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六 山豗谷汹豺虎嗥(7)
在永乐年间,大明与蒙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本着打压黄金家族的原则,大明支持乞儿吉思(吉尔吉斯)人鬼力赤杀死了脱古思帖木儿的次子额勒伯克汗,承认他对蒙古各部的宗主权。
“鬼力赤对蒙古的篡权,类似于王莽篡汉。结果却不同,他是被阿苏特部的阿鲁台和卫特拉部的马哈木杀死的。阿苏特部是波斯人,即汉时的安息,如今我们能够吃到的蚕豆、苜蓿、葡萄、胡桃、石榴都是从那儿传来的。”先生在课堂上屈指数着西域传来的物产,在他背后是一副十分抽象的坤舆图。
化名朱勇的朱慈炤坐在下面百余人之中,神采熠熠,手持炭笔飞速在纸上做着记录,恨不得将先生的每个字都装进脑子里。一些蒙学毕业学生显然对这种教学方式已经很熟悉了,只是游刃有余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画出一些提醒用的符号,注意力仍旧在讲台前的先生身上。
“蒙古帝国兴盛时,波斯也是其属地,而且风俗一如蒙古。这就是阿苏特人。”先生端起如今正在流行的茶缸,饮了一口茶。虽然这种茶缸在流传之初被人嘲讽为“饮马缸”,但是不可否认其粗犷的外形可以制造出一种反差美,以至于书斋里的老夫子也都接受了这种茶具,尤其是在外面野炊踏青、授课讲学,比其他茶具方便得多。
仔细品味,还有一股不羁的名士风流呢!
“我们再说卫特拉人,这是蒙古语音译,在蒙语中是林木中百姓的意思。以前我们大明是叫做瓦剌的,也是音译,带上口音读快了其实是一样的。你们谁把这个字读‘刺’的?那个是 ‘拉’啊,‘拉’。说瓦剌你们就该知道了,土木堡之变就是瓦剌人干的。土木堡的瓦剌酋长名为也先,就是这个马哈木的孙子。”
先生又喝了一口水,长吁一口气,指了指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学生:“去给我倒缸水来。”
那学生连忙站起来。上前行礼,双手捧着先生的茶缸出去了。
先生继续道:“之前咱们说过了,成吉思汗是什么人?他是草原蒙古。那么阿苏特和卫特拉呢?都不是。所以他们并不想当全蒙古人的大汗,而想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这就像是我华夏汉末三国的时代……”
先生正说在兴头上,突然听到一声重重的擂鼓声,恍如闷雷,被吓了一跳,双手收在胸口,问道:“这是新换的下课令?”
“是军令课的操练。请先生继续讲吧。”众学生纷纷道。
先生干咳一声,颇感无趣,道:“反正瓦剌向我朝求册封,我朝也给了册封。之前鬼力赤的儿子额色库要为父报仇,结果病死了也没成功。额勒伯克汗的儿子额勒锥特穆尔汗,也就是本雅失里,夺回了蒙古帝国的宗主权,再次统一了蒙古。不过这个时候你们说我朝会怎么样?”
大明好不容易让蒙古成为了“边患”。当然不肯让蒙古人再次统一在黄金家族的旗帜下。
“所以成祖皇帝率军亲征,直抵斡难河上游。”先生回过头。手中软木教鞭往那地图顶上啪啪点了几点,道:“就在这里,成吉思汗起兵发家之地。就是这里,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台大会,被推举为全蒙古人的大汗。”
郑崇元坐在朱勇身边,低声嘟囔道:“这几个落点相距何止百里。”
朱勇没有理会。瞪大了眼睛寻找着自己祖宗曾经征伐过的地方,浑身热血沸腾。
“忽里台大会制度一直到忽必烈的时候被废,为什么?因为我们说他得位不正,蒙古人是把家当传给幼子的,所以阿里不哥作为拖雷汗的幼子。法统上比忽必烈更应该成为蒙古大汗。当然,按照咱们华夏的道理,应该是蒙哥汗的大儿子即位,同样轮不到忽必烈。”先生荡开一笔,又喝了一口茶,眉头微皱:“陈茶叶里得配茉莉花才行,否则这般苦涩如何咽得下去。”
那泡茶的学生连忙又上前去给他换茶。
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全无兴致了。好吧,这就是蒙古黄金家族的第一次复辟。被成祖皇帝一举击溃,马哈木乘机篡位,做了蒙古大汗。”先生突然眉头皱起,恨恨道:“蒙古人全是背信弃义的蛮族。马哈木在篡位之前对我朝称臣,篡位之后就敢与我朝分庭抗礼,于是成祖再次北伐,将马哈木赶去了土拉河以西。蒙古大汗的位置又空了出来。”
不等那学生换了茶回来,下课锣声响起。众学生急忙起立行礼,目送先生离去。那先生正好也没了说课的兴致,起身收拾了几册书:“好了,你们好好温书,明日我们讲科尔沁人西进,黄金家族的再次复辟以及大明对瓦剌的支持。”他又朝门口张望,焦躁道:“那小子把我的茶缸拿哪儿去了?那可是景德镇出的精品呐!”
那泡茶的学生听到了下课锣声,连忙又跑了回来,双手捧着茶缸生怕出个意外。
先生瞪了他一眼,拿了茶缸就往外走了。
等先生彻底走得看不见了,单连田总算可以大大伸个懒腰,喉间带着沙哑道:“这历史课最是无聊了,一个蒙元讲了六七天还没讲完。”
朱勇收拾了笔记本,看了看,道:“我倒是觉得挺有意思。这先生讲得也细,难为他能知道这般多的典故。”
“他是经世大学的史学讲师,自然是讲得好的。”前排有人回过头,显然知道一些内幕,顺便问朱勇借了笔记,还不忘夸朱勇的字写得漂亮。
“嗛。”郑崇元嗤之以鼻,道:“听口音就知道他是边商出身。”
“一个商人能这般博学?”朱勇惊讶道。
郑崇元既感觉受到了侮辱,又隐隐带着一丝自豪,道:“你们这些勋戚真是小看天下英雄!商贾之中的奇人异士也不少,否则怎能立身开基呢?跟你们说,有些边商家族可以溯源到唐时的戍卒,还有些可以追溯到宋辽时候的将门。至于有色目人、蒙古人血统的边商,更是多不可数。国朝以来,他们世代与鞑靼、瓦剌交易,怎么可能不摸清对方的底细?”
郑崇元见几个小伙伴一脸惊讶,颇为得意,又卖弄了一番商门规矩。朱勇这才知道,原来商贾之中也有各色人等,掌柜、账房都是父子因袭,许多秘辛连徒弟都不知道。像这先生也是其中一支,专门研究各个部落的来历纠葛,好有的放矢地进行贸易。
“只是让他讲蒙古史还看不出他的博学来。我曾与父亲去过大同,那里遇见个清客,他对塞外十几个人的小部落都了如指掌,就连谁家谁谁哪一年娶的媳妇,陪嫁了多少牛羊,他都能说清楚。”郑崇元说的时候自己都流露出一副震惊不已的模样。
“人家就是吃那碗饭的。”甄国栋道:“坐得骨头都抽住了,马上还有数学课,真是要人老命。”
说到数学课,大家都有些头痛。单连田更是忧心忡忡,道:“知道加减乘除还不够么?偏偏要学什么天元术、大衍求一术,还有几何、三角,跟打仗有什么关系!”
“我家账房都没学这么深。”郑崇元也抱怨道:“你们要考军事指挥系的还好,我和季昭要考参谋的可就麻烦了。”
朱勇连续三次数学没及格了,如果期末考试不能拿到优秀,那么总评分还是不及格。这就意味着他数学注定是要重修了。更令人讨厌的是,如果数学成绩不好,是没法考武备大学作战参谋系的。
当然,后勤参谋系和炮兵参谋系也都不会录取数学差的人,只是朱勇并没有想过当后勤参谋或者炮兵,所以无视之。
“还是以前好啊!”单连田感慨一声道:“只要肯参军,能识字,几年下来都是上校少将什么的。”
众人都生出了生不逢时的感慨,又因为都是数学垫底的小伙伴,彼此之间惺惺相惜,什么隔阂都没有了。
朱勇问刚才那人讨回了笔记,与三位室友一同去数学课教室了。
讲武堂因为师资有限,所以人文学科都是借的国子监和经世大学的先生,多是百余人的大课。据说那些先生也都喜欢这种济济一堂的感觉,人越多越来劲。不过数学和理化等科目则都是小课,按照旗队上课。
其中物理和化学是一门课,因为化学的内容实在太少,一些概念,几个实验就结束了。物理虽然庞杂,有光、声、力等分支,但对于讲武堂的学生而言,也只是了解则可,偶尔需要计算。
只有数学最为复杂,内容也是最多,然而作为基础学科,却又不是不能不学,否则日后角度、半径、面积、周长都算不清,如何制定可靠的作战计划呢。
朱勇想想正是自己大哥将数学提到了这么高的地位,心中又是自豪,又是悲哀。(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底双倍时候的月票,请大家到时候一定要支持小汤啊~~!
六三七 山豗谷汹豺虎嗥(8)
从教育规律而言,学科内容的深度和要求是逐年递增的。虽然朱慈烺推行的是标准考试制度,并非优中选优,但考试难度却还是不自觉地在深处走。
如今自然科学的内容并不多,物理才刚刚建立起了经典力学体系,大明的科学家在将力学吃得更透,欧洲的科学家则在研究新兴的光学。
化学在欧洲还是炼金术,在大明也才刚刚从外丹法过渡向科学体系,根本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学科。
数学的进步则是以百年计算的,全靠少数几个天才推动。在没有进步的时候,只能加深题目的难度,玩一些刁钻的思维游戏。
相比之下,肯下苦功就能及格的人文学科实在太友善了。
朱勇和他的小伙伴抱着上坟的心情上完了数学课,对于三元一次方程的解法犹在云里雾里。好在午餐不错,总能振奋军心,好让学生们迎接下午的战术训练。
讲武堂的士官生早起跑操、队列、唱歌,吃早饭。天亮之后开始上文化课,与一般的乡学并没区别。直到午餐之后,讲武堂才开始军校的特色教育,比如实战战术、对抗演练。晚餐之前还要进行体能训练。
枣核球在晚餐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才能玩。
朱勇对枣核球并不感兴趣,他的性格偏于文弱,像枣核球这样近乎打烂架的运动有些排斥。不过甄国栋和单连田是这项运动的铁杆支持者,两人也都是本局的球星。甄国栋的体能好跑得快,单连田灵敏得像只猴子。
郑崇元自己从未打过枣核球,但他每场球都去看,暗中开个小赌档,虽然赚的钱不多。却很是洋洋自得。
朱勇今天没有去看枣核球,在寝室里铺纸研墨写信给父皇母后问平安。他原本也是写信给两个哥哥的,但是定王哥哥极少回信,就算回了也是说些“字越写越丑、人越长越黑”之类让人不悦的话,所以后来他就只写给父母和大哥了。
大哥虽然忙于国事,但总是亲自回信。针对信里的事加以分析、劝导。大部分时间,兄长的字迹平和端正,几乎可以当做法本临摹。有时候也会用炭笔写草书,这说明事情实在太多,时间过于紧迫。
即便如此,大哥也仔细看过每一封信,并且亲自回复。
朱勇对此十分感念。
不过今天,朱勇有些吃不准是否要写信给大哥。
因为大哥已经是皇帝了。
《皇明通报》和《虎贲报》上都明发了册立皇后和皇太子的消息,那么哥哥现在应该很忙吧。
朱勇想起姐姐也有了身孕。自己入学以来还没写信问候过,于是最后一封信就写给了姐姐坤兴长公主。不过在三封信中,朱勇都提到了自己对兄长的想念,因为担心妨碍大哥处理国政,才没有单独书信。
让朱勇意外的是,他还是收到了四封家书,身为皇帝的大哥朱慈烺,非但来信表示很期待弟弟在讲武堂的生活故事。同时还寄来了邮票和钞票。邮票是提醒他必须要给兄长写信,钞票是给他的“润笔”。
朱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讲武堂虽然一如乡学是三年学制。但真正能够过上这种规律校园生活的只有第一年。
第二年开始,讲武堂的二年级学生就要进行地理实际授课。他们会按照各自的旗队,分成数组,跟随经世大学地理系的师生或是兵部职方司的官吏,前往大明各地,了解地质地理环境。观摩古战场,登临古关城。
一方面可以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另一方面也能行万里路,增广见闻。而国家还不需要额外对保护费用进行支出,可谓一举数得。
朱勇十分羡慕前辈学长能够进行这样的远行。他虽然最远去过山东。却是被人看管在车里。就连姐姐都曾经匹马出行,跑了好几天,怎能不让他羡慕?不过他是去年九月份入学,所以就算要进行地理实际授课,也得等到今年九月之后。
现在只有六月。
还得应付八月底的期末考试。
想到自己就算在野外也得带着数学课本做习题,以待回来之后进行补考,朱勇的心情就十分不美丽。
……
“全国讲武堂三年级学生两万余人。这些学生放到营中,皆是不错的士官,起码比当初东宫侍卫营受到的训练要充沛。”孙传庭坐在大都督府的正堂,与秦良玉共坐了主座。
他来这里是为了商量西北各军扩建的事,真正头疼的不是领兵大将,而是基层军官。既不能派农民过去送死,也实在无从挤压人力,孙传庭只能将主意打到了各府讲武堂。
秦良玉对这个数字并不满意,道:“大明一百七十余府,每府一个讲武堂,三中抽一人竟然只得两万。武学之事还不如全权交给大都督府来做。”
孙传庭当然不肯松口,又不能跟个妇道人家争执,避重就轻道:“北方各府的讲武堂人数多些。南方民情有异,不少讲武堂只得百来人,这也是急不来的事。”
尤世威心中一算,道:“人虽不多,但第四、第五、第六,三个军都能组建起。原本这些学生也是进军中见习一年,如今就先择优下放旗队吧。只是军官和参谋,不敢用学兵啊。”
“兵部倒是想了个主意,从讲武堂里考选成绩优异者直接进武备大学。”孙传庭道:“武备大学新设速成科,学制只需半年。”
大都督府一众将军闻言也只能点头:“虽然有些操切,但架子总得先搭起来。”
许多人觉得崇祯二十三年既然不会对外开战,那么就不用着急。然而军队却不是说组建就能组建起来的,新兵训练、队列、装备,林林总总要想得到一支精兵,起码也要经过三个月的时间。
蒙古不同中原,其纬度高,气候苦寒,地旷人稀,任何一支部队拉过去都还需要额外的时间适应。等官兵互相磨合,将士适应了环境,各种装备配齐,差不多也就要一年了。
“大都督府还有一个动议,有待与礼、兵二部商议。”秦良玉道:“如今各军反馈,新兵体能远胜当年新兵,这是陛下洪恩泽被万民。若是各蒙学、乡学能够教习学生使用燧发铳,待其入伍之时,人人皆可放铳,则能省下许多训练时间。”
孙传庭闻言有些迟疑。体育课在各蒙学、乡学之中早已经普及,的确是锻炼体能、操练军阵的好法子。从崇祯二十年以来,大明新入伍的士兵也学会了听从号令,没再出现过左右不分,号令不明的情况。
如果能将火器使用推广到民间,那倒真的派上了大用场。
哪怕再笨的学生,花个一年时间学习放铳,总也该学会了。
“这就得给每个蒙学、乡学起码配备一支燧发铳。”孙传庭迟疑道。
大明有一千五百余县,平均每个县算有十所蒙学,那就是一万五千余支。算上一百七十余府,每府平均五所乡学,则有八百五十支火铳,算下来得准备一万六千支火铳才行。
王世钦接话道:“火铳数量是足够的。如今火铳厂在精度上下功夫,并非最大产能。”
“如何保证体育老师自己的动作标准呢?”孙传庭追问道。
“由教导师逐地集训。”秦良玉道。
孙传庭颌首道:“既然可以将刀枪剑戟配到蒙学,那么火铳应该也没有问题。此事由大都督府上请还是兵部呈报?”
