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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零九 忽闻羽檄传来急(九)

    朱慈烺是真心没有把小孩子的一句话放在心上。只要他不死,那两个弟弟就不可能有半点机会。之前或许还有朝议的压力,让朱慈烺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弄得天怒人怨。现在自己手里的军力一天天扩张,就算其他军阀联合起来,都未必能击败自己,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换言之,只是因为维护现在的制度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收益,否则他甚至可以连游戏规则都一起改写。

    当前最要紧的还是北直战事。

    此战的战略目标是占领保定府和天津卫,因此在情报战上故意泄露了“明军以山海关为目标”的虚假消息。只是洪承畴还没有对此做出明显反应,为了避免被他试探出来,所以东线的近卫二营仍旧以防守姿态面对清军。

    西线的近卫一师更加展现出近代军队的优势,在野战和攻城上皆能大出风头。

    在冷兵器时代,士气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为了提高士气,从古至今有各种手法,比如爱兵如子,比如同甘共苦,比如屠城大掠,也比如信仰教育。东宫有训导官和道士,以传统美德和宗教导引双管齐下,辅之以现实利益、集体荣誉、个人激励……士气高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崇祯十八年八月二十一,近卫一师第一营攻克庆都,如同匕首直刺保定的心脏,从斜后侧威胁清军后路。现在就连朱慈烺都不知道萧陌会怎么走,是直接攻打保定,还是斜向进攻洪承畴、阿巴泰的主力部队,汇合余部歼灭敌人有生力量。

    这个时代的技术不允许在作战室里定下完美的作战计划,所以前线将领的作战能力无比重要,几乎每一份军令里都会写清楚作战目标。但在最后都得加一句:有临机决断之权。

    萧陌性格沉稳,但在看到机会的时候又会决然出击。这两点结合,使他决定放弃了保定城,转而将洪承畴的大部队视作目标,在庆都略作休整之后,率兵朝东南赶去。

    王翊并没有出现在庆都之战的战场上。他和他的旗队受命留在唐县整编。补充新兵。两次跳荡之功给王翊挣来了上尉百总的衔职,手下兵士也因功大小转为士官和军官,搭建新的组织框架。

    与王翊同村参军的张二狗还是个火兵。因为火兵也参加了攻城战,跟在战斗兵后面提供战斗辅助,所以功劳是一样的,但要想转官身就得排在人家后边了。

    张二狗其实也不想转官身。虽然银子多一点,面子大一点,但谁都知道在新军里当官是个风险活。其他军镇的军官临阵都喊:“给我上!”而在东宫军中,但凡这样的喊的军官都在战后被免职调任了。

    东宫军中。只能听到一句话:“弟兄们,跟我上!”

    百总、旗队长,是死亡率最高的基层军官。

    在近卫一师,因为刘肆的先锋模范作用,所以千总官也得亲临一线。只有到了营官一级,才算是可以理直气壮地在阵后调度指挥。

    “你也是进过学的,早点考张文凭出来早就可以转官了。”王翊并没有因为肩上一杠三星的肩章而放弃这个同伴,只是也算看出来了:这二狗就是胆子小。拖了两三次尸体,现在见到死人还是会怕。

    张二狗沉默良久。半晌才道:“辅臣哥,我想回家。你看你都当官了,能放我走不?”

    上尉可不是小官,如果因伤不能继续打仗,可以转到巡检司系统为军事主官。若是落下残疾,还可以优先转为县尉。

    “就是师长也未必能放你走。”王翊不由有些烦躁。道:“当初要来投军的是你,现在要走的也是你。你现在走了就是逃兵,非但抓住了要砍头,家里也要受拖累。”

    战兵家里能免一半的田税,这让张二狗颇为动心。

    同时也十分闹心。

    因为家里知道张二狗投军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不舍,反而还请人写了信,让他在军中好好干,争取当个官儿。无论是士官还是军官,地方上都会给他们家的门楣上插一面红旗,虽然不顶事,但在乡里却是极大的面子,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这与二狗投军的初衷完全相悖,他可是为了惩罚爹娘偏心小狗子才来吃这个苦的。

    “咱们一批进来的人,你看李京泽,那个傻大个,现在都已经是上士官了。”王翊道:“整天拿着竹鞭和哨子欺负那些新兵,多带劲!”

    “没意思……”张二狗垂下头,道:“我现在就想回家种地娶大妮。”

    “看你这点出息!”

