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一 白日风尘驰驿骑(2)
白龙鱼服作为对达官显贵、九五之尊的劝诫用语,典故源于吴王夫差和伍子胥的对话。
当时吴王夫差认为自己已经成就了霸业,如果不能到人民中去,接受吴国百姓的朝贺——与民共饮,那岂不是锦衣夜行么?于是伍子胥以白龙化作鱼,结果被渔人射伤了眼睛加以劝诫。
可见在先秦淳朴之世,君王就已经因为安全问题放弃了与民同乐这类小说家喜闻乐见的活动。
朱慈烺作为皇太子,只需要提出要求,并不需要切实解决问题。否则天下精英汇聚朝堂,养着他们干嘛用的?只要不是跨越技术代差太大的问题,他们都应该能够解决。
现在负责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刘若愚。
在整个南幸的营销方案中,中官才是主要工作人员。
谁都知道太监贪婪,什么钱都敢拿,所以让他们出头,更方便与客户讨价还价。而且在如今克行清廉的大环境下,势必会有都察院的御史对此事进行反应,到时候再流放两个中官出去平息物议,顺便杀鸡儆猴,也算是一举两得。
“老祖宗,咱们这不是又得背黑锅了么?”一干大珰聚在刘若愚的私宅,脸色惨白。
这种替人捞钱还得背黑锅的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咽。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养尔等何用啊?”刘若愚拖长了声音,轻轻玩弄着指甲,看着愁眉苦脸的一干属下,又道:“你们这还是不够忠心的缘故啊。”
“老祖宗……”众大珰又要分辩,刘若愚却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道:“若是真的忠心,就该明白咱们身为天子私奴的身份。别说背个黑锅。就是火里来水里去,也不该多问一个字。”
“是……”众人只好承认下来。
刘若愚干咳一声,道:“而且啊,你们也太信不过小爷了。小爷何时让自己手下人白白背过黑锅?去南洋管三五年糖酒,未必不是一桩美差。”
众人眼睛一亮。
谁都知道南洋公司给皇家内帑的红利就有百万两,这还是整体收益的三成五。如果能去那边做个镇守太监。背个黑锅算什么?就算让他们嚼铁吃下去都吃得!
明里是流放,暗里却是奖励,这买卖还是能够做的。
刘若愚当即放出了价码,让这些大珰回去联络豪客。不过这事也得尽量机密,不能闹得满城皆知,否则万一玩脱了,恐怕再去南洋就不是管糖酒了。
听说那边一样需要大量的苦力劳工。
国变之前,在京中经营买卖实在不容易,必须要有个靠山。而宫中的太监因为是皇帝近侍。能说得上话,又不像文官那样珍惜羽毛,所以很受商人们的欢迎。几乎每一个管事太监都有自己的财神爷,每到逢年过节这些财神爷就卑躬屈膝地来送孝敬了。
然而国变之后,京师才恢复了一些元气。虽然也有外地来抢占码头的商人给宦官送礼,比之国变之前却是寒酸得让人倒牙。不过门路总还是在的,有一种联通官商之间的人物,所谓掮客者。正好派上用场。
事实的确如朱慈烺所料,许多豪商都乐意随驾走个一程半程。混个脸面。听闻皇家还有礼物相赠,更是趋之若鹜。
这些名单报到太常寺之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质疑之声鹊起。当然也有人希望能够蒸馍混卷子地捞一笔,可惜他们不知道有些事太监能做,他们是做不得的。在没有“钦命贪腐”的保护伞之下。这些经受不住诱惑的官员纷纷登上了前往辽东的客船。
官司打到皇太子座前,结果自然是很分明的。“天真”的皇太子认为一个有成绩的伟大皇帝不应该和百姓隔开太远,谁听说过三代圣皇害怕百姓的?现在百姓愿意追随,这是皇帝德政的感召啊!
太常寺又说:既然是德政感召,按照规矩就该找些七八十岁的群众演员。他们有经验有形象,是历代官家都喜欢的面孔。
皇太子面露不忍:人家年纪都那么大了,好不容易熬过了闯逆、东虏,现在去折腾老人家干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说起来:闯逆、东虏都没祸害得了,却被大明折腾死了,这得多难听啊!
太常寺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对随驾人员的服饰进行要求。他们本来不允许随驾人员乘车的, 但是宫中又下了口谕,考虑到路途偏远,允许标准制式的四轮马车随行。太常寺只好又对各级马车制定规格标准,展开是否允许贴金描彩之类的讨论。
他们却不知道,这是皇太子物尽其用。
朱慈烺裁减了大量的随驾人员之后,皇帝的出行车队难免显得有些单薄。正好让那些豪绅富贾们驾车随行,车队一下子就能拉长五七里,这样不花内帑的钱,不花国库的钱,而皇帝的排场也有了,何乐而不为?
从安全角度而言,将人关在车里,也比让他们走在路上更容易控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刘若愚给出的价码只有一千两。
如果将时下的白银与朱慈烺前世的人民币根据粮食价格兑换,大约是一两白银兑三百人民币,那么一千两不过就是三十万元人民币。
因为朱慈烺不清楚行情,所以让刘若愚自己确定。现在想想,三十万元人民币跟国家最高领袖出游,是不是太便宜了?叫几个当红戏子、优伶吃顿饭都不止这个价钱啊!
“得论站收。”朱慈烺道:“既然是君民同乐的吉祥事,就不该让京师一地百姓占完。”
于是刘若愚将圣驾从北京到南京,再到苏州,以及返程,论日分站,一共是六十五站。其中虎丘一日游行程最短,但因为有机会和皇帝一起野炊,所以售价高达三千两。
为了最大限度让百姓有机会跟皇帝同行,回程走的是另一条路,并没有重叠的下榻点,所以在选定的六十五个下榻点都必须要有周到的住宿安排和餐饮供应。
这又是一笔收入。
凡是接待圣驾一行的宿处,都可以悬挂镌刻了五星的铜牌,收费都比同类地方要高许多。当然皇帝是不可能住驿站的,所以要征用沿途大户人家的宅院,皇家也会留下谢礼,甚至可能是御笔题词。
所以这上面若是不交钱,实在说不过去。
至于饮食和生活用品的采购就更简单了,只要货物好,店家就可以悬挂“皇家特供”的牌子,商人们不会无视这么明显的广告,所以付些广告费也是应该的。为了保证商人们的积极性,工商总署更是受命加快《商业标号保护法》,对商标和店家名称进行保护,实行登记。
即便店名可以重复,但商标也是绝不可以重复的,甚至连相类都不可以。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因为自家的店名太常见,而担心为他人做嫁衣了。
崇祯一直以另一种心态监督南幸之事,因为他实在担心儿子太过孝顺,从国库太仓制取钱粮。而且以儿子今日的权力肯定能够轻易做到,但他不愿意背上“昏君”的恶名,所以不得不盯着点。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让他目瞪口呆。
“光是随驾费用就有两千万两的进账?怎么会这么多!”崇祯大惊失色,根本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恍惚间,他已经看到了史官们将他与武庙、神庙相提并论,成了大明的昏君。
“每站三百个名额随驾,一共六十五站,最少一千,最多三千,所以两千万两并不算多。”朱慈烺道:“儿臣以为其实可以走得再慢点的。”
崇祯的脸色却仍旧是苍白一片:“是否有中官强卖?小州下县哪里来的这么多有钱人家?”
千两白银少么?
寻常小康人家要积攒个两三代人才能攒足。至于大明人口比例最大的农民,更是八辈子都存不下一千两。
千两白银多么?
沿海小户人家凑得一二百两本钱,跑一趟日本就不止千两的收益。边商去蒙古、辽东跑一圈回来,成本不过三五百两,收益却远不止十倍。
大明就是如此极端的两个世界。
朱慈烺笑道:“寻常小地方自然没有这么多豪商,但是许多有钱人却是数程连买,宁可提前去小地方等着的。父皇,人一辈子能有几次与圣驾同行的机会?”
汉人皇帝貌似都不太乐意往外跑,蒙元的皇帝也没说动不动就下江南玩耍的。好在时人不知道另一个时空有“大清皇帝”这种奇葩,三番五次不务正业地南下旅游,用的还都是公款。
“分站沽售的用意不就是让更多人有幸随驾么!”崇祯的白脸渐渐转红,盯着朱慈烺。
朱慈烺垂下头,没有答话。
——身为皇帝,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实在太过幼稚了点了吧?官样文章跟真实利益都分不清么?这是没有身为统治者的觉悟啊!
朱慈烺暗暗腹诽,同时又担心帝室有“隔代遗传”的危险,如果自己儿子以后长大也是这么个文青病患者,又奈之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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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二 白日风尘驰驿骑(3)
崇祯二十二年的深秋,皇帝南巡的事越发变得肯定起来。太常寺出面置办朝服,讨论民爵规制,算是官方确认此事不虚。
在消息最终被确认的时候,吴伟业身处吕大器在京中的别墅,如坐针毡。
吕大器比吴伟业大了二十二岁,又是东林前辈,坐在主座上一言不发,无声地释放着威压。他的四个儿子吕潜、吕渊、吕泌、吕溥,与两个女婿李实和张象翀,陪坐一边。另外还有几个新科进士,都是吕大器的学生,也毫不避嫌地坐在当场,上上下下只有吴伟业一个外人。
吴伟业真后悔自己为何会答应吕大器的邀请,前来赴宴。
果然是筵无好筵会无好会啊!
“梅村,”吕大器终于打破沉默,“如今科道都忙着务实求利,谁来劝谏讽上呢?”
都察院的御史们被朱慈烺诱唆得枪口对外,彻底背叛了文官集团。六科给事中则成了财务审核部门,权力大大缩减,能够封驳的圣旨局限在银钱方面。如此一来,祖宗设下的“诤臣”却没了位置。
要想劝谏皇帝不要妄行,只余下了报纸一途。就算直接从通政司上疏,这样的内容也会转给《皇明通报》,并不会进入内阁票拟。
“这个,”吴伟业略一迟疑,“总有人的吧。”
“言官不能说,事务官不敢说,还有谁说?”吕大器胡子一翘:“须知炀帝也是个聪明之人,只是因为容不得忠臣劝谏,才落得国破人亡的下场!”
吴伟业道:“如今言路还算畅通吧。”他嘴上应付着,心中却提起了警惕:不知道这吕先自找自己来所为何事。
他对自己的能力颇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让他动笔,多半就是让他转交了。
如今吴伟业调入舍人科。也算是皇太子殿下的首席笔杆,除了这两方面之外也没什么别的能力了。
“畅通?报纸也算么?”吕大器作色道:“谁知道上面看不看!”
——看还是看的,只是看了并不理会。
吴伟业心中暗道。
“梅村,身为大明臣子,有些事不能不说。”吕大器道:“譬如这回圣驾南巡之事,就是劳民伤财……”
原来是这事!
吴伟业身在中枢。当然知道实情,不等吕大器下完定义,连忙道:“先生此言差矣!”
吕大器剩下的一腔子话被憋在胸中,只好道:“如何差了?”
“圣驾南巡并非劳民伤财啊。”吴伟业当即道:“一应开销皆出自内帑,不动国库分文,如何说是劳民伤财呢?而且圣驾沿途采买,对下民而言却是刺激商货流通的好事啊。”
“梅村不知随驾票之说么?”吕大器冷冷问道。
吴伟业当然听说过,而且他还真的见过。
所谓随驾票,乃是太常寺出具的特许随驾伴行状纸。上面写清楚了随驾之人的姓名、籍贯、乃至外貌特征。到时候凭此随驾。
“有何问题么?”吴伟业当做不知道。
“如今此票在民间炒到了三千两一张,还有价无市,哼,端地会敛财!”吕大器铁青着脸,冷声道。
“竟然还有人出让随驾殊荣啊。”吴伟业假装惊讶道:“真是愚不可及!”
“是中官在卖!”吕大器点破根源:“是可卖,孰不可卖?大明到底是礼仪之邦,还是商贾之国?吾实不知其可!”
吴伟业点了点头:“果然是毫无操守,不过在下对于那些竖阉做出这等事来并无甚意外。先生何不上本揭露?”
“殿下御下极严。此事真是竖阉擅作主张?”吕大器黑着脸,倒不是因为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而是他看出吴伟业竟然在跟他装傻充愣!
什么时候连吴伟业这样老实人都学会官场上的这一套了!
吴伟业出任过地方知府之后,再也不是那个只有天真情怀的一代诗家了。
“可有证据?”吴伟业问道。
吕大器闭口不言,其女婿李实出言圆场道:“此事已经是传得满城风雨,还要什么证据?再者说,即便有证据又如何?换了别的太监来不还是一样搜刮?故而还是从根子上劝诫圣上打消南幸的念头是好。”
吴伟业摇了摇头道:“此事君见其害,我见其利。未能一也!”
——你要上你上,你家这么多进士,何必拉我?
吴伟业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梅村你!”吕大器见自己在京中最可能的盟友都不肯站出来,心火大起。
这三个字诚如“摔杯为号”,吕大器的儿子、女婿和学生纷纷站出来数落吴伟业独善其身。不肯主持臣道。吴伟业对于吕大器的四个儿子不便说重话,对于李实、张象翀两个进士也不好撕破脸皮,不过对于一干新科进士却没有顾忌。
“找你们的座师去主持臣道呀。”吴伟业直言道。
他们的座师正是如今的首辅吴甡。照理说座师门生的关系形同官场上的父子。可惜皇太子很不喜欢这种关系的存在,所以吴甡就算选择“政治遗产继承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物色了几个资质上佳者领入新官体系。
眼前这些吕大器教育出来的进士,文章固然得以释褐,实务却不被吴甡放在眼里,更担心他们给自己添乱,所以早就拒之门外,形同陌路,恩断义绝。
众人被吴伟业一呛,说怪话也不能理直气壮了。
吴伟业正好对吕大器道:“先自先生,圣驾南幸或有一二非礼之事混杂其中,然则所带来的好处却更大,一味因噎废食,岂是智者所为?”
吕大器冷声道:“实在不知有何利于国家的好处!”
吴伟业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如果没有任何事发生,人人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听起来的确很美好。然而这种“道者”的生活却只限于人们的意淫和偶然的体验。如果真让他们长时间过这种日子,势必会发疯——这也就是为何人类社会没有停留在那个阶段。
经济需要拉动。
圣驾南幸就是一个难得的拉动机遇。
从北京到南京,一路上的商品货物会随着圣驾车队移动。西北、西南的商人会带着自己家乡特产赶到运河沿途,希望一朝得选。商品的流动也对交通条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由此增加了道路建设的更大投入,提供了更多的工作岗位。
在圣驾途径地区的旅馆餐饮会直接受益,刺激第三产业的壮大。当南巡结束之后,这些遗留下来的服务业就会面临抉择:是就此倒闭关门,还是开发新的市场。
在原历史时空中,许多次的经验都告诉人们:坐以待毙者固然有,但更多的人还是会在欲望的驱使下奋发图强,闯出一条生路。
都说明朝中后期已经有了资本主义萌芽,这次的南巡,正是对这萌芽的浇灌。
如此全局观的高瞻远瞩,即便是吴甡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至于吴伟业更是身处懵懂之中。
非但商品经济受到了刺激,手工业一样会受到刺激。
人们一直好奇大内到底是怎样的生活姿态,紫禁城里铺的金砖到底是不是真金打造。这回随着皇帝南巡,沿途准备下榻的行宫,正好将宫中生活方式和技艺要求放入民间。
出于晚明时代富豪们肆无忌惮的僭越心理,这些技艺就算价值千金,也会被人采用。用的人越多,对其成本要求也就越高,自然就成了技术改革的推动力。
……
如果说朱慈烺要打造蒸汽机、坦克、火车、铁船……是在科技上的刺激,那么南巡就是工商业上的刺激。
前者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样,南巡也不是说走就走。
“从今年开始进行地方治安整肃,商品供应检测,最早要后年才能成行。”朱慈烺对父皇道。
崇祯帝大为失望,感觉这等得也太久了。当然,治安整肃他能理解,这是考虑到了皇室的安全。商品供应检测体系也很重要,每个地区的供应能力和仓储能力不同,必须进行检查,否则数万人过境没吃没喝怎么办?
