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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三七 吟到真诗喜欲狂(一)

    刘老爷子今年已经过了七十,在宫中没有任何职司,但是耳聪目明的人总能知道丁奥就是这位老爷子名下的太监。更何况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刘老爷子是皇太子殿下身边第一私臣,故而有了“布衣总管”的名号。

    陆素瑶工作再忙,也没有忽视这些高高在上的“前辈”。她很清楚,自己完全是个一步登天的“暴发户”。如果不是皇太子殿下表现得令世人震惊,她作为皇太子的性启蒙老师,这一辈子可能也就止步于“嫔”。别说参与机务,就算是不小心多说一句话都会被发配浣衣局。

    现在这种状态,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不过要见刘若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老人家名副其实,一副大愚不化的模样,对外轻易不露脸。

    几经辗转造就了个好机会之后,陆素瑶终于坐在了刘若愚面前。

    刘若愚坐在主座,目光微闭,脸上浮现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刘老公,近来可都安好么?”陆素瑶不知觉间又有些忐忑,好像还不习惯作为刘若愚的客人。实际上她看到东厂提督站在一旁伺候,就已经心存敬畏了。这一刻,她才知道皇太子给了她多大的支撑。

    “陆姑娘,咱家都过了古稀之年,精力不济,乘着咱还没睡着,说正事吧。”刘若愚悠悠道。

    陆素瑶努力摆出个淡定的笑容:“刘老公,近来有个奇怪的风声,就连我这整日跟着皇太子的人都还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该信信,不信就当风刮耳。”刘若愚不着痕迹道。

    陆素瑶知道老人家是不会轻易指点晚辈的。就说她自己,难道会教育手下办事的宫女、宦官、秀才们该如何做事么?自己又没收人学费,又没喝人的拜师茶。凭什么教他们?一切都是看各人悟性,能留则留,留不住则去。

    “多谢刘老公教诲,这真是千金难买老人言,小女子拜谢公公了。”陆素瑶话中有话,谦恭却不谦卑。

    刘若愚很满意陆素瑶的悟性。难怪她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能知足与不足,这便是智慧。”刘若愚提点道:“你整日跟在皇太子身边,眼界虽高了,却也被皇太子这座大山遮了目。”

    陆素瑶脑中飞快转动,福临心智:“让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是圣上的意思?”

    刘若愚嘿嘿一笑,就像是在温和地告诉小朋友:知道不必说出来,大人总该有点城府。

    陆素瑶也自知失言,自嘲一笑,道:“小女子就是说话不过脑子。说来也怪。总有人巴巴地跟我说外廷的事,就好像小女子该知道似的。”

    “那是人家想攀你这颗大树呗。”刘若愚轻笑一声。

    “我都不过是盘树的藤,哪里能让人攀?”陆素瑶无奈地道:“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有些人看着是树,风一吹就倒了;有些人看着是藤,可就是能屹立不倒。”刘若愚打了个哈欠,端了茶盏。身后的丁奥扯着嗓子道:“送~客!”

    陆素瑶当即弹身而起,对刘若愚福了福,道:“小女子多谢刘老公教诲。”

    刘若愚点了点头。在丁奥的搀扶下往后堂走去,丝毫不管陆素瑶是否听懂了。

    陆素瑶也不是天生就机智过人。只能将刘若愚的每句话都记住心里,回去之后慢慢琢磨。苦思冥想之后,她终于想通了一点:所谓没有恶意也好,想攀附也好,无非都是投石问路。在宫中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和忠诚,是否值得别人效忠、结盟。看的都是实力——也就是根底。

    那为什么要选择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这个关节点呢?

    皇太子殿下到了山东之后,几乎将所有官员都变相罢免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安插人手。大理寺卿位列九卿之末,上面还有六部堂官,都御使。通政使。这是大九卿,下面还有小九卿。关键点到底是在李明睿,还是在大理寺卿?

    陆素瑶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注意力仍旧放回到了工作上。在她这个位置上,越发感觉到孤掌难鸣,需要自己的根底。然而事实却十分残酷,那就是她还没有培植根底的能力。

    ……

    在宫内暗流涌动之时,李明睿仍然毫不知情地工作在山东按察使的职位上。

    按察使司的全称是提刑按察使司,在蒙元时也一度称为“肃政廉访司”。顾名思义,这个衙门主要两个工作:一,提点刑狱;二,肃政廉访。所以在职权隶属上,按察使司是都察院在地方上的下属机构。

    李明睿能够与朱慈烺产生精神共鸣,绝非偶然,更非天赐。

    先是,他作为皇太子的老师,并不觉得皇太子有何出众之处。非但不出众,跟他自己,以及其他进士相比,皇太子在文学上的天赋有限得很,而且还耽于奇技淫巧之术,没有半点圣帝明王的影子。

    因此在京师时,李明睿也曾私下跟李邦华评价过皇太子,而且评价不高。更倒霉的是,竟然被皇太子亲自撞破。

    为了能够重新回到权力中枢,挽回自己的仕途,李明睿花了很大的心思找方向,后来还是因为他推荐的张诗奇受到重用,总算发现了皇太子殿下的弱点:任人唯才,不重出身德行。

    这个“才”的范围太广泛了,从技工学院来看,皇太子仍旧偏好格物之道;从行政用人来看,皇太子重视干吏,乃至于酷吏丛生;从学术思想来看……这个实在乏善可陈,勉强可以算是亲近关学一脉。

    哪一条路才是适合自己的走的呢?

    终于,李明睿看到了《原法》。作为一个对大明典章极有研究的学者,本着溜须拍马的心态去读这本法理学著作,很快就由攀附之心,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之情。

    “皇太子不谙《孟子》章句,而行文中颇得亚圣心得!真天然品性也!”

    这是李明睿第一遍读完《原法》之后的感慨。当他读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从法哲学之中,读到了朱慈烺似隐若现埋藏着的司法体系框架。这个框架是根据后世大陆法系搭建出来的,而在学识渊博的李明睿眼中,这就是今人写的《管子》。

    韩愈说:“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但随着明儒放弃了对唐宋儒学道统的执着后,他们发现孔子其实还有一位重要的老师。

    以“仲”为字的管夷吾。

    孔子本人对管子的推崇见于《论语》:“微管仲,吾披发左衽已!”

    这句话难道是泛泛而谈么?正是因为孔子看到了管仲对诸夏做出的贡献,同时也精研了齐桓首霸中的管氏制度,从而发出的由衷赞叹。所以孔子在整改儒学时,大量引入了管仲的政治思想。法家之所以从儒家脱胎而出,也正是因为儒学体系内一直存有管子的影响。

    儒家不齿法家,但对管子从来都抱有崇敬之情。

    这就促成了李明睿第三遍再读《原法》。

    这三遍读完,李明睿已经彻底从溜须的本意中脱离出来,由衷地希望效仿先贤,用这部《原法》,“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现年六十岁的李明睿,重又找到了求学时那颗火热的赤子之心,怎能让他不激动万分?于是他放下了手中正在编撰的私家国史,彻底投入了大明法理研究,探索如何让三代圣王之治,回归满目疮痍的神州大地。

    朱慈烺没有读过《管子》,对管仲的认识也仅限于“管乐之才”这则短语。然而管子朴素的民本思想与朱慈烺来自后世的民生思潮能够形成共鸣。而重视民生,强调独立文化,排斥外部暴力,又与大明当前的社会环境也十分契合。

    再退一步说,假设朱慈烺不是重生为皇太子,而是某个方伯藩镇,他也会毫不犹豫捡起“尊王攘夷”的旗号,徐图天下。

    思想的冥冥契合,由此产生了和旋,让朱慈烺对李明睿恶感尽消,好感油然而生。

    根据《原法》的思想,李明睿在最新的论述中也提到了侦查、检察、裁判的三法司分立。在中央一层倒还简单,刑部行使侦查权,都察院行使检察权,大理寺仍旧作为终审、审核机构,行使裁判权。

    到了地方上却有些麻烦。大明的地方机构分为三使司、府与直隶州、县与散州。越到下面,朝廷的统治力就越薄弱,薄弱的结果就是行政官员身兼司法权。在府一级,明明设有推官,但知府仍旧有决策权。到了县一级,知县直接坐堂断案,视典史如无物。

    要想让三法司各司其职,关键点就是地方法司的建立。

    李明睿为此深居简出,利用自己的职权,有意地将山东按察使司分了三块,一块专管府县警察局,侦缉各类刑案;一块沟通监察御史,监督府县官员,接手警察局的刑案;最后一块便是联络各府推官,审理裁判。

    这种做法固然不错,也在他的职权之内,但是痛苦之处在于皇太子将大明旧官撇到了一边,地方官吏根本不足数。许多府县都是一套班子,什么都管,比之甲申之前的状况还要混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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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八 吟到真诗喜欲狂(二)

    陆素瑶再次跟姚桃坐在一起喝茶时候,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选择。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最终选择了在女官之中寻个盟友。

    地位与她相当,资历又相近的女官,只有姚桃一人。

    而且不管怎么说,两人都算是刘姑姑门下出身,多少有些香火情。

    若说之前有过间隙,说白了就是争口气,无关政治。眼下既然有可能被卷入政争,还是得互相扶持一把。

    “妹妹我就不信,姐姐那边没人去说?”陆素瑶面对姚桃的时候从容了许多,不像对着刘若愚那般谨小慎微。

    “倒是真没人来跟我说这些闲话。”姚桃有些坐不住,户部那边一大堆事呢,重要报表都要她的签章,碰上感觉不对的还得她自己算一遍,哪里有闲心听这个?

    “我是真心求教姐姐,怎地我就摊上这种是非事了呢?”陆素瑶无奈苦笑:“这事吧,你说理会它,却明明与我无涉。我又不认识那个什么李明睿,而且没头没脑的怎么理。若说不理会,却又知道了,总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什么人,存的什么心,想借妹妹的手做些什么?”

    姚桃抿了口茶,突然笑道:“你倒是比我还要耳目闭塞了,小通政先生。”

    “小通政?”陆素瑶浑然一愣。

    “看吧,看吧。”姚桃笑道:“天天只跟着殿下,不解民风了吧。什么本子不是你交上去的?殿下的令旨多半也是你传下去的,这不是殿下身边的通政使是什么?”

    陆素瑶不由腰板一挺,听得浑身酥麻,嘴上却道:“可别如此消遣小妹,国家名爵焉能如此玩笑。”

    “呵呵,外面剃头的叫待诏。摇铃的叫郎中,端茶倒水的都是博士,谁还真计较了?”姚桃话里有话,意思就是劝陆素瑶既然做了那个事,就不要怕担那个名。

    陆素瑶也不纠缠,道:“就是真的通政使。也轮不上风闻言事,总得有个本子吧。”

    “有本子岂不是贻人话柄?”姚桃挑了一眼,又道:“好妹妹,姐姐只劝你一句话:咱们若是没了千岁在后面撑着,那就是什么都不是。有什么念头,与其私下琢磨,不如跟殿下去说。”

    姚桃站起身,招呼也不打就往外走去。她想起了自己离开内宫时候的情景,想起刘姑姑那句“把我们都忘掉”的警告。忽然之间。她好像悟到了些什么,再低头一看,身上四品文官的官服竟如此扎眼!

    ——私人啊私人!我也只有恪守殿下私人的身份才能立足啊!

    姚桃紧紧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提醒自己须臾不可忘记。

    陆素瑶拿姚桃的提醒跟刘若愚的提点相照应,眼前豁然开朗。管他背后有什么人,存什么心,告知殿下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殿下早就下令宫中朝中禁私传消息,对于人事任命这种归类为机密的消息。尤其不能轻传。

    既然被她撞到一例,付诸法司是必须的!

    陆素瑶收拾心情。直奔朱慈烺的书房。她逮着个空,以秘书的身份信步而入,行礼如仪,道:“殿下,臣有事报。”

    “说。”

    “殿下,私传朝廷机密。是该交由东厂管还是锦衣卫?”陆素瑶问道。

    “东厂。”朱慈烺简单明了:“锦衣卫是刺出去的剑,东厂是护心镜,是何事?”

    “哦,臣只是生怕处理失当。”

    “是你举报有人私传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的事?”朱慈烺先点了出来。

    陆素瑶浑身过电一般,突然想起当日丁奥这位东厂提督太监就在现场。身上登时泛出一层冷汗。

    ——还好,还好,刘老公那边还是护着我的。

    陆素瑶心中暗道。

    “这事其实你日后也会碰到。”朱慈烺道:“也不用太紧张,现在宫女管制放松了,难免会被外面人钻空子。”

    “是……”陆素瑶垂下眼帘,心中更加庆幸:若是东厂直接抓到自己手下人,而自己一无所知,那不是更糟糕?

    “不过你既然问了,我也得跟你说一下这事。”朱慈烺朝陆素瑶招了招手,一指旁边的椅子:“坐。”

    “谢殿下。”陆素瑶上前挨边坐了,一副聆听训示的模样。

    “放松些。”朱慈烺笑道:“就当是闲扯吧。”

    陆素瑶垂首挤出一个微笑。

    “你知道官与吏的区别么?”朱慈烺旋即又问道:“国朝既然定下了吏员三考转官的规矩,而如今由吏员为官者屈指可数?反倒是进士官遍及天下?难道考个进士比为吏九年更容易些?这其中的缘故在哪里?”

    陆素瑶略等了等,见皇太子是真的发问考校,才接道:“多半是因为进士博学通达,用作朝廷命官更能维护朝廷体统。”

    朱慈烺笑道:“成祖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照我说,那是因为官与吏的要求不同。吏员只需要廉、能、勤,三者具备,足以为循吏。然而官员不同,他们非但要具备这三者,更要有长远的眼光。

    “譬如说,有两名知县,其中一人只是将《县城规划书》做得十分到位,考评优异。而另一人非但引领属员做好眼前的事,拿了优异的考评,更看到本县的民生重点,百姓的生计根本,因势利导,利在千秋。

    “这两人,前者是能吏,值得称颂;后者则摸到了‘官道’,可以真正为官了。”朱慈烺举完例子,道:“这就是为何进士受重用。不管他们之中出了多少败类,但更多的进士心中都有‘经世济民’的抱负,知道自己任内要做些政绩,否则愧对天地君亲师……虽然后来很多人都走偏了。”

    “臣明白了,”陆素瑶颇有落寞,“臣只能算是吏。”

    “这也有我的问题。”朱慈烺话音出口,陆素瑶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我这个人从来喜欢一言堂,很多事不会征询别人的意见。你在我手下兢兢业业,要展现自己的远见卓识的确不容易。”朱慈烺很清楚自己是个独裁型的领导,这对于秘书的能力要求极高。更何况陆素瑶深具上下尊卑之心,不可能对皇太子殿下的吩咐进行自主思考。

    “今天跟你说这个,也是给你指一条路,首先学会‘全局观’。”朱慈烺道:“你这个位置是所有职司中最贴近大明顶峰的,若是不以此看全局,着实有些浪费。这次李明睿的事权当给你上一堂为官之道的教学课,好好用心就是了。”

    “是……”陆素瑶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朱慈烺的确不是一个好老师。说是教学,却从书案上挑出一堆文件推到前面,让陆素瑶拿去看了再说。

    陆素瑶茫然不解地抱着一堆启本、报纸离开了朱慈烺的书房,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坐下慢慢细看。

    这些文本来自全国各地,每一本都经过陆素瑶的手。其中八成以上都是陆素瑶亲自看过的,剩下没看过的那两成是因为题本人位卑言轻,由她手下的秘书们编写提要进呈。

    ——完全没关系啊!

    陆素瑶重重一拍书案,心中有些急躁。

    ——再看一遍!