众人商量片刻,决定还是由大都督府与兵部联名上疏,这样礼部就算有意见,也要顾忌一番。
如今行政流程总算是回归了大明会典的规定,部议进呈,内阁票拟,皇帝朱批,不再需要转一道手续。
朱慈烺仍旧是在文华殿里办公,这对他而言已经形成了习惯。至于陈设也没有变化,仍旧是皇太子时候的那套东西。唯一的变化就是文华殿屋顶的青翠琉璃瓦又换成了黄色,代表皇帝在此办公的意思。
出于节俭考虑,这批青翠琉璃瓦都被小心翼翼封存在库房,等皇太子朱和圭出阁讲学的时候再换回来。
那时候,朱慈烺还是得搬到武英殿去办公。
得到了大都督府和兵部的倡议,朱慈烺很是欣慰。这也算是重新唤回尚武精神的一种手段,而且看起来很可能会有效。
“可。”朱慈烺提起朱笔在奏疏上写道:“有条件之地可率先推广。日后兵员退役,可带走标配军备。”
在加大基层管理和税收控制之后,大明的国库总算向着两宋方向缓缓转头。看着日益增加的国库,大明官员们也只能承认,似乎“与民争利”之后百姓的日子更好了,而朝廷也更有钱了。
火器营作为一个老牌机构,终于再次被人瞩目,同时借着扩军浪潮,顺利混到了一个师的编制。这次就由他们与教导师一起,从直隶开始推广火器使用。
除了火铳,还有火炮。(未完待续。。)
ps: 真抱歉,后台出了问题,后来自己就忘了,还好没拖到明天,谢谢大家支持~!
六三八 山豗谷汹豺虎嗥(9)
大明过亿人口,其中农民占了人口比例的百分之九十七以上。如果分流出一个百分点,那就是欧洲一个中小国家的全部人口。目前除了军队没有一个行业能够容纳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涌入,不过好在农民的恋土情节,要想劝他们改行也不容易。
崇祯二十三年,义务兵役制度从辽宁、山西、陕西、甘肃、山东诸省扩展到河南、四川、浙江、福建和广东。江苏、安徽、江西、湖广四省因为户籍登记尚未完成,所以只是列入了时间表,最晚将在隆景元年推广义务兵役制度。
至于云南、贵州,广西则因为对张献忠的剿灭作战尚未完成,地方民政只是有限展开,主要还是为军事服务。
虽然扩兵的鼓点越敲越急,军费流水一般洒了下去,但是大明朝廷的财政并未因此而被拖垮,反倒呈现出一片百业复苏的景象。
许多文官本着历史经验,认为皇帝一味穷兵黩武肯定会造成国库空乏,人民困顿,然而经济复苏的现实又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前一天还有人苦口婆心地劝新皇帝与民休息,停止与民争利,罢兵兴农……后一天报纸上就会出现国库财政收入几何,各地百姓的人均口粮收入折银若干。
这些巴掌一个个打在脑补官员的脸上,丢了面子还是小事,更麻烦的是吸引了都察院的注意。
这些人敢犯颜直谏,往往身家清白查不出贪渎之事,但刚从法政学院毕业的年轻御史们需要办案经验,那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查他们“庸平”之罪,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无论辽宁、海西还是新设立的甘肃。一样需要他们。
“其实没什么想不通的。朝廷花了军费,军队用这些银子采购军资,养活士卒。士卒将军饷寄回家,家人拿他们买日用品。两条线都养活了工商、脚夫、各色人等。商路繁荣之后,沿途驿馆、饭庄、酒肆也就有了生意。最后大家都有银子花,而朝廷又从中抽回国税。最后国库充盈。”年轻人站在会英楼的大堂里,侃侃而谈。
一个身着军装,配着三颗银光闪闪星徽的上校,脸上有些泛红。她正是近卫第二军的训导官,卢翘楚。坐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面沉如水,听那年轻人说着,微微抚须,似有嘉赏之意。
这人正是卢翘楚的父亲。卢象升胞弟,卢象观。
卢象观此番入京是升任江西参政之后的第一次陛见,随他一起来的年轻人是他的远房侄子,卢安字玄宴。此子好古文,不喜时文,自诩为桑弘羊一般能够经世济国之才。
这样的人自然无法通过科举博取前程。
卢安又觉得各学院的水准太低,索性先去族叔府上当了清客,又随族叔入京。看能否通过经世大学的考试,进入其中一窥大明最高学府的风采。
因为吃饭时听到隔壁有一桌人讨论今上的施政治国。卢安受不得他们那些粗鄙浅见,索性立身而起,侃侃而谈。如果按照戏文里的安排,这时候应该有个阁老尚书之流的人物从角落里施施然而起,鼓掌叫好,然后提携卢安平步青云……
不过现实里只有人瓮声质疑道:“银钱如水。越流越少,经过这么大一圈流转,难道朝廷还能收到等同军费的税收么?如此流转几圈,国库岂非空乏?百姓焉能不困顿?”
卢安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即应答道:“银钱非但如水。还如油。有了银钱的滋润,自然能够生财。在下所打的比方并非是个封闭的圈,在扩军同时,大明也在从周边藩国外族吸取土地、财富,故而能够永无干涸之虞。”
各家掌财之人都知道,最近一年京师羊肉价格一直在跌,最贱时几乎与兔肉持平了。其中道理很简单,口外大量蒙古人赶着羊马入关交易,直接打压了价格。这在以前是不能想象的事,可如今凶神恶煞一般的蒙古人也只能乖乖守法,换了江南的棉布、丝绸、茶叶回去。
至于棉布丝茶,自然也需要土地来承载,如果过多种植经济作物,粮价是否又要涨回去了?
其实并不然,因为越南和暹罗(泰国)粮食的涌入,大明东南诸省的粮价甚至还有下跌。加上大量劳动力和新技术的使用,加快了硬质官道的修建,使得运输成本下降,北方粮价也被控制在合理范畴。
卢安并没有看到剩余价值的存在,但他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大明占据了天下万国,那也就不存在外部银钱涌入了,只剩下内部流转,那时候大明是否会产生这人所问的情况?
问话那人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见对方才思敏锐,知道自己打不赢这个口水仗,索性偃旗息鼓,仍旧与同伴用餐。
卢安环视一圈,见没人再对自己表示质疑,这才得胜将军一般施施然落座,继续这餐家宴。
卢象观赞赏地看了卢安一眼,道:“以玄宴的才华,便是在经世大学里恐怕也是出类拔萃的。”
卢安不以为然道:“好叫叔父知晓,侄儿去经世大学却并非为了求学,而是为了做学问?”
卢象观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哦?便是那陶朱白圭之道么?”
“从小处说,这是为国谋利之术。”卢安笑道:“往大里说,却是古今之乱之道。叔父可曾想过,高皇帝开国时,土地富足。而到了国变前夕,民口不见增多,土地未尝减少,而百姓却活不下去了?”
这个题目自然不光是大明才有,也不是一两句话用“情弊”二字就能带过的。卢象观想了想,却发现深邃得让人不能一时明白,索性放开一边。
卢翘楚看了看这个族堂兄弟,却觉得此子只会夸夸其谈,卖弄口舌,根本没有什么才华可言。如果要说才华,能够出谋划策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那才叫才华。
三人继续吃着午餐,浑然不知道会英楼如今是个间谍、访员、御史汇聚的地方。谁都知道这里是朝廷显贵最喜欢来的地方,在这里蹲点绝对值得。而且就算没有抓住大新闻,像今日这样的口舌官司,也是能够作为民声写一篇小文章的。
老板见食客没有起争执,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亲自去卢翘楚那桌斟酒,表示对军官的敬意。这让卢象观反倒有些吃味,他已经身为一省参政了,竟然还没有女儿受人瞩目。
“几位客官慢用……”老板招呼着,突然听到门口小二叫道:“你们怎么搬到大门口了?快搬去后门。”
老板三两步冲了过去,叫道:“是我让搬正门口的。对,就在这里卸货,从大堂搬到后院去。”
伙计见老板发话了,自然不敢阻挡,连忙帮着卸货。
那货物不小,装在三尺见方的木箱子里。送货的劳力本要将整个箱子抬进去,却被老板拦住了。
“在这儿拆开了再往里搬。”老板道。
劳力不知所以,反正人家肯给钱,三下五除二将木箱撬开,里面是包裹的草席。老板又让他们解开草席,露出一个椭圆形的大瓷缸。
“哎呀不好!这缸子底漏了!”伙计叫了起来。
老板在他后脑一敲,压低声音道:“喊什么喊!”他附身下去,轻轻摩挲着洁白细腻的釉面,拨去几根黏附其上的稻草,喃喃道:“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店里吃饭的人早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惊奇地看着这个大白瓷缸。
这白瓷缸上面是椭圆,下面收小,留着一个空洞。
“你真要从这儿搬进去?不怕坏了生意?”随车而来的一个褐衣匠人走到老板身边,提醒道:“这东西日后用的人可就多了。”
“那是日后。”老板信心满满道:“搬!让大家都看看!”
那匠人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反正他只是负责安装而已。
“这东西……怎么像个马桶?”卢翘楚看着白瓷缸走过旁边的桌子,低声道。
卢象观和卢安都已经笑了起来,他们显然是认识的。
因为大明第一批釉瓷坐便器就是在江西景德镇烧制的。别看这东西的工艺就和水缸没有太大差别,但是许多小县城连烧缸的技术都不具备,所以朱慈烺还是奢侈了一把,放在了瓷都烧制。
卢象观在江西为官,自然是知道这东西用途的。事实上,在京师阁辅们还没享受之前,江西许多官员家中都已经装了这种瓷缸马桶,关键就是没有异味,容易清洗。
安装马桶的匠人叫徒弟扛上了铸铁管,正要往里走,却被老板拦了下来:“你这些粗苯的物件怎么能走前面?去后面!”
匠人无奈,只能再将铁管装车,从后门进去。
会英楼新近买下了酒楼后面的一处宅院,打通之后作为最高级的包院。如今正在大兴土木,要建一栋二层小楼,一座亭子,一个池塘,以及角落里的厕所。这白瓷马桶正是用在这里,方便贵客。
考虑到那些贵客一掷千金的消费,投资这么一个售价十两的马桶,也就不觉得心疼了。(未完待续。。)
ps: 昨天迟到是意外,对不起大家,感谢大家支持~!
六三九 山豗谷汹豺虎嗥(10)
“军费多得没地方用么?连个茅坑都用瓷的!骚包!”赵良栋看着新近运到“军资”,气就不打一处来。
第四军扩军以来,火器装配才达到了六成,驮马数量更少。大都督府对此表示无奈,总装备部说现在运力紧张,有铳有炮就是运不过来。总后勤部的工作做得倒是很好,衣被、建材、茅坑,什么都运上来了。
如果总装备部能有总后勤部的工作效率,现在第四军都能打到乌梁素海了。
事实上,自从第四军扩军以来,不少塞外的蒙古部落都整族赶来榆林投奔。他们已经知道了大明的再次崛起,而且草原上连年干旱使得他们损失惨重。他们面临的选择很少,除了向西、向北更苦寒贫瘠的地方迁徙,就只有投靠大明。
从东方的族人那里,鄂尔多斯和乌特拉等蒙古部族知道大明已经换了皇帝。这位新皇帝对蒙古人还算“友好”,愿意互市贸易,并且不许汉人和蒙人互相欺诈。他们现在最希望的就是榆林能够和张家口一样开市,也就不用担心生存的压力了。
这些蒙古人口很快就被山陕两地发达的矿业和建筑业消化,而羊马则成为大明军队和百姓的日用商品。他们同时还带来了蒙古草原上的消息,以及大部落占据肥美牧场的地理位置。许多蒙古族青年加入了明军,学习汉话,起汉人名字,又剃了发辫,除了身形粗矮之外,简直跟汉人没有多大区别。
说来也奇怪,越是交战频繁的地区,投入敌人的军队就越容易被人接受。像远在东北的科尔沁蒙古。曾经的朵颜三卫,他们就不愿意加入大明军队,只能以俘虏的身份加入大明建设。而两百年来一直与大明为敌的鄂尔多斯、土默特、乌特拉等部族,都有大批族人成为明军。
有的甚至能够成为将军。
战功赫赫的满桂就是蒙古人,幼年时才迁徙到了宣府。
“少废话!这是建军营用的,快找点人去学怎么装。”林涛在赵良栋身后踹了他一脚。顺势抬脚扫了扫靴子上的沙土。
小冰河期期间,蒙古草原也是干旱连年。在人口和牲口大量减损的背后,是湖泊河流干涸,草地面积缩小。因此带来的风沙直扑北京,让北京人在春季出门都不得不戴着面纱。
“大哥,咱们若是再不打,大军可就真的直接开到乌梁素海了。”赵良栋一路升官,却没打过什么硬仗,总觉得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好不容易朝廷确定北伐了。蒙古人却一窝一窝地往关内跑,朝廷也不赶他们走,这还上哪里去找军功去?