“但也不需要等这么久吧?”崇祯道。
“父皇,要的。”朱慈烺道:“其实这已经是最快的了。儿臣考虑到沿途长达两千里,从北到南气候变化极大,所以特设立气象局,记录各地各时的晴雨、气温,选择最适宜的时间出游。其实这项工作如果运行三年,才可以看出大致规律……”
“一年足够了。”崇祯挥了挥手:“后年就后年吧。”
多拖一年,经济刺激也就能多维持一年。
想想后世的重要活动如奥运会、世博会,哪个不是提前四五年就开始准备?只是皇帝实在没有那个耐心,朱慈烺也不可能明说:父皇,这回就是借你的名头刺激国家经济,拉动内需……他的身份可不是经济学老师,而是孝顺儿子!
朱慈烺也并不担心时间太紧,地方上来不及修路或者建设行宫。
因为所有的企业家都有一道撒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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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三 白日风尘驰驿骑(4)
道者提倡君上无为,百姓自然治化。实际上人们总要有个目标才有奔头,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天下太平,所以人心懈怠,最终导致兵不能战,民不能养的悲剧。
东虏覆灭之后,张献忠盘踞云南一隅,覆灭只在旦夕,朱慈烺实在没办法再推动庞大臃肿的大明帝国展开新一轮的战争。
恰好崇祯皇帝想出门走走,总算有了一面振奋人心的大旗。
王晨本是一介生员,崇祯十七年从东宫侍从室外放知县,十八年迁兖州知府,二十一年升山东参政。就他的出身派系而言,这个升迁速度不算快,但只在山东一省打转却颇为罕见。这也让他对山东感情日深,颇为熟悉山东民情。
皇帝南幸肯定是要过路山东的,从北到南六百里,共有十五个站,还要登泰山,是这回南幸的重点省份。于是山东布政使司商议之后,以王晨为迎驾道,专门负责沿途州县的迎驾问题,所有人在这个问题上都得听王晨调动。
这也是官场上的一个信号,只要王晨平安地迎来了皇帝再平安地送走,下一任山东布政使就是他的了。
王晨身穿便装,带着两个书吏风尘仆仆进了一家馆驿。这里驿站已经被包了出去,老板的确将此地打理得十分干净。他要了三个肉菜一个汤,看得书吏目瞪口呆。
“没事,我自己会钞,免得照磨所的人又犯嘀咕。”王晨解释一句,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两个书吏见上官请客,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
这一路上是真的太辛苦了。
王晨正吃着,只见馆驿大门被推开了。两个浑身是土的工人出现在门口。朝里张望。
“你们怎么进来了!哎呀,这么大的土怎么弄?”馆驿老板叫道。
“俺们就是来催一下饭。”年纪大的那人好声道。
“二子!饭菜怎么还没给人送过去?快快!手脚麻利些!人家劳累一早上了!”老板朝里叫道。
从后面厨房出来一个像是和尚似的年轻人,头发不过一寸,身体粗壮,手里提着一个大水桶,里面装满了菜汤。怕不有三五十斤,对他而言却浑如无物。他瓮声道:“我也没闲着。这就送过去,不差这么三五分钟的。”
那两个工人连连应声,退了出去。
那老板上前教育这伙计:“如今山东地界能雇着人就不错了,你可别慢待了他们。”
王晨差点一口汤喷了下属一脸,刚才不让人家进门的人明明是你啊!
“三叔,我就不乐意做这个。”那青年一脸怨气:“凭啥我就要看人脸色?我还保送了讲武堂呢!”
“哎哎,迟两年再去也来得及。先把圣驾南巡的事对付过去。你看,咱们这馆驿离两个站都不过十余里。就算万岁爷不从咱们门口过,光是来看万岁爷的人也得把咱们的店撑胀喽!现在不修屋子,不盖马棚,不招人手,能行么?”那老板轻声安抚自己的侄子,脸上带着痛并快乐的神情。
别说万岁爷要来,就算还没来,他的身家已经翻了几番。好多大户都想将他的官驿盘了去。改成园子。说不定还能成为行宫呢!
“那店家和那小二,你们过来说话。”王晨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扬手道。
老板看了一眼这个不像是商旅的客人,上前道:“客官,有何吩咐?”那粗壮青年也跟了上来,并不说话。
“既然人手不够,为何不多招些人呢?”王晨问道。
皇太子殿下平均地权之后。土地矛盾得到了缓解,短时间内也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问题。然而农耕文明对土地的执着是难以割舍的,日后肯定还会出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情况。
最好的办法就是鼓励农民转入工商。
士农工商,从第二阶级转入第三、四阶级肯定在心理上会有抵触。不过工与商的劳动强度不如农民。收益却高于农民,这种实利之下倒也有很多人乐意转行,只是缺少门路和资本。
这些概念早就写在了施政手册里,只是有些官员不敢做,生怕粮食不足。还有些官觉得这是本末倒置,不愿做。故而产业转型速度很慢,远达不到皇太子期望的速度。
王晨是想做也愿意做的少数官员,但效果却不好。此刻听了老板说的用工荒,首先就想到了从土地上寻找劳动力。
“这位客官有所不知啊。”老板愁眉苦脸道:“我们这儿都是小本买卖,最怕的就是招来不三不四的人物。若是没有可靠人的担保,是万万不敢用的。”
王晨知道一般店家用学徒都要沾亲带故,从小处说是防止学徒偷了东西逃跑,往大里说,是怕山贼的探子混进来,引来匪类。这事古来如此,屡见不鲜。
“一般是要什么担保?”王晨问道:“除了亲戚故旧之外。”
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人可以信任了。
老板一时语噎。
“官府担保可不可以?”王晨道:“如果由各州县衙门推荐佣工给你,你敢用么?”
老板心中有些迟疑,对这客人的身份也大约猜到了几分。而且如果没有猜错,多半还是皇太子的嫡系人马,最喜欢穿着便服考察民情。
虽然这些东宫官都很好说话,也肯办实事,但这事的确有些麻烦。姑且不说官府如何甄别佣工是否靠得住,若是真有贼人混迹其中,到时候有个变故,官府真的肯赔么?
“官爷,”老板躬身行礼,“真要是佣工有些变故,官府也管不上吧?”
王晨的关注点在“可靠”上,闻言便知道自己与这老板果然有偏差。久经商场的人本质上是多疑的,他们更关注风险的可控性。
王晨咬了咬牙,道:“管!”
那两个书吏都听得痴了:这怎么管?
姑且不说甄别佣工时会否有纰漏,让歹人混进来,就算甄别时没有问题,保不齐日后有了歹心。
“不过我还没想到怎么管。”王晨大大方方道:“店家,你坐,细细说说,假如不幸雇了贼人,会有何等损失。”
店家见状也不怕了,从担心手脚不干净偷了店里东西,一路说到联合歹人见财起意,坏了自家性命,全都说了出来。他身后那个身形粗壮的侄子听得不以为然,嘟囔一声:“天下哪有这么多歹人。”
老板也不理他,只是对王晨道:“别说世道如何,这些事古来如此,我这馆驿本就在城外,没有高墙壁垒,更得提起十二分小心才是道理。官爷,您说呢?”
王晨点了点头,道:“你这说的有道理。这事且容我回去想想,定然不能让你们无人可用。”
店家也十分高兴,道:“若是真得老爷恩惠,解了小店之困,那可是极好的。”
“不客气。”王晨挥了挥手:“会钞吧。”
“这餐算是小店孝敬的。”店家连忙道。
王晨懒得多说,掏出碎银拍在桌上,他可不想因为一餐饭丢了仕途前程。人们都说东宫麾下的吏治最好,官员廉洁,几乎令人叹为观止……说这些话的人肯定没去过辽东,那里被流放的贪官污吏可是不少。
而且最为头痛的就是都察院钓鱼执法,真的是惨无人道。有些官员只是碍于情面收了礼物,一时疏忽没有报备,直接就来个“人赃俱获”。好几封血书递上去之后,总算开始严查行贿罪,就这也没有削弱都察院的“办案热情”。
真是一群疯狗!
王晨想到自己仕途坦荡,全凭小心,不由觉得憋屈。虽然官威犹在,但成天被吏部压着查考成,又被都察院当贼一样盯着,真不如当个富家翁好。可惜在皇太子治下,高官显宦要想成为富家翁,实在有些危险。
——如果自己下海经商呢?
王晨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当下之际,首先要解决山东的用工荒,而这用工荒并非没人干,而是没有可靠的人能干。
这个问题如何解决?
……
王晨终于将这个问题写成了文稿,发在《山东通讯》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鼓励地方乡绅及有恒产者组建劳服公司,聚拢乡人,提供服务。但这种号召只是空的,在这个无利不早起的社会,哪有多少乡绅会因此而转向商业?
——唐宋时候是如何解决的?是了,那时候有良籍、贱籍,良家子总是值得信任的。我大明的户籍不分良贱,该如何是好?
王晨真是为此愁白了头发。
……
“这种事情也需要费这般心力?还登报求教?”廖兴坐在桌前一勺勺吃着蜂蜜奶酪,不屑地将《山东通讯》放在一旁。
吴易作为浙江布政,对皇帝南幸不来浙江是既有不甘,又满身轻松。虽然没有政绩可刷,但好歹接驾省份的压力。
“不过这个问题我们浙江也有,该如何解决呢?”吴易对廖兴已经十分看重了,只等廖兴任满就提请吏部委派其为浙江参政。
“解决问题,无非疏、堵。”廖兴道:“疏不通的时候,先堵住不就行了?”
“堵?”
“增加警力呀。”廖兴若无其事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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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四 白日风尘驰驿骑(5)
浙江与山东不同。这里是传统的工商业发达地区,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就生长在这里。此地的富户已经改变了传统习惯,除了保留一定量的田庄自用之外,将大笔的白银投入到海贸、烟田、桑园、机房,以及老商号的商票之中——类似后世的股票。
其中机房是劳动密集型工坊,少的有十几张机,多的数百张机,光靠门下佃农和贫困的宗亲就不够应付了。为了避免佣工窃取自己的财物,强势的老爷们难免想出种种极端的法子,未必解决了多少问题,但的确导致劳资双方的对抗性增大。
廖兴所谓的疏、堵,其中疏指的是疏导,比如甄别良善歹恶,劝导用人的商家。这也是山东那边努力的方向,源自历代都承认的“堵不如疏”。然而廖兴不是个读书人,他已经品尝到了铁和血带来的高效率,而正是这种高效率让他平步青云。
与其下那么大力气疏导,不如直接加强警力,对宵小之辈加以威慑。
之前警察体系建立的基础是三班衙役和所雇佣的白役、做公的。这些人已经处于社会灰色地带,本身就是站在官府中的流氓。如今廖兴提出了增强警力计划,简而言之便是涵盖每个街坊、每个村落。
这样宏伟的目标自然需要人来执行,什么人才会去从事这种被人又恨又怕的工作?
吴易自知自己的行政能力并不足以主导这场大变革,费了不少力气,加上廖兴自己的配合,终于将廖兴调入浙江布政使司衙门出任参政,分巡杭州府九县,主持警察体系扩建。
廖兴颇有些大展拳脚的感觉。再也不用在酸文之中浪费生命了。他首先以廖氏子弟组建起一支督察队,专门监管警察。其次将三班衙役为主体的警察局分成了三个警种:以站班皂隶为主的法警,以捕班快手为主的刑警,还有以壮班民壮为主的民警。
法警非但要保护衙门,壮主官的声威,还要借给行大理寺、监察御史、税使等衙门使用。所以这些人各个身材魁梧。脑袋笨些没关系,但必须听话。
刑警负责处理地方刑事案件,与他们原本的工作并无两样。许多老快手都是世代相传,别有一套办案诀窍,不需要外行指点。廖兴在这方面只是加强了考成方面的要求,将追杖——未能如期破案,快手是要挨板子的,改成了扣罚奖金。
民警的工作变动则较大。原本看守仓库、监狱等工作分给了法警。同时他们要承担户口登记、人口查访、街道巡逻等任务。这也是此番扩大警力之中最为主要的部门,许多蒙学毕业的小户人家孩子。以及年老不堪重用的老人都被纳入了民警系统。
这些缺乏战斗力的新警察换上了统一的皂衣,头戴尖帽,腰佩长刀,走出去也足以壮朝廷声威,震慑宵小了。
警察数量增加之后,民众普遍有了安全感。杭州本就是自宋朝以来的繁华之地,如今更是展现出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景象。
吴易在完成了《浙江税入细则》之后,终于做出了第二个足以上达天听的政绩。一时心情大好,只等着浙江警察学堂开学。系统培养警察部队,彻底将浙江治理成江南三省的首善之区。
只要明年的茶税能够跟上,升迁的问题就不大了。
这回都察院、国税总署可是下了大本钱在浙江的茶园上,又是找老农评估,又是昼夜派人监视,就是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偷税漏税。不过好在这些事虽然发生在浙江。但与浙江布政使司却没什么关系,自己只需要配合就行了。
吴易志得意满回到家中,看着如花美眷款款相迎,更是心头灿烂,颇感不负此生。
“夫君。”吴氏福了福身。边为吴易更衣,边说道:“老淑人唤您过去呢。”
吴易换了燕居的服饰,不以为然道:“母亲怎地想到唤我了?”
“貌似是小叔犯了事。”吴氏低声道:“如今是取保候审,才回来哭求的。”
吴易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弟弟素来无状,但天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母亲大人就是喜欢小儿子,平素一贯宠溺,这回果然惹出事来了!
“我这就过去。”吴易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如今吴易在浙江为官,便将父母都从苏州接来奉养。吴氏子弟中除了几个有心要考科举的,仍旧留在苏州进学,更多人觉得新学出仕是条捷径,更何况这条捷径上还有一省方伯助力,很识时务地跟来了杭州,资质好的已经进了布政使司衙门出任主事。
吴易到了内院,见父母端坐厅堂,弟弟侍立一侧,双目红肿如桃,显然是刚刚哭过。
“儿子拜见二位大人。”吴易上前行礼磕头。
“坐吧。”吴老淑人没好气道。
虽然她的淑人封诰是因为这个长子而来,但人心总有偏颇,她还是更钟爱成事不足的小儿子。
“你弟弟被都察院抓了三日,今日方才放回,你可知道此事?”老淑人冷声道。
吴易一惊,略带怨气望向弟弟。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先报给自己知道,只会找父母出头,这是什么人性?父母年纪大了,经得住这般折腾么!
“儿子实不知。”吴易又望向弟弟吴经道:“都察院怎么说?”
“都察院让我交了两千两保金,放我回来,还不许我离开杭州。”吴经看到大哥有些惧怕,躲在母亲身后道。
“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连御史都惊动了?”吴易大奇。
寻常刑事案件都是由警察局先行侦破,有了结果之后才交给都察院、监察御史提起公诉。
都察院直接出手的往往都是官员犯罪,而且小事他们都懒得管,据说都扔给新御史练手用。自家弟弟没有功名在身,换言之想进都察院都没资格……难道是都察院盯上自己了?
吴易心中一紧,仔细回忆自己主政浙江以来的点点滴滴,确定自己并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这才放下心来。
“前些日子我在一家茶庄上入了股,结果就被都察院的人抓去了。”吴经语带哭腔:“大兄明鉴,弟弟我是被人坑了啊!”
吴易心中一冷,道:“你哪里来的银子入股茶庄?”
“我给的!”老淑人一顿拐杖,横眉道:“这事别的不管,你是浙江方伯,竟然让人欺负到自家头上了?你去把那两千两取回来,把案子销了,你弟弟明日便回苏州。”
吴易顿时头胀如麻,道:“大人容秉。保金是待开庭审理之后退还。至于销案,那是行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儿子鞭长莫及。而且……既然都察院不许弟弟离开武林,他这一走便是妨碍公务的罪名,到时候可就不是罚金了事了。”
“你都是一省方伯了,他们还敢抓你弟弟入罪?你这是在唬弄我这妇道人家!”
吴老太爷从来惧内,不敢为儿子说话,又觉得老妻有失偏颇,只得干咳两声以助声势,表示附和。
吴易连忙道:“母亲大人!今时不同往日,我这方伯也只是替圣天子牧民。我与行大理寺的法官和都察院的御史,只有数面之缘,多的话都不曾敢有一句,哪里能使唤他们?去年浙江茶税偷漏极多,都察院和国税总署都当一桩要案在查,这时候岂能将自己陷进去?以儿子之见,赔钱总比赔人要好,若是让疯狗御史们咬住,儿子都说不得去辽东挖矿啊。”
吴老淑人也是一吓,旋即勃然作色:“你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帮你弟弟一把!从小教你的忠孝之道何在?给我跪下!”