    陆素瑶再次伏在案上,耐着性子将这些文本按照内容一一分类,最后竟然分出了七个大类别。

    其一,弹劾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贪赃枉法。

    其二,弹劾怀庆府知府吴伟业庸蠹无能,考成分低下。

    其三,山东按察使李明睿建议大明三法司各行其事的启本、奏疏。

    其五,指责南都留守官员广蓄妓娈,奢靡成风,不堪公务。

    其六,弹劾蒋德璟治淮不得法度,肆意妄为,徒费公帑。

    其七,物议黄道周道德人品堪为当世表率,请起用为官,内足以为辅导阁臣,外足以为督抚方伯。

    ——这七桩事有什么关系么?又是哪一桩牵连到我的?

    陆素瑶看得眼睛发紧,仍旧没有半分头绪。

    “陆姐姐,请用茶。”一个突兀的声音闯了进来,虽然甜美,却吓了陆素瑶一跳。

    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就算真跟陆素瑶有姐妹之谊的女官,也得客气叫声“姑姑”。除非做到了姚桃那样的位置,否则怎敢称姐道妹。

    陆素瑶抬头望向这个敢挑战自己权威的宫女,却被噎了一下。

    这女子她倒是见过两次,是东厂提督太监丁奥推荐过来的,说是十分可靠。因为这个靠山太大,谁知道是哪个大太监的对食?所以陆素瑶从不委派她做什么事,只是混着看哪里能搭手就让她上。

    所以她来了个把月,两人却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她这个时候来,是东厂那边的意思?

    陆素瑶犹疑地看着这女官,生硬地摆出一个笑脸,道:“有劳了,影月姑娘。”

    影月笑得两眼如同月牙,透着一股喜气。她有意无意地朝陆素瑶书案上投去目光,登时就让陆素瑶脸上布满寒霜。

    陆素瑶正要呵斥她无礼,却听这女官笑道:“原来姐姐是在为钱谦益的事费心呐。难怪这几日见姐姐愁眉不展的。”

    陆素瑶一愣,再次望向那六堆分好的文本,倒是每一堆顶上都有一本打开着,却没一个字说到钱谦益。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钱谦益可跟这里有半根毫毛的关系么!

    陆素瑶怔怔出神,连呵斥影月的话都忘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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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九 吟到真诗喜欲狂(三)

    影月看着陆素瑶发怔的样子,心里直痒,暗道一声:果然是漂亮面孔草包脑袋。

    不等陆素瑶发问,影月已经绕到书案之侧,手指虚虚划过一个圈,道:“所有提到的这些人,或是直接或是间接,都与一个人有联系,那人就是钱谦益。再结合左良玉作乱,报纸上说江南有士林领袖参与其中,那必然是钱谦益无疑了。唔,王之心已经被人弹劾了的话……说明钱谦益已经被抓了。”

    “说来听听。”陆素瑶直接听了答案,胃口反倒被吊得更足了。

    “姐姐,我能看么?”影月虽然问着,已经伸手去翻桌案上的文本了。

    陆素瑶还在恍惚中,竟然没有伸手阻止。

    影月只是粗略一翻,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道:“姐姐,这是有人想致钱谦益于死地呢。”

    “嗯?”

    “您看呐,因为王之心是南京镇守太监,真要抓人、审讯,肯定是他出手。这弹劾王之心贪赃枉法的,乃是直扑要害,让王之心夹紧尾巴做人,不敢在风头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影月道。

    陆素瑶微微摇头:“有些牵强。”

    影月见陆素瑶不服,呵呵笑道:“姐姐再看这弹劾吴伟业和蒋阁老的,明显比弹劾王之心的多许多。可见王之心那边是打草惊蛇,这两位才是重中之重。”

    “吴伟业与钱谦益交情颇深,世所共知,但如何扯上蒋阁老的?”

    “蒋阁老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吧。李明睿也正是那科的进士。两人既是同年,又是好友,当然被视作一党。”影月流利道:“阁老一旦被弹劾,不同于其他文官。必须闭门待查,所以这是逼着蒋阁老在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的问题上回避。”她见陆素瑶还没恍然大悟,继续道:“李明睿如果担任大理寺卿,日后必然是钱谦益一案的主审。”

    “这……有何关系?”陆素瑶不由虚了胆气。

    “当然有关系,如果钱谦益一案酿成了大案,李明睿肯定是三法司主审官;如果案子闹得不够大。李明睿就更加重要了。”影月补了一句:“除非那人有办法让钱谦益进诏狱,并死在其中,否则无论如何绕不过大理寺。”

    “关键是,为何他们认定李明睿会对钱谦益网开一面?”陆素瑶道。

    “这就是弹劾吴伟业的缘故了。”影月道:“姐姐可知道吴伟业的老师是谁么?”

    “张溥。”陆素瑶脱口而出:“复社张溥自诩东林之嗣,钱谦益号称东林党魁,吴伟业自然是他们的人。但吴伟业与李明睿又有何关系?”

    影月脸上仍旧带着笑意:“姐姐不知道么?吴伟业的确是张溥的入室弟子,可他的蒙师却是李明睿。李明睿尚未释褐时,曾在太仓故兵部尚书王在晋府中坐馆,与吴伟业之父吴琨相交莫逆。正是那时候收下了十二岁的吴伟业为弟子。”

    “吴伟业释褐之前,正是李明睿带着他的文章在京师宣扬,颇得美誉,师徒之情至今尤深。”影月笑了笑:“姐姐你说,若是吴伟业去求李明睿,李明睿是否会为钱谦益网开一面?”

    陆素瑶听得一头冷汗,原来官场上要一个人死,竟然思虑得如此隐秘!

    “他们做得如此周到。却没想过换个人出任大理寺卿可能更利于钱谦益呢。”陆素瑶道。

    “不可能。”影月笑道:“蒋阁老、李明睿、吴伟业,是三个不同的案子。不辨明清楚是不可能立刻派人接手的。”

    “他这里还有个漏洞……”陆素瑶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这个漏洞就在她这里。

    如果皇太子殿下不管不顾任命李明睿出任大理寺卿,那此番围堵就白费心机了。这个时候就需要拉拢“小通政”陆素瑶,由她对呈递的启本、文书加以筛选,只要皇太子一时想不起来李明睿这个人,待尘埃落地,也就无所谓谁做大理寺卿了。

    “这三方部署走的是圣上那条线。他们知道李明睿简在帝心。故而既要拖延李明睿执掌大理寺,又不敢摆明车马弹劾李明睿。也或是跟李明睿另有根源,不愿坏了他的前程。我想,多半也有人会来堵住殿下这边。”影月道。

    “我只知道做好本分事。”陆素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影月,暗指她不守本分。

    影月这般七窍玲珑心怎么听不出来?

    她却当做不是说她。继续道:“这伙人还有后手,便是这堆要整顿江南士风的物议。就算钱谦益大难不死,逃过此劫,殿下也肯定要整顿江南,清除左良玉的内应,而士风颓废正是个好借口。一旦殿下受此暗示,钱谦益登时又立在风口浪尖上了。”

    钱谦益按照娶正妻的规制娶了一个妓女,成婚当日就被当地愤怒的百姓扔了许多砖石瓦砾。这事从小里说是伤风败俗,往大里说是“以妾为妻”的变形,已经触犯了《大明律》,可以剥夺功名,杖一百。

    这招后手也是足以致人死地的,因为笞杖之刑太难界定效果,有的人挨一百下起身就能走,有的人打两下就断气了。

    陆素瑶了解了自己在这场政争中的位置之后,反倒坦然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背后推手是谁,但想想钱谦益的身份就可以猜到,多半是温体仁的残党。虽然官场上说“人走茶凉”,但亲族之间报仇可不在此列。

    ——这些人好生小气,要我帮忙出手,却连点好处都不露出来,比内宫中还不懂规矩么?

    陆素瑶想想好笑,郁结多日的困惑终于解开了,甚至忍不住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姐姐打算如何处置呢?”影月问道。

    陆素瑶看了影月一眼,道:“你我只要忠心办好皇太子殿下的差事就行了,别的还是少参与。”

    ——此人心思太活,话也太多,还是不能信任。

    陆素瑶暗暗给影月打上了标签。

    “诚然如此。”影月垂头退后。笑道:“不过同为女官,卑职却不得不告知姐姐:这些人是欲与姐姐结盟。姐姐对他们的态度,可是会影响所有女官的。”

    “何出此言?”

    “姐姐,抨击殿下以女寺乱国的不正是江南士林么?”影月道:“人家找上姐姐,也是因为姐姐实乃女官之首啊。”

    “胡说!姚桃是户部堂上官,尚且不敢说是女官之首。我左右不过一个传声筒罢了。”陆素瑶不肯承认。

    “姐姐妄自菲薄了。”影月收敛笑容:“通政使位在九卿。户部侍郎可能比拟?如今姐姐虽无通政之名,却有通政之实,岂可小觑?反之,姚姐姐看似财权在手,其实更似文吏账房罢了。”

    陆素瑶见自己的心底事被影月说破,心中又存了官、吏之别的优越感,也不辩解,道:“这些人只知道藏在暗处,见不得光。何必与他们有所往来?再者说,我也不信他们能成事。”

    这回倒是轮到影月诧异了,问道:“姐姐何以得知?”

    “事必谋定而后动,一击置敌于死地才是道理。这些人布置看似周密,却又留下了后手,显然自己已经心虚了。照我看,他们之所以急急出招动手,正是因为营救钱谦益的势力更大。”陆素瑶说罢。心中补了一句:而且皇太子殿下显然已经知悉透彻,再厉害的手腕也比不过千岁爷的一句话。

    影月肃容垂首。心中暗道:陆素瑶能充任贴身女侍,原来还有几分头脑,倒也不是个摆样子的听风瓶!

    “关键就在这上面吧?”陆素瑶拍了拍提请起用黄道周的那堆启本、奏疏和报纸。她虽然知道的情报太少,却有极强的直觉。

    “正是。”影月垂了垂眼帘,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笑道:“黄道周是抛出来引玉的砖。”

    陆素瑶终于觉得自己又重新掌握了主动。看着影月没有说话,等她自己说下去。

    “黄道周是袁可立的学生。”影月道,“卑职听闻袁公之子袁枢也牵扯其中,而此人与钱谦益交情匪浅。故而就算那些人不想救钱谦益,为了袁枢也只能连带拉他一把。”

    铁面御史袁青天。在万历朝就曾因忤逆皇帝被罢职闲居二十六年。按照大明的传统,受罚越重,声望越高,可想袁可立的声望之隆。

    泰昌元年起复之后,袁可立逐年升迁,在天启年间为登莱巡抚,节制东江、朝鲜,策反奴儿哈赤姻婿刘兴祚,令金人羞怒难解,因此不肯给袁可立在《明史》立传。后来清帝乾隆以袁可立、刘兴祚故事为蓝本,创作了崇祯因金人反间计而杀袁崇焕的小说作品。

    黄道周是袁可立的得意门生,袁可立是黄道周的恩师。为营救恩师的儿子,黄道周自然义不容辞。

    黄道周一旦出手,天启二年那一科的进士有许多人都不能旁观。

    比如:同为袁可立得意门生,且在朝中仍有人望的倪元璐、祁彪佳、蒋德璟、李明睿等人,以及国变前致仕,如今尚在的冯元飙,还有与皇太子殿下关系匪浅的王徵王葵心。

    再者,黄道周的影响力不止于此。

    崇祯初年次辅钱龙锡涉袁崇焕一案,部拟当死,正是黄道周三次上疏,最终改为发配定海卫。虽然钱龙锡远在宁波,但他一日不死,就一日还有号召力。固然不足以起复原官,却足以声援自己的救命恩人。

    两厢一比,钱谦益对头们用的那些小伎俩似乎就有些不够看了。

    “不过姐姐啊,那些人为何坚定相信:只要阻止李明睿执掌大理寺,就有把握杀掉钱谦益呢?”影月旋即又抛出了一个让陆素瑶皱眉的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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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零 吟到真诗喜欲狂(四)

    朱慈烺的书案一向整洁干净,这固然有宫女清扫的功劳,他本人良好的工作习惯也是主因。时至今日,两世为人的朱慈烺已经连续工作了近四十年,他仍旧十分感谢自己的第一个顶头上司。

    正是那个有工作狂倾向的上司让朱慈烺学会了如何高效地工作,如何利用小纸条保持自己的专注力。

    不过从他身上,稚嫩的朱慈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环境比人更重要。

    在一家国有企业,身为一个有工作狂倾向的中层管理人员,最终的结果就是被领导利用却又被抛弃,被下属憎恶且排斥在外。

    当朱慈烺发现自己很可能成为上司第二的时候,果断离开了那个环境,努力成为一个打造环境的人。

    在朱慈烺前世,虽然没有成功走到商业社会的顶峰,但在自身小环境下却也可以随心所欲。当然,后世充沛的人力资源让朱慈烺有足够的底气:爱干干,不干滚,放着高薪不可能没人应聘。

    如今的朱慈烺权柄更重,威福更甚,然而越来越浓重的寂寞感却让他有些气闷。

    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低气压,无从排解。

    “殿下。”陆素瑶知道朱慈烺独自字书房里,而且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皇太子静坐休息的时间,推门求见。

    “进来。”朱慈烺仰起头,瞬间进入了工作状态。

    陆素瑶抱着前天皇太子给她的文本,放在了书案上,轻声道:“殿下,臣大约明白了。”

    “很好。”朱慈烺从一叠文本中挑了还有用的,让陆素瑶将其他文本拿去归档,该转存的转存。没必要的就摘抄之后销毁原件。这属于各科给事中的工作,在东宫却是侍从室的任务。

    陆素瑶抱着作废的文本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低声道:“臣有负殿下厚望,当死罪!”说着,两行清泪已经流了下来。

    “怎么了?坐下说。”其实与很多人心目中的皇太子不同,朱慈烺很关心手下工作人员的健康。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会影响工作效率,所以身为领导者决不能忽视自己的手下。

    陆素瑶挨边坐了,道:“臣部有名影月者,是提督东厂太监丁奥遣来本部。此女平日看似天真烂漫,其实却是胸有沟壑。”提了头之后,陆素瑶将之前两人对话,几乎一字不改地转述给皇太子。

    “臣扪心自问,恐怕今生只有吏员之才。”陆素瑶说着。原本平静地的声音再次发生了一些颤抖。

    朱慈烺温和地笑了笑,道:“这不是你才干不足。一是你缺少经验和训练,二是因为信息不对称。”

    陆素瑶抬起头:“信息不对称?”

    “知道的事多,并不一定是因为那人特别能干。也可能是因为得益于站的位置和角度。”朱慈烺道:“你在我身边,的确认识了很多朝中文臣武将,对他们也有自己的感观判断。然而他们的人生轨迹,社会关系,这些如果不下功夫去挖掘。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你不知道他们之间深处的联系,从而无法做出推理和判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

    “但是你的确缺乏训练和经验,比如影月这个人。”朱慈烺笑道:“她是丁奥安排给你的,又如此‘精明’,还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陆素瑶一愣,自己这些天全都纠结在“大理寺卿”这个问题上,虽然觉得影月冒出来的有些突兀。却完全没往别的地方上想。事实上,因为影月帮她解开了谜题,她内心中对这大咧咧的姑娘还有些好感。

    “这就是你稚嫩的地方,慢慢来,再磨砺几年。你也就懂了。”朱慈烺笑道:“你才十七吧?还小着呢。”

    陆素瑶很想说:天下这个年纪当妈的女人千千万万,还小什么呀!

    但是皇太子说小就是小,就算皇太子说月亮是方的,她也得把四个角找出来!

    “殿下……”陆素瑶突然又想到了影月的问题,在朱慈烺的提示之下突然想到了一种极大的可能:影月本身就是东厂的人!

    东厂全名东缉事厂,顾名思义就是个侦缉机构。外面传说东厂番子如何无孔不入,好像大明满天下都是密探。实际上东厂真正的在编人员并不多,当初成祖设立东厂的目的仅仅是监视锦衣卫而已。

    东厂在强势时,主要是用锦衣卫的人办公,而且这种状态在整个大明属于主流。只有嘉靖朝,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是皇帝的奶兄弟,君臣情同手足牢不可破,东厂才附属于锦衣卫。

    锦衣卫下面的人手固然很多,但想想京师市容卫生都归他们管,各王府门口还得派人站岗……真正的情报人员能有多少也就可知了。

    如此珍贵的人力,为什么要放在侍从室呢?