林涛已经得到了兵部的正式文移,道:“今年是不可能打的,各军都不许妄动。明年开春就能出兵,所以得准备好军资。”
赵良栋颇有些不甘,道:“照我说,大都督府有失公平。”
林涛冷冷看着自己这个小兄弟。
“这么大片地方。凭啥只让骑兵师打,咱们就得过去建城池造房子?”赵良栋道:“咱们比他们差了?”
“骑兵第一军。”林涛纠正道:“他们是针对蒙古骑兵的。咱们是要开疆拓土的,哪有轻重?”
“照我说,直接轻军前进,打到斡难河,蒙古人还敢反了?”赵良栋踢着脚下的沙土:“咱们又不是没有骑兵。”
林涛的出身决定他不像赵良栋这么好战,而且习惯于服从命令。虽然他也觉得蒙古最后一支成规模的人马已经随着林丹汗的覆灭而消失。现在能出兵上千的大部落都已经屈指可数,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大力气做准备。
“与其抱怨这儿抱怨那儿,不如抓紧时间把北面的宿营地都找出来,免得日后麻烦。”林涛道。
“早就找过了,都画在地图上了。”赵良栋道。
“你亲自去看过了么?每个水泽湖泊能供多少大军取水引用?周围可有宿营地?”这其实并不是副军长应该亲自负责的事。不过林涛看赵良栋闲着发慌,索性一股脑砸了过去。
赵良栋摸着杆子就往上爬,索性带了自己的卫队和一个骑兵营越过边墙,一路朝北扫荡过去。
历朝历代的华夏军队面对北方游牧民族最为头痛,因为他们抢了东西就跑,自己这边还追不上。一旦追入大漠、草原,华夏军队的后勤补给又难以跟上。
对此最先想到的办法的人是赵国名将李牧,他设下圈套,用了十余年时间麻痹匈奴,最终用战车围歼了十五万匈奴大军,几乎令匈奴灭绝。
后来匈奴学聪明了,当汉武帝再次使用这种圈套战术的时候,发现难以奏效,于是有了霍去病。
霍去病没有李牧的耐心,他只有一个思路:既然你能在大草原上活得滋润,那我汉军也一样可以!于是奉行以战养战的霍去病最终创下了冠军侯的威名,彻底解决了匈奴边患。
赵良栋在军官培训班上听说了李牧和霍去病的威名,比较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李牧,对霍去病却是十分钦佩。于是他很心安理得地掳掠关外的蒙古部落,将他们的青壮和孩童带回大明,从汉蒙杂居的板升索要军粮。
大都督府很快得到了榆林方面的报告,最终认定这并不是战争行为。
只是合理的边境冲突。
得到默许的赵良栋胆子更大了,鼓动林涛,一同以拉练为名,将两个师拉到了红碱淖。
红碱淖位于黄土高原与鄂尔多斯盆地之间的过渡带,因为多红碱而导致土地泛红,淖则是湖泊意思。
“这里有个传说,说是当年昭君出塞走到这儿,哭了七天七夜,于是留下了这个大湖。”赵良栋转手贩卖着往来边商那里听来的故事。
林涛一眼看不到湖泊的边际,只觉得吹来的湖风沁人心脾,至于赵良栋说些什么却没放在心上。
赵良栋自顾自道:“从这往西走还有一片大草原,水草丰茂,以前是土默特部的牧场,现在没人了。”的确,那里现在已经没人了。之前在那片草原上放牧的土默特人经过赵良栋三次“边境冲突”,一半去了榆林镇当苦力,还有一半带着牲口和帐篷逃往北面的乌兰木伦河一带。
“一共有七条河流汇聚到这个湖里,前几年草原大旱都没干。”赵良栋继续道。
林涛点了点头,道:“先在这里筑个军堡,傍水而建,得有个大仓库。日后这里就是进军北面的桥头堡了。”
赵良栋嘿嘿一笑:“大哥,你这是不是抗了兵部的令?兵部说了,年内不许发动战事。”
“我又没打仗,只是挑个好地方修房子也算战事?”林涛瞟了赵良栋一眼。
“哈哈哈,原来如此!”赵良栋大笑起来:“大哥,给我一个师,我去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老实说,这里虽然不错,但支撑咱们一个军三万人还是有些憋屈了。”
“别太远。”林涛道:“而且这里还是得修个堡,否则大批物资无法中转。”
赵良栋才不关心修军堡的事,他带着一个师的秦兵,直扑北面的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在蒙古语中为“宫殿,陵寝之地”,是一片东西长八百里,南北宽六百四十里的广袤地区。所谓“黄河百害,唯利一套”,鄂尔多斯就是河套地区最为富庶的地方。它东、西、北三面都濒临黄河,北面就是黄河灌溉区,起码能有八十万亩良田得到灌溉,如果修好了水渠,可以有上百万亩的良田。
大明曾在此设东胜卫,但随着河套地区的失守,这里也沦为蒙古人的占领区。
赵良栋早就追着牧民到过乌兰木伦河,也知道这里的虚实,带领一个师的人马过来,蒙古人肯定得望风而逃。
结果证明,赵良栋错了。
鄂尔多斯部和土默特部的蒙古人得知明朝大军前来,并没有渡过黄河逃往阴山以北,或是前往东面的归化城。
他们直接向赵良栋率领的明军投诚了,甚至翻出了俺答汗时代传下来的大明册封文书,以此证明大家都是一家人。
赵良栋知道土默特部已经不再像俺答汗时代那般英勇善战,但他没想到作为蒙古六大万户之一的鄂尔多斯部竟然也会投降。
鄂尔多斯部并非一支天然形成的氏族部落,他们其实是一种职业,为成吉思汗及其近亲的宫帐侍卫。在成吉思汗死后,他的四大鄂尔多组成了看护八白室的侍卫部落,父子相传,最终形成了鄂尔多斯部。
连这样的部落都投降了,前面还有得打么?
赵良栋看着一干蒙古部落的酋长,以及跟随在他们身边的番僧喇嘛,心情起伏,对自己名垂青史的夙愿多了一份担忧。
林涛则为光复东胜卫而感到头疼。如果是边境冲突,可以很简单地报个死伤人数上去。然而现在蒙古部族投诚,关系到大明对外藩的处置,这就不是大都督府可以一言判定的了。
——这算不算是擅开边衅啊?
林涛写报告的时候颇为纠结。(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以及28号开始的双倍月票。
求双倍月票,附带近期更新解释
这周高烧三次,平时也一直在头晕头痛,肢体酸痛的亚健康状态,昨天直接就病倒了,连起身喝口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床上硬挺。想想也很正常,从去年9月上传《金鳞开》至今,每天都要伏案工作八小时以上,最近两个双休日才得以休息,人一放松,之前强压住的病恐怕全都爆发出来了吧。
至于这两天(今天我自己也不知道能码多少字)漏下的章节,我会慢慢补起来,现在全勤没了,酬勤总不能再扔掉,否则真没饭吃了。
九月二十八号到十月七号有双倍月票,请大家多多支持~~!(未完待续。。)
ps: 推荐票是一如既往每天都需要的~~!
六四零 平生只负云山梦(1)
一提到“边疆”两字,绝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是从山海关到嘉峪关的漫长陆地边境,想到的是打着发辫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而不是从辽东到海南岛的海疆。这种潜意识地心理选择,正是因为北方给华夏带来的太多创伤。
“东南亚放一百年仍旧是我朝的后院,但俄罗斯却会在百年内崛起,成为刺在我朝背心上的芒刺。”周衡写下的这句话出自皇帝陛下金口。他犹能记得当时年轻的皇帝带着坚定和不容置疑的口吻,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作为一个充满了热血的读书人,周衡的政治信仰就是皇帝和大明帝国,当他得到召见时,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无法言说,脑中只回荡着“士为知己者死”这句古训。
朱慈烺对陈子龙还算有点“历史”印象,对于周衡却单纯是因为李邦华的推荐。然而亲自见了这两个年轻官员之后,朱慈烺却更喜欢周衡。
陈子龙能得柳如是等曲中女郎的青睐,可见其无论是外貌还是人格,都深符时下的审美观。国变之后,他身在南京,能够直言“借虏平寇”乃是大缪,也算是有见识。不过在朱慈烺眼里,陈子龙或许能够成为封疆大吏,甚至入阁为相,但缺乏了激进和热情。
大明从来不乏激进和热情的文官,只是这种人在官场很难混。
周衡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大明没有发生甲申国变这档子事,或许这个年轻举人很难释褐,终身不过一介教谕,然后以同知衔回乡教授子弟。只有在极端偶然的情况下,他可能成为海瑞一样的人物,但大明的官场注定不会让他走得太远。
然而李邦华知道。新时代正是需要这样的官员。
朱慈烺在接见了陈子龙和周衡之后,将陈子龙放在都察院,磨练一两年之后就可以外放担任巡按御史,然后递升监察御史,任满之后回到朝廷出任佥都御使,正好可以接李振声的班。
周衡却应该有个更广阔、更自由的平台。
“《皇明通报》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朕的耳目口舌。”朱慈烺将《皇明通报》从都察院独立出来,放心地交到了周衡手中。
周衡也展现出了他的高超效率,迅速吞并了几家小报坊,组成了皇明报业集团,涵盖了高中低三个层面的读者群。同时还担任了两家报社的主笔,亲自撰写通报、社论,确保整个报业集团都从上到下,所言所论,皆是出自皇帝的意志。
“近来总有人鼓吹先南后北。认为东虏覆灭了,蒙鞑也再无寇边之力,正是收复东南诸岛的好时机。”周衡在报业集团总编辑会议上说道:“这种论调显然是东南势家的声音!咱们必须言辞反驳!还有人提出南北并进,这也是乡愿之言,不能放任。这段时间各报先从史书着手,分清主次,阐明攻伐蒙古的必要性。
“我个人以为,有两点必须写清楚、反复说。其一。蒙元残虐华夏,此为国仇。其二。土木之变,皇帝受辱,此为国耻。国仇国耻,九世犹当报复!其他的,诸君可集思广益,呈报上来。
“于此同时。也要多招募访员,前往漠北、西域、南洋诸地,实际考察清楚,论证如今可以北伐而不能南进。这是隆景元年的要务,务必要保证民间万众一心。不为势家所欺。
“最后,整合江南报业的事也要抓紧,现在江南许多报纸据说是出自东宫一脉,结果呢?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常为东林余孽所利用。这种事岂能放任?隆景元年之前,该买的要买下来,买不下来的就盯住,一旦他们有什么违规,立刻向都察院举报。”
一众总编辑纷纷点头称是,一边思量着如何将这些指示用进自己报纸之中。有几份小报倒是方便,找些常年混迹青楼、梨园的清客,将蒙元史写成话本,连载在报上就行了。对于《皇明通报》和《顺天府报》而言,只要刊登一些高屋建瓴的官样文字也就可以了。
难的是那些雅俗共赏的中档报纸,着实要费些脑力。他们的读者往往有些辨识能力,虽然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但在街长里短的范围内却颇有些声望。这些人不会被话本左右,也不会轻信官样文章,最是难弄。
……
尹如松负手走在清华园的幽径之中,呼吸着竹林清香,一扫胸中郁闷。
他的申请仍旧没有被批下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拒了。
作为经世大学第一批地理系的毕业生,熊人霖教授的入门弟子,经世大学地理系讲师,尹如松接连申请了三次西南夷民情考察,竟然全都被挡了下来,就连自己的恩师都对他的执拗不悦。
熊人霖作为熊明遇之子,家学严谨,为人敦厚。对于尹如松这个弟子,他也颇为青睐,认为他能承继自己衣钵,将地理学发扬光大。尹如松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非但是因为他在地名学和地图学上的成绩,更是因为他具有全观性的天赋。
“地理不止是地名和地图,也是人与自然依托共存的大环境,山脉、水流、土壤、气候,皆是地理。”这是尹如松研究生毕业论文《京师地理志》的总纲,详尽探讨了京师地区的山水土风,被顺天府和相关府县奉为圭臬。
然而这样水准的论文,竟然没能获得博士学位,也是因为与熊人霖的学术思想不符。
熊人霖大可谓是纯正的地图地名学家,对于尹如松这样的“异端”,更多还是抱着“挽回正道”的想法。
然而尹如松非但没有意识到熊教授的苦心孤诣,竟愈行愈远,在最近更是提出了“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分野,申请前往西南诸省考察蛮夷族情,大有开宗立派的势头。
可惜却是邪派!
熊人霖勉强还能接受自然地理的说法,也有些后悔当时卡住了尹如松的博士头衔。然而看了尹如松如今大肆提倡的人文地理,熊教授彻底怒了。
——这根本不属于地理啊!
熊教授坚持认为。
——这为什么不算地理啊!
身为弟子的尹如松就是别不过这根筋。
尹如松想过自己停薪留职去一趟云贵之地,但他家只是寻常的小康之家,并不足以承担这么大一笔路费盘缠。
他也考虑过寻找商家资助,不过商家一听是考察民情,兴趣大大减弱,除非尹如松还能顺带将西南的山水地图带回来了。
“其实你就说自己是考察西南地形地理,修订舆图,到了那边不还是自己说了算?”有人给他出主意。
这未必不是个变通的法子,但读书人养的是一腔浩然正气,岂能在这等事上欺上瞒下,表里不一!
“伯骁,找得你好苦!”
尹如松抬头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同窗好友王峙。他上前打了躬:“若山兄有何见教?”
“是有桩喜事要与兄台说。”王峙一边回礼,一边从大袖中取出一张字纸,递给尹如松。
尹如松接过字纸,展开一读,原来却是皇明报业招选外派访员的通报。
“伯骁,如何?是一桩喜事否?”王峙笑道。
尹如松已经看到了最后,这招募文书上写得分明,外派访员是要去漠北、西域、南洋诸地考察地形,探访民情,正是尹如松所提出的包含“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大地理学”。
然而经世大学讲师职位可谓清贵,教书育人也是古贤人所为。一般而言,地理系毕业的学生,若是未能拜得教授进研究生学业,大多去了兵部职方司供职。少数地图上有造诣的学生,也有被挖去别的学堂做讲师的。
极少数人会去商号供职,虽然收入待遇远超兵部和学堂。
皇明报业,虽然打着“皇明”的抬头,说到底也只是商号罢了。
不过就是比寻常一味牟利的庸商强些罢了。
这就是现实和理想的冲突啊!
