无其他海上力量了。即便将海上力量的标准放到最宽,也就只有朝鲜商船和渔船。

    那样说起来,原本说好的北海舰队岂不是要裁撤成海防巡检司了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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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二 峥嵘巨浪高比山(3)

    程艾阳坐在四轮马车上,听着轮毂发出的扎扎声,被颠顿得头晕眼花。只是出于训导官的形象,他才硬咬着牙强忍,不敢有丝毫流露出来。

    “哎呦,这广东地面真是难走,都察院就没人来看看?”同车的年轻人出言不逊,很快就遭到了“天谴”——脑袋撞到了窗框上,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

    程艾阳身为广东人看看这个福佬,自然很不满意。本来这车是训导部派给他的公车,临走前却接到通知,让他带一个年轻人一同赴任。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毕业于皇明海军大学船长科的年轻人将成为南海舰队旗舰两广号的舰长。

    “程训导,”年轻人叫道,“咱们南海舰队总兵官人选定了么?”

    当然定了,这是与舰队训导官一同下发的任命。

    不过程艾阳却没有心思满足这位舰长的好奇心。

    作为汉社的巨头,程艾阳很期望在海军之中扩展汉社的影响力,让大明的海军取得大汉骑兵的伟大功业。然而这个福佬虽然是海军大学毕业,却没有丝毫大明武人的风范,贪杯好色,简直就是个纨绔子弟。

    ——如果不是训导官没有人事权,旗舰舰长这样重任的绝对不会交给这种人。

    程艾阳闭目假寐,对那小福佬时不时传来的叫唤声不加理会。

    ……

    如今的广州已经是个南洋大都了。

    大明重新开海之后,大量的泰西商贾涌入,带来内陆商品,换回白银、香料。广州作为广东省会,自然是车如龙马如流,官道上商旅不绝。

    这样大的人流量却也导致了一个问题。全国官道坏损比例最高的地方就在广东,很多新修官道没个把月就因为各路重车碾压而导致路基损坏,路面坑洼。这已经不是管理能力的问题了,而是技术无法达标。沈犹龙身为两广总督,也不可能不计成本地修一条钢铁大道出来。

    南海舰队的驻地却不在广州,而是在雷州府。总兵府设在府治海康县(今雷州市)。如今的南海舰队虽然还只是个空架子,等着将广东水师往里装填,但现在的雷州湾已经被赶来报道的舰船填满,俨然海上重镇的模样。

    马车进了海康县城,在妈祖庙的对面大宅门前停了下来。大门上着朱漆,颜色看上去还颇为鲜艳。就在程艾阳怀疑是否走对了地方的时候,大门中开,从里面走出几个身穿白衣黑裤海军军装的士兵,手上还扛着一块匾额。

    匾额上正是大大的“总兵府”三个字。

    程艾阳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军装。径直往里走。

    那几个正在挂匾的士兵见了程艾阳,以及他肩章上的三粒银徽,纷纷侧立一旁,行礼致意。程艾阳面沉如水地回礼,直到看见了卫兵,方才停下脚步道:“本官是南海舰队总训导官程艾阳上校,求见童军门。”

    那卫兵行了礼,进去通报。不一时从里面走出一位四十开外的黑脸汉子,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海风雕刻出来的塑像。

    “下官程艾阳见过军门。”程艾阳在北京就见过了童清友的画像,自信不会认错。

    “本官童清友,有礼了。”提督南海舰队总兵官童清友朝程艾阳回礼,毫不介意地展露着肩头的金徽。

    作为一方海军总兵,童清友的军衔定在少将。

    “职部唐飞鹏,见过童教官。”年轻的内定舰长紧跟训导官之后向童清友行礼。

    程艾阳心中一顿。暗道:我明知道这位总兵官曾是海军大学的教官,却没想到那福佬是他的弟子,难怪会如此提报重用。

    童清友看着自己的学生却没有丝毫柔情可言,冷得如同北海之水,道:“你可知道旗舰舰长的重任?”

    海战之中。一旦舰队总兵官出了意外,并非如同陆军一样顺着军衔往下排,而是按照舰长资历取得舰队指挥权。旗舰舰长正是排在舰队总兵官之后的第二人,一旦童清友无法指挥舰队作战,唐飞鹏就要担负起整个舰队的荣誉和命运。

    “职部十分清楚!”唐飞鹏大声道。

    童清友看他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让一旁的程艾阳十分纳闷。

    “你毕业之后只在山东水师提督过一支补给船队,打过三次海盗,这样的资历远不能服众。”童清友仍旧冷冷道。

    程艾阳心中暗道:莫非这位舰长不是童总兵指定的?

    “教官一定明白职部的能力,否则职部也无须千里迢迢来南海舰队。”唐飞鹏面色严肃,言辞倨傲,又透着一股狡黠,让程艾阳越发不喜欢他了。

    童清友却笑了:“好好干,南洋风波大,不是山东那边能比的。”

    “卑职明白!”唐飞鹏突然咧嘴一笑:“职部敢请改旗舰名为敖明号。”

    “敖明?”童清友显然没看过《封神演义》。

    “书里说是南海龙王,借他的名头正好压住这片洋上的虾兵蟹将啊!”唐飞鹏笑道。

    程艾阳正想训斥,却听童清友摸着下巴道:“可,就更名敖明号,记得呈交部署备档。”

    “卑职遵令!”唐飞鹏应声道。

    ……

    沈廷扬第一次以海军参谋总部名义提交的四大舰队架构,让大都督府的陆军元老们大为惊诧。照海军这么狮子大开口,全国的军费都不够他们开销的,那陆军还吃什么?襁褓中的空军还要不要继续投入经费研发可移动的热气球了?

    “北海舰队要大福船二十艘,小福船一百艘,其他各辅助船只八百艘,火船千艘……部署在朝鲜东海岸啊……”尤世威看着纸上的数字,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沈廷扬,苦笑道:“沈督,漫天要价也不能这样没有诚意吧?”

    沈廷扬摇了摇头,道:“尤督恐怕不清楚。如今我朝海船在海战中的确落入了下风。基本战术就是四面围困敌舰,放出火船纵火,所以火船其实是消耗品,就跟你们陆军的弹丸一样。”

    尤世威脸上一黯:“我们打出去的弹丸都还要捡回来呢。”

    沈廷扬顺口接道:“是啊,可惜火船烧了就没了,捡不回来。”他又道:“大福船是我军的主力战舰,但是火炮数量远不如泰西船,所以只能靠船数取胜。按照陛下的两强原则……”

    “对啊,朝鲜以东哪有泰西船?”尤世威露出一副识破谎言的不屑。

    “的确没有,但只有大福船才能载足够多的战兵。”沈廷扬道:“否则倭寇今天来骚扰一番,明天再来晃荡一圈,我们不需要直捣黄龙么?”

    “这事,”尤世威道,“完全可以交给陆军办。”

    “陆军要过去也得有大船载运吧。”

    “总之这数量太离谱,而且北海舰队在朝鲜以东,防御我国辽海、东海的是……东海舰队?”

    “对,从辽海一直到舟山,都是东海舰队的防区。”沈廷扬道:“因为这一带主要是对付海盗,所以大福船的数量可以少些,不过小福船还得加点。”

    尤世威在海船上知之甚少,继续往下看,却见舟山到台湾海域还有台海舰队,各项数量都更少,总算眉头纾解了些许。

    “台海舰队是支援东海舰队和南海舰队的,所以运载为主,火力较弱。”沈廷扬估算着尤世威的阅读速度,适时解释道。

    尤世威看到南海舰队的时候,吸了口气:“沈督,为何南海舰队的规模竟然这么大!”

    大福船百艘,小福船三百,各类辅助船只数量过千,水手三万人……

    “这样搞法,大明就别做其他事了。”尤世威放下海军的报告:“我们跟礼部、吏部争预算的事沈督大约也知道,每一两银子都来之不易啊。

    “陆军现在都是花小钱办大事,譬如征兵这个问题,沈督也知道陛下是一直强调精兵悍将的。现在迫于形势,我们在朝鲜用朝鲜人,在蒙古用蒙古人,都不算大明正式战兵,就跟以前闯逆献贼挟裹流民,东虏用包衣一样性质!何其可悲啊!”

    尤世威说着,痛心疾首,双手重重按着桌面抬不起头来。

    “我能理解,”沈廷扬轻声安慰道,“这个计划也不是今年就要完成的,而且旧有水师的船只可以先行补充南海舰队。那边还有敌国,不能不谨慎啊。其他地方先缓缓,大不了让宵小嚣张几日。而且即便如尤督所言,海军只负责转运,由陆军登陆作战,但船总得造吧,难不成让陆军兄弟们游水打仗?”

    “咱们的船不如泰西人,为何就不能改进一下战船呢?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尤世威换了个角度。

    沈廷扬呵呵一笑,从官袍袖子里掏出另外一卷厚厚的卷轴:“也行。”

    尤世威一愣,感觉自己似乎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陷阱。

    卷轴里就是蒸汽机铁甲船的科研计划,也是一个要持续往里扔银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收益的买卖。

    而且这种铁甲船就跟之前的蒸汽机冲车一样都是吞金巨兽。陆军自己都一直嚷着经费不足,礼部又不愿意再继续承担全部科研费用,现在海军又插了一脚进来。

    尤世威觉得头有点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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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三 峥嵘巨浪高比山(4)

    海军提出的大造战船计划当然是不可能被大明皇帝朱慈烺支持的。明知道如今全世界的战船都处于过渡时期,恐怕过个三五十年就只有抛锚海边当博物馆了,朱慈烺怎么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进行建造。

    更何况现在能够威胁到大明的海上力量只有荷兰人,而荷兰人宁可委曲求全赔付军费,也要换取贸易额度,这无疑说明他们无心与大明作战。

    沈廷扬的声东击西策略对尤世威很是奏效,皇帝陛下也乐得不点破,顺着尤世威的意思,同意将铁甲船并入军方的重点研究项目。

    尤世威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坑了,只能以陆海军有同样需要为理由安慰自己。不过这也不算错,改进了发动机效能之后,无论是蒸汽冲车还是铁甲船都能用。而且钢铁配方的改进除了对制造大海船很重要,对陆军一样很重要。

    谁都需要更轻便更坚固的盔甲,以及更锋锐的冷热兵器。

    除此之外,陆海两军也都需要更强大的火药,以及火药之外的发射药。在戴苍发明连珠铳后,大明的军工匠人发现要想真正解决气体泄漏的问题,仅靠钢材咬合密封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一种微缩的“弗朗机”。

    弗朗机炮的发射机理和构造可以视作一枚粗糙的子弹,只有将其内部彻底封闭,发射药的力量才会最大化推动弹丸,保证冲击力和射程。而这种发射药显然不能用需要明火引燃的火药,那么出路在哪里呢?

    钢铁、火药同时指向了另一个关键点:化工。

    非但化学需要进一步发育,还要形成工业。

    朱慈烺知道化工产业的重要性,但也知道自己的斤两,连揠苗助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手法:建学、砸钱、办期刊。

    隆景元年十一月。武林大学正式在风景如画的西子湖畔建校招生。这所与经世大学同样规格的新大学,涵盖了从钱塘江到西湖南岸的广大西湖风景区,请了江南最负盛名的园林大家进行校园设计。

    宋应星出任武林大学祭酒,同时兼任物理和化学系教授。

    与经世大学不同,武林大学从筹建以来就受到了各方关注,多有乡绅和浙省势家捐赠。他们倒没想过借大学敛财获利。单纯是因为武林大学的名字亲切,有地方大学的错觉。同时也因为武林大学的化学系和医学院对他们的生活有极大影响。

    在他们看来,化学多半是依据《化经》设立的金丹之学,是解决死后的问题。

    医学院则汇聚了江南许多国医圣手,是解决生前的问题。

    这两点可要比经世大学的技工之学重要得多。

    初生的化学其实并不需要研究者特别高的天赋,它更像是科学王国中的“劳动密集型企业”,需要大量的人手进行实验,进而将实验过程和结果形成理论,以公式方程的形式表达出来。

    在明代。道士们已经发明了制取硫酸的方法,并将之用于药物。利玛窦和汤若望也带来了西方制取硝酸的方法,与明朝道士们的方式有异,结果却是一样。可以说,在无机酸的制取上,大明已经有了足够的实验室基础。

    宋应星在消化了前人的知识基础之后,通过定义命名,总算开始了新的征途。带领着三百学生开始研究人工制取纯碱和烧碱的方法,同时也安排人手研究如何提高产能。

    朱慈烺因为化学的进步也不得不设立皇明定名学会。对各种单位、元素、产品名称进行定名。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名正也是儒家追求的目标,故而对这个定名学会的期待极高。非但内阁以次辅孙传庭加入学会,同时还广邀海内名儒,如黄道周、刘宗周等人也都入内供事。他们都是学富五车的大儒,博览群书。就算是新的事物也能找到与三代时旧事物的联系,正适合做这种工作。

    朱慈烺则主要是学习。即便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强迫天下人改变来适应自己,否则就成了暴君。朱慈烺并没有当暴君的欲望,所以他还是决定在大方向上随大流。比如现在。他也习惯了用“阳作”来表示氧化反应,用“阴消”来表示还原反应。

    当然,这与朱慈烺当年化学成绩平平也有关系。

    在朱慈烺实行“劫富济贫”之后七年,大明势家们终于学会了照章纳税,申报财产。对他们而言,纳税是义务,申报财产则是自保。只有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有多少钱,才能免去无妄之灾,更不用担心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落在自己头上。

    至于通过宗族捐赠来逃避税款的事,在大明境内屡有发生,不过在见识了朝廷“举族流放”之后,这种行径已经颇为收敛。到底逃的是一家之财,而宗族中仍旧有广大的“无辜族人”。他们可不愿意为了这点事就被官府流放到河套、海西、澳洲这些万里之外的地方。

    在扩大使用“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的时候,朱慈烺还怀有一丝谨慎,但等他尝到了举族流放的甜头之后,彻底将“现代法治思想”抛诸脑后,根本无视了无辜者的哭喊,只关注于河套地区的汉蒙人口比例,以及澳洲、海西的人口增长速度。

    法制、税制的改革,让大明的国库勉强能够支撑国家各项开销,但数以百万两的军费、科研费用,仍旧让大明掌舵者们过得心惊胆战。

    “陛下,如果继续扩大官吏人数,不控制行政开销,国库入不敷出只在明后两年之间。”姚桃终于扶正了户部堂官的位置,成了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位女尚书。

    朱慈烺听姚桃这么说,就知道这位女尚书还是站在自己一边。否则她就不会直接要求控制礼部、吏部的经费,而不提军费的事。这种忠诚是朱慈烺变法的支柱,也是文官再次抱团形成整体官僚集团的阻力。

    “开源呢?还有什么开源的法子可以想?”朱慈烺问道。

    姚桃面露纠结,放缓了语速,低声道:“陛下,若说开源,或许以战养战可以一试。”

    她又道:“臣看报纸上有人提出以‘西南之战,养西北之战’,或许可行。现在海外购粮是我朝最大的外贸开支,而且安南、暹罗的米价日益渐长。如果能够收伏暹罗、安南,降低采粮成本,于国家有莫大好处。”

    朱慈烺咧嘴笑了笑,暗中感叹农耕文明的思维惯性。欧洲人殖民全球,要的是市场、特产、贵金属和劳动力,而大明还是更看重土地。

    “西南之地要打很容易,要屯垦种植却不容易,若是想长治久安就更不容易了。”朱慈烺道:“朝鲜那边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忙缓解一下压力?”