吴易吴经两兄弟噗通一声都跪了下来了。
老淑人回头看了看小儿子,颇觉无奈,低声道:“不是说你。”
小儿子连忙站起了,站在母亲身后,偷偷抹去额头的冷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忍心看你老娘半截子入土的人蒙受此辱不成!”吴老淑人连连顿着拐杖,嘶声力竭喝道。
吴易眼泪都下来了,哭道:“大人既然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何独独不顾念儿子的前程?”
“历朝历代没有听说方伯家人受罪的!”老淑人骂道:“你这般怯弱,日后官场上也少不得为人欺凌。”
“今时果然不同于往日啊!”吴易哭道:“儿子年不过而立,官则封疆,不知引了多少人觊觎。焉知今日之事不是构陷儿子的陷阱?儿子实不能就此入彀。”
“你、你、你……你这逆子!”老淑人气得站起身,先取了案上一盏青瓷杯砸了过去,见吴易身子一缩,更是大怒,举杖便打将过来。
这回吴易不敢躲了,硬挺着让母亲打了两下出气。
“滚出去!明日我便回苏州老家,再也不用看你这逆子脸色!”老淑人怒道。
吴易连忙起身,忍着后背的痛楚,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外面的仆从见老太君收拾儿子,不敢上前,直到吴易退了出去,方才上前道:“老爷,廖大参来访,已经迎入花厅奉茶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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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五 白日风尘驰驿骑(6)
廖兴身为浙江参政,与都察院并没有往来。只是警察在民间的影响力扩大之后,大量的案件由警察率先发现,所以与都察院也就有了政务上的衔接工作。
吴易的弟弟被抓属于机密,他事前并不知道,但都察院既然允许他取保候审,说明内部已经定了性,也就不妨卖个顺水人情,也好方便未来的工作展开。
“其实也不是大事,国税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份账簿底册,还听说有什么江湖侠士相助,搞得跟戏文似的。不过从这底册里倒是足够将几个乡绅大佬送去辽东安度晚年。”廖兴解释道:“他们最初让令弟入股,也是存了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念头,只是还没来得及走你这条门路,都察院的人已经先一步登门了。”
知道都察院的疯狗不是针对自己家,吴易也算是吃了定心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不顾颜面,忍不住哭道:“隆之兄,你说这官当得还有什么盼头?多大点事,就要如此提心吊胆的。”
“吴兄,”廖兴脸色一正,“此言差矣!”
吴易被廖兴当头棒喝,连忙收敛心情,道:“是是,是愚兄孟浪口不择言。”他顿了顿又道:“如今看《通报》上动辄有官员发配辽东,真是如履薄冰。好些个怕都是被家人拖累的。舍弟娇生惯养,不读书明理,难保有一天不会酿成大祸。”
廖兴对此深以为然,道:“这倒是不假,小弟族中也多有不肖子,幸好家祖是个明白人,治得他们不敢放肆。”
“哦?可有教我?”吴易连忙取经。
“呵呵,玩笑耳。焉敢称教?”廖兴笑道:“家祖无非三个法子。凡是家中子弟浪荡不堪教育者,便在辽东买块地,将他迁徙过去独立门户,名在宗籍,实同发配。即便犯了大罪,也连累不到家人。”
吴易微微摇头:“这是老令公威德所在。我家里却是行不得的。”
若是让母亲知道自己将弟弟送去辽东,岂不是要翻天了?
廖兴又道:“再次一等嘛,便是送去参军。”他道:“听说明年《兵役法》的实行省份要扩大到九边,想来通行全国是难免的。军中自有一片天地,又是个锤炼人的地方,又能给家里带来实惠,实在是个好法子。”
“舍弟年纪大了,又吃不得苦……”吴易连连摇头。
廖兴暗道:你我这般年纪去当兵都可以,何况你弟弟。怎地就大了?关键还是吃不得苦吧。
“最后一个法子就不单是惩戒了。”廖兴道:“有些子弟不务正业,其实本质并无差,只是少个做事的机会。”
譬如他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索性出个本钱,好叫令弟做个营生,说不定还能有所收益呢。”廖兴道。
吴易年纪虽轻,但也算是个“传统”的人,闻言略一思索,道:“这倒是可以。只是怕他打着我的旗号欺行霸市。”
“眼下你已经是被都察院的疯狗盯上了,还怕什么?”廖兴不以为然道:“家中收支账目记清楚。该申报的家产申报清楚,只要自己身上干净,他们也胡攀不得。”
都察院拉官员下马的手法无非就是“钓鱼”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在大明这么个宗法社会里,家族之中借着当官的亲戚赚点钱绝对属于常态,逢年过节他们自然也知道孝敬。如果自己赚了数千两银子,孝敬却给得少之又少。谁的面子都过不去。都察院正是以此入手,往往能查出大量的“贪官”。
吴易深知弟弟在浙江地界上肯定会打自己的名头,但他的确不拿弟弟一分银子,所以都察院也攀不到他头上。
“还有,自己的帖子藏好些。别乱发就行了。”廖兴又提醒道:“山西那个知府多惨啊?门客拿了他的帖子出去,结果莫名其妙论了干涉有司的罪名。幸亏皇太子殿下开恩,特意关照了大理寺,这才贬谪海西为官。”
因为那名知府也是东宫侍从室出身,在小圈子里传得较广,吴易与廖兴私交益好,所以也是知道的。他闻言连连点头,道:“我已经行文省内各衙门凡人取我私帖走动,一律按‘伪造名剌’之罪送官。”
“小心为上,小心为上。”廖兴连声道。
自从知道名剌也会惹事之后,廖兴连私章都换了,更不肯把自己的帖子给别人。
两人再次对都察院的疯狗们表示了无奈之后,廖兴道:“今日来见兄台,却是为了官道的事。”
浙江的官道原本比北方好得多。因为浙江富豪众多,而铺桥修路又是传统善事,必须要做的。然而现在北方因为作战需要,大量劳工修建标准道路,这些年来反倒把江南比下去了。
“贤弟也在关心此事?”吴易略有些头痛道:“如今修路的费用日益巨大,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小弟却是在关心官道的用料。”廖兴道。
在道路硬化工作上,最初是以夯土路为主,比之烂泥路要强了许多。随着人力和财力的充沛,碎石路也总算步上了议程,从排水性能而言又要比夯土路强许多。当然,现在北方还处于小冰河期的旱季之中,对排水的问题并不在意。
随着炼煤行业的铺开,剩下的焦油也找到了买家——可以用来制造油墨,使金属活字印刷得以普及,降低书籍成本,也加快了文件排版的速度。滤除焦油之后还剩下的渣滓,最初被人废弃,但很快人们发现废弃这些残渣形成的表面是比碎石路更好的路面。
这就是沥青。
其中又分了两种。一种是秦青,用的是延安府出产的石油残渣,毒性小,效能好,但是产量低,价格高,也就只在陕西能用。
另一种则是普遍的煤青,各地皆有,产量足,但是毒性大,最早用沥青铺路的山西就有不少黑毒病患。而且煤青还有天热易软,天冷易裂的问题,县城以下的道路还能用,官道上就没人敢用了。
吴易对于江南道路修葺早就有了想法,不过也是碍于条件,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看着硬路一点点夯出来,而且还时常需要修补。
“小弟有个族亲,在山东时发现用煤青与水泥、碎石搅炒铺设,再用石碾碾过,道路即成。而且夏日毒性小,冬天也不容易开裂。成本上比全都用水泥要省了许多。”廖兴道。水泥路固然最好,但成本也是最高,而且热胀冷缩容易开裂,总得有人修补,又是一笔开销。
吴易暗道:这便是你家给子弟谋的活计吧,果然是不用怕查。
“他想将此法卖给衙门?”吴易问道。
廖兴摇了摇头,道:“他想包工。”
由布政使司出银钱,修路队承包工程,按时按质提交验收。这种官民交易在明代已经出现在了运河疏浚上,被移植到官道修建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吴易想了想,道:“质量可不能轻忽啊,万一皇太子再来浙江……”
“放心,这种新路比纯铺沥青强得多。”廖兴道:“这事我亲自过问了的,否则也不敢来找你。”
“江南的料贵,他真能赚到钱?”吴易更疑惑了。
江南修路成本高于北方,除了人工本就偏高之外,用料也是重头戏。江南不出煤铁石材,这些都得从北方买了运来。浙江更是水网稠密,修路的同时还要兼顾修桥,更增加了一笔费用支出。
“他有办法的。”廖兴神秘笑道。
“你我异姓兄弟,如何这般遮掩?快快说我知道。”吴易催道。
“好吧,”廖兴长吸一口气,“其实说破了也没甚么。他从台湾买煤,自己炼焦。油墨可以卖给书坊,沥青正好用来铺路。”
“碎石呢?”
“山石总还是有的,贵的是人工,所以他不打算用人力。”
“那是什么?水碾?”吴易奇道。
浙江多水,但能用于水力工业的河流并不多。
“蒸汽机。”廖兴神秘兮兮地揭露了答案。
吴易见过蒸汽机,正是丝镇那边用来给蚕庄提水的大东西。
“那东西能碎石?”吴易颇为惊讶。
廖兴点了点头:“除了费煤,比人力强多了。我大明总共只有七台,能碎石的却只有他这一台。”
“有点问题……”吴易觉得哪里不对,轻轻敲着自己的额头,突然想起来了,道:“殿下当初将蒸汽机送到浙江来,还说了不许外泄……你这族亲哪里搞来的?”
蒸汽机的原理很简单,重点在于工艺,其次在于创意。朱慈烺不确定工艺上的领先程度,所以在创意上就要保密。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有样机在外使用,总会被有心人看上的。
比如廖氏。
“是他自己做的。”廖兴无所谓道:“咱们都见过那机器,无非就是一个大炉子烧水罢了,有什么稀奇?”
“你那族亲是技工学院的?”吴易试探问道?
“当然不是。”廖兴矢口否认。
吴易这才放心。
——他是经世大学的。
廖兴心中补了一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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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六 白日风尘驰驿骑(7)
廖真是在崇祯二十年以同等学力考入的经世大学,完成了大学学业之后,没有导师收他为徒,所以在崇祯二十二年被分配去了炮厂。
从任何一方面来说,廖真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同于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他进大学的时候已经四十二岁了——虽然他与廖兴在族中是同辈。因为年纪大,性格沉稳,所以也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在教授门前撒娇卖萌求收留。
廖真还曾是家中的“痴子”。
在廖氏这个行商起家的家族之中,廖真的父亲当过账房,他也从小跟着账房先生学习算术。因此开启了对数学的兴趣——以至于对其他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这样的人在原历史时空中是注定要被淘汰的,充其量成为一个的小有名气的账房先生。然而在如今的大明,数学作为基础学科被皇太子所重视,经世大学所有的学生都必须学习数学。这也是宗族的好处,人尽其用,让这么个“数痴”去经世大学读书,家族里又能多一条路子。
但是谁都没想到,廖真在经世大学的两年之中,基本处于自学状态。如今的数学还处于整理归纳古代数学成果上,譬如割圆术、天元术、大衍求一术之类,对于廖真而言早已经学得心应手了。至于徐光启等人翻译过来的泰西数学,就深度而言并不比秦九韶、刘徽、祖冲之等人研究得更深,只能算是开拓了眼界。
廖真最钟爱的是图书馆里整整一屋子的数学书籍,这也是他消磨时间最长的地方。
令人惊讶的是,他从入学到离开,从未参与过“蒸汽机计划”。
蒸汽机计划调动了经世大学、皇明海军大学,数百名师生。几乎占据了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仍旧没有选中他这个数学呆子。直到他被分配到了炮厂,在炮厂仓库之中发现了一架蒸汽机运转模型——这是提供给炮厂,让他们研究如何将蒸汽机用于铸炮工作。
“此物笨重不堪,耗能大而出力小,徒为儿戏。”
这是炮厂许多人对蒸汽机的看法。最多用它提吊重物。
廖真真正介入蒸汽机制造,却是王永顺来炮厂寻求技术支援之后的事。
不可否认,炮厂才是集中了大明最尖端工匠的地方。虽然他们缺乏科研能力,但是工艺水准却是当之无愧的大明之冠。
廖真的工作就是帮助王永顺改进镗车,让镗车挖出来的“圆”更“圆”,更满足设计数据。
在祖冲之用刘徽的割圆术将圆周率推进到小数点之后第七位以后,圆周率的数学意义就远大于实用意义。因为没有工匠在制作工具时候需要如此精确。而廖真这个数痴,则打算将这份工作做到极致。
大明的度量衡单位已经与后世相差仿佛,其中度也就是指长度。常用的是丈、尺、寸。这三个单位足以满足一般人的生活需要。对于更长的单位,还有十丈为引,或者直接使用“里”为单位。
在寸之下,还有忽、秒、毫、厘、分这五个单位。这是源于《孙子算经》:“蚕所吐丝为忽,十忽为一秒,十秒为一毫,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宋朝时改“秒”为“丝”。所以在明代也就是寸、分、厘、毫、丝、忽这些十退位单位。
大明的营造尺长度为后世公制的32厘米,则寸为3.2厘米。分为0.32厘米……以此类推,到毫这个单位的时候,就足以成为丈量红外线波长、细胞大小、细菌大小的单位。这些在目今当然都是用不上的。
廖真将工作精度提高到了厘,这在当前大明的工匠之中已经近乎疯狂了。
然而一旦做出成品来,效果也是十分显著。
改进工艺之后生产出来的气缸,轻易就达到了之前最好的水准。
廖真因此被吸收入“蒸汽机计划”。并且王徵也亲自致信皇太子,希望能够将廖真从炮厂调回经世大学任教。因为他做的并非是制造了一张精确度更高的度器工具,而且他还通过割圆术发明了微分。
在王徵等大明人士眼中,只是觉得这种解题思路很有意思,而且开拓了一片未知之地。然而朱慈烺却很清楚微积分和解析几何对于世界文明的影响。
在笛卡尔建立解析几何体系、布莱尼茨和牛顿各自发明微积分之前。东西方数学基本处于持平状态,在某些领域中国数学还要更胜一筹。然而在解析几何、微积分发明之后,中国数学仍旧停留在静态世界,而西方数学进入了动态领域,开始了用数学描述世界的征程。
笛卡尔在崇祯十年,耶历一六三七年发表的《正确思维和发现科学真理的方法论》,如今已经有了近千册的中译本,更名为《方法论》。他的解析几何思想在经世大学图书馆里也能找到相关论述。
廖真在方面的造诣并不突出,或许在他看来被人解决了的问题不算问题,所以他更关心的是“无穷小”和“极限”问题。这是微积分诞生的思想之火,而华夏也早就积攒了足够的柴禾。
当这“火”与“柴”相逢,又有一个宽松的环境,于是就诞生了皇太子钦定的新科目:“微积分”。
在这样的成就之下,改良蒸汽机的制造工艺根本就是“添头”,“廖真”这个名字必然会因为微积分而载入史册。
对于这样的数学家,朱慈烺当然不吝用最高的赏格来供奉他。
崇祯二十二十年十月,礼部授予廖真博士学位。而在此之前,经世大学已经聘他为教授,单独设立了数学院,由其任院长。十月十五,崇祯皇帝赐宴,赐铁券,以廖真为三等伯,免二死。
大明的官爵只有公侯伯三等,子男在开国之后再没用过,直到朱慈烺开辟为民爵。廖真这次所获得的爵位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显爵了。
王徵没有想到廖真会有如此待遇,回过头再仔细看看廖真的成果,才发现自己果然是年老昏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当年他能够在西学道路上越走越远,正是凭借着自己的数学功底。
“初心常持,成佛有余。”王徵这个天主教徒竟然吐出了一句禅家谚语,颇有些落寞道:“吾行太远啊!”
朱慈烺本想对微积分也进行一定程度的管制,以免为他人做嫁衣,刺激了泰西诸国的天才们。现在牛顿和布莱尼茨固然还小,但惠更斯、笛卡尔、帕斯卡等科学精英都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威力。
而且不能不承认,如今欧洲的学术环境要比大明更好。
“算了,即便传到欧洲也是两三年之后的事,只是这场竞赛的一瞬间罢了。”朱慈烺道:“而且欧洲的人才为何不能为我所用呢?”