    难道是皇太子殿下不信任我么!

    陆素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不是不信任你。”朱慈烺压低了声调,温和而坚定地道破陆素瑶的忧心。

    陆素瑶仿佛在狂风暴雨的海浪中抓到了救生稻草,极端失礼地盯着皇太子的面容。

    朱慈烺自然不会因为被人直视而感到深受冒犯,仍旧温和道:“其实从崇祯十七年下半年,你就该看出来,东宫侍从室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陆素瑶点了点头。

    作为侍从室的元老级人物,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在最初的侍从室,每个侍从官都被严加管束,从言行举止到社会活动,全在掌控之中。正是到了山东站稳脚之后,侍从室许多人都分派到了地方为官。有了这个惯例,随着光复区的扩大,侍从官来得越来越多,留下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这么频繁的人员流动量,难免良莠不齐,也难保有人出去之后被旧有风气带坏,忘了侍从室里学到的规矩。”朱慈烺道:“更重要的是,等过个五年十年,他们很可能位居方面高位,那时候他们的社会关系更加复杂,要想厘清轨迹建立档案,工作量会十分大。”

    陆素瑶只觉得耳朵像是被蒙住了一样,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影月的确是东厂的人,不过她的任务是对这些人进行记录、甄别,为建立官员档案打基础。”朱慈烺道。

    陆素瑶喃喃道:“殿下,这……不用告知臣下的。”

    “没关系。”朱慈烺很清楚适当的告知机密能够让人心更为贴近。更何况陆素瑶经过这两天的考验,已经证明了她的忠心耿耿,聪明坦诚却不谙诡谋。

    她完全没想到,如果不是皇太子开口,影月怎么会如此大方地跟她说那么多。

    “但是殿下……”陆素瑶终于忍不住将影月的最后那个问题拿了出来:“如果换个主审,说不定更偏向钱谦益呢?”

    朱慈烺笑道:“你是处女座么?不能留个小尾巴。”

    “臣的确还处子……”陆素瑶有些羞涩,十分疑惑这跟是否出阁有什么关系。

    “咳咳,”朱慈烺不愿被后人说是处女黑手的鼻祖,干咳一声转过话题, “这个问题是你没有顺着线推理。线,是游戏规则,也就是大明制度。如果钱谦益一案由三法司会审。想想看,大理寺卿缺位时谁来主审?”

    肯定不是大理寺的人。因为大理寺少卿空缺,再往下就是正五品的寺丞了,显然不足以当主审官。

    陆素瑶想了想,道:“该由刑部尚书或是都御史为主审。”

    “总宪年高事繁,有这精力么?”朱慈烺又问道。

    陆素瑶好像渐入状态,道:“总宪曾被视为东林一党,闲住十载,实则却对东林无甚好感。而且左良玉上次要就食南京,就是总宪孤身入营劝回去的。再碰到这事,怕是即便力所能及也会自请回避。”

    朱慈烺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继续。”

    “刑部尚书张忻为人怯弱,朝中闻名,多半不敢审钱谦益。”陆素瑶又道。

    朱慈烺鼓励地看着陆素瑶。

    “那就没人审了呀……”

    “都察院右佥都御使李振声。”

    大明官制中的“左右”有“内外”之别,而无高下之分。左职在部堂,右职出地方,到了清朝成为固定制度。故而都察院的排序是都御使、副都御使、佥都御使。现在官员不满编,只要人手够用就不会填补,尤其是正二、三品高级官员的位置,都要留给下面经历过锻炼的新人。

    都察院里,左都御史李邦华是掌门人,副都御使空缺,再下去就是李振声这位右佥都御使了。眼下他正在山西巡察,如果要三法司会审,必然要调他回来。

    如果李振声回来主审,钱谦益在劫难逃。

    论公心,李振声这位陕北大汉疾恶如仇,深知北地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江南士林酒池肉林的腐朽生活恨到天荒地老。

    论私情,钱谦益这帮清流在南都欲兴“顺案”,在道德舆论上批判投“顺”失节的官员,却把李振声也算了进去,诽谤他与丘瑜之子丘之陶在闯逆营中担任要职,位居“尚书”。这怎能不让李振声委屈愤恨?

    这一刀如果不砍下去,都对不起死在闯逆屠刀之下的丘之陶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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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 吟到真诗喜欲狂(五)

    在陆素瑶知道这些事之前,朱慈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因为这事就连吴甡、孙传庭这样的亲信大臣都不能说。如果真去找他们商量,非但不会得到有用的建言,反而会被人家从心底里看不起。

    因为很可能,他们本身就是这件事的推手。

    皇权、臣权就如黑与白组合成的阴阳太极图。当两者处于平衡状态时,两条阴阳鱼和谐游动,太极图推而转动,达到天下太平的效果。这就是为何历史上的明君大多强调“纳谏”,因为“纳谏”本身就是君权的退让,帮助臣权振作,推动整个天下完美运作。

    皇帝强势如太祖、成祖、世庙,或是宰辅强大如夏言、徐阶、张居正,都会导致国家阴阳不调,甚至阴阳相冲。重则屡兴大狱、血流成河,轻则因人废言、政务凋零。

    宰相要调理阴阳,正是源出于此。

    跟陆素瑶这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人说完,朱慈烺也轻松了许多。人类总是需要同伴的,这种社会属性镌刻在每个人的基因之中。

    “殿下,按现在该怎么办?”陆素瑶问道。

    有时候世事就如同开卷考,所有东西都放在面前,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的应对行为。

    “当然是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朱慈烺心中泛起一丝温暖。

    普天之下,谁的党争经验最丰富?谁十七岁就介入党争?谁在党争中又当选手又当裁判?谁被结党的大臣玩得头晕眼花乐此不疲?

    当然就是崇祯皇帝。

    朱慈烺只是简单地说了说江南和朝中的风向,提到了钱谦益下狱待勘,崇祯帝便以其丰富的经验、敏锐地直觉,一针见血说道:“这是党争!”

    准确地说,这是党争的第一阶段:秣兵厉马,扎营布阵。

    不用过多久。就会呈现出大明党争的第二阶段:各方人马就位,纷纷上表,划清界限,亮明身份。

    最后才是世人普遍知道的第三阶段,大决战:双方互相攻讦对方乃是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指责对方结党营私。摆出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姿态,等待皇帝做出最终裁判。

    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偶尔还要用廷杖、诏狱来解决一些局部战斗,杀一些六品七品的爪牙小官,流放一些四品五品的主力骨干。最后的大决战则是一品、二品的主帅干将对阵,胜利者或是岿然不动,或是位极人臣;失败者或是自请致仕、或是捉拿下狱。

    决战之后,有人死灰复燃,有人补缺上位。有人无端归隐……等战场打扫完毕,朝中入阁的入阁,坐堂的坐堂,收拾人马,准备下一次党争。

    “皇太子打仗、民政都有可圈可点之处,只是这朝争却非他一介孺子能够掌握的。”崇祯终于等到了在皇太子面前展现帝王之术的机会,兴奋之情不亚于拿到了北直方面的捷报。

    他以前最恨的就是大臣结党,对于党争简直深恶痛绝。不过这回嗅到党争的气味。倒是颇为期待。

    “我儿当好生学,以免日后主政。被奸臣所误!”崇祯说得豪气干云,好像忘了自己曾经说过“文臣各个可杀”的话。

    “儿臣谨遵命。”朱慈烺目的已经达成,告辞而出。他本想给皇父一个充满崇拜的目光或者表情,无奈脸部肌肉略有僵硬,而目光清冷已成自然,索性还是不要画蛇添足。

    崇祯帝果然是个老手。在第一阶段闭口不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他要等到第二阶段,人马到位,才能判断谁是君子,谁是奸臣。

    殊不知。一旦决策者预设了立场,然后对号入座,就表明自己已经被拉下了水。

    一旦皇帝下水,那太极图上的阴阳鱼也就乱了。

    最终结果不论谁输谁赢,都是大伤国家元气。

    而且崇祯当了十八年皇帝,陪大臣们玩了十七年党争,完全没有想到“信息不对称”。他以为对自己的大臣了解颇深,实际上每次殿试能记住三鼎甲的名字就很不容易了,对于文官之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人情动态,比陆素瑶的程度还不如。

    而且一旦开战,文官们会摆明立场,但这个立场却不是人人都能看出来的。有的故布疑阵,有的装作中正,有的貌若忠厚,有的明褒实贬。这些人任选一个放在后世,都有文学大家的实力,之中更有很多人被后世推崇为“儒学宗师”、“文坛领袖”、“思想大家”,随便一篇奏疏都可以作为大学语文课的教学材料。

    崇祯真有读尽雅意的文字敏感?真有看穿烟雾直抵实质的智慧?

    ……

    这个简单的传球却让原本想见识皇太子手段的阁臣们坐不住了。

    先是李遇知觐见朱慈烺,以致仕来试探风声,被皇太子挡了回去。然后吴甡讲《春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说些党争误国的老段子,朱慈烺仍旧不接铃子。

    再然后,孙传庭请去北直督师,被朱慈烺按住了。

    直到蒋德璟从淮河工地赶回来叙职,朱慈烺方才混若无事地召开了内阁全体会议。

    “最近朝中风气有些怪。”朱慈烺在会议快结束的时候,轻松惬意地随口言道。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信号,对于四位阁辅而言,真正的内阁会议开始了。

    “殿下,南都人心不稳,一者是左良玉未败,二者是内应之说沸腾,人人自危。”吴甡道。

    “不是内应有什么好自危的?”朱慈烺貌似天真道。

    “殿下,这便是党争遗毒了。”吴甡道:“一旦朝中争论大起,诽谤诬蔑之辞无所不有,有时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朱慈烺摸了摸下巴,貌似沉吟,道:“我觉得。这事纯属一些人闲得久了,根本不值得理会。”

    “殿下,如此坐视,恐怕危害极大。”蒋德璟被弹劾之后心情不好,说话间神色沉闷。

    朱慈烺道:“他们只要不舞刀弄枪私自械斗,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吧。”

    “殿下怎能如此说呢!”蒋德璟脾气之暴朝中闻名。敢跟崇祯几次三番顶嘴争吵的人,脾气性格可见一斑。

    “这些官员陷于党争之中,就不能处理公务,百姓就不得看顾,国家元气正是在此中耗散啊!”蒋德璟说得痛心疾首。

    朱慈烺点头认同,道:“原本江南那边的委任官员就不是能干事的材料,让他们先闹去,等朝廷在北边腾出手了再去收拾。”

    “殿下……”蒋德璟被噎住了,明知道皇太子这是歪理。却一时想不到言辞来说服。

    “关键还是蒋先生说的,官员如果不处理公务,百姓不得照拂,国家元气就要耗散。”朱慈烺道:“所以当此关口,尤其不能停下手中的政务。今日李总宪不在,改日要跟都察院一并谈谈,加强风纪纠察,严格审查各府县各项工作的进度情况。我还是得重申一句:党争是给无聊的人玩的。若有职司在身者,参与其中。可见他的考成报项太松,都察院还得下点力气。”

    “蒋先生,治理淮河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内阁已经批准了工部‘引流蓄水,束堤攻沙,植木固土’的治淮方略。我也附名其上,还有圣上朱批。还望先生坚定本心。切莫因群雀喳喳而有所动摇。”

    蒋德璟垂首道:“臣明白。”

    “至于你提请张必谦出任工部尚书之职,阁议票拟之后就给我吧。”朱慈烺适时地将手中筹码扔了出去。

    蒋德璟果然精神一振,躬身表示张必谦确实是个干吏,不会让殿下失望。

    朱慈烺又道:“李老先生,吴伟业的考成是否的确过低?”

    “九月的考评中吴伟业得了甲等下。下次考评在十二月,到时便可知晓。”李遇知道。

    朱慈烺眼前一亮,赞道:“这才真是老成谋国之言。不论党争与否,规矩放在那儿就该照规矩办。跟吴伟业有私仇可以,要扳倒他也行,但不照规矩来就不行!”

    朱慈烺是出了名的死认规矩不认人情,四位阁老听了没有丝毫意外。不过对于即将掀起大波浪的党争倒也心定了许多,只要有规矩约束,当下的局面就不会被颠覆。而且这件事虽然与他们没有太大干系,却也是个厘清脉络的好机会。

    每一次的党争,争到最后总有一个输家,一个貌似赢家,以及一些冷眼旁观的真赢家。

    朱慈烺显然是想做这个真赢家。他现在对江南的情况了解不深,正需要一个切入点,将南面诸臣的派系、立场、关系网摸透。如果没有左良玉这件事,朱慈烺还要找个别的借口,但现在钱谦益被扯入左案,正好是个试金石。

    等摸透了江南的士情,平定北方之后正好赶上清理江南。

    只是市舶司的事恐怕会受到点影响,肯定有很多人要等局势明朗之后才肯拿出银子表明立场。

    说到底,朱慈烺本人也是这场党争中的一个标靶:皇太子到底有没有挟持天子。

    这次内阁会议到此才算真正接近尾声,朱慈烺询问了一下今年乡试的情况,让吏部对那些有意直接出仕的举子进行考核,择优分配各县佐贰官。同时也问了一句明年春天的会试准备情况,看如何安排虏难之地的考生进行考试。

    每省中乡试的举人大约一百人,会试、殿试取中的进士在三百、四百之间。这点人对于基层官员缺口而言实在不多。朱慈烺只是本着寥胜于无的心态关心了一下,他更关注的还是常设的文化等级测验,也就是江南士林嘲笑的“女丁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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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二 吟到真诗喜欲狂(六)

    滚滚长江在九江分成了三股。除了主干仍旧从西向东流淌前行,还有一股向北绕了个半圆才回到主干;又有一股支流径直南下,注入鄱阳湖,由此才分了江东江西、江左江右。

    袁继咸身为操江总督,驻节九江,提督长江防务,此刻正身陷左良玉营中。他对左良玉人品还存有希望,不信他会孤注一掷起兵造反。然而左良玉对于自己所领的“衣带诏”也是深信不疑,坚持说奉旨勤王,恪守忠义大节。

    如果换一个不知道左良玉过往的人来看,非但不会觉得左将军是乱臣贼子,还会对他的忠义无双佩服得得五体投地。

    武昌失守之后,左军陷入了内部的分裂,有人要提兵夺回武昌,有人坚持东进,打下南京。副将马士秀既不肯上岸接应,也不肯表态背离楚镇,只是管住水师横亘江上。正当此时,左良玉又是旧疾迸发,不能理事。

    其子左梦庚手握平贼将军印,却毫无领兵之才,即便得到了一些左镇元老的支持,仍旧陷入进退维谷之中。

    这一日,袁继咸凭江眺望,几乎起了投江自尽的念头。突然之间,一叶扁舟穿过稀薄的江雾,闯入袁继咸的视野之中。

    船头有一身穿大红道袍的道人,似乎也看到了站在岸上的袁继咸,遥遥抱拳。

    道人以青、紫、玄、黄为贵,喜欢穿朱色道袍的道人实在不多。袁继咸只看这身扮相,就已经忍不住放声喊道:“青竹!”

    “明公!”傅山朗声回应。

    袁继咸一边朝江边的小码头竟步快走。一边高声道:“青竹别来无恙否!”