    “朝鲜的山参、貂皮都已经被我朝所掌握。若是再要从朝鲜方面想办法,只有加大朝鲜银矿的开采力度,以及向朝鲜征收正税了。”姚桃道。

    “这事你部提交内阁,看看几位阁老的意思。”朱慈烺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让陈德在明年定王之国前,先把朝鲜几个产粮区控制下来。”

    “陛下,还有河套开荒垦植,能否从朝鲜引入劳力?”姚桃又道:“那边可供开垦的灌溉土地起码还在数百万亩,可大大缓解国家粮食所需。”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事你也一并提交内阁,看内阁的意见。”

    姚桃记在脑中,又道:“陛下,还有滇铜开采事宜,颇受地方山民阻挠,是否能够在云南增加兵力?”

    云、贵、川、湖、闽、粤等南方省份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三十年都没有做到完全彻底的汉化。即便彻底进入工业时代,都未必能解决这个问题,何况现在大明连工业化的大门都还没摸着。

    “这事用军队去弹压有些过了。”朱慈烺道:“责成部务,报内阁知道。”

    姚桃看了看手上的重要问题都已经得到了答案,称是而退。等她回到部堂,便召集下面的主事开会,形成决议,安排人员与各部沟通联络。虽然看似皇帝陛下没有做出任何决策,但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关于西南征伐安南、暹罗的问题,皇帝并不支持;从朝鲜征税的问题,皇帝是十分支持,所以只要内阁有某几位阁老赞同,此事就能推行;不过要引入朝鲜劳动力的问题,皇帝持谨慎态度,需要内阁整体意见。

    至于军队镇压云南的山民,皇帝十分反对,不能再提。

    这便是地位带来的影响力,许多时候根本不需要明确表态。这也是神宗皇帝在禁中数十年不上朝,仍旧能够牢牢控制朝政的原因。

    现在朱慈烺根本不需要靠军队来维护自己统治,因为在大明这片土地上,只要有“皇帝”这顶冠冕,就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威。这固然极大满足了朱慈烺的权力欲,但随之而来的危机也让年轻的皇帝有所警觉,在重大问题上与内阁的沟通反倒比当皇太子时候多了许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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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四 峥嵘巨浪高比山(5)

    攀登科技树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从当前技术发展来看,在万历与崇祯年之间有个科技断层。在嘉靖、万历年间,火铳火炮,各种弹药的发展都有长足进步,可以说是朱慈烺能有燧发铳就是吃那时候的老本。

    然而天启之后,新技术却罕有出现,直到朱慈烺到了山东大力推广教育,刺激科技发展,靠王徵这样的老科学家方才续上了传承。不过从宋应星创办的《不可为物》来看,日后三百年里,大明是不会缺少各种稀奇古怪的创意了。

    这本收罗了天下所有奇思妙想的杂志,都是设想者自己都觉得现今不可能发明出来的东西。大到空中堡垒,小到千里传声器——类似电话,但“幻想者”并没有提出电的概念,一切具有科幻题材的物事都能从中找到。

    如果让后世人看到这本杂志,多半会以为从朱慈烺在位时大明就在研发这些高端科技了。

    事实上,这本杂志的主要作用还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供人意淫的阵地,以及刺激小孩想象力和科学兴趣的课外读物。

    隆景二年春,又大了一岁的皇太子朱和圭已经在皇帝陛下的启蒙下开始读书了。这本《不可为物》也是他最喜欢的“大书”,尤其是其中的插画配图,总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爹爹,你把这个造出来好不好?皇祖父说你什么都能做出来的。”小秋官拿着书,打断了皇帝陛下的阅读时间。

    朱慈烺从自己的书中抬起头,压低声音道:“忘记了么?图书馆里不许大声说话。”

    小秋官一缩嘴,露出认错的神情。

    陆素瑶坐在不远处的位子上,看得心中直乐,暗道:陛下真是个较真的人。这是他的图书馆,还有谁能进来看书不成?

    朱慈烺拉着小秋官到了外间,将儿子抱在腿上,道:“要守规矩哦。如果大家都不守规矩,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最先不守规矩的人。”

    小秋官点了点头,再次将书推了上去:“爹爹。咱们造这个嘛。”

    朱慈烺接过一看,咧嘴笑了。这倒是空中堡垒的简约版,简单来说是个飞艇。

    虽然《不可为物》是本幻想杂志,但其中的幻想物也不能凭空而来,更不能有玄术道法之类的超自然现象。每个提供稿件的设计者,都得说明自己的设计原理,必须符合现实物理、化学规律,同时还要说明这个设想的瓶颈所在。

    作为飞艇的幻想者,这位来源标注“武林大学”的化学系学生。首先阐述了“轻气”的存在——这是武林大学最新的研究成果,还没有经过定名。如果按照皇帝陛下制定的定名规则,它应该是“气”字头,下面用“轻”的同音字。

    就如供人呼吸、并直接导致阳作反应的“阳气”,被定名为“氧”。

    “这个恐怕有些难。”朱慈烺看了之后点着下面关键障碍的内容:“首先是轻气不容易制造,要造一个这样大的气球可不是实验室里几十个人就能做出来的。其次是轻气会爆炸,只要有一个小火星,这艘飞船就烧没了。”

    小秋官扑闪着眼睛。道:“爹爹,这么多造不出来的好东西。看着让人难过。”

    “呵呵,”朱慈烺笑道,“现在造不出,未必没人能找到造出来的方法。这个世上不信邪的人多了,而且你翻到首页。”

    小秋官翻到卷首,看到了一行小字:凡首先造出此书中物品者。必得重赏。

    “刊行《不可为物》并非告诉大家不能去研究,而正是鼓励他们去研究。”朱慈烺笑道:“日后你当了皇帝,也不能在发明创造这一块上省钱啊。这些东西才是我华夏之为华夏的保障。”

    华夏从游牧而农耕,从安阳一个小地方扩展到如今纵横万里的广袤疆域,正是因为在技术上的领先。如果技术上不能领先蛮族。蛮族凭什么相信你的道德?

    如果现在屏岛上的土人跑来北京,说:“你们的生活方式不对,只有喝脑浆吃人肉才是符合道义的。”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土人的例子可笑吧?但现在我们跟泰西人就是在赛跑,看谁的技术跑在了前面。”朱慈烺道:“只有跑在前面的人,才有资格改变对手,让对手遵循自己的生活习惯和道德标准。跑在后面的人就是土人。爹这辈子从不肯认输,所以你也要努力啊!”

    小秋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是本能地从父亲的口吻中感受到了畏惧。

    父子间的美好时光很快就被陆素瑶打断了,她手里有一份弹劾何斌在台湾虐待土民,导致土民暴动的坏消息。朱慈烺对于这种发生在一个月前的事并不甚紧张,轻轻拍了拍小秋官的屁股:“去找妈妈和弟弟去。”

    小秋官嘟着嘴,不乐意地随宦官走了,真是一步三回头,真希望父皇能够收回成命。

    “内阁什么意见?”朱慈烺边问边翻出了内阁的票拟,上面是吴甡遒劲有力的小楷书法。

    “内阁认为此风不可助长,应当对这些暴动部落进行严惩。”陆素瑶简约道。

    朱慈烺自己也看了个大概,道:“不要由我们动手杀,还是以土制土,借其他部族土人来解决。首犯流放到朝鲜去,给他们留条性命。”

    陆素瑶欲言又止,点头退了下去。

    朱慈烺看着儿子的背影,突然吐了口气。

    谁都能看出来,台湾发生土人暴动对抗大明的事,显然是何斌已经玩脱了。恐怕连大肚国这样的老牌盟友都已经撕破脸皮与大明决裂了,所以内阁才会提出派兵严惩,因为再不严惩南洋公司在台湾的利益就要受到极大影响。

    如果自己在内阁的票拟上批朱同意,背个种族屠杀的黑锅还是小事,关键在于台湾事务根本不可能因此好转。只有逼着何斌背上黑锅去死,才能打击郑芝龙一党在台湾的影响力,引入浙、粤实力派,做到权力平衡。

    只有取得了平衡,台湾乃至未来南洋开发才有章可循,相比之下南洋公司遭受的损失也就不算什么了,反正台湾土人再闹也不可能闹到大陆来。

    “让台海舰队准备好驰援台湾,也别弄得太难看。”朱慈烺补了一句,终究还是要顾忌大明颜面的。

    隆景二年四月,台湾传来消息,土人的部落联盟围困了台南县城,屠戮城外的汉人。台海舰队进驻一鲲身,台南巡检司闭门固守。

    台湾知府何斌彻底失去了对台湾的控制。

    直闹到这个程度,原舟山参将,现在的台海舰队总兵官黄斌卿方才提请大都督府,要求登陆作战,解台南之围。

    他的题请还在路上,兵部已经给驻扎在福州的近卫第一军第三师发出了入台平乱的命令。

    近卫第一军在收复台海之后,分散驻扎在福建、浙江、山东一带,俨然是沿海干城。这回第三师收到了入台平乱令,只五日功夫便尽数在魍港登陆,从北而南,横扫了所有不臣服大明的部落。

    果然如朱慈烺所料,台湾问题解决之后,何斌畏罪自杀,台湾知府由第一军少校参谋方家鸿退役出任。

    方家鸿在复台之战前还只是个上尉,复台之战后因功升授少校军衔。他的第二重身份是崇祯十七年的进士,而且恰恰是浙江人。如此这些因素合起来,由他出任台湾知府也就理所当然了。

    与方家鸿一同退役的还有不少尉官和士官,很快就取代了郑氏在台湾的知县等官吏。

    方家鸿一改何斌对土人的压榨政策,直接用火铳、长矛和麻绳将土人送上了船,驶往温州,那边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开采矿石。在陌生的山中,这些土人就算想起事也做不到了。

    另外一部分则如皇帝陛下的旨意,送到了朝鲜,那里一样需要劳动力补充,因为数以万计的朝鲜壮丁被迁往河套和海西地区,弥补大明劳动力不足的问题。

    土人留下的土地则由福建、浙东、两广等地的山民耕种。能够以山地换来低地水田,使得三省百姓兴趣大增,只在头三个月,就有万人报名前往台湾,从朝廷手中领了耕牛农具和种子,进行垦殖。

    这种土地置换本是国策,让大明百姓优先耕种更好的田地。只是在许多地方阻力极大,农民的保守性让他们不敢轻易放下手里的芝麻,去追看不见的西瓜,更倾向于得过且过。只有真正的穷乡僻壤才没这份牵绊,更喜欢出去闯荡。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地理环境,在南洋经商者多是福建人,而且也只有福建才有人自愿前往澳洲垦荒。

    按照朝廷公布的优惠政策,只要在澳洲种植农作物满三年,所耕种的土地就归其本人所有,为永久之家业。虽然现在土地价格不高,但要在福建买一块台湾、澳洲那样的好地却不容易,因此还是有许多人愿意远航前往澳洲,打拼一个身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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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五 峥嵘巨浪高比山(6)

    朱慈炤在澳洲的头一年,深感头痛。随船队而来的菜户并非只是种菜,也一样要种粮,而作为农业指导大全的“历书”在澳洲却无法通用。

    因为澳洲的节气与大明是反的。

    加之小冰河期是全球效应,身在南半球也无从躲避,于是甚至有了从屏岛运水南下缓解干旱的事。

    作为一个相当于大明国土的飞地,澳洲特产在大明十分罕见。反之,大明习以为常的动植物在澳洲也从未出现过。明军带来的猪、兔、马、羊、牛,甚至连猫、狗,都是这片土地的常客。

