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二 轻裘缓辔踏地来(八)
崇祯站在行宫大殿门口,目光越过红色的矮墙,正好能看到皇太子仪仗中五色旗、青红罗素方伞的顶子缓缓行进,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己还在潜邸时候,作为亲王的仪仗,有殿下三十六人、殿前四十八人、殿门十二人、殿上六人,共一百零二人护卫。而长子身为皇太子,此时出入仪仗不过就这么十几个人。
就连寻常富户人家的子男出游,带的随从都不止十余人。
一念及此,崇祯颇有些觉得对不起儿子,近日来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禅位。
这十七年来,崇祯自觉在皇帝宝座上兢兢业业,恐怕较之太祖、成祖都不遑多让。然而国事却一日败坏一日,若不是长子慈烺力挽狂澜,自己恐怕已经葬身紫禁城中,成了亡国之君。如今眼看着要收复北京,将来该如何重整大明的问题放在眼前。
如果自己不禅位,皇太子势必没有再插手国政的由头。姑且不说自己能否将这个担子再挑起来,光是附翼太子的那班文臣武将,也未必肯放弃到手的权力和地位。身为十七岁登极的皇帝,崇祯知道权力移转过程中的腥风血雨,绝不是一纸诏书能够平定的。
更糟糕的是,崇祯并不希望地方上再发生什么变乱。如今用东宫法的地区都算得上安靖,甚至在这种天候之下能够取得丰收。这放在自己执政时候,根本想也不敢想。
或许真是老天爷希望换个皇帝呢?
但是皇帝的位置可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十七年来一直都是九五之尊,突然变成了太上皇,日子还怎么过?而且自己正当壮年,难道日后就在深宫之中消磨等死?崇祯幻想出自己日后无所事事的境况,不由心中泛起一阵凄凉。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间隙。皇太子的仪仗已经到了大殿之下。朱慈烺抬头一看,见皇父竟然站在外面,心中暗道:这等超出常规的礼遇,似乎该表现得感激涕零?
可惜朱慈烺并非演员,没有丝毫演员的修养,只是干巴巴地行礼如仪。最后硬生生扯出了个微笑。
崇祯却是从这张稚嫩与成熟羼杂的面容上看到了疲倦,心中不免一软,之前禅让的念头更削弱几分。如果将这天下就此压在儿子身上,实在太过于不负责任。
“父皇,儿臣回来了。”朱慈烺乖乖地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表现出自己的恭顺。
后世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华夏传统,若是将那些居家习惯搬到明代,绝不会有人觉得这是父子亲密无间,只会觉得做小儿辈的肆无忌惮、不懂长幼尊卑。所以朱慈烺总是避免主动寻找话题。实在有需要说的事,也尽量保持身为人子、臣下的恭顺姿态。
“外面累着了吧。”崇祯情不自禁问道。他的性格其实比周后还要柔一些。有时候周后还能扮演严母的角色,而崇祯却时常表现出慈父的一面。
“还好。”朱慈烺上前搀扶崇祯,绕过大殿往后走去:“现在我军牵着东虏在打,又没后顾之忧,虽然累些,却比去年这时候轻松许多。”
崇祯心中那丝敏感被牵动了,却忍住没表现出来。他又道:“照如今的态势。明年就该能够恢复京师了吧。”
朱慈烺没有浪对的习惯,在脑中算了算新兵训练周期。各部队的整编的效率,方才对道:“父皇,如果只是收复北京城,明年六七月份就差不多了。甚至可能更早。”
北京攻防战虽然大量人力,但主要是应对清军主力反击,以及破城之后的巷战。如果只是以破城为目的。此战难度并不大。
因为有足够的内应。
任何坚城,只要有内应,要想守住就近乎不可能。
“不过儿臣明年的计划却是先收巴蜀和秦晋,巩固三边。”朱慈烺边走边道:“如今我大明就像是座四面透风的屋子。所以儿臣想将墙壁先补好,最后再关上门。将趁机潜进来的老鼠打死在屋里。”
“这是说……”
“先锁死三边三关,不使其北逃。然后锁住山海关,不使其东窜。大军从南压过去,歼灭东虏主力,彻底解决辽患。”朱慈烺道:“所以这整个布置大约会用一年光阴,再编练出五万精兵,就可实施了。”
崇祯是个很容易被热血蓝图打动的人。
袁崇焕的五年平辽对策,在天启帝看来是“臆想”,在崇祯看来却是能臣。甚至于袁崇焕被下狱之后,崇祯还想着要用“袁蛮子”复辽,只是被朝臣顶了回去。
听儿子说得如此激昂,大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味道。时限上也只是一年,比之五年平辽更为诱人。这让崇祯如何能够不为这个方略倾倒?
“不过这是最好的计划,实际上却未必能做到。”没想到崇祯脸上的亢奋还没散去,朱慈烺自己就开始泼冷水拆台了。
“东虏如果有点见识,看到我用兵西北,就该想到此乃关门打狗之策。到时候他们十万余人逃出关外,我军也是挡不住的。”朱慈烺道:“再有,若是东虏被逼得狗急跳墙,以京师百姓为人质,要来个玉石俱焚,我军也只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京师还有数十万难民,如果真的不顾他们死活,自己还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崇祯心中暗道,微微颌首。
——北京从元大都至今,本身就是个古董。要是就这么被东虏一把火烧了,岂不成了大明的圆明园?
朱慈烺想到这点,又觉得以满洲人的尿性有很大可能会做这种事,不免又有些忧虑。
“最后还有,”朱慈烺道,“若是东虏举族投降呢?这怎么办?”
崇祯还没想到有这个选项,细细一想,却比玉石俱焚更让人头疼和纠结。
大明立国之初。喊的口号是“日月重开大宋天”,行的却是带有蒙元色彩、汉唐宋三朝掺杂的华夏制度,最后再加上朱氏民本主义作为纲领,最终造就出历史上延续二百七十八年的大明皇朝。
大明作为一个有鲜明烙印的皇朝,本身就具有自己的价值观。虽然从秦始皇开始,官场上就充斥着各种无底线和没节操。但在明面上必须有一层遮羞布,否则下民的信仰崩塌,谁都靠厚黑、拳头吃饭,这世道还成什么样?岂不是成了乱世!
按照大明的价值观,讲究的是“布施仁义,平四方,抚四夷”,而非“布施暴力,杀四方。屠四夷”。虽然落实到实际上情况可能并无不同,但在桌面上必须做得伟大光明正义。
如果东虏真的举族投降,那么大明只能举行一场献俘仪式,诛杀首恶,然后将其他人送出关外,让他们继续在大明治下——实际上是自治状态——好好过日子。
或许十年、二十年内,这些人会对大明怀有惧意,做个顺民。当这份记忆渐渐淡去。他们又会回复到抢西边的时代,最终再次做起入主中原的美梦。
弱则蛰伏。强则侵犯,这是华夏所有“边患”的死循环,谁都无法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
“你可有何对策?”崇祯问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说明东虏内部肯定有一次内讧,否则他们也交不出首恶来顶罪。既然有内讧。倒是可以试试将他们加以分化,送回北方去。”
“他们若是再来,岂不是又生出一场辽患?”
崇祯对于北方的理解跟朱慈烺所谓的北方还有很大距离。他以为朱慈烺说的是辽东,而朱慈烺说的却是广袤的西伯利亚。
“所以打铁还需自身硬。”朱慈烺道:“若是大明国强民富,谁又能来欺负咱们。”
就算将东虏赶到北极圈去。大明若是不能保持国力,也架不住他们卷土重来呀。更何况日后的世界可不止一个东虏,还有泰西那帮如狼似虎的资本家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身边养着一头狼,总是让崇祯还有些不舒服。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明显是大雁还没打到,就开始考虑蒸着吃还是烤着吃。当前明军还没有这个实力,起码还得多五万精兵。
“练兵的银子从何而来?”崇祯应问道。
“市舶提举总署。”朱慈烺毫不迟疑道:“这个方案还在讨论之中,待讨论成熟之后,便呈交内阁票拟,上疏父皇陛下。”
崇祯自然忍不住又问起这市舶司的事来。
“父皇,儿臣查阅建国初年的文献,却发现一桩阴谋。”朱慈烺道:“朝廷水师和市舶司,其实是被那些势家豪商硬生生废掉的。为的就是独占海贸暴利,不肯分润给国家。”
崇祯一怔:“当真?”
朱慈烺这才意识到崇祯还不知道海贸的暴利到底有多暴!
故事要从唐玄宗时候在广州开设市舶司讲起,那是中华走向海洋贸易的第一步。
等到了两宋时期,市舶司有了明确的职司,并且形成了一定的规章制度。
市舶司(场、务)根据商人所申报的货物﹑船上人员、以及要去的地点,发给公凭(公据﹑公验),也就是出海许可证;派人上船“点检”,防止夹带兵器﹑铜钱﹑女口﹑逃亡军人等;“阅实”回港船舶;对进出口的货物实行抽分制度,即将货物分成粗细两色,官府按一定比例抽取若干份,也就是实物形式的市舶税;所抽货物要解赴都城;按规定价格收买船舶运来的某些货物(博买);经过抽分﹑抽解﹑博买后所剩的货物仍要按市舶司的标准,发给公凭,才许运销他处。最后还要主持祈风祭海。
“北宋中,市舶收入达四十二万缗。武林恢复之初,宋室偏安,更是大力倚仗市舶收入。其时,岁入不过一千万缗,市舶收入即达一百五十万缗。”朱慈烺怕崇祯不能理解这些巨大的数字,又道:“一缗约值银一两。”
崇祯果然被震撼了。
上百万两的巨款啊!
“父皇陛下苦于国库匮乏,不能一展宏图;百姓苦于米价高腾,只能造反乞活。儿臣不由要问一句,那天下的银子都去了哪里呢?”朱慈烺笑道:“官家不做海贸,是否就没人做了呢?天启年间浙江茶税一年二十万两,崇祯十年只有十二两。这些好处是落在了茶农身上么?”
崇祯被儿子问得手足发冷,心中暗道:眼看着流寇覆灭,东患将平,原来真正的敌人却是那些日夜喊着忠义的国家砥柱!原本以为很快就可以做一个太平天子,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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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三 轻裘缓辔踏地来(九)
从皇太子进城,周后就等得心焦了。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母亲能够从容面对儿子在外做官二、三十年不回家看一眼。反正这个有出息的长子只要两三个月不出现在她面前,她就觉得丢了魂似的。
相比之下,另外两个小儿子倒不是很受宠爱,这正应了民间那句老话:天家重长子,百姓爱幺儿。
终于,周后看到散步而来的丈夫和长子。看他们边走边说的那劲头,周后就觉得心中如同一只猫挠痒一般,恨不得冲上去。面对天子,她不用出宫相迎,但面对儿子,却让她恨不得快步跑上去。
“让为娘看看,你头发成什么样了。”周后不等朱慈烺行完礼,已经一把将儿子拉了起来。飞快地扫过身体四肢,没发现有何残疾,直奔朱慈烺的头发去了。
古人以髡刑为辱,就算是家里过不下去当和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朱元璋虽然当过和尚,起事以后也不愿意人家多说。
朱慈烺倒不觉得短发有什么丢人的,听母后这么说了,便解下乌纱巾,给母亲看过耳短发。
周后看了不由松了口气,浑身轻松了许多,道:“倒也不是太丑。”
“母后,这个长度其实挺好,一样能抓个发髻出来的。”朱慈烺道:“再说,冠巾之后从外面也看不出来什么。”
“外人看不出来,你自己就能自欺欺人了?”周后凤眼一瞪,想摆个吓人的神情,却失败得无以复加。
——我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朱慈烺只是心里想了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顶撞周后。他随手将头发一拢,飞快地塞进乌纱折翼巾中,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日就是如此打发的。
周后见了,心中一凉:我儿平日就是如此轻忽……就如那些贩夫走卒之辈……
朱慈烺见母后看他,只笑道:“母后您看,果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吧。”
“偏你能做出这等奇思臆想来!也真有人跟你一起发疯!”周后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恼怒。
朱慈烺嘿嘿笑了两声,不做辩解。
崇祯倒是颇为理解,道:“你是怕官兵到了北面杀剃头之人冒功吧。”
“父皇明鉴。”朱慈烺随手一顶高帽送了上去:“不过冒功倒是谈不上。儿臣麾下不以人头记功。只是怕官兵杀红了眼,看到金钱鼠尾就认作虏丑,难免会让无辜百姓枉死。”
“那若是有真虏混迹其中呢?”崇祯又问道。
“这等漏网之鱼到底还是少的。”朱慈烺猜想崇祯不明白什么叫“邻里街坊”。一个没根底的东虏在大明腹地,就如夜中篝火一般显眼。不说周围人的指认,就是口音都瞒不过去。
“不过这事上,儿臣倒是觉得,宁可逃过一千,不能妄杀一人。”朱慈烺道:“儿臣麾下有人曾说:有发为忠民,无发为难民。儿臣觉得这十个字实在说得极好。”
帝后都是爱民之人。但对百姓不念朱家旧德剃发降虏多少心有芥蒂。此时听了这十个字,细细一品,心中芥蒂顿时全消。
这天下固然有忠义敢死之士,但也不该以此来强求万民皆是如此。何况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民斯有土,日后光复神京,解救了这些难民。仍旧是大明天下。
若是人都死完了,哪里还有华夏?
有发为忠民。无发为难民。
这十个字在崇祯心里很快就扎了根,等朱慈烺走后,特意发布诏书,用这十字安抚身陷虏地的百姓。在忠义与逃难之间做选择,总比在华夷之间做选择要好许多。实际上,宁死不屈的人不会因为这十个字而做难民;原本就剃发求生的人。也不会因此改做忠民。只是即便剃了头,百姓也不会就此觉得与大明决裂了。
朱慈烺随着帝后进了宫中,一起用了晚膳。饭后清口的是黄山毛峰,倒不算差,可见宫中的生活水准也在慢慢恢复。不过周后仍旧在宫中纺织。产量不高,却足够天家自用。
“现在宫中没得许多人,开销倒是省了许多。”周后道:“你皇伯母上次还给了我一千两脂粉钱,贴补你大婚的花销。”
朱慈烺无奈笑道:“有钱大办,没钱小办。难道会有人嘲笑我家寒酸不成?放到日后,这还是皇父皇母节俭持国的美谈呢。”
话虽如此说,但是……
“祖宗规制放在那儿的啊。”崇祯叹道:“现在宫中的人,全都拉去打仪仗怕都不够。”
“这个问题倒是不大,找两个礼臣,删减一下便是了。”朱慈烺道:“不过我若是大婚,诸王要随礼么?”
周后轻轻打了朱慈烺手臂,笑骂道:“都要大婚的人,还这般没形状。”
——我很认真的啊!
朱慈烺只得跟着笑了笑:“百姓家里成婚,亲戚都是要随礼的。”
“那是因为百姓成婚乃是私事。天家大婚,那是国事。焉有以私情进国事者?”崇祯到底是下功夫研究过经学的,不小心就流露出那股老夫子的味道。
“父皇说得是。”朱慈烺转过话题道:“不过这两年怕是也大婚不成。要不,皇伯母的一千两银子先投到铁厂去,还能分红吃息。”
周后只当儿子在开玩笑,又要笑骂,只听朱慈烺继续道:“皇父皇母若是觉得一千两少,那么十万两呢?百万两呢?千万两呢?”
崇祯与周后齐齐一怔,没有明白儿子又在搞幺蛾子。
“父皇,母后,都说天家没私事,户部动辄从内帑里要钱。”朱慈烺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分国库和内帑?为何我大婚的钱还要从内帑走?可见天家的事也是分了公私的。”
崇祯点了点头。
内帑有一部分是从国税中分出来的,但并不能说是国家养着皇帝一家。因为这笔钱虽然名义上是给皇帝私用的金花银,但实际上京营开销也是从内帑走的。
“所以看似公私分明,实际上根本就是公私不分。碰上武庙、世庙、神庙这样强势的皇帝,拿着国库的银子乱用。大臣们也没话说。碰上仁庙、宣庙、孝庙好说话的皇帝,大臣们就拼命从内帑挖钱。祖宗定下的规制,是让后人们这般孩子气玩的么?”朱慈烺道。
崇祯皱眉沉思。
“所以儿臣觉得,日后内帑跟国库最好还是彻底分开的好。内帑也不指着那点金花银,主要还是从皇店、皇庄上着手。”
“那能有多少银子?”周后是受过苦的,毫不介意问出这等“低俗”的问题。
朱慈烺道:“海贸的利润一年该在百万两。若是算上其他商货。光是皇店一年的收入就该在三百万两以上。”
“这么多!”崇祯被吓了一跳:这都赶上三分之一的辽饷了!
“不过那得等到天下平定之后。”朱慈烺道:“现在兵荒马乱,一切都以打仗为要务,实在挪不出钱粮。皇父皇母请放心,儿臣在货殖之道上还是颇有心得的。”
说到货殖之道,崇祯的确对朱慈烺充满了盲目的信任。在他看来,能够拼着二十万两银子起步,编练出一支精锐之师,光复大半个国家,让百姓能够温饱度日……这种手段简直就是陶朱在世。
至于原始资本累积时候带来的鲜血淋漓。作为皇帝怎么可能知道呢?虽然有人上疏指责皇太子严刑峻法,动辄抄家,但身为人父,有几个会相信自己的儿子是那种打家劫舍的土匪?