    傅山没有说话,只是放声吟啸,以魏晋风流答复自己的这位东主。显然十分快意。

    沉闷许久的袁继咸终于在灰暗的生活中看到了一抹亮色,对于紧随其后奉命“保护”的左军士卒也不觉得太过难熬了。

    小舟与岸边越发近了,只隔开盈盈一水,两人都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须眉,以及脸上久违的期盼。傅山真希望能够像师父那样,踏水而过,将收罗来的消息交到袁继咸手中。

    袁继咸也觉得那艄公真是慢得让人挠心抓肺。

    终于。船与码头不过两步长短,傅山弯腰从船板上抓起一个包袱,纵身跃过江水。落在码头上。常年浸泡在江水中的板材登时发出吱呀哀嚎之声,好像随时都会被这清瘦的道士踏断一般。

    袁继咸大步上前,托住了就要行礼的傅山,激动问道:“江东可有何消息?”

    傅山轻轻提了提手里包袱。道:“明公。此处非深谈之所。”

    袁继咸到底也是节制方面的大员,当即收拢激动之情:“且随我来。”

    二人径直往临时下榻的民居走去。这附近早已经是左军的领地,到处可以看到明岗暗哨。傅山是左良玉到来之前就渡江北上的,此刻看了不由心惊:这左良玉兵强马壮,真保不住生出一些别样心思啊!袁公为他作保,自己又因对袁公的信任,在皇太子面前把话说得较满,万一误了国事如何是好?

    “楚镇大营就设在此处?”傅山问道。

    袁继咸点了点头。道:“楚镇在九江只有一军,大约三万众。”

    傅山是明白人。知道左良玉就算要打江东,也不会抛下所有的地盘,尽起大军东犯。江南士林动辄喊什么左良玉有廿万大军,吓得魂不附体,实在是书生之见。换个角度想想,寻常人家里有一百两银子的家底,难道会全数买成米粮么?就不用买点布匹做几身衣裳?就不预留一些置备文墨?就不走亲访友应酬交际?

    不过转念一想,光是这土匪一样的三万众恐怕也不好对付,黄得功手中才有多少人马?

    傅山心头微微下沉,总算因为手里的消息而不至于绝望。

    袁继咸却是早就近乎绝望了。他以朝廷大义劝左良玉,被左良玉拿“衣带诏”反加劝说。他想以官职来压制左良玉,可是在左良玉手里被坑的督师都好几个,他一个操江总督算什么?至于动武……江督标营不过三五百老弱残兵,左良玉都懒得拿正眼去看。

    二人进了宅子,左兵倒是没有跟进来。只是这座宅子被左兵团团围住,形同软禁。等到了书房,袁继咸也没请傅山落座,再无顾忌地问起朝中形势。

    在这个讯息不变的时代,面对奇怪的流言只能依靠个人智商。至今还有人不知道北京已经陷落,更有人说李自成其实没死,还有人相信崇祯扣着三千七百万锭每锭五百两的镇库银不舍得用……唔,这个即便再过四百年仍旧有人相信。

    “皇太子绝无操莽之状。”傅山言之凿凿:“江南北上之士子,派遣回乡为官,皆有部文,又赐陛辞。宰辅天官,皆是老人,俱掌权柄,一如在北京之时,如何能说皇太子挟持皇帝?”

    袁继咸一听这话,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道:“我这些时日竟也胡思乱想起来,幸得友生啊!”即便铁打的人,在长时间的重压之下也难免动摇、乃至崩溃。袁继咸此时真是去了颈中枷锁,坚定道:“既然绝无衣带诏之事,那我便是坐死此处,也不能让左贼犯乱!”

    “明公。”傅山轻轻拍了拍案上的包袱:“以此尚可做最后一试,若是左良玉铁心作乱,学生便护着明公孤身渡江。”

    袁继咸也不是泥古不化之辈,点头应允,又看了傅山从南京带回来的消息。这些消息有些是报纸原文剪下来,有些是毛笔手抄,某些文字上还有用炭笔写的小字备注,虽然繁杂,却被傅山整理得条理清晰。

    在傅山启程回九江之前,朝廷已经明旨斩了卢九德和高起潜,罪名就是散播谣言。至于钱谦益那边却是真假难分,有人说他已经下了诏狱;有人说他主动投了皇太子,卖了袁枢;还有人说他逃到九江,成了左良玉的军师……袁继咸当然知道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照皇太子所言,江南内应无非就是这些人,而以卢、高二阉为首要。”傅山道:“左良玉见自己内应俱去,应该有所知觉。”

    杀了卢、高二阉并不能证明皇太子就是个忠臣孝子,但从军事上来说,没有了如此重要的内应,左良玉就算真的带着一家一当赶到南京城下,却也未必能够攻破南京城门。因为他每走一步,身后都有人盯着咬他。

    从武昌到南京,千里大别山,正是山地师的用武之地。

    袁继咸看了大受振奋,若是以此尚不足以让左良玉退兵,那就只有先逃出此地,徐图反攻了。好在他的职权包括南直安庆等地,丢了九江也不算擅离信地。

    “青竹,你先在此处休养,待我去见过左镇再说。”

    “明公,不可耽搁,若是不成,咱们即刻便走。”

    袁继咸点了点头,包好傅山带来的消息,径直而出。

    左良玉此人与毛文龙相类,都是颇有传奇色彩。他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养大,武艺娴熟,臂力过人,能够左右开弓,但从未读过书。早年间在辽东投军,二十多岁为游击,后由积功为都司,驻守宁远卫。

    光是这段历史,看上去就颇有后世小说主角的形象。

    后来左良玉在崇祯元年加入了辽东兵变,被撤职待勘,最后等袁崇焕的怒火熄灭之后,才分配到曹文诏麾下任职。

    崇祯四年,黄台吉攻打大凌河,尤世威推荐左良玉前往驰援。战后,侯恂荐左良玉为副将,调往中原剿匪,开始了左良玉被称为“楚镇”的辉煌人生。

    现在的左良玉,已经不是那个为侯恂侍酒的小厮了。现如今即便是袁继咸这样的一方大员,要见左良玉也得通报等候。

    袁继咸在左良玉官署中,等得茶水冰凉,终于见到了左梦庚缓步出来,脸上不由泛起一丝恼怒。

    “袁督,家父重病在身,实在难以起身,特命小侄前来听候调遣。”左梦庚上前作揖行礼,说话间倒是颇为客气。

    袁继咸怒气稍解,将随身包袱往前推了推,道:“左帅认定有衣带诏,可这天下都知道那只是两个竖阉散播的谣言。如今还得好好想想,如何消弭这场祸事。”

    左梦庚将信将疑,让亲兵取了包袱展开阅读。他也不擅文字,但好歹能读懂大意。

    “这邸报已经通行天下了?”左梦庚问道。

    袁继咸也分不清《皇明通报》和《邸报》的区别,以为是一回事,遂点头称是。

    “劳袁督稍候,小侄去报与家父知道。”左梦庚又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袁继咸有了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倒是不着急了。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觉得冰得伤牙,皱着眉头放下了茶盏。

    不多时,突然内宅中传来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哭声大渐!

    袁继咸心知有变,连忙起身朝里张望,却见左梦庚已经大哭着冲了出来,朝他喊道:“我爹他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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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三 吟到真诗喜欲狂(七)

    左梦庚泪眼望向袁继咸,嘶声力竭地又喊了一遍:“我爹他去了呀!”

    袁继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住了,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天地间万物凝滞,就连声音都听不到了。足足过了数息功夫,袁继咸方才反应过来,心中暗道:左良玉身死,左镇这二十万大军如何是好?莫不是要变成乱兵!

    左梦庚呀呀叫了两声,突然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一旁家人吓得欲上不敢,欲退不能,只是原地跳脚跟着乱喊,场面乱成了一团。

    “别喊了!”袁继咸大吼一声,拨开左家家人,上前道:“这是急火攻心,都散开些,让少将军透透气。”

    家人们当即散开一圈,却见袁继咸不退反进,上前拉起左梦庚的衣领,抡圆了手臂就是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就像是打在众人脸上一样,竟然齐刷刷传出一片“哎呦”声。

    袁继咸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左梦庚身子一个抽搐,缓缓回过神来,也不一定看清了眼前的袁继咸,只是一把搂住,放声恸哭:“我爹去了……我爹去了呀!”

    袁继咸本想再给他一记耳光,力气却不如正当壮年的左梦庚,竟被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只等左梦庚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发痛,方才清醒了些,松开袁继咸,道:“军门,军门啊!小侄该如何是好啊!”大几十岁的人,竟然像个无助的孩子似哭了起来。

    袁继咸也泛起了同情之心。他以前虽然恨楚镇跋扈,也恨左兵军纪糜烂,状如土匪,更恨左良玉将他软禁,不明大是大非……然而此刻死者为大。他还能计较什么?袁继咸扶着左梦庚道:“左帅可有何遗言?”

    左梦庚抽泣道:“我爹他看了邸报,大呼一声‘黄澎误我!’便走了,没有留下遗言。”

    黄澎名为巡按,实为左良玉之谋主。袁继咸早就猜到左良玉此番“勤王”多少有此人参与其中。他听左梦庚一说,脑中飞快一转,已经明白了左良玉的意思。

    左良玉这是知道自己命绝于此。抛出一个替死鬼来为子孙挡祸呀!

    所谓知子莫若父,左良玉肯定知道儿子不足以统领一镇官兵打下南京。可以说,自己一死,这次起兵便已经败了。既然败了,那就只有维持“忠良”的面目,否则就是夷族灭门之祸。

    然而起兵作乱的左良玉若是“忠良”,难道皇帝皇太子、江南百官都是白痴?

    当然不是!

    这个白痴还是只有自己来当。左良玉一声“黄澎误我”,便将巡按御史黄澎牢牢钉在了主谋的位置上,而自己却是个急公近义、被人利用的“白痴”。

    “你这痴儿啊!这便是左帅的遗命呀!”袁继咸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左梦庚泪眼如桃。喉间哽咽,不解地望着袁继咸。

    “左帅见了邸报,心中登时清明,知道自己为小人所误,故而有‘黄澎误我’之语。拨乱反正,弭平兵燹,此乃左帅之遗命啊!”袁继咸是个忠良之臣,却不迂腐。权当不知道左良玉最后的心机,只是将左梦庚往自己这边引。

    左梦庚原本天资不足。再加上自己父亲刚刚去世,心中毫无主见。他听了袁继咸的话,连脑子都没过,就跟着问道:“军门啊,还请主持大局!”

    袁继咸听了心花怒发,但也知道自己绝没威望镇住左镇诸悍将。他道:“少将军。老夫不得明旨,如何能够节制贵部?不过当下之计先得稳住人心,不妨暂不报丧,召集心腹之将,擒拿黄澎。向朝廷请旨,回归信地。然后再为左帅请谥号、请兵部荫职。”

    左梦庚脑子渐渐清晰了一点,暗道自己的确不是改朝换代的材料,只听到了“谥号”、“荫职”哽咽地点了点头,道:“全凭军门做主。”

    袁继咸才不肯做什么主呢!他让左梦庚照计行事,自己借口回去更衣,径自往住所去了。

    傅山刚清洗了一番,换了衣服出来就见袁继咸转回来了,颇有些吃惊:“明公这就回来了?”

    “快,准备行装,左良玉死了。”袁继咸语速极快:“我要留在这里稳住左梦庚不让他发丧,你速速将消息报与朝廷。”

    傅山躬身揖礼,转身就走,真是来去匆匆,竟然连个行李包袱都没有。袁继咸追上去,将随身的钱袋塞给傅山,道:“路上万万保重。”

    傅山也不多推辞,收入袖中,再行一礼,亟亟往江边赶去。门口的左兵正犹豫是否该追上去,却不想傅山在山上学得道家身法,看似走得从容不迫,实际上步速却不低,只在他们犹豫间已经拉开了距离。

    那条渡船倒是还留在原处,艄公也不愿白白摇一程,在等这边的渡客。

    傅山看到那船,朝艄公招手示意,发足狂奔,跳上渡船,将一颗银子拍在艄公手里:“快过江。”

    艄公适才就知道这位道爷跟官面上有往来,出手又是豪阔,当即撑船离岸,往江东而去。

    ……

    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初六,朱慈烺得到了左良玉的死讯,心中却没有丝毫愉悦。

    左良玉一死,楚镇诸将是真正失去了约束,必然四下溃逃。这些乱兵或是落草为寇,或是祸害乡里,造成的损失实在无法估算。

    现在更大的问题是粮食。

    现在大明治下,只有山东勉强能够自给自足——前提是不负担苦役营和劳工营的粮食开销。河南、山西刚刚光复,要恢复粮食生产达到外销的水准起码得过三年。还有辽东方面和北直战场,粮食生产都处于极低水准。尤其是北直,基本都是打仗、支援打仗为主,下田干活为辅。

    江南虽然一切都好,还是一副繁华盛世的模样,但这个鱼米之乡早就不能保证粮食供给了。因为烟草的利润是粮食的十倍,桑叶产丝的利润也能达到粮食的七倍。大量的耕地被地主改种烟草、桑树。从趋利心看,地主当然愿意自己的土地种满了烟草和桑叶。只要粮食价格不能上涨七倍,肯定是从外地购买更合算。

    所以人说“湖广熟,天下足”,实在是因为全天下都指望着湖广。

    左良玉虽然跋扈一方,形同藩镇,但好歹没有造反,比辽西将门也要客气得多。朝廷仍旧能从湖广拿到粮税,实在不够,用银子买点也没问题。现在这么一个集权人物一死,麾下将领各自为政。防区富裕的不想动的,防区贫瘠的要眼热,少不得互相龌龊,最终兵戎相见。

    而且湖广实在没有能臣。

    巡抚何腾蛟在历史上名声很差,虽然最后死得也算英勇,但他一手挑起了诸营内讧,断送了一次绝佳地将满清赶出关的机会,是个只会挑拨离间、贪功喜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庸人。

    ……

    “此人一直跟着左良玉大营,真是浑浑噩噩不知所谓。袁继咸都已经派人送到了消息,而他身为巡抚竟然迟迟没有音讯。

    朝会之后,内阁诸臣循例到了皇太子殿下的书房开内阁会议。朱慈烺拿出袁继咸让傅山带来的通报,对湖广形势表达了忧虑。

    “楚镇之强的确不是他一个巡抚能够节制的,但连消息都不送来,实在难逃渎职之罪。”吴甡道。

    孙传庭看了吴甡一眼。他刚好知道,何腾蛟一介举子,是刘永祚看中栽培的。而刘永祚是东林党人,又是吴甡老对头温体仁的同乡。这个时候顺着皇太子的意思附和一声,顺便就把罪定下来了,倒是不讨人嫌。

    朱慈烺对于党争看得很淡,甚至不认同这些人属于“党”。他们完全是一种利益集合或是关系牵连,虽然有控制政权的朴素愿望,并没有统一、坚定的核心理念。这样的集团说穿了就是乌合之众,不攻自破。

    一切的根源就在考成法。

    之所以张居正的考成法没有杜绝后世的党争,一者是被后人荒废了,再者也是因为张氏考成法缺乏具体的数据标准,使得考功令史的主观意见便得太过重要,掺入了太多的非客观成分,反倒变成了党争时候的工具。

    而朱慈烺的考成法却以客观事实为根本,尽量排除个人主观因素,所以就算有人要借此打击政敌,也不可能颠倒黑白。譬如吴伟业这事,若是最后他拿出了自己的确满足任职要求,那个攻击他怠政的御史很可能就要反坐。

    朱慈烺道:“现在左良玉的死讯还没传开,先给他点甜头,让左镇诸将稳一稳。咱们先把北直的仗打完,然后慢慢料理湖广。”

    “殿下,莫不然先加袁继咸湖广总督之职,压住左镇?”孙传庭自认自己没有结党的私心,故而也不担心这个时候举荐一方督抚犯了忌讳。

    朱慈烺看了看李遇知和蒋德璟,见他们没有意见,方才道:“袁继咸德行操守足以堪任。如果湖广没有乱,他去安民布政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形势不明,恐怕有些不合适。我的意思是,派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去督师湖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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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四 吟到真诗喜欲狂(八)