尹如松拿着皇明报业的招募文书,一时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到报社去当个访员似乎有些人往低处走,但这的确是一条不错的路子,起码经费有人可以报账。
“当访员自然太过屈才,愚兄的意思是,你要么去找皇明报业谈谈,寻求资助。”王峙一语惊醒梦中人。
既然皇明报业需要访员做这些事,那么资助一个经世大学的老师岂不是更上算?大学对于经费审批偏向于理工科,但无论哪个系,只要能够拉到资助,学校从未反对过课题立项。
“多谢若山兄提点,小弟这就去找他们。”尹伯骁匆匆一礼,快步朝校园外跑去。
对于皇明报业而言,如果让经世大学的讲师参与进来,撰写文章,无疑能够提高文章的可信度和权威性。现在谁都知道经世大学专门研究杂学,走得是格物致知的路数,在各类杂学上造诣颇深。
只不过其中隐情却不为人所知。
皇明报业需要的是如今不能在南面开战的事实论据,如果这个讲师跑去之后,得出了与上面不同的意见,那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今天开了个单章,收到了五十余票,既惊喜又忧虑,后天大家都飚双倍票了,小汤就只有看着么?
陆肆一 平生只负云山梦(2)
按照大明新修《民法典》中关于着作权的规定,访员因职务而接受报社委派所创作的文字,其所有权归属于报社。报社有权力在其认为合适的时间、版面刊登一次或数次,有权利转卖其他报社,或者禁止其他报社刊登。
自由撰稿人则不受此限制。
而且资助行为在大明民法体系中被视作无因行为,即不考虑任何原因、动机。万一拿了报社自助的自由撰稿人写出了与报社立场不符的文章,报社甚至无法阻止他投递给竞争对手。
这就是周衡需要访员而不需要自由撰稿人的原因。
然而尹如松的履历实在太好看了,而且他开创的地理志新修方式在大明官场中引起了极大反应,给广大地方官员开拓了思路。虽然尹如松自己并没意识到这点,但周衡作为体制内的官员,对此却是十分了然。
在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周衡决定亲自找尹如松谈谈。
尹如松如约前往皇明报业的总部,一座三进的大宅院。面带微笑的侍女——如今也叫佣工,领着尹如松进了周衡的办公室。因为《皇明通报》的官方属性,周衡并没有卸去官身,仍旧是大明朝廷的正六品文官,本官是翰林院侍读,差官是《皇明通报》总裁官。
看到身着文官常服的周衡,尹如松心中的块垒消去许多。
周衡微笑着与尹如松同辈相称,十分礼遇。一番寒暄之后,周衡终于开口问道:“先生可知道皇明报业本职是为朝廷正视听,分黑白?”
“略有耳闻。”尹如松点头称道。
“若是阁下写的某些文章我们购而不刊,阁下是否能够体谅?”周衡问道。
尹如松当即一股热血涌上头,心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此人在辱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若是换了旁人,尹如松或许会拂袖而去。只是因为周衡的一身官袍,让他不得不将上涌的热血强压下去。
“尹某自信还是能够分辨是非黑白的。”尹如松强压怒火,回了一句。
“真的么?”周衡笑道:“是非黑白有两种,一种是是非黑白,还有一种是为了大明好的是非黑白。先生真能分辨么?”
尹如松一愣。作为一个学者。一个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揣摩人心的单纯学者。周衡的这句话对他而言十分难以理解。是非黑白还分了两种?什么叫为了大明好的是非黑白?只要为了大明好,难道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抹成黑的?
他当然想不明白,若是能够想明白,现在周衡就要称呼他为“尹博士”了。
这也是朱慈烺更看好周衡的缘故。陈子龙就没有这样的道德灵活性,而周衡却是一个充满了政治热情的人,并不会在“真相”上耗散精力。
——如果真相堪用,那就报导真相。如果不堪用,那就让它堪用。然后报导。
这是周衡撰文用文的基本原则。
尹如松终究敌不过数千年的官本位传统,退了一步道:“周侍读的意思是?”
“皇明报业会提供足够的资金给先生,同时,先生关于所到之处的文章只能给皇明报业。无论是否刊登,报社都会提供润笔,只是绝对不能给别的报社。”
尹如松皱了皱眉头,道:“《经世大学学报》呢?”
讲师评副教授,副教授评教授。证明自己学术能力最直接方式就是在学报上发表论文。《皇明通报》就算地位再高,背景再深厚。上面的文章也不可能被考评教授们认可。如果出去辛辛苦苦跑一圈,写出来的东西竟然不能成为学术证明,那岂不是跟自己最初的愿望南辕北辙?
周衡也有些迟疑。
现在大学级别的学校有四所,皇明经世大学、国子监、皇明武备大学、皇明海军大学。这些大学和各省创立的高等学堂、学院,都有自己的学报。学报由礼部管理,不受都察院文管司控制。最关键是非盈利性。
因为是非盈利的免费报纸,所以也不能对外销售,但是各校之间却可以交流。
如此一来,影响力仍旧很大,而且针对读者群更强。
在明人眼中。学校、书院可不是单纯的教育机构,虽然皇帝陛下很努力在进行转型,但社会主流仍旧认为它是一个议论朝政的场所,只是兼带教育职能。在其中读书的学子,教书的先生,大部分也都抱持这种态度。
所以这些人成为各报的主力撰稿人也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一些不利于朝廷声音的文字出现在学报上,那还不如让《士林报》之流刊载呢!
周衡摇了摇头:“学报也不行。”
尹如松长吁一口气,起身躬礼道:“既然如此,尹某告辞了。”
周衡起身送他,走到门口时突然问道:“尹先生的文名周某也十分钦佩,但为何会想到寻求外界资助呢?”
大明朝廷给经世大学的经费十分宽绰,许多商号想请求立项建课题还得求着他们收银子。
“唉,不足为外人道也。”尹如松其实自己都不清楚其中的真实缘故,只以为是那些老学究难以理解这种新兴学科的意义所在。
周衡送尹如松下了台阶,尹如松正要再次行礼劝他留步,只听周衡道:“先生如果是忧虑心血不能光大,周某倒是知道一桩事体,或许可以一试。”
“哦?愿闻其详。”尹如松道。
“是这,”周衡整理了一下思路,“周某听闻兵部职方司要招募一干人马,去化外之地考察。其中有几家商号参与,各报社要派访员,也有工部的匠师,还有军中精锐护卫。先生既然精于地理,大可以试试这条路子。”
尹如松心中一动。他刚大学毕业的时候也曾有吏部的主事找过自己,大约就是想看他是否愿意去职方司任职。不过那时候他已经被熊教授告知收入门下的事,自然是留在学校读研究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职方司的工作。
如果这件事是由职方司牵头,对地理学者肯定是不会拒绝的,但该怎么找门路呢?以前的同窗倒是有几个在职方司,只是以往并没有交情啊!
尹如松心中一时忐忑。
“若是先生不便,周某愿做个牵线之人。”周衡好意道。
尹如松见周衡如此玉成此事,对刚才的隔阂顿时消弭无形,道:“如此多谢周侍读了。”
“若是先生不以我卑鄙粗俗,大可以字相称。”周衡笑道。
“如此多谢子平兄了。”尹如松本就不会与人交际,见周衡主动拉近关系,总算放下了心。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称呼变化,两人却从泛泛之交变成了朋友。相比后世的“朋友满天下”,明人对“朋友”的定义要严苛得多,态度也更为慎重。除了有地位上的考虑,还有人品、学识、家世等其他因素考量。一旦成为朋友,互相承担的义务也不是后世人所能理解的。
周衡既然答应了尹如松为他引荐,自然多方奔走。这事本来不算机密,但也没有公开,贸然增加人选也让兵部职方司有些不悦。不过皇明通报终究不是寻常小报,周衡也不是布衣白身,终究还是让他打进去了一个楔子。
“传闻在爪哇之南有个大岛,这回考察队就是去那里勘察。职方司有个主事惧水晕船,所以他也愿意将此差事让给先生。”周衡拿出了职方司的公文,上面果然写了尹如松的名字,他道:“虽然此行并非前往西南,但所有考察报告都是直呈御览的,只要伯骁立下功勋,何愁无缘西南?”
尹如松心中还是有些纠结,但又不忍心坏了周衡这些日子的奔波。
“而且西南去不成,还可以去台湾。”周衡道:“船队将在台湾补给,然后等到秋冬交际再往南行,算下来也有一两个月呢。”
尹如松心道: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台湾的蛮夷自成一国,颇有价值。
“如此多谢子平兄操劳了!”尹如松收下了公文,躬身谢礼。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我已经约了报业同僚并此行的旅伴,过几日就在会英楼雅苑为伯骁兄等饯行,帖子明日就送到府上,还请赏光。”周衡道。
“荣幸,荣幸,只是要子平兄破费了,过意不去。”尹如松道。
会英楼雅苑的收费不低,因为新近装了瓷马桶更加吸引了许多客人前往消费。很多人并不把一家酒楼奢华布置放在眼里,然而用陶瓷做马桶这等奢遮之事却不能不亲身体验一番。
周衡本身家境富裕,不在乎这些钱,而且报业本身就有交际额度,只要不超过额度限制,根本不用他自己掏腰包。既然如此,何不让大家都乐呵乐呵呢?何况出海寻找大岛这种事,风险极大,正是慷慨壮行之时。
如果不是圣天子本人对这个大岛的坚持,谁会相信爪哇之外竟然还有天地呢?
即便是尹如松,也很难理解为何过了地中赤道,竟然会有冬夏相反、阴阳颠倒之地。(未完待续。。)
ps: 这一更是补前日生病欠下的更新,求推荐票,谢谢大家支持~!
六四二 平生只负云山梦(3)
尹如松早已经知道这个考察队的配置比较大,因为各行业的人几乎都有。经世大学地理系也有好几个熟人参与,多是在地图绘制和地质土石方面名声在外的讲师、副教授。直到他真正以考察队员的身份入住天津基地,开始临行培训,才知道这是一支多大规模的队伍。
整整三百人!
尹如松在学校,就算上大课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非但人数多,训练内容也十分诡异。如果说野外救急,寻找野菜还算是为了在化外之地求生必备,但是所有人都要学习火铳填放,学习列阵,这就有些奇怪了。难道还要跟化外之地的野人打仗不成?
三百人中本就有五十名各军抽调出来的精锐战士,等上了船还有二百海军,这样的战力应该没有问题了吧,为何还需要这帮文弱持兵戈呢!