“皇店往年也有收益,那还是在先帝时候。”周后白了一眼皇帝:“听说每年也有二、三十万两的收息。”
那时候皇店是魏忠贤打理的,收来的银子越多,他的成绩越好看,等于是给皇帝的分红。崇祯即位之后。清算阉党也就罢了,连带着不肯信用中官。外面的镇守、税监统统撤了回来。这才有了浙江茶税十二两银子恶心人的事。
所以说,后来皇家没钱,跟崇祯年轻时候拼命作死也有点关系。
朱慈烺轻声笑道:“母后,那是魏忠贤在外面卖官鬻爵得来的赃款,并非真正赚来的银子。”
崇祯第一时间就颌首点头,表示认同。却不说话,又像是不屑与妇人一般见识。
周后倒比皇帝器量大,儿子不是一味向着她,正说明她教子有方,偏理不偏亲。她道:“你既然有这货殖之术。不妨连皇店一起管上吧。”
朱慈烺倒是有些意外。
难道自己基本掌控了皇权,母亲不知道?
只是一个刹那,朱慈烺脑中如同劈过一道闪电,登时雪亮亮一片。
周后看似寻常一句,其中暗涵的内容却十分丰富。
连……一起……
重点不是说皇店,而是皇店之外的朝政、军政、民政!
这是在敲打我管得太多,还是在逼我表态?
朱慈烺心中突然有些迷茫。
谋朝篡位放在后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名声,而且自己感情上不想这么做,实际上也无须这么做。但是就此要我归还权柄,却也不能够。别说现在满清还没有大伤元气,就是将版图恢复到了天启朝的规模,也只是推迟了大明覆灭的时间罢了。
更何况自己在深宫倒是很安全,过个几十年仍旧可以出来当皇帝,但谁知道那时候是什么境况?自己栽培的文官武将,是否会被清洗?是否会同流合污?民心是否会更加疲惫?泰西文明是否会迈上殖民掠夺的快车道?
那时候可就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好啊,呵呵,儿臣谨遵懿旨!”朱慈烺半开玩笑道。
“你母后不是这个意思。”崇祯帝突然幽幽冒出一句,让朱慈烺的笑容彻底凝结在脸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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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四 轻裘缓辔踏地来(十)
“无论怎么说,这半壁江山是在朕手里丢的。朕心里也明白,若是没有春哥儿力挽狂澜,天下还不知道要糜烂成何等模样。如果朕能重新收复河山,日后进了太庙也不至于羞愧难耐。但仔细想来,朕却是夺了春哥儿的功绩。”崇祯声调低沉,终于说道:“朕想禅位春哥儿,做个太上皇。”
宫殿之中,气氛格外凝重,就连一旁伴奏的雅乐都似乎凝固了一拍。
皇父突然提出禅位之事,的确出乎朱慈烺的意料,转念一想却在情理之中。崇祯的性格原本就是如此,总有些文艺气息,又过于相信儒宗经典,很容易陷入自我否定、自我批判、自我牺牲的路子上去。
这种人不觉得自杀有什么懦弱的地方,只觉得是承担责任的方法。这种人也不觉得自我否定有什么痛苦,甚至暗中为此感到自豪和愉悦。他们每次做出自我批判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距离圣人又近了一步,起码也是个有自知之明,敢于知耻的君子勇士。
这种人是好人,但真心不适合当皇帝。
更重要的是,朱慈烺现在还不想当皇帝。
朱慈烺觉得当前自己与皇父的关系,颇有些类似世元首和首脑之间的关系。
朱慈烺前世的国家体制规定了集体元首制度。而作为国家元首,第一,不能统帅武装力量,这就剥夺了皇帝的兵权;第二,不能参与决定国家事务的活动,也就是内阁开会都不能参加;第三,不能独立决定任何国家事务,也就是废除了中旨的法律效力;行使形式上的权力——只能负责祭祀。
这和现在的崇祯皇帝有何区别?
朱慈烺自己则身为太微星君在世,代表神权;大明新军是他的侍卫营扩编出来的。紧握军权;四位阁老、六部堂官、台垣科道都是他的羽翼,掌控政权。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帝国首脑。
既然已经有了首脑之实,为什么还要去担个元首的虚名?
若说收复北京的功绩,难道年号是崇祯,史书上就不会写皇太子的作用了么?
“请皇父收回成命!”朱慈烺起身下跪,本还想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无奈技能点没点在演技上,仍旧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先帝曾以皇父为尧舜之姿,无奈为庸蠹所误遭此国变。如今正是恢复大明,重开日月之际,皇父焉能言退?儿臣以为,皇父即便要禅位,也该在耄耋之后,以上皇听政。”
崇祯知道儿子肯定是要推辞的,但没想到推辞得如此坚决。以及富有技巧。
崇祯忍不住轻笑道,“大臣古稀致仕,以后皇帝耄耋就要退位么?”
耄耋就是九十岁,崇祯知道自己未必能够活到那个岁数。所以这就是说话的技巧,非但劝了皇帝不要禅位,同时也祝皇帝长命百岁,还不会让人觉得反胃恶心。
“国事之重,非常人能够担当。”朱慈烺道:“儿臣是见皇父身体康健。即便到了耄耋之年也未必会有老态。所谓禅位,只是为了让皇父得享天伦之乐罢了。”
这话原本也只是凑趣的。谁知帝后二人却是齐齐变色。这对相濡以沫的天家夫妇,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情形:万一皇帝真的活到耄耋之年,却是让儿子当一辈子的皇太子么?
“国事的确太重。”崇祯叹道:“皇帝啊,当到天命之年也就差不多了。”他看了看颇有雄志的皇太子,笑道:“为父说不得还要当个十五年的皇帝,不知要贪你多少功绩。”
“父子一体。儿臣但凡有些成绩,不给二位大人丢脸,全赖大人们的教诲,焉有贪功之说?”朱慈烺默认了皇帝五十岁退休的建议,并且也颇为心动。
历史上很多皇帝年轻有为。睥睨天下,等上了年纪却一副老糊涂样。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还属李隆基,他老了之后非但是老糊涂,简直有些老混蛋了。如果五十岁退休,四处走走玩玩也还有体力,心情舒畅,无案牍劳形,说不定还真能活过百岁。
再者说,现在这态势,无论皇帝是真心禅位还是有个缓急,士林物议多半是要说皇太子有不臣之心,悖逆之行。既然自己不肯放下权柄,不如就让这个“天命禅位”公之于众,以免有人乱喷口水。
“父皇,”朱慈烺笑道,“等日后回到北京,儿臣还能为父皇整理奏疏么?”
崇祯一乐,打趣道:“古人所谓‘国储副君’,你有天下之志,奈何做此中官之事?”
“谢皇父陛下恩典,求陛下以文华殿为儿臣公厅。”朱慈烺毫不介意地顺杆子爬上了“副君”之职。
文华殿最早是皇太子处理公务的地方,屋顶瓦片用的也是青绿琉璃,以应对东方青色。宣宗之后,皇帝寿命不长,皇太子还没长大就已经继位了,所以文华殿在世宗时成了皇帝办公用的另一处宫殿,连顶上琉璃瓦也换成了代表天子的金黄色。
文华殿与武英殿并排,而位在武英殿之东。加上它的历史背景和大明传统,如果崇祯答应了这个请求,也就等于答应了朱慈烺在返京之后继续持有当前的权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恢复了祖制。
不过换皇帝终究是天下大事,不是皇帝说要禅位就能禅位的,肯定要引发一场轩然大波。在这场波动里,说什么怪话的人都不会少。
朱慈烺相信,如果不是因为有报纸这道宣泄口,现在飞到他面前的启本、奏疏都足以盖一座纸禁城了。
“该干活的人继续让他们干活,那些不干活或者没活干的人,就让他们去报纸上吵。”朱慈烺道:“有时候话题就像是骨头,该扔的时候就得扔,也好让咱们安安静静做完大事。”
吴甡本是将自己定位为智囊谋士,这回又一次深感皇太子本人有着与年龄不相当的政治智慧。当那些卫道士都在报纸上争论“禅位”这个还没影子的问题时。朝廷已经悄然无声地在筹备重开市舶司事了。
等江南那些政治立场有问题的人意识到国家即将大规模开海,恐怕真是哭都来不及。到那时候,非但错过了入股市舶司的机会,就连组建船队,取得海贸公凭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长远角度来说,海贸公凭其实遏制了海商规模的自然增长。并不符合商业规律。然而现在的大明还是一个农业国,必须保证足够的耕地面积。如果彻底放开海贸,生丝、茶叶作为主打产品的需求量会一路走高。
那时候势必会有人将土地改种桑树、茶树,由此带来的负面影响已经很明显了:原本江浙一带的鱼米之乡,都需要从外地输入粮食。随之带来的粮食价格上涨,则会直接影响底层百姓的生活状况,危及大明统治。
而且供货量一旦卡紧,货物价格就会上涨,而欧洲、日本对华夏的丝绸、茶叶、瓷器有着极大的需求。即便价格高些也会大量购买。这自然能加速金银等天然货币向大明流入。
有了大量的天然货币流入,才能够作为准备金,发行真正意义上的纸币。
这环环相扣的社会进步,绝非一天两天能够完成的。朱慈烺心中已经画好了蓝图,准备用自己的毕生精力来将大明推上一条谁都无法扭转的轨道。这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所以有时候,朱慈烺甚至忍不住想跟东虏媾和,只要他们愿意退出北京。仍旧让他们暂时呆在辽东。
只可惜,东虏并不觉得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尤其是龚鼎孳再次出现在武英殿上的时候。
……
“臣几经探查。终于可以认定,残明之所以有此回光返照,全赖明太子朱慈烺一人之力。”龚鼎孳站在殿上,对着七岁的顺治,以及坐在皇位旁边的多尔衮,侃侃而谈。
他的确是下了功夫。做足功课,从崇祯十六年的京师大疫,皇太子出宫赈灾防疫,组建东宫侍卫营,一直说到领兵平寇。一路退回北京,强行南幸。
这些内容并非机密,只要有心收罗都能找到。而且时日未远,即便是要找亲历之人,也不会太过困难。
多尔衮早就对这个皇明太子上了心,想找到太子的所作所为。只可惜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宋弘业,宋弘业只以事务繁忙为由头,基本没满足多尔衮的好奇心。
龚鼎孳是崇祯七年的进士,释褐时才十八岁,属于天才中的一员。他与吴伟业、钱谦益被后人并称为“江左三大家”,可见文章才华的确是当世可数。
只是此人甚无节操,李闯入京时,他投水未遂,结果当了顺朝的直指使。多尔衮入京时,他是跪迎者之一,授吏科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刑部右侍郎、左都御史,可谓节节高升。
不过多尔衮并不喜欢这个人。
正是此人,曾公开说:魏征也是后降的太宗,一样能做出一番事业。
这话如果晚几个月说,多尔衮会很高兴,也会用此言语去劝那些不肯顺从的汉官。可惜龚鼎孳说这话的时候,正担任闯逆的直指使,那时候坐在武英殿上的皇帝正是李自成。他要当魏征不成问题,但将李自成比作唐太宗,这能不让人介怀么?尤其多尔衮从来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更何况龚鼎孳此人闲散习气太重,每天上班都是一副恨不得早走的模样,这对于喜欢工作狂手下的多尔衮而言,更是不受待见。
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有突然爆发的一天。
“正所谓知己知彼,既然残明只以朱太子为栋梁,而朱太子能依仗者不过一万侍卫。臣请圣上以雷霆之势,调集大兵,一举击溃其所部,正仁义之名,定尊卑之伦,天下当可传檄而下!”龚鼎孳朗声道。
多尔衮不由点头。
他早就觉得自己当初先西北而后东南是个错误决策,但那时候为了收取汉人的心,摆出一副替大明讨贼的模样,也是政治上必须有的姿态。现在他已经不指望收取汉人民心了,但又不能直言自己错了,正需要一个踏实的台阶,让他将满清大兵尽数调回来。
龚鼎孳这份奏疏正是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
非但给了调兵回来的台阶,还给了对明朝宣战的台阶:因为朱太子囚禁皇父,有悖人伦!
这个帽子管他是真是假,有用就好!
一时间,多尔衮突然觉得这龚鼎孳也不是很讨厌,那胖乎乎的面庞里还透着小小的可爱劲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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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五 病树前头万木春(一)
“道长真乃神人也!”龚鼎孳回到宅邸,第一时间设宴款待自己的谋主。正是这位新近赶来投靠的道士,带来了那份让多尔衮格外满意的奏疏。
那道人眼帘半闭半开,看龚鼎孳的模样也像是瞅着一团恶心人的秽物。龚鼎孳却不在乎,只要这道人能给他好处,些许狂傲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道士对眼前的美食佳肴并不上心,直截了当问道:“还请老爷周济些许盘缠。”
龚鼎孳倒是不少钱,哈哈一笑,道:“道长将行时,龚某自然要为道长备足盘缠,但眼下还言之过早吧?”
“不早了。”道人冷声道:“这道奏疏一上,多尔衮必然是要调满清兵回京的。到时候秦晋藩篱一去,以顺天一府之地,能养活数十万大军么?再者,明廷已经出兵辽东,复开东江镇,满人可有豁出老家不顾的心志否?”
龚鼎孳手下一颤,暗道: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清楚呢?
他转念又想,那道奏疏就算自己不上,旁人也会上,与其让旁人得好处,不如自己先抢个头筹。如此一想,倒也释然了。
“先生,如今我等既然降了大清,自然是要忠君之事的。”龚鼎孳道。
“当年先生也不曾忠大明之事,何以到了虏丑这里就成了忠臣?”那道人说话却是不留丝毫情面,耳光打得啪啪响。
龚鼎孳也不见脸红,道:“时也,命也。我知道先生不是真道士,只是以道士衣服留一头全发罢了吧。”
“先生要告发小道么?”那道人虽然这么说,却是丝毫不惧。
“哈哈哈,哪里哪里。”龚鼎孳道:“龚某的意思是。忠于谁其实也不是个事。天下姓朱姓满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咱们要如何才能过得好。”
那道人暗中叹了口气,道:“要想过得好,还是早走为上。”
“走?先生的意思是,满清真的扛不住?”龚鼎孳意外道:“满清大兵一旦回来,总有十余万众。南边最多不过两三万人。恐怕清兵打到济南,辽东那边也未必能打到沈阳。”
“你以为清兵真能摧枯拉朽打过去?”那道人索性闭上了眼睛。似乎极其勉强自己,方才言道:“算兵不能只算人多人少。满清十万众,一不曾操演阵法,二不曾日夜苦练,说穿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平日围猎多了,有些猎户本领罢了。
“人却不是野兽。如今在北直的明军,进退有据,战法精到。手中兵器犀利远胜满兵。当年人人都道蒙鞑弓马无敌。一旦戚武毅到了蓟镇。结果如何?打仗这事不是打猎,两军相对,唯有军心如铁士气如虹者胜!
“如今北直已经光复大半,养得起十万兵么?既然养不起如此多兵,粮饷从何而来?军心士气从何谈起?”道人一连串说完,盯着龚鼎孳的胖脸:“真要想自己过得好,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如今南边骂我是‘明朝罪人,流贼御史’。恐怕天下之大,已无龚某立足之地了呀。”龚鼎孳不通军事时政。被这道人一番话说得仿佛满清败退近在眼前,声音中无比萧瑟。
“倒是还有一地可以去。”那道人道。
“何处?”龚鼎孳急忙问道。
“朝鲜。”道人道:“朝鲜素以小中华自称,如今与东虏结有兄弟之盟。然则此国人受我中华千年熏沐,心中实则是向着大明的。一应规制,乃至于文字也都与汉地一般无二。大可先行渡海,置业购地。待天下太平时,再行回来。”
龚鼎孳犹豫道:“化外之地……”
“随你去与不去,贫道是要走的。速速取来银两,切勿耽搁。”道人挺直腰杆,说得理直气壮。
龚鼎孳知道留不住这位行踪飘忽的道人。命人封了五百两银子,送走了那道人。
只是隔日,龚鼎孳再派人去请这道人过府说话,旅店老板却说这道人已经走了。
龚家下人给了老板几分银子,追问细节,才知道这道人果然不是一般道士,随行还带了两个女眷,那两个女眷都有侍女伺候。其中有人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男童,虽然只见过一面,却是粉雕玉琢一般,颈子上戴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长命锁,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身。
多尔衮下达剃发令之后,许多人家不愿剃发,却又不舍得脑袋,只好出家做道士。这些“道士”未必有道家信仰,但因为道儒一体,真要逮住了考问一番,各个都能将《老子》《庄子》各色经典说得天花乱坠,比之真道士还要真。
满清虽是野蛮人,但对神佛之说仍有敬畏,故而也没为难这些神职人员。
龚鼎孳见这道士说走就走,心中更加有些动摇,回家与夫人商议。
他这夫人姓顾,名媚,号横波,却是不一般。
后人有好事之徒,将秦淮河上八名美色才华都顶尖的曲中女郎名之“秦淮八艳”,这顾横波便是其中之一。
说她不一般,乃因她是曲中女郎里唯一一个有诰命在身的命妇。
大明律例规定歌妓等贱籍女子不能为人正妻,否则便是犯了以妾做妻之罪,男女皆有重惩。
故而在大明,顾横波只是个侍妾,当不得正妻。
却说龚鼎孳的原配妻子童氏是个有操守的女子,因被明廷封过“孺人”,所以不肯接受清廷的诰封,甚至都不肯北上北京,独自留在合肥老家。
顾横波却不在乎明廷清廷,让龚鼎孳将诰封给了她,完成了从妓女到命妇的飞跃。
由此也可见顾横波对龚鼎孳的影响之大。
如今龚鼎孳拿不定主意,自然是要回去请问她的。
“那道士是不识时务之人,为了一头虚名而远遁他乡。夫君有明哲保身之道,又有何好担心的?咱们家更未定为汉奸、首恶,怕什么?”顾横波不舍得自己的诰命,对于化外之地的朝鲜也心存恐惧。
“对对。差点被那道士吓住了。”龚鼎孳闻言顿时庆幸起来:“我还存着那枚‘保心丸’呢!”刊有《特赦令》的报纸在京师汉官中被叫做“保心丸”,盖因凭《特赦令》就可以投降保命。
龚鼎孳这样的滑头,焉能不存一份在家中?