    明朝藩镇肇于天启朝,成于崇祯初年。

    在崇祯十年左右,各镇武将或是不听调派,或是阳奉阴违,仍会被督师斩于阵前。而到了崇祯末年,镇将非但不遵督师号令,甚至连圣旨都不管了。

    到崇祯十八年这个原历史剧本中不存在的年份,甚至连文官都不听圣旨了。

    这种情况,简直就是国家覆灭的情形。

    人人都存有这种怨念,反倒是皇太子朱慈烺已经很满足了:果然有了对比就有了心理平衡。

    史可法拿到了督师湖广的任命,袁继咸拿到了总督凤阳的任命,马士英莫名其妙拿到了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至于何腾蛟则被发往云南当巡抚去了。

    朝廷的这一轮人事任命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连崇祯都看不明白儿子的这番调动。

    “史可法是东林,左良玉也是依附东林侯恂出身,这两人若是沆瀣一气,如何是好?”崇祯在偏殿召见了自己的长子,直接问道。

    “父皇,东林也并非铁板一块。”朱慈烺有了田存善在江南活动,对东林党内部也清楚了许多。

    东林以书院为起点,虽是南人为主的,但随着势力的扩张,势必要引入其他地方的士子。这些士子到了今日,也轮上了东林骨干的位置,故而在东林内部也有地域之分。侯恂和史可法都并非真正的江南人士,自然是属于东林中与党魁不同的一派。

    崇祯并不知道这些秘辛,不过还是自以为明白地点了点头,道:“史可法能制衡左良玉么?”他只以为史可法与左良玉分立两派,却不知朱慈烺原本就没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左良玉一死,楚镇与东林的联系自然就断了。

    派史可法督师湖广。只是一个表态。

    如果史可法去了湖广,自然是忠于朝廷的,是不相信谣言的。如果他不肯去,则表明他对“谣言”持肯定态度,那就是站队问题了。这点任何一个江南士子都明白,所以只要史可法奉旨前往九江,东林党内的分裂也就呈上桌面了。

    马士英前往南京出任兵部尚书这个实职,看似捡了一个便宜,却是一面被人攻讦的盾牌。如此一来,党争造成的混乱就会更大。暴露出来的立场也就更细化。

    更何况,朱慈烺看中的是这个人的敛财能力。

    此人在崇祯五年巡抚宣府,到任才一个月就檄取公帑千金,馈遗朝贵。后来他被镇守太监王坤告发,坐遣戍。当时还颇有东林党人为他鸣冤。说他被阉党构陷。由此也可见党争时的黑白是多么难以分辨。

    如今江南陷入党争,肯定找不到干活的官员了。这种状态之下。明年的钱粮怎么办?朱慈烺可以放纵党争。但不可能拿自己的钱袋米缸开玩笑,所以就需要换个渠道保证收入了。

    如果马士英能够拿出高于十七、十八两年的钱粮,朱慈烺必定不吝嘉奖,保他不倒。若是他拿不出那么多钱,王之心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抄家灭门也怨不得别人。至于他自己是否明白自己的位置。就纯粹看个人悟性了。

    当然,马士英跟阮大铖关系极好,说不定阮大铖还会在关键时刻再拉他一把。

    只是这话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日后难免被人口水。

    “马士英虽非救时之臣。但他镇守中都日久,保江南不受流贼蹂躏,也算是一员能臣了。”朱慈烺道:“宋时宰辅非经地方守牧之职不可轻授,马士英出仕以来,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当可寄望。”

    崇祯对马士英几乎没有映像,听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尤其是得知马士英为东林所恶,崇祯更觉得将这么一个人放在东林老巢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袁继咸督凤阳军务,主要还是为了配合蒋阁老治淮。”朱慈烺道:“袁继咸久在江淮,为人清廉。治淮工程所耗银钱动辄以十万计,非此等忠正廉明之官不能出任。”

    真正原因当然是袁继咸经过历史考验,绝不会在淮南做小动作,可以保后路无忧。当然,治淮需要分段管理,光是蒋德璟、张必谦实在人手不足。

    “故而袁继咸非但要督凤阳军务,也要兼督田务、淮务,与阁部同心齐力,使黄淮之地百姓得以生息。”朱慈烺道。

    崇祯颌首道:“你考虑得倒是周全。那何腾蛟派去云南,有何用处?”

    “碍眼,索性放远些。”朱慈烺这回是实话实说。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只能扔得远一些,就算云贵也被他搅合得乱了,危害并不会太大。

    “那为何不直接罢官呢?”崇祯不自觉地流露出虚心请教的姿态。

    ——因为我没没想到……

    朱慈烺沉默不语,微微摇了摇头。

    崇祯以为这其中自有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意,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至于知道了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父皇,儿臣听闻左良玉病入膏肓,随时都有身死之虞。若是他死了,最坏的局面也就是乱兵祸乱湖广。有我山地师在,剿灭乱兵不过早晚之事,不必担忧。”朱慈烺先给崇祯吃了一粒定心丸,然后才道:“儿臣近日还要赶去天津。”

    “北直可是有了变化?”崇祯只觉得心中一紧,暗道:难怪最近都没看到捷报了。

    朱慈烺脸上的肌肉僵了许多,并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忧虑,道:“进度有些难以控制了。”

    崇祯从喉间发出两声憋出来的笑声,安慰道:“不要着急,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治我大明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恢复的。”

    “呃……父皇所言极是。”

    崇祯见儿子表情有些怪异,突然想明白了似的,哈哈笑道:“你也是从未吃过挫败之故,胜败乃兵家常事嘛!顺时自然,逆时坦然,你也该修修心性了。”

    “是这样……萧陌来报说近卫一师第一营围困保定之后,如今城中有人传出消息,愿为内应。天津的萧东楼传讯说东虏攻势日益疲软,从之前的一日五六波攻势,到如今的每日一两次攻势,明显是有退意。”

    朱慈烺缓了口气,见崇祯脸上肌肉抽搐,终于还是告诉了父皇实情:“恐怕东虏有撤逃之心,光复北京就在眼前了。”

    崇祯伸出双手,双手朝上抖了抖,用力搓了搓脸,道:“能早收回来总是好的。”

    “只是兵力有所不足。”朱慈烺道:“收回北京之后,要固守的地方太多。”

    虽然收复北京的政治影响可谓是震惊天下,足以让诗人们作诗歌颂,但是因此而产生的军事影响却未必称得上是好事。

    首先要守住山海关,不让东虏进一步进犯;其次要守住内三关,不让大同的乱兵和蒙鞑冲到北京城下;最后要守住北京城,同时在天津还要安排一支海陆兵,用来准备支援辽东师。

    因为连续的增加兵员,导致民间募兵越来越困难,几乎已经到了一个瓶颈。由此可见募兵的兵员虽然素质较高,但数量是个硬伤。如果要改变这种状况,起码要五到十年的光阴,用以改造民间观念。

    对于这个问题,总训和总参给出的解决方案都是从苦役营和劳工营招募罪过较轻,胆子较大,身体较好的人员加以补充。这些人的优势在于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纪律训练,有较高的服从性,但缺点在于战斗意志薄弱,不愿奋命拼杀。

    朱慈烺对此也只能采取“有没有”优先于“好不好”的原则,批准两部的建议,尽可能保证前线兵员补充。这回他去天津,也是要对这个方案进行视察,看看因此造成的战斗力下降的影响到底有多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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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五 但得饱掠速飏去(一)

    “杀啊!”

    一声凄厉的喊声刺破夜的静谧,多尔衮猛地张开眼睛,额头上登时冒出一片虚汗。

    听到多尔衮被梦魇惊醒,房外隔间里睡着的侍妾翻身下床,不等睁开眼睛已经摸到了主子身边,轻轻挨住瑟瑟发抖的多尔衮,用柔软的声音吟唱着满洲民谣,好让这位主子镇定下来。

    自从上月见了那地狱一般的景象,摄政王就时常被噩梦惊醒,只听每次失声喊出来的梦话,就知道梦中情形十分瘆人。别说摄政王如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惊骇,想来回家也都免不了噩梦袭扰。

    侍妾仍能记得那是十二月十五的清早,王府里有几位福晋在吃斋,祈祷大清国运昌隆,自家上前线的兄弟能够平安归来。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平凡、安详的早上。

    直到那个噩耗将一切祥和击得粉碎。

    一大早出城巡视丰台大营的摄政王多尔衮,被人抬着送回了府中。

    骑马出去,抬着回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侍妾们纷纷打探,终于从零零碎碎、语无伦次的讲述中,拼凑起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那是足足五十座京观,每座一百级人头。

    足足五千级人头,在城外空地上堆成五十个土垒。

    这是京观。

    五千满洲大兵,被人砍掉了脑袋,而且还被送了回来,被人筑成京观。

    被侍卫团团围在中间的多尔衮原本不用亲眼目睹这一幕,只是听了奴才语无伦次的汇报之后,他坚持要亲自看一眼,以体现他的勇武。结果却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被这五十座京观惊得魂飞魄散。直接坠下马来。戈什哈们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多尔衮送回王府。

    在丰台出现大规模京观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京城,几乎引得万人空巷。驻扎在丰台的八旗兵奉命出动,驱散了民众,面对这些京观却手足无措。

    在他们的文明中,从未出现过这种东西。

    说到底,这是儒教文明所特有战争产物。起源于商周,成熟于春秋,泛滥于秦汉。

    在商周时代,诸夏与诸夷的距离并没有后人想象得那么遥远。位于天下腹心的卫国,出城二三十里就是夷人部落。犬戎攻破宗周,也并非千里奔袭,更像邻居窜门。概括而言,那是个华夷杂处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中,战胜的一方为了彰显武功。惩戒敌人,威慑不服,会在大道两旁将敌人尸体垒成一堆,覆盖以土,名为京观。有时候为了增加视觉冲击力,在尸体不够的情况下也会临时杀俘,筑成京观,此所谓坑(阬)杀。

    随着历史车轮的推进。京观就如所有古老习俗一样,渐渐被人遗忘。上一次被记录在案的京观。是俞大猷在万历三年四月平定广西洛门之乱后勒刻的“京观石”。那是一块巨大的花岗石,正中间是鲜血淋漓的“京观”两字,右下记着“斩首级五百一十余头”的文字。

    那只是京观石,并没有筑造真正意义上的京观。

    现在,最贴近古老传统的京观重现人间,一座座骇人的人头塔。直接将人们带回了千百年前的杀戮时代。

    信奉萨满和喇嘛教的满洲人不敢靠近,只是亲吻大地,呼唤佛菩萨的圣号,眼中流泪,低声抽泣。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之多的同族尸首。也从没有想过“蛮子”竟然有如此野蛮的手段。

    ……

    博尔济吉特氏的布木布泰以皇太后的身份坐在坤宁宫中,手中飞快地转动着佛珠,口中喃喃诵经,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奴才们。直等她平息了心中惊恐和愤怒之后,终于问道:“这些人是哪里的,可查清了么?”

    索尼跪在最前面,这是他作为忠诚于福临的报酬。盯着地上平整、无缝的金砖,老巴克什回道:“回主子,这些人是南路大军巴牙喇营的白甲兵,已经有家人认出来了。”

    索尼说得含含糊糊,好像是自己查明的一般。其实在京观现场就有一块石碑,上面详述了这些首级的来源、数量,甚至还有几个梅勒章京的籍贯和名字,显然对方在杀他们之前经过拷问。

    这个老谋深算的巴克什却没有立刻将石碑交上去,因为石碑上说这些人是阵殁于天津土城之战,被明军近卫第二师第一营聚歼。但如果是阵殁,明军从何得知这些梅勒章京的籍贯、姓名?还有被俘没死的巴牙喇么?巴牙喇章京鳌拜又身在何处?这土城之战到底是怎么打的?

    一系列的问题都必须等到济尔哈朗回复,然后才能整合起来,送到皇太后身前。否则皇太后随便抛一个出来,他都无言以对。

    “这些诸申勇士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布木布泰就算不知道石碑的存在,也是会问这些问题的。

    索尼只能含糊其辞,说是阵殁。

    “为什么?”布木布泰将自己的问题说得更透彻了一些:“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做?”

    索尼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明军将勇士们的首级偷运过来,就是为了吓唬咱们?”布木布泰追问道。

    跪在下面的奴才们纷纷缄口,不敢吱声。

    眼看着皇太后就要大发雷霆,这群奴才之中终于有人跪直了身子,道:“奴才刚林,请太后容秉。”

    “说!”布木布泰满脸寒霜。

    “恐怕的确是吓唬咱们大清的。”刚林身为满人中少数通达汉学者,对京观也是略有所闻。他道:“华夏筑京观,本意就是彰显武功,威慑不服。这些京观,无非是说他们能与诸申勇士一战;更能出入我军防线,如入无人之地……”

    “够了!”布木布泰重重将缠着念珠的手拍在炕几上,线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断,上头串着的珠子登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布木布泰胸口剧烈起伏。终于缓过了劲,声音嘶哑道:“这事太过瘆人,先不要报知皇帝。”

    哪有人敢跟皇帝说这事?

    连多尔衮那样的成年人都被吓得丢了魂,连着几天请喇嘛去王府念经都没能把魂魄招回来,何况一个七岁的小孩?

    “太后,如今摄政王爷多尔衮不能下床落地。主上又不能亲政,奴才们斗胆请太后垂帘听政。”索尼磕了个头,提出了一个让正黄旗进一步独掌大权的建议。

    “我国可有先例?”布木布泰问道。

    “我国虽然没有,但明国却是有的。”索尼道:“都是因为至尊年幼,所以母后听政,待至尊年长之后再归还朝政。”

    布木布泰还有些犹豫,道:“其他朝臣怎么说?”

    “满朝文武都巴不得皇太后听政呢,都说如今国运不昌,由皇太后这样的有福之人来主政正好能扬扬国运。”索尼顺便拍马道。

    布木布泰斜眼看了一眼身边的苏茉儿。方才道:“如此便准了吧。等摄政王能够理事了再说。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嗻!”一干大臣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倒退。

    布木布泰直等他们都退了出去,方才松了口气。苏茉儿当即上前为太后捶腿,只是沉默不语。

    “五千人呐……”布木布泰突然拍停了苏茉儿:“去将宫中太监、宫女都叫来,叫足五千人给我看看。”

    苏茉儿一愣,却还是躬身退了出去,吩咐坤宁宫的宫女们去叫人来。

    被叫的宦官、宫女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惴惴不安地到了坤宁宫。却发现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只得站在蒙门外。他们刚刚站定。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大波人才赶到,只能等在更外面,直到将过往走道彻底挤满。

    布木布泰只是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院子里满满的奴才们,就手扶额头回内殿暖阁休息去了。光是院子里的不到百来号人,就已经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对“五千首级”越发没有概念了。

    苏茉儿不知道皇太后是否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让这些人散了,直叫他们在冷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了太后一句“他们怎么还在这儿”,这才让他们各回各位。干自己的活去。

    这要是在明宫,宦官们早就闹翻天了。可现在换了满清主子,谁敢闹?要么杖毙,要么沉湖,岂能当前朝景象。

    想当年万历喝醉了酒,要个小火者唱戏给他听,那火者说不会,坚持不肯唱。万历仗着酒劲剪了那火者一缕鬓角,被冯保告知了李太后。李太后非但让张居正狠狠训斥了万历,还说出了废帝的话来。

    这就是改朝换代啊!

    “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朱家皇帝好伺候。”一个身穿青袍的小宦官低声对自己的伙伴道。

    那伙伴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哑声道:“你不想活了!”

    “现在哪里有人!”那青袍小宦官避开了伙伴的手,左右一转,四周只是有积灰的桌椅和典章,再没一个人在。

    “隔墙有耳!”那伙伴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要活了径自死去,可别连累我!”

    “瞧你小心的。”那青袍宦官不以为然,捡起一本簿册,拍去上面的灰,随手翻开,看了一眼:“崇祯皇爷如此节俭,也终究没能保住大明社稷。早知如此,还不如过得松泛些。”

    他那伙伴拿了鸡毛掸子过来,在他手臂上一敲,惊恐道:“真活腻了!若是让人知道你识字,轻则逐出重则杖毙!”