    因为没有天敌,加上兔子的繁殖速度极快,明军将这些肉兔散养在草原上,每天巡逻的时候顺便打几只,竟然要比笼中饲养的效率更高。

    澳洲的土人开化程度比台湾更低,根本没有农业可言,只要靠袋鼠肉为生。明军士兵在这里分地也并非紧巴巴地百十亩论,而是动辄五百亩、上千亩。而且分到的土地在服役期间内就可以享受收益,所以他们更欢迎大陆移民前来耕种,一跃成为吃租子的“老爷”。

    在没有足够移民的情况下,黑厮土人也是可以使用的劳力,但这些黑厮实在无法胜任照料庄稼的精细活,所以只能用鞭子和木棒让他们长记性。

    单连田作为朱慈炤的至交好友,也分到了两千亩好地。他从未想过自己名下竟然也能有这样的资产,对于开发利用这块土地也格外上心,找了几个老农,悉心指导土人耕种。

    在澳洲,土人的部落已经发现了数百个,最大的有上千人。最少的只有十数人。据说整个大岛上能有土人五十万上下,不过这是用公式算出来的,谁都不知道确切数字是多少。他们可不算在人口统计之中,甚至连是否算人都还存在争议。

    如果明人失手打死了土人,只是罚一斗米而已。而如果是故意杀死土人,则连惩罚都没有——因为随军的法官相信。如果是故意杀死土人,势必是出于正当防卫,所以不为罪。

    ……

    “单把总,家书!”哨兵高举着手里信封,扬声叫着。

    单连田从田埂旁站了起来,跃身上马,迎着那哨兵跑去。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如今大明和澳洲之间往返一次大约要半年时间,家书可真是抵得上两万金了。

    单连田小心翼翼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两万金”,一看到父亲熟悉的字体鼻子就有些发酸。他是锦衣卫世家,虽然说起来是将门子弟,其实已经十数代人没有打过仗了。弘治朝之后,族中再次上阵为将的人,还是今上在潜邸时加入的东宫侍卫营。

    不过那位族叔很了不得,也是跟二萧平起平坐的少将军,只是一直驻守京畿。所以威名不显。

    单连田仔仔细细地读完了每个字,方才翻到下一页。父亲已经叙完了家长里短。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能否送一些温顺的黑厮回京,充作扫除杂役。

    ——大明还缺杂役么?为什么要用这些黑厮呢?

    单连田颇为不解。他放眼看去,地里劳作的一个个黑点,都十分温顺,给什么吃什么,而且只要有鞭子和木棍。干活也不偷懒。不过相比大明的杂役小厮而言,这些人甚至不会说人话,更不懂礼仪,连行礼问好都不会,值得不远万里送过去么?

    他继续往下读。后面是妹妹想要一只袋鼠……这就没办法了,圣谕严禁澳洲特有动物进入本土,以免传播疾病,或者因为缺乏天敌而导致物种失控。从这里进贡几头活袋鼠给南海子,都得洗了又洗,比人还难伺候。

    “芳树!芳树!”

    单连田耳朵一抖,抬起头来,远远看到郑崇元骑马过来。

    “大子,”单连田将家书收入袖中,遥遥拱手,“何事如此匆忙?”

    郑崇元已经跑到了单连田面前,匆匆回礼,又道:“你这儿还有温顺些的土人么?大小都要。”

    单连田一愣:“你也要?”

    怎么突然之间土人还吃香了?

    郑崇元看到单连田袖口露出的一角纸页,道:“可是家中来信要你送点土人回去?”

    “正是,京中怎么了?连个杂役小厮都没了?”单连田拉着郑崇元巡视自己自己的两千亩土地。

    郑崇元道:“还真是让你说对了,现在京中老爷比小厮还多。”

    “怎会?”

    “记得崇祯二十年为平奴变而下的圣谕么?”郑崇元道:“大明境内,但有为人奴婢者,皆可自陈脱籍,复为良民。”

    单连田点了点头。这则圣谕并没有一刀切废除奴婢制度,却是声明朝廷再不保护主奴关系。奴婢者只要自己表示要脱籍,就能不为奴婢了,之前签订的卖身契自然也就没有了效力。

    “当时自陈脱籍的人也不甚多,大概还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也或者是脱离了主家怕没饭吃。”郑崇元带着轻蔑道:“如今河套多了数百万亩良田,澳洲、台湾、辽东也都是条好路数,所以脱籍之人与日俱增,以至于各家已经不敢再收买奴婢了,生怕这些人拿了身契银子转头就走。宁可还是雇佣合同牢靠些,起码有官府保障。”

    “原来如此!”单连田恍然大悟:“所以要用黑厮,这也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

    “南风呗。”郑崇元似笑非笑道:“肯定又是那干福佬开的好头,台湾也有不少黑厮。”

    单连田摇了摇头,道:“殿下那边怎么说?”

    “殿下倒是准备带五百个黑厮回去叙职。”郑崇元笑道:“各家没了杂役还可以想办法,宫中没了宦官可不行。”

    大明从来没有专职的“敬事房”,每当宫中需要宦官火者的时候,都是从民间招募,这就导致了大量“无名白”的存在。这些无名白都是受了“远亲事君”的风气影响,自费找人阉割,然后寻门路入宫。

    如果没能选入宫中服役的,便只有混迹在京师各个寺庙的澡堂里给人搓澡。而那种澡堂正常人是不会去的,都是宫中的宦官。如此一来大家都一样,省去了尴尬,若是运气好,也能靠这些宦官举荐入宫。

    远亲事君虽然好听,但说白了就是“穷”字作祟。如果家里有两亩薄田,能娶个媳妇传宗接代,谁肯割了那话,跑去当个被人鄙视的残疾人呢?

    在背井离乡和断子绝孙之间,选择前者的还是主流。

    “皇宫那么大,靠宫女可打扫不过来,而且许多粗活重活也不是女人能干的。”郑崇元道:“这五百黑厮就是送去当宦官的。”

    单连田点了点头。

    大明建国之初,受到蒙元遗风的影响,在对外拓展战争中,会从战败部落中抓捕俘虏。这些俘虏被阉割去势,送入宫中成为宦官。

    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就是如此开始自己传奇人生的。

    有先例在前,永王慈炤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

    “是这边阉了送去,还是到了京师再阉?”单连田问道。

    郑崇元嘿嘿笑道:“这就要看怎么用了。”

    “大子为何笑得如此猥琐?”单连田越发不解了。

    “只有皇宫和亲王府能用阉人,你不会不知道吧?”郑崇元道。

    “那是自然。”

    这是防止民间自阉成风,伤了国本。

    “但如果澳洲土人本就有阉割男童的习惯,那么咱们送去的黑厮自然也都是阉过的。一者是黑厮土人的习俗,二者不会伤到国本,就和阉驴骟马一样,你说朝廷会管么?”郑崇元道:“肯定有大户人家愿意出个好价钱。”

    单连田当然知道当地土人是没有这种习惯,对郑崇元要做人牙子很是不耻,斜视道:“你当朝廷都是傻子?怎么可能有这等习俗?”

    “福佬连男童都溺死,穷到根上了有什么不可能的?”郑崇元道。

    “这等事丧尽天良,我不能做。”单连田面孔一板:“我只送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土人回去应付大人便是。”

    郑崇元一愣,旋即笑道:“哎,其实这事也不需要咱们这边做。你也知道军医那两下子……若是去了势,还得养伤,说不定还熬不过海上这么长的路。我也只是跟你说说北边的形势罢了。”

    “你来找我,恐怕不单是讨要几个黑厮吧?”单连田冷声道。

    “兄弟你是常与土人交战的,那些俘虏不妨交给小弟。”郑崇元笑道:“利益均沾,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单连田正要拒绝,只听郑崇元又道:“你别忙着回绝我,芳树,你是领兵之人,别的营伍都在做,上上下下都得到了分润,你不做,手下的兄弟怎么服你?咱们是一个屋里躺尸的情谊,不怕说得透些:这事是永王开的头,谁不做就是打殿下的脸。你能不做么?”

    单连田心中纷乱如麻。他从未想过大明到了澳洲之后对土人有什么伤害,只觉得天下重器归于有德者居之。澳洲这么大好的土地,当然应该由大明来施行王化。往日听人说土人和牲口一样,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新兵营中的教官不也将新兵蛋子当牲口么?

    听了郑崇元说的这些话,却让他由衷生出一份厌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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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六 峥嵘巨浪高比山(7)

    紫禁城钟粹宫过了子时还亮着灯。

    朱慈烺自从收复北京之后,就已经很少通宵达旦地工作了,今天却毫无睡意。如今国家正蹒跚前行,只要假以时日,国力必然有一个突飞猛进的跨跃。然而变革带来的影响却让人头痛,譬如宫中宦官紧缺。

    在原历史时空,某位“圣祖”说明宫中养了十万宦官,每天都有人饿死。这种谎言要让人相信并不容易,事实上明朝宦官加上宫女、女官,总数也不过两到三万人。国变之后,宫中服役宦官更是锐减,在光复神京之后一直处于一万上下。

    朱慈烺登基之后,这一万的数目都难以维持了。太上皇崇祯建议朱慈烺广募火者,但朱慈烺觉得这样做对原本就很有压力的大明人口是雪上加霜。没有四、五亿人口,根本无法保证大明全部国土的有效控制。

    拖了又拖,现在终于到了拖不下去的地步。

    “今日母后把我叫去,就是说的宫殿无人清扫的事。竟然有几处屋舍的屋顶都漏了,久久没人发现。”段氏小心抱怨着。

    “没人住的殿宇也太多了点,实在不行就推掉改成园子。”朱慈烺道。

    “都是祖宗定下的制式,哪有说推就推的?再说,没人住也没空着,里面堆着好些东西呢。”段氏道。

    “现在如何打整的?”朱慈烺问道。

    “没人住的地方只有从宫外招人进来打扫,每回都弄得如临大敌似的。”段氏今天在宫中走了大半天,轻轻捶着自己肿胀的腿,道:“请辞的宫人越来越多,这势头看上去止不住似的,怕是我家给的工钱少了?”

    皇家当然不可能给的少。甚至比其他勋戚人家给的还多些呢。但是在皇宫里做活的压力也大,规矩又多,稍有不慎轻则挨打,重则发配流放,如果外面有更好的活计,员工流失也是很正常的事。

    现在大明有限地开放了路禁。百姓迁徙比过去三百年都要多。一方面保证了沿途经济发展,一方面也有效地疏导了人口分布。带来的新问题就是穷则思变,百姓的心思越发活泛,不安于现状了。

    “民间的无名白还能招到么?”段氏问道。

    朱慈烺摇了摇头,道:“王承恩那边回报,说现在寺庙里的澡堂子都关了不少。无名白都跑山陕打工去了,没什么人肯入宫。”

    段氏叹了口气,道:“别说这些人不肯入宫,入了宫的还要往外跑呢。”

    “不用宦官如何?”朱慈烺道:“三代时候肯定没有宦官。就是先秦也未见全是宦官。”

    “这等离经叛道事臣妾实在说不出口。”段氏道。

    “这样,宫中再清点一下,平日不常用的就送去图书馆、博物馆放着。空出来的屋舍院落可以从外面招人按时进来扫除,宦官就负责监督吧。”朱慈烺道:“再有恐怕就只能让宫女、女官成亲之后继续服役了。”

    “人家也得照顾家里吧。”段氏道。

    “那就只有多给银子了。”朱慈烺道:“男人雇不到就只有雇佣健妇了。”

    段氏点了点头,道:“只有如此了。”

    朱慈烺觉得在家政劳动上,男女的体能差异并不大,又不是行军打仗,女人天生吃亏。就算有些沉重的东西要抬。宫中也不是找不到人。然而宦官经过两千年的滋生,在时人眼中却是必不可少的。似乎没了他们整个大明就要垮了一般。

    所以当永王要送来五百黑厮的消息传到京师,立刻获得了朝臣的众口交赞。其实他们也希望因此能够过上鲜婢、黑厮伺候的新鲜日子。

    方家鸿很快意识到自己暴殄天物,守着台湾竟然没想到为皇帝家解忧。不过台湾土人已经有了文化的萌芽,不如澳洲土人那般好摆布。于是方家鸿用了另一个方法,将土人幼童净身后豢养在营中,从一开始就教育他们服从和服务的美德。

    至于朝鲜婢女的问题。早在英宗时候就有过禁令:严禁走私贩卖朝鲜人到大明为奴。

    朝鲜国王也曾多次上书恳请大明禁止这种不人道的人口买卖。

    然而现在在英明神武的隆景帝治下,鲜婢之风再次盛行起来。而且为了规避崇祯二十年的“奴自复良”诏令,许多人家都是以“纳妾”为掩护收纳朝鲜婢女。

    从周朝开始,华夏就是一夫一妻制度,对于妾没有任何限制。理论上。只要你吃得消、养得起,纳个三五百房都没问题。

    朱慈烺是见识过后世“二奶”、“小三”猖獗的人,相比之下“妾室制度”反倒要光明有序得多。这种完全出于市场需要的社会行为,朱慈烺实在没有能力去改变,所以只能放任。

    至于被贩卖到大明的朝鲜女子,朱慈烺也只能责令大理寺和都察院进行甄别。只有非自愿的朝鲜女子,才会被遣送回国。

    事实上这种不愿留在大明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非主流。

    首先不说大明的生活水平远超朝鲜,即便小康之家隔三岔五也能吃顿肉打打牙祭。其次是这些女子大多出身低微,在朝鲜属于下等人。而朝鲜的从母制度决定她们的儿女也都是下等人——即便生父是贵族都不能改变。

    大明却是只看父系。这些朝鲜下女成为权贵富有之家的“侍妾”之后,如果育有子女,子女的社会地位是随其父亲的。这样非但子女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自己也能母凭子贵,何乐而不为?