顾横波笑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日后回江南去做过富家翁罢了。”
“夫人所言甚是有理啊!”龚鼎孳心头阴霾一日散开,高呼摆酒设曲,一如往日。
然而时局变化却是龚鼎孳所不能想象的。
崇祯十八年十月廿八。多尔衮以顺治的名义下了圣旨,令济尔哈朗率领西路大军返回京师,只留下了阿济格留守大同,其他地方尽皆弃之。八旗兵对于这些要“弃之”的土地,自然不会手软,几乎见人就抓,如同蝗虫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朱慈烺当即任命林涛为陕西总兵,驻守西安;赵良栋为榆林总兵。驻守榆林;李过为宁夏总兵,驻守庆阳;高一功、党守素镇守甘州、兰州等地,由此稳住了西北一带。
又命吴三桂移镇扶风、陇县,不得北上。于此同时,近卫三师师长单宁、副师长惠显、左光先率领本部人马渡过滹沱河,紧咬着清军后卫一路追杀,迫近大同方才安营扎寨,与阿济格和姜瓖部对峙。第三师副师长牛成虎。率本部人马渡河驻守渭南,换防潼关。
山地一师原驻守潼关的孙双部奉命南下。重点驻守荆楚山地。
这一连串的军令下发之后,所有部队都动了起来。聪明一些的将领早就参合军报里的大势环境做好了准备,军令一到就奉命开拔。中规中矩的将领,也都能在军令时限之内完成任务。
“竟然没有一支人马要粮饷才动么!”吴三桂现在又成了大明的一员重将,只是彻底将头剃了个干净。他本还想赖在西安看看风向,谁知道皇太子一道军令。各部没有丝毫耽搁,使得他也不得不尽快动身,给林涛腾地方。
部下诸将也纷纷颇为不满,本想鼓动吴三桂哗变,谁知道总训导部派来的那些秀才、宦官。不知道给兵士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不肯接受挑唆,简直丝毫不顾吴家养他们如此日久的恩情。
“大帅,依末将之见,实在不该让那些人进军营!”一向紧跟吴三桂思路的杨坤谏言道:“就连那些在陕西招来的文吏,也该让他们通通滚蛋!一个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吴三桂面色铁青,没有说话。现在豪格都已经在去济南的路上了,想再投靠满清都没机会了。思来想去,还是他太过轻视那个皇太子了。
包括吴三桂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皇太子对吴三桂青睐有加!
之所以有这种错觉,实在是因为吴三桂的前半生实在太拿得出手。试想:谁敢以二三十骑硬闯强敌大营?即便比之赵子龙也不为过吧!这样一个具有英雄色彩的人物,岂不是最容易为十六七岁的少年所器重。
然而对他们不知道,朱慈烺不是单纯的十六七岁。在此之上,还有前世几十岁的人生阅历和历史常识。
正因为这种信息的不对称,谁都没有将皇太子放在眼里。
等皇太子派训导官来清点兵数,筹算军饷,而且事后果然如数拨付,不曾有半点克扣,更是让吴三桂一系人马疑心尽去,根本没有想到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训导官竟然会在暗中鼓动士兵跟自家将帅对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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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六 病树前头万木春(二)
“殿下,吴三桂军中颇有动荡。”武长春站在朱慈烺书案前,目光平视远方,不敢与皇太子对视。
朱慈烺手边放着厚厚一叠十人团的报告,其中十之八九都是吴三桂部将的犯忌言论,剩下的却是闯营之中一些表示不安声音。朱慈烺大致翻了翻,道:“显然是吴军将帅对训导官有了猜忌之心。”
武长春没有接话。评论训导官做得对错与否不是他的职责,只有训导官在传播不良思潮的时候,他才能够站出来说话。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都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朱慈烺对武长春是十分信任,说话也就有些不顾忌了。他又道:“吴军和闯营都是新降之兵,有些怪话是很正常的。在军法的执行上,可以由松到紧,在崇祯十九年之前都以教育惩戒为主,等翻过年去,入罪定罚与其他老营伍一视同仁。”
“卑职明白。”武长春应道。
朱慈烺端起内监特别为自己烧制的瓷缸,喝了一口茶,又道:“当初改制大都督府,我没将军法部归进去,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卑职不会揣摩,只以为若是多个上官,便多了情弊滋生的可能。”武长春应道。
朱慈烺一笑。
以武长春的能力一直在兵马司不能出头,的确是因为不知揣摩上意。
“你应当知道,之前有卫所治军民诉讼等事,尽裁决于都司,而地方守牧之官不能过问。”朱慈烺见武长春点头,继续说道:“如今我在山东、河南等地改卫所入州县,各省不设都指挥使司,大都督府也没有司法之权。这里头就出现了一个空缺。”
武长春仍旧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兵士有过,从侦知到惩处,皆由军法官裁定。军法官的工作岂非太重了?”朱慈烺笑道。
“也容易滋生情弊。”武长春丝毫没有为自己解脱嫌疑,直截了当说出了朱慈烺的心声。
“所以我想将军法部一分四。”朱慈烺道:“十人团仍旧是其中暗棋,不要让人知道。明面上的军法监督,兵士违法乱纪侦缉之事,归责于五军督查司,隶属总参谋部之下,你为司长。”
“是!”
“对违纪违法提起控诉之事。设立五军都察院,自成一体。至于裁定判决之事,设立五军大理寺,也是自成一家。这两个衙门里,从掌事主官到骨干人选。皆由你来荐员。定要诚实稳重者方能胜任。”朱慈烺道。
“卑职明白!”武长春挺身应道,心中颇有些激荡。
“没事的话就可以告退了。”朱慈烺笑道:“武都督。”
武长春心头一热。当即重重行了军礼。踏步而出,差点被门槛绊倒。他本以为自己事权分散,只能作为一个小司长。谁知道这个司长还有顶着“都督”的帽子!现在四总部的左都督都是实际上的一把手,所以自己很可能是个“右都督”。
既然是右都督,那么军衔肯定也要提一级。
想到自己终于如愿以偿扛上金徽,武长春终于长舒一口气。庆幸起当日果决,没有做出错误的选择。
军法系统的改建对军中影响最小,原先的军法官只不过换上了五军督查司的牌子。普通士兵对于这种变化并不敏感,充其量只是觉得军法官从天王老子变成了个打小报告的灶王爷。至于新成立的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还没有机会彰显存在感,并不是人们议论的焦点。
对此分外敏感的人倒也有。
那就是左光先、牛成虎等原来的大明总兵们。
在他们从军的时候,文官的威势已经十分强大了。传说李如松当年敢蔑视监军的文官,无视如侍婢,在左光先、牛成虎看来却只能是“传说”。
因为现实是,袁崇焕随随便便就斩杀了一镇主帅毛文龙——毛文龙非但是挂印的实权将军,更有尚方宝剑在手,结果说斩就斩了。至于孙传庭斩贺人龙,洪承畴斩祖宽,那都属于合法行为。由此可见武将地位之低。
现在皇太子独立了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看上去是两个文官衙门冠了“五军”两字,而实际上却是从军法官中派员,这无疑是说:日后军中事自有军将管,不再让文官插手。
虽然东宫还不曾派出过文官督师,但有了这重保证,仍旧让这些经历过“文官视武臣如奴婢”的总兵们心安许多。
“我大明律规定,徒刑以上就要送行省定论。即便寻常百姓犯了杀头大罪,那也必须送呈刑部审理定罪。刑部定罪之后,要交都察院参核,大理寺审允。只有谋逆等大罪才是立决,由大理寺会三法司呈圣天子勾处,派员执行,否则都是‘秋后决’。升斗小民尚且如此,文官就更不用说了。
“袁崇焕犯下失边、资盗、斩帅、纵敌、顿兵不战、坚请入城等重罪,审期达了八个月之久,才由三法司拟出磔刑之罚。为何毛文龙、贺人龙、祖宽等人,皆是一员文官持剑辄杀之?这非但不合于人情道理,更不合于大明律!”朱慈烺在武长春走后,亲自去了秦良玉的公厅,与这位左都督总训导官吹风。
“孙承宗守辽时,建言圣上:重将权。他说得不错,做得却不地道。”朱慈烺道:“袁崇焕那时候在他手下巡视,与一参将发生口角,旋即命随从斩了那参将!孙承宗知晓后,只说了两声‘荒唐’。最终结果却是赔了些钱给那参将家里,又荫其子了事。如此岂非纵容耶?”
朱慈烺长吐一口气:“军中事原本就不同民事,涉及国家干城,焉能不慎?自我立下了这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之后,也望各将校士尉都能安心为国,无枉死之虞。”
“臣明白了。”秦良玉欠身行礼,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准备交给《虎贲报》的秀才们撰写刊印。
秦良玉作为女子,虽然读书不多,却胜在知道该怎么说话。这或许正是女性的天赋,被她因势利导用在了思想工作上。所以白杆兵善战肯战,其中有大半要归功于秦良玉的鼓舞能力。
数日后,朱慈烺拿到了带着墨香的《虎贲报》抄稿。头版头条上就是对军法治军的阐述、回顾,以及展望。全文干净利落,契合主旨,深得皇太子之心。
原本只是个朦胧的概念,在这篇生花妙笔的文章之下。真正让锦衣卫出身的将领们知道了武将曾经地位之低,低到了何等令人发指的程度。由此忆苦思甜,也就知道了今日到底受到了天家何等重用。
至于基层的训导官,更是有意无意地在军中说明:这都是皇太子殿下的恩德。
在这个时代,即便天家内部再和睦。外人也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和皇太子真是父子一体。唐朝时有拒绝参加玄武门之变的国家大将,但现在如果军中出这么一个人物。整个训导官阶级都会与他为难。
文官们对这两个新成立的衙门并不在意。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乃是“天命禅位”之议。虽然活过五十岁的皇帝并不算多,但如果皇帝真的实行禅位制度,到底是对圣王之治的回归,还是对人伦纲常的破坏,这就不得不好好辩论一番了。
朱慈烺在这段时间里甚至停了报纸摘抄的工作,一方面整顿军中。督促各降军改编、委派光复区地方官员、筹建市舶司和市舶总署、创立皇明法政大学,亲自培养法律人才,并且组织人手对《大明律》、《问刑条例》、《明会典》等法典进行解读、注释,重修新法。
这些事无论哪一条单独拿了出来都会引来轩然大波。但在皇位传承的问题前,又都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这招瞒天过海正是文官们用来耗竭皇帝身心的不二法门,崇祯也在之前的十七年中深受其害,如今朱慈烺可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为父报仇了。
……
朱慈烺原本打算在来年开春之前都不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即便是北直也只以防御为主,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崇祯十八年十一月的冬至节前夕,清军以上三旗五万甲兵为主力,济尔哈朗亲任奉命大将军,多铎为中军副将,配以七万绿营为爪牙,朝天津扑去。
阿巴泰和洪承畴也收拢兵力,在天津西侧作为辅攻,总兵力也在十万上下。
多尔衮除去这两支大军,手中还能凑出将近八万人马。这支人马却不能全部用来守卫北京,而是要派往喜峰口、古北口、山海关等重要关隘,确保自己的后路不失。另外还有一支两万上下的人马,开始暗中将此行掠夺来的人口、财物,尽量运出关外,显然是做好了撤走的准备。
多尔衮自己觉得准备得十分周详、秘密,其实无论是宋弘业还是金鳞会,都已经将清军动态的传送到了朱慈烺手中。
“天津恐怕难保。”尤世威等参谋并不看好此役,实在是兵力太过悬殊。
萧东楼的第二师整编之后才一万两千人,加上萧陌的第一师和周遇吉的骑兵营,整个北直战场只有两万五千步兵和一千五百骑兵。虽然阿巴泰和洪承畴肯定要留一部分兵力在保定,但第一师也需要确保真定的安全,两相牵扯,还是大明这边吃亏些。
“十倍兵力。”朱慈烺轻轻点着沙盘:“这是孙武围敌的理想状态啊。”
“殿下,是否命令萧东楼等撤回沧州?若是东虏分兵留守天津,我军正面战场压力能够小很多。”有参谋道。
朱慈烺沉吟良久,方才吐出三个字:“跟他打!”
(本卷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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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七 期以忠义酬明君(一)
一将功成尚且有万骨皆枯,何况改天逆命,重起国运。
多尔衮只看到了明军兵少的弱点,却不知道明军为何兵少。
在当前这个乱世,乃至另外一个时空里仍将延续二十多年的乱世之中,只要是一方藩镇,谁手里不是转眼之间拉起十万人马?以东宫在山东、河南建立起来的基层衙门,要想一夜之间拉出二三十万的人马绝非难事。
关键在于,这只是人和马,而非战士。
明军战士能够在战损过半的情况下坚守阵地,而清军除了初时还有侥幸,硬生生扛到三成伤亡,最终还是扛不住了。那可是号称满万不可敌的满洲真夷大兵。如果包衣奴在军中的比例较大,还没到一成伤亡就已经要溃逃了。
所以将非战斗人员拉到战场上充数,在朱慈烺看来非但不人道,而且不明智。那些人只会令恐慌蔓延,制造混乱,最后导致整支部队的战斗力下降,一触即溃,望风而逃。
这个概念现在业已为东宫体系各将校所理解,所以面对超过二十万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也没有听到有人说将天津全城百姓赶上城头的话。
“最怕的就是有人在城中放火,开门放贼。”萧东楼在南门内军官宿舍碰到了正要赶去军议的曹宁,自然而然谈到了天津防御上。他道:“老弱妇孺尽数运走,愿意留下的青壮必须统一服从号令,有敢违令者斩。”
曹宁道:“还有人不愿走。”
许多人就算明知留下是死路一条,也不愿背井离乡。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萧东楼并没有太过强求,道:“跟他们说清楚,咱们在这里是要与城共存亡的。要想留下。就得听从军令。”
“都说了,那些文官眼下还在劝呢。”曹宁道:“他们要是走了,倒是能减轻不少负担。”
“天津三卫最早就是军城,这里军户占了大部分,虽然上不得阵,干些辅兵的活还是没问题的。实在不愿走的。就留下与城共生死。”萧东楼想了想又道:“你刚说的负担,无非就是粮食,只要守得住城关到港口这段,还怕粮食进不来么?”
曹宁点了点头。
别的城市都是先有聚落,而后成城。天津却是朝廷先画了蓝图,圈地建城,然后才有了人口聚居。而最初建城的目的就是作为交通枢纽,方便军资、货物转运。
朱慈烺走山东的时候,着实带走了一批天津卫的军户。就连城中的军械制造业都连锅端走,不留分毫给闯逆和满清。萧东楼领兵光复之后,城中的人口比之朱慈烺走时更少,青壮也不甚多,所以百姓这头倒不是重点要考虑的问题。
萧东楼与曹宁两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位于城中心的鼓楼。这座弘治年间落成的建筑,砖拱起顶,四面穿心。上起楼二层,中置大钟。以司晨昏。站在鼓楼之上,几乎能遍览天津卫全城。正是因此,才被萧东楼与曹宁选为第二师指挥部所在。
鼓楼以西为天津右卫衙署,眼下也改成了第二师参谋部和训导部驻地。鼓楼东面的大运、大盈、广备三仓,早已经囤积了大量的粮食棉衣、火药炮弹等军资财物。北门内的户部分司作为书吏们的工作区和宿舍。东门内的左卫衙署、明伦堂、文庙全都改成了战地医院和病房。
萧东楼在鼓楼见到了等候军议的各营、部军官,径直带人上了顶楼。那里已经被布置成了作战室。里面从地图到沙盘应有尽有,全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高效准备。
曹宁上前取了竹鞭,以参谋长的身份开始汇报各处备战情况。这部分简单明了,在场军官本就是亲自督工所部防段的工程,心中有数。曹宁说完。便是这些军官提问题的时候。
军官们也没什么问题好问,各营伍早就做过了动员,都在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跟清军死拼一战。卢象升就是死在清军重兵围困之中,他的这些旧部对东虏的仇恨在东宫新军之中算是最高的了。
“虏丑以鳌拜部为先锋,军力有五千之众,以第一营直面清军,跟他们打阵地战。茅适,你可有话要说?”萧东楼摸着脸上的刀疤问道。
茅适在光复天津之后得了第一营营官的位置,换了新发的大红胖袄,肩上银徽闪耀,起身道:“卑职已经巡视了全部防区,有信心阻敌于城厢之外。”
其他两营的营官也纷纷表态,保证自己的防区不失。萧东楼也不用格外嘱咐,这里都是老兵,知道军法的厉害。
“天津是必守之地,只要东虏不能切断海河,咱们城内就不虞断粮。就算水关失守,城内的存粮也够全城坚守一年之久!若是这样咱们都守不住天津,倒真是死了干净!”萧东楼听完军官们的表态,也算是做了富有自身特色的动员令。
“誓死守城!”众军官们异口同声高呼道。
……
“此战明军有三败!”