人的成功源于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和百分之一的天才,正是这百分之一的天才能够创造出人类文明的火花。如今五十三岁的笛卡尔在瑞典担任克里斯蒂娜女王的家庭教师,距离他的大限只有数月。
与宋应星一样想到用黑火药制造内燃机的克里斯蒂安?惠更斯只有二十岁,正在他父亲担任校长的奥兰治学院学习法律和数学,已经展现出了神童一般的天赋。
二十六岁的布莱士?帕斯卡在数年前被皇太子朱慈烺抢先发表了“帕斯卡定律”,如今正在克莱蒙费朗的山顶上俯视着巴黎,反复地进行大气压强的实验。而且应该就在三年前,他与“业余数学家之王”费马完成了近代概率论的奠基工作。
想到这些大学之后就很少听闻的人名,朱慈烺突然想到李世民的那句名言:“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看来除了葵心奖,还需要一个更大的“彀”来装盛这些科学史上的明星。
于是,崇祯二十二年的冬至前夕,以廖真的封号“慧远”为名的大明数学奖设立,第一界的获奖人自然是慧远伯廖真。与他同时获奖的还有远在北欧的勒内?笛卡尔,他因为在解析几何方面的成就也获得了此奖。
送奖的使者是荆王世子,因为他识相地主动请缨前往遥远的北欧,终于得到了袭封的奖励。从奖项宣布之后,新袭封的荆王朱和至就要带着一面三斤重的黄金奖碑和五千两白银启程,希望能够在笛卡尔去世之前赶到瑞典。
“年节都只能在路上过了。”朱和至低声抱怨着,却不敢让任何听到。他浑然不知自己这个亲王爵位其实是捡来的。因为笛卡尔死于耶历一六五零年二月,无论他如何赶路都不可能见到活着的笛卡尔。
如果朱慈烺记得这点,这位新晋亲王恐怕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这支三十人的使团还是从天津登上了海船,在海风的推动下朝南驶去。考虑到风向和洋流,荆王说不定还能追上唐王船队。
就在朱慈烺为大明在科学战役中的又一次大胜而高兴的时候,廖真开设公司,私造蒸汽机,并且将之改造成碎石用,承包浙江省一千五百里官道的修建工程……终于由东厂提交到了皇太子的案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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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七 白日风尘驰驿骑(8)
窗明几净的文华殿正殿东暖阁,朱慈烺独自一人站在窗前,看着窗台上梅瓶里插着的几支腊梅。
这是张岱送来的作品,据说在文士名流眼中不逊于董其昌的字画,不过送到这里却真真明珠暗投。
朱慈烺丝毫不能理解其中的美学原理,也不能从中获取精神上的愉悦。
“殿下,慧远伯廖真恭候多时了。”陆素瑶进来通报过一次,但皇太子什么都没说,也没继续工作,只是站着赏梅,迫不得已只好再进来通报一次。她现在越发像个合格的秘书,非但受老板朱慈烺的鞭策而努力工作,也会反过来监督老板不要偷懒。
只此一点,就让朱慈烺觉得自己多年的培养果然没有浪费。
“让他进来。”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了桌案之后。
他一直在考虑如何处理廖真私造蒸汽机的事。事实上蒸汽机项目只是对外国人保密,内部并没有下达过严苛的保密条例。在朱慈烺看来,这东西固然属于跨时代的产物,但也不需要享受原子弹的待遇。
在保密问题之外,更重要的是从研究到产出的政策制定。
在朱慈烺前世,欧美普遍做法是谁投入谁获利。在目前的欧洲也已经形成了这种风气。王室、贵族、富商资助探险家、科学家,然后获得红利。
华夏的投资则主要集中在政治领域,对于技术投资少之又少,而一旦出现技术创新,则会被强势者占有——显然是不适合技术发展的。
如果再从前世寻找经验,面对巨额的国家投资,其成果当然是归属于国家。国家有自己的企业。可以将这些技术成果转化为利润点,最后反馈给国家。自己其实走的就是这条路,因为这样最适合进行重点项目攻坚。
现在廖真的行为等于是“窃取”了国家资源,但换个角度来看,这又代表了一种民间力量对技术成果的分享。如果一直将技术成果捏在手里,不让它扩散出去。那么这种技术被改进的机会也就大大降低了。
如今蒸汽机虽然不能用于交通工具,但已经展现出了其优越性,比如矿场、冶金、冶炼等领域。要靠国家一一普及、改进,消耗的资源甚至可能大于收益,而且势必会有遗漏。如果能充分动用民间力量,则能找出更多的问题,进行更全面的改进,带动整个社会的发展。
当廖兴的脚步声从门外停顿时,朱慈烺已经做好了决定。
“臣廖真。拜见皇太子殿下。”廖真已经不是第一次面见皇太子了,但心情始终十分激动。
“坐。”朱慈烺没有起身,遥遥一指座椅,道:“听说你办了公司,专门修路?”
廖真有些局促,道:“回殿下,正是。”
“股本金多少?”朱慈烺问道。
“呃……这个,微臣不记得了。”
“如今签了哪些合同?”朱慈烺又问道。
“这个……微臣没怎么过问。”廖真没想到皇太子是来讨论公司问题的。还以为是要聊聊微积分和解析几何呢。他轻轻捏了捏袖中的题目和解法,是关于笛卡尔设立空间坐标轴的一些例题和公式。
朱慈烺早猜到廖真会一问三不知。道:“你把公司的事交给族人吧,连头衔都不要担任,否则此例一开,教授、博士就都不是清贵了。”
科学研究其实是很枯燥的,一个实验要做千百回,探索各种影响因素。如果没有内心的坚定和纯洁性。根本无从抵御物质世界的诱惑。许多有天赋的科学家都因此下海经商,成功与否姑且不论,本质上是对人类文明的浪费。
朱慈烺不希望自己刚刚开了一个头,立马就有人将科学拉入世俗。如果说现在科技水平已经与欧洲形成了显著代差,那么他还能够容忍这样的浪费。但事实上现在大明和欧洲呈现出“犬牙交错”的态势,而且大明还隐隐落在下风,这样的关口可不能有丝毫松懈。
廖真原本就不喜欢管那些俗事,得了皇太子殿下的令旨,如蒙大赦,对家族也有交代了。
“臣回头就与祖父说清楚。”廖真轻松道。
朱慈烺露出一个微笑,道:“那就好。你该知道,你现在做的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再往大里说,我华夏兴衰都在你等教授的手里。钱财算得什么?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廖真嘿然一笑,道:“殿下给的奖金恐怕臣一辈子都用不完。”
这倒是实话。
五千两银子在大明也算是小富翁了,而教授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大学供给,博士有年金用于改善生活和研究条件,由礼部支付。对于廖真这样不愿与外界过多往来的学者而言,真的是找不到用钱的地方。
“自己用不完多养点学生不就行了?”朱慈烺笑道:“你的功业势必要有人传承下去的。我已经与葵心公讨论过了,数学是诸科基础,日后有好底子都得先供着你们数学院。不过你也得拿些干货出来,现在咱们的炮术还有很大的改进余地。”
朱慈烺不知道后世的炮术是怎样的,但他听说过“射击诸元”,顾名思义应该是由多个射击要素进行计算得出射击角度。而且他从来没听说过解放军的大炮在出厂前得一门门试射,然后才能制作炮表。
“臣近日来正有些心得。”廖真终于彻底轻松了,从袖中取出自己准备的材料。
一进入数学天地,他就成为了国王。
“泰西儒者笛卡尔已经对此有了不少成就。”廖真展开稿纸,解释了三维坐标系,抛物线运动和自己总结出来函数方程式。
朱慈烺努力听了半天,终于将大明的数学符号体系与自己残留的前世记忆对应起来,以“假想”为题补充了几个公式和定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记得是否正确全面,只有靠廖真去证明了。
廖真对这些新鲜的公式颇为诧异,脑中推衍,便知道多半是对的。他惊叹道:“臣研读笛卡尔三日,方有些许浅见,殿下一目之下竟然有如此妙想,真神人也!”
三天……朱慈烺有些抽搐,他的数学成绩从来都只能在平均线上晃荡。
“你才是真正的神人。”朱慈烺由衷有些羞愧。
廖真更为羞愧地不敢接受。
“下一步研究方向确定了么?”朱慈烺问道。
“臣想研究一下曲率。”廖真自顾自解释道:“照李之藻所言:天地万物无有离于数者。以往秦、刘、祖、程诸子之数,所算皆是静物。如今可以算计运动,我愿已足。又先贤所算的都是直平的线、面,则我当钻研凹凸不平之物。凹凸为曲,程度为率,是为曲率。”
朱慈烺点了点头,觉得这个的确有必要研究一下,在工业上的影响也很大。
廖真浑然没有想到工业,只是借着机会,将自己对曲率的一些设想和求证思路说了出来,希望“神人”能够指点一二。可惜朱慈烺完全没有“曲率”的记忆,肯定不是文科生需要学习的部分,所以只能勉励道:“君勉力为之!”
会见结束。
再听下去,朱慈烺就会有种自己是文盲的错觉了。
其实现在朱慈烺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错觉了。有时候翻字典,发现自己对大明拼音十分生疏;看物理和化学论文,发现各种新单位、新符号根本无从理解,必须要看图说话——尤其是化学,因为整合了大量炼丹道士的经文,有些道教符箓图形直接就成了化学符号。
如今数学也已经超过了他的水平线,恐怕以后辅导儿子做功课都会成问题。
唔,对,可以请家教,不用亲自检查作业的。
朱慈烺摇了摇铃,唤陆素瑶进来,道:“跟王葵心说一声,蒸汽机的事可以对外公布了,任何人都可以自制蒸汽机并使用。”
陆素瑶点头称是,又跟进一步道:“殿下,关键数据也可以一并公布么?”
朱慈烺有些犹豫,终于道:“可以,一并公布。”
光有数据没有工艺也不行,而且为了担心如今还十分迟钝的欧洲文明而放慢自身进步速度,可是十分不明智的。
即便国内的耶稣会传教士将这些资料以最快的速度送回欧洲,西方科学家进行消化,寻找投资人,也都是不短的时间。而有着人力财力优势的大明,肯定能够走得更快。而且随着义务教育的坚持推广,大明的文盲率将越来越低,从中产生的科研人员也将越来越多。
人多力量大,在科学领域一样如此。
像爱迪生寻找灯丝材料,经历了千次失败,如果他有一个上万人的豪华团队,那就根本不算什么。
负责思考、设想的天才和负责干活的人,诚如那个著名的公式,一样需要一比九十九的调兑。
“殿下,不收取专利费用么?”陆素瑶本以为这会是一个新的财政征收点,因为大明的《专利法》已经在进行最后一次的审稿了。
“不,白送。”朱慈烺淡定道:“这算是国家福利,每个大明子裔都可以享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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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八 白日风尘驰驿骑(9)
诚如朱慈烺一直强调的“代天立宪”——这里的“宪”是指所有法律性文件,皇帝牢牢控制着立法权。
立法程序由官民提请,交付部议,内阁初读,涉及国家财赋大计的问题交给给事中评议,再回于内阁二读。初读或者二读之后,内阁形成合意,进行票拟,交予皇帝朱批。在皇帝朱批之前还有一个环节,就是由舍人科、翰林院进行条文制订,力求文字优美,没有歧义,这也是朱慈烺掌握在手的环节。
看似只是润色的工作,但实际上之前议的都是立法精神和原则,只有在这一步才会形成真正的法条。任何一个学过法律的人都知道,法的表达也是一门学问,有时候甚至可以不动声色地扭转全部的立法初衷。
《专利法》的最后一次审稿就在舍人科法务室。
几个刚刚毕业政法学院学生正在议论皇太子公开蒸汽机专利的事,其中有个陕西口音的年轻人,不过弱冠之年,展袖辩论,英姿顾盼,颇为惹眼。
“专利之所得,正是为了鼓励民商关切学问,于经世之术有所裨益,明体而笃用。若是朝廷首开馈赠之风,日后民商如何自处?赠则不甘,不赠则失义。此非子贡之谬行哉?”年轻人侃侃而谈,举重若轻,显然常在众人面前高谈阔论。
后人常以为古人谦逊,则必然腼腆,其实若想做名士,无非三桩本领:熟读《离骚》,痛饮酒,以及脸皮厚。
腼腆原因腹中空,不得已耳!
不少学生对此颇为信服,几乎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的这年轻人的说辞。纷纷颌首,更有人认为应当上书皇太子殿下纠偏。
不过另有一些人对此却是冷眼旁观,闻其言后并未立刻附议,反倒望向了职房角落中一个年近四十的瘦削中年。那中年人正就着窗外的阳光读书,并没有立刻抬起头。当他意识到这不正常的静谧时,方才放下书。缓缓抬起头,正好与刚才那年轻人对视。
“南雷兄以为如何?”那年轻人道。
当下有人将刚才的议论简约说了,热切地看着这位自号南雷的中年人。
在此时,这个号并不彰显,而在后世,“南雷”两字已经被“梨洲先生”取代,闻名遐迩。
此人正是四十岁的黄宗羲。
作为黄尊素的长子,黄宗羲公然宣称“承东林之绪”,又是刘宗周的弟子。得了蕺山先生真传。他是法务室中年纪最长者,却不是政法学院出身,为“正统派”所不屑,却能以自身的渊博学识将许多法学生聚于身边,宛若领袖。
黄宗羲听了那年轻人的论说,微微颌首,抚须道:“二曲所言,切实有理。”
众人并没有惊讶。都在等着黄宗羲后面的话。谁都知道,这位崇祯十五年的落第举人习惯先称赞他人。然后再设一问,往往让人无言以对。所以众人都在期待黄宗羲会问出什么刁钻问题来为难李二曲,简直比看戏还紧张。
“然则……”黄宗羲果然面露疑惑之色,发问道:“敢问二曲兄,皇太子殿下所用来研发蒸汽机的经费,从何而来啊?”
这个问题看似有点偏离主题。却又是釜底抽薪。
蒸汽机项目公开之后,全国百姓都知道了朝廷花了巨款研究这种机器。仅仅专项资金而言,朝廷就花了一百六十万两,因为这个蒸汽机计划的实施而产生的其他费用,则归于行政、教育、科研。不能细算。
也是因此,有许多人认为这么一大笔银钱花出去,造出来的东西却拿来白送,简直是败家子行径。
那么,如此一笔巨款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皇太子殿下抄家灭族抢来的么?
或许是吧,但这个答案在皇太子有生之年绝对是错误答案。
“是国税。”李二曲道。
黄宗羲露出君子温和——碾压胜利——的笑容,道:“殿下取之于民在先,理该用之于民在后。岂能以生民之物力再攫取生民之财利?”
李二曲面露愧色,朝黄宗羲躬身行礼,道:“多谢南雷兄解惑。”
“岂敢,岂敢。”黄宗羲回了一礼,拱手道了声“得罪”,旋即又坐了下来读书。
法务室的工作也十分繁忙。如今正处于大立法时期,各种法条层出不穷,法学生们一边在这里学习法哲学,一边了解立法方式和熟悉法条解读方式,同时还要与各部寺沟通,确保不会歪曲误解立法初衷,疲惫痛苦且充实快乐。
而且他们这些人日后都会是独当一面,裁决是非的法官,这样的光明前程让他们更多了一份责任感,绝不能忍受在此碌碌无为消磨光阴。
蒸汽机专利的议论就此揭过,思想碰撞的小火花虽然一闪而逝,却在众人脑中留下了一片斑斓光影,就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
在法务室之外,是否应该以蒸汽机专利谋取更大的利益,然后再次投入改进研发的讨论却越发炽热。各种报纸上连篇累牍,或是分析,或是质疑,或是不讲道理只为皇太子摇旗呐喊,或是不顾真相只为抨击朝政……就连深宫之中的皇帝陛下都已经被科普得知了许多专有名词。
“朕当年读万历朝文档,看到南中士林辱骂神庙老爷的文字,心中虽然不悦,但也谈不上的忿恨。”崇祯皇帝梳理之后,坐在龙床边上,对侍寝的袁妃道:“然则如今看天下议论皇太子,却是喜怒难抑。”
袁妃在后宫中就是个小透明。她也知道皇帝并不喜欢她,尤其是看不惯她的一双大脚。就连今日的宠幸也不过是因为周后身子不舒服,才能轮得上她。
不过身为皇帝的妃子,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袁妃上前为皇帝轻轻捏着肩膀,道:“好在是报纸,皇爷不愿看便不看了。若是以往都写了奏疏进来,想不看也不成呢。”
崇祯笑道:“说来也怪。虽然看着生气,还是会忍不住去看。从这点上,皇太子的度量却要胜过朕了。他可是对报纸不闻不问,颇有二谢淡然之风。”
“小爷恐怕也没空看,天天都要逗弄皇长孙。”袁妃道。
提到长孙秋官,崇祯又有些犯愁。这孙儿如今白白胖胖。种了痘之后更让人放了大半的心。从学说话到如今表现出的各种反应,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当然,跟他爹相比还是逊色了许多。
如果放在朱慈烺之前任何一个皇帝手里,这样的儿子简直是天赐之宝,足以交付国家社稷。但因为朱慈烺实在太过逆天,以至于让人生出了“此子不肖其父”的错觉。
——恐怕儿子也有这种错觉,所以反对自己册立皇太孙。
崇祯心中暗道:可是一向算无遗策、无所不知的儿子怎么会忘了神庙时候的事?那时候神宗皇帝迟迟不立皇太孙,正是因为对皇太子的位置有想法啊!