尹如松虽然不满,但皇命不容违背,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上校军官看起来不是善茬。
“我要的是五十名工兵,是工兵,不是辅兵!”肖土庚硬生生地顶着带队来的辅兵队长,不肯接受他的报告。工兵作为专业兵种,还没有完全在各军普及,以至于总参谋部里很多参谋对此都没有清晰认识,认为工兵不过就是技术好些的辅兵。
火器营出身的的肖土庚却很清楚两者之间的能力差距。辅兵说穿了是不合格的战兵,但工兵却是有一技之长的匠人。在化外之地,有数百名文弱,只靠五十个战兵精锐和两百名海军水手修建营地,说不定木头往哪边扛都不知道,必须要有专业的工匠指点安排。
营中虽然也带了工匠,但大多是木匠、泥瓦匠之类做细活的匠人。要统筹建立一个营寨,甚至可能是一座城池、港口,他们也就力不能逮了。大都督府考虑到这点,也就认可了肖土庚上校的要求,只是调派期间船队的时间又要拖延了。
尹如松这才发现自己登上了一艘不知何时,不知何时规程的大船。好在家中父母有两个弟弟照顾。而且自己在大学的薪金会继续打在银行户头。妻子贤惠持家,肯定能够照顾好上上下下一家子人。
“我们这回出去,能往国内带信么?”尹如松问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
肖土庚有些意外,道:“这次只是考察,又不是上战场,为何不能带信?最多就是路途遥远,耗费时日较长罢了。”
众人闻言这才放心,不过看看日益准备物事,却觉得这比打仗还要繁复一些。
崇祯二十三年九月中。北风起,三艘大福船组成的船队带着各种工具、农具、军械,以及从菜农到副教授的各色人等,启航出海,渐渐将天津港抛在身后。
对于这次意义非凡的远航,周应期周阁老亲自到了天津,代表皇帝为考察队送行,顿时就将这次看似平常的考察行为升华到了国史的高度。
海船在海上乘风南下。只有路过登莱时才看到陆地,其他时间走的都是最近航程。这正是宋应星随手发明六分仪对人类航海史的贡献。
崇祯二十三年十月初。船队到达台湾北端的基隆县,略加休整之后,许多人选择了从陆路前往台南,顺道可以缓解对土地思恋,对某些博物系的师生而言还可以做一次台湾考察, 采集的样本也方便送回北京。
尹如松原本的目的就是考察蛮夷人文。探讨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相互作用,自然不可能为了贪图早几日到达台南而继续坐船。
福建水师派来接应的船队由大小百余艘舰船组成,让人以为南洋界面不太平。实际上却是福建水师锻炼实习水手,顺便进行拉练而已。
真正不太平的是陆路。
何斌受命担任台湾知府后,一方面从大陆移民。开垦台湾肥沃土地,种植甘蔗、水稻、玉米等作物。一面又大量征用当地原住民作为劳动力,承担运输、修路等重体力劳动。这些原住民都是部落战争的失败者,如果不接受何斌的奴役,就要面对其他原住民的猎头,日子苦不堪言。
一国之内,若是汉人占绝大多数,或是蛮夷占绝大多数,都不会有内乱。最怕的就是华夷持平,互不买账。而且汉人的生产力远高于台湾土著,直接导致了生产资料和土地的争夺。又有一些原住民村社不讲规矩,对汉人展开猎头,由此产生了仇隙。
就连之前相信闽台同祖的大肚王国,都从热忱欢迎汉人的到来转为态度冷漠的中立。
如今还能在原住民村落中自由通行的只有身穿道袍,头戴冠巾的道士了。这些道士在原住民村落中施医赠药,颇受人尊敬,以至于现在许多村社的祭祖方式都在不自觉中发生了道教化的改变。
三清四御、海神妈祖,种种神像也走进了原住民的祭祀场所,不独独汉人信奉。
尹如松在结识了几个道人之后,终于成功走进了土著村落之中,零距离观察这些蛮族的生活。通过道士和当地土著的讲述,尹如松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观察一个文明的诞生和成长,虽然说不清这有何重大意义,但他还是将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整理成文。
考察队的日程上并没有在台湾停留太久的计划,但是博物系和地理系的学者学生们发现了许多闽台一体的动植物证据,成日里钻山沟,进程很慢。尹如松也乐得跟土著在一起,并不着急赶路。
意外的是,一直将任务视作生命的肖土庚上校也没有催促,同样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进,每日里固定操练,同时教授土著民玩枣核球——因为五十人的基数太小,要挑选合格的队员太不容易。
众人开始以为是要候风,但现在刮的北风,正适合南下,一旦风向转变,反而不能走了。考察队一路磨蹭到了台湾府府治台南县,又休息了数日,才知道原来船队等的是大树巨木。
台湾岛上的山脉中多有原始森林,数人环抱的千年大树比比皆是,是大明新开辟出来的木材产地。而且有些船材树种只能在台湾找到,也缓解了浙江、福建、广东一带对船材的需要。
要想在海外大岛上建立营寨和一个能够坚守一年的基地,木材自然更不可少。又因为那里是化外之地,从未有人到过,谁知道是否有合适的木材?为了稳妥起见,自然也是从台湾砍伐树木,做成木排,然后带过去。
等筹备的木材都齐备了,远洋考察提督海军总兵官郑森也到了台南。
郑森从海军大学毕业之后被授予上尉军衔,分配回了福建水师,这回正是朱慈烺亲自点名要他统领海军舰船、水手,一同考察,为此还特意升了他一阶军衔,以少校身份为提督考察事宜安全总兵官肖土庚的佐贰官。
郑森的母亲是留日华人翁翊皇的养女,本为日本田川氏。郑芝龙以当时的流行,娶了这位田川氏,步入平户华人的高端圈子,也由此有了这位名头比他大,名声比他好,能力比他强的长子。
然而郑森的人生轨迹因为皇太子的逆天行为而发生了变化,没有经历丧母之痛的郑森并没有觉醒民族大义,也没有拜钱谦益为师,仍旧是个纨绔气息极重的膏粱子弟。
海军大学的教育和水师的磨练,只是让郑森阳刚正气,仍旧没有改变他的本性。因此而与矿工出身的肖土庚有了摩擦,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郑森加入船队之后,这支考察队便有了五艘大号福船,十艘小福船,数十艘小船的庞大规模。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就是遭遇西班牙人或是荷兰人的舰队,对方也不敢轻易挑衅。为了应对未来海上不可预测的风向和水文,船队中专门有两条船负责养猪和种菜。
这对于同时期连清水都喝不上的西方水手而言,简直奢华到了天堂。
这对于明朝官方而言却是必须提供的义务,当年郑和船队下西洋的时候就是如此标准。
对于西方水手视作猛虎的坏血病,大明的水手也用不着担心,因为这次随船准备的货物之中就有茶叶。这已经是大明的招牌了,而且明人相信这是好东西,无论带着自己人吃用,或是与当地土著交易,都能派上用处。
朱慈烺碍于身份与时间,不可能直接参与这次对澳洲的远航。不过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为整支考察队提供必要的便利。非但在物资和人员配备上,朱慈烺下了本钱,为了让船队在最近的爪洼岛获得补给,他甚至还给荷兰人一定的好处,允许他们用补给来抵偿尚未还清的战争赔款利息。
这样,船队就可以先在婆罗洲(加里曼丹岛)的葡萄牙人商站补给,然后驶往东帝汶,借用荷兰人的商站再次补给,更新清水,最终往南抵达澳洲北端。说起来是对化外之地的考察探索,但实际上东帝汶到澳洲的海程只有千余里。(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
六四三 平生只负云山梦(4)
在出海之后十余日,尹如松对这次化外之地大考察就失去了新鲜感和敬畏。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随着旅途的日渐乏味而松懈,这主要也是因为船队选择的路线。
出于安全考虑,皇帝陛下为考察队选择的路线是走南洋航线。这条航线已经被人走了两百年,早年福建海盗们的老对手就盘踞在这片海域,每一处暗沙礁石都了若指掌。最关键的是,船队除了没有在西班牙人控制的吕宋岛靠岸,沿途都有足够的物资补给和休息区域。
“南洋诸岛尽是泰西人开设的商站,其人好商贾之行竟至于此。”尹如松站在船舷,看着远处一群群的黑厮在主人的皮鞭下,扛起大包大包的货物,踩着踏板上船堆放。
他在台湾时候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象,一群土著拉着木头,在暴雨中前行。木头上有遮雨的芦苇蓑草,但那些土人却赤身裸体走在雨中不得遮蔽。
“都是人啊!”尹如松心中不忍,感慨道。
站在尹如松身边的是一个南洋华商。家中本是福建人,因为祖辈下南洋经商,故而族中子弟无论出生何地,十六岁前在老家启蒙,十六岁之后都要到南洋经营。他对此已经见惯不惊了,纠正尹如松的错误观念:“他们不是人,只是像人一样。就如猴子,也像人,但不是人。”
尹如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避开一步,再也不打算跟他说话了。那华商却不知道自己触动了华夏文明恻隐之心的底限,仍旧说些“人”的定义,认为这些处于石器时代的原住民是没资格称为“人”的。
尹如松转动头颅,寻找离开的借口。他突然看到了肖土庚上校。正在不远处靠着船舷玩弄一张弓,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告辞”,快步朝上校走去。
“肖军门好雅兴。”尹如松过去打了个招呼。
肖土庚却觉得与这些读书人没什么好多说的,勉强回了个礼,继续把弄手里的竹弓。
这弓是用竹子弯成一个半月型。看上去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这不是我朝的制式吧?”尹如松好奇道。
“这是岛民的武器。”肖土庚试了试力,道:“我华夏自两千年前就不用这种竹弓了。”
尹如松对兵器之类的不感兴趣,但也知道两千年前的《考工记》里就有制作良弓的法式。他记不得原文,但只从篇幅上而言就肯定甩开这竹弓几百里远了。
“听说东面还有个很大的岛,岛上都是手持这种武器的野人。”肖土庚道:“我朝若是要开疆拓土何必打西北的蒙古人?只需要派个三五十人就能占下来。”
“南洋岛多人少,若是不产特产,占之何益?”郑森突然从船舱侧面走了出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肖土庚冷冷看了一眼这个一路上都试图夺取指挥权的佐贰官,道:“大明很大。但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
郑森知道这是他们陆军的老想法,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占土为王的时代了。要造更多的船,铸更多的炮,抢占往来要害,通衢要津,收取商税和路费,这才是谋财制霸之道。花了那么大代价。抢些不毛之地,还有比这更蠢的事么?
不过圣天子身边大都督府中可以咨问的全都是这些老脑筋的陆军。若是沈督什么时候能够升入大都督府就好了,好好给他们洗洗脑子。郑森心中暗道。
肖土庚容不得别人质疑皇帝陛下的国策,在他与海军的交往过程中,总觉得这帮身上泛着海盗气息的水手并不忠于大明。
如果真的忠于大明,就该无条件服从朝廷的所有决议,皇帝陛下的圣明也不容置疑。
“有地不占。那是因为泰西诸夷人口太少的缘故,占也占不了。”肖土庚道:“我华夏生民数以万万计,地不足用,岂能不占?莫说原本的汉唐故土得收回来,就是新的土地也是多多益善。”
郑森一撇嘴。道:“没见过有人家穿金戴银,还惦记着街头乞丐的破布烂衫。”
“地是承天载物之器,养民保身之物,岂是破布烂衫?”肖土庚冷笑一声:“你们水师训导官还真是好当,连这种道理都不用教。”
推广国家概念是训导部的重要工作,而土地作为国家基础,每个战士都被教育要对土地保持饥渴感。如今从光复、开拓出的土地里,已经给战士极大的刺激,许多没有捞到开拓好处的部队都恨不得早点动手抢地。
肖土庚在开拓边疆的浪头上被调往未知的化外之地,心中自然很是痛苦,但忠诚和荣誉的教育还是让他对皇帝陛下的任何决定抱持着绝对信任和服从。
对水师训导官无能的批评甚至一度刊载在《虎贲报》上,全军流传。由此产生对水师忠诚度的质疑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然而郑森虽然有些小脾气小性子,若说他不忠于大明,不忠于圣天子,他却不肯服气。
郑森正要反驳,只见负责搬运粮食的华商走了过来,满脸堆笑道:“两位将军,货物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小民的护照……”
船队虽然借用了葡国和荷兰的商站、港口,也从两国采购了一部分补给,但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当地华商采购。至于货物装卸,更是以华商力量为主导。这也是郑森此行的重要任务:联络当地华商,给忠于大明,且希望得道朝廷保护的商人发放护照。
郑森探头看去,果然见劳动的黑厮越来越少,更多的黑厮聚坐在空地上,就像一群刚卸了磨的驴马。
“关照呢?”郑森只得先放开肖土庚的茬,问道。
那商人连忙取出一纸文书,毕恭毕敬递给郑森。
礼部给的护照原则是:只要大明子裔,能听、说汉语者即可发放护照。
不过这消息传到南洋,多少有些走样,如此厚待也实在缺乏可信度,所以船队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省了不少开销。而且事物一旦稀奇了,大家也就赶着上了,真的白送未必有人肯要。
郑森装模作样看了看,在关照下面戳印还他,让他去找文吏换取护照。
如今大明给本国民众发放的护照都是大开面的硬纸文本。上面非但写有持护照人的基本信息资料,还有一式两份的人物素描。
如今的欧洲人还没有发明油画,仍旧用的是蛋彩画。在画画之前需要素描打底,这个工作就是交给学徒来完成的。资质一般的学徒只需要学习一年,就足以胜任这个工作。考虑到东西方师傅们都想更多压榨劳动力,所以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半年。
朱慈烺当初大量聘用南洋的画师,正是要他们培养足够的“素描师”,以解决没有相片的问题。如今大明已经有了本土的素描师教师,他们在精研绘画教育技巧之后,虽然还没做到后世美术班一个月速成,但也能在半年时间里培养出合格的肖像技师。
要在大明推广素描画像还有些遥远,但在海外的商人之中却可以先行试验起来。而且他们之中许多人为了尽快拿到护照,并不需要随船的素描师为他们画像,早就请当地的画师帮他们画好了。
只要通过审核,无论谁画的都一样。
这位华商就是自备画像。文吏对照了他本人的面孔和画像类似之后,将画像封入护照页,填写了他的姓名、住址、祖籍,外貌特征,一式两份,将正本递给了他。
华商激动地接过护照,亟不可待地翻到背面。
背面是清晰的木雕版印,上书:大明帝国礼部尚书于此敬告相关士人,给予持该护照的皇明子裔通行便利,且为其提供合法的帮助与保护。
在这段充满了力量的正告之下,是同样清晰的巨大国玺,上面的印文是阳刻的大篆。别说这位十六岁离开祖国的华商,就算大明许多读书人也未必认得全。但作为朝廷新近启用的国宝,大家对这上面的八个字已经耳熟能详了,正是:皇图永固,帝道遐昌。
“拿了护照,就能向朝廷官员求助了么?”华商小心翼翼捧着护照,犹自不放心地问道。
书吏点了点头:“这就是你们在海外的户口,证明你们是大明的人。只要打着大明官号的官吏,都有责任护民。”
“多谢!多谢!”华商躬身行礼,一边从袖中落处一个天鹅绒钱袋,看上去沉甸甸地十分压手。
书吏叹了口气,用笔管轻轻敲了敲桌前的一块木牌。
那华商这才看到这牌子上刻的《大明律》中关于行贿罪的条文。当他看到“抄没家产,发配五千里外苦役”的字样时,倒吸一口凉气,死死抓着手中的钱袋,终究没敢递出去。
尹如松看到这华商泪流满面出来,怀里紧紧抱着大本护照,心中并不能理解他的激动之情。不过不知道为何,再看他的时候却少了一份厌恶——虽然尹如松仍旧不能接受“黑厮非人”的说辞。(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
六四四 平生只负云山梦(5)
关于澳大利亚的发现,普遍认为是十八世纪时英国库克船长的伟业。不过后来又有各种真假难辨的证据表明葡萄牙人早在十六世纪中叶已经发现了澳大利亚,只是出于保密没有让外界得知。
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从技术上也不是不可能。对于能够从地中海远航到达帝汶海的葡萄牙人而言,再往南开个五六天,发现澳大利亚只是小菜一碟。
而且早在十六世纪早期,新几内亚岛已经被欧洲人发现,该岛南端甚至有沙洲、岛屿组成的大陆桥通往澳大利亚岛,哪怕原始人用独木舟都能往来。
然而欧洲殖民者的人数和医疗水平是殖民开发的瓶颈。
新几内亚岛这座太平洋第一大岛,世界第二大岛,在此时竟然连个商站都没有,只有数万喝血吃人脑髓的石器时代猎头族足存在。至于澳大利亚,更是一个土著世界,无论被谁先发现的,也不可能早于十八世纪被开发。
这也是朱慈烺坚信东南亚就算放一百年也没关系的原因。
打着红底金龙旗的考察船队名义上属于探险队性质,但对于在南洋的欧洲人而言却震惊不已。他们知道大明皇帝的富有,但没想到竟然富有到这种程度,这根本不像是探险考察,简直就是去建设殖民基地的。
这种钦羡让大明人士十分不解,到化外之地不是正应该准备万全么?
“其实这是比较出来的。”郑森因为家学,能说荷兰语和一些简单的葡萄牙语,在与欧洲商人交流之后,得到了许多新奇的视野:“泰西人远航探险者皆无恒产,故而他们要寻金主投资船舶、水手、补给。金主既然给了银钱,自然也要收回回报。所以掏钱不甚爽利,这些探险者只能轻舟简从,往往数十人已经是规模极大了。”
海上无事,船队又进入了微风海域,只能随着洋流飘荡。划桨小船往来在大船之间,传送食物和清水。大船上的老爷们则聚坐船楼。身穿轻纱单衣,喝着温热的茶水,以闲谈祛暑。
郑森说罢,闻者自然一番议论。众人之中有位博物系的副教授,啧啧感叹道:“都已经这么穷了,还出来浪荡什么?真想亲自去泰西看看,到底是怎样的水土养出这样的人来。”
“听闻泰西原本也是有个文明之地,与我商周相类,后来为蛮人所灭。自此文统断绝,及至于今。”有人解释道:“不过这些传闻尚未整理清楚,我等出航之前两个月,礼部倒是找了泰西教士,让他们编写《泰西诸国志》。”
“伯骁兄,你们地理系以为南洋如何?若是大举移民,能开垦否?”有人问道。
尹如松本打定了只听不说的意思,见人家点名了。方才悠悠道:“南洋之地,土壤倒是不错。只可惜不能大举移民。”
“这是为何?”