紫禁城,坤宁宫。
多尔衮坐在布木布泰对面,轻轻捋着大胡子,摆出一副“聪明王”的模样,竖起手指道:“其一,明军立足未稳,不得地利;其二,这支明军皆非天津土著,同样是客军作战,没有保家之心。而天津城中居民多迁徙山东,所剩之民不多,故说他不得人和;其三,明军刚刚百里奔袭,大获全胜,想来必是一群骄兵悍将。而我军才从秦晋无功而返,正是哀兵必胜。”
布木布泰不懂军事,甚至连汉话都说不好。她只是静静听完,总结道:“以王爷之见,我军是必胜的了?”
“必然如此。”多尔衮斩铁截钉,心中暗道:我起二十万大军,若是连明军万余人都破不了,还打什么仗?
布木布泰长舒一口气,道:“我等妇人不知军阵之事,一切都仰赖二位王爷了。”
多尔衮见布木布泰连带着济尔哈朗,心中不喜。再想想自己也算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让济尔哈朗去打这必胜之战,又给了他增加声望的机会。一念及此,多尔衮自然免不了多多展现一些自己运筹帷幄之中的大才,布木布泰也装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予以配合。
两人正说着,只听宦官报道:皇帝驾到。原来是七岁的顺治从外进来,手上还染了一团浓墨。
布木布泰连忙上前去,骂道:“你们这些奴才是如何看顾主子的?看这手上黑的!还不带主子去洗洗?”
“皇额娘,今日先生夸朕的字写得有力道了。”顺治却是十分高兴。
布木布泰不以为然,道:“那些汉字有什么好学的,咱们满人只需要学会满蒙文字就够了。立国之道在兵强马壮,字写得再好不也一样被赶了出去?”
顺治的热情顿时被浇得透心凉。他知道母亲不喜欢汉人汉文,甚至连汉话都不愿听,只得闭口不言。
布木布泰转头对多尔衮道:“王爷,想当年我八旗大兵所向无敌,为何?就是因为公私分账。后来先帝偏要用汉人学士,所获尽入公中。我是以为不妥的。不给诸申勇士分些斩获,他们如何肯为主子效死命呢!”
多尔衮抿嘴不言。相比两黄旗的那些满臣,多尔衮更倾向于汉化。他是经历过先汗时代的人,那时候打完仗说是公私分账,其实值钱的财物、人丁都让各旗的旗主拿了,下面的固山、牛录分到的也不多,轮到一般甲兵几乎没有战利品可言,有时候一件血衣就打发了。
若不是黄台吉上台,整顿旗务收拢旗权,哪有后来的几番大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抢西边才算是惠及诸申,才让整个满洲真正凝聚起来,等到了入关的一天。
——若是不行汉人制度,你儿子连皇帝都坐不上。
多尔衮心中腹诽一句,突然想到儿子的问题。他因为身体原因,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女儿。不得已之下,他过继了多铎的儿子多尔博为子。虽然如此,若能将福临也过继过来,自己岂不就是太上皇了?既不用篡位,也一样可以以皇帝的身份进太庙。
——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多尔衮再次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了,不过当下还是得先把天津夺回来,这才算是打通了出关之路。现在关外还有一支明军,只有寄希望于关外留守的八旗旗丁能够先守住要隘了。
在军事上占了极大优势之后,多尔衮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轻快地出宫回府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停下来拍了拍顺治的肩膀,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为将来当“皇父”做一些感情铺垫。
顺治却颇为厌恶,直忍到看不见多尔衮的背影,方才对他的皇额娘道:“皇额娘,先生们说:让别的男人出入宫禁,会遭人非议的。”
“你懂什么,一边玩去。”布木布泰瞥了小皇帝一眼,丝毫不以为然。
顺治仰头看了看注意力转到了别处的皇额娘,再次将目光投向门口,迸发出两道与其稚龄不符的凶狠目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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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八 期以忠义酬明君(二)
“母后,皇兄癔症了!”坤兴公主一路上都努力压住自己的恐慌,直到进了周后的寝宫方才低声说了出来。
周后倒是没有太过惊讶,只是拉住女儿吓得冰凉的手,安抚道:“你皇兄那不是癔症,是有大事了。”
坤兴稍稍轻松了些,打了个冷颤,又道:“皇兄打仗从未输过,这回是什么大事?而且皇兄这回怎么不亲临前线了?”
“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周后仍旧拉着女儿的手,板起脸教训道:“国家大事是你皇父和皇兄的事,后宫之中焉能议论!”
坤兴不满地嘟起嘴,又道:“母后,那现在怎么办?皇兄已经坐在台阶上好半天了。”
“不用去管他,等他想通透了就好了。”周后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难免着急。
这位皇长子诞生之后就处处与一般婴儿不同,不哭不闹,每次弄出点动静都是确实需要人照理。那时候周后还是初为人母,只以为婴儿都是如此,后来才知道这是“异象”、“祥瑞”。等他大些,却发现这孩子时常会呆坐出神,有时候又会执迷一事不肯停歇,如同癔症。
等再大些方才自愈,没想到现在竟然又冒出来了。
“母后,皇兄以前这么坐着,是为了什么事?”坤兴小心翼翼问道。
周后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崇祯八年凤阳失陷,等儿子想通之后,就偷偷摸摸跑到了皇帝身边,跟着便开始观政;再有便是崇祯十一年的时候也有过一次,但那时候儿子的心事就已经不是她能看出来的了。
“母后……”坤兴轻轻摇了摇周后的手,见母后也怔怔出神,索性又偷偷跑了出去。
等周后反应过来。坤兴已经不见踪影了。
……
朱慈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长吸了口气,眼前却是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正从自上盯着自己的脸。虽然谈不上惊吓,但的确有些意外。
“坤兴,何事?”朱慈烺往后让了让。示意妹妹不要这么蹲在自己身前,有失雅驯。
坤兴转而在朱慈烺身边坐下,拉住皇兄的小臂:“皇兄,说与我听听吧。”
“说什么?”朱慈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说说皇兄到底在想什么呗。”坤兴仰视着朱慈烺:“皇兄,就说与媺娖听听吧!”
“都是军国之事,怕你听着烦。”朱慈烺突然笑道:“你以前没这么顽皮,是从何处学会撒娇的?”
坤兴神情中略显惊慌,老实道:“是祁家小姐说的,只要这般。在大人面前定然无往不利。”
“你真是个没义气的,这就把闺蜜供出来了!”朱慈烺大笑。
“皇兄!”坤兴登时眼中泛出泪花:“皇兄问我,我焉敢欺瞒!”
“呵呵,玩笑而已,别哭。”朱慈烺轻笑道:“祁家小姐是谁人?”
“她父亲曾任右佥都御史……”
“哦,祁彪佳呀。”朱慈烺点头道:“他家世代书香,没想到竟有个小女儿敢教坏我家公主。”
坤兴这回知道皇兄是在玩笑,破涕为笑。道:“皇兄好记性。呀,不对!被皇兄打了岔。快告诉我吧,皇兄在想什么军国大事。”
朱慈烺伸手抹了一把脸,身后不远处的内侍连忙上前地上热巾。朱慈烺用热手巾烫了烫眼睛,方才道:“是这,北面有二十二万东虏要攻打天津,咱们的兵力有点少。”
“那要紧么?”坤兴对于二十二万还没有概念。又对皇兄极有信心,声调中不见丝毫紧张。
“那边倒还好,麻烦的是南边。”朱慈烺紧紧握着手巾,眉头都皱了起来。
这下就连坤兴都知道南边肯定是出了大麻烦。
“南边左良玉拉了二十万人,要打南京。”朱慈烺道。
“啊!”坤兴不由掩嘴。
“嗯。就是这事比较麻烦。”朱慈烺道。
“那如何是好?”
“总有办法解决,不过还是得等李、吴、孙三位老先生入宫一起商议。”朱慈烺就是在等三位阁老。
“古人说兼听则明,皇兄这般天纵之才还能虚怀若谷,果然父皇也说皇兄必能成一代贤君。”坤兴由衷钦佩道。
“你兄长不吃这套,养济院和慈善会的事近来可还上心?”朱慈烺问道。
坤兴不禁笑道:“皇兄可要我汇报一二么?我可天天都盼着呢。”她还没等开始说,就见皇兄压了压手,示意有事要做了。
坤兴顺着朱慈烺的目光望去,果然看道三位身穿大红朝服的阁老队列而来,走在最前的就是年过八十而一再被挽留的李遇知李老先生。
坤兴见状,知道自己汇报工作的事又要顺延了,遥遥朝三位阁老福了福身,对皇兄道:“皇兄先忙正事吧。坤兴告退。”
“你那儿也是正事,只是事有缓急。”朱慈烺让坤兴先走,自己已经降阶迎了上去。
四人在偏殿开会,朱慈烺只是坐在李遇知上首,与吴甡、孙传庭相对。盖因宝座高高在上,实在不适合与老年人对话。
等内阁舍人坐好了位置,铺纸排笔,那边也已经结束了简短的开场白,步入正题。
朱慈烺经过刚才的思索,脑子里已经有了个思路,只是政治上的反应到底如何,还得听几位阁老的意见。
“左良玉是早该死了,但现在我又不敢让他死。”朱慈烺不知道为何左良玉能够拖延了性命,或许是因为青衫医的出现拉高了大明的医疗水平,也或许是李自成没有入湖广,让他的生活环境不至于太过恶化。
不管怎么说,左良玉这种行径完全属于花样作死,真要弄死他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处理群龙无首的“左军”。
左良玉挂着平贼将军印,好称楚镇。手下骄兵悍将只知左帅,不知朝廷。而左军军纪之差实在是明军之耻,所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说的就是左军。如果左良玉死了,他的部曲多半仍旧会推左梦庚出来掌军,但左梦庚非但没有乃父之能,更无乃父之志。在原历史时空中,他就带着楚镇大军投降了满清。
后来降清又反清的金声桓,正是出自楚镇麾下。
“左良玉一死,左梦庚压不住手下诸将,这些人就会成为乱兵。”朱慈烺道:“一旦乱兵进入江南税田之地,国家要恢复元气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湖广是天下粮仓,苏松是天下布库,整个江南就是天下财富汇聚的宝山。正是因为江南这样的地位,朱慈烺当年才在山东设防,又定下先北后南的策略,正是希望将战争对江南的破坏降到最低点。
否则以东宫当时的影响力和控制力,要想在江南站住脚,只有大杀四方,屠尽地方豪族势家。那样与流寇、东虏还有什么区别?何况东虏、流贼这么做毫无压力,但对朱慈烺而言,那可都是大明的财富。
“听闻袁继咸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了吧。”李遇知碰上这种谋逆反叛之事,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看来这事对他的刺激的确不小。
“若是袁继咸能够说服左良玉罢兵,那是最好……”朱慈烺说着,突然见丁奥站在了偏殿门口,垂头夹股,双手紧按小腹,一副尿急模样。
“何事?”朱慈烺朝他望了过去。
丁奥连忙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红木小盒,双手呈上道:“殿下,红盒传报。”
朱慈烺接过红木盒,检查了一下封印,旋即打开,取出里面的紧急密报。
一看之下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封密报是田存善从南京发来的,正是提醒皇太子左良玉可能要兴兵作乱。这当然并不能让朱慈烺感到意外,因为在他前世的时空中,左良玉正是扯着“皇太子密诏”的幌子,要去南京“清君侧”。
因为这个成见,让朱慈烺以为左良玉早就存了反心,看着自己身体不行,硬撑着要给儿子打下一片江山。
“有人在南京说,受了皇父的衣带诏,要召集勤王之兵共襄义举。”朱慈烺沉声道:“这不是左良玉自己想反,是有人在挑唆一场大乱。”
“是何人!”吴甡和孙传庭都是满脸震惊,李遇知倒是稳如泰山。
“故礼部侍郎钱谦益、原登莱巡抚、兵部尚书袁可立之子袁枢,恐牵扯其内。”朱慈烺将密报收入红盒之中,继续背道:“原提督太监高起潜、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难脱干系。”
田存善其实还在密报中提到了福藩朱由崧参与其中,但是这个消息被朱慈烺隐了下来,并没当场说出来。
在场三人都是人中精华,简称人精。如果只是左良玉作乱,那无非是杀左良玉一家。现在突然送来了这份密报,必然是要酿成大案。而在这场大案之中,有心怀怨望的文臣,有提兵作乱的武将,有居中联络的太监,是不是还少了什么?
对!少了一面旗帜!
这些人难道敢自立为王,乃至称帝?既然有文士参与,想来他们也不至于如此愚昧。一旦那么做,无疑就是闯逆、献贼之流,为天下人所唾弃。
如此一想,这面旗帜也就呼之欲出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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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九 期以忠义酬明君(三)
按照朱慈烺的本意,越是大战就越要出现在战场上,因为皇太子的身份本身就能有效鼓舞士气。而且真正到了统帅一级,未必要像吴起那样为士兵吸吮疮口,但必须时刻让战士看到自己,看到统帅的确是在前方与其一同作战,而非躲在后面花天酒地。
日积月累就是对军队的影响力。
天津之战是朱慈烺的一次赌博。如果按照小赌怡情大赌败家的标准来看,此役应该算是小赌以上,大赌未足。如果胜了,清军会加速退回关外,甚至可能主动放弃北京;如果败了,明军就只能退回真沧防线,光复区再次沦陷。而因为此战受到的元气损伤,或许会导致真沧防线不稳。
这种情况之下,南边竟然出事!这时机果然是把握得极好。
朱慈烺不能排除意外撞上的可能性,但如果是有人布局安排,那么此人若不是跟清廷有勾搭,就是在清廷安插有耳目,且这耳目的地位之高不逊于宋弘业。
为了打天津之战,鲁东各县巡检司三员抽一,鲁西、河南巡检司五员抽一,招募壮丁,分派苦役,组成一支两万人的后防师。陈永福任此师师长,负责保证沧州到天津的粮道安全。
除了这支部队之外,各地新兵营以最快速度集结,整编为预备师,由闵展炼担任师长,共三万人开赴真沧一线,填补第二师与第一师之间的空隙。
在唐河一战后,蒙古主将岱森达日以及其他部族头领不得不在被歼灭和投降之间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并不困难。所以第一师俘获了战马、驮马近四千匹。
这些蒙古马是军中最受欢迎的马种,但是骑兵营的密集阵冲锋对马的训练要求高,一时间无法组成战斗力,只选了十来匹没煽过的好马回去当种马。
朱慈烺大笔一挥,留了三百匹给萧陌组建师属骑兵司,给萧东楼送去三百匹,剩下的马匹以及真心投顺的蒙古人,全都送到了肖土庚的火器营。
肖土庚被这天下掉下的肉包子打得晕头转向,幸福得找不着北!