    至于一些穷得娶不上老婆的男人,只要有个糊口的营生,花点小钱就可以娶个品貌端正的鲜女为妻。

    当然,这种嫁给明人做正妻的鲜女,还要给人牙、媒婆一笔孝敬。

    许多朝鲜商人也乐于招这样的明人当女婿,享受大明的国人待遇。起码借用女婿的明人户口,就可以在海西、河套等地大肆购买土地了。

    隆景二年,整个大明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地多人少的问题显现。越来越多的大明百姓开始往西、北迁徙,或是往南出海,改变自己的生活境况。法制和教育的普及让囚徒数量下降,使得大量朝鲜人、蒙古人成为了基础建设的主力军。

    工部担心这些人做工不精细,检查日繁,标准更严苛。大明匠人们因为地位提升。 成了监工,对各种瑕疵更加不肯放过,无意间也推动了工程质量的提升。

    即便如此,大明本土各州县,仍旧受困于劳动力不足的问题,而新兴的蒸汽机还不足以大规模取代人力。于是,驻守在辽宁的近卫第二军萧东楼部,于隆景二年六月进入全军动员,向北面的蒙古部落发起进攻。

    这次进攻的目的不在于一城一寨。也不是单纯地呼应漠南作战,主要是为了东部蒙古的人力资源,用以支持整个辽宁,乃至海西的土地、矿产开发。

    “这些蒙古人除了劳力,也没什么对大明有用的地方了。”萧东楼摸着眼罩:“大军驱捕为主,不要乱杀人!”

    第二军上下都是在辽东有土地的,非田地则矿场,谁都知道人手不够用。为了获得更大的收益。就算上头不下令,他们也不舍得乱杀人。

    曹宁对此却是兴趣缺缺。道:“随你,我只想捞些功劳退役回乡。”

    “你怎么了?”萧东楼好奇问道。

    “一把年纪了,也该回去赡养老娘,传宗接代了。”曹宁叹了口气。

    萧东楼知道曹宁有个老母亲,跟他弟弟一起住,不过说起传宗接代……大约是自己前几日新得了个儿子刺激到了这位老搭档。

    “辽东就没个生儿子的女人?你现在孤身一人回去。婶婶得多不舒心?不如这里先纳一房……不,蒙古、朝鲜女人各纳一房,抱着大胖小子回去得多让老大人高兴?”萧东楼劝道。

    曹宁总觉得这样的儿子到底是庶出,不是嫡亲长子,日后家产给谁呢?他看看萧东楼。老婆死后再没续弦,倒是小妾从来没少过,嫡子一个没有,庶子倒是一帮。

    唉,也没见他烦心,可见读书少时烦恼少啊!

    曹宁想到这里,心中略略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家产。除了辽东这边论年增加的土地,他还将自己的军饷拿出来买了南洋公司的股票,又寄了五百两给弟弟,让他去河套买块地租给别人种。

    曹家本就是地方大族,否则他也考不上秀才,所以又安排族中子弟在辽宁经商,收益归入族中。如今他可算是全族人的福星,逢年过节族长、耆老都要正式去家中拜会母亲,然后才能安排族中大事。

    这也算风光无限了,若是没个嫡子得多遗憾!

    “对了,听说王翊那小子娶了个女官,丈人还是个封疆大吏,要不你也琢磨一个?”萧东楼突然兴奋道:“那个、那个、那个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那个,虽然年纪大些,看那腰身屁股,有宜男之相啊!”

    “放屁!”曹宁啐道:“这女人的主意也是能打的!你是越发胆大妄为了。”

    “这有什么不能够的?你没听说么?陛下是肯定不收她的,她自己私下里都这么说。”萧东楼道:“你好歹也是从龙功臣,两人正是匹配啊!”

    曹宁将信将疑,心中暗暗打转:若真能娶了那个女人,倒也不错啊。说不定日后儿子从小就能跟皇家子弟一起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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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次,有件事不吐不快。今天在书评区看到有人打着“纪念北青萝君”主题打广告,窃以为用死者骗点击是很无耻的,希望广大读者抵制这种人!

    顺便说一句,北青萝年芳23,于十月四日逝于突发性心脏病。虽然没看过她的书,但也觉得很令人惋惜。如今大家生活压力都不小,但该用来运动的时间和金钱可不能省啊。到底健康才是真的。

六五七 峥嵘巨浪高比山(8)

    陆素瑶身穿公服,手中拿着近卫二军在辽北取得的战绩。按照天启崇祯年间的赏格,一个东虏或者鞑靼的人头价值五两银子,而如今别说赏银子,就是圣谕嘉奖都很少见。

    物以稀为贵啊。

    现在打败鞑虏根本上不了新闻,只有被鞑虏打败才能上头条。不过这个头条的代价太高,没有一个大明将领敢拿自己的仕途生命开玩笑。

    陆素瑶等在文华殿外,过了一会才看到礼部、吏部和户部三位尚书出来。每位尚书路过陆素瑶身边时都微微颌首,恰如其分地表示同僚之间的尊重。

    惟独户部尚书姚桃,非但颌首,还送上了一个带着疲惫的微笑。

    陆素瑶在宫中并未见过姚桃,直到进了潜邸才第一次见到这个与自己亦敌亦友的女官。似乎从认识她开始,她就从未轻松过,永远都是一副疲惫的神色。在山东时还听说她累得尿血,却从来不肯休息,是个比今上还要固执顽强的工作狂。

    陆素瑶回了一个微笑给姚桃,连带着欠了欠身。现在两人的地位已经有了高下,虽然陆素瑶名为“小九卿”,实则是舍人科的“印君”,并不能与姚桃这样的尚书平起平坐。

    想起当年自己与姚桃都存了选为太子嫔的念头,还暗中钩心斗角,陆素瑶不由莞尔。自己十四岁入宫,学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当初被派往潜邸也是为了教育皇太子人事。而姚桃从入宫就被选在尚宫名下,学的就是宫中内斗、会计管事,起点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层楼。

    如今已经有了国本,皇次子也在健康成长,以今上的性格而言是不可能再节外生枝册立妃嫔的了。陆素瑶和姚桃都知道自己断了念想,唯一能够聊以安慰的就只有每日间都能见到圣天子。

    陆素瑶整理了一下衣摆。正要进去奏事,身后追来一个女官。

    “陆姑姑,”那女官低声道,“姚尚书请姑姑今日午间一聚。”

    陆素瑶侧耳听了,点了点头,并没有停留地迈了进去。

    奏对过程很简单。以陆素瑶和朱慈烺的关系,已经可以省略绝大部分礼仪了。朱慈烺对辽宁方面的进展表示认同,同时又联想到了海西。如今东虏自去尊号,奉大明为主,但小核心还在,不能掉以轻心。

    记录了海西的命令之后,朱慈烺又道:“漠南地区的民政也要跟上,就算没有条件筑城,起码要将寨子立起来。与归顺的牧民互市,让他们形成对大明的依赖。”

    陆素瑶点头记住,在确定没有了新的命令之后,退出了文华殿。

    再整理了几份文件,审阅各地重要新闻汇编之后,终于到了午饭时间。陆素瑶在职房里独自吃了四菜一汤并一小口米饭,喝了杯茶清口,旋即起身往女官休息专用的庑屋。

    姚桃已经等在那里了。

    “印君来迟了。”姚桃笑道。

    “是大司徒来早了吧。”陆素瑶轻笑应着。看到姚桃常常熬夜引起的皮肤松弛,突然忍不住地想:自己恐怕也是这样吧。

    姚桃已经习惯了开门见山。这样的招呼对她来说已经是充分寒暄了。她道:“是这,吏部建议设立一家与各省大学堂平级的女子大学,用来培养女官。礼部则认为可以在当今的教育体制之侧,开设女子蒙学,女子乡学,女子学堂。并不单一为了培养女官,也方便传授女子持家理财,相夫教子之道。”

    陆素瑶道:“这是千古德政啊!不知大司徒唤我来却是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姚桃说得并没有丝毫不敢当,直言道:“你在陛下身边这些年,深明圣意。我想着。可以请你写本书,传授些辅佐助理的诀窍和准则。”

    陆素瑶应了一声,道:“这事倒是不难,其实陛下也曾提过,说‘秘书’也是一门学问。”

    “在朝佐君,在家相夫,道理总是一般。”姚桃道。

    陆素瑶应承道:“此事我记下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老顽固竟然突然转了性,对我等女子如此看顾?”

    姚桃冷笑道:“你当时他们转性?现在礼部、吏部的部务大半都压在女官身上。他们也知道女官任劳任怨,听话好用,但又觉得男女混杂读书有伤风化,这才想出了女子学堂的事。”

    陆素瑶苦笑:“随他们怎么想,总之让女子读书总是没有错的。户部能挤出这么大笔银子么?”

    “有什么不能的?”姚桃挑了挑眉毛,突然叹了口气,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日后我们年纪大了,不堪驱使了,若是没人接班,又该如何是好?为将来计,这女学的银子可是半点都不能少。”

    “地方上会有阻碍么?”陆素瑶又问道。

    “这不担心,礼部黄睿雪是个烈马一般的性子,教育巡视的事抓得极紧,等闲官员不敢触她霉头。”姚桃笑道。

    陆素瑶也笑了:“她还是我选进来的。没想到如今也是一方大将了。”

    姚桃毫不意外,道:“你该跟她多走动些的,女官的架子只靠咱俩撑得太累。”

    陆素瑶点了点头。

    黄睿雪的父亲是湖广参政,督粮长沙道,下一步就是一省布政了。更为重要的是,黄睿雪的夫君乃大明最年轻的将军,执掌坦克师的王翊王辅臣。坦克师在复国之战中屡立奇功,谁都知道北疆艰险所以交给他们,日后王翊的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有这两重关系,加上黄睿雪自己在礼部的地位,政界军界通吃,的确可以作为女官之中的栋梁了。

    “她,嫁了军官之后可有什么不习惯的?”陆素瑶突然问道。

    “王翊是她父亲的学生,她父亲的‘罪官’还是因为王翊立了战功才脱去的。”姚桃道:“两人恐怕早就郎有情妾有意了,哪里会不习惯?”

    陆素瑶干笑一声。

    姚桃突然叹了口气,道:“好妹妹,你我年幼入宫,见谁不是孤老终身?如今咱们有这般造化,已经比往代的姑姑婆婆们好了不知多少,可不敢有什么别样心思。”

    “我能有什么别样心思?每日公事都忙不完。”陆素瑶轻笑道:“还盼着无过无错地干到致仕,再去女学堂混个教授呢。”

    姚桃笑道:“英雄所见略同耳!”

    ……

    虽然姚桃对女学十分宽松,四方筹措,不使经费匮乏,但大明的教育已经走上了义务制度的轨道,每多一个学生,国家财政就多一分压力。尤其是北伐战略、开拓澳洲,都是成本高于收益的赔本买卖,如此难免让隆景二年的财政数字变得有些难看。

    “皇帝,是否先息兵休养一段时间?”崇祯看了元年的财报之后就一直很是忧虑,终于忍不住劝道。

    朱慈烺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职业经理人,朱慈烺前世很难理解国家大力维护统一的心态。在他看来,东海南海上的一个岛屿都不能放过,因为关系到石油渔场可燃冰……但那些啥都没有地方留着干嘛?还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中国只要自身强大,他们还是会跪求一个中国户口的。

    真正站在了国家层面上,朱慈烺才自嘲前世的单纯幼稚。

    “现在趁着蒙古人势弱,俄国人尚未崛起,将大明的国境推到一个对我有利的位置,子孙后世都能从中受益。”朱慈烺简单解释道。

    后世中俄边界长四千三百公里;与哈萨克斯坦边界全长一千七百公里;与塔吉克斯坦边界全长约五百公里;与吉尔吉斯斯坦边界全长一千一百公里;而与蒙古国的国界线最长,足足有四千六百余公里。

    这些长度加起来,就意味着在一万二千二百公里的国境上,随时可能遭到攻击。为了避免邻国关系恶化,国家财政将不得不付出巨大利益,以保证国家安全,避免更大的战争损失。

    朱慈烺的大北伐,对外宣称是打下北面的广袤土地,将俄国人堵在欧洲。实际上一旦战争机器启动,大明军队驱赶着蒙古人,向西追击瓦剌则是顺理成章的事。

    哈萨克、塔吉克、吉尔吉斯在如今可都是蒙古人的土地,攻取这些地方在法理和情理上的理由都十分充分。

    以乌拉尔山、乌拉尔河为西北部国境,一直延续到喜马拉雅山脉,如此只有五千公里左右的国境线,考虑到地形差异,比朱慈烺前世的华夏中国要减轻三分之二以上的陆地国防压力。

    如果能够直接推进到里海,与奥斯曼帝国——大明所称的鄂图曼人——接壤,大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帝国,获得更广阔的伊斯兰市场,对欧洲施以直接影响,甚至扭曲世界发展的轨道。

    如此庞大的战略布局,如此丰厚的利益回报,只花二十年时间就能完成的话,大明简直是捡到了宝。

    相比之下,现在连橡胶都没有的南洋,只是个赚些零花钱的小地方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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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八 聚米空思马伏波(1)

    罗玉昆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军训导官陈崇和参谋长朱家骏,器宇轩昂,在云贵总督行辕中如入无人之地。

    自从崇祯二十二年扩军完成之后,罗玉昆就升任了山地第一军军长。他的两个老搭档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往上升了一阶。不过扩建成军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山地第一军从湖广调入贵州之后,罗玉昆就几乎被闲置了。

    这几年西南几乎没有打过五百人以上的战斗,忠贞营以一个军的兵力,陈列在云贵边境,偶尔去云南境内策应,却一直没有发动对张献忠的总攻。

    刘宗敏身为云南总兵,挂征南将军印,就连云贵总督顾君恩都调动不了他,何况罗玉昆还被归属于刘宗敏之下呢?