自家人知道皇帝与皇太子之间是父慈子孝,但千里之外的外官则只看到皇长孙四岁了。既没有封王也没有封太孙,指不定怎么恶毒地揣测天家的阴暗事呢!
……
“不立皇太孙是不希望这孩子懂事以后发现自己‘八风吹不动’。”朱慈烺对段氏解释道。
段氏脸上铁青:“小爷真的存了择贤的念头?”
谁能保证贤良的皇子一定出于中宫呢?如果立长难不住皇太子,那么立嫡岂不是也危险了?
“我固然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优于常人,但有些事是没办法的。”朱慈烺叹道:“神庙的故事就在眼前,因为君臣不合,真真是遗毒三代,险些亡国灭种。我怎么可能在国本的大事上与天下士林为敌?”
段氏脸色缓和下来,微微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皇太子可是个从来没认过输的人啊!现在怎么放软了?再说他现在普及教育,提拔东宫官。这不就是在培养羽翼么?到时候他有这干铁忠之人,还会有第二个东林出来仗义执言么?
“既然小爷没有这个心思,就先立了皇太孙,以定天下人心,不好么?”段氏温言软语劝道。
“不是跟你说了么,小家伙如果没有危机感。会肆意妄为的。”朱慈烺道。
“有小爷这般教育,怎可能长成那样?定然是十分懂事的。”段氏娇嗔道。
“以后再说吧。”朱慈烺不耐烦道:“有什么好着急的?”
“小爷就直说吧,秋官哪里不合爷的心意?”段氏愈发急道。
朱慈烺早就考虑过了自己死后可能面临的政权问题。在他看来,自己的兄弟和其他儿子——如果有的话,是不可能对皇位造成危险的。真正可能夺政的。正是被粉碎过一次的文官集团。
任何一个身在官场里的人都希望获取宰执天下的权力,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一样。与其闹得国家分裂,朝政废弛,不如放手让长子跟文官角力,胜则继续大权独揽,败则借由自己创立的制度垂拱而治。
只要大明不至于伤筋动骨,子孙不至于走上断头台,这就可以了。
从这点上来说,朱和圭又是生而注定要战斗的战士。甚至可以说,每一个大明的皇长子、皇长孙,都是战士。这就是朱慈烺劳心劳力,针对儿童每个生理阶段有的放矢地培养他耐心、细心、专注等品质的原因。
而适当的危机感,则是孩子懂事之后的助力。
没有任何危机感的人,注定是不经风雨的幼鸟,哪怕他们再畏惧皇帝父亲,都不可能成为铁骨铮铮的战士。
“你睡吧,我去处理一些政事。”朱慈烺懒得再解释了,转身便去书房睡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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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九 白日风尘驰驿骑(10)
崇祯二十二年冬天,京师通往各地的驿马邮传几乎造成了官道拥堵。
前所未有的景象在大明上演。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余骑奔往各地,传送信件、公函、文移、报纸。每天也有数百骑从各地涌入京师,带来地方上的请示、报告、新闻。
吴甡两度为相,前者只觉得是在做官,后者却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在做事,而且是在做天下大事,真正将各地封疆紧握在手。这种权相的错觉让他兴奋、陶醉、也有警醒。他可不愿意再次进入黑牢——皇太子青春鼎盛,若是进去就熬不出头了。
巨大的人流量也带来了商品经济的繁荣,高品质的高丽纸缓解了钞票发行的硬件不足。国家从南方收取白银,在北方发行钞票,在降低运输成本的同时,平衡了南北方的经济差距。诚如有识之士都已经看清楚的,北方农民破产很大原因是没有白银,而那时候国家正税只收白银,以至于造成了人祸。
如今国家安定,土地再次进行了分配,矛盾降低到了历史最低点。大量的钞票通过各种渠道流入百姓手中,购买生活必需品,也提高了缴税能力,日子简直翻天覆地。而且因为气候原因,以及战乱对人口的打击,北方农业一直未能真正恢复,即便是河南怀庆府这样产粮之地,也仅仅是自给自足。
张三就在沈加显出任河南参政之后,接任了怀庆府知府的位置。
上任之初,河南布政司就发下文件,怀庆府未来三年的任务都在于劳动力输出和绿化固土,协助治理黄淮水患。
眼看着显耀职位都要被人填满了,张三就当然不满足于做些统计人口。检查驿站、运送劳力、植树造林的工作。怀庆府有河水之利,也是太行孔道,与山西毗邻,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考成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税收和四民比例。
如今“士”这个阶层的定义变得含糊不清,地方文教不算举人、进士的数量,只论新学体系。可关心的问题不多,主要是钱粮拨给和监管。另外则是农民人口向工商转移,这个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关键还是渠道问题。
农民只要能够在土地上过上好日子,就不愿意离开土地,除非能够让他们相信其他职业能够获得更好的生活。而且工商业的门槛不低,尤其是商业领域还存在风险,想主动赶人是不行的。
张三就在行政学院学习的时候,正是他的好友沈加显在怀庆府担当知府。沈加显提出过二倍收入的原则。即招工工资应当是农民务农一年收入的两倍。
比如一个健壮劳力有田一百亩,亩产两石,一年毛收入两百石,按照朝廷收粮价格可以得二百两银子。除去本人的生活以及种子、农具、肥料的成本,这个健壮劳力一年纯收入只有五十两银子。
那么制定工资的时候,就要保证工人的一年纯收入超过一百两。
这套理论对于农民的转型的确有帮助。在国家初定时,农民对于种地靠天吃饭已经产生了畏惧。别说两倍,就是略差一些。每天看着工资入手也是乐意干的。沈加显也正是因此完美达成了吏部的所有考成任务,升入布政司。
到了张三就任期内。农转工商的任务更加重了,但天下承平,人心安定之后觉得还是自己有块土地耕种更有安全感。这就导致工人数量竟然有所回流,这让张三就十分揪心,由此提出了两条新的政策,在府治河内试行。
第一条就是对两倍收入的再翻倍。提高工人工资,达到务农的四倍,用厚利使之不愿回流务农。
第二条则是对有心经营的商家提供政府担保,让府内银行提供信誉贷款。这些不需要抵押,而且低息的贷款。让许多人可以从山西买到廉价优质的煤、铁,运回河南贩卖,增加商税收入。
为了增加怀庆府的煤炭使用量,不叫煤炭降价,张三就很敏锐地看到了蒸汽机这个吃煤大户,组织河南学子进行试制。
从技术条件而言,第一代矿厂抽水用蒸汽机难度低,安全性高,但是使用限制大,主要是沿河地区用来抽取灌溉水。
第二代的飞轮蒸汽机对于工厂的作用才显现出来。尤其是作为鼓风机取代畜力风箱,提高火窑温度,以及机械锤锻领域,都能起到令人惊叹的效果。
当蒸汽机从“机车”这个硬壳中解放出来之后,即便只有三五匹马力,带来的效果也是明显的。
不过在研发蒸汽机时,所有参与人员各居其位,都理解蒸汽机的原理和构造,又是精心打造,并没有出现严重事故。
一旦蒸汽机放入民间,工艺不良、操作不当,种种怪象迭出,两三百度的蒸汽伤人之事不绝于耳。对各地的工艺要求倒是提出了极大的考验,也为蒸汽机的改制定型提供了更多建设性意见。
怀庆府到底是个有底子中原大府,从蒸汽机技术公开之后,截止崇祯二十三年元旦,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仿制了十三台二代飞轮蒸汽机,位居全国之冠。
使用蒸汽机最多的地方就是铁厂,生产效率和质量都有明显提高,就连徐州、芜湖等地能够冶炼苏钢的大铁厂都不得不来取经,进行技术交换。
这种自发的技术升级让怀庆府多了一个拳头产品,怀庆苏钢,严格来说只是苏钢中针对硫铁矿的一个改良品种,但足以胜任高端民用铁器的制造了。
各地类似的好消息也纷纷见报,对蒸汽机的使用各式各样,好像只要有需要动力源的地方,就能将蒸汽机用上去。
“都是些愚人!”皇明钢铁集团总裁官许家福如此评价道。
……
许家福拖动着肥胖的身躯,挤进皇太子殿下的马车,车厢登时沉了一沉。闵子若紧张地看着他,觉得他那一身肥膘就是一件危险性极大的武器。
朱慈烺温和地看着许家福,道:“你是越发富态了。”
许家福嘿嘿一笑,有些局促,道:“殿下,您却没是一点没变。”
朱慈烺摸了摸胡子,示意可以开动了。
马车一路从紫禁城疾驰前往京西铁厂,一座新落成的大型铁厂。朱慈烺不知道炼钢法的技术条件,不敢露怯,对这座钢厂的指示只能简单说:更大,更多,更好。而在元素论渐渐为人接受之后,钢铁配方研究方式也上了轨道,对冶炼技术的改进也有较大促进。
许家福作为总裁官,本来不需要亲自前来京西铁厂,但因为听说皇太子殿下对钢铁兴趣极大,希望京西铁厂成为全品种的冶炼基地,培养更多的冶炼技术人才,这才亲自赶来参与布局扩建。
谁知道皇太子竟然赐下了共乘马车的殊荣。
“听说你对蒸汽机的大行其道并不乐见?”朱慈烺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是关于钢铁的。
许家福有些吃惊,旋即恨起了那些报社访员,真是什么话都不漏下。不过皇太子能从每天那么多报纸中注意到自己的一句闲话,看来对自己还是上心的。
许家福道:“殿下,臣说那些人是愚民,并非是说蒸汽机不好,只是他们用的地方不对罢了。明明几匹挽马可以做得更好更经济,他们也要弄台动不动就可能爆炸的机器来做,这不是愚昧么?”
朱慈烺自己信奉“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但在这个问题上却不赞同。
“这是一个时代的开端,用的人越多,我们得到的技术储备也就越丰富。”朱慈烺道:“你如今掌管着整个大明的铁政,包括钢铁的研究方向和人才储备,我不得不提醒你:时刻敏锐,切莫固步自封。尤其是我们的钢铁集团,不容外人插手,更容易自满而败。”
和蒸汽机不同,钢铁一方面是国家命脉,另一方面也都是不可再生资源。技术条件越差,污染越严重,浪费越巨大,所以朱慈烺为了子孙考虑,最终还是将钢铁这一块握在了手里,没有放出去。
许家福抹了一把汗:“多谢殿下指教,臣定当时刻警醒。”
“钢铁就是我大明的骨架,你如果把大明的骨头伤了,我是绝对饶不过你的。”朱慈烺看了他一身的肥膘,又道:“你觉得辽铁如何?”
因为如今的化工程度几乎为零,钢铁冶金也存在着靠天吃饭。铁矿质量好,练出来的铁自然质量就好,配方也好掌握。如果是含磷含硫量极高的贫铁矿,练出来的铁脆性大,能打造农具就很不容易了。
华夏的铁矿正是普遍含磷含硫,这方面要吃不小的亏。反观英国存有天然无磷铁矿,所以在工业革命时期占了不少便宜。
收复沈阳之后,在东宁卫南面的山中发现了一个极大的露天铁矿,非但容易开采,而且低磷低硫低杂质,是全国都罕见的高品质铁矿。尤其附近还有优质焦煤矿,简直是天赐宝库。如果这都放着不取,那朱慈烺也就没脸自称是大明的经理人了。
许家福也听说过辽铁,也看过相关的数据性能报告,听皇太子这么一问,心中一个激灵:殿下莫非是要我去主持辽铁开发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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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零 山豗谷汹豺虎嗥(1)
“我看过报告,那里是座宝库。”朱慈烺打量着许家福的肥膘:“你若是愿意,这个工程就交给你了。”他不等许家福叫苦,突然道:“我听说樊家的人在集团里很活跃?貌似对下一任总裁官的位置有些想法。”
许家福一肚子的话都被憋了回去。
皇明钢铁集团是一家庞大的公司,下属铁厂二十八个,各类矿点三百余处。股东五百余人,有四大派系。最早投靠皇太子的许氏家族,势力最大,但是随着摊子铺开,芜湖的十八家铁厂联合起来,以樊家人为首,与许氏势均力敌。
另外两个派系则是乡绅派和技术派。乡绅派掌握了矿厂的实务,只满足于分红,倒是与世无争。技术派则像是朝廷中的清贵,说话分量重,在实验和生产上一言九鼎,在经营方略上却没有丝毫权力。
许氏胜在皇太子的支持,其本身实力却不足以跟数代经营的苏钢十八家抗衡。当初为了收购这十八家的技术和铁厂,许氏更是仗着朝廷和皇太子的威名狠狠割了他们一块肉,以至于结下了仇隙。
许家福很清楚,别说皇太子支持樊家,哪怕他袖手旁观,樊家都能轻易干翻他们,将许氏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看着笑吟吟的皇太子,许家福打了个寒颤:莫非当初皇太子将苏钢十八家引进来,就是为了如今这局面?
“你愿意么?”朱慈烺追问一句。
许家福将脸埋入臂膀:“固所愿,不敢请耳!”