“瘴疠疟疾。”尹如松干笑一声:“此非我所长,还是听听大夫如何说?”
同坐聊天的自然有杏林大学的教授、副教授,纷纷议论起来。船队中也有人染上各种南洋疾病,还有人因此丧命,故而大家都十分介怀,仔细听他们言论。
这些医学教授的意见并不统一。不过短暂沟通之后,一个二十出头的讲师却压住了许多老医家。
“虽然此方疾病暴烈,一时难以医治,但在我朝却不是太大问题。”这年轻讲师信心满满道:“船队中染病之人,多是闽人。卫生习惯不佳……”
郑森额头泛起一道青筋。
“如果严格执行防疫条例,不食生冷,方便有地,许多疾病都能免去。故而陆军队和诸位先生之中,就无一人染得时疫。最多只是水土不服引起的热邪入体罢了。”
众人脑中一过,的确如这讲师所言。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没听说有得病的,再看那讲师,也觉得此子见识透彻,纷纷打听他的名字。
“在下杏林大学吴兴霖。”年轻讲师笑道。
不少人发出“哦”地一声,紧接着便是“久仰久仰”的客套声。
郑森听他说闽人坏话,心中不悦,暗道:这帮穷酸腐儒,对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说“久仰”,真是好不要脸!
“客气客气……”吴兴霖连连回礼。
“他们久仰你什么?”郑森终于忍不住了,出口诘问道。
吴兴霖一时语噎:哪有人这么聊天的?
“你没听说过门霜么?”有人替吴兴霖回道。
郑森当然听说过,虽然还是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与门霜的联系,看来其他人是知道的。如果再说下去,非但自曝其短,乃至是自取其辱了。他到底有枭雄之姿,起身哈哈一笑,大步往外走去,许多人还没摸着头脑,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日后凡是不遵防疫条例者,杀无赦!”郑森到了下面的舱室,厉声宣布。
如果哥伦布和麦哲伦是这样的态度,水手们恐怕早就造反了,对于大明海军而言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命令。只不过传到肖土庚耳中,却成了耻笑海军的材料,甚至写进了日记里。
——违反条例自然该有军法处置,而领兵者动辄以极刑威胁,其本身漠视军法可见一斑。军中皆知水师仍多往昔军镇之陋习,如今信矣。
肖土庚写的可不是一般的日记,这份考察日记将定期传回北京,在大都督府、兵部、内阁留档,说不定还要进呈预览。在未来还要收入大图书馆,供天下读书人阅览。
总而言之,这是陆海互黑案例中十分成功的一则。
船队飘荡了三日之后,海风渐大,终于又可以扬帆航行了。这时候就看出硬帆福船在考察上的优势来,能利用的风能大,载重又高,搭乘舒适。有这样的技术条件和大明的人力资源,可以想见,在未来的定向考察中,大明势必会将欧洲远远甩在身后。
在离开帝汶岛第八天,船队的瞭望手清晰看到了深海与近海的分界线,很快就有陆地出现在了海平面。
尹如松顶着海风,端着借来的千里镜,在蓝天白云之下,惊叹地看着这条连绵不知几许的海岸线。
“有草有树,地势有陡有平,可以扎营据守。”尹如松端着千里镜,装模作样地汇报观察情况:“没有看到人烟,沿岸并不见海防水寨,的确是化外蛮荒之地。”
一个参谋军官将这些话速记下来,跑上了船楼,汇报肖土庚。
肖土庚虽然名义上只是负责安全事宜,但在出发前,朝廷中已经派人再三说明:除了各自精研领域之外,都必须服从他的安排。这让肖土庚权威甚重,可以视作这次考察的指挥官了。
肖土庚上了船楼顶层,用那里设置的固定=千里镜望岸边看去。在他眼前的是从未见过的景象。并没有成片的森林,从海岸线往内地走了没多远便是一片荒凉黄褐的草原,灌木丛生,没有人烟。
“报告!瞭望手发现前方有河流入海口。”士兵大声报告道。
肖土庚直起腰,按捺这心中的激动,道:“陛下说的就是这里,派苍山铁进入内河,船队靠岸,寻找登陆点,建立简易营寨!”
船队缓缓靠岸,因为海水深度不足,大福船只能停留在远岸。水手先将五十名陆军精锐送上了岸,继续寻找能够登陆和安营扎寨的地点。
肖土庚是第二批登陆的,与他一起登陆的还有几个石匠。
“看到那块凸起的悬崖了没?”肖土庚指着临海的悬崖道:“要在哪里立块碑,碑文已经写好了,你们尽快找石头刻好。”
碑文是在出发前就写好的,很简单,只有短短两句话:某年月日,大明考察队发现此无主之地,特此宣布此地永归皇图,奉礼明法,敬天崇帝,万世不弃。列国人等,但有尺寸之侵,虽远必诛,莫谓言之不预也!
……
大明寒风猎猎,南洋新领地上骄阳似火。
新的一年再次到来,大明结束了“崇祯”时代,进入了隆景纪元。这是朱慈烺登极的第二年,也就是隆景元年。
崇祯皇帝,如今的太上皇,彻底松了口气。在他的治国时期,大明虽然有甲申国变,也有东虏入寇,但终究还是弭平兵燹,改革吏治,甚至收复了嘉靖以来就一直希望收复的河套地区。
武功如此,任何一个皇帝都该心满意足了。而文治更是辉煌,国库收入超过了最为富庶的嘉靖、万历时期,成为大明新高度。全面推广的医疗和教育,更是注定他将成为超过秦皇汉武的伟大皇帝。
当然,这些功绩的背后主要是儿子朱慈烺主导,不过这并不能否认皇帝的伟大。
崇祯转而又想到:儿子在皇太子位上就已经能够造出如此之大的功绩,正式秉国之后说不定还会更上一层楼。
浓浓的欣慰洋溢在崇祯胸口。
“父皇,这是经世大学新造的地球仪,之前那个就入库吧。”朱慈烺亲自带着地球仪到了乾清宫,这里还是太上皇帝的寝宫,新皇帝一家住在钟粹宫。
崇祯倒是提过要搬到西苑去,但有得重新修建一遍宫殿和园林,在朱慈烺看来是笔不必要的开支,索性孝子当到底,让太上皇仍旧居住乾清宫。
“这里多了一块?”崇祯很快就发现了地球仪的变化。(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
六四五 平生只负云山梦(6)
“新近传回的消息,我大明多了一个小岛。”朱慈烺笑道:“考察队在化外之地发现了一片无主之地,我已经命名为澳洲了。”
崇祯比划了一下大小:“小岛?”又道:“看着可不小啊,这块飞地有多大?”
“跟大明差不多大。”
崇祯手轻轻一颤,差点将地球仪落在地上。
准确的测绘数据自然不可能出现,但朱慈烺可是知道澳大利亚的土地面积高达七百六十余万平方公里,不可能因为他的穿越导致澳洲水土流失吧。
现在大明刚刚恢复了河套,蒙古、西域、乌斯藏、海西以北的奴儿干都司地区都还在控制之外,严格来说澳洲一岛的土地面积比大明本土实际控制区域还要大。
“这么大?”崇祯颤声问道。
自己持国期间收复一个河套已经觉得脸上有光了,儿子竟然在当政第二年就捡到一个堪比大明本土的飞地,这莫非真是祖宗显灵赐下的贺礼?
“不过土地贫瘠,能够种植作物的土地只有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一只能放牧,还有三分之一无法利用。”朱慈烺顿了顿:“不过矿产丰富,尤其是铁矿。”
澳大利亚被誉为坐在矿车上的国家,多种矿产出口量为世界第一,绝非浪得虚名。虽然以现在的开采技术并不能勘测开发许多矿脉,但最重要的富铁矿却已经发现了数处,而且还发现了露天铁矿,正可以助力大明的钢铁工业。
“好,好,好啊。”崇祯连声道好,将地球仪放在一边。道:“这个也别入库了,给我放在书房的玻璃柜子里,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又有新的要来。”
“哪有年年发现一块飞地的好事?”朱慈烺笑道:“父皇,是这,最近大臣们一直在催我放两位弟弟之国就藩……”
崇祯见儿子来征询国策家事,收敛颜容。道:“照理说,他们的确该就藩了。你可想好了让他们去哪儿么?”
“父皇,儿子倒不是吝啬财土。”朱慈烺道:“永王知道规矩还好些,定王只是一味消遣游乐,放出去恐怕难逃都察院的弹劾。”
这就是金口成宪。
无论定王如何小心谨慎,既然皇帝做了这个预言,那么以后势必会发生都察院弹劾他的事。
崇祯对这个道理十分清楚,沉声问道:“你想将两个弟弟封在澳洲?”
“那边地阔人稀,物产富足。正是立国之处。”朱慈烺答道。
崇祯有些舍不得。不过大明的藩王一旦封出去也就没有机会再入京了,是以两个儿子封得远近倒不是问题。只是那边化外之地,终究是要过苦日子的。
“父皇,”朱慈烺道,“澳洲既然如此广袤,儿子希望设三个布政使司治理,并派一总督统管。如果皇父皇母同意,儿子希望由永王慈炤担任首任总督。”
“永王知兵。去那边镇守倒也说得过去。”崇祯突然不知道定王能干什么,似乎是个不上不下的人。文不足以为官长,武不能摄貔貅。
“定王就封在台湾吧,离得近些也能放心。”崇祯道。
朱慈烺心中暗道:台湾的确离得近,但那里的生活环境比澳大利亚可就差远了。
报刊、奏疏上多报喜不报忧,然而朱慈烺却是拿到了准确的疫病、死亡统计。在台湾的汉人移民因为疫病而死者,高达一成有余。每十个人里就有一个病死的。这还是做了充分的医疗准备。
这样的地方封给弟弟,真是没吃羊肉还惹得一身腥膻。
“定王莫若就留在京师吧。”朱慈烺咬了咬牙:“等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再封藩国。”
崇祯知道儿子的理想是“非贤不封”,如果就此答应定王留下,恐怕自己的次子这辈子也没希望得封藩国了。
“台湾若是不合适。朝鲜如何?”崇祯认为朝鲜比台湾贫瘠,所以算是退了一步。
朱慈烺却觉得朝鲜要比台湾强许多,起码都是熟地,没有瘟疫横行。
——说实话,朝鲜实在有些不舍得封给他啊!
朱慈烺心中这么想,却也知道手背手心都是肉。父皇可以跟他一起钳制其他远亲宗室,那是因为血缘远了,且本来就没什么亲情。朝夕相处的儿子却不一样,绝不会因为无才无能就扔在一边不管不顾。
而且兄友弟恭,朱慈烺如果拿自己弟弟开刀,终究会留下不好的名声。
——还是得拿自己儿子立规矩啊!
朱慈烺躬身道:“那便将定王封在朝鲜最为富庶的汉阳城吧。”
崇祯听到“最为富庶”四个字,总算放了心,又问道:“那朝鲜国王……”
“李氏本就是郡王爵,为了让他们代为镇守才享受亲王礼遇。如今我朝既然派了宗室亲王过去,自然也就用不着他们了。”朱慈烺淡淡道。
虽然说得有些阴冷,但崇祯也觉得颇有道理。论说起来,李氏朝鲜本就不该算是独立一国。既然国朝修了元史,就是承认了元朝的法统。既然大明承继的是蒙元的法统,那么蒙元退走之后,其国土自然就该由大明继承。
朝鲜立国之初大约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请求册封,请求赐名。不过现在的朝鲜越发像个独立小国了,也该好生敲打一番,以免他们忘了本分。
“就照此办吧。”崇祯点头同意。
朱慈烺告退而出。
……
隆景元年二月,定、永二王的封国通过了内阁下达部议。部议结果自然认为朝鲜近而澳洲远,以朝鲜封上皇嫡子而以澳洲封庶子,这是亲疏有别,符合礼制。只是国民对于澳洲并不了解,而且对参军的永王颇有好感,所以惋惜之情溢于报纸。
朱勇此时却骑着马在大漠上奔驰,兴奋地哇哇直叫,放肆地学着蒙古人的呼号声,将鞭子凌空抽得啪啪作响。
因为西北战略的需要,各地讲武堂学生见习、拉练的方向都放在了西北的漫长边境。朱勇在年前就跟同学们到了张家口外骑兵第一军报道,成为一名见习参谋,归属于骑兵第一军军部。
许多人都认为这是京师讲武堂的地域优势,却不知道这是因为整个京师讲武堂都沾了永王殿下的光。就算给大都督府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皇帝陛下的幼弟身临前线,整日与蒙古游骑兵搏杀。
“见习参谋朱勇少尉!军长有令,速速返回军帐!”
远方驰来一骑传令马,高声喊着。
朱勇勒马止步,与同行的几个参谋展开地图,查看今天地形勘察的进度,有些失望。
“今日还有三十余里没有勘察核对,这就回去么?”朱勇问道。
传令兵纵马跑到朱勇面前,道:“军长命令朱勇少尉回去,没说其他人一起回去。”
几个参谋一合计,道:“朱少尉就先回去吧,剩下的工作交给我等便是了。”
朱勇无奈,只好跟在传令兵后面,纵马返回军部大帐。
现在骑兵第一师的军部已经设在了察汗淖附近,在张家口以北两百里。
虽然大都督府对骑兵第一军的期望是来去如风的草原骑兵,但这种要求对于注重阵列的集团冲锋型骑兵而言显然有些过分。所以现在骑兵第一军并不能做到神出鬼没、日行百里,甚至还需要固定的补给路线,导致扫平漠南蒙古的作战计划进度迟缓。
朱勇回到军部,先在大帐外摘了盔帽,拍去上面的沙尘,大声道:“骑兵第一军见习参谋朱勇报道!”