火器营最缺的就是畜力。
非但需要大量的畜力来运炮,就算是人也需要畜力代步。
一开始选兵的时候。火器营就没有对跑步速度和耐力做出要求。优先选取心志坚定和记忆力过关的新兵。而且在各营伍都提出要求更高的本部曲体能标准情况下,火器营仍旧以东宫旧标准为达标,重点在于训练火器的装填速度、瞄准技能等方面。
所以火器营一旦与其他营伍协同作战,部队行进速度实在让人……不吐不快。
“给咱们这么多马。就是为了让咱们能够跑起来!从今天开始。边行军边学习骑术!能骑马的统统编入骑铳局!”肖土庚下了狠心。
在蒙古牧民的指导之下。要学会骑马并不算太困难,主要是能够学会轻松地与马保持协同,进行长距离奔驰。而这却取决于天赋和悟性。蒙古人三四岁就上马背了,在他们看来与呼吸睡觉没有两样,自然也指点不出个一二三。
即便如此,有了马力的火器营终于摆脱了乌龟的帽子,朝天津驰援而去。
朱慈烺另外还在各地村学、里学发起了“我同王师征鞑虏”的活动。活动中,每个学生都必须用自己力量,为前线将士献一份心力。最常见的是给军属家干活,其次是捐钱捐物,再不济也可以给前线将士写点感恩的文章诗歌……主要目的是让后方与前线结合起来,让百姓和将士知道彼此一体。
“在活动中表现突出的学生,赐大红领巾一条,鞓带一条,许佩刀,名为‘少年先锋队’,由村学体育教员充任总队长,自然教员为参谋长,文科教员为训导官。这支队伍每日早间操练半个时辰,身高超过四尺的队员令学火器。”朱慈烺仍还记得自己前世第一次戴上红领巾的情形,但实在不能理解只是一件装饰物,如何与其他同学有所区别。
现在他权柄在手,更没人会对童军说三道四,当然可以在最基层,从娃娃抓起。两三年后,这些少先队员只要稍加训练就是优秀的兵源。
一切的一切都尽在掌控之中,除了南边。
正是左良玉的突然动作,让朱慈烺原本准备好赶赴天津的计划戛然而止。
更大的麻烦是,朱慈烺手中已经榨不出丝毫兵力对左良玉加以遏制。
除非动用凤阳总督马士英麾下的军镇。
高杰身死,刘泽清孤身逃窜,现在不知道寄在谁人篱下。刘良佐在寿州,黄得功在庐州,这两镇倒能加以利用,就是不知道是否会乖乖听从朝廷的调派。朱慈烺现在最恨的就是那些说自己囚禁上皇的谣言,明明很简单的事偏偏搞得那么复杂。
而且这事还没法解释,就连皇帝陛下亲自出来辟谣,也被人说是皇太子挟天子以令天下。
——实在不行就黄得功吧。
朱慈烺心中有了人选。黄得功是个粗人,小时候偷他母亲酿的酒喝,被他母亲责骂。后来辽东开战,他持刀夹在行伍之中,斩得两个首级,受赏五十两银子,回家对母亲道:“这是还你酒钱的。”虽然也算孝敬,但这么跟母亲说话在士人眼里就是“不孝”,就是跟母亲计较。
因为惯用铁鞭,每逢大战则冲锋在前,军中呼他为“黄闯子”。
这人在原历史时空中被高杰暗算,身边三百骑全都阵亡,自己也差点身亡。他因此上表朝廷,要跟高杰决一死战,后来史可法几经劝说,才将他劝了下来。由此可见,黄得功为了天下大局。也是能够忍辱负重、自我牺牲的。
可以说,四镇之中也只有黄得功算是忠义之将。
“如今黄得功正驻兵庐州、桐城一带,可命其直取九江,不让左军东进。”朱慈烺对黄得功的战斗力也颇为信任。原历史剧本里,左军就是被黄得功击败的。
尤世威等人也认为如此安排颇为可行,虽然黄得功人马不如左镇,但一攻一防,人数的劣势可以由城防来弥补。退一万步来说,只要黄得功节节抵抗,拖住左良玉。哪怕丢了南京也不要紧。
朱慈烺真正担心的是徐州失守。
徐州有丰富的水力可以利用。本身又是煤铁产地,交通枢纽,地方重镇……现在更是朱慈烺的冶金、铸炮中心。如果徐州有失,整个战争能力都会下降许多。
好在最多两个月。只要两个月左军打不到徐州。东宫主力就可以南下解决他们了。
“臣这就命军令部起草命令。转达兵部。”尤世威道。
现在大明有两种“官兵”,一种是服从军令部的军令,还有一种是服从兵部文移。前者自然是东宫嫡系。后者却是大明老兵。
“传达之后,总参谋部也要开拔前线,沧州设立行辕。”朱慈烺道:“我等这边有了眉目再走。”
尤世威领命而出。
崇祯帝对江南腹心发生的意外也是十分挂心,甚至超过了北面的天津战役。他的关注焦点在南京,自从洪武定都之后,南京一直是大明首都之一。而且太祖高皇帝的陵寝还在南京呢,万一被乱兵冲撞了,岂非子孙大不孝!
崇祯虽然已经做好了让皇太子监国的打算,自己即不退位也不掌政,但南京若是再丢了,那他可算是丢了两次首都的皇帝。
朱慈烺天天都要被崇祯召去询问左军行止,朝廷的对策,也算是格外耐心。不过他也乘着这个机会,给两个弟弟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军国大事。定王、永王也通过这事学会了看地图。
“殿下,外面有人自称是总督袁继咸的使者,请求觐见。”崇祯十八年十一月十八日,侍卫一早就报说有人请见。
朱慈烺见是袁继咸的使者,当然是跟左良玉之事有关,当即宣见。谁知进来的却是个身穿大红道袍的道人。那道人见了朱慈烺,大大方方打了个稽首,自报家门道:“小道傅真山,受袁督所托,特向殿下禀报南边事。”
朱慈烺顿时对傅山的好奇心更大过了左良玉那边,问道:“你就是山西傅山?”
“正是小道。”傅山毕恭毕敬又施一礼。
朱慈烺走下宝座,请傅山入座,与他对面座谈道:“本以为先生山西隐修,怎会从南边来?”
“小道之前确实在山西修行,又得袁总督手书相招,加之家师首肯,去江西置办一些炼丹器皿,后便留在袁督幕府之中,充为赞画。”傅山说得不急不缓,心中却是奇怪为何皇太子这等高居九重的人物会关注他。
此时的傅山医术尚未大成,没有医圣的名号;剑术才刚刚开始学,而且这等微末尘技无非是行走江湖防身之用,更不可能上达天听;至于书法绘画,此时虽然略有薄名,但在大明一大堆的书画家中却也显不出峥嵘,还得等后人推崇才能登上神台。
所以傅山真正成名之事,无非就是当初为袁继咸鸣冤。此后,傅山淡泊功名之心,一直没有参加科举,直到崇祯十六年入李建泰幕府,希望助这位大学士从流寇手中平定山西。
傅山想了想,也就这两件事能然皇太子记得他。前者还要通过吴甡转一道手,因为当时吴甡正是山西巡抚,援救袁继咸甚为出力。后者则是因为皇太子当时就在山西,大约从书院的同窗处听过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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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零 期以忠义酬明君(四)
“袁督请朝廷且先不出兵。”果然是开门见山,傅山直截了当道明来意,呈上袁继咸给朝廷的手书。
朱慈烺展书阅读,见开篇既不是写给皇帝的奏疏,也不是写给自己的启本,而是含糊其辞,致拜朝中当事者当闻。说是手书,又有些议论文的味道。不过跳过这段,后面却是说自己不相信左良玉会反,愿意亲入左营,劝服左良玉回兵。
“袁督说:知恩之人罕有不义之心。这话我只能同意大半。”朱慈烺放下袁继咸的手书,道:“罕有,并非绝无,袁督为何有如此信心说左良玉必为人所诳骗呢?”
“殿下,”傅山不急不忙道,“左良玉此人,小道也曾见过。此人目不识丁,却能统领数十万大军。有前后三十六营人马,前五营亲兵,后五营降兵。一个目不识丁的将帅竟能将此些英豪握在手中,可知必有些本事。”
“有本事不代表不会谋反。”
“殿下所言极是。”傅山又道:“然则,一个有本事的将帅,手下又有精兵强将,若是真有反心,为何等到如今呢?”
“因为如今北面事急。”
傅山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让朱慈烺不由怀疑傅山并不知道天津之战的事。
虽然天津之战没有保密,但也没有登上报纸,刚从南边来的人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殿下,即便北面事急,如今也绝非左良玉谋反的好时机。”
“何出此言?”
“左良玉自去年冬日一病不起,到今年四月间,垂垂将死矣!他将平贼将军印给其子梦庚,惟愿其子承其意志。剿灭献贼。若不是恰巧有名医过境,为其开药延命,此时他已经是冢里枯骨,还有何谋反之心?”傅山道。
朱慈烺沉吟道:“那他现在如何?”
“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勉强添油续命罢了。”傅山道。
如果左良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为了个人野心而提兵作乱的可能性的确不大。
“那是左梦庚借其父之名作乱?”朱慈烺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所以朝廷更无须急着用兵。”傅山胸有成竹道:“左梦庚并无乃父之能。他若是意图作乱,就是左镇将校也不会全跟他谋反。不等朝廷用兵,必然自败。”
“左镇之中,也有如此忠义之将么?”朱慈烺问道。
“左军号称三十六营大将,其中有副将马士秀者,追随左良玉多年,为人有义气。左梦庚若是欲图作乱,其必不从。”傅山道。
朱慈烺有些迟疑,道:“左梦庚在军中的声望不如马士秀么?马士秀即便有忠义之心。恐怕也孤掌难鸣吧。”
“只要马士秀不从,左军必不能渡江。”傅山言之凿凿。
“军国事绝不可信口而言啊。”朱慈烺并不喜欢智谋之士只给个答案的习惯。这要在数学考试里,你最终结果即便是对的,但跳过中间步骤,宽容点的老师给你个一分,较真的老师一分不给。
“因为马士秀权掌左军舟师。”傅山道。
“哦。”
朱慈烺这下明白了。在这个时代,哪里有那么多长江大桥可以走?实际情况是整条长江都没一座大桥。现在要想渡江,只能靠摆渡。
马士秀既然掌握着长江舟师。自然可以保证不让左梦庚做出傻事。
“左良玉这事吧,最麻烦的不是如何平息。”朱慈烺起身摇铃。命人送来茶水,又端了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方才道:“如何不让他成为第二个东江镇才是关键。”
毛文龙死后,原本跟着毛文龙反清的东江将领无家可归,最终投入死对头的怀抱。诸如孔有德、尚可喜,那都是跟满清有不共戴天血仇的人物。后来却成了铁杆汉奸,这也不能不感叹大明这边有人逼人太甚了。
在原历史剧本中,左良玉死后,左梦庚被黄得功击败,旋即投降了南下的清军。现在没有清军南下。那么左梦庚若是依旧被击败,只有返回驻地和流窜河南、南直两个选项。如果他去河南,那正是撞在刀口上,很快就会被追来的山地师剿灭。
如果他在淮河一带成为流贼,乃至于他的部将各据山头,这才是最大的祸害。
“所以殿下尤须谨慎用兵。若是将其打散,恐怕更不好收拾。”傅山道。
“我倒觉得,如果不打他们,他们说不定就散了。有个强敌在外,他们倒还能抱成一团。”朱慈烺毫不掩饰,道:“可惜现在的问题是我实在抽掉不出兵力来。”
傅山从小就是人中俊杰,相传他六岁之前只吃黄精不吃饭,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在他的人生阅历中,与人交流只有两种形式:他服从别人,比如师父郭真人;别人服从他,比如他接触到的许多许多人。
此刻自己既不想屈从,却又不得不顺着那人思路走,这种情况实在是人生罕见。
关键的是,傅山不得不佩服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皇太子,丝毫没有外界传说的暴戾、反复、阴险……一切都如同挚友一般,坦诚布公,言辞真诚。
“殿下所虑的确有道理。”傅山道:“但此刻袁督已经去了左良玉营中,若是朝廷兴兵,怕是袁督不能安然而退。”
即便是看在傅山的面子上,也不能随便牺牲袁继咸。何况袁继咸可是跟文天祥、谢枋得齐名的民族英雄,出于个人感情也该保全他性命。
“兵是必须得出的,否则日后藩镇谁还将朝廷放在眼里。”朱慈烺起身道:“不过出兵未必要狠打。如果左军不过江东,我可以让黄得功以守城为要。”
“那如何平息此事呢?”
“左氏敢此时行险,不过是自以为有内应罢了。只要除了他在南京的内应,他未必敢轻举妄动。”朱慈烺再次将目光放到了江南。只要江南偃旗息鼓,对左良玉或是左梦庚而言,都不啻于釜底抽薪。
“原来殿下早有计较。”傅山不由钦佩道。
“我原来的计较是派黄得功驻兵九江、安庆,只要一时挡住左军,等北事平定再调大军南下。”朱慈烺叹了口气道:“而且我也不想这么早就动江南。”
“这是何故?”傅山所站的位置局限了他的眼界,不能看到全天下的大局。
现在江南虽然形同外域,但好歹每年粮税还是能收一部分上来的。朱慈烺此刻又在安排市舶司的事,正是建立信任基础的时候。这些势家大族在分吞利益的时候如狼如虎,在没吃到肉之前却都谨慎得如兔如鼠。
若是力量大了,可能吓到他们;若是力量小了,他们不以为然。
这轻重分寸实在不好把握。
朱慈烺此刻才深刻体验到“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话。
傅山当然还不足以介入如此顶端的国家战略层面,所以朱慈烺只说了四个字:“不是时候。”
现在不得不变一变了。
朱慈烺让傅山先行南下,收罗江南地方的各种报刊。同时传令给田存善,让他联络各报,集中宣讲江南有人散播皇帝遭人挟持的谣言。
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也得到了明旨,要他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一道彻查散播谣言、离间天家骨肉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就是两个,一个卢九德,一个高起潜。”朱慈烺在传令的同时就已经定好了基调,甚至连绞杀这两个太监的明旨也一同送到王之心手上。
太监不同于文官,看似权大,却可以被皇帝一言抹杀。
看看魏忠贤就知道了。
卢九德和高起潜充其量就是暗中联络一番,不可能是主事之人,杀之可以断其臂膀,也能加以威慑宵小。至于高起潜嘛,用他的人头还能振奋一下第二师的军心。想来萧东楼看到之后会心情激荡。
十一月,正好是卢象升的忌辰,送上这样的祭品再合适不过了。
“至于钱谦益,先软禁询问,不要用刑。”朱慈烺道。
钱谦益在江南是本乡本土,根底尽在,若是贸然捉拿下狱,未必不会激起“苏州民变”那样的事。先软禁询问,试探一下他的态度,也试一下民间士林的反应,可进可退,还可以赖皮不认账,这个力度应该合适。
傅山从济南出来,将信将疑地赶到南京,一直在担心买不到足够的报纸,也不知道书坊是否有售。谁知到了南京地界,却意外地发现报纸这种新生事物,竟然已经普及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无论是在酒肆茶楼,都能看到拿着报纸的人,或是独自精读,或是三三两两的相互讨论。
这些人手中大多拿着《曲苑杂谭》和《留都通报》,桌上放一份《皇明通报》,一看便知道是个雅俗通吃的杂家。只有那些戴着方巾,有功名在身的儒学士才会拿一份《江南士林报》,清高孤傲地夹杂其中。
傅山挑了个人多店阔的茶楼,在角落里寻了个占角的位置坐了,打量着满店茶客,让自己接受江南口音的官话和土话。
“这位道爷,您吃什么茶。”茶博士快步走到傅山身边,一张口便是一连串的茶名。
“茉莉陈茶。”傅山随口挑了个南北皆有的大路货,反正眼下这个季节喝不到真正的好茶。
“那道爷读什么报纸?我们这里也都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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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一 期以忠义酬明君(五)
那茶博士见傅山满面路尘,脸上堆笑,介绍道:“留都地方上的事,看《留都周报》即可全部知晓。本周的五个制钱,过期的都是两个制钱。其他报纸也都是一样,当期的贵些,过期的便宜些,看完了还可以练字,比什么都上算。”
傅山正想等卖报的来,没想到茶博士也兼着卖报,道:“这‘本周’是如何算的?”
顾名思义,一周肯定是一个周期。在“星期”、“礼拜”的概念没有引入华夏之前,这个周期只能是“天干地支”。如果按照干支计日,那这一周可能是一个甲子六十天,也可能只算天干,也就是十天。
“就是一旬。”茶博士道:“只计天干。”
傅山入乡随俗,花了十文制钱买了一份《留都周报》,展开一看便是声讨左良玉谋逆作乱的文章。他原本就是个对文字十分敏感的人,这文章写得又十分漂亮,字里行间无扯着读者跟自己的思路走。
而这思路却是唯恐天下不乱,让人坚信:左良玉作乱背后肯定是有黑手,而这黑手正潜伏在太平盛世之下的江南。
想想崇祯十六年的时候,左良玉也是顿兵前来,说要就食江东,整个南京城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凡几的势家富户朝外逃亡。如今左兵又来,再次弄得鸡飞狗跳之余,让人对那黑手更加憎恨。
傅山突然想起当日在济南时皇太子说自己原本不想动江南,现在看来是已经下手了。他原来还担心天家雷霆震怒之下手段过于刚猛,没料想竟然是用报纸掌握人心舆论,真可谓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茶博士,”傅山呼道,“前两周的《皇明通报》、《留都周报》。还有你们这里有什么好报纸,一并为我取来。”
茶博士眉开眼笑,应声而来,手里已经报了一叠厚厚的报纸,放在傅山桌上。
傅山买茶和点心不过花了二三十纹,这报纸却足足花了他一分银子。等他抱着这些报纸回到客栈想慢慢看时。却被小二嘲笑了两句,怪他不从店里买,偏生跑出去受这累。傅山这才知道,原来南京只要有上房的客栈,一样有这些报纸,而且还要比茶楼里的便宜一钱。
这么多报,哪里来的这么多纸墨!