朱慈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千人千面,许家福一副贪腐的模样,却是个有内秀的人。当年可以自己琢磨苏钢的配方,后来主持铁厂,乃至于兼并整合打造出皇明钢铁集团。都能看出他的能力。如果只以为他靠家族帮衬才有今天,那就错得离谱了。
在朱慈烺脑中的地图上,东北乃至整个西伯利亚都是大明的土地,亚洲最东端,通往北美洲的桥头堡。这里土地肥沃,矿产丰富。能够承载大量人口。因为纬度高,在技术条件不成熟时并不适合人类居住,但从现在开始布局却已经领先不了多少了。
甚至恐怕已经迟了。
皇太子视察京西铁厂的时候,一艘小船在天津靠岸,船上走下来一队明军。他们全身都裹着上等的貂皮,就连盔帽边沿都有皮草包裹,一眼可知是辽东方面的主力军。在这队明军中间,走着两个身穿麻衣的东虏,一个身形高大。豹眼络腮,一个年老体迈,几乎缩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这两人,正是满洲正黄旗的中流砥柱,索尼和鳌拜。
押送他们前来的战士,则来自王翊担任师长的坦克师。
坦克师目前驻屯在定辽卫——如今称为辽源府,盖因地处辽河源头,属于海西布政使司管辖。但因为海西的辖地太少。所以一应政事皆由辽宁三司与法曹处置。
索尼踏上岸边之后,张着浑浊的双眼打量着天津港。他曾经来过这里。可谓满目疮痍一地垃圾。如今地上不知用什么铺得梆硬,看不见一点垃圾不说,就连码头上的苦工都进退有序。
更有直耸入天,说不得有三五丈高的铁门,门上悬挂铁索铁钩,从船上吊起一大堆的货物放在码头。上百苦力一天的活计。被它这轻松一吊转眼间就完成了。整个码头都充斥着嗡嗡声响,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仿佛一头巨兽打着鼻鼾。
索尼随着押送队伍走着,眼中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看到了码头工人脸上的笑容,阴阳顿挫地喊着号子。将货物半扔半送堆上八个轮子的大车。车轮之下是磨得发亮的铁轨,铁轨之下是黑色的碎石,一路铺到他那双昏眼看不见的地方。
“好大的马!”鳌拜身为武将,对马比对车和铁轨更为敏感。
八轮重车前面是八匹大马,匹匹都有一个彪形大汉那么高,骨架宽大得吓人。这些马神情安然,套着车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鞭声炸响,方才缓缓发力,几乎以同样的步伐往前走去。
它们已经适应了铁轨间的枕木和碎石,走得虽然慢,却平稳异常。
“这么好的马用来拉车,真是浪费。”鳌拜嘟囔道。
索尼不懂马,但只看这些挽马的肩高也知道绝非寻常劣马。他和鳌拜不一样,他看的是全局和国势,心中暗道:这大约是明朝用来装样子的吧。好叫我们知道,这般好马都用来拉车,战马更是千里良驹了。
他们却不知道,这些马都是尚未定种的半成品。
大明在精心选购辽东马、蒙古马、河套马的同时,非但甄选出战马进行育种,同时也进行挽马的育种工作。这些马之所以生得这般高大,是因为它们体内还有西域马的血统。也正因为这些挽马的育种工作进展显著,所以成了许多人攻击蒸汽机的口实。
——花那么多钱造出来的机器还不如马给力。
与之相反,大明真正的战马却都“有碍观瞻”,有些甚至身形弱小。因为战马生存环境恶劣,所以它们更需要的是耐粗饲,抗严寒,免疫疾病,所以纯种蒙古马很受骑兵师的喜爱。那种马几乎不用人操心,甚至不用备料,直接啃草都能活。
索尼和鳌拜被带出了码头,上了一辆货运马车。押送的战士与马车旁的巡检司完成了交接,完成了任务,还要随船返回海西。
索尼看到拉车的马恢复了正常大小,才放下心中的石头。
——如果大明的马都那般高大,满洲复国可就再没指望了。
他心中暗道。
当日清廷一路逃往海西大船场——后来的吉林乌拉,也就是再后来的吉林市。此时这座江边的城池还不算是城池,只是一个大明废弃了的船场。在这样的地方自然无法落脚,而且这里距离明军也实在太近了。
于是清廷在确定明军没有追来之后,很快再次向东北迁移,翻过重重山脉,最终到达了宁古塔这个流放之地。
到达宁古塔之后,满洲人渐渐有了安全感。八旗虽然削弱得厉害,但好歹架子都还在,于是东虏新一轮的扩张再次展开。他们不敢往西南走,只是留下了哨卡观察明军动向,主力则向东和北两个方向扩张。
这里连蒙古人都没有,只有一些尚处于原始社会的村落部族。这些部族可能几代人没有见过铁器,还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在这样的碾压之下,满洲八旗渐渐恢复了些许自信,再次开始跑马圈地,奴役原始部族,祸害一方。
直到跑得最远的正白旗遇到罗刹鬼。
罗刹鬼是满洲人的叫法,在大明的旧译是斡罗思,新译为俄罗斯,是个野心强盛、实力一般的欧洲国家,仅此而已。
多尔衮死前,多铎就已经带着镶白旗往东北移动。多尔衮一死,苏克萨哈和武拜控制了正白旗的旗务、兵务。然而阿济格终究是奴儿哈赤的儿子,一向怀有野心,只是被多尔衮压制了而已。
如今时局混乱,阿济格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刀兵,抢占了正白旗,并且不管不顾地一路向北,甚至有摆脱清廷自成一国的打算。直到他碰上了罗刹鬼,一千余人竟然被二百罗刹鬼打退,只得传信回宁古塔,警告清廷即便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也有劲敌。
清廷因此有了一个计策:驱虎吞狼。
既然明军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叫明军来对付这些恶鬼呢?而且明军肯定是不会在这片严寒之地固守的,最后还是满洲人占据这片土地。
问题在于明军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来做好事呢?
于是为了驱虎吞狼之计得售,清廷智商最高的索尼巴克什就被人抬了出来,请他以三寸不烂之舌、高瞻远瞩之眼,前来说服大明出兵。
为此,清廷在文书还做了修饰,将罗刹鬼的人数缩小了十倍,说他们只有二十余人,半数拿着火铳,弓马娴熟,生食人肉,异常凶悍,最终打败了身经百战的英王阿济格。
福临一度担心把敌人说得这么厉害,明军会不敢出兵。索尼只好对他道:“猛虎不会对一只老鼠侧目。若是对手太弱,明廷才不会出兵。”
朱慈烺得到报告之后,大为吃惊。他记忆中的中俄第一次交战是在原历史时空的康熙二十四年至二十七年间,没想到现在就已经侵入到了外兴安岭以南。自己日赶夜赶,终究还是慢了俄国人一步。
不过看着清廷呈上的地形图,却发现他们将交战地点的外兴安岭画到了宁古塔北面没多远,显然是怕明军因为太远而放弃这次军事行动。
吴甡得知东虏请求内附,并且请求明军帮助他们肃清恶鬼的时候,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他坚信现在并不是一个动武的好时机,而且也不相信逃跑整整两年的东虏会就突然间转了性子来认罪求附。
听说皇太子并不接见索尼和鳌拜,这让吴甡多少松了口气。不过在皇太子下定决心之前, 吴甡觉得自己有必要以内阁的名义表达自己的看法,以免日后没有转圜余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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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一 山豗谷汹豺虎嗥(2)
文华殿左右有本仁殿和集义殿,现在本仁殿被整理出来作为皇太子的书房,集义殿改成了图书馆和收藏室,收存皇太子殿下的私人收藏和图书。
在本仁殿书房里,又有一角被开辟成了“儿童乐园”,放着一个香樟木滑梯,以及用棉被堆积起来的软床,此刻皇长孙正没心没肺地在上面跳来跳去,即便摔倒也能笑出鼻涕来。
宫女们提心吊胆地看着皇长孙,时刻准备好为他擦汗擦鼻涕。在距离她们十步开外,神人一般的皇太子正与当朝首辅坐在圈椅里,品着热茶,低声地聊着国家大事。
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中,净是些诸如“柏海”、“鄂温克人”、“达斡尔”之类生僻的字眼。
“东虏这是在黑龙江实在过不下去了,想重投我大明,又死心不改地想借刀杀人。”朱慈烺看着那头玩耍的儿子,一边温和地对吴甡道:“我又不是傻子,焉能不知道他们的用意。”
吴甡附和一声,有时候真心觉得坐在皇太子身边聊天,会产生错觉,好像这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精。
“不过仗还是得打,我不打算把这块地方让给俄国人。”朱慈烺道。
吴甡手上一颤,道:“殿下,武功有七,为了一块数千里之外的冻土,真有必要让我大明好男儿身涉险地么?”
朱慈烺摇了摇头,道:“这块地方算得上丰财了。”
西伯利亚的矿产富饶,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想象的了。就算朱慈烺有生之年都没条件开采,但先占据下来留给子孙则是必须的。
吴甡对此不置可否。他没听说过那种天寒地冻的地方有什么矿产,不过面对一个生而知之的圣明皇太子,还是不要把话说满为好。于是吴甡换了个方向。道:“如今我国西南尚未稳定,贸然与东北的俄国人开战,恐怕不妥。”
“问题不大,他们人并不多,几百上千人了不起了。”朱慈烺道:“而且听说他们本国正与另一大国交战,想必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惹恼我大明。至于西南那边。跳梁小丑而已,交给刘宗敏和顾君恩,我放心的很。”
吴甡想了想,道:“殿下,那边终究都是有罪之人,可用而不可尽信啊!”
朱慈烺笑了笑。
“殿下,与其在东北用兵,不如集中力量在攻打吕宋。”吴甡道:“南洋之利以然彰显,若是从南洋动手。朝中反对之声恐怕也不会太大。”
朱慈烺想了想,道:“南洋那边我还要等等。等唐王到了欧洲之后,打听好了西班牙国的强弱之后,再做决定。而且这几年正是造船锻炼海军时候,急着打没甚意思。再者,打南洋之前,我还要先解决日本的问题。”
吴甡听着就有点头大,道:“殿下。用兵之处太多,我朝武备也是有些跟不上啊。”
武备大学每年培养出来的基层军官只有五百名。按照少尉旗队长的分配标准。这就是五百个旗队。学院派军官在军中扩建过程中占据三分之一的额度,所以每年最多增建一千五百个旗队的编制。
也就是四万五千人,约等于一个军。
而事实上,这些只是旗队一级的军官人数,越往上面军官数量越少,受到的钳制也就越大。而讲武堂培养出来的主要还是士官。要转型成为军官起码还需要半年的进修。以上都是理论最大值,其中大量参谋是没办法担任军官的。
朱慈烺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胃口太大了些吧?”
“殿下目光之远,古今罕见。老臣只是觉得吧,殿下忘了自己的胜利之本。”吴甡道。
“请教先生。”
“殿下。”吴甡清了清喉咙,“当年咱们有新军却不与闯逆硬拼,不正是因为实力尚弱么?待我积蓄力量,以雷霆之势,即便是号称无敌的东虏铁骑都不得不远走万里。如今也是一样,与其常常兴兵,不如毕其功于一役。此吴起所谓‘一胜者帝’之意。”
朱慈烺不能否认吴甡说得有理,如果国势呈现出碾压的状态,许多地方甚至可能望风而降。
“老先生……”朱慈烺沉吟片刻,问道:“当年宋太祖所建封桩库,后来派了什么用场?”
宋太祖赵匡胤别置封桩库,曾对近臣说:“石晋(后晋石敬瑭)割幽燕以赂契丹,使一方之人独限外境,朕甚悯之。欲俟斯库所蓄满三五十万,即遣使与契丹约,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值。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
然而最后大宋既没有赎回燕云十六州,也没有以此募集勇士攻取回来。
“我是可以等大明国势强了再打,就怕那时俄国人站住了脚跟,或是国内承平,百姓都不愿打仗了。如何是好?”朱慈烺问道。
吴甡抚须道:“殿下所虑,确实有理,但是连年征战,恐怕不祥……”
朱慈烺站起身,吴甡也跟了起来。
两人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干冷的天地,显然小冰河期的旱季还没有过去,就连雪也下得极少。
“我原本是打算在崇祯二十三年征伐日本的。”朱慈烺干笑道:“我从崇祯十九年开始派人去琉球,传授汉语,其实就是为了借琉球这个踏板,从西南海路征伐日本。”
吴甡早有这种疑心,见皇太子承认,并不甚惊讶。不过以少年人的心性而言,能够提前四年布局,收罗情报,沟通语言,不显山露水地准备攻伐一国,实在是城府极深。
“现在看来日本国运还能延续两年。”朱慈烺轻轻握拳敲在窗台上:“我要先打俄国。”
吴甡长叹一声,道:“殿下,朝廷上必然有极大反响,许多人连俄国在哪里都不知道。”
“先不说俄国的事。”朱慈烺道:“我们从蒙古打过去。过完年之后,所有政策要向山、陕、甘肃倾斜,骑兵师要扩建成骑兵第一军,陕西师也要扩建一个军出来。甘肃从陕西分出来,成立一个包括宁夏卫和哈密卫在内的新省,治所可以放在兰州,也要放一个军。”
这样一来,大明在辽宁、海西之后,又多了一个新省,官员缺口也是极大。西北不同于东北,非但苦寒,而且大漠、草原,比之森林山地更不适合人类居住。吴甡没想到自己此番“开导”,竟然“开导”出这么一桩棘手的差事。
朱慈烺望向窗外,又被儿子的笑声引得回头,心中却在盘算大明的民力能够组建多大规模的军队。后世因为产业比重的问题,缺乏参考价值,如果比照明初太祖和成祖时候的军队数量,自己建立一支百万级别的常备军,应该是能够承受的。
而且现在大明的兵役制度有服务年限,对民间人力资源的影响远较没有退伍期限的军户制度要小。随着日后西南方向的进取,越南乃至暹罗都会成为大明的粮仓,更加不用担心粮食问题。
再过五年,台湾也该成为真正的宝岛了。
“殿下,不加强辽宁、海西方面么?”吴甡虽然是后来才自学的地理,但好歹知道宁古塔那边与秦、晋相差了数千里,难道要从山陕调动兵力前往奴儿干?
“我不打算去那边。”朱慈烺咧嘴笑了笑,道:“我要封狼居胥。”
吴甡被皇太子志向吓了一跳,只是没有立刻明白封狼居胥和数千里之外的俄国人有什么关系。他回到职房,取了《万国坤舆图》,仔细查看查看之下方才明白过来,吸足了满肺的冷气。
皇太子根本不是要与那些俄国猎人争夺一城一地,这分明是打算从蒙古直接攻入俄国腹地,截断那些俄罗斯人的退路!
不过这似乎更远啊!
吴甡的手指轻轻在地图上比划着,他知道自己每挪动一个拇指关节就是数百里过去了,这么丈量下来……有万里之遥了吧!
大明要准备这么一次远征需要调动多少兵力?准备多少人马?物资、地图、敌情……重重问题盘旋在吴甡的脑中久久不去。
突然之间,他豁然开朗,现在这种事已经不是首辅需要操心的了。
自己说到底只是个首辅,而非宰相啊。既然皇太子已经做出了决定,具体方略就该由大都督府操心。
一念及此,吴甡轻松许多,但他再次看了看地图,想到了“封狼居胥”的典故,心中又腾起一股不祥。
这则出自前汉霍去病的典故脍炙人口,但真正从政治家高度来看,武帝却有“逞强”之嫌。虽然大汉的国势军力在此达到了顶峰,但对匈奴的胜利并未带来大汉腾飞的新动力,反倒是国库空乏,百姓困顿,不得不进入第二轮的休养生息。
吴甡长吁一口气,坐回座椅,脑中浮现出几个翰林的名字。
自己虽然不是宰相,但身为首辅,终究是要做个于国尽忠的忠臣,而不能做个遗臭后世的庸蠹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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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二 山豗谷汹豺虎嗥(3)
崇祯二十三的元旦大朝比之二十二年更加盛大,让崇祯帝颇感满足。其中又有女性作为朝官向皇帝朝贺,不同于往年只能朝贺皇后,这无疑是掀起了新的篇章,在大明的报业触发了新一轮舌枪唇剑。
朱慈烺一度认为报纸最大的功效除了控制咽喉,将那些习惯接受而自己不动脑子的人拉在身边,同时还有转移视线和矛盾的功效。从光复神京以来,报纸上的热点一刻都没有消停过,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自己所受到的信息冲击则小得多。
而且官员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报纸的论战上,时常会忽视一些皇太子的小动作,这让朱慈烺十分满意。
然而过完正月十五,朱慈烺突然从报纸上嗅到了一些不好的味道。
初时只是一篇文章里的一两句话,继而出现了单独的小文章,核心却只有一个,是要让皇帝禅位,由皇太子登极。
这种话无论哪朝哪代都十分惹皇帝忌讳,如今同样惹得皇太子不悦。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这个茬呢?崇祯皇帝就算想禅位,那也不该由物议喊出来。更何况谁都知道报纸是皇太子搞出来的,都察院下面还有个文管司,如果这都放任不管,世人自然有理由相信这是皇太子本人的授意。
“这种话算不算无父无君?”朱慈烺将李邦华和李振声两人召到了文华殿,在他们面前摊开一排报纸,有一份报纸甚至在头版刊出了《崇祯中兴!皇太子所造?》的社论,指出当今政事其实是决策于皇太子。
虽然《皇明通报》及时地进行反驳,申明了政务流程,但百姓谁管那些程序?他们更喜欢看到的戏码是激烈冲突,是矛盾迭起。是文似看山不喜平!
而皇太子的确符合广大人民群众心目中的主角模版,比如幼年时是神童,长成之后能够力挽狂澜,二十啷当岁就能将偌大的帝国治理得欣欣向荣。
他们或许会在宫禁之变后咧嘴抽气说一句:“人伦惨剧啊!”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却都本着一副看热闹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乱。
“总宪。这是否是文官们开始对我不满了?”朱慈烺突然问道。
杀,有棒杀有捧杀。
将一个人抬到远超他德行的位置,无疑是一种捧杀。无论皇太子做得如何得体,对大明有何贡献,在这个人伦社会,只要他敢篡位,他的德行就要受到千古质疑。这点唐宋两位太宗皇帝都已经做出了榜样。
李邦华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朱慈烺,心中叹了口气。
以文官们的思维方式。很少会硬顶着打攻坚战。除非他们强势,皇帝弱势,或是皇帝真的触动了底线,比如大礼议和国本之争。如今这种皇太子强势,文官弱势且一盘散沙,又没有触动道德红线,肯定是不能硬上的。
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一步,李邦华是无论如何不能洗清的。事实上他也并不清白。没有都察院总宪的默许,谁敢明目张胆到这个程度。
“臣年老体衰。不堪重用,如今有如此疏漏,臣唯有乞骸而归。”李邦华沉声道。
李振声看了皇太子一眼,也道:“殿下,臣掌文管司,乃至于有此事。罪该万死。请赐罪。”
朱慈烺看了一眼李邦华,又看了看李振声,颇有些凄凉道:“看来我所猜不错?”