    如今隆景二年都过去了大半,张献忠还活蹦乱跳地在云南、缅甸之间逃窜,虽然损失日重,但也没有就此灭亡的征兆。锦衣卫派了五七波人手暗杀张献忠,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

    眼看着别人立功受赏,而自己却每日间操训拉练,许多新兵只能剿灭不服的土司、山匪积累战斗经验,实在让罗玉昆心中气闷得很。

    今日顾君恩请了罗玉昆到总督行辕,说是商议军事,罗玉昆却也没抱甚希望。

    直到进了总督大帐,看到刘宗敏赫然在座,罗玉昆才感觉有些意思。

    见山地第一军的三人落座,刘宗敏与顾君恩对视一眼,顾君恩方才哈哈笑道:“罗将军这些日子等得着急了吧。”

    “那是,”罗玉昆也不客气,“陛下都将内帑的银子拿出来了,我等食君之禄。不能为君解忧,实在愧疚。”

    顾君恩笑道:“昔时马援马伏波聚米为山,指点战阵,消解光武之忧。今日咱们也当效仿伏波,为君上一解西南忧患。”

    罗玉昆冷笑道:“我读书少,你莫要豁我。”

    “马伏波是平交趾。我们能先安定云南就不错了。”朱家骏也道。

    顾君恩任由他们发泄怨气,只笑着扬声道:“将沙盘呈上来。”

    七八个总督标营的士兵很快抬着四张方桌进来,在大帐中间拼了起来。光看这架势,沙盘肯定小不了。

    罗玉昆心中不屑,道:“军门只观大战略便是了,哪里需要这般清楚的沙盘。”

    “小了可装不下。”顾君恩笑道。

    不一时,外面进来两个士兵,撩起帘幕开道,进来五六个壮汉。托着一个硕大的沙盘进来,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将军请看。”顾君恩一挥大袖,比了个有请的手势。

    罗玉昆与朱家骏凑上前去,一看之下却是大为吃惊。

    这么大的沙盘并非细致到了一州一县,而是因为涵盖的地方实在太大。

    昆明在这沙盘上也只是一面红旗,连城郭都看不出。

    这是一片周长八千里的广大地区,包括云南南部,广西西部。安南北部,半个老挝。还有缅甸东北。

    整个沙盘做工精巧,一旁的工匠倒上了水,顿时山河分明,恍如鸟瞰一般。

    “军门这是何意?”罗玉昆拧着眉头。

    顾君恩笑道:“崇祯二十一年以来,我军一直与献贼消磨,看似战意不坚。其实暗中却已经派出人手,深入不毛,将各地山川河谷描绘成册,制成沙盘。这几年来的战果,便在诸位眼前。”

    朱家骏仍旧板着脸。道:“光靠一个沙盘,恐怕称不上是战果。”

    顾君恩仍旧笑容不减,道:“将军且看这沙盘上的米粒。”

    沙盘上果然有不少米粒,其中有一条正是从昆明南下,延续到了交州府东关县——目今 黎朝的“东京”,后世的河内。

    顾君恩所谓的“战果”并非沙盘本身,而是这个沙盘上承载信息。

    从广西和云南都可以进入越南,而云南这条路,就是沙盘上的米粒。

    “凡有一粒米粒的地方,就是一个可以补充粮草的土司寨洞。沿途地理已经绘制成图,这些地方土司、州县也都已经安排的妥当,互知互信。”顾君恩起身走到沙盘旁,吁了口气:“这三年间,本官也无日不想着平定西南,以报圣天子知遇之恩呐!”

    刘宗敏早已看过了沙盘,此刻上前道:“只要循着这条粮道,大军可以直入安南国境。只要到了安南,便可以就地取粮了。”

    罗玉昆虽然有些震惊,还不至于吓傻了。他道:“我只想问一句:兵部文移为何没提到过打安南。”

    顾君恩微微一笑,取出自己的印信圣旨,指着官衔后面“凡诸西南平贼定民皆可便宜行事”的套话,道:“这就是为了剿灭献贼平复西南而行的便宜之事。”

    “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安南去吧?”罗玉昆颇为不解。

    朱家骏仔细看了沙盘,抬头道:“是要先占领安南,然后挥兵西向,从缅甸断献贼后路?”

    张献忠之所以能够苟活至今,缅甸这个大后方不能无视。他们自从脱离明廷自立,一直没有放弃过侵蚀云南的念头,更乐得借大明内乱浑水摸鱼。一方面对明军虚与委蛇,另一方面出卖情报给张献忠,为他提供种种便利。

    正是认清了这点,刘宗敏和顾君恩才将计就计,正面敷衍了事,仿佛是养贼自重,又像是同为流民的香火情谊。在这些烟雾弹背后,却是顾君恩广派密探,彻底掌握了中南半岛大量情报,收服滇南各洞土司,许以爵位领地,挑拨离间,拉拢分化,无所不用其极。

    “圣天子已经稳坐江山,徒增杀戮并无益处。”顾君恩道:“我定下先取安南,借道真腊直取暹罗、最后取下缅甸,围困献贼,使乱兵卸甲归农,这正是王化所在,也是我大明在此地长治久安之道。”

    刘宗敏担心罗玉昆邀功心切,出声劝道:“国家大事急不得。这法子虽然慢些,但却能管用三百年。”

    罗玉昆点了点头:“能开疆拓土总是好事,何况安南等国都是大粮仓。关键是这战略太也漫长了些,难道要等献贼老死么?”

    顾君恩转过身去偷笑,心中暗道:若是如此就更好了!

    刘宗敏道:“当年英国公平定安南全境,击溃其七百万大军,不过用了一年而已。如今我军粮饷充沛,操练有素,不逊于国初之兵。而火器犀利,兵甲坚固,更有胜之。反观安南,北面郑氏挟持黎主,与南面阮氏几经厮杀,如今正是国疲师老之际。这一起一落,我等若是一年之内攻不下安南,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人?”

    顾君恩又言道:“安南乃是西南蛮之霸主,只要定了安南,占城、真腊、暹罗再无抵抗之心。”

    罗玉昆想想也有道理,微微颌首,道:“若是这样说来,倒也用不了多久,非但能漂亮地平定献贼,还能顺便恢复成祖时候旧地,乃至于宣兵威于国外。”

    顾君恩和刘宗敏点了点头。

    “现在问题就来了,”罗玉昆吸了口气,“如此宏大的战略,陛下知道么?”

    顾君恩笑了笑。

    这个福将终究还是太年轻,太简单了。

    很多事情是不能不让皇帝知道的,但“皇帝知道”这件事本身又不能让外人知道。

    无论朱慈烺对顾君恩、刘宗敏如何信任,对忠贞营如何放心,但是军中十人团是不能少的。

    云贵这边的御史、锦衣卫、东厂也都不是吃素的。

    顾君恩明修贱道暗度陈仓如此三年时间,皇帝陛下一封诏书都没催过,这多少表明已经知道了他的工作,并且十分认可。然而擅起边衅,毁人宗庙,绝人祭祀……这种事即便皇帝本人也不能说干就干,还要面对广大朝臣,并且很可能为战败承担责任。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手下人去做,做好了大家高兴,升官发财。做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皇帝干干净净站在岸上,到时候法外施恩,还有个转圜的余地。顾君恩和刘宗敏大不了落个“才力不堪,有负圣望”的罪名,换个地方养老罢了。

    “便宜行事,莫非本将军的大印调不动你!”刘宗敏翻脸了。

    罗玉昆脸色铁青,追问道:“献贼若是在我大军南下之际攻打昆明,如何是好!”

    “云南防务自有山地第二军负责,你且服从军令便是。”顾君恩道。

    山地第二军是以四川、贵州招募的山民组建而成,成军之后还没有打过硬仗,在西南三军中地位最低。

    罗玉昆板着脸不说话,既不抗命也不接受,只是站着与刘宗敏对视。

    陈崇上前轻轻拉了拉罗玉昆衣袖,低声道:“与上峰见解不同也当以服从命令为先。”

    罗玉昆重重甩开陈崇的手,转身大步而出。

    朱家骏和陈崇见自家主将已经与人翻脸,也随之跟了出去。

    顾君恩看着罗玉昆等人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他们终究还是信不过咱们。”

    刘宗敏也面露无奈,道:“即便如此他也得执行军令!否则军法无情!”

    “我就是担心他把事情捅出去,非但打草惊蛇,还让陛下为难。”顾君恩道。

    “他来不及。”刘宗敏面露笑意:“我现在就要出兵。”

    安南的北部与广西、云南气候相近,冬天也是要穿冬衣的。而南部则四季如春夏,单衣就可以过冬。若在秋季攻下东京,旋即起兵南下,则可免去运送冬衣的辎重负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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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九 聚米空思马伏波(2)

    开国时候的将领斩获动辄百万,难道真的是敌人有这数百万部队么?

    当然不是。

    如果安南真有七百万大军抵抗张辅,还不等这位英国公进兵,他们就被自己的后勤拖死了。

    罗玉昆是最近两年才读的本朝史书,而且以战史为主,深感每个军官都要撰写战斗日记的重要性。只有这样大规模多角度地将战争情况记录下来,才不会让后人拿着几个吹嘘出来的数字云里雾里乃至夜郎自大。

    “老子晕得很!安南若是这么好打,怎么可能一连四次降而复叛,最终逼得朝廷放弃呢!”罗玉昆在老搭档面前又展露出自己的本性,解开了衣扣,在帐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带出一些蜀地粗口。

    朱家骏等他发泄完了,方才道:“这事顾君恩有私心。他多半是怕兔死狗烹,朝廷跟他秋后算账,所以才故意搞这么大的阵仗出来。不过从咱们现在行军路线来看,他倒是没有吹牛,粮草药物也都算跟得上。”

    “屁!”罗玉昆浑身燥热:“要不是青衫医做出了行军散,不知道这一路要倒多少弟兄。他那是拣着宝了!也不知道沐公爷怎么被蛊惑的,竟然也放着献贼不灭,要先打安南。”

    沐国公家的首任家长沐英是太祖高皇帝的养子,在西南战功显赫,死后追封黔宁王,子孙世代袭封国公,挂征南将军印。

    当年太祖定下两大与国同休的功臣之家,一者徐达徐家,再者便是沐英沐家。如今徐氏已经被今上剪除,沐氏也丢了征南将军印。

    不过这一代黔国公沐天波比徐氏忠心体国,更明时势。被解下征南将军将印之后,非但没有怨言。更是大力助刘宗敏在云南屯驻,同时还遣派滇中将领前往刘宗敏麾下听令。

    这些自然会传到圣天子耳中。

    此番顾君恩欲先打安南,来个千里包抄,沐天波也是亲自点兵,随军出征,本部人马并各洞土司。总共七万之众负责罗玉昆山地第一军的粮道补给。

    顾君恩说是可以到了安南就地因粮,但是与安南人世代作战的沐天波却知道没那么容易。

    当年人说安南七百万大军,正是因为他们民风彪悍,最会举国为兵。如今明军再来,即便不至于同仇敌忾,坚壁清野却怕是少不了的。

    顾君恩为了请将,大可以乱说,但作为世镇云南的国公,却不能不拾遗补缺。

    为了赶在天冷之前打下交州府。罗玉昆也不得不加快了行军速度。大军沿着红河河谷一路行向东南方。这条路都是山路,饶是滇兵与山地第一师皆是惯走山路的山民,又有特制的装备,仍旧走得让人心焦。

    而且一旦脱离了云南境,前方的粮食补给就越发成了问题。又因为顾君恩派人联络的都是山洞土人,其信义与否也难保证,更加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从红河口到交州府东关县的这六百里路,罗玉昆已经做好了日行二十里的心理准备。步步为营方是上策。

    ……

    “顾君恩终于出手了啊。”朱慈烺拿着密报,站在文华殿偏殿中的万国坤舆图前。

    身边的皇太子仰头看着父皇。很是不解。

    朱慈烺一手抱起儿子,一手持着木鞭点了点安南的位置,道:“看到这块弯曲如弓的地方了么?”

    后世的越南国境就像是一头海马,不过现在它还没有彻底灭掉南方的占城国,所以这海马还不完整,加上制图偏差。如今倒像是一张拉开的弓。

    更何况皇太子也不知道什么是海马。

    “这里就是成祖时候的交趾布政司。”朱慈烺道。

    “那现在呢?”小秋官知道成祖是祖宗,但对于具体的代数还没有概念。

    “现在,”朱慈烺跳过了宣宗册封安南国王的历史,“现在我们要将这块土地收回来。”

    小秋官点了点头。

    “山地第一军和滇兵已经从安南的西北角刺入,主力作战兵力四万人。”朱慈烺突然考校道:“在咱们大明前面再前面的是什么朝代?”

    小秋官轻轻掰着手指。喃喃道:“……隋唐五代宋夏辽,金元明来十九朝……是金!”

    “金不算朝。”朱慈烺纠正道:“蒙元之前,我华夏法统在宋呀。忘记了么?”

    小秋官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咧嘴一笑。

    朱慈烺继续道:“宋朝熙宁年间,安南偷袭钦州、廉州、邕州,并在邕州屠杀军民六万人。所以宋神宗以郭逵为主将,派兵反击。”

    “最后谁赢了?”小秋官问道。

    “你猜呢?”

    “安南人乱杀人,这是无道,肯定是他们输了。”小秋官很认真地回答道。

    朱慈烺有些意外,问道:“谁跟你说无道就会打败仗?”