傅山脑中只是闪过这个念头,旋即抛诸脑后,全部心思放在了这些报纸上面的讨论中。
明季江南本就有到处都有书坊。书坊里自然养着写书稿的作家、点评时文的老手、刻字的师傅。可谓从写、编、印、售一条龙。报社就是仿照书坊建立起来,自然也养了不少编辑之人。
傅山很快就发现有些文章是出自一人手笔,有些却是以别号刊发,不知本尊何人。
报社一般也不会故意探寻这些笔名之后的人物来头,反正多半是当官的。有了报纸之后,能够发出声音却不用暴露自己身份,这令朝野士人格外欢迎。因为写成奏疏有押错宝的可能,而发表在报纸上。却可以等水落石出之后,选择跳出来承认。或是压根让那个别号消失不见。
更别说走通政使司的路数将奏疏递上去,万一被皇太子批一个“风闻言事”、“夸夸其谈”,转眼之间就会从官员跌落为“罪官”。运气好点的发去县里管学政,运气不好的直接下放乡间村学当蒙师。而在报上发文却没这个风险,趋利避害之下,谁还递本子进通政司。
也是因此。大明的报业一开始就没有“稿费”这个概念。不过《曲苑杂谭》在收话本、小说的时候倒会给一些微薄的“润笔”。碰上写得精妙的,有好心的读者会将银钱送到报社,由报社转给作者做“打赏”。报社也不会白白做好事,这笔打赏自然要见着有份,分去一半。
在通宵读报之后。傅山心中彻底明镜如同明镜一般,把握住了整件事的脉络。若是他没有猜错,现在报纸上的声音只是序曲,皇太子殿下的后手已经备好了,就等着图穷匕见的一刻。
从《江南士林报》上,傅山也看出这家老板隐隐与《皇明通报》叫板的意思。在江南心学泛滥之地,非君代表此人宗奉孔子之儒,非难权贵则代表此人不为威武所屈,有古君子之风。
——不过这《士林报》几乎事事都在唱对台戏,还如此辱骂皇太子,真不怕报社被封。
傅山头一次看到“逆储”两字,被惊得头皮发麻,也不知道这边的官员底线都在哪里。
不过这回左良玉作乱,《士林报》却没有再站在《皇明通报》对面。在这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谁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别人都说江南有黑手为左良玉内应,《士林报》若是跳出来为左良玉说话,这不是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么!
傅山却不知道,钱谦益之所以不站在左良玉那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卢九德那个竖阉,竟然背信弃义,明明已经答应了不立福藩,背地里却还是将福藩推了上去!
钱谦益虽然口口声声不愿与阉人为伙,实际上这却不是他第一次与宦官合作。
早在崇祯十年,他就跟曹化淳一起扳倒了时任首辅的温体仁。这回跟卢九德的合作,不过是随手施为罢了。在他眼里,没有不会被银弹打倒的宦官,谁知这卢九德竟然拿了银子还在暗中做手脚,不当人子!
这种情况之下,钱谦益当然不肯再跟卢九德一起,《江南士林报》也就秉持公论,没有发表任何与主流不符的声音。
几天之后,南京两大巨头共查左良玉内应事,风向似有若无地飘到了某个士林领袖身上,这才让钱谦益紧张起来。
如今真正能称为士林领袖的人并不多,无论是史可法还是高弘图,他们虽然官位高,但在文坛的地位却远不能跟钱谦益相比。而且这两人无论如何都处于政治生态圈中的高端环节,时刻要小心自己的言行,不能像钱谦益那样随便出入各种宴饮之中,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明明是卢九德想拥立福藩监国,这才引来的左良玉,为何扯到老爷头上!”柳如是看了报上含沙射影的文章,气得柳眉轻斜,眉间拧起个浅浅的川字。
钱谦益恨铁不成钢道:“这卢九德真是害人匪浅!当日明明说是愿以潞藩监国,转首又为福藩奔走。他不想想,以老福王与光庙的纠葛,朝廷怎么可能容忍福藩出头!”
“此事不会牵连到老爷身上吧?”柳如是却真心有些着急。与宦官往来,寻找武将,先立一监国,然后武臣呼应,遏制逆储野心,保圣上威福……这条逻辑链简明切实,乃忠臣义士之所为。如今监国未立而兵乱先起,显然是贻人口舌。
左良玉又与侯恂颇有渊源,侯恂也算是东林党人,钱谦益又是天下公认的东林党魁,所以扯到他身上也是迟早的事。
钱谦益在绛云楼前的小院里踱步良久,终于道:“只能破釜沉舟了!”
“老爷可有何计较?”
“拥立潞王监国,命左良玉回师信地!”钱谦益掷地有声道。
柳如是隐约间有些心口堵塞的感觉,暗道不祥。她虽然不肯承认自己与钱老爷所谋划之事乃涉谋反,但她又不敢说这种擅立监国的事不是谋反,于是只能以“一腔忠义”来说服自己。
——只是现在,怎么有种越走越黑的感觉。
柳如是心中暗道。
……
崇祯十八年十一月廿三,清军正式发出檄牌,指责明廷“不识好人心”,要予以“教训”。次日,奉命大将军、叔父摄政王济尔哈朗出现在了天津城外的清军大营,命巴牙喇纛章京鳌拜,率本部人马攻打天津。
与此同时,萧东楼站在天津城头,亲自点燃号炮,天津之战正式打响。
近卫第二师已经在天津城厢外修筑了防御工事。
最外层是密密麻麻的陷马坑,非但可以陷马足,一样可以陷人腿,还能让清军的攻城器械不至于轻易推到防线前。
在陷马坑之后,是深挖的壕沟,足足有一丈余宽。
壕沟后面是一堵胸墙,用的正是挖壕沟的土石所筑。
在胸墙后面留有五六步的空间,方便火铳手列阵。
再后面便是一堵高达丈余的土墙。
从壕沟到土墙,算是一个独立的防御阵,横亘在城厢之外,每个长度不过五十步。
在每个防御阵之间又空出了三五步的空档,与地齐平,架着两门火炮,黑黝黝的炮口让人生畏。这样的防御阵连接起来之后,将整座天津城都包围起来。所有建筑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或是拆除了城里、城厢的屋舍,真正从海上运来的建材使用有限。
在天津城西南与港口之间,劳工营的师傅们还带人以最快的速度修了座边长一里,宽百步,迫近海岸的长方形子城。有了这座临时搭建起来土城之后,从港口到主城的后勤线就更难被清军威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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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二 期以忠义酬明君(六)
陈一元身上只有一件污得分不出颜色的单衣,在十一月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两只手推着盾车,倾斜着身子,用尽全身力气地用脚蹬地,感受着沉重的盾车缓缓朝前滚动。
这种盾车高达八尺,用榆槐木制成,形状如同一个轿厢,下面有四个木轮。前有护板,顶上的木板也有八寸厚,能防御明军火枪和抛箭。有些盾车还在顶上布三层牛皮,铺上泥土和沁水棉被,水火不侵,可以护着甲兵直达城下。
虽然防护力强,但盾车也有个致命的缺陷,过于沉重,即便是十余人推动也快不起来。尤其是在这片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土地上,要想推快些简直比登天还难。
与陈一元一起推车的都不是包衣阿哈,别看他们穿得和乞丐花子没有不同,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绿营兵。真正的包衣阿哈都是用来填壕沟的,就连推盾车的资格都没有。
“哥,我推不动了,我腿软。”陈一元身边一个看着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喘着大气,呼哧呼哧从口沫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别说话,留力气。”陈一元自己一开口,也是口沫四溅,精气耗散。
在他们身后的甲兵挥动的兵器,发出警告之声,喝令他们快些用力推。这些甲兵或是女真人,或是汉军旗,都有权利在阵前斩杀陈一元等绿营兵。至于那些包衣阿哈,在他们眼里更是如同蝼蚁一般。
在甲兵身后有一散开的一排骑马甲兵。他们原本是各牛录的巴牙喇,各个手持骑弓,搭着轻箭,在他们前面的人,无论是诸申甲兵还是绿营、包衣,只要敢回头逃跑,便是一箭了结。如果逃跑的人太多,他们还会换上重剑、斩马刀,只要斜斜一劈就能将人彻底劈开两半。
“来人,将地上的白填掉!”身后的章京们传达着将军们的命令。让包衣和绿营兵清理地上的射标。
他们的火炮手也是如此。先标好位置,然后就着之前试炮的角度和用药量放炮。
明军炮手虽然训练有素,能够现场计算炮击诸元,但既然是自己的主场。在炮击距离上做些标识能够减少误差。使炮击更为精准。事实上这些白就算被覆盖掉。也一样无法影响明军炮手发挥。
陈一元很想去讨这个差事,看上去要比推盾车轻松许多。
不过很快,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响。轰隆声中,只见明军阵前腾起一股烟云,黝黑的铁弹已经轰了过来。那些三三两两聚在射标边干活的包衣,顿时被火炮轰击得尸骨无存。
陈一元硬生生吸了口冷气,只觉得空中有股又臭又腥的气味,闻着就让人想将胃肠都呕吐出来。
转瞬之间,他又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摊上那样的工作,好歹身前还有架盾车挡枪挡箭。
不过这份庆幸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因为明军的火炮明显打算先干掉盾车。
陈一元刚刚探出头去,只见对面黝黑的炮口中爆出一道赤焰,旋即吐出一团白烟。
“咻!”
尖锐的声响划破天空,一枚八斤重的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了过来,却让人根本无法兴起躲避的念头。
炮弹划过低平的弹道,在撞到盾车前嘭然落地。
陈一元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然而炮弹却没有打算就此止步,它在干硬的地上溅起一团尘土,再次向前飞起,一头撞上陈一元右手边的一辆盾车。
“嘭”地一声巨响,铁弹猛地撞击在盾车前护板上。炮弹被厚木板抵挡,仍旧以巨大得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撕裂了护板。
那辆倒霉的盾车猛烈震动,被击碎的护板爆射出无数的碎木。这些大大小小飞射出的碎木屑变得如同锋利的刀刃,又如武林高手掷出的暗器,扎得盾车后面清军满身满脸。
那些被射中的兵卒尖声大叫,双手本能地想去捂住脸庞和胸口,却硬生生地在碎木屑外止住,以免让这些木屑刺得更深。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着伤兵的身体和精神,唯一能够缓解痛楚的方式只有嘶声力竭地惨叫。
陈一元只觉得一阵反胃,嘴角咧开,不由自主地嘶嘶吸着凉气,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半分力气。
后面两个清军甲兵手持顺刀上前一阵乱砍,将那些惨嚎的伤兵尽数砍死,不让他们影响士气。
陈一元浑身发冷,正要转过头去跟身边的兄弟说话,一晃眼,身边竟然没有人!
他急忙扭头朝后看去,想看看自己那小兄弟是否摔倒在后面了。谁知触目便是一个背影,正是自己那兄弟的身形,他在朝后跑!
“你要疯!快回来!”陈一元忍不住大声喊道。
他那小兄弟猛地钉在原地,旋即朝后连连倒退,仰面栽倒在地。
一支轻箭射中了他的喉咙,将他重又射回了陈一元身边。
他瞪大了眼睛,双手捂着喉咙上,嘴里呴呴吐着血沫,很快双目间便再无生气。
陈一元木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背后却响起风声。
顺刀的刀背看在陈一元肩膀,一个甲兵厉声喝道:“快推!”
陈一元顾不上肩膀上火辣辣地痛,眼泪鼻涕几乎赛得他无法呼吸,继续用尽全力朝前推着盾车。
盾车缓缓地朝前滚动,拉出一条漫长的波浪。
此番清军在天津之战中投入的盾车多达三百辆,为的正是抵抗住明军猛烈的火炮。
“我看了大清与明军交战文书,明军的战法无非就是列成刺猬阵,然后用火炮猛轰,等到近了再用火铳。只要先破了他们的火炮,再破了他们的火铳,这些明军在诸申勇士的长刀之下就只能跪地讨饶!”鳌拜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盾车阵缓缓推进,果然挡住了明军的第一轮炮火,不免得意地对左右副将炫耀。
鳌拜曾经是黄台吉的亲卫,对于黄台吉有着最朴实的崇拜。许多人都被他的“巴图鲁”称号所迷惑,以为他就是个冲锋陷阵的莽夫。实际自从鳌拜开始领兵以来,总是将自己代入到那个“天纵英才”的主子的角度,用头脑思索该如何击败敌人。
然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传统思路并非一定能够成功。
明军在二百五十步上的散射只是热身活动。当盾车在坑洼中一路挺进到二百步上,明军的火炮真正开始爆发出了齐射的威力。
一枚枚炮弹准准地撞上盾车,将榆木板打得粉碎。
鳌拜的脸上渐渐变得难看起来,因为站在他的角度正好能够看到盾车阵越来越稀疏,渐渐只有数十辆盾车还在坚持着往前推进。
冲在前面的包衣奴每跑一步都要扑倒在地,趴上一会,确定炮弹从头上飞过之后,才肯爬起来继续朝前跑。
明军的火炮将仰角放得极低,每一发炮弹都不过人头,打在地上还会形成跳弹,给人带来更大的恐慌。
包衣在火炮声中终于推进了壕沟边,用一路背着的土袋朝沟里扔了下去。只是扫了一眼,沟里那些竹签、尖木桩、铁蒺藜……就吓得他们浑身打颤。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的时候,真正恐怖却从他们身后袭来。
清军甲兵弓手丝毫不怜惜这些人的性命,纷纷射出箭矢,将包衣们射入壕沟之中。战场上有进无退,难道还能让他们退回去继续搬土包么?不用那么麻烦,就填壕沟这项工作而言,身体也是一样。反正北直的汉人极多,用不完的。
“瞄准!”胸墙后的明军火铳手纷纷摆出了射击姿势。
随着尖锐的射击号响起,整齐划一的火铳声响彻天际。
一排排包衣和甲兵平等地死在了铅弹之下,逼得其他人寻找尚未被击毁的盾车,寻求掩护。
整个战场被壕沟分成了两个世界,明军的世界里只有号令和自己的心跳,而清军的世界却被业火吞噬,煎熬着从统帅到包衣的每一个人。
“新的标准炮药果然让精度大增,命中率高达六成。”龙福才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炮击记录,同时在战场上寻找着更有价值的目标。
突然,龙福才的千里镜中出现了一面从未见过的将旗。将旗之下有几个身穿黄色甲衣的东虏将领,似乎正指手画脚对着天津城发布命令。
作为一个跟满洲人有血海深仇的辽民,龙福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能够一举轰杀这些将领,前面的东虏兵势必会溃逃。
“把大将军请出来。”龙福才对副手交代一声,报了射击目标。
他所谓的“大将军”并非萧东楼,而是郑芝龙送来的大将军炮。这种一千六百斤的红夷大炮,用药将近四斤,是从澳门的葡萄牙人手里购买的英国海军舰炮,试射时打出了最远五里的射击距离。因为太过贵、而且重,所以郑芝龙只送来两尊,被皇太子全都放在了天津。
“瞄准了就轰他!”龙福才看着两门大将军炮被掀去炮衣,咬牙下令,仿佛看到了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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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三 期以忠义酬明君(七)
“将军,大将军有令。”传令塘马找到了鳌拜的将旗,高声道:“宣奉命大将军令:先登土墙者升两级,赏有丁编庄一个,白银两百两、布五匹!先登天津城墙者升三级,至昂邦章京止,赏庄子两个,白银五百两、马十匹!先破天津城者,无论诸申蒙丁汉人皆抬旗、升四级,至贝勒止,赏庄子五个,银千两,赐世职!凡畏缩不前者,无论身为何职一律处斩,全家为奴……”
鳌拜眯着眼睛听完,见周围将领各个摩拳擦掌,颇有想得世职的念头。自从先帝变更官制之后,要得世职必要有军功,已经不像在老汗手里那么容易拿了,现在即便是最低的“半个前程”都不好拿。
“既然大家都有受功之愿,还要加把劲,把这天津城打下来!”鳌拜大声喊道。
众人虽然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城防,但两黄旗横行关内关外以来,还没有攻不下的城池,故而士气不衰,纷纷高呼进军号令,即便是用人命都要填平这些壕沟。
明军多年的不堪一击同样导致了满洲兵的战斗力下降,以及对自身认识的错误。按照老酋奴儿哈赤的说法,金国之所以能够战胜辽东诸夷部,是因为金国会“筑城”、“守城”、“攻城”。
若说筑城,实际上金国时代的“首都”甚至都比不上江南大一些的府县,至于守城则是因为辽东夷部连铁器都没有,更别提攻城器械了。即便到了黄台吉时代。阿敏守永平,结果仍旧被反攻的明军击溃,连一天都没守到被弃城而走。这也给了黄台吉口实,将这位堂兄囚禁至死。
满清的攻城更加泛善可陈。辽东、辽西所有打下来的城堡无非两个办法:一是挖壕沟围困,等城中的人饿死了,自然就打下来了。二是内奸献城。尤其是第二条,几乎是奴儿哈赤攻城拔寨的不二法门。
实际上满清从僭越国号以来,还从未真正以优势兵力攻下过一座大城。在原历史时空中,只要守将指挥得当,城内军民一心据守。就是个小小的江阴城都能守住八十一天。
这些不够辉煌的历史已经被鳌拜这样的新生代所忘记。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大获全胜。
另一方面,明军虽然以城池堡垒战术横行一时,但真正将这套战术推上顶峰的还是皇太子的东宫军。
从村寨改造到反弧形型城墙。充沛的劳动力大量开采石灰矿。以煅烧水泥为新型的黏合剂和填充剂。大大增加了工程进度和防御强度。虽然数十万劳工的规模被某些人比喻为秦皇修长城、隋炀开运河,但实打实的效果、刚性的需求,让朱慈烺甘愿被说成暴君也不会缩减规模。
即便日后蒸汽动力的机械试制成功。要取代大规模人力劳动也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
“这些东虏真像是蝙蝠。”曹宁道:“在鸟面前说自己是兽,在兽面前说自己是鸟。他们用我大明战法打蒙鞑、东胡,说自己善攻城拔寨。又用蒙鞑、东胡的骑兵打咱们,说自己弓马立国。其实两头都是三脚猫。”
萧东楼看着下面如同散蚁的虏兵,赞同道:“这显然是不会攻城的人,硬拿人命在填。只弄些盾车就想破咱们的炮阵?实在太小看咱们了。”
“这还是前锋,火炮大约是跟着中军走的。”曹宁道:“照总参发下来的情报,东虏现在能用的炮,不算北京的城防炮,总共有四十三门。”
“全部?四十三门?”萧东楼大笑道:“我近卫二师就有上百门炮!他拿什么跟我打!”