看来已经发展到了第二阶段,文官们结束了串联,开始进攻了。
朱慈烺重重靠在椅背上。略有些疲惫道:“我错在哪里?”
李邦华和李振声都没有说话。
在冷场片刻之后,朱慈烺终于吸了口气道:“你们退下了,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是得尽忠职守。”
“臣等告退。”
李邦华的辞呈在当天下午送到了内阁,内阁票拟之后送入舍人科,呈交朱批。按照自古七十致仕的传统,他已经超过了为朝廷效力的时限。而且他此番归园之意坚定,连下一任左都御史人选都推荐上来,显然是绝了转圜余地。
朱慈烺知道已经挽留不住,而且让一个七十余岁的老人不能归老乡梓也是很不仁道之事。当初李遇知不能走是为了稳定旧官僚的人心,已经让朱慈烺颇为内疚了。
崇祯二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李邦华正式得到了皇帝的诏书,加太保职衔致仕。同时皇帝也诏令江西吉水知县,修建“公正廉明”牌坊,为李邦华立碑叙功。
李邦华在二十四日一早收拾好了家当,返回家乡。
朱慈烺早早就赶车到了城外送客亭,这里已经不是一旦单纯的亭子了,而是一个露天的餐饮市场,为送行的官人们提供酒菜,甚至还有文房四宝,以便留下一些诗作。
相比李邦华的太保仪仗,来送行的官员却出奇地少。一半是因为都察院忌讳交游结党,就算是自家上司也只是传帖告别。另一半却是李邦华离去的时机,对某些人而言是一种背叛。
“先生回到乡之后,还请派人送封平安文书来的。”朱慈烺紧握李邦华双手,这双手已经干涸得只有皮和骨头,但却是坚硬如铁。
李邦华双目噙泪,喉中哽咽,已经不能出声了。
朱慈烺回想起当日在酒楼里见到李邦华,回想起李邦华执掌都察院,为他的改革充当先锋军和手术刀,颇为感念。虽然有一个年轻的身体,但久经沧桑的灵魂却更加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真挚。
李邦华真心不愿意见到朱慈烺面对文官集团的整体对抗,但是这种潜规则又如何能够说出口?大明士子的忠,并非忠于皇帝或者主公,而是忠于道义。这话听起来很大逆不道,却是在万历年间就已经被人说烂的说辞。
“先生此去千里,我不知该如何请教了。”朱慈烺看着李邦华两行浊泪,也有些鼻酸。
“都察院之事交给李振声,殿下足以放心。”李邦华哽咽道。
朱慈烺亲自替李邦华开了车门,扶着老宪台上车,又道:“先生还有何教我?”
李邦华佝偻的身子停了下来,转头欲言又止,终于在皇太子松手的时候,忍不住道:“殿下,老臣如今即将远行,还有一言不得不说。”
“愿闻其详。”
“年轻官员之中,还是有一些可以充实言路。”李邦华道:“陈子龙、周衡,皆是可用之才。”
朱慈烺听到这两个陌生之中又带着一些熟悉的名字,知道这是李邦华最后的支持,点着头退开一旁,让仆从关了车门,看着马车缓缓南行。
李邦华坐在车中,掏出丝巾擦去眼角的浊泪,重重靠在真皮软座上,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都耗尽了一般。从这一刻开始,他再也不用为了大明鞠躬尽瘁,照理说应当一身轻松,心中却被无尽的空虚填满。
听着马车轮毂碾过官道传来的韵律,李邦华不能不回忆起当年自己一路奔波入京时候的疲惫。不管怎么说,皇太子已经改变了大明,而且将大明送上了一条坚硬且平坦的大道。
就如现在脚下的官道。
崇祯二十三年,正月底,在李邦华离去之后,大明的舆论风向愈刮愈烈。一些反对禅位之论的声音也冒了出来,但这些人并非皇太子的支持者,而是说反话的“搭档”。到底是谁打造了崇祯中兴也不再是问题的根结,真正问题是皇太子如果做出了错误决策,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到了这一步,朱慈烺看得已经很清楚了:文官们在反对大兴兵戈。
自己有心封狼居胥的事只有吴甡知道,以吴甡的老谋深算,肯定不会不小心泄露了消息。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故意泄露,甚至有可能就是他本人在推动这一场针对自己的舆论战。
相信用不了多久,索尼和鳌拜入朝的事也会被挖出来,关于俄国人在东北的动作也会被人捅到报纸上。如果一开始就提出与俄国的战争讨论,肯定有主战派,但现在这个问题成了承担国运责任的一部分,更多的人会持谨慎态度,并且都要考虑一个问题:输了算谁的?
真是苦心积虑。
朱慈烺很想对此视而不见,反正舆论不可能主导国策,自己要铁了心打,大都督府难道还会抗命不成?唔,现在这情况,其实也可以让大都督府组织舆论力量与文官对抗。这样等官司打到了朝中,也好有个制衡。
朱慈烺又想到了李邦华推荐的陈子龙和周衡,看来李邦华还是不能摆脱文官窠臼,希望文官内部解决,而不是让武官插手。
……
“皇太子犯了大错。文官能够在反战这面旗帜之下团结一体,正是对如今武官职权扩张而心存忧虑,更担心如果国家大规模用兵,武将势力肯定又要暴涨。他将武官拉来与文官打擂台,岂非让文官更加众志成城?”
“那如何是好……”
“当然是从文官内部挖墙角才是上策。只要是文官之间,说什么都不会有问题,一旦武官参与进来,就是不死不休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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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三 山豗谷汹豺虎嗥(4)
历史书是不会对升斗小民的生活感兴趣的,所以即便他们觉得日子一天天过得很慢,但在书中却只有一个标点符号,随即便是数月之后,乃至数年之后了。
崇祯二十三年的春天就是如此,农民忙着春耕,希望冬天修建的水利设施能够发挥作用。商人心怀忐忑地等着《皇明税法》的最终出台,同时估算着自己这些年纳的税能否换一个民爵,获得自申报资格。
官员们则集中在各种报纸,顺着幕后黑手的指示循序推进。如今的论辩方向真正踏上了轨道,开始辩论穷兵黩武和武将擅专的问题。
朱慈烺在引入武官进入擂台之后,很快就发现了文官方面的反弹,急忙让他们隐了下去,才渐渐平息这股抱团结党大罢工的风潮。
作为暗中的推手,吴甡也不愿意看到嘉靖、万历时候文官与皇帝的抗争重演。其实在文官心中,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这是官僚集团与皇权的冲突,他们只是一群为了自己的道德标准和信义而奋勇冒进的人。
就如北宋的文官逼死狄青一样,在这个时代之下,人们并不能正确判断一个人,或是一个集体。
吴甡只希望皇太子能够在这种声浪之下安分一些,近五年之内不要发动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让百姓得以休息。他相信就算是百世之后,人们读到这段历史也不会认为他的决策是错误的。
然而朱慈烺却更肯定一点,在西方纪元的十七世纪中叶之后,殖民者的步伐是以日来计算的,别说五年,每蹉跎五个月,大明就会丧失明显的优势。而且在这个风帆时代。每个季风季都是一次总结和考核。
崇祯二十三年三月初一,皇帝驾临文华殿,皇太子主持了文武朝议。大都督府四总部的都督们赐座西班,对面坐着的是内阁的六位阁老先生。
会议的主题很清楚,就是大军贯穿整个蒙古,从阴山打到狼居胥山。直线距离两千里。面对的蒙古人口在百万上下,堪战的蒙古兵员大约三十万。
“我大明不该在北方浪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尤世威道:“那里人口实在太少,如果大量建堡垒推进,消耗太大。”
尤世威坐在东班第二位,在他之上是总训导部的秦良玉。因为涉及战略执行的技术问题,所以还是由他先发言。
听了尤世威的反战言论,秦良玉并不高兴。她偷偷转头瞟了了一眼尤世威,微微晃动展角幞头,表达自己的不满。
尤世威就坐在她身边。从余光中看得分明,却没有改口的意思。他继续道:“从兵部职方司传回的消息,归化城往北难以开挖建基,也不能耕种作物。我军多火器,善守城,如果不能修筑城池,所耗人力更是不堪计算。”
天气苦寒,漫长的补给线。如果不能筑城,实在没办法保证前线军队的饮食袍服。军械火药。
总后勤部左都督李昌龄也半垂眼帘,微微颌首。从派出去的参谋反馈来看,东北面肯定是没办法打的,除非一座座大城堆过去。蒙古方面也好不了多少,除非明军也能像蒙古人一样边游牧边打仗。
说到底,大明是个城池文明。如果没有了城池的依托,根本没办法长时间生活在野外。
文官那边自然很高兴听到技术上的不可行,没有出言阻止。
吴甡希望自己在首辅任上见到“中兴”,而打仗是对治政的一票否决,从未听说过哪个中兴之朝、盛世帝国。一边还在打仗的。
孙传庭因为扩军速度跟不上而不赞成打仗。他是文官之中的异类,早早就无师自通学会了抢大户建军队,但他也不能摆脱文人的惯性思维,谋定而后动。现在出兵蒙古肯定不算是“谋定”。
蒋德璟近年来治水颇有成效,尤其是在黄淮上游植树造林稳固水土之后,去年的黄淮水患明显轻于往年,起码很多地方的百姓来得及迁徙规避,而不似以往洪峰一来,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有这样的德政伴身,蒋德璟自信百年之后都能有个好名声。所以嘛,国家有限的资金就该投入到这些能看得见摸得着有利于民生的大工程之中。
后面三位新入阁阁老也都各有打算。
这事其实就是济州岛事件的翻版,如果不是这回吴甡安排的细致,使得孙传庭和蔡懋德不能公然表示反对,恐怕内阁自己就先闹起来了。
“三个军,十万人。打蒙古未必就那么困难。”秦良玉道:“如今军心正盛,若是五年不战,这铁打的军心怕也要锈蚀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是他会议开始以来第一次表态。
总装备部左都督王世钦坐在将官之末,道:“实在不行,第一军也是可以调到蒙古的。”
尤世威瞪了一眼王世钦,倒不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而是侵犯了总参谋部的职权。王世钦自知失言,生硬地别过话头,道:“如今我军还有一样利器正在定型,如果定型成功,年内就能装备一个师。”
朱慈烺再次点了点头。
王世钦说的这利器就是连珠火铳。
连珠火铳在原历史时空中以康熙年间戴梓的二十八发连射闻名,其实这种先进概念的火铳并非戴梓拍拍脑袋就想出来的,而是有明确地历史传序。
首先是万历时候赵士祯发明的迅雷铳,以五支铳管填装连射,开创了转膛连射概念。其优势很显见,一铳能当五铳用,火力直接增加了五倍。然而迅雷铳之所以没有被将军们青睐,是因为技术条件不成熟,装填困难,造型过大,无法编练战阵。
大明的军事爱好者们并没有放弃迅雷铳,仍旧在增强火力的正确思路上前进。只不过迅雷铳上配备的盾牌、斧子、矛枪等配件逐一被抛弃,最终回归其火铳的本质。
戴梓正是在其父戴苍的基础上,发明了二十八发的连珠火铳。
如今提前二十四年登上历史舞台的连珠火铳,正是名叫戴苍的生员设计,虽然达不到二十八发连射,但也做到了八发连射。而且不同于以往铳管集合的概念,连珠火铳并没有八支铳管,而是使用一个转膛弹仓,将预先准备好的子母弹通过弹仓上膛,然后由燧石击发。
这种火铳如果放在后世论坛,肯定有人称之为“左轮步枪”。如果让明军的老炮兵们看到,肯定会叫它“手持弗朗机”。
其原理的确是从弗朗机炮的后装概念沿用而来。
虽然发射速度快,但同样也有弗朗机炮的缺陷。
其一:金属密封不够,容易造成发射药的气体泄漏,导致射程缩短。
其二:没有夯实的火药,威力比前膛装火铳威力更小,破甲距离更近。
原本还有容易炸膛的几率,好歹因为大明的钢产品质量进步而下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
即便只有前两条缺陷,也足以导致这种八连发的连珠火铳无法取代现役的燧发铳。王世钦说一年之后的产量可以装备一个师,但不会有任何一个师愿意用这种火铳,注定只能小规模制造,用来装备军官卫队——他们更需要近距离高火力的自卫。
也是戴苍和他的连珠铳出现,朱慈烺才意识到自己在轻兵器上的投入实在太少了。火器的研发重点在重炮,为日后的舰炮打底子。剩下的精力也多放在了火药、炮药配方的改进上。
明军内也有炮兵优越论。即便是最早的一七改,也能在二里内发挥巨大威力,然而火铳却只能等敌军进入七十步之后才能射击。许多战意不坚定的仆从军,在经过大明火炮洗礼之后直接溃散了,根本没有火铳对决的机会。
然而火炮对于道路和后勤的要求实在太高了。在干冷的辽东还能勉强使用,但对于草原、丛林却力所不逮。而这两个方向正是大明未来的主要战场。
王世钦此时提出来,除了声援秦良玉,也是希望皇太子能够在轻兵器上加大投入。对付以马弓迅疾为特色的蒙古人,如果火铳能够连发八丸,自然具有极大优势。
“这种武器无法改变战局。”尤世威望向李昌龄,道:“若是往北打,与其说是打战术、拼士气,不如说是打后勤。总后勤部能够提供多少运力,修筑多少城堡,这才是我军能够北上多远的根基。如果要像霍去病一般打一遭,则我军未必不如汉军,而蒙鞑绝不如匈奴,胜数在我。只是如此开战,对我大明完全没有意义。”
汉武当时是要报仇,否则匈奴将一直侵扰大汉边疆。大明现在却是占据了强势地位,蒙古人根本不敢成组织地犯边,没有必要用大棒子去教训一头已经降服的猛兽——除非直接干掉它。
总参谋部反对开战并非不愿意作战,而是担心作战规模达不到他们的期望值。
不打则已,若是要打就要彻底灭掉这个老对手。
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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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四 山豗谷汹豺虎嗥(5)
崇祯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下面的朝议。不同于奏报下旨模式,这些阁老和都督们似乎并没有达成合意。这让他联想到一个词“坐而论道”。虽然这种流行于秦汉的传统在宋时已经不见了,不过现在却又看出了端倪。
按照大明朝礼,百官行礼之后立于两侧,如果是侍坐御前,则在奏事时站起来,奏完之后才能坐回去。眼下这些阁老、都督,只是说话前起身行礼,旋即就可以坐着说话了,真是优渥到了秦汉时代啊。
崇祯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他这个皇帝在场,如果只是皇太子在,阁老先生和都督将军们连起身行礼这个环节都可以省略。
在朱慈烺看来,只是缩减几个小礼节就能让人觉得自己礼贤下士,待之以国士,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了。
待之以国士,自然当会以国士报之;待之以奴婢,则让人以仇雠视之。老祖宗们早就将这个道理说得很清楚了。
在后世许多人说明朝大臣得跪着跟皇帝说话的时候,怎么能够想象神宗万历因为强迫一个小宦官唱戏未遂,一怒之下剪了宦官一缕头发戏耍,竟然差点被废去帝位。
崇祯也是践行这个道理,接见重臣时喜欢用家人礼,如今见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欣慰。
在他看来,任何一个能够明礼仪,不骄于人上的君主,势必不会成为一介暴君。而这是崇祯对儿子最大的忧虑,很难确定朱慈烺到底是太祖、成祖那样的戎马之君,还是会成为武宗、世宗那样的骄狂之主。
现在,崇祯算是放下了小小的忧虑,又想起了最近报纸上的种种论调。这位皇帝十分聪明。但缺乏看透迷雾背后真相的智慧。朱慈烺知道所谓禅位之说只是个闪光弹,但皇帝却实实在在被闪了眼睛。
——如今四海升平,就此退位也算失国而后复,未必会留下恶谥。而且皇太子开辟辽宁、海西两省,荣归于上,也算是给自己增光添彩了。日后若真有封狼居胥的不世伟业。难道也要叫儿子让给自己?