    王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转而又想起了黄家师姐的面庞,声势为之一挫。

    “王百总!”一个熟识的探马快步找到了王翊,大声喊道:“有急事!”

    王翊望了过去,又看了一眼张二狗,见二狗如蒙大赦一般跑了,恨不得追上去补一脚。他朝那探马走了过去,问道:“什么急事?”

    那探马喘了口气,道:“这事我不该跟你说,但你得知道!”

    “啥啊?快说!”王翊催道:“咱能卖了你么!”

    “倒马关前日易手了。”那探马道:“是蒙古鞑子,少说也有三五千人,像是冲着唐县来的。”

    王翊心下一跳,脑中迅速回忆起当日军议上的地形图和沙盘,沉声道:“八成是来唐县。蒙古鞑子多骑兵,去阜平那种山地讨不到好。”

    到了唐县,即便没有攻下县城,也能截断唐县到庆都的通道。唐县是伤员安置点,县里有三个大的军医院,一直在收容前线运来的伤员。而且工兵营日后也要以唐县为基地,修筑保定府的各条道路,现在已经运了不少砖石工具来。

    “这事我们探马营得先通报营部,或是当地驻防主官,你两头都不沾,但又是城里军衔最高的……”探马解释道。

    王翊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的解释,挺直腰杆:“营部那边有人去了么?”

    “有。”

    “那就没事了!”王翊沉声道:“兄弟受累帮我传个消息:本官发现有蒙古大军迫近唐县,据战场纪律,统筹抵抗事宜。所有尚能战斗官兵,即刻返回驻地,等候军令。”

    那探马略一犹豫。道:“这得军令部的人才能传吧……”

    “这不是军令,只是消息。”王翊推了他一把:“我这就去找军令。”

    王翊手头只有一道军令:驻留唐县整编操练本部曲,尽快形成战斗力。

    因为这道命令实在基础,局这一单位又太小,所以连“临机决断”的授权都没有。

    严格来说,除非遭遇蒙古大军,否则王翊根本没有权利组织大军出战。

    “你们都在想,刚才那消息是真是假?”

    王翊在县城外的临时校场聚集了全局两百人。那里有个高台,是萧陌检阅第一营时用过的将台。

    下面的士兵平视前方。不动不摇。

    “我可以告诉你们,”王翊朗声道,“是假的!”

    为他传话的探马惊讶地抬头望了王翊一眼,却没说话。

    “大明官兵,时刻都当准备着战斗!虽然这消息是假的,但如果有人因此懈怠,就是辜负了朝廷和殿下的厚望!就对不起你们吃下去的军粮!”王翊大声道:“从宣布集合到集合完毕,全局一共二百十六人。一共花了四十六分钟!如果真有蒙古大军来了,还能指望你们么!”

    众兵士心中惭愧。校场上一片静谧。

    几个参谋心中暗道:现在是休整时期,兵士四散,哪有那么容易聚拢的?你这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

    “所有人听好!现在有一支蒙古骑兵从倒马关过来了,立刻进入战斗准备!有敢怠慢者,以不服操训治罪!”王翊大声喊道,精锐的目光设想那几个参谋:“全军。开始行动。”

    王翊没有军事指挥权。但是有作训权。如果真的发生战情,他可以以军衔取得战场指挥权,但在这个消息没有得到证实之前,他却没有调动部队的权力。将一切伪装成军事演练之后,就合乎军法了。

    所以军法官面无表情。对于王翊的折腾没有任何表示。他会将这些记录在案,但显然是符合军法规章的。

    作战参谋上前道:“百总,是否要知会县衙,进行协助?”

    “可以。”王翊道:“就说有真的大军即将攻城,让县令也紧张一下。”

    “这……不会有假传军情之误么?”参谋犹疑道。

    “出了事我担着。”王翊道:“这种事,多预防总是好的。”

    “百总,我部只是在此驻留,并非驻防,恐怕有些不合适吧。”局训导上前道:“涉及民生,若是引起恐慌就不好了。”

    “假消息引发的恐慌,总比真消息引发的恐慌好。”王翊正色道:“多恐慌几次,就可以处变不惊了。周训导,县衙那边就交给你了。”王翊望向作战参谋:“张参谋,防御方案正好拿出来用用,唐县地图准备好了么?”