    “唉,爷还不想伺候了呢!”那青袍小宦官嘟囔着放下簿册,也拿了清扫工具开始干活。

    这间久未有人来过的偏殿里,再没有多余的声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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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六 但得饱掠速飏去(二)

    “本官是五军都察院上校督察官,裴宣”一个留着络腮胡须,双眉斜插入鬓的军官坐在营帐中间的正案之后,声沉如雷,罡气勃发。

    在这书案之下,坐着个黑不溜秋的瘦削汉子。别看其貌不扬,肩上却扛着三枚银色的锐角十字星,竟然是个上校。

    裴宣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军官自报姓名、军衔、军职!”

    “本官茅适,近卫第二师第一营营官,上校军衔。”茅适瞪了一眼裴宣,有气无力道。

    “坐正!”裴宣暴喝一声。他最看不惯这种散漫的军官,更诧异他竟然能累功得授上校衔,这在注重纪律和军容的东宫军中实在太另类了。

    茅适看了一眼裴宣身上的飞鱼服,这才懒洋洋地坐直了身子,依照军容要求将双手放在了大腿上。

    裴宣不怒自威,喝道:“崇祯十八年十二月初四日,土城之战,是谁下令杀俘的!”

    “是我。”茅适应声答道。

    “当时俘虏可有暴乱?”

    “并无暴乱。”

    “可有辱骂国体?”

    “听不懂他们喊的什么。”

    “那你觉得他们是在辱骂国体?”

    “反正说不出什么好话。”

    裴宣盯着茅适,用铅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画了个圈。坐在下手的书吏在纸上奋笔疾书,总算追上了进度,这才停了笔。

    “既然俘虏并无暴乱,你也不确定他们是否在辱骂国体,你是凭何做出杀俘的命令!”裴宣喝道。

    “他们可能会暴乱。”茅适道。

    裴宣从一叠纸张中抽出一份,重重一拍:“随军军法官记录:十二月初四日,十八时二十七分接敌;十九时十八分结束战斗;十九时二十分下令捉拿俘虏,清扫战场。二十一时十分。下令杀俘。此记录与军令记录原件记录相符,你还有何可说的!”

    “我又没不认。”茅适瞥了裴宣一眼,别过头去。

    “从下令捉拿俘虏到你担心俘虏暴乱而下令杀俘,期间整整一小时五十分钟,将近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你没有解除俘虏武装、分营关押么!”裴宣一口气喝道:“若是你照操典行事。俘虏如何会暴乱!”

    茅适大咧咧道:“我照操典做了,只是后来发现这些人各个孔武有力,我担心药效过了之后,无法制服他们。”

    “什么药效!”裴宣喝道。

    “总参军情司送来的五星级机密,我只有阅览权,若是有丝毫泄露,便是免职开除。”茅适笑道:“你去总参问问或许就知道了。”

    裴宣冷笑一声:“我也不用知道。如此说来,你只是担心俘虏暴乱,进而将之戮杀?”

    “是。”茅适道:“按照操典。为了保证我军安全,图谋不轨的平民都可以杀,何况虏兵。”

    裴宣又是一声冷笑,又问道:“有人供认,初四日二十时过,有师参谋长曹宁与你耳语,你们说些什么?”

    “无非是庆祝我此战告捷。”茅适道。

    “他没让你杀俘?”

    茅适正了正身子:“我下令杀俘是因为发现俘虏可能暴动,与其他任何人无关。我营参谋部不曾参与。更没有上报师部。”

    “为何不上报师部?”裴宣顺着问道。

    “时间紧迫,我怕药效过了来不及。”茅适道。

    裴宣停了下来。这已经是茅适第二次提到“药效”的问题了。但这个问题又涉及总参军情司的机密。他脑中一转,决定避开这道“挡箭牌”。

    “师部不知道你杀俘?”裴宣问道。

    “我没上报过,不知道军法官说过没。”茅适说得滴水不漏。

    “尸体你怎么处理的?”裴宣问道。

    “我只负责下令清扫战场。至于谁来干,怎么干,扫到哪里去,我没关心过。”茅适道。

    “哼。若非你的命令,那些首级怎会出现在北京!”

    “大概是哪个神仙看不过去了,用法术运过去的吧。”茅适笑道。

    裴宣一拍惊堂木:“大胆!”

    “喂,我说你也是扛着军衔的,为何要替那些东虏出头?”茅适以攻为守。

    “本官只知一个道理:军法绝不容人侵犯丝毫!”

    裴宣这种认死理的性格让他在官场上十分吃不开。

    从顺天府推官一路被贬谪到五城兵马司。这才为武长春所知。后来武长春执掌军法官,自然想到了这个铁面无情,跟自己一样混不好的推官老爷。

    裴宣那时正处于人生低谷,只觉得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听闻皇太子极重规制,认理不认人,觉得颇对自己脾胃,索性辞官,以布衣身份投身东宫侍卫营,成为最早的一批军法官。

    五军都察院和五军大理寺成立之后,裴宣凭着这副铁面孔,自然而然成为了首任五军都察院督察官。

    以裴宣的人生经历,并没有青睐武将的习惯。他也不会为异族讨什么公平,但谁要是敢违反军令,那就别想在他这里蒙混过关!

    茅适杀俘一案,最先是一营的军法官向第二师军法督察司提起预立案,认为此案有擅杀战俘的嫌疑。督察司同意立案,然后成立军法官小组进行调查。调查工作一度停滞,因为茅适坚持俘虏有极大可能暴乱。如果是那样,杀俘就符合操典规定。

    然而又过了十余日,军法官无意中获知了北京京观一事。正好土城之战中俘虏人数在五千上下,军法官由此产生了联想:北京那批首级,是否就是土城之战俘虏的首级。

    东宫不要求以首级计功,但并非说敌军的尸体可以草草掩埋了事。出于战史资料和卫生防疫的需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每具敌军的尸体上都有清点过的漆记,经过三级检查之后方才焚化。只有战斗过程中的敌军尸体可以就地焚毁,但也要尽可能地保留数据。

    再者,五千首级是什么概念?

    民间所谓一个脑袋八斤半,姑且以此计算,五千首级就要四万贰仟伍佰斤。如果用载重五百斤的太平车运输,需要动用八十五辆大车。每车用四匹驮马拉,就是三百四十匹马。

    即便在万历、隆庆时代,近百辆车在官道上赶路也是一桩极其轰动的事,何况如今正在作战的乱世。

    所谓的土城就是天津城到港口处修建的子城,从此处到清军的丰台地区,官道足足有三百里,民间土路能近一些,却也有二百里。如此巨大的运输量,从初四日处斩俘虏,十四晚间完成堆砌,中间只有十天的时间用来运输。

    在运力不足的今日,每匹马的使用都登录在册,上哪里去找这么多挽马?

    最紧要的是还得穿过清军防线,这一路的哨马、伏路,难道都是睁眼瞎?

    莫非真有神仙帮忙?

    裴宣是个不信神佛的人,此时细细想来也是觉得充满了诡异。

    ——我何必去想那些事!这案子重点就是擅自杀俘!

    裴宣直了直身子,开始换了个角度询问茅适。他不相信一个上校营官有能耐做出如此之大的手笔,加上曹宁突兀的出现之后,茅适下令杀俘。这其中若说第二师师部真不知情,傻子都不信!他现在就是要将萧东楼和曹宁抓出来,此二人辜负皇太子信任,践踏军法尊严,罪不容赦!

    ……

    “殿下,这都是末将的军令。”萧东楼和曹宁在朱慈烺面前站得笔直,目光平视,眼中反射着火光的跳跃。

    朱慈烺是在二十二日傍晚才赶到天津的,此刻刚吃完晚饭,立刻召见了萧东楼和曹宁。他在路上得闻“京观”奇迹,并不十分相信。要么是东虏那边夸大其词,要不就是自己这边的密探轻信了谣言。

    五千首级,运送二三百里,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更别提还要穿越火线了。如果这事真的发生了,那自己就该怀疑一下:到底这个人生是一部纪实传记还是一部玄幻小说。

    “你是说杀俘?”朱慈烺并无半点惊讶:就算是茅适擅自杀俘,以萧东楼的豪侠性格也肯定会跳出来为他背黑锅。

    “杀俘,京观,都是末将的密令。”萧东楼道。

    “京观?五千首级的京观?”朱慈烺的声音里有了点笑意:“你若说是戏法,我还能信。”

    萧东楼摸了摸自己的独眼和刀疤,笑道:“是,瞒不过殿下法眼。其实那里头基本都是假的。”

    朱慈烺挑了挑眉毛,望向曹宁:“军师的主意吧?”

    曹宁连忙赔笑道:“其实也是真真假假。殿下,这里头有些故事,还得从土城之战说起。而且某些细节与呈上去的报告恐怕有些许小小的出入,还请殿下恕罪。”

    “如果只是‘些许小小的出入’,我还可以考虑一下。”朱慈烺随手一指:“坐吧。”

    萧东楼道了声“遵命”便坐下了。曹宁却还站着,报告道:“殿下,此战是我师、锦衣卫、特侦营联合起来一次大会战。为了保密,战术计划没有落于文字,并不存在于任何档案。”

    按照报告,土城之战是一次普通的夜袭战。东虏以五千精兵突然袭击土城,一度破城而入,最终被英勇的第二师第一营官兵包围聚歼。

    原来其中还别有故事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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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七 但得饱掠速飏去(三)

    曹宁见皇太子表情沉着,又听殿下直言自己不信那五千首级的事,已经定下心来。

    他略清了清喉咙,开始讲述道:“我师发现东虏近来攻打得不甚用心,担心东虏是要逃走。”

    朱慈烺点了点头。东虏如果要逃,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一方面天寒地冻,明军未必就敢追出关去。另一方面是乘着冬天回去,春天可以让劫掠来的包衣开垦耕种,正好不耽误农时。加上从关内运出去的粮食,还能过个肥年。

    自问若是自己处在东虏的立场上,眼看攻守不利,肯定也是趁着现在就走。

    “所以职部就在思量,该如何将东虏留下。”曹宁道:“正好这时候军情司送来了一份东虏内部的情报,职部思量着,咱们在东虏军中肯定有人。”

    这种事瞒不过聪明人,但绝不能大加宣扬。朱慈烺不置可否,只是静静看着曹宁,让他继续往下说。

    曹宁试探性道:“而且那人地位还很不低……职部之前曾有过一个计划:简单说来,先放松土城的防御,适当让东虏发现咱们的防御薄弱处。想土城是沟通我师水路粮道的重点,这个诱饵绝对有分量。”

    朱慈烺点了点头:“而且以东虏的狂妄自大,就算知道那是陷阱,也敢往里跳,但肯定是用的最精锐的白甲兵。”

    “殿下神机妙算!”曹宁习惯性地拍马,旋即干咳一声,继续道:“所以职部也担心弄巧成拙,一直没有实施。看了军情司送来的情报,知道东虏里边有自己人,那这个计划就算是补全了。咱们就给他们来个连环计!

    “职部先联络了军情司。请求锦衣卫协助。并且送上了这份计划的前半部分:一般而言,精锐夺城大多要出敌不意,所以事先肯定会放松攻击,让我师懈怠,然后夜中偷袭。而偷袭之前,军中惯例是要给这些死士饯行的。职部就请锦衣卫用巴豆混入这些精锐的饯行酒饭之中。

    “巴豆种子乃是剧毒。即便有五千人,用个十多斤就足够了。用得再多,怕那些东虏不了辕门了。用得量少些,等他们酒足饭饱,朝天津土城冲杀过来,差不多正是腹中绞痛,欲……那啥的时候。”

    朱慈烺不免微笑。为什么明明是十分经典的连环计,给这萧东楼和曹宁用出来,就偏偏有种山匪的味道呢?居然能想到大规模食物中毒的法子。也算是天马行空。

    “为了防止药效提前发作,职部还埋伏了一支人马在土城西南,随时准备第二套掩杀计划,虽然效果肯定不如放入土城围剿,但总不会亏了本钱。”曹宁补了一句,继续道:“万幸天命在我,东虏是在攻城的时候开始大规模发生腹痛,于是守城的第一营就放了点水让他们冲进城中。

    “城中自然是早就布置好了。只等他们来,不说城里埋的地雷。就是墙上那十几门炮他们就吃不消。再早前就被下了药,东虏这些白甲兵的战斗意志远不如白天时候那般坚韧,战损不到两成就崩溃了。”曹宁说完,喘了口气:“有一营和城外伏兵两面夹击,他们便是瓮中之鳖,只能待毙。”

    “然后。杀俘的那部分。”朱慈烺知道了前因,便想知道后果。

    “是末将临时派曹宁下的命令。”萧东楼起身道:“没有军令,是私令。”

    “胆子不小。”朱慈烺口吻仍旧是淡淡的。

    “殿下,事急从权啊。”曹宁连忙拦住不会说话的萧东楼:“殿下,这些人必须死。否则只是一场五千人的斩获,却不值当废这么多功夫。”

    “说。”朱慈烺的手指敲了敲案几。

    “职部命第一营先从东虏之中挑出几个官爵高的,然后是甄别出白甲兵和甲兵,分别讯问。最终把巴牙喇纛章京鳌拜和他的几个副将,也就是那些梅勒章京、拔什库(领催)都挖了出来。有些降兵为了活命,许多消息都往外说,包括这些梅勒章京、拔什库的籍贯、姓名、在北京所住之地……有了这些,职部便可以将他们尽数斩杀。”

    “斩杀的目的只是生怕他们有人日后逃脱,坏了职部计策。至于京观需要的首级,只有这些梅勒章京、牛录章京、拔什库是真的,前后算起来不过十几二十头,装在石灰坛子里就可以运走。”曹宁道:“这部分就是派特侦队去做的。”

    ——果然是戏法。

    朱慈烺对这个障眼法并不意外。

    用些许个真首级吸引注意力,刻写在石碑上,看到碑文后人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按照碑文上的地址找他们亲人来。

    为了让在北京的亲人能够第一眼就发现自家人的首级,那些真首级肯定还会插在顶端显眼处。亲人见到自家男人、儿子死在前线,必然恸哭不已。

    这首先肯定了碑文的真实性,其次转移了观众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产生思维惯性,认为其他首级也如碑文所言来自天津土城之战,而且数量就是五千级。

    “初四日晚间将首级交给特侦营,他们拖了十天,多半是在找凑数的东虏首级吧。”曹宁道。

    “首级新旧一验可知……唔,左守义的确没必要留着那些首级。”朱慈烺突然醒悟过来。

    左守义当然不是第一天干这杀人放火的行当了,他也不可能在京畿腹地杀数千鞑子凑数。这些京观之中的首级除了几个真的以外,其他都是特侦营平日的“储蓄”,这回非但尽数翻出来,还找了不少乱葬岗里的脑袋,并不拘汉虏。

    好歹在有金鳞会和返魂人的帮助,这项工作并不算太过吃力。

    然后便是用火药桶、猛火油炮制这些“道具”,将他们堆成京观。外面看看都是人头,里面却是猛火油和火药桶。

    只等达成了轰动效应,清兵要清理这些京观的时候,遥遥送上一点火星。所有证据都在烈火与爆炸之中灰飞烟灭了。

    事实上左守义比朱慈烺预计得更为谨慎。

    他非但布置了火药竹竿通往京观内部的猛火油桶,还安排了人手在附近,随时准备用火箭解决没能顺利引燃的京观,力求让那些东虏摸不着头脑,让更多的百姓知道东虏精锐五千人尽数被坑。

    虽然京观是假的,但这个战果却是真的。事后满清向济尔哈朗询证。济尔哈朗也不能否认自己折了整整一个巴牙喇营。因此而造成的恐惧,也就不会散去了。

    “如果东虏连这样的耻辱都忍了,那职部就实在无能为力了。我师如今不过两万人,还有大部分新兵,根本无力拖住东虏主力。”曹宁叹了口气。

    朱慈烺微微点头:从拉住东虏仇恨角度而言,曹宁的计划可谓完美。虽然略显得有些复杂,但环环相扣,就算一环断裂也有不可轻忽的收获,实在不愧他“军师”的称号。

    只是东虏是否会被这个“嘲讽”吸引住。

    杀了贼人子弟。还将首级放在贼人老巢门口,一面宣扬杀尔辈如屠猪狗,一面又在说入尔境如入无人之地。

    只要东虏还有些许羞耻心,也该引为为大耻啊!