崇祯听着下面的争论,心中开着小差。
——崇祯二十三年,倒也够了。
崇祯轻轻掐了自己的掌心,下定了禅位的决心。
朱慈烺请父皇前来坐镇,并非自己镇不住,而是出于礼节的考虑。国家大事无非在于祭祀和战争,如果这么大的事不让皇帝参与,自己真成了跋扈。反正皇帝现在对于政事已经不甚关心,颇有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也不用担心他突发奇想,说些令人被动的话。
在阁辅与都督们的争论中,都督们努力将问题引向战术层面,而阁老们盯着全国战略不放松。看起来颇有些鸡同鸭讲的情形,但同时也是讨价还价的交手。当吴甡终于松口,同意在年内对日本进行惩戒之后,大都督府也表示了同意。
相比之下,对日作战更简单。从四年前皇太子就开始了琉球布局。有足够的文职官员处理后勤,有足够的通事翻译文书号令。加上琉球国提供的情报。大明对于日本萨摩藩岛津家族也有了认识,知道他们与毛利家族是两大反对幕府的力量,如果对他们动手,甚至可能获得幕府的默认。
而且日本有金山银山,日本铜是上好的铜料,硫磺的品质也高于大明——人家的火山还是活的呢。
相比之下。蒙古那边就什么都没有了。
“诸位时常引用吴子之言,‘一战者帝’,我也是深为认同。”朱慈烺道:“然而无论是南洋还是东洋,打下来并不能成就霸业,而且我们的海军还不足以毕其功于一役。真正能够成就千秋霸业的。始终还是在北方。”
照孙子所谓九地区别,蒙古这片开阔的高原——或说是被周围群山包围的盆地,其实一块“交地”。所谓交地,便是我可以往,敌可以来。从汉代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就通过这片交地,对华夏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尤其是汉朝有白登之围,匈奴的铁骑一度逼近甘泉宫百里之内。晋朝时更有惨绝人寰的五胡乱华之变,宋朝就不说了,到了明朝还有土木之变,每一次都带来了极大的创伤。而东、南两个方向,有大海隔绝,又因为其本国的战争潜力限制,对华夏其实都没有颠覆性的威胁。
当然,与世隔绝三百年,落后世界两个世代之后,发生什么怪事就很难说了。
“而且我做事,喜欢先难后易,只要解决了最难啃的骨头,往后就是势如破竹了。”朱慈烺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好恶展现出来。
一旦他这么说,谁都知道北伐是再难回避的了。
“这回我们的北伐绝不是像霍去病那样打击匈奴的有生力量。”朱慈烺道:“所有收复的土地、草原、山林,概视为大明领土,其上的百姓,无论是鞑靼人、瓦剌人,还是汉人,都一视同仁,受到大明律的保护和制约。所以内阁要准备好亲民官、法官的调任。”
“臣等遵旨。”吴甡代表内阁最终服软了。
“大都督府,”朱慈烺有意将目光在王世钦身上停留了一秒钟,“既然技术上讨伐蒙古是可行的,那么就制定完整计划,切实实施。不要担心花费巨大,也不要担心打的时间长,这是华夏国运之战,必须要打得漂亮,为子孙永绝后患。”
“臣等遵旨!”大都督府的四位都督显然比阁老们更加有战意。
朱慈烺起身向皇父行礼,道:“父皇陛下可还有旨意?”
“照此办吧。”崇祯熟练地挥了挥手:“退朝。”
朝议结束,东西两班众大佬在雅乐声中队列鱼贯而出,目不斜视。朱慈烺突然发现,吴甡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再加上身边秦良玉的高挑身高,更显出了老态。作为整个帝国的大管家,权力远迈唐宋时候的宰相,肩上的担子也不轻啊。
崇祯帝已经起驾回宫,走了两步发现儿子没有跟上来,干咳一声。朱慈烺这才回过神来,照理说应该等皇帝和皇太子都走了之后文官官员才能告退,但现在没有了纠仪御史,似乎大家对于朝礼也都不甚苛责了。
“慈烺,以你之见,蒙古要打多久?”崇祯问道。
朱慈烺脑中略一规划,道:“大约要经过四个阶段,最多二十年就能最终稳固下来。”
崇祯点了点头,拉起朱慈烺的手,道:“陪朕散散步。”
王承恩懂事地命令随侍散开,给皇帝和皇太子留出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
“朕做不了二十年皇帝了。”崇祯叹道。
如果按照五十退位的约定,崇祯年号只能用到崇祯三十四年。
朱慈烺听出了皇帝声音中的落寞,道:“父皇,有时候也不用太过较真。”随着时间的推移,朱慈烺发现自己和皇父的配合越发默契,这样的情况下,也就无所谓谁当皇帝了,反正只要他掌权就行。
崇祯摇了摇头:“凡事先难而后易,你在这几年中的功绩都冠着崇祯年号,对你身后定论有妨碍。”
“儿臣倒是不在意这些事。”朱慈烺时刻牢记着入职之初,自己老板说过的一句话:好大喜功之人,断然是不会成就事业的。
“你日后就会明白的。”崇祯顿了顿:“你可以不在乎天下人如何看你,甚至可以不在乎父皇母后如何看你,但你终究不能不在乎你儿子如何看你。”
若说父母的看法,朱慈烺还是有些顾忌的,但儿子……那个还在成天流口水,连一句话都说不全的小肉团,还是算了吧。
朱慈烺笑了笑,不以为然。
崇祯长叹一声,道:“朕决定禅位给你,明年改元。”
朱慈烺头大如斗。一旦登极为帝,各种事都要接踵而至。首先就是册立皇太子,自己现在就一个儿子,不能不立。其次便是各种需要皇帝亲临的祭祀,有些甚至延绵数日,严重影响处理政务。
而登极的好处却全然看不见,无非就是个虚荣罢了,现在自己跟皇帝难道有什么区别么?
沉溺于虚荣的人,终究一事无成。
朱慈烺不置可否。
“就这么定了。”
“父皇,这事等南幸之后再议吧。”朱慈烺折衷道。
崇祯帝这回却是下定了决心,又拿出了自己性格中的执拗,道:“此事就在你动手北伐前定下来。”他顿了顿道:“朕的本心是想当个的太平天子,不愿从登极至禅位都在兵戈之中度过。总算这几年国家升平,你就给朕留些好名声吧。”
话已至此,除非自己放弃北伐,否则还能说什么呢?
而放弃北伐却是万万不能的。
朱慈烺还期待着更多参加过阵仗的老兵退伍回家,带着荣誉和军中的习惯,进行移风易俗的大业,重新唤醒华夏民族的尚武精神。这也是朱慈烺坚持先行北伐的原因,真要在南洋和日本开战,动员的兵力充其量不过十万,这种局部战争根本不足以刺激整个大明。(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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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五 山豗谷汹豺虎嗥(6)
吴甡真心觉得自己板起了石头砸在自己脚上。他发起的禅位闪光弹,竟然成了皇帝主动禅位的导火索和试水石。从崇祯十七年就有皇太子要逼宫行灵武故事的传说,就如“狼来了”的故事,至今已经很不新鲜了,所以这回士大夫阶层对于皇帝禅位之说,并没有太大反弹。
而且很多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闪光弹。
结果就造成了皇帝和许多不知内情人士的错觉,以为大家都不反对皇帝禅位。既然别人不反对,自己也没必要去得罪权柄在握的皇太子,反正他当皇帝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难道还能落到别人头上去?
这种情形之下,当皇帝本人真的召集内阁和九卿重臣讨论禅位之事,朝野上竟然出奇地安静。
等这诡异的静谧结束之后,腾起的则是各界支持皇太子殿下登极的进表。
顺天府府丞李邦发组织地方上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数十位,上表劝进。
有百姓耆老开路,朝中东宫官与女官纷纷打破沉默上表劝进。
不数日,各布政司下属府县州纷纷组织年迈百姓劝进,有的甚至将人都送到了京师,在正阳门前行跪拜礼,劝皇太子进皇帝位,同时还歌颂皇帝不逊上古圣君的功德,让他不好意思改变主意。
官民劝进之后便是军队。
大明的旧有军队体系已经被彻底扫空,现在是大明军势最弱,但军力最强的时代。
辽东的萧东楼、海西的王翊、宣府的周遇吉、陕西的林涛、甘肃的李过、四川的忠贞营、东南、福建的萧陌、京师直隶的单宁等统兵大将,纷纷上表劝进。
一时间军民齐上表,朱慈烺拒绝的通告一则比一则诚恳凄婉,一连七通。从最开始指责众人陷他于不忠不孝,扬言要严惩这些无父无君之辈,到最后娇嗔撒泼,声称若是再逼他,他就去死……恐怕能够问鼎史上拒绝劝进最坚定的储君。
一般来说,只要拒绝三次就可以了。
段氏在春天发现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因为是第二胎。感觉上轻松不少,也没有第一胎那么小心呵护,颇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
因为皇帝要禅位的问题,宫中也是物议汹汹,以至于这个次子在母亲肚中就少了许多关照,周后也是隔三差五才想起来送些筵席或者甜品到钟粹宫,哪像怀小秋官的时候,一天三次地过问。
这一日,皇帝在南苑召集妻子儿女看柳。就连正在讲武堂进学的永王都召了回来。坤兴也与驸马都尉傅眉一同入宫。参与此会。
朱慈炤见了皇长兄,第一句话就是:“皇兄看了京师讲武堂的劝进表么?”
朱慈烺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看这种毫无意义的文章?当即反问道:“是你主笔的?”
慈炤有些腼腆,笑道:“那倒不是,不过小弟我可是血书落款的!”
军中的劝进最为激烈,不光有血书,还有咬破手指按出来的血手印,朱慈烺粗粗扫了一眼就命陆素瑶拿走了。
“凑什么热闹,不懂事。”朱慈烺板起脸训道。
朱慈炤嘿嘿一笑。见侄子走过来,张开粉嫩的小手要抓他的佩剑。连忙解下来,用剑穗逗这小侄子,引得众人纷纷开怀而笑。
坤兴与丈夫对视一眼,见丈夫略略点头,也起身上前,到了朱慈烺身侧。亲昵道:“皇兄,既然父皇执意要卸下重担,我等身为人子,焉能推脱?”
朱慈烺仍旧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周后这才出声道:“尔父执国二十有三年。夙夜忧劳,生怕有误祖宗基业。如今你既然已经长成,身有余力,正该是撑起整个家业的时候,焉能久庇于父母之荫?”
朱慈烺听母后这么说,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被推到了“孤家寡人”的位置上。他道:“父皇,儿臣年纪尚轻,阅历不广……”
“别妄自菲薄了,”崇祯打断朱慈烺表白,“吾儿当为尧舜。”
许多人听到这句话都只以为是皇帝勉励,只有周后知道这是丈夫决心传位的肺腑之言。当年先帝天启有心传位崇祯的时候,便是说“吾弟当为尧舜”。现在崇祯改了一个字送给朱慈烺,正是表达了同样的心情。
里里外外皆是如此,朱慈烺也只能答应下来。
崇祯在将皇位送出去之后,轻松了许多,总算可以下旨让太常寺准备禅让大礼了。大明还从未有过父子之间的皇位禅让,缺乏礼法依据,不过还是有北宋可以参考,并不算费事。
与此同时,崇祯也赚到了添头,那就是在崇祯年号之内,朱慈烺绝不可以发起新的战争,最多只能进行战争准备。
朱慈烺也只得应承下来。
崇祯二十三年三月间,皇太子朱慈烺终于接受了军民劝进,宣布愿意服从皇父陛下的安排,登极为帝。在禅位大典举行之后,朱慈烺举行了登极大典,正式成为明朝第十七代皇帝。
大典结束之后,朱慈烺下了作为皇帝的第一道旨意,着礼部与太常寺共议太上皇帝和皇太后尊号,同时让太常寺准备宝册,立段氏为皇后,朱和圭为皇太子。
朱慈烺又从太常寺礼臣提供的三个年号之中,选择了“隆景”作为年号,于次年改元。
京师这边尘埃落定,宣府、大同、榆林、宁夏诸镇的驻兵也开始调动起来。新兵开始有计划地补充进入这些边镇军队,扩骑兵师为骑兵第一军,周遇吉为军长,担任对蒙古作战的第一主力。
驻留陕西的步兵第四师扩建为步兵第四军,由林涛任军长,赵良栋为副军长,是从榆林攻打蒙古鄂尔多斯部的主力军。
原李过、高一功的第五师扩建为第五军,仍旧驻留宁夏,主攻蒙古乌拉特部。恢复汉时五原、朔方之地,策应主攻方面的进军。
党守素的第六师也一样扩建成军,从兰州调往嘉峪关,为准备收复哈密等西北卫所做准备工作。
朱慈烺自己分析的北伐作战共分为四个阶段,这也影响了总参谋部的计划定制,同样采用了四阶段论。
第一个阶段是收复河套地区。第四、第五两个军分别从榆林和宁夏出发,攻打乌拉特、土默特等蒙古部落,彻底收复黄河河套。
其中第五军的作战任务是直达乌梁素海,打通宁夏到乌梁素海的通道,并且在水草要津处建军堡固守。
林涛和赵良栋的第四军将以归化城(呼和浩特)为目的地,最终要攻克这座青色之城,并驻兵巩固,前线兵锋越过归化城北部的大青山,设立前沿军堡。
在第一阶段结束之时。大明应该控制了整个河套地区,确保河套马的供应,为第二阶段作战打下基础。
在第二阶段的作战中,周遇吉将从张家口出兵,寻找较大且反抗大明的蒙古部落进行决战,彻底平复漠南蒙古的反抗,成为继续北伐的物资囤积之地和兵员补充地。
在完成了这两个阶段之后,大明的国力应该有条件进行蒙古地区的道路修建和军堡布点。继而将兵锋送达乌尔格——后世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
在占据乌尔格之后,整个蒙古高原都将在大明的统治之下。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在北伐之战中的最后一阶段,大明的军队将抵达北海——贝加尔湖,这也是当年苏武牧羊的地方,大唐鼎盛时的疆域北端。
整个北伐作战中,大明动用的军队将在五十万上下,准备耗时二十年。而大明的敌人是谁呢?
草原,青山,严寒,为数不多的蒙古牧民……
因为真正的蒙古帝国已经在十数年前彻底覆灭了。
许多人都会搞混元朝和蒙古帝国的关系,仔细分析下来却也不算太复杂。
在国朝太祖定鼎中原之后。元惠宗妥欢帖睦尔率领着蒙古王族和元朝所剩的军队撤退到了自己祖地——蒙古高原。
因为成吉思汗近似于疯狂的扩张,使得蒙古人的土地幅员辽阔,汗国、部落林立,而占据华夏故土的元朝版图只能算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
因为元朝皇帝又是蒙古帝国名义上的大汗,对于蒙古各大汗国和部落享有一定程度的宗主权。元朝的灭亡只能算是蒙古帝国失去了华夏数省,而帝国依然存在。
元惠宗于洪武三年在沙拉木伦河畔的应昌去世。
其长子爱猷识里达腊获悉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便在哈拉和林继位,他将元朝政权又维持了八年,并厉兵秣马盼望着有朝一日收复失地。然而,他非但没有机会实现这一愿望,还面临着深入蒙古腹地的明军征伐。
洪武五年,大明战神徐达率军攻向哈拉和林,这黄金家族的大本营,是权力和荣耀的象征,战争十分激烈。只是因为战线过长,后援不继,明军受阻于土拉河畔。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里达腊去世,其子脱古思帖木儿继位,这位第三任残元皇帝所能控制的领土已经缩小到蒙古帝国最初兴起时的规模。
十年之后,大明凉国公蓝玉率领十万大军,在合勒卡河和克鲁伦河之间,贝尔湖南岸大败元朝大将脱古思的军队,所谓捕鱼儿海大捷。此役中,元朝诸王、平章以下官员三千多人及军士七万余人被俘,脱木思帖木儿逃走后被其部将缢杀。
这次的战败使黄金家族——忽必烈系的大元政权丧失了在蒙古人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以至于大多数蒙古部落宣布脱离它而自立。
蒙古各部又回到了争夺蒙古帝国大汗宝座的纷争当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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