    “孟子说的。”小秋官答道:“不过是黄先生转述的,他本人没来。”

    皇太子没有到出阁讲学的年纪,所以识字的任务归于宦官和女官。朱慈烺让黄道周回京,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士林的声望,另一方面是他的书法不错,可以给小秋官启蒙。

    “打仗胜负有多重因素,并非道义一条。”朱慈烺的木鞭指向北方:“如今这一大块地方,在北宋熙宁时候都是辽国的地盘。宋朝对南面用兵,辽兵就要打宋朝的北面,这就成了两面作战。再加上西北的西夏,宋朝就要三面用兵,怎么都吃不消的。”

    小秋官的眼珠子在地图上转了又转,怯生生道:“还好现在没有了。”

    “这是大战略,对宋很是不利。”朱慈烺道:“在具体环境里,安南国时疫横行,瘴疠极重,宋军因为染病而死的战士就近乎一半。所以最后这场仗并没有彻底打出输赢,而是双方言和。”

    “那些人岂不是白死了?”小秋官惊疑地看着父亲。

    “的确。”朱慈烺道:“而且道义没有得到伸张,人民没有得到补偿,军队没有得到荣誉和士气,蛮夷没有得到惩戒……大宋亏得很厉害。”

    小秋官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朱慈烺继续道:“所以打仗的事一定要慎重。但是慎重并非逃避。因为宋朝的教训,我朝文官有些矫枉过正,一方面害怕打仗,另一方面又不肯说和认输。这都是不对的。在条件允许的时候,能打则打;条件不利于我的时候,能不打则不打。”

    “爹爹,那现在咱们可以打安南了么?”

    “当然,因为条件已经对我朝很有利了。”朱慈烺笑道:“而且很快还有两支大军会攻向安南。”

    朱慈烺对小秋官说完,转首一直等候旁边的陆素瑶,道:“宋交熙宁之战值得总结教训,让周衡做一个专题。”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我记得交趾罢省之后,作为藩国还很不老实,几番扰我南疆,这事让周衡找一下,向国人说清楚。”

    陆素瑶知道这是皇帝陛下对攻伐交趾进行舆论战了。等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打开,顾君恩出兵安南就有了道德优势,就算有人发出反对声音,也会被人指为“秦桧”之流。

    ……

    若想在一片野地彻底根除杂草,唯一的办法就是种上麦子。

    这说法对于人的思想也是一样。

    朱慈烺前世只是个职业经理人,这辈子就算看了点古籍原典,也不过就是应景而已。铁杵能够磨成针,木杵只能磨成牙签,以朱慈烺的资质,就算再活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思想家。

    既然不是思想家,要想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思想,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从前人的思想中截取一部分,种植在百姓的头脑中。

    在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的位面,要想铲除儒家思想是不可能的。好在孔子死后,儒家分了十八派,各弟子贤人皆成一派,所以不用担心没有素材可取。朱慈烺所取的素材就是大部分的“公羊儒”,也就是汉武帝所选取的“麦子”。

    公羊儒在儒家中属于较为偏激的思想,其中核心就是“大一统”、“张三世”,以及“大复仇”。

    大一统非但指国土,也指人心,但公羊儒在魏晋之后就成了“绝学”,传承湮没不可查,所以本身不具备呼吁“大一统”的能力。

    张三世指的是社会由乱而治的规律,已经被许多学家所接受,但其根本原因还没有被人揭露出来。

    朱慈烺最喜欢的是“大复仇”。

    当年汉武帝以此推动了对匈奴不死不休的征伐。今朱慈烺发动北方攻略,也是基于对蒙古人的大复仇。眼下征伐交趾,也是报成、宣时候的国仇以雪耻,能够轻易占据道义制高点。

    而且交趾立国源自秦室赵佗,以及他所率领的大秦百越军团,从根源论属于诸夏一脉。然而这支诸夏竟然变为蛮夷,而且还反过来侵略诸夏,屠戮华夏子裔。这简直比蒙鞑、胡虏还要可恶!

    如果说宋朝的仇轮不到明朝来报,但华夏之耻却是每个华人都不得不承负的。

    现在大明的识字率恐怕是千年以来最高的了,国家的声音可以传递到每个村落,舆论战的优势越发显现出来。而且安南米在这些年间已经流散到了华夏各地,谁都知道安南是个水土丰茂,一年两收的产粮重镇。

    如果能够收复交趾,岂不又是一个河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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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零 聚米空思马伏波(3)

    朱慈烺对交趾北犯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概念,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宋朝时的北犯,还是成、宣时候的北犯。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大明有许多习惯从故纸堆中搜线索、找证据的读书人,而安南本身也不干净,略一排查,便发现安南从洪武二十九年到万历三十五年间,劫掠大明州县数十次。这些记录取材于两广和云南给朝廷的题奏中,至于那些没有上报朝廷的小劫掠更是多不胜数。

    周衡在发动报纸上的专题之余,还请江南的数位演艺方家,写了《平南英雄传》,专门讲述朱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张辅临危受命平安南的故事。又让人写了《蓝山之乱》,讲原大明清华土官黎利在蓝山会盟诸路反贼,背叛大明的故事。

    只这两个故事,就将安南立国以来与大明的关系讲了个大概。

    大明是靠一刀一枪跟蒙古人硬干,杀出来的国家。血性或许会低迷,但绝不会消失。

    百姓不知道则已,若是知道一个蕞尔小邦竟然也敢捋大明的虎须,谁不是义愤填膺!尤其是看了话本、杂剧之后,对安南这个反复蛮夷之国更是恨得牙痒,民间普遍支持大明再次平定安南,彻底解决西南边患。

    即便做到了这个程度,明军也没有公开已经出发征伐安南的消息。

    隆景二年八月,第一则关于安南战事的报导出现在《粤报》上。

    八月十三,安南郑氏大军劫掠广西凭祥州,杀伤军民人等二百余,掠夺无数。

    八月十五,两广总督沈犹龙在上书朝廷的当日,从钦州调派南海舰队大小船只五百有奇。运送两万粤兵登陆吉婆岛。

    吉婆岛距离安南半岛最狭窄处只有三里,退潮水浅时可以涉水而过。明军海船从钦州湾出发,经过下龙湾而到吉婆岛,沿途遭遇海船一律扣押,以免惊动郑氏水师。

    等安南郑氏知道明军大举而来,粤兵已经在吉婆岛上修筑起了临时工事。前锋已经在西岸修建了两个营寨,囤积军械、辎重。

    这个驻屯地点就是后世越南的第三大城市,越南北方第一大港,海防。

    此时的海防还只是一个仅有六户渔民的小据点,甚至连村落都算不上,面对如狼似虎的明军,根本连逃跑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王璇随着广西狼兵第一波登上了安南的领土。作为吴阁老选中的接班人,他即便在钦州为官也三日一信,五日一书。与吴阁老交通消息,聆听指教。从顾君恩开始安排安南攻略伊始,吴甡就隐晦地提到了云南方面对安南的攻伐可能性。

    这果然让王璇十分上心,早在南海舰队尚未成立,他就时常借商船或是广东水师的战船出海,寻找海上进攻安南的可能性,丝毫不显山露水地完成了早期勘察任务。

    相比传统地陆地进攻,海上进攻有明显好处。

    首先从广西进入安南地形多山。地势险要,山路崎岖。辎重压力极大。其次,安南自称永乐年间为“国土沦陷”、“失国之耻”,所以一直对陆上边关看护甚严,很难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从钦州出海到安南北部,不过三百里。顺风时不过两、三日海程。大明船多,安南在海上根本不可能抵御南海舰队全数出动。而且当今这个时代,还没有海防概念,郑氏更不可能在一个小渔村都不算的地方布下重兵守御。

    实际上整个安南的海岸线都没有成建制的防御部队。郑氏和阮氏的南北之争主战场在陆地,以阮氏的水师力量。即便走水路也不可能运送数万人登陆作战。

    大明却已经从海上登陆尝到了甜头,就如当初在辽东作战一般。

    广西狼兵在安南的登陆点,被临时称为“甲港”,正处于交州府东关县的东面偏南,与山地第一军罗玉昆部、滇兵沐天波部形成两面夹击的态势。而且此地位于红河三角洲的东南端,有着极佳的土壤环境,是个安营扎寨长久经营的好地方。

    随着一船船的水泥、石板、木材运到甲港,进行卸载,大明工匠和辅兵只用了三天就建成了两座互为犄角的小堡,各置放了三门一九式火炮,保护前锋大营不受郑氏大军的进攻。而整个过程中,郑氏的大军仍旧没有反应,只有几匹哨骑远远参观了军堡的落成典礼。

    ……

    “八月十三日安南掳掠凭祥州,八月十五日我朝天兵就出发了。”钱谦益身穿厚厚的棉衣,摘下老花镜对柳如是道:“这岂不是掩耳盗铃么?大军集结需要几日?海船聚拢需要几日?辎重采购安顿需要几日?郑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秋风一起,大利北船的时候来骚扰凭祥……沈华亭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啊!”

    柳如是眉头紧蹙,叹了口气,道:“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今上好战功,边臣自然多是闻鼓而欢。至于战端一启,几多白骨几家哀鸣,却不是他们所顾忌的了。”

    钱谦益大摇其头:“宣宗时候名将尚在,也难平安南。如今国家初平,疮痍未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外用兵?唉,怎能令人不忧啊!”

    柳如是捂着心口,沉声道:“如今已经到了家家出兵的地步,尽然还要再启战端,今上也不担心落个‘穷兵黩武’的恶名。”

    “朝中终究还是少个诤臣。”钱谦益道:“人都说我优游林下,谁知我心中忧虑?力所能及的也只有借《士林报》呼吁士林齐心劝谏今上弭兵了。”

    柳如是的眉头并没有松解,因为《士林报》并非没有发出弭兵的呼吁,只是获得的响应实在太少了。

    相比陌生的台湾,安南可是一个传统的富裕之地。谁都知道那里盛产孔雀、犀角、象牙、珍珠……除了这些土产之外,安南的良田阡陌也是一个极好的投资领域。如果能够介入安南沿海的海贸生意,更是一桩大大获利的好事。

    唯一让江南人不满的是,本着谁出力谁获利的惯例,这回攻打安南的主力是粤兵。恐怕拿到最大好处的人,也就是那些广佬了。

    “如果江南子弟自己成军,岂不比如今分摊到各军强么?”有人提议道。

    于是,舆论的风向很快就从是否应该弭兵,转向了是否应该成立江南子弟军。

    如果放在十年前,生员们恐怕会对所有与自己见解相左的人嗤之以鼻,斥以白丁。然而现在有了报纸,只要读书识字能够成文者就能发出自己的声音,知识垄断已经摇摇欲坠,进入了一个“礼崩乐坏唯利是图”的时期。

    ……

    “沈犹龙的奏疏称王璇见微知著,早有预备,这才使得进军神速,无所遗漏。”朱慈烺坐在殿中,与阁臣们喝茶聊天,享受不多的休息时间。他轻笑道:“这个王璇倒是有点意思。”

    吴甡笑而不语。

    “大明实在太大了,边事又琐碎细小,别说要皇帝一一安排,就是加上诸位老先生,再加上京中各部官吏,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吏部选材,还是需要用王璇这种能吏。有远见,又能扎实行事。他字什么?”朱慈烺问道。

    吴甡应道:“王璇是字美石。”

    朱慈烺笑道:“就以他的字命名甲港,为石城港,设美石县同属。”

    吴甡表面上波澜不惊,内中却是为弟子高兴,道:“陛下如此恩典,真是让他青史留名了。”

    “他本是钦州知州,如今既然随军到了安南,我看也该换个官职了。”朱慈烺道:“就让他随着大军整理民政,取得一州为知州,取得一府为知府,看他能走到哪一步。”

    吴甡微微颌首,又道:“殿下,如今对安南之战势在难免,是否由大都督府派出领兵大将?”如果地方督抚以文职擅起边衅而专武职,难免酿成唐末藩镇之祸。吴甡以前从来不相信文官会有反叛自立之心,但碰到安南这块反复之地,却不能不多一份小心。

    “大都督府早有建议了,”朱慈烺道,“总参谋部希望罗玉昆任平南之战总兵官,挂平蛮将军印,提督安南境内的全部明军。”

    “用狼兵必选狼将,否则扰民太甚。”吴甡忧虑道。

    从正统年间开始,狼兵就多次参加剿贼、平叛、抗倭等战斗,战功显赫之余也有扰民太甚的问题。尤其是嘉靖年间的东南抗倭,狼兵军纪涣散,以至于东南百姓惧怕狼兵更甚于倭寇。

    甲申国变之后,沈犹龙曾有起用狼兵北上的提议,也是因为实在伤敌伤己这才没有成行。

    至于狼兵的起源已经十分难考,即便明人也多有混淆,认为他们跟瑶、僮一族,区别在于瑶、僮受制于流官,而狼兵受制于土官。因为土官世代据守一地,恩威极重,所以狼兵能为其所用,而流官势轻,所以瑶僮经常反叛。

    实际上狼兵却是“俍兵”讹传,而“俍”则是广西当地人对汉人的称呼。这点上从语言也能看出来,狼人语言与瑶僮语言不相通,反倒更贴近中古汉语。如果仔细查访那些狼人土族,也能发现其与中原世家的联系。

    所以狼兵是土司的自卫武装,这些土司却是瑶僮化的汉人,这也注定了他们既不见纳于中原,也不见容于当地的悲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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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一 无欲常教心似水(1)

    朱慈烺并不担心狼兵到了安南之后扰民的问题。

    如果说黎利反明是因为明朝压迫太甚,那又如何解释后世的越南反华呢?

    后世中华帮助越南抗法抗美,勒紧了裤腰带支援粮食武器、培养越南军官,最终得到的是什么呢?