    “我军只是驻留,不是驻防,哪儿来的地图……”张参谋辩解道。

    “速度立刻马上寻找熟悉地形的当地人为向导,着手准备地图。”王翊快步走下将台,斩钉截铁道:“我要三千骑兵能够通行的可能路径,能够过夜饮马的驻屯点,以及三个以上适合以少战多的伏击点!参谋队如果做不到,我肯定会向上面反应的。”

    张参谋吞了口口水,不敢迟疑,立正行礼执行命令。(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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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十 忽闻羽檄传来急(十)

    唐县地处保定西南,在太行山东麓,紧邻大茂山,也就是此时的北岳恒山。此地素来有“七分山,一分水,两分地”的说法,全县多是山地,并不适合骑兵作战。因为特产花岗岩和大理石,所以更为工部看中。

    “地利人和在我,蒙古鞑子要想攻占唐县显然不可能。”王翊站在临时制作的地图前,竹鞭点着圈出来的骑兵驻屯点和伏击点:“这些地方立刻派出探马打探,尤其是驻屯点,如果有必要可以直接破坏水源。”

    众参谋听了面面相觑,暗道:你还当真的来?

    王翊扫视一周,道:“你们可有何建议?”

    在参谋队中,虽然参谋军衔一样,但作战参谋的地位更高些。张参谋道:“鞑子夜战不如我军,如果能够探知其驻屯地,大可以轻兵精锐加以袭扰。”

    这是总参谋部统计出来的数据。蒙古和满清军中夜盲率远高于明军,甚至高于汉军旗。如果考虑到不同民族之间的饮食习惯不同,这个数据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王翊点了点头,道:“还有。”

    众参谋紧盯着地图,不知道这位主官还想听些什么。

    王翊等了一会儿,问道:“蒙古鞑子为什么要来北直?”

    一干参谋脸上发绿。

    ——这不全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么!

    他们心中呐喊道。

    王翊却没有这份自觉,自顾自道:“我以为,这是东虏与蒙鞑再次联手。放在眼前,就是为了保住保定。所以这支蒙鞑不会是为了攻城拔寨来的,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我以为,他们在出了山地之后。必然化整为零,骚扰我军粮道才是目的。”

    如此非但能够打击前线明军的士气,也能以战养战,掠夺财富。这符合蒙古人的战争思维。当年蒙元占据了天下,也没想过要发展城市,而是希望把整个华夏大地变成牧场。这就是其民族性所致。

    众参谋微微点头,表示这还算设计得离谱。如果说一支蒙鞑三、五千人的大军带着攻城器械来打唐县,这比志怪传奇还要不靠谱。

    “所以我们非但要守住唐县,更重要的是不让他们随意散开,否则日后北直大地上的鞑乱更难清剿。”王翊道:“关于这点,诸君子有何建言?”

    “百总,”张参谋忍不住道,“这个演练设定有些问题。我军实际战斗兵力只有一百数十,无论如何不可能正面对敌三五千众。”

    “要是设定永远都是我军占优。那还要演练干嘛?”王翊以奇怪的目光看着他:“诸位都是读过兵书战册的。名将与庸将何以差别?庸将只能打赢必胜之战,而名将却能在绝境打出漂亮的胜仗!”

    参谋们大多比较理智,不太会被王翊那半生不熟的名将理论征服。

    “整兵出发,进山拉练!”王翊道:“张参谋,通知周训导带领乡勇、巡检、警察一道布置城防,防止蒙鞑偷城。”

    张参谋无奈应诺。

    虽然参谋们觉得主官有点小题大做,上任的这把火烧错了地方,但只要开了军议。一切记录在案,就算是演练命令也不容违抗。军法官一样会对演练过程进行监督。如果出现了逃跑、怯阵、违抗军令,一样会以战时条例处置。

    王翊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军法官,发现所有的军法官都是阴沉着脸,等闲不说话,也不与他人往来,更不会建立私交。他们就像是只知道服从命令的机器人。据说这全都得益于武长春不近人情的心志训练。让他们以恢复大秦制度为荣,只认军法,不知私情。

    相比之下,王翊更喜欢大汉时代的军队,有李广。有霍去病,在宽阔的天地间纵横驰骋,那才是武将的世界。如今这种大家列好阵型往前对冲的仗真是枯燥乏味,毫无意外地总是由纪律铁、士气高的军队获胜。

    现在满清还没学会如何列出方阵,用的还是横列阵。如果满清也学会了方阵呢?如果满清还学会了火铳呢?难道两支军队相遇之后就是排着队互相对射?这得有多傻啊!