    这等血海深仇,能不报么?

    一战折损数百巴牙喇,这是浑河之后再未有过的大败吧?就这么算了?

    “其实还可以补一手。”朱慈烺伸出手指道:“鳌拜。灌醉了套上女人衣服,让他扛着‘扛着满洲第一巴图鲁’回去。”

    曹宁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对萧东楼使了个眼色,显然是不同意朱慈烺的做法。

    萧东楼眼中直闪过兴奋的火花。哪里见了曹宁的暗示?他大笑道:“殿下恁那客气,何须灌醉?直接一棒子打晕了效果也是一样的。”

    曹宁真是恨不得一口口水喷在萧东楼脸上,只好自己进言道:“殿下,鳌拜是我军开战以来少数几个被俘的虏将,不用留着午门献俘么?”

    仗打到这个程度,东虏逃出关去已经成了军中需要担心的问题。理所当然会有人考虑到打完仗之后的事。午门献俘是国家大礼,只有国家发生征讨他国战事时才会举行。最近一次献俘礼是在万历二十七年,有司献上倭国俘虏,拿赴市曹行刑,为平定朝鲜倭变划上了句号。

    这回东虏入关虽然不是时间最长的。却是影响最大的,就连北京都被东虏占据了。因此举行一次献俘礼在很多人眼中是题中之义。武将认为能够取得一份荣耀,文臣也觉得能够振奋一下民心士气。

    “午门献俘的事,还是容后再议。”朱慈烺道:“现在朝廷对于东虏的性质还没定下来。”

    朝廷对于东虏的定位颇有矛盾。

    大明东北面与朝鲜的边界是太祖高皇帝时候定下来的,成祖五次北伐,彻底巩固了东北地方,以奴儿干都司管辖。后世有人觉得奴儿干都司是羁縻性质,但事实上明军一直在此驻扎到了奴儿哈赤崛起,被赶出辽东。

    在法理上,从奴儿哈赤爷爷一直到他本人,都接受大明的官职,管辖东北。东北当然也是大明国土。如果承认东虏自成一国,无疑就是放弃了祖宗留下的土地。这在大明可是会被钉上耻辱柱的。

    但是朝廷与东虏书信往来中留下不少证据,这些证据表明朝廷以“平等国”的姿态对待东虏。这在当时是为了与东虏议和,集中精力平定流寇,但现在看起来却是落在人手里的把柄。

    不管怎么说,朱慈烺是不愿承认东虏自成一国的,充其量只是一场持续了三十年的地方性叛乱。现在不将这个口子扎紧,万一百年之后冒出个“满洲复国组织”岂不是给子孙找麻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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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八 但得饱掠速飏去(四)

    萧东楼和曹宁对于东宫不打算举行午门献俘典礼感到遗憾,但也存了一份侥幸,因为击败国内动乱而献俘也不算是逾越礼制。不过更重要的是,鳌拜是第二师俘虏的,如果献俘典礼上让他出场,实在是每个第二师成员的荣幸。

    “殿下,如果真没能拉住东虏,能请殿下派我师攻打山海关吧。”曹宁赔了个笑,主动请战道。

    萧东楼在一旁连连点头,暗道:想求殿下恩准,就得曹宁这种没脸没皮的出马才行。

    朱慈烺斜眼看了看两人:“你们第二师驻守天津,几乎上上下下换了一轮血,还能攻坚么?”

    “殿下,虽然替换了不少兄弟,但我第二师士气高昂,正是铸就军魂之际!只要分得攻坚任务,必然是攻无不克!”曹宁好歹上过训导官培训班,紧抓着“士气”、“军魂”之类殿下喜欢的字眼不放。

    “可。”朱慈烺大度地点了点头:“但是你们以私令串联的事,让我很忧虑。开了这个头之后,日后若有野心勃勃如操莽者,如何是好?”

    曹宁和大萧东楼齐齐一怔。

    “殿下,天津之战以我第二师为主力,原本就有调用情报和特侦营之权……”曹宁小声辩解道。

    “对,这个没错。”朱慈烺现在还没有设定前线指挥部,因为通讯实在是个大问题,所以主力部队兼职前指就成了约定俗成的规则。萧东楼和曹宁要求锦衣卫配合、特侦营服从命令,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是,”朱慈烺加重了语气,“无视军法规则,以私令代公命,这算什么?曹宁。你是生员出身,读过书的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是何等情况!”

    《论语》: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

    原本应该自天子出的“礼乐征伐”,变成了由诸侯出,这就是天下无道的标志。也是春秋战国乱世的起源。东宫授权将校尉士,各级等差,皆有程序,这是军中之礼。而萧东楼和曹宁坏了这个制度,乃是非礼僭越。

    “连我都要经过军令部下令,你们就敢动用私令!”朱慈烺在军中威信已足,此刻不怒自威,吓得萧东楼和曹宁不敢说话。

    “左守义就听了你们的话?”朱慈烺更加恼火。

    茅适是萧东楼的嫡系,当初在天雄军的老袍泽。落草时候的老伙计,如今的老部下,他服从私令那是义气使然,但左守义却是自己投了大量心血打造的一支利剑。

    “特侦营那边……其实是各取所需。”曹宁道:“左守义早就想摸个清军营垒,弄个京观给东虏一个下马威。卑职就跟他说:卑职这边很快就要有了,你拿去用便是……”

    朱慈烺被气笑了:“你这是把人卖了还要人家记你的好!”

    “顺水人情,不足为道,不足为道。”曹宁嘿嘿笑道。堂堂一个生员,竟然也使出了无赖相。可见居移气养移体的古训乃是至理名言。

    “你这分明是借鸡生蛋还取了利息!”朱慈烺点破了曹宁的心机。

    曹宁自己也觉得有点得意,嘿嘿笑了两声,却想起自己这头还担着乱军重罪,登时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再笑不出来了。

    萧东楼一见皇太子真的动气,倒是比曹宁光棍。当即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殿下,是我萧东楼匪气深重,久蒙殿下教化却仍旧不能有所进益。今日当此大罪,岂敢再多言狡辩?求殿下开恩。将我发配去一线做个藤牌手,只求存得残躯报效殿下。”

    曹宁当即也是跪下认罪,不敢再有丝毫玩笑。

    这种军中传以私令的行径固然十分可恶,然而现在大敌当前,临阵换将颇为不妥。朱慈烺固然讲究规矩,但也不至于强迫症发作。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响鼓不用重锤,他们只要能够真心悔改也就是了。

    朱慈烺又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忘了当日来投我的情形?我没说过进来就得守我规矩?如今你们闯下这般大罪,从轻而论是结党营私,独立山头;从重里论,那就是私相授受,乱军违纪!”

    “我等知罪。”二人羞愧应道。

    朱慈烺冷声道:“看在你们还能自首的份上,姑且饶你们一回。若是日后让我知道还有这种事,定以乱军之罪严惩不贷!”

    “多谢殿下开恩!”两人异口同声喊道,这才发现背脊上湿乎乎冰凉凉,竟是刚才吓出来的汗水。

    东宫最缺的就是良将,第二师在配齐编制之后,也展现出了不俗的战斗力。在长途奔袭、固守城池方面,尤其展现出了极强的可塑性。这时候如果兴起大狱,这支军队也就毁掉了。

    然而要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毫无惩罚是不可能的。

    朱慈烺等到了铁面裴宣,看过了两次审讯的记录,道:“到这一步,似乎可以结案了。”

    “殿下,茅适显然是受了上官的授意。”裴宣争辩起来,额头青筋暴涨,就像是与人吵架一样。

    “裴上校,”朱慈烺还是很喜欢这种铁面无情的人,“授意这东西太难说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句旁人听来无关紧要的话……都可以是授意。关键是,你如何证明呢?”

    “殿下……这倒像是在为他开脱之词。”裴宣把脸一抹,心中腾起一股被出卖的感觉。

    他为什么会从一个推官到沦落为书吏?不就是因为他坚信“黑白分明”么!原本他在东宫军中,倒是觉得很有“黑白分明”的感觉,不用应付人际关系,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就行,每天都过得无比充实。

    在得知自己执掌五军都察院之后,裴宣更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恨不得全身心头扑在这份千载难逢的际遇上。

    然而现在,他一心效死的对象竟然要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裴宣啊,”朱慈烺发现了这份浓烈的抑郁,“有时候我在想,法律事实和客观事实,哪个更重要;事实正义与程序正义,何者更优先。君以为如何?”

    裴宣双眼微微下垂。作为一个曾经的司法工作者,身兼法官和检察官的双重职能,他理所当然得研读皇太子殿下所著《原法》,对其中的思想引导深有感触。在这部法哲学著作中,皇太子花了不少的篇幅来阐述:公平、事实、正义、程序方面的概念。用这种方式来分析大明律,原本需要死记硬背的地方,竟然都变得理所成章。

    尤其在事实正义和程序正义的问题上,皇太子发古人之所未发,认为“经”更甚于“权”。

    世界上所有文明之中,恐怕儒家文明是最重视生命的。在孔子宣扬的仁本主义之下,孟子阐发出了“经权说”。深入浅出的说来,便是: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基本原则,不容破坏;然而嫂子若是落水了,小叔子伸手去救她,这就是权变之法,可以接受。

    这种思想融入法律之中后,也就造成了:为了实体正义,可以忽略程序正义。

    比如审案时候动用刑具逼供,便是被儒家认可的行为。又比如民间称颂的包公:日审阳夜审阴,用超自然的力量寻找出罪犯,然后推上铡刀。这些都是重权而轻经。

    皇太子的思想却是强调“经”。

    制定出来的法律必须执行,各种程序不容违背。即便明知罪犯是谁,在缺乏证据,或是程序有误的时候也不能定罪。

    苛责、死板到了秦律的地步,但这就是皇太子所推崇的“法”。

    裴宣声音低沉下来:“殿下所言极是。卑职孟浪了。”

    “现在技术条件不够,所以肯定会有很多人漏网。不够现在正是咱们奠定地基的时候,如果为了眼前的小事而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千秋之后又会成为什么样子?”朱慈烺劝道。

    现在没有录像、没有录音,所谓的证据也就是口供、人证、简单的物证为主。要想抓住各种隐蔽的犯罪行为,实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不过现在若是放弃了“程序第一”的原则,以后就算有了这些技术,程序法也不会被人尊重。

    那时候必然滋生出手握公权力的“正义使者”,酿出各种出自“道义”的冤案。而这样的冤案一旦出现,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对国家政权所造成的负面影响也会抵消之前所有的公正裁判。因为这是对公信力的动摇,而公信力实在是政权的根本所在。

    “殿下,那此案……”

    “坚守规矩。”朱慈烺道:“该怎么办怎么办。”

    裴宣本行礼告退。直走到了院子里,裴宣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圆月,心中泛起一阵羞愧。他本以为皇太子是为萧东楼和曹宁来说项的,原来是为自己纠偏。自己执迷于“黑白”,却失去了辨别黑白的眼睛,这如何让人不惭愧?

    裴宣回到住所,脱了袍服,盘腿坐在床上“三省己身”,直将今天的收获尽数消化,方才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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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九 但得饱掠速飏去(五)

    五军都察院就茅适擅杀俘虏一案,起诉至五军大理寺。

    茅适从刑事拘留改为逮捕,等待五军大理寺择期审判。这也是五军大理寺第一次审判上校级别的案件,从朱慈烺、萧东楼、曹宁,到茅适手下的亲兵,都出席旁听。

    军中的审判模式属于传统大陆法系。这种审判方式能够最大限度保证案件的公平性,不至于因为法官的个人法学修养而有太大的高下偏差。实际上华夏从三皇五帝时代就已经有了成文法习惯,要想走普通法系的路数简直是离经叛道。

    而且儒家礼法对社会的浸淫程度过高,道德、法律夹杂的情况太过普遍,如果采用普通法系,势必从正义审判变成道德审判。这对朱慈烺而言是柄双刃剑,索性还是不要去碰为妙。

    五军大理寺还没有任命正卿,孙定作为朱慈烺从法政学院亲手带出来新一代法官,坐在审判席上,心情忐忑。

    这种忐忑甚至超过了他上金殿参加殿试,那时候可没上百个人盯着他。作为崇祯十六年的进士,孙定的才学是值得肯定的。他父亲是绍兴府的推官,所以他从小对大明律就不陌生。

    崇祯十六年是国变前一年,这一科的进士算是国朝最为倒霉的进士,许多人都缺乏政治眼光留在了北京,降闯、降清。陈名夏就是其中典型,他是这一科的探花郎。

    孙定却秉承了绍兴人的机智,在皇太子收拾家当出走山东时进了侍从室,进士的光环让他鹤立鸡群一般,很快就被皇太子看中,选入法政学院。虽然皇太子亲自上课的机会极少,大多是书新往来。但也称得上是天家门生了。

    作为臣子要忠于君上,作为学生要忠于老师,这让孙定对于调入五军大理寺没有半分不悦。虽然他从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够进入大理寺,一步步走上大九卿的位置。

    孙定一拍惊堂木,下面书记高声喊道:“开庭,起。礼。”

    这次行礼是所有人对法官和法律的尊重,即便是朱慈烺也不能例外。在这次行礼之后,孙定单独起身对旁听席上的朱慈烺行礼。这也是沿袭日讲的礼制,他可以坦然受礼,但对于国本副君,还是得有必须的尊重。

    “公诉人入席,带被告人。”孙定进入了状态,渐渐镇定下来。这个案子的卷宗他早已经看过了无数次,对于茅适上校的身份十分重视。

    茅适被带上了法庭。站在被告人席上。出于朱慈烺的习惯,以及防患于未然,被告人席是一个木栅栏拦成的无顶囚笼。不过对于茅适或许没有必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十分冷静。

    “被告人姓名,军衔,曾任军职。”孙定望向茅适,开始进入第一道验明正身的程序。

    茅适已经被停职待勘,一一作答。旋即道:“我认罪。”

    孙定没有管他,该走的程序一道都不能遗落。这是皇太子殿下几次三番强调的基本原则。他继续问道:“是何时被羁押,何时被刑事拘留,何时被逮捕?”这三个阶段各有自己的法定期间,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技术因素,期限都要比朱慈烺前世长了五、七天不等。

    茅适又一一做了答复。

    “侦察、检察阶段可有对你用刑?”

    “没有。我认罪。”茅适又说了一遍。

    孙定仍旧没有理会后面的“认罪”,继续问道:“可收到了起诉书副本?”