    如果布施恩义得不到友谊,那还不如加大压力,让他们彻底不敢反抗,甚至再也不能反抗。

    “广西与安南从风土人情而言十分相似,或许本就有强者为尊的规矩。”朱慈烺斟酌用词道:“还是以他们的方式解决比较好,狼将成大用倒是可以作为罗玉昆的佐贰官,负责东南线作战。”

    吴甡颌首表示了解。

    大明首辅虽然在权力上大于唐宋的宰相,但名不正则言不顺,大明终究没有宰相,所以即便用兵这样的国家大事,吴甡也只能建议,不能干涉。尤其是如今大都督府态度强硬,内阁更没有干涉的立场。

    北宋雍熙北伐,宋太宗与枢密院单独决策,将宰相李昉撇开一旁,结果引起了朝臣的集体反对,李昉也因此辞职抗议。宋太宗虽然仍旧执意进行了雍熙北伐,但结果却是惨败,不得不承认错误。

    这就是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宰相。

    内阁首辅说到底只是个政治顾问、秘书的集合体,能够有今日的权势已经是历代内阁大臣们的篡权结果,需要有极大的自知之明,才能将这种制度巩固延续下去。所以吴甡有时候甚至觉得张四维、申时行等奉命阁老所作出的贡献更大于夏言、张居正那样权倾一时的权相。

    从文华殿问对出来,吴甡突然觉得大明不知不觉中变得功利了。凡是只要有好处就上,没有好处就闹。嘉靖之前坚守“道义”的“士人”都去了哪里?难道真是被世庙的板子打光了么?

    从世庙至今也近百年了啊!怎么国家养士反倒越养越少呢?

    吴甡踩在宫中的金砖上,一步步走向自己的职房。

    职房的地砖下已经烧起了火。整个房间带着暖意。

    九月间的京师对吴甡这个年纪而言已经很冷了,还好皇帝陛下在办公条件上从未苛待过臣属。

    吴甡拿起桌上的公文,目光一扫就从制式统一的文本中挑出一本,正是国子监请求增加经费的奏疏。相比现在轰轰烈烈的大学、学堂,国子监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每年拨给国子监的经费少得可怜。

    别说跟经世大学、杏林大学、武备大学、海军大学这样的“嫡亲儿子”比,就连京师讲武堂这样乡学级别的学校。拿到的拨款也比国子监多。

    以前国子监还可以卖监生名额,现在大家发现新学出来的学子更容易当官,尤其是考法政学院或者行政学院,出来稳稳当当就是个官员。如果抱负大些的,还可以去新拓地担当主官。若在海西那样的蛮荒之地,出仕就是个知府。

    从隆景元年开始正式衡定的民爵也渐渐普及,只要纳税额度高,就能获得子、男之爵,形同贵戚。就算纳不了那么高的税。当兵、做工、乃至务农,男人只要有正经营生,女子只要嫁得夫婿,就能拿到“公士”的头衔。

    这公士虽然没有免税的优待,但却能在大明境内畅行无阻、见官不拜。还可以不以“小人”自称,更能够合法穿着绫罗绸缎。若是放在嘉靖朝之前,这就是个不完全版的生员啊!

    真正的生员也只不过比公士多免了二石税粮罢了。

    这种情况之下,用不了多久。别说没人参加科举,就是看四书五经等等元典的人恐怕都不多了。

    当年汉武帝并未禁毁百家。但因为只有儒生能够做官,所以诸子尽皆湮没。这正是董仲舒以“独尊儒术”达到了“罢黜百家”的目的。

    如今皇帝陛下也没有废科举,只是偏心新学,这正是以“广尊诸子”来“罢黜儒教”,可惜世人眼中只有功名利禄,也跟着纷纷入彀。

    ——这个世道果然是笨蛋比鸡蛋还多!

    吴甡看到案头放着的两个鸡蛋。这是司务送来的早点,他吃不了放着的。

    “国子监本国朝立学选官之本,如今各序痒献才选能后来居上,岂不令公等羞惭?一味贪求国帑,而不知自新新民。岂非本末倒置?望太学诸公申序痒本义,本国学正宗,选贤与能,有益家国,而经费自当禀足也!”

    吴甡提笔写下票拟,贴在了题奏上。

    内阁虽然以首辅为尊,但每个阁臣都有资格直接将票拟送入宫中。只是百年磨合最终造就了“内阁民主”,哪怕首辅都不能不打招呼就直接递进票拟,而各阁臣对其他阁老的票拟也都有建议修改的权力。

    当然,夏言、严嵩、高拱、张居正这类权相并不在此例,但他们无一得以善终,故而成了后来阁老首辅的反面教材。

    吴甡的这几句话写得十分公道,而且是站在新学的立场上贬斥国子监。如今朝中小官书吏多是新学出身,占据了朝官大半,所以这种话即便传出去引起小部分人的不满,但终究还是能够得到广泛舆论支持的。

    而且新学是今上不遗余力推动发展而成,在朝中不要跟皇帝对着干,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原则。

    其他阁老都是进士出身,本就对国子监出身的官员看不上眼。于是这票拟便随着题本走舍人科进了司礼监。

    如今司礼监可真是一个传达室都不算的衙门,所有本子只在那里放一下,宦官只负责帮忙搬运。经手文字的都是舍人科舍人,最终由皇帝亲自批红。

    朱慈烺一天的工作时间在十小时左右,与阁老们交流,接见各部门长官,接见回京叙职的外官,接见陛辞的官员……种种这些需要花去三到五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则要处理各地送来的奏本,即便经过内阁分类票拟,将“请安”、“祝贺”、“报瑞”等无关紧要的本子交给舍人科回复,每天还是有数百本奏本。

    若是碰到自报考成科目、财产申报的时期,奏本更多。

    虽然许多奏本都只需要提批:“某部知道”、“内阁知道”、“照此办”……但偶尔也要进行抽查,以免被诸多人精糊弄。

    剩下关于军国大事的奏疏则要细细阅读,统合奏本意见和内阁票拟意见,深入思考之后才能做出决策。有些分歧过大的,则还要面见当事官员和阁老,进行讨论。

    如此庞大的工作量,舍人科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陆素瑶先命人查了一下崇祯元年以来的国子监出身官员名单,发现从国变之后就再没有官员是国子监出身的了。

    这就意味着国子监对今上的作用几乎为零。

    加上又是要钱,就连内阁老先生们都看不过眼,所以这封题奏理所当然地归于“不重要、不紧急”一栏,等有空了才递呈御览。

    朱慈烺连本子都没翻开,只看了票拟,便提笔写道:“国子监知道。”旋即放在一旁。

    此时距离国子监上奏,已经过了三个月。距离吴甡票拟递呈,也已经过了一个月。

    四个月的时间,国子监祭酒都已经换了新人。

    新祭酒就是大名鼎鼎的蕺山先生刘宗周。

    这位大儒在原历史时空中因为国亡而绝食而死,在死前大彻大悟,是个不逊于王阳明的大宗师。只不过他没有王阳明的通达,不曾有过平定祸乱的军功,所以历史评价并不高。

    对于朱慈烺而言,第一次听到刘宗周这个名字还是在重生之后。因为没有前世的人物设定,朱慈烺将刘宗周归入了“空谈腐儒”一类,而且是极其不会说话的腐儒。

    身为江南绍兴的大学问家,与那么多势家往来密切,这位蕺山先生竟然还天真地相信,只要崇祯皇帝做出好榜样,过着符合道义的儒式生活,天下就能大治。

    如果换了别人,可能是势家的代言人,但刘宗周能做出饿死自己来殉国这么残忍的事,可见他是真的如此相信。

    最终结果就是崇祯如此文青的皇帝都觉得他迂阔,只是感叹他的忠心。

    朱慈烺起用刘宗周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刘宗周的名声的确太大,他的两个弟子黄宗羲与陈确又都在舍人科供职。

    如今吏部尚书解学龙其实跟黄道周、刘宗周也都是一路人。

    朝野一片呼声请刘宗周出山,朱慈烺自然没必要为了一个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为难吏部。

    让人意外的是刘宗周竟然出山了。

    刘宗周在万历二十五年释褐,因为母丧而没有受官,直到万历三十二年才北上受行人司行人之职。万历朝末年,朝中已经有了党争的苗头,吏治风气败坏。有着精神洁癖的刘宗周以侍亲为由,辞官回乡。

    到了天启朝,朝廷以刘宗周“千秋节气,一代完人。世曰麒麟凤凰,学者泰山北斗。”将推举他入阁。

    但刘宗周上疏推辞说:“世道之衰也,士大夫不知礼义为何物,往往知进而不知退。及其变也,或以退为进。至于以退为进,而下之藏身愈巧,上之持世愈无权,举天下贸贸然奔走于声利之场。”赫然要以自己来矫正士风,砥砺气节,为“衰世”树一榜样。

    这样的人,如今却也肯入京为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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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二 无欲常教心似水(2)

    是目今的世道比天启年间强么?

    或许吧,起码朝廷里没有君子小人之争。

    但这并不是因为朝中皆是君子。更多是因为“小人”充斥朝堂,整日里只会盯着考成科目需要的政绩,奔走于声利之场。

    不仅如此,当初黄道周赴京任职,出掌詹事府,为皇太子朱和圭的书法老师,刘宗周曾写信表示反对,认为国家大臣应该有原则,得先说明过去的是非曲折,不能人主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否则不就像是摇尾乞怜的狗儿了?

    这话说得多少让黄道周无语,只是以“在家侍亲,在朝事君,人之大伦”来回应刘宗周的反对。

    关于刘宗周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外人只能猜测,然后根据自己的立场选择冷嘲热讽、视若罔闻、声援呐喊三种反应。对于刘宗周的两大弟子黄宗羲和陈确而言,师尊却是应该出山的。

    诚如“天不生仲,万古如长夜”,若是蕺山先生不出,大明就要进入漫漫长夜,再无指路明灯了。

    “吴阁老话虽说得难听,却中情中理。”刘宗周眉平似水,瘦削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怒,洋溢着安静淡然之色。

    “吴阁老写这段话的时候,先生还未出掌太学,恐怕是针对孔氏而言。”黄宗羲道。

    刘宗周的前任就是孔子嫡孙,衍圣公孔胤植。

    孔胤植命运多舛,先是投降了伪闯贼罗玉昆,落在了朱慈烺手中当人偶。后来出任国子监祭酒,却没有劝进。

    须知,在茫茫劝进文表中,朱慈烺记不得谁上疏劝进。但肯定记得谁没有劝进。

    于是孔胤植这祭酒之位也保不住了。

    “你如今也沾染了官场陋习。”刘宗周毫不客气地批评弟子道:“君子焉能因人论事?”

    黄宗羲连忙起身致歉,口中称道:“多谢先生喝正。”

    “独处尚需慎心,人前焉能纵口?”刘宗周的学说以“慎独”为根基,又因为受教于许孚远,所以最讲究为学不在虚知,要归实践。在天下儒生而言。学问只是敲门砖,而在于刘宗周等真儒眼中,学问就是探寻大道的修行,若不能躬身力行,就是伪儒。

    “弟子错了。”黄宗羲再次承教。

    刘宗周这才回到刚才的主题,道:“我既得选祭酒,亦当忠君之事,将国子监振作一番。既然朝廷不给银钱,我等便自去筹措。该做的事总要做起来。”他回身走进房中,不一时又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道:“为师这些年存了十余两银子,加上此番入京,浙中师友弟子所遗川资二百两,你们二人且拿去做事。”

    刘宗周回乡之后只在寺中教书为生,不与公家往来,即便官员前去拜访。他也多是拒不相见,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不过他既然出来做官。就少不得往来,所以仍旧有选择地收了“二百两川资”,其实一路开销却都是朝廷费用,以及自己的积蓄。

    黄宗羲当时眼泪就要下来了:二百一十余两银子,这能做什么事?