    ——仗肯定不该是这样打!虽然我还没想明白该怎么打才好。

    王翊边走边想,思路又回到了鸳鸯阵上。现在火铳主要是配给方阵兵,鸳鸯阵兵还是作为主力杀手,只配了冷兵器。如果鸳鸯阵回归戚继光时候的配置,有超过一半火铳,那威力就大了。

    经过了实战洗礼的王翊却也知道,如果用火铳不能在一合之下击溃敌人,那么接敌之后鸳鸯阵这边可就没了自保能力。

    ——不知道用快枪如何。

    王翊又想起了一种不为明军兵士看好的兵器。那种快抢形制似长枪,其腹中空,填充火药、铅子之后就如火铳一般。等放完了火药,将枪头再装上去,便成了长枪。正是远可近的上好兵器。

    只是因为这种快枪多用竹造,容易炸膛,射程也近,所以没人喜欢用。不知道以现在的火铳厂,能否造出金属身的快枪。

    王翊走到外面,看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再次将思路回缩在进犯的蒙古鞑子身上。此战若只能保全唐县,那自己与一般庸将有何区别?只有将之压在山中,不放进平原,这才能显出的我部的作用。

    一念及此,王翊的心又沉重起来,生怕那些蒙古人已经冲进了北直平原。

    就在王翊患得患失的时候,探马终于找到了蒙古骑兵的屯驻点。

    确实如王翊分析的那样,这些蒙古人意图翻过太行山,袭扰明军后方,甚至不是来源同一个部落,而是几股人马聚集在一起集合。

    只等度过了今晚,明天出了太太行山区,所有人就会依照部落分成的大小不一的队伍。

    “夜袭!”

    知道确切驻屯地点的王翊,仍旧没有对人澄清这是一场真正的战斗。只有当装着猛火油的燃烧瓶发到兵士手中,参谋们才开始疑惑,那支虚构出来的“蒙古人马”,是否真的存在?

    ……

    张黎看到前面山沟中星星点点的火把,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支新编成的队伍在大半夜的野外行军之后,竟然真的在西沟里碰到了蒙鞑骑兵。这到底算是那位新任百总福大命大造化大,还是自己太过倒霉?张黎偷偷看着火光下王翊略显出兴奋的脸,暗道: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吧?还真是沉得住气!

    “老天爷送来的功劳。”王翊压低声音,对跟在左右的参谋们道:“让探马摸过去,干掉伏路兵。第一旗队拦在东口,挖建临时阻马工事。第二、三两个旗队,给我带着猛火油从边上摸过去,准备放火烧营!”

    张黎按住王翊的手臂,低声道:“百总,对方多少人?”

    “数千。”王翊瞅了一眼:“不过在这种谷地,他们冲不起来,讨不到好。”

    “咱们只有一百多!”张黎手上用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我知道。”王翊死死盯着前面的蒙鞑营地:“可是他们不知道。要是你晚上被人踹了营,你又不知道对方多少人,你怎么办?”

    张黎一愣,道:“当然是就地集结,服从高级军官指挥,巩固区域,伺机反攻。”

    王翊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个是咱们!蒙鞑又没照殿下的《操典》操练过。你看这个西沟里,东口是到迷城镇,往西是退回灵山镇。往西的路好走,东口的路更窄;西面是他们来的路,是走过的熟路;东面是没走过的生路,而且八成是有伏兵……要你选,你往哪走?”

    张黎脱口而出:“自然是回头集结。”

    “那就对了!”王翊道:“咱们今夜就是逼得他们往回走,然后锁住出山之路,等大军来之后,蒙鞑不能出山一步,就是咱们的功劳。”

    张黎脑中瞬间清晰起来,道:“我明白了,百总说得有理!王百总,你早就知道这股人马过了倒马关?”

    王翊不置可否,只见前面传出一声凄厉的哨音,知道自己的探马惊动了蒙古人的暗哨或是伏路兵,当即朗声道:“打!局属队,跟我杀!”说罢已经带着局属队往前冲去。张黎也顾不上追问,按照操典规定,据守军旗,临时指挥全局。

    传令兵当即吹出了总攻击的号声,三枚红色的窜天猴尖声嘶叫着冲破夜幕。

    一直小心翼翼运动两个旗队放弃隐蔽,以最快地速度冲入蒙鞑营中,将一瓶瓶猛火油朝铺着毛毡的帐篷上扔了过去。毛毡原本就比棉布更容易烧起来,一旦落在身上扑都扑不灭。大部分的蒙古人都还在帐中休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攻打得惊慌失措。