曹宁白了一眼萧东楼,冷冷道:“狗狂拉稀屎,人狂没好事。再说了,这里一百十六门炮是给咱们的么?这是用来守天津的!都是火器营的。”
“管他呢,归我用就是我的。”萧东楼丝毫不讲究,突然又道:“对了,秀才啊,这一七改是营属火炮吧。现在全国不知道铸了多少门,一个营五门算下来,也没那么多营头呀。”
“营还会越来越多。跟你说秘密事,别往外传。”曹宁压低声音,道:“有一回殿下脱口成诗,曰:‘百万雄师过大江’!啧啧,当真有气魄……咳咳,后来殿下又说过:天下这么大,没有百多万大军根本不够用。所以总参的参谋们都在说,殿下估计最终是要扩军百万。你算算这得多少营头?”
“算鸟毛的营头!就按着师来算都要有上百个了!”萧东楼激动非常:“你说咱们这些人是不是赶上好时候了!日后带着几十个师出打仗,那就是数十万大军啊!”
“不过我在想啊,”曹宁是后勤出身,“军饷、军粮得要多少?除非这百万大军里连带了辽东师那样的驻防军,附带军屯。否则怎么养?”
“我看不会……”萧东楼话没说完,突然战场上传来隆隆两声炮响。
这炮声比之一七改的声音更为阴沉浑厚,震得大地发颤,不同凡响。
大了一圈的炮弹在空中带出一道无形的罡气,直直朝清军军阵后方的大旗飞去。
鳌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所震惊,旋即看到两个黑影直冲自己而来。他身为阵前大将,不能失了威仪,硬挺着坐在马背上没有动,心跳却似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终于,其中一枚炮弹偏了准头,打中一辆挡在前方的盾车,顿时将那盾车打得粉碎,又碾压过旁边推车绿营兵身子,沾满了血浆和肉泥方才停了下来。
另一枚炮弹准头高了许多,仍旧直冲鳌拜将旗。
一个梅勒额真上前拉住鳌拜的马辔头,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了。
周围的戈什哈手持铁盾,护在鳌拜面前,只等老天爷最后的裁决。
这嘀嗒数秒的时间,对他们而言,仿佛有上百年之久。
咚!
炮弹落在地上,激起尘土的同时又跳了起来,足足有半人高,撞在了一个戈什哈的铁盾上。
那戈什哈身穿三重重甲,前腿弓后腿绷,用尽全身力气去挡这枚炮弹。只听得金铁交鸣,戈什哈惨叫一声,倒飞出去十余步,重重落在地上,口吐鲜血,显然已经被震裂了内脏。
炮弹无辜地滚向了一旁,最终令人惊惧的目光下停止了旋动,安静地散去身上的灼热。
鳌拜被吓得湿透了内甲。
只要这炮弹再偏两个身位,就算被戈什哈拦下来,自己也会被击飞的戈什哈撞下马来。
“将军,盾车快耗尽了,还是先撤回来,整顿兵马再冲吧。”梅勒章京声中带着哀鸣。
鳌拜暗暗吸了口气,装出无所谓的模样,道:“不想明军的炮还打得真远。咱们且先退一退。”
梅勒章京顿时心下一松,传令鸣金。
……
一个参谋小步快跑上了城墙,对两位长官行礼道:“师长,参谋长,敌军已退,请指示方略!”
萧东楼和曹宁扶着女墙看了看战场,确定清军不是佯退,遂下令道:“各营打扫战区,清沟壕。”
“遵命!”参谋行礼而退。
萧东楼继续对曹宁道:“你没看殿下连卫所都撤了?若是要弄军屯,干嘛撤卫所?”
“这倒是……”曹宁掏出扇子,打开扑腾了两下又收了回去,道:“但就算要平定天下,也用不着百万大军呀。照咱们的战力,有上十个师,足以平定天下了。”
“照咱们的战力不现实。”萧东楼仰起下巴:“你对他们要求太高。不过就算照近卫一、三师的战力,有十个师应该也够了。”
“你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我试试。”萧东楼摸着脸上的疤,装出一副沉稳厚重的模样,心底里却是笑得花枝乱颤。
在天津城下,辅兵带着民夫、苦役紧张地搬运尸体。
明军因为守在土墙之后,即便有伤亡也在第一时间抬到后方医院去了。
按照计划,防线外的洼地就是天然弃尸坑。在简单记录尸体数量之后,这些尸体统统被弃在这些洼地里,主要出于防疫考虑较多。而且日后这些洼地一填平,也算是垫了一层基肥。
壕沟里的尸体更好处理,只要撒上猛火油,等清军下次进攻时点把火就能烧起来,成为一道火墙。麻烦的是那些土袋,不过好在也没多少,可以等晚上休战的时候慢慢清理。
萧东楼和曹宁兵分两路,他自己去野战医院探望受伤士卒,曹宁去阵前了解战斗情况,统计伤亡人数。
二师因为来历特殊,训导官一直是曹宁兼任的,所以此刻颇有些分身乏术。这原本是东宫的怀柔方略,不过第二师上上下下已经都融入了东宫体系之中,这种怀柔非但没有必要,反倒成了负担。
曹宁一边应对各营伍报上来的数据,一边思索着怎么跟总训导部打报告,请派个正儿八经的 “师训导官”过来。
他去上过训导官培训,越发觉得训导官越来越难当。以前只要教人识字、代写遗嘱和书信,现在不仅如此,还要“想士卒之所想”、“忧士卒之所忧”……真毛了!老子知道那些大头兵脑子里到底在想哪个村的村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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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四 期以忠义酬明君(八)
如果说朱慈烺对于天津的战局丝毫不担忧,那只说明人们没有看到他的内心。好歹满清这回是精锐尽出,有充足的人命可以拿来填壕沟,煮熟的鸭子都还有飞走的时候呢。
而且这些人命都是大明元气,每倒下一个都让朱慈烺心痛不已。
然而这就是战争,十万人级数的战争,造成数十万人的流离失所、死于非命,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在第二师用火炮硬抗济尔哈朗本阵大军的时候,萧陌也没有停止在细线的进攻。阿巴泰和洪承畴原本的战略位置是对济尔哈朗进行策应,甚至因此而发动过一轮进攻,谁知道非但没有压住萧陌,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软肋,被近卫一师的强力反击逼到了保定府城下。
周遇吉的骑兵营和肖土庚的骑铳部队硬生生刺入阿巴泰和济尔哈朗之间的连接处,然后再打出来,用运动游击战术打得两个方向的敌人不得不在侧翼加重兵力。而周遇吉发现啃起来费力之后,带着人马又去寻找新的薄弱点了。
在宋弘业的情报支持之下,左守义的特侦营也没有闲着。接连烧了济尔哈朗几个粮台和火药库,为前线做出了有力的支援。
当这些战报接连不断地送到济南之后,朱慈烺和崇祯帝几乎同时得以阅览。倒不是崇祯再次泛起了指挥大军的念头,他只是单纯不能相信一场大战开打之后,竟然全都是捷报!这只是两年功夫,跟他意识中的明军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所以皇帝陛下也成了总参谋部作战室的常客,但凡有塘报传来,总是急急忙忙赶来一读,然后憋着喜悦之情。回到寝宫之后屏退内侍,大呼痛快!
“又有捷报了?”现在宫殿小了,崇祯的消息也算灵通了。当然,如果朱慈烺不点头,王承恩也无法知道这些消息,更别提在皇帝面前卖好。
“父皇。”朱慈烺上前刚要行礼,就被崇祯帝托住了。
“捷报拿来给朕看看。”崇祯一脸兴奋道。
“是。”朱慈烺将自己刚看过的塘报递给皇父,一边道:“是山地师传来的捷报,他们击溃了左良玉的守军,占领了武昌。”
“哦!”崇祯一愣。旋即自己读了起来,果然是罗玉昆发来报捷,表示本部人马有能力、有决心守住武昌。
“左良玉现在如何了?”崇祯问道,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愧疚。不管怎么说,左良玉都是自己养出来的祸害。如今皇太子算是在帮他扫尾。
“左军被困于黄冈与九江之间,尚未渡江。”朱慈烺道:“袁继咸已经入营多日。何腾蛟也在左军营中。只是尚未有确凿消息传来。”朱慈烺已经答应过傅山,武力只是作为威慑,谁知道罗玉昆直接将左良玉的老巢端了。
而罗玉昆的命令上原本就有“驻守湖广、可临机决断”的字词,直接收复武昌是符合军法的做法。他要是坐视不理,那才是十分可疑的行为。而朱慈烺一直觉得自己在西线,尤其是湖广没有多少兵力。所以也没特别传令罗玉昆不得进攻。
结果,罗玉昆一打就打下来了,战损不到一成,可谓大获全胜。
不过朱慈烺却怀疑左良玉是孤注一掷想夺取南京。以至于连武昌都不要了,这才让罗玉昆的福将光环大发神威。仔细想想这人运气的确特别好,从四川出来之后被冯师孔扣在西安,结果就上了皇太子的战船。别人要投靠东宫,多少得割舍一些东西,他却在开工之前就拿了一笔银子。
“没有北直的消息?”崇祯知道儿子肯定会安排好犒赏之事,便没插手,只是问起了天津北直战场的消息。
“暂时没有。”朱慈烺道。
“都两天了……”崇祯有些失落。
“儿臣已经警告他们了,不许乱发捷报。”朱慈烺道。
崇祯心口像是被揪了一把似的,干笑道:“将士们也是想让朝廷安心。”
“儿臣都已经关照许多遍了,非战略节点的胜利不能报捷。”朱慈烺道:“这回派了人特意再说一遍,估计能好一段时间。”
——你不想听朕想听啊!朕当了十八年皇帝收到的捷报还没这一个月多啊!你这做儿子的到底懂不懂父亲的苦心啊!
崇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朱慈烺没有听到到崇祯内心中的呼喊,犹自将目光投射在整张的《皇明坤舆全图》上,寻找被自己忽略的盲点。
“慈烺,”崇祯突然道,“你可曾想过,为何以往明军总是不堪一击,而你的侍卫中却涌出如此之多的强兵悍将。”
朱慈烺将目光从地图上收了回来,心中暗道:我麾下的东宫新军与旧军是两支完全不同的军队啊。
“回禀父皇,老式的将军们总是喜欢以银钱、财帛来鼓舞士气。只有少数名将如曹文诏、曹变蛟、卢象升等人,才知道从人心下手,鼓起士卒心中的正气、忠心。一旦士卒有了这等气魄,自然悍不畏死,英勇奋战。”
崇祯微微点头:“还有什么,一并说说,不要藏私。”
“哪里有私可藏?”朱慈烺笑道:“我侍卫营的编练操典,九成九都是从戚继光的《纪效新书》、《练兵实录》等兵书中来的,所用器械,也都是我大明早就有的。论说起来,现在东宫侍卫营若是碰上当年全盛时候的戚家军,恐怕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朱慈烺话留一线,以免日后出了状况不好圆场。
崇祯果然十分满意,又道:“这样的精兵练起来一定很费钱吧?”
“只要一心为公,谁还在乎银子?”朱慈烺满不在乎道:“不过为了解兵士后顾之忧,也得分好田地,以免他们退役之后没有保障。”
尤世威在一旁听了差点被口水呛到,但他可没有在君前失仪的疯劲。作为总参谋长,尤世威当然知道麾下一个战兵所消耗的钱粮有多少。训练时的基本口粮是一人一斤主粮,加上不同岗位的岗位津贴、副食品补充,哪怕不打仗,平均每人每年的消耗成本就要三十两银子。
而一旦打仗更是止不住。非但战时伙食要增加,伤病员的营养餐更是一笔额外开支。算上抚恤、安置、犒赏、退伍金,花钱简直如同流水一般。
这些只是本色,还没有算士兵和军官的军饷。
精兵还要有足够的军装、军械、火器、火药。
尤世威没有看到过具体的军费开支表单,但仅是如此粗略加起来,皇太子这两年在四个主力师的投入上就不是百万两银子能够打住的。
军费如此,民政上花的钱更多,而且民政还是完全在为军政服务,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还真是白银堆出来的。
——这怎么也得五六百万两银子吧。皇太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尤世威想起了参谋部里的风言风语,其实已经找到了答案。
朱慈烺当然不能说自己将整个山东搜刮一空,不能说自己还坑了几个亲戚的银子,不能说自己兼带着还在走私,不能说自己正在搜刮河南……天津光复之后,北方最重要的长芦盐场也在东宫的控制之下了,那也是个暴利行业。
如果自己的父皇是太祖、成祖那样的雄主,这些话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来,非但不会被责怪,反倒会被认为有魄力,可以担当国事。可自己的父皇是个文学小清新,痴迷于经学并且以经学来指导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所以这些话还是不要说为好。
“儿臣其实也没花什么钱,只是找对了路子,让军民百姓同心协力共赴时艰罢了。”朱慈烺谦虚道。
“孟子曰:人皆可为尧舜。诚不我欺也!”崇祯很满意地抚须点头,格外高兴。或许等他一个人静下来之后,会觉得儿子这话有些令人疑惑和不可置信的地方,但也不至于再在这个问题上深入挖掘一番。
朱慈烺看到崇祯高兴,颇觉得人天真一些日子也能过得幸福许多。就像崇祯十年的时候,浙江茶税十二两银子递解户部,崇祯大为不解,还特意派人询问,说是遭灾。那时候朱慈烺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具身体中蕴藏的家族血脉之力:真恨不得将那些庸蠹之官全部杀掉!
因为这样的早年经历,朱慈烺注定不会成为崇祯这样的仁君。
“听说你有空闲的时候就跟吴老先生学习《春秋》?”崇祯关心起儿子的学业来。
“正是。”朱慈烺道:“儿臣自从读了《左传》、《公羊》明白了许多事理。”
崇祯点了点头,道:“待天下太平,你还是要好好读书,否则如何治理这个天下?古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那是深得孔圣本心,否则仍旧离不开其他经典。”说到这里,崇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罗玉昆是否就是曾经做贼,抢了衍圣公府的那个?”
“正是此人。”朱慈烺应道:“不过他早已洗心革面,将衍圣公府的财物如数奉还。衍圣公也不愧是孔圣之后,奉行忠恕之道,说他‘浪子回头金不换’,并送了一套《论语》给他。”
崇祯仿佛透析了天地之间的玄奥,沉吟道:“也难怪他福气大,这都是因缘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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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五 期以忠义酬明君(九)
皇帝日理万机,或者以为自己日理万机,会忽略很多“小事”。
所谓小事,就是衍圣公被洗劫得清白溜溜,在皇帝耳边也不过是一缕清风,等闲是想不起来的。
崇祯帝借着罗玉昆才想起了衍圣公府的事,本想以天家的名义赏赐点财物作为慰藉。不想那罗玉昆竟然将所获财物如数归还,既然如此,自己这边倒也省下了。想到这里崇祯原本就不错的心情更加明朗起来,现在这个时局,能省到就是赚到,银子实在不够用啊。
“殿下宫中有时候连开伙的银子都不够,逼得殿下只能去军中吃大锅饭。”
崇祯一想起王承恩泪流满面地跟自己通报消息,心中自是极其沉重。不他回头看看自己和各宫娘娘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下降多少,越发感觉到了儿子的孝心。而儿子在自己面前却是从没有半分半毫的表露,这才是真孝啊!
思绪飘到了孝道上,崇祯难免想满足儿子的愿望……平定天下他是帮不上忙了,次一等的好像就是大婚。儿子都十七八岁了也没让人侍寝过,显然是不重女色的,所以希望早日大婚,归根到底也是出于孝道。
——太懂事了!
崇祯怔怔想着,陷入深沉的感动之中。
朱慈烺以为父皇来问过消息之后就会回去,却见皇帝没有起驾回宫的意思,出于礼法又不能径自走开做自己的事,只好硬着头皮陪在左右。
这时候却是坤兴带着两个弟弟过来解围了。
“皇兄,这个沙盘上的彩旗是怎么回事啊?”坤兴走到朱慈烺身后,扯了扯朱慈烺的衣摆,悄悄使了个眼色,分明是在讨功。
朱慈烺朝父皇行了一礼。无视定王一脸被人欠了钱的模样,以及永王略带惶恐不安的神情,领着弟妹走到大沙盘前,道:“这些三角彩旗就是东虏八旗,依据颜色有正镶黄白红蓝八种。我大明国色乃是朱色,为了与东虏正红旗区分。用的是方旗。”
坤兴对于军旅之事知之甚少,兴趣缺缺,看了一眼沙盘,也问不出什么问题,只好朝皇兄眨眼,示意道:妹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定王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模样,倒是才开始长身子的永王趴在桌上,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些缩小了不知多少倍的山丘河流,饶有兴致地问道:“皇兄。这里有一面旗帜,就是有一支人马么?”