    “收到了。推事老爷。我真的认罪。”茅适无奈,只好继续道。

    孙定用炭笔轻轻在走完的程序上打了个勾,继续下面的步骤,告知被告人有权申请法官回避,有权提交新的证据。有权要求增加新的证人,可以自己辩护、或是请有资质的律师进行辩护。

    当然,后者不存在。因为朱慈烺手里的人全部充入检察官、法官系统都还不够用,实在没有流入民间的可能性。照他的计划,律师最好是民间自发产生,经过司法资格考试便可以出任。

    虽然没有,但说总是要说一句,看似呆板,但形成制度之后就不能改变。

    茅适一一确认之后,还想快些认罪。孙定却不管不顾,让公诉人裴宣宣读起诉书。在确认了起诉书与副本一致之后,由公诉方出示证据,让茅适确认了证据,在确定没有疑议的情况下才让茅适做了被告人陈述。

    茅适早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最后陈述只有三个字:“我认罪。”

    朱慈烺坐在旁听席上,知道茅适是生怕牵连到萧东楼和曹宁,心中难免五味交杂。他敬佩这种对朋友守义的品行,但又希望麾下能够一心秉公,对他绝对忠诚。这种看似矛盾的心情,实则也是枭雄和普通人的区分。

    真正的枭雄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矛盾,对他们而言,所有人理所当然地必须效忠自己。

    “经本庭审理,听取被告人茅适的供述、辩解以及最后陈述,公诉人提请出庭的证人当庭做证,公诉人向法庭当庭宣读、出示了有关的证据材料。控辩双方对证据进行了质证,并在法庭辩论阶段,充分地阐述了各自的辩论意见。本庭认为,证人当庭所说的证言及公诉人员当庭出示宣读的证据材料,形式来源合法,内容相互印证,能作为本案的定案依据。本庭予以承认,下面对本案进行宣判。”

    孙定照本宣科,很不习惯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说这种大白话。不过皇太子殿下要求庭审公开,要让所有没读过书的人都能听懂、看懂,所以非但审理过程用大白话,就连最后的审判书都必须以白话的形式出具。

    总算在法庭结案文本里可以用文言文,也算留些体面。

    “本庭认为:茅适擅杀俘虏一案,案情明晰,被告人供认不讳。本庭判定其罪名成立。”孙定道:“鉴于被告人认罪态度较好,着实有悔过之心,本庭酌情轻罚,判处如下:褫夺茅适一切公职爵衔,流放东江镇旅顺堡充军服刑,服刑期限五年,期间不得担任任何公职!本判决为口头判决,判决书将在五日内送达被告人,被告人可在十五日内提请上诉。”孙定一拍醒木,朗声道:“退庭!”

    书记官起身呼礼,堂上堂下行礼之后方才在法警的指引下循序而退。

    茅适被法警带离的时候,忍不住望向席间的萧东楼和曹宁,强扯开嘴角,想留下一个微笑,却变成了苦笑。

    萧东楼微微垂下头,眼泪滴落在地上,没有在脸上留下痕迹。

    那天皇太子赦免了他和曹宁的乱军之罪,本以为茅适也会得到宽宥,谁知最后却是由他一人担当了所有罪责。谁都知道进了苦役营九死一生,而自己能做的只有常派人去探视,送些吃穿用度,还不敢让陈德知道。

    ——这比惩治我还心痛。

    萧东楼觉得心里憋得发闷。

    “跟我来。”

    朱慈烺起身离开,临走时让萧东楼跟上。

    萧东楼跟着朱慈烺回了公事房,城外适时地响起了东虏的进攻鼓号声。这些日子东虏的进攻越来越应付差事,就算折损了一个巴牙喇营,也没能激起他们为同胞报仇的怒火。萧东楼听着这鼓号声,心中暗暗盘算:能否以军情紧急为由,把茅适留下戴罪立功呢?

    朱慈烺也听到了城外传来的战鼓,却没有停下脚步,径直回了公事房。他坐定之后,也没有赐萧东楼坐,直截了当问道:“第一营营官补了么?”

    “回殿下,现由营副暂掌一营,还没补。”萧东楼连忙应道,心中暗道:有戏。

    “挑一个老侍卫营出身的补上,别动其他心思了。”朱慈烺道:“这不是信不过你,是保全你。”

    萧东楼垂下头,手指甲几乎刺进了掌心。

    “你们在我面再放肆都没关系,但是敢坏我的规矩,别怪我翻脸无情。”朱慈烺冷着脸道:“我身为皇太子,你见我坏过自己定的规矩么!”

    “殿下,末将知罪。”萧东楼心跳不由加速,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这回的事,其实也就只是差道手令罢了。末将回头就补上,罪责让末将一体承担吧。”

    “当时为什么不出这份军令?”朱慈烺冷笑一声:“现在想起义气来了?”

    “殿下!”萧东楼被激得嘴唇翕张却发不出声音来,良久捋顺了舌头,道:“当时不出手令,是因为师部开会时有所争议,怕耽误了军机。”

    朱慈烺闻言倒是略感欣慰,因为一些参谋坚持拒绝无端杀俘,这才导致师部拿不出军令,逼得萧东楼让曹宁去跟茅适私下说话。这说明第二师内部对主将不理智的命令还是有辨别能力的,关键时刻也能遏制主将“乱来”。

    朱慈烺喝问道:“整个计划就是曹宁和你私自定下的,算他本事大,计划奏效,但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通过参谋部?”

    “怕消息走漏。”萧东楼道。

    “你信不过你的袍泽,怎能让他们信得过你?”朱慈烺闻言不悦:“消息若是会走漏,平日的反谍、政训工作做到哪里去了?我看你二师问题大得很啊!如此怎敢让你们 ‘近卫’!”

    “殿下息怒!”萧东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跪倒在地:“我师绝无问题,只是末将疑神疑鬼自己闹出来的事,请殿下处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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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零 但得饱掠速飏去(六)

    朱慈烺既然已经决定不临阵换将,自然不会再追究萧东楼的责任。

    整件事说起来其实就是曹宁本着小书生思想利用了左守义,顺便达成自己吸引鞑虏仇恨的目的。

    如果说开了这个口子,这帮人以后就会串联谋反——朱慈烺觉得实在有些荒谬。不过第二师的根底的确不如第一师纯粹,本来想着为卢象升留个纪念,但现在看来旧式军队与新军存在着不可弥合的代差。

    “整顿军心,贯彻制度,这是你部当务之急。”朱慈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萧东楼:“曹宁几次三番要辞去训导官之职,是我懈怠了。我会让总训导部安排训导官。第一营的参谋部、训导部要进行更换,现在地方上缺少通军事的长官,拟个名单上来,交由吏部安置。”

    萧东楼心中叹了口气,却恨自己的确犯了错,应声道:“末将明白。”

    “你还想着要跟萧陌一争长短,你看第一师何曾有过这样的大错!”朱慈烺恨铁不成钢,咬牙训了一句,旋即醒悟过来:这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么?作为父母若是这么说,很容易伤害子女的自尊心。

    但是话已经出口,朱慈烺只好找补道:“以后做事想想清楚,别让我失望。”

    萧东楼忍住心头委屈,点头应诺,声音中已经有了哭腔。

    “退下吧。”朱慈烺也不多留,自己还有事要办,这件事也就算彻底完结了。

    萧东楼出了皇太子的公事房,见曹宁就在外面不远处候着。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曹宁问道:“殿下说了什么?”

    “总训导部要安排一个师训导官。”萧东楼顿了顿,又道:“第一营的参谋部和训导部要换人,现在这些全都转入地方。”

    曹宁听了不由心疼。

    参谋和训导都是磨合出来的。现在这些人总算已经磨合成了,效率越来越高,军中事务越来越省心,可这说换就换,全都发往地方。这些人到了地方上,无非是做个县尉、管管乡勇。这岂不是大材小用?

    “这损失,比咱们这两个月的战损还大。”曹宁忍不住抱怨道。

    “说到底这是咱俩的错。”萧东楼摸着脸上的刀疤:“可偏偏对咱俩没啥惩处,这……还不如一刀砍了我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把这仗打好了,看能不能给黑皮求个将功抵过的特赦。”曹宁也是万分无奈,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补着问了一句:“那,殿下有没有说我的事?”

    “那倒没说。”萧东楼道:“殿下还是爱才的。”

    “殿下最爱的是守规矩。”曹宁自嘲道:“可别这一战打完,把我调去总参。我可受不了。”

    “那不会。”萧东楼忍不住道:“殿下肯定不乐意天天看到你这丑脸。多半是调去总后,曹长官,日后说不得还要照拂我近卫二师啊!”

    曹宁瞪了萧东楼一眼,半点都不觉得有趣。想到自己万一真被调到总后、总装这种连兵都见不到的地方,那日子还怎么过?

    唉,一切都等打完天津之战再说吧。

    ……

    崇祯十八年腊月三十,朱慈烺一大早就带着近卫二师师部全体军官,亲自下到各条前线。慰问官兵。东虏那边也是要过元旦的,并没有赶来凑热闹。

    中午时分。一艘大船入港,是秦良玉带着总训军官和雇来的几个戏班子。今年的战役重点就是天津之战,所以天津的第二师享受最高待遇,其他部队都只是派个都督佥事去劳军。

    秦良玉亲来的另一个目的,也是希望能够亲自将第二师训导官的人选敲定。虽然原本只需要一纸文移就可以解决的事,但这件事目前来看却有些复杂。

    “为何会跟陈德有这么大的矛盾?”朱慈烺看了陈德写给总训导部的通信。信中对于这位训导官十分不满,强烈要求换掉,否则根本无法开展工作。

    这种事当然不能听人一面之词,辽东师训导官卢翘楚自然也要向本部叙职,通报军中思想动态。从其中文书看来。也是对陈德极度不满。

    军事主官与训导官出现如此之深的矛盾,在东宫军中还是头一回。总训导部出于谨慎,先将卢翘楚召回,在秦良玉亲自询问之后,才决定换人。然而秦良玉又不希望卢翘楚在部里闲置,仍想派去营中锻炼,正好二师缺一个训导官,于是就带到了皇太子殿下面前。

    听了皇太子殿下的质问,卢翘楚的忐忑顿时被愤怒取代,大声道:“报殿下,陈德完全不顾惜士卒性命!在饮食、棉衣充沛的情况下,故意克扣,以至于多人冻死!此事卑职也向五军都察院举报,竟是不予立案!”

    朱慈烺翻了翻文件,找到了举报信和《不予立案通知书》。从程序上来看,裴宣倒是没有做错,先是派员调查,最后认定的确存在举报信中的情况,但符合军法,所以不予立案。

    “陈德自辩说:这是为了激励士卒。”朱慈烺道。

    卢翘楚脸上涨得通红,道:“殿下!陈德制定的规矩就是恶法!整个苦役营中分为十部,只有工程进度前五个部才能领取十足的配给。第六、七、八三个部只能领取六成。进度最慢的两个部只能拿到三成!如此一来,无论下面的役夫如何努力,总有人会被饿死!而他宁可将粮食、衣物堆放在库中,也不肯发下去救人一命。”

    这种死亡激励法就是苦役营中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主要原因。如果不努力干活,就只有冻饿而死一条路,可谓你死我活。别的营头都是跟敌人拼生死,只有苦役营是跟同类争取活下去的名额。

    各部、司、局、旗的长官为了不掉入恶性循环,更是会有意识地清除体弱、懒惰、不服管教者。新补进来的人有了前车之鉴,也会更快地进入状态,继续这种残酷的竞争。

    更重要的是。因为内部有了这样的分化,就不容易出现役夫团结暴动的事。无论谁用“乞活”作为旗号,都不可能获得普遍的支持。

    秦良玉第一反应是偏袒自己的训导官,但了解情况之后,还是将卢翘楚调了回来。作为一个上阵厮杀经验丰富的老将,她知道军中恶法并非陈德率先行出来。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所谓慈不掌兵,战略战术的达成才是将领最为看中的事。

    为此死一点役夫算什么?秦良玉的子侄都死在沙场上,她也只是说一句:“好汉子,不愧我家儿郎!”

    朱慈烺看着卢翘楚,突然问道:“你是女子吧?”

    卢翘楚先是气馁,旋即又提前一口气:“殿下也认为女子不能治军么!”

    “放肆。”秦良玉直指了部下无礼,转向朱慈烺道:“殿下恕罪。”

    “有秦都督在这儿,你这种激将法有用么?”朱慈烺倒是不以为意:“古有花木兰,今有秦良玉。多你一个巾帼英雄也是本朝的光彩。只是女子为将之路艰难险阻,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承担,你确定你要走这条路么?”

    “卑职确定。”卢翘楚沉声道。

    “我看未必。”朱慈烺扬了扬手中的资料:“你与陈德相左的缘故,无非是犯了妇人之仁的毛病。辽东是什么地方?是东虏老巢!早一日完成工事就早一日安全。若是因为工事进度拖延,东虏大队打过来时,谁能活命?你连这儿都看不破,拘泥于人命,还想在军中出头?”

    卢翘楚被说得极为委屈。若不是这两三个月在辽东锻炼得铁石心肠,真是要哭出来了。

    秦良玉本以为卢翘楚是个太监。所以只是欣赏。后来知道她是女子,则恨不得将她视作自己的接班人。说到底,大明的天下是男人的舞台,只有她一个女子实在太寂寞了。

    “殿下,不上战场经历一番,恐怕许多人都会有妇人之仁。”秦良玉替卢翘楚分辩道:“故而臣以为可让卢翘楚在第二师锻炼。好生磨练,日后必有成就!”

    “这种觉悟,恐怕不行吧。”朱慈烺并不想驳秦良玉的面子:“连这点都看不透,在辽东不定拖了多少后腿。”

    卢翘楚固执地昂着头,硬顶着朱慈烺的目光。

    “如今正是国家用人之际。你就算在军中不能出头,也可以试试女官考试,一样也是为国效力。”朱慈烺缓和了一下口吻,转向秦良玉:“秦督,像你这般女中英豪,终究难得啊。”

    “殿下!”卢翘楚急忙道:“卑职有心投军报国,成就一番事业。固然之前有所偏差,还求殿下给卑职一个机会!”

    “你其实没意识到自己的偏差吧。”

    “卑职的确不知道爱兵如子错在哪里。”

    “错在溺爱。”朱慈烺道:“你若是过于溺爱兵士,不是爱他们,而是害他们。”

    “卑职自信能够掌握好分寸!绝不会干涉主将军令。”卢翘楚坚持道:“但劝谏主将妄为乱行,本就是训导官的职责。”

    “假设萧东楼为了一场胜仗,募集死士,而这些死士断无生还之理,你觉得这算是妄行么?”

    “军人上阵本就是为了以生死报效君上,并非妄行。”卢翘楚道。

    “若是为了威慑敌军而杀俘呢?”

    “是妄行。”卢翘楚道:“军法严禁无端杀俘。从小处说,这是浪费人力。从大理说:这有悖仁义。”

    “你会怎么做?”

    “劝谏。”卢翘楚顿了顿:“劝谏若是不听,自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若是没用呢?”朱慈烺继续追问道。

    卢翘楚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面试,也是一个机会,垂下头想了许久,终于退让道:“若是军法部认定无罪,卑职会放过此事,在日后等着机会好生劝解。”

    所以说,这女子看似一副聪明面孔,内里却说不定比驴还倔呢。

    朱慈烺倒是挺喜欢这个性格,也正好用来矫正第二师缺乏原则的毛病,可谓对症下药。

    “只是第二师是主力师,跟辽东师有所不同。他们尤其喜欢奔袭作战,你一个女子……”

    “殿下请放心!”卢翘楚见朱慈烺已经近乎点头,顿时昂扬起来,朗声道:“卑职自幼读书习武,走马射箭。平日里所用练功刀也有五六十斤重,等闲男子三两个都未必能近身。别说出任训导官,就算是旗队长,卑职也自信能够胜任!”

    朱慈烺倒是真的吃惊了,只是知道没人敢在他面前吹牛,这才没说当场演示的话。反观卢翘楚的神情,倒好像迫不及待想演示一番。

    “你是什么出身?”朱慈烺暗道:就算是将门之家也不会让个女子舞枪弄刀吧。

    “卑职南直常州府宜兴人。曾祖为知县,祖父为生员。家父乃次子,十五入学,崇祯十五年中谢元,连捷登科,现授江西金溪知县。”卢翘楚答道。

    这样一个标准的书香士族门第,怎么会教出卢翘楚这样的暴力女?朱慈烺明知问人家中大人的名讳有些不礼貌,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令尊大号是……”

    “不敢当殿下垂问……”显然皇太子的身份可以逾越这层礼节,卢翘楚惶恐道:“家严讳上象下观。”

    难怪!是卢象观啊!

    朱慈烺不由坐直了身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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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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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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