“进来。”帐篷里传来周遇吉沉稳镇定的声音。
朱勇这才挑开帘幕,大步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除了军长周遇吉之外,还有一个身穿棉布军装的陌生少校。
那位少校见了朱勇,连忙站了起来,主动行礼自我介绍道:“本官是大都督府总参谋部初级参谋林正文,特来递送一份公函。”
周遇吉看了一眼朱勇,转头出去了,只留下了那林少校与朱勇两人。
朱勇疑惑不解地接过公函,原来是调他前往澳洲担任总督的征询函。
总参谋部派人为吏部送公函,这也算是国史趣谈了。不过吏部也没办法送,谁都知道永王就在军中服役,但到底在哪里却没人知道,只好交给总参谋部。
“还有口信么?”朱勇看完征询函,觉得这并不是兄长的习惯,周全地问道。
“殿下不知道自己的封国在哪儿么?”林正文压低声音问道。
“在哪?”朱勇是真的不知道。
“澳洲三省中的某一府。”林少校道。
朱勇这回真是上火了:“我去那儿干嘛?这都马上要跟蒙古人开战了。不行,我得回去见皇兄,他把我封在海西都比澳洲好啊!”
林正文只管传信,其他并不在意,只是觉得若能跟永王殿下一同回京复命倒是不错。如果路上互相都觉得可以相处,谋求个外放也是好的。现在总参谋部的参谋要想下部队一步登天实在太难了,魏云那样的故事已经成了传奇,或许考虑一下外藩倒是不错。(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六四六 平生只负云山梦(7)
隆景元年,大都督府以非正式的方式解除了崇祯二十三年的禁战令。之所以采用非正式方式,是因为大都督府的都督们也都发现禁战令没有任何实际效果。将领们还是会抽机会打仗,而且皇帝、太上皇帝对此也抱着打赢了就是合理冲突,打输了就是擅开边衅的态度。
现在的武将又不是之前的旧镇,手底下一帮参谋、训导等着升官,哪里肯让主官打风险较大的仗?
即便明知道这点,大都督府也没办法禁止。如果明令不许追击超过何地,这无疑是给敌人送去一张护身符,明军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士气终究会被一次次的吊打打光。
不过还好,现在这个紧箍咒总算是扯掉了。
随着河套地区开始播种,蒙古人也开始看着自己的良马再次雄壮起来。骑兵第一军单独设立了一个独立游骑兵营,以蒙古人的方式在草原上游荡清剿。作为游骑兵设立计划的参与者,朱勇已经驰骋在关内的平坦大道上,前往北京面见隆景帝朱慈烺。
朱慈烺将北伐大方略推上了轨道,以战争手段令经济重心朝北方倾斜,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南北差异。河套地区新占领的数百万亩的灌溉良田,也让山陕边民找到了生存机会,纷纷涌了过去。
有些家当的农民可以廉价买田,破落户也能轻松找到工作,成为佃农。
一切都只要户口就行了。
考虑到长期占据澳洲,从国内移民也是必然之事,如此一来大明的人口还是太少。而且还是老路数,基本都被消耗在了土地上。好在目今大明的工业化进程还处于萌芽状态,游离出来的自由民已经足够工业发展所用,所以土地和机器的矛盾并不大。
而且等到越来越多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发展起来之后。大明已经有了一批成熟的技术工人,这就是提前建立技工学校的优势。
全社会对人口的需求量还会进一步上升,所以发展基础医疗,确保人口自然增长率,也是新纪元的重头戏。
皇后段氏也在隆景元年正月顺利产下了第二个皇子,朱慈烺为之取名朱和圻(音:奇)。为段氏接生的医护人员都是上回的原班人马。当初打下手端盆子的小护士早已经成了独挡一面的护士长,但入得宫中,仍旧还是做之前的老活计。
段氏这回已经没有上回那般紧张、畏惧之情,甚至在生产时还有暇胡思乱想:皇帝夫君是在产房外等着呢?还是在书房里办公?
朱慈烺当时带着皇长子在产房外,解释小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生在隆景元年元月,所以皇后为次子朱和圻准备的乳名是“元元”,但皇帝陛下第一次见到这个尖尖脑袋,皮肤皱巴巴、红彤彤的皇子之后,乾纲独断地叫他“阿丑”。这一刻。皇后真是恨不得皇帝去外地出差、巡视,甚至打仗。
——每个新生儿不都如此么?过几天就会长好了呀!
段氏心中很不情愿叫儿子阿丑。
——小婴儿还真是丑萌丑萌的。
朱慈烺抱着儿子,嘴角微微上扬。皇太子朱和圭拽着父皇地衣袂,仰着头急促叫道:“爹爹,爹爹,让我抱抱弟弟。”然后他就被人抱走了。
永王朱慈炤赶回京师的时候,他的小侄子已经快四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只有“萌”,不见一丝“丑”状。
“军中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地方。”周后看到小儿子皮肤泛黑。脸上棱角分明,结实的肌肉撑得衣服饱满挺括,心中固然有些心疼,却由衷为他高兴。
朱慈炤固然是田妃所出,但因为田妃去世也早,而且周后的确视同己出。所以对这位母后的敬爱也是十足。
“母后,儿臣想封在蒙古,可否跟皇兄说说?”朱慈炤看似个合格的军人,却不介意在母亲面前撒娇卖乖,就如幼童一般。
父母看孩子本就是永远长不大。被儿子这么恳求,周后也有些不忍心幼子远赴重洋。她道:“这事是你父皇和皇兄定下的国是,母后如何能够置言?”
“母后,我晕船啊。”朱慈炤整张脸揉成了一团,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企盼。
周后面露不忍:“那……我儿只能从广州登船了……”
周后固然疼爱儿子,但是不干涉国事的原则十分坚定。当年丈夫执国的时候她都没有对国家事说过一句,何况现在是大儿子在当皇帝?这也是一代贤后该有的风范。
朱慈炤在太上皇后那边说不通,只好再转过头求皇帝兄长。他刚被领进皇帝陛下的书房,就见兄长坐在书案后,目光温柔地看着大儿子摇动着小儿子的摇床。
“陛下……”朱慈炤躬身见礼。
朱慈烺抬头望向弟弟,笑道:“倒是精壮许多。在蒙古跟人厮杀了么?”
朱慈炤脸上一红,道:“臣弟是作战参谋,没有上过阵。”
“坐吧。”朱慈烺示意永王坐下,又叫陆素瑶端了茶来,道:“见过父皇母后了吗?”
“见了,之前陛下在接见阁辅,臣弟就先去了母后那边。”朱慈炤道:“父皇去南海子了。”
“是,去看为南幸选出来的挽马了。”朱慈烺就是用精选高头大马的借口将太上皇帝南幸推迟的。
“皇兄啊……”朱慈炤终于绷不住了,叫苦道,“兄弟我有晕船病,恐怕无法活着到封国了啊!”
“你晕船?”朱慈烺有些意外。当初国变的时候大家都是坐船去的山东,论说起来辽海这片的风浪也不小,却没听说家中有人晕船。不过也有可能因为时日短,自己当时注意力都在山东军政事上,很可能忽略了。
“是!”朱慈炤道:“晕得厉害极了!”
朱慈烺盯着弟弟,试探道:“说不定已经好了呢?”
“决然没有。”永王说得斩钉截铁。
朱慈烺这下明白了,点了点头道:“你是不想去澳洲吧?”
“皇兄,”朱慈炤眉眼挤在了一起,“就把我封在狼居胥山吧!臣弟保证为大明守好边疆。”
朱慈烺起身招呼朱慈炤跟他走。两人一同去了偏殿,朱慈烺展开一副巨大的万国疆域图,道:“狼居胥山在这里。”他点了点地图:“但是我大明的边疆将在更北面,直到地球的极点。你若要守边疆,更该去澳洲,因为澳洲再往南只有一个永远被冰雪覆盖的无人冻土。”
朱慈炤吞了口口水:“皇兄,那等臣弟打完了蒙古再就国吧……陛下您看,北面还有这么多仗要打,正是用人之际。”
“北面用五十万兵,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朱慈烺道:“倒是澳洲那边,缺兵少将,你过去之后便可独当一面,不好么?”
“那边又不打仗……”朱慈炤嘟囔着。
“怎么不打?澳洲三省也是有土人的,现在我军在那边已经跟他们打上了。”朱慈烺叹道:“我担心朝廷鞭长莫及,万一再有辽镇之事如何是好?非得有个藩王镇守我才放心。”
朱慈炤仍旧苦着脸:“皇兄……陛下……定王不行么?他比我年长……”
“他去朝鲜。”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最终还是让他得逞了,做个庸庸碌碌的太平王侯吧。”
朱慈炤也叹了口气。
“以现在的人力、工力,澳洲实在是超出了朝廷能够控制的范围。如若不管,这片飞地终究不为大明所有。”朱慈烺握住朱慈炤的手道:“打虎亲兄弟,除了你,为兄还能依靠谁呢?”
朱慈炤心中感动,终于道:“臣弟勉力为之。”
朱慈烺这才露出笑容,道:“你在京中先陪陪父母,然后办理退役吧。先以总督官职赴任,然后选一万亩澳洲最为富庶的土地作为你的封国。”
“臣弟倒是不在乎封土,”朱慈炤道,“皇兄,能调用一些我在讲武堂的要好同学一同去么?”
“当然可以!必然要有同心协力者方能成事啊。”朱慈烺笑道:“你大可多招一些,我给你三千精兵,五千支火铳,八百户农家。铁厂、矿厂也已经在动员了,紧跟在你的船队之后就过去。”
朱慈炤闻言,心中更加忐忑,道:“皇兄,总督是要统管军民的吧?可我对民政一无所知啊。”
“吏部会委任官吏的,他们知道该怎么做,你只要盯着他们别偷懒就行了。”朱慈烺道。
“至于澳洲三省的主要任务,其实也很简单,先是保证粮食的自给自足,其次就是大量挖掘优质富铁矿,建立铁厂,将成型的铁板、铁锭运回大明就行了。
“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报给我知道就是了。无论是兵马还是军械,要多少有多少大,不用客气。”
朱慈炤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倒也不甚太难。”
朱慈烺笑道:“原本就不难,你去了就知道了。”
朱慈炤看着皇兄鼓励的目光,想到自己一旦就国再没有回京的希望,又面露不舍。朱慈烺知道这是大明控制藩王的传统,却并不是祖制法典里的明文,看着弟弟依依不舍的目光,低声道:“总督是要回京叙职的。说不定我还亲自去澳洲看你呢。”
朱慈炤双眸中爆发出惊喜地光芒。(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保底月票~~~!
金秋十月,双倍月票,我能要一张么?
《金鳞开》已经上传了整整一年,获得的成就远超乎小汤的想象,收藏三万三,均订三千加,可以说这是小汤在起点写得成绩最好的一本书了。
这些,都是因为有你,有你,还有你、你、你……
感谢大家对小汤的支持,小汤一定会尽心尽力将这本书写完的,绝不会因为各种原因太监、烂尾。只是考虑到现实情况,偶尔有个断更、少更,也请见谅,
老实说,要连续一两年保证状态满满地日更六千,也不是很容易的事。尤其这书不以情节见长,不可能在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抄大纲过剧情……
好了,祝大家国庆假日玩得过瘾,休得舒心,谢谢大家!
推荐票和月票还是不能忘哦~!(未完待续。。)
ps: 双倍月票,别浪费了~~!还有推荐票~!
六四七 平生只负云山梦(8)
为了让两位亲王就国,隆景元年上半年的内帑支出自然要大大破费一番。
首先得给定王成婚。
按照大明皇室不与勋贵之家结亲的传统,崇祯也想找两个小户人家的女儿给儿子。
“高皇帝当年为诸王择偶,也是从功勋之家选的啊。”朱慈烺对此并不认同。
成祖的皇后就是徐达的嫡长女,而且徐达的另外两个女儿也分别成了代王妃和安王妃。
懿文太子朱标的太子妃常氏,就是常遇春之女。
朱慈烺在订立国策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建立某种主义的国家,也不相信但凡属于某种主义,无论苗还是草都是好的。所以他更重视当今社会问题的解决,至于数十年乃至百年之后,自然有新的人杰出来统领、改革、变法,不可能由他一手包办。
但是现在大明冒出来的苗头,颇有门阀资本主义的影子。
旧的势家没有泥古不化,纷纷朝着工商之利奋勇前进。新式官僚也没有天下大同、为民公仆的觉悟,一样在为家族开枝散叶,成为势家而努力。
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室不能跟他们站在一起,要么被他们抛弃,要么就是再来一次“宰肥羊”。显而易见,朱慈烺“烹牛宰羊且为乐”的行径会让日后势家心存谨慎,子孙要想效仿未必有那么容易。
而且没有国变这样的天下大事,要想将兵权从领兵势家手里夺回来也不容易。
所以联姻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势家借助帝室伸张气焰,帝室借势家以自我巩固,利益一体。
与小户人家结亲,无论政治利益还是经济利益,都没有丝毫的优势可言。
当然。这种势利的小人之言不是皇帝该说的,甚至想一想都是罪过。
“军中不少将校为大明出生入死,儿子不知如何犒劳封赏,所以想两家联姻,结世代之好。”朱慈烺道。
崇祯考虑一下,道:“祖宗以小户女尚宗室。实则是担心外戚擅权。”
这就是传统的负重,两汉的外戚擅权实在给后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点上儿子倒是不担心。如今实在没有外戚擅权的土壤了。”朱慈烺笑道。
两汉外戚的擅权与当时的官僚制度和社会制度有关。
外戚一朝登天,动辄成为三公九卿乃至于宰相,于是大肆提拔门人,使得朝中尽是私人。这是官僚体制的不成熟。
在地方上,外戚大量吞并土地,占据人口,成为豪强,甚至有了对抗朝廷大军的底气。这是社会生产关系单一。
当历史车轮滚到大明这个路段。官僚制度格外发达,别说外戚,就是相权超过唐宋宰相的首辅,谁能做到满朝私门?而且日后官僚由公务员晋升,公务员出自各大学校,科举官难得实权,权责分明,脉络清晰。就连权相的土壤都被削弱了,何况外戚?