“正是。”
“皇兄,那咱们好像不如东虏人马多……”
“是,不过咱们有自己的优势。”朱慈烺道:“打仗就是扬长避短,击敌软肋。”
永王似懂非懂,小心翼翼伸出手指,点了点小旗,道:“皇兄。咱们的这支人马怎在敌军身后?”
永王点到的正是左守义的特侦营。
“东虏只知道正面为战,却不知兵法有云:善于攻者。动于九天之上。一旦开战,便要不分方向,在各处打击敌军,焉能只顾眼前列阵?”朱慈烺并没有将永王当小孩子看待,见有参谋停下手里的事侧耳偷听,提高了些音量。道:“堂堂之阵固然是破敌根本,但敌后骚扰,使敌军丧失战意、破其辎重储备,这也是十分重要的战胜之道。”
“故而用兵开战,首先要毁敌战意。令其军心不稳;其次要迂回而战,断敌粮道、袭其仓储,令其不堪久战;最后才是列堂皇之阵,一举击溃当前之敌。此三者并出,方可一窥战胜之门径。如今东虏只知攻城伐阵,前面两场已经是输了,故而离覆灭之日也不远矣。”朱慈烺这也算是给参谋们定了提纲,要想发动大战役,必须有这三个方面战场的准备,否则别想通过。
永王虽不明,却觉知其中利害,更是兴致盎然,又问起了各处山水路径,如何列阵之类等专业问题。朱慈烺索性找了个参谋过来为他讲解军中编制,如何扎营、如何渡河,临战又如何布阵。
坤兴和定王虽也在一旁听着,却有些神游物外,只有永王时不时还插嘴问两句。
朱慈烺终于得此方便去批阅文件,听取各部汇报,很快就将皇帝和三个弟妹抛诸脑后。直到崇祯帝起驾回宫,子女们都得送到宫殿阶下,这才又把朱慈烺拖了出来。
皇帝一走,坤兴和定王如蒙大赦,也急着告辞。永王却是很想再待一会儿,探索军阵的奥秘。
“你留下就是了,多听,少说,不懂的记在脑子里,等参谋们下了班私下去问。”朱慈烺道。
永王一阵窃喜,却苦着脸道:“可是皇兄,下午还要练字。”
“我会跟先生们说,以后你练字的功课减少一半,但是必须跟参谋们一起出早操。”朱慈烺道。
永王大为兴奋,连忙道:“多谢皇兄!”
天家皇子的教育绝不是满清说的如同养猪。当初崇祯帝非但选了方以智为首的才子进士们作为定、永二王的老师,还亲自给他们布置了功课。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每天练字三百个,差不多要耗去两个时辰,如果没有兴趣,绝对是一种煎熬。
朱慈烺却坚信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既然永王对军事感兴趣,开个绿灯自然没有问题。何况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皇室在军中要保持持久的影响力,必然不能脱离军队。
因为秉持着前世的灵魂,朱慈烺看坤兴都有看女儿的感觉,此刻决定接手永王慈炤的教育,又像是多了个儿子。这种感觉让朱慈烺有些别扭,但所谓“长兄如父”,在这个时代将弟妹视作子女也是长兄应该尽到的义务。
崇祯帝得知慈烺要亲自教弟弟兵法,欣慰之中又带着隐忧。他知道以永王慈炤十三岁的年纪,不可能有谋篡之心。何况田妃已经去世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无外援、无内应,不可能对皇太子的地位形成威胁。
但万一慈烺……没有子嗣。那这知兵的永王就会对嫡二子定王产生威胁。
崇祯虽然对田妃宠爱有加,却不至于移情到慈炤身上,更不会由此影响国策。他既想永王慈炤能够得到国储的信任和重用,成为一个有作为的藩王,又不愿天家和国家的稳定受到影响。
——这简直就是难解之题!为何慈烺有这般天资,却又常常做出这些考虑不周的决策!
崇祯坐在龙床上不由长吁短叹。
周后问明了原委。当然更不愿意田妃的儿子对自己的儿子产生威胁。她只脑中一转,笑道:“这有何难办的?让春哥儿早日大婚,等有了皇孙,自然什么事都没了。”作为母亲,周后可是一刻都不曾忘记过朱慈烺想早日完婚的愿望。
崇祯一想也是:如果有了皇孙,那么慈烺就算天不假年,皇帝之位也是传给皇太孙的。
不过……
“兆头不好。”崇祯简单道。
周后一愣,也有些迟疑。
当年太祖高皇帝也是将皇位传给了皇太孙建文帝,但结果却被叔父抢了天下。所谓奉天靖难之役。
原本就是为了解决永王的问题,可别到最后又弄出第二次靖难来。
“索性不要让永王学兵法。”周后使出了杀手锏:“春哥儿不是在弄法政学堂么?学学律法呀、民政呀,日后一样可以在藩国帮衬春哥儿,何苦从军?就是春哥儿,妾都不愿他在行伍中沾染,看着心疼。”
崇祯皱着眉头想了想,索性将问题一推,道:“你去与春哥儿说。”
周皇后在这个问题上丝毫不肯耽搁。翌日一早等朱慈烺来参省时,就拉住了儿子说话。几乎已经点明了不许让永王接触兵权。
朱慈烺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父母对自己地位的维护,却有些哭笑不得。
现如今还有哪里比军营更能洗脑的?就连学堂都只是填鸭似地灌输道德标准,只有军营之中才是由里而外、由点到面,无间断、无死角地将忠君思想浸染到每个人心中每一寸!别说永王只有十三岁,就算他三十岁,进了军营也会改变原来的世界观。死心塌地地跟着朱慈烺走。
——也难怪母后会有所忧虑,她老人家又没听说过传销。
朱慈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索性跳过这个问题。
“儿臣正当壮年,大人们何须多虑呢?”朱慈烺对这个问题更为疑惑:难道朱室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遗传病?
他脑中迅速过了一下列祖列宗的寿数:太祖高皇帝享年七十一,成祖卒年六十五。都算是长寿的了。不过从仁宗到武宗一共七位皇帝,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的。除了仁宗活到四十七,宪宗活到四十一,其他五位皇帝连四十都不到就早逝了。
从这上面看,似乎长寿基因退化很严重啊!
朱慈烺第一次对自己的寿命有了些许担忧,在他的计划里,起码得活到五十开外才能完成振兴大明这个大项目。
不过世宗嘉靖帝吃了那么多富含重金属的丹药,仍旧活到了花甲之年。神宗拖着一身肥肉,也熬到了五十八。至于穆宗只活到三十六,那是因为常年抑郁憋死的。光宗和熹宗则是死于非命,未尽天年。
这样看上去,朱家在基因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朱慈烺道:“儿臣如今身体康健,虽偶尔有小疾,也实在是军国事重,年弱不堪承负。等年纪再上去一些,勤加锻炼,调整作息,早睡早起,自然无病无灾。”
“当然如此。”周后嘴里这么说,心头却仍旧有一丝阴霾。(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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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六 期以忠义酬明君(十)
朱慈炤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时兴起引发了如此一股暗流,不过他很高兴地每日早上跟参谋们一起出操。
参谋的作训量不大,只有十里长跑,然后就可以列队吃早饭了。因为朱慈炤年纪还小,只需要跑五分之一就算合格,即便如此,也已经触到了他的体能极限。
朱慈烺跟母亲谈过话之后,也开始有意增加了自己的运动量,给自己在三顿正餐之间加入了两次茶点,而且晚上睡觉的时间也提到了十点,起床时间改在五点,算是增加了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
也亏得这段时间北直打得顺风顺水却没有大的进展,不会在半夜三更送来塘报。南边也是按部就班,除了袁继咸的家属来找过几回兵部,别无要事。西边的张献忠仍在重庆苟延残喘,刘宗敏在成都开始屯田、训练兵士,颇有收复重庆作为礼物的意思。
整个天下都如此喧嚣的时候,济南反倒成了飓风风眼,风平浪静,正好给朱慈烺改变作息提供了外在条件。
随着皇太子的作息改变,东宫侍从室上上下下都如过节一样欢乐。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半夜三更将他们从被窝里唤醒,再也不用胆战心惊想着今天多睡了半个时辰是否会被人发现。他们终于享受到了朝八晚八、不用加班的幸福生活。
所有在东宫侍从室的工作人员,脸上都绽放出了美丽的笑颜。
东宫侍从室是连接皇太子和内阁宰辅、六部九卿的桥梁。
既然他们可以八点下班,那么其他部门只要没有急件赶在第二天一早用,也都能够早点回宿处休息。这无疑扩大了皇太子的作息调整影响,没几日就让人觉得普天同庆。
就连一年中十分重要的冬至节,都被比了下去。
……
“真不能理解那些人,早回去有什么好玩的么?冬至节都放了半天假了。还不知道将工作补回来。”姚桃身穿四品文官常服,坐在陆素瑶对面,轻轻捻起一个果子,放在嘴里一咬,被微微的酸味激得眼睛一眨。
“殿下说了,只是一味工作也不好。总得找时间让他们把俸禄花出去呀。”陆素瑶道:“照殿下的意思,等光复了北京,天下安靖一些,就将工作时间再减去一个时辰。”
“那就是十个小时?每旬逢戊还要休沐一天……就不用做事了么!”姚桃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被酸的,还是存了极大的忧虑:“天下事这么多,户部明年本就要增设六个清吏司,这再减去工作时间,差事怎么办得完?这人手都白加了!”
“加班呗。”陆素瑶是全年无休。随传随到,工作时间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加班费又是多出的。”姚桃是真正知道东宫出入账的人,对别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深为不忿。
陆素瑶笑道:“还用在乎这点小钱?这回皇太子殿下看了经世大学红盒传报,一挥手就批了十万两,分六个月拨付。”
“每月一万六千两!”姚桃惊道:“这让户部上哪里去找这笔银子!”
“你还不知道?”陆素瑶有些意外。
姚桃站起身道:“可能是司礼监还没送过来,也可能是送过来了我还没顾上看。妹妹你慢坐,我先去忙了。”
陆素瑶起身送了送,旋又坐下。望着姚桃的背影满足地抿了一口清茶。
这里是宫中转为女官安排的庑屋,用以饭后喝茶休息。像陆素瑶与姚桃这样地位甚高。几乎等若外廷阁辅、尚书,但在宫内也没有单独固定的休息室,只是隔出了一个小间供她们共用。
说起来,这两个都是大忙人,一般吃饭都在自己公事房里,哪有空闲喝茶?今朝也真是节日之后的闲散风气尚未除尽。这才意外碰上了。不过从姚桃匆匆离去的身姿来看,节日已经彻底结束了。
陆素瑶起身出门,路过隔壁中层女官的休息室门口,看到一张张疲惫中带着笑颜的脸,犹在聊天说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这位传说中有可能会被皇太子点为“嫔”的女官,站直了身子,清晰利落地清了清喉咙。
诚如一鸟入林百鸟压声,世界一下子静谧下来。
还在休息的女官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三三两两从门边溜出来,无声地朝陆素瑶福身行礼,快步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陆素瑶最后检查了一下休息室,方才返回自己的公事房,开始工作。
检查工作任务;根据重要、紧急四象图分配工作顺序;合并、检查工作内容,制定工作流程;根据流程和需要确定工作时间表;将这份精确到小时的时间表交给皇太子殿下审批、修改;分配到侍从室的每个人头上,最后按时提交进度报告。
这就是陆素瑶一整套的工作流程,说起来并不复杂,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处理好突发事件对既定计划的冲击。陆素瑶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拆拆补补的老妈子,既要满足各方面的需要,又不能让工作计划彻底崩坏。
地方官都向往进入中枢,走进权力核心,免去考成法这柄悬在头顶的利剑。京官却都盼望着能够外派地方,不用再看着分配下来的任务头痛。好歹地方上的考成法是自己上报的,但中枢分配下来的任务却是强压的。一旦不能按期完成,非但要扣考成分,每天还有人跟在后面催着。
因为现在各部门环环相扣,若是一个部司拖延时间,后面的部司无法接手,自然要催讨。前面完成的部司看不到结果,无法结项结算,自然也要催问。上面的监管部司要协调跟进写阶段报告,肯定不会放松。如此一来,一件事有三个方向来催,哪个部司能承担得起?
“姑姑,陆姑姑。”一个轻微的声音传入陆素瑶耳中,将陆素瑶从专注的工作状态拉了出来。
“你是谁?”陆素瑶不悦地看着这个给自己端茶来的小宫女。
“李明睿要补大理寺卿。”那宫女语若蚊吟。低声说完,将手中的茶颤颤巍巍放在陆素瑶书案上,福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陆素瑶站起身,“谁让你来说这话的?”
“奴婢不知道啊!姑姑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小宫女麻利地跪在地上,双泪横流。
陆素瑶也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自然知道这小宫女背后的人手段不弱。让手下人不敢出卖。虽然她大可以关起门来用私刑,但如此一来却也不明不白结下了仇隙。
“你出去吧。”陆素瑶仔细打量了这小宫女一番,却有些眼熟,想想应该是自己手下的杂役。没想到已经被别人挖去了,也不知道挖了多久,控制得有多深。
这就是内宫啊!
陆素瑶掀开茶盏,哪里还敢喝?连茶带水泼了出去。
看来,就连自己贴身的人都有些靠不住啊!端茶倒水如此重要的事,竟然让个外人来做。
——想将我当枪使。找错了人!
陆素瑶坐回椅子,突然觉得胸口发闷,重重拍了一下书案,只觉得手掌发麻,胸口才松了一些。
让她胸闷的非但有内宫中的钩心斗角,还有这则消息本身。
李明睿要补大理寺卿了!
大理寺古称廷尉,汉景帝更名“大理”,在唐高宗、武则天时一度改名详刑寺、司刑寺。国朝在洪武十四年始置大理寺。由李仕鲁出掌首任大理寺卿。洪武二十二年升大理寺卿为正三品,少卿正四品。丞正五品。
大理寺卿位列九卿,实在是个显赫的职位。
陆素瑶跟在皇太子身边,知道皇太子对于大明三法司的设置颇有微词。照太子殿下所著《原法》中的意思,刑侦审讯、诉讼、审判,当由三个不相隶属的衙门来分担。现在大明的三法司虽然管的严,抓人、审人却是不分的。
皇太子对于如何区分也有过简单的描述:即由刑部掌刑侦之权。破获刑案之后。交由都察院检查,作为朝廷的公诉人与刑犯对簿公堂,列明证据。
审理者便是大理寺。
在过去的两千年里,大理寺已经是个很重要衙门了,可以预见。从皇太子改制之后,大理寺的作用将更大,甚至朝过通政使司,与六部、都察院持平。
陆素瑶知道李明睿势必会进入皇太子的眼帘。
前不久,皇太子还对李明睿的《治古象以典刑论》大加赞赏。
在这篇论作中,李明睿考究了《尚书》中尧舜时期的法制典章,明确提出:“治古”时代,圣皇在位,一样要用法律和刑罚来治理天下、防夷猾夏、惩治奸宄。
这就为皇太子殿下以律令典章治理地方提供了道德、法理上的依据。
同时,李明睿驳斥了那些指责皇太子殿下“以商李申韩之余毒,乱圣人之法度”的人。
之前,那些人别有用心地将皇太子殿下刻画成商鞅再世,申、韩复出,欲行暴秦之苛政。
在这个问题上,朱慈烺真心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而且他虽然明知自己这样做不符合主流思想,但并不觉得自己就是错的。
现在李明睿站出来了,在他的《治古象以典刑论》的后半段,剖析了“法治”和“法制”的不同概念。
首先,尧舜那样的明君,是将刑法条律画成图像、书成文字,令人民知其行止,令奸徒有所畏惧。他们行的是法治,是真正公平如水的“灋”。而商鞅、韩非等人所提倡的法制,却是提倡“刑不可知而威不可测”,是让黎民百姓单纯畏惧头上钢刀,生活在恐怖之中的恶法。
“故以法治天下者,乃圣帝明王之属;以法制黎民者,乃独夫暴君之类。国朝太祖以《大诰》治天下之疮痍,养百姓,约百官,此法治于我朝之渊薮也。今皇太子奉行祖宗法度,申公明义,立公器,保邦本,岂商韩之辈可及哉!”
陆素瑶亲眼见到皇太子读到这段时,整个人容光焕发,仿佛遇到了久违的故友一般,简直就差抚掌赞叹了。这也促成她事后找了一些李明睿的文章,以备皇太子咨问。
因为工作岗位的关系,陆素瑶见过许多受皇太子殿下器重和信任的官员、武将,知道皇太子面对臣下的姿态一向低伏,不见高高在上的君威。然而李明睿却是个例外,他与皇太子殿下已经超出了人臣与君侯的框架,反倒像是一对知音,在无形之中相互呼应唱和。
由此看来,李明睿从山东按察使走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并不算是突如其来一步登天。
为何有人会对他步入九卿之位如此忌惮?甚至不惜暴露一颗埋得极深的棋子?陆素瑶心中没底,本想置之不理,却又觉得如此消极被动并非上策。恍惚之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老太监。
或许该去请教一番……
陆素瑶想到的,便是布衣总管,刘若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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