    一旁的陈确连忙推辞道:“先生何以如此!这点事难道弟子们都不该出力么?所耗资用,自有学生等筹措。”

    黄宗羲也劝道:“先生。如今朝廷另有章程,个人捐款可得表彰,却不能以私款办公事。”

    刘宗周是熟读各种典籍的,在绍兴时也知道官府再不用私人,哪怕是门房都由朝廷开具公食银。这固然增大了朝廷压力。但想想也有道理,起码减轻了那干白役对百姓的敲剥。听黄宗羲这么一说,刘宗周捧着木匣子的手倒停在了空中。

    “先生不妨将要办的事一一讲述,由弟子等写成报告,申请拨款。”黄宗羲道:“依弟子愚见,倒不是内阁不舍得给国子监银子,实在是国子监自己没有个计划,光知道开口要多少数目,却不说这银子用在何处,为何要用。如此孟浪,被拒也是题中之义。”

    刘宗周知道这个弟子在舍人科,虽然位置不显,但也是天子近臣,对中枢的规矩耳濡目染总不会有错。

    “我要立一份国子监学报,宣扬义理,容纳论难,张扬正儒。”刘宗周道。

    黄宗羲道:“外人办报总以银子为关卡,太学本就是朝廷的,要办报只需审批便是。弟子明日便去办这事。”

    刘宗周心满意足,又说了些“招生”、“印书”、“礼聘名儒”之类的事。这些都用不了多少银子,自然被黄宗羲和陈确一一揽在身上。

    师徒三人尚未尽欢,门外又报道刘宗周的同年、故友联袂前来拜访,其中还有曾经受教于刘宗周的祁彪佳。这些人都是站队坚定,如今或在翰林,或在图书、博物馆的清流。黄宗羲和陈确便先行告辞,各自办事去了。

    因为黄宗羲和陈确都在舍人科,虽然不同室,但同声应气之下,国子监的项目申报得以在半个月内送上了皇帝陛下的案头。

    朱慈烺知道黄宗羲在后世大名,但真不确定刘宗周的历史地位。问之近臣,也是褒贬不一。朱慈烺最终决定,与其询问当朝的儒臣,不如自己去看看刘宗周到底怎么说。

    隆景二年十月望,皇帝陛下携皇后、皇太子,前往国子监。

    刘宗周是当天上午才知道皇帝将于半个时辰之后驾到,连忙命人扫地清理,准备接驾。前来通报的黄宗羲却道:“先生不忙接驾。只需命人洒扫干净便是。今上出行,威仪从简,颇有古圣王之风。”

    儒有君子儒与小人儒。

    小人儒处处苛求礼制,不肯有半步逾矩;君子儒则讲究大义,追求的是精神上与三代圣王的契合。这两者就如佛家的律宗和禅宗,虽同在教门之下,处世态度却截然不同。

    刘宗周期望中的皇帝就是尧舜一般的圣帝明王,闻言大喜,只命人洒扫,自己换了公服,连监中课业都不停,就等皇帝陛下驾到。

    朱慈烺是真心对各种繁琐的礼制厌恶。即便登极为帝,他出行也不过是规定好路线进行封路,所带随从也不过数十人。这数十人中有护卫,有待诏,文武齐全,就是个移动办公室,所有人员已经精简到了极处。

    即便只是数十人,走到国子监牌坊口时还是看上去浩浩荡荡,与出来迎驾的国子监官员相比,那边才是人丁稀疏。

    刘宗周没有在崇祯朝做过官,朱慈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一看刘宗周的身形,朱慈烺联想到了郭真人,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刘宗周作为祭酒,上前见礼,即便面对六岁大的皇太子也是一丝不苟。

    “刘先生是南人,在京师还住得惯么?”朱慈烺笑吟吟问道。

    刘宗周一本正经道:“其他尚好,只是夜夜兵戈之声让人难眠。”

    “呵呵呵……”朱慈烺边走边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呦,这边果然有不少老槐。”

    皇太子年纪太小,还没明白两人对话间的关系,就被皇帝抱起来认树了。

    “槐树本是公卿大夫之树,为何许多都长不直呢?” 朱慈烺突然问刘宗周道。

    刘宗周一愣,脱口而出道:“公卿非以直而事君,乃以道事君。道分阴阳,辨曲直,故魏征直谏固然是劝君体道,管仲辅佐齐桓却也同样是事君以道。”

    朱慈烺因问道:“都说‘道’,但这‘道’到底是什么?于治国、于天下百姓又有何用处?”

    刘宗周蚕眉一抖,也不用准备,洋洋洒洒讲起了儒家的“率性之道”。他到底是国学大儒,被另一个时空的后人称为“有明最后一位大宗师”,绝非浪得虚名。他很快就从“道”讲到了“心”,由“心”讲到了“良知”,一路讲来没有丝毫疙瘩。

    朱慈烺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许多疑惑却的确豁然开朗。

    他对儒学并没有成见,也不觉得一种哲学存在“保质期”的问题。后世论坛上的“挺儒”“非儒”其实根本不知道何谓“儒”,也不清楚儒学到了王阳明之后的意义所在。任何一种社会形态,都不可能脱离其本身的哲学思想而独立存在。而正是阳明心学,揭开了晚明江南的开放之风。

    “先生借一步说话。”朱慈烺等刘宗周换气的机会,拉着刘宗周走到一旁。

    刘宗周瘦弱的身体竟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反抗之力,道:“陛下恕罪。臣实在不知天子与大臣有何议论不能为天下所知。”

    朱慈烺苦笑,道:“也没甚么,只是私下疑惑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若此,”刘宗周跟着皇帝避开一步,转头对个史官道,“皇帝言行,不可遗漏。”

    负责记录起居注的史官颇为羞愧,在儒学宗师的气场支持下,大步走了过来,站在朱慈烺和刘宗周身后,侧耳聆听。

    皇帝的言行举止都逃不过史官的耳目,而且他还不能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他驾崩了,这些起居注才会被拿出来成为修撰《某宗实录》的底本。

    如果皇帝生前偷看起居注,甚至施加影响力进行修改,势必会贻笑后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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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三 无欲常教心似水(3)

    “先生看过朕的书么?”朱慈烺问道。

    刘宗周心中腾起一股凛然正气,抱着“文死谏”的心态答道:“陛下博学通达,蔚然大观,可惜终究涉猎也博,精深不足。以陛下资质若是专心义理,用功不缀,虽古贤人未能及也。”

    “先生客气了。”朱慈烺问道:“朕知道天下人不能只学杂学术数,但也不能所有读书人都只学大学义理。朕只想问一句,先生的抱负可是让天下人结为尧舜?”

    在朱慈烺前世因为著名的百年国耻,在华夏子民的心中留下了极深创痕。因为这道心理创痕久久不能痊愈,所以就需要有人背黑锅。适逢五四干将们需要铲除人们脑中的故有伦理,好为全盘西化腾地方,所以孔丘就是最好的人选,儒学也就成了腐烂不堪裹尸布。

    朱慈烺作为一个功利主义者,前后两世对于“哲学”这种上层建筑都是不感冒的。对于前世而言,不懂哲学并不影响他带领团队创造盈利,但是对于一个国家领导者来说,对待哲学的态度就显得至关重要。

    现在放在朱慈烺面前的只有一个选项:儒学。

    中国哲学到了明代,诸子百家早就没有了传承,一切能够被利用的思想也都被吸纳进了儒学大门。朱慈烺最多能做的只是在儒学内部进行选择,关学、晋学、阳明心学……以及心学之中的诸多流派。

    以朱慈烺看来,这些儒学流派差异虽大,但对自己的新明朝建设都没有明显阻碍,无所谓让哪一派成为显学。

    唯一的问题在于儒学对世俗大众的态度。

    如果说儒学最大的问题,那就在于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儒生们自己不希望成为“愚者”、“小人”。所以就不愿让别人成为“愚者”、“小人”,恨不得天下人都成为尧舜。

    这看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很霸道。

    首先,定义君子小人、贤与不肖标准的人是他们。其次,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这是每个自然人生活环境和阅历决定的。妄加以道德裁判,这本身就是不道德的。最后,自然界有各种飞禽走兽,机器里有大小零件,这是事物的普遍规律,为什么到了人类社会就得各个都是圣贤君子呢?

    正是因为这种思想,使得儒学昌盛之后,与其说是在选择能力强的人当官,不如说是选择“政治合格”的人当官。事实证明。史上杰出的哲学家、文学家,未必都能成为合格的事务性官员。

    刘宗周虽然不精通官场语言,但这个问题也可以算是一个哲学问题。他脑中思辨片刻,道:“若是王化盛行,天下大同,人人皆是君子贤人,固然是我辈抱负。”

    朱慈烺摇了摇头:“刘先生,君子远庖厨。然否?”

    “君子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此所以远庖厨也。”刘宗周答道。

    “若是人人皆是如此。谁来烹饪?”朱慈烺追问。

    刘宗周语噎,暗道:真要是到了这种教化程度,就算吃素也是让人心神愉悦啊。

    “所以朕以为,这个世上还是应该有阴阳并作,不能极端啊。”朱慈烺说道:“朕身为天子,乃是奉天承运。不敢逆天命而为。拨款,办报,都是小问题。只不过朕希望能看到儒学回复到唐时。”

    “唐?”刘宗周一愣。

    唐室攀了李耳为祖宗,以道教为国教,道风盛行。许多道教科仪和理论都成熟于唐。儒学虽然仍旧是天下显学,然而国家以诗才选官,儒学的影响力只局限于少部分的精英知识分子之中,比如韩、柳之辈。

    “陛下这是要灭儒么!”刘宗周瘦削的身形颤抖起来。

    朱慈烺盯着这位宗师,道:“朕只希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大明欣欣向荣。唐宋时候儒学对百姓生活约束最小……”

    “故唐时犹是中古蒙昧之时,而有宋有程、朱诸子萌发文化。及至我朝理学大行,此正是大学日新之义,我朝启迪教化之功!陛下焉能倒行逆施,反以唐时为上!”刘宗周竟然打断了皇帝说话,一轮抢白。

    朱慈烺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误:竟然与一个狂信徒去讨论信仰问题。

    “先生知道海瑞之女的事吧?”朱慈烺换了个实例。

    海瑞女儿只有五岁大,因为接受了家中男仆给的饼,被海瑞责骂。从传闻中来看,海瑞对自己五岁大的女儿的确骂得过分,有“能即饿死,方是吾女”的说辞。于是这个五岁大的孩子就真的只是哭泣,死活不吃东西,最终饿死。

    刘宗周显然也听说过这个故事,却是被气得发笑。

    “陛下以偏激之人所行偏激之事,归咎于圣学,诚可笑也!”刘宗周咬着后槽牙,已经下定决心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御前直谏了。

    “海瑞受学于蛮荒,终身不过一介孝廉,经义尚且不通,焉能称为儒者!”刘宗周首先从根本上否认了海瑞的儒者身份,旋即又道:“此人折辱永陵,失人臣之体,可见其本性蛮昧。其女竟因父亲之责绝食至死,可谓随父矣!若夫其有幸得受圣教,当知此乃置父亲于不义,乃大不孝也!”

    经刘宗周这么一说,朱慈烺突然想到自己前世中看过一则新闻:某地有十二岁女童,被老师责骂之后竟然跳楼了。

    如果说海瑞之女是被礼教“吃”了,那么这个跳楼女童又是被谁吃的呢?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可早就没礼教了。

    所以刘宗周说这是海女继承了父亲的偏激性格,似乎很难反驳。

    “陛下,曾参是孝子,而其父曾晳尝以木椎椎其首,几近于死。”刘宗周见皇帝无言以对,放缓了口吻,像是给蒙童授课一般:“孔子对曾子不知逃避的做法甚为不满。不许曾子入门受业……”

    朱慈烺不由心头一颤,这是他这辈子五岁时候就学过的“课文”啊!

    曾子受杖的故事载于《孔子家语》。具体内容是曾子在劳作时伤了秧苗,他父亲曾晳就以大杖打他。曾子本是个孝子,又因为自己做错了事,甘心受罚,被打得倒地休克。良久才醒来。

    曾子醒来之后,首先是向父亲请罪,因为自己做错事而让父亲劳累教训了他。然后曾子又鼓琴而歌,表明自己没有大碍,不让父母担心。

    乡邻们都认为这是真正的孝子,大为惊赞。

    孔子知道之后却很生气,不许曾参入门学习。曾参十分惶恐,只能请其他同学前去请教。

    于是孔子讲了舜的故事。

    舜的父亲瞽瞍需要舜时,舜都能及时地侍奉在侧;但当瞽瞍要杀舜的时候。却没有一次能找到他。这样瞽瞍就没有犯下为父不慈的罪过,舜既保全了父亲的名声,也尽了自己身为儿子的本分。

    而如今曾参侍奉他的父亲,却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轻易地去承受父亲的暴怒,就算死也不回避。倘若真的死了,那不是陷父亲于不义么?哪有比这更不孝的呢?

    曾参听了之后,自然是深深悔恨自己的“不孝大罪”。

    朱慈烺终于领教了大宗师的水准。那是可以用最简单的道理和故事让人无语的人。

    这一刻,朱慈烺又想到了郭真人。每次听郭真人讲道理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不过郭真人如同冬日之阳,而刘宗周实在像是夏日之阳,让人不能直视。

    “陛下,仅以海瑞之女来看,儒学当不当兴?”刘宗周踏前一步追问道,颇有些光棍。

    宗师不要命。谁也挡不住啊!

    朱慈烺呵呵干笑一声,道:“这道理是极对的,大人小孩都不该偏激嘛。不过如果儒教地位过甚,为了一尊贞节牌坊而饿死……”

    “陛下可知道天下牌坊哪里最多?”刘宗周再次打断朱慈烺的话头。

    朱慈烺重生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被动。他在陕西被冯师孔等人抗命,还能大大方方地发泄一下脾气。但是现在自己显然不占理。而且老婆孩子就在身后,史官又寸步不离,还得顾忌形象,真是有些憋屈。

    “陛下不知么?臣却知道。”刘宗周道:“天下牌坊最多不过姑苏。臣曾游访其地,数有牌坊百二十三座,其中科举、高官、功德、忠孝、宗祠各种牌坊百余座,而贞洁牌坊屈指可数。陛下是担忧贞洁牌坊诱人偏激,还是不满如今贞烈之妇过于罕见?”

    朱慈烺其实连牌坊都没有仔细看过,被刘宗周又是列数字又是摆事实,搞得颇有些难以下台。

    “至于贞节与饿死……”刘宗周获胜之后放缓了口吻:“程子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乃是回应某子之问,以砥砺其人格,岂是泛论?如今俗夫俗妇自以为得程子之旨,此正是儒学不兴之祸!”

    “呵呵呵。”朱慈烺担心下面还有什么陷阱,本着千言千当,不如一默的信条,还是决定缄口不语。

    史官站在二人身后,已经是汗如雨下,后背都湿透了。(未完待续。。)

    ps:  今天整个地区停电,连网吧都关了,只来得及赶出这一章,少的那章继续放到后面补吧。身为读者,我很能理解追的书断更、少更的痛苦,对于自己的食言而肥也深感愧疚,不过那些“有了点成绩就看不起读者”、“玩弄读者”之类的话,小汤觉得还是有些太过了。平心而论,小汤真有可能故意偷懒么?这不是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么?而且小汤自认为还算是个自律的人,即便给别人打工也从未做过偷懒耍滑的事,何况为自己干活呢?只能说请多包涵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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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从这一刻起——
让别的民族瓜分大地和海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皇皇大明也需要更多的土地来阵列自己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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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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