至于占据社会经济影响力。日后也不是买几块地那么简单的事了。随着社会产业分工的细化,基础行业被朝廷、皇家控制,其他的利润产业也会在势家之间瓜分。没有任何根底的外戚不可能挤进既得利益集团,最多只是吃些边角料,想改换门庭却没那么容易。
这也是朱慈烺选择勋贵联姻的原因,每一次联姻都应该是皇家的壮大。而不是削弱皇家的力量。
“你可有什么人选么?”崇祯问道。从坤兴选驸马的事上来看,儿子在识人方面还是很不错的。
“萧陌有个女儿,如今已经十五了,却是可以考虑许配给定王。”朱慈烺道。
崇祯知道萧陌,但是因为他手下的将校过于跋扈而不很高兴。
“还有么?”崇祯问道。
“还有的话……”朱慈烺想了想。“前总督卢象升的侄女,江西参政卢象观的女儿,年龄也还合适。而且江南卢氏也是地方大族,世代书香,子女忠君体国,可以为皇家妇。”
崇祯眼睛一亮,道:“这个不错。”
周后听了也觉得是户好人家,点头道:“只不知道容貌、妇德如何。”
朱慈烺笑道:“儿子见过,绝对没有问题。”
周后轻轻咦了一声,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也没有往深处多想,更没想到皇帝为弟弟选中的媳妇竟然是个女军官。
定王对此完全没有发言权,这种事都是父母之命,哪里轮得到他来反对?
倒是卢家对这门婚事有些纠结。一方面担心卢象观的仕途受到影响,另一方面又担心女儿实在嫁不出去。退一万步说,如果卢翘楚的确难嫁,那索性当老姑娘也好,人家也是大明的上校军官啊!
朱慈烺只好亲自写了私信,保证不会因为这场婚姻影响卢象观的仕途。卢象观上了千言书加以解释,但终究还是答应下来。朱慈烺为了证明自己言而有信,在事情敲定之后还特意加了卢象观散衔,又安排吏部提拔了几个卢氏子弟。
虽然这些卢氏子弟的任官都在朝鲜、辽宁,但也显示出当今圣上对于姻亲家的态度。
再也不是一味的防范了。
对此大家都很高兴,最不高兴的就是卢翘楚本人。
她不得不提交退役申请书,理由只有充满怨气的五个大字:成亲生孩子!
秦良玉对此也很不满意,她十分看好的一位训导官,竟然就这么被人抢去了。而且一个藩王妃能干什么?能对国家有什么用处?这种花瓶样子货满大街都是,有必要从军中找么?
不过再不满,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卢翘楚终究还是在六礼齐备之下,嫁入了帝室,成为了皇帝陛下的弟媳。这位弟媳第一次家人身份见到皇帝陛下时,下意识地行了军礼,满堂骇然,尤其是新郎定王的脸色都青了。
“其实我觉得定王妃不错啊。”
朱慈炤从宫中出来,回到十王府街的宅子,脱下朝服换上了军装。他也已经办理了退役手续,不再是大明的军官,这套军装也摘了肩章,就如一个寻常的退役老兵。
寝室里的三位小伙伴坐在堂中,都穿着正规的大明军装,他们将是永王殿下前往澳洲就国的核心团队。
不得不承认,在最初得知朱勇就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时,三人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惊恐,不过很快就都正常下来。
单连田与朱勇关系最好,两人平日里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所以他不担心永王会对他不利。
甄国栋一直视朱勇为金主,得了不少好处,现在只说明自己真有眼光。
郑崇元是标准的商人子弟,在知道了朱勇的真身之后,下意识地掀过了过去种种,满怀期待地开始了新的关系。
朱勇在讲武堂却不是个外向的人,交游有限,真的要找信得过的班底也就朝夕相处的这几个室友了。好在单连田和甄国栋都是风头出尽的枣核球明星,正是他俩为永王招募到了一批热血青年军官,愿意一同去澳洲守土开疆,抵抗蛮族。
郑崇元则争取到了家族的支持,只要他在澳洲站稳脚跟,家中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运去紧缺物资,这也算是一笔政治投资。
新的领土,新的财富,这则口号已经悄然流传开来。
“殿下的婚事呢?”郑崇元问道:“也是从军中选么?”
“我?我不着急。”朱慈炤道:“我对圣上说了,等日后再找个合适的,先将澳洲巩固下来再说。对了,我从总参拿到了海图和地图,发现一桩怪事。”
朱慈炤起身招呼众人前往自己布置的作战室,指着大案上的地图道:“你们看,这里是台湾,这里是吕宋,吕宋下面,澳洲之上,还有这么大一个岛!这个岛却是无人占据的,只有食人生番。”
“殿下是说为何没人占据么?”郑崇元道:“其实也不奇怪。泰西人要到南洋得航行八九个月,国贫船小,运不来多少人。所以尽管有好地,他们也是占据不了的。”
“我奇怪的是,咱们为何不将这个岛一并纳入澳洲,正可以作为澳洲对外的屏障。”朱慈炤道。
“设立商站的话,倒也的确方便囤积大量物资,作为转运站。”郑崇元摸着嘴边硬毛:“不错,转运!此地对澳洲十分重要。”
“转运?”甄国栋不解道:“这不都已经到门口了,还要转运干嘛?”
郑崇元见朱勇和单连田也是一脸不解,哈哈笑道:“为将者不识天文,不知地理,不通阴阳……哎呦!”
“快说。”单连田随手操起竹鞭,抽在郑崇元胳膊上。
郑崇元颇为幽怨地看了单连田一眼:“你们没听说过赤道无风带么?在南北纬五度之间,正是此岛的位置。从澳洲到此岛,有季风可以用船;从大明到此岛,也可以借季风通船。但是要从大明直接到澳洲,却存在反季的问题。咱们这边的冬天,正是澳洲的夏天。咱们这边刮北风,那边却是刮南风。”
朱慈炤一拍郑崇元的后背,道:“好见识!日后到了澳洲,我让你跑马圈地!”
“谢王上!”郑崇元毫不客气地应了下来,生怕朱慈炤反悔。(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
六四八 平生只负云山梦(9)
跑马圈地这种蒙古人的浪漫在大明其实是不可能实现的。
郑崇元在地图上划了两笔,这便是永王答应他的土地。现在澳洲所有土地都是国有,或者说是皇帝所有,而且内部售价极低,永王完全可以买下来送给郑崇元。
郑崇元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知道惹人眼红势必没有好下场,所以不敢圈占特别好的土地。他只是借助拿到手的考察日记,在澳洲东南部沿着海岸线圈出狭长一条,相信那么长的范围内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港口。
——要土地有什么用?占据商业通衢和要津才是根本。
郑崇元对自己的选择十分自信。
剩下的事就只有前往澳洲了。
隆景元年,北风初起,永王朱慈炤在天津出发。在是否就国的问题上含糊其辞,只是打出了澳洲总督的官牌。文官集团对于这种皇室子弟跃居高位显然很不乐意,但又没有足够资格的人自愿前往澳洲主持大局,只能同意了这种太祖时候的作风。
随同朱慈炤一同前往澳洲的还有三千火铳手和三百粮户,无论是理解为总督标营或是亲王护卫都没什么区别,反正这支人马的实际指挥官是肖土庚上校。朱慈炤只是临时管制,等到了澳洲就要履行交接。
“不过,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军队的指挥权还是归我的吧。”朱慈炤坐在船上,丝毫没有晕船的症状,反倒是他的参谋团中其他几人脸色有些难看。
“我想把那个澳洲屏障顺路占下来。”朱慈炤说话时带着兴奋。
单连田捂了捂自己的胸口,他今天都已经开始吐清水了。永王船队因为没有考察船队那么多“文弱”,要求自然不一样。考察船队在长时间的旅途中,上岸考察等于在休息。而永王船队只是在沿途的补给点补给,大部分人都没有上岸机会。
“合理冲突么?”单连田问道。
永王点了点头:“郑崇元都知道这地方必然要占据,朝廷岂能不知道?与其让别人来打,不如咱们顺路打下来,直接设立军堡。”
“倒还真是顺路……”甄国栋点着海图,道:“咱们过了吕宋之后。不要往帝汶岛走,直接往东南就能到屏岛。然后沿北海岸往东航行,总能找到一处合适地点登陆设堡。”
最后再从巴布亚岛的东端南下,可以直接达到澳洲的东海岸,那里正是永王船队的目的地。
甄国栋随口说的屏岛很快就出现在了正式的文书上,也成为了这个大岛的正式中文名称。
诚如考察报告中提到的,屏岛以高山山脉为主,从西北到东南有一条横亘中央的大山脉,南北两侧有河流冲击出来的三角洲低地。总体而言。北部多山,沿海山脉都是断层山,陡峭高耸,不适合登陆。南部多沼泽、湿地,雨量充沛,适宜屯垦。
对大明而言,最好是南北打通,陆路与海路并用。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则要在南北都设立军堡民寨,方能起到预期的屏障、中转等效果。
永王船队在“顺路”的原则下。走北海岸也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们在离开吕宋群岛五日里,一直航行在看不见陆地的大洋之中,借着微风缓缓向东南行驶。直到第六天,船队终于看到了陆地,正是屏岛的北海岸。
第七天,船队发现了一个河流入海口。
河流入海口往往意味着土地湿润。淡水充沛,如果能够种植农作物,就是后世大都市的理想建立地。朱慈炤下令船队抛锚,派出苍山铁沿着河流进入内地探索。
在转过了六个弯,一百五十里水程之后。船队发现了一个周长百里的大湖。大湖附近虽然仍旧是山地为主,但完全可以支撑起一个军堡的屯垦所需。
“离海岸实在远了点。”朱慈炤有些不满,道:“再往前走走,看是否有更合适的地方。对了,石碑可以先立在这里,免得有人先占了。”
这个岛空置了百年,又不在商路上,谁会来占?不过永王殿下如此说,下面的人自然要乖乖做。随军工匠很快找了当地的山石,刻上大明领土的宣告,随船离去,并没有遭遇传说中的食人生番。
船队离开了六弯河,继续沿着海岸线往东南方向行驶,只走了七百里水程,便发现了一个大海湾。这海湾有两个天然的避风港,周围都是未经开垦的平原,被群山包裹。山上留下清冽的溪水,虽然不足以航船,却也足以供人畜饮用。
正是再这个海湾,朱慈炤碰到了传说中的食人生番。
这些食人生番赤身裸体,无论男女老幼都只有草叶围住下身。他们头上插着当地鸟类的羽毛,作为装饰和身份的象征。
明人显然不如唐人或者元人那般见多识广,看到这些浑身漆黑如碳的人种,不免有些惊讶。
“这就是黑厮啊!”单连田看着不远处小心翼翼与他对峙的土人,感叹一声。
虽然大明没有黑奴,但是昆仑奴的说法流传甚广。至于黑厮则是蒙元时候的说法,那时候的大都(北京)之中,衡量一户人家地位只看是否豢养了黑厮,是否用高丽婢子。明朝立国之后,从丝绸之路获得黑奴的通道断绝,黑厮也就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了。
嗖!
一根木矛撕破空气,落在了明军阵前老远,斜插入土。
“听说黑厮都是很温顺的,这儿的黑厮如此狂野?”甄国栋走到单连田身边,顺着单连田的话头说了下去。
这并不是对明军的警告。
因为明军不可能让这些手持武器的野人走进作战范围,而这些黑厮所处的位置,就算是大明的战弓都射不到,何况人力投掷的木矛?
“这应该是给自己人设定的标尺。”单连田转过头道:“他们只是不希望我们上前,没有进攻的意思。”
说到“进攻”,单连田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进宫”。
“黑厮和马一样,不怕烈,只要骟了就温顺了。”单连田道。
甄国栋厌恶地摇了摇头:“这乌漆墨黑的,就是温顺我也不用。咱们怎么办?打么?”
单连田吸了口气,纠结道:“照理说吧,无论对方什么来路,打服了都好说话。但他们这个样子,到底算是人还是猴子猩猩之类?若是被咱们打疼了,会不会就逃到山里不出来了?”
对于如何正视越来越多发现的蛮族,大明舆论争执极大。比较极端的看法就是他们不算人类,只能算是猩猩、猴子之类,就连华夷之辨都没法适用在他们身上,除非他们学会语言,能够沟通。
军中倒是没有这种闲心讨论人类定义的问题,也不像官僚有现实需要——如果土著算是人,那么他们在人力使用上就要有所底线,否则就要接受国内舆论的道德审判。
“殿下有令:”传令兵跑到了阵前:“送馒头、面饼、烤肉,看能否沟通。”
“继续警戒。”单连田下令,转头道:“送东西过去的人别超过那根矛。”
杂役也没有直冲地阵送东西的勇气,这些黑厮可听说是吃人肉的。
很快就有人激昂一大盘堆砌成塔的白面馒头、面饼,切割烤熟的猪肉抬到了木矛处,一字排开,迅速退回明军阵中。对面的生番显然也是被这些怪人的奇异举动所迷惑,不过强烈的好奇心仍旧让他们派出人手,将礼物抬了回去。
朱慈炤也赶到了对峙的阵前,正好看到土人将礼物搬回去,连忙问道:“他们吃了么?”
“没见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吃。”单连田道。
“澳洲那边已经跟土人打起来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台湾的做法不错。”朱慈炤下意识地对小伙伴解释道:“只是一味打杀,谁给咱们伐树、开山、修路?”
单连田点了点头:“殿下是决定在这里设堡了?”
“先立个木寨。”朱慈炤看了看那木矛:“估计对付这些土人也就够了。”
“可以立面土墙。”甄国栋蹲下身,捻了些许土在手中。
……
巴布亚岛——屏岛上的土人还处于石器时代,没有任何冶金能力,最先进的武器就是“锋锐”的石斧,而且数量稀少。更多的战士使用木头削尖的木矛,以投掷攻击为主,还没有形成刺杀套路,更不会列阵。
不过作为人类共有的习性,在拿到了软绵绵的物品之后,经过观察和嗅味,基本可以判断是否该放进嘴巴里尝尝味道。尤其是馒头和面饼与烤肉放在一起,给他们了一个暗示:这些都是食物。
即便是石器时代,人类也已经学会烧烤动物的尸体来食用了。
在食用过外来者给予的食物之后,便是这些土人关系到自身命运的抉择了。如果他们回馈礼物,那么双方就可能在友好的气氛中一同开发利用屏岛,大明的军队说不定还会为他们消灭部族仇敌。
如果他们毫不客气地空手前来索要,那么永王也只有以火铳来迎接他们了。(未完待续。。)
ps: 求推荐票,求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