    少部分警醒的蒙鞑也匆匆寻找马匹,在遭遇以小队为编制的明军鸳鸯阵兵之后,也是难以抵挡。

    两个旗队六个小队很快就潜入蒙鞑大营之中,在各个营帐之间窜行,如同游走的火龙。所有队长都很识相地规避与蒙鞑交战,只是以猛火油瓶和火把进行阻拦。藤牌手在必要时刻冲破帐篷,开出一条别样的道路,很快就将整个蒙鞑大营搅得天翻地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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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一 忽闻羽檄传来急(十一)

    火光之中,一个个身影互相窜行,只能从手中的兵器分辨是明军还是蒙古人。有人身上沾了火,嘶声裂肺地哀嚎着在营中翻腾,制造出了更大的恐慌和动乱。

    这对明军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启发,渐渐用尽的猛火油瓶开始更明确地针对人和马这类目标,而点燃帐篷只需要火把就可以了。

    岱森达日终于在自己的马奴保护下骑上了战马。这匹十岁大的战马显得有些焦躁,它从未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岱森达日重重地拍着它的脖颈,总算将它安抚下来。

    “明军有多少人?”岱森达日年过五十,不是第一次进入大明。从他曾祖父时候,就一直在大同寇边,然而到了他父亲的时候,蒙古人就已经成了满洲女真人的附庸,总是跟在那群野狼后面吃些腐肉。

    这让充满了骄傲的岱森达日十分不满,所以这回他知道满洲人兵力不足,正好有这么个切入大明腹地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联合了科尔沁和察哈尔的几个小部族,结成了这支三千骑的联军,从大同南下,穿过太行山麓。

    倒马关刚刚投降明军的守兵,见到了如此旁大的一支人马,理所当然地望风而降。岱森达日生怕他们走漏消息,出其不意地将这些降卒统统杀死。谁知道大军眼看就要走出太行山区了,还是遭到了明军的夜袭。

    岱森达日的胸口隐隐作痛,他在混乱中无法发起号召。别说那些外部族的人马,就是本部人马都未必能召集起来。

    混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渐行渐响。常年与马为伴的蒙古人却能听出来,这些马上并没有骑手。

    “马群惊了。”岱森达日咬着牙道。

    马是群居性动物,跟人类一样存在群体无意识的心理状态。一旦马群受惊。谁都拦不住。

    “走,退回去。”岱森达日大声喊道:“退回去!”

    马奴们围着自己的贵人,在混乱之中冲开一条路,沿途高声喊着:“从来时的路走!”

    来时的路上没有明军设伏,这让岱森达日心中有了一些侥幸。他没想到是明军兵力不足,只以为明军不会打仗。从过去所见所闻判断。明军很少有以歼灭大军为目的的作战,就算是那个被叫做戚爷爷的军神,也是以击败、驱逐为作战目的。

    越往西走,周围越发安静。岱森达日被带着浓浓湿气的夜风清洗了肺部,终于驱散了满腔烟火毒气。他刚刚腾起些许兴奋,转眼就被眼前的惨淡情形打击得胸闷口干。

    整整三千蒙古铁骑,此时跟着他逃出来的只有区区百来骑。各个都是烟熏火燎过的黑炭一般,眼神中只留着惶恐和畏惧。

    “其他人呢!”岱森达日吼叫着。

    “贵人,怕是还在营中没冲出来呢。”一旁的亲卫上前道。

    虽然是废话。却也让岱森达日平静了不少。突遭夜袭,很少有人能够分辨东西南北。尤其这里是大明的山区,不是辽阔的大草原。马群也受了惊吓,而失去马匹的蒙古人就像是被砍断了腿一般,很难坚持跑到安全地带。

    更何况,整座营帐都在燃烧,映得天空一片火红。

    “派人去喊,让能逃出来的人来这里集合。哪怕没马也要过来!”岱森达日下令道。

    几骑亲卫还是执行了主人的命令,策马扬鞭再次朝红红火火的营地跑去。沿途倒是能够看到零散逃出来的蒙人。多少给了他们一些希望。

    王翊站在一座明显是主将大帐之中,带着局直属队麻利地收罗其中物品。那些绫罗绸缎、金银铜器,此时都被扔在地上,如同一文不值的垃圾。现在真正值钱的是的主将的印信和书信、地图。

    至于高悬在外面旗杆上的大纛,早已经被明军砍了下来,作为纳入囊中的战利品。

    “百总。蒙鞑在西面五里集结。”探马好不容易找打了亲自清理大帐的王翊。

    王翊停下手上的活,问道:“知道有多少人么?”

    “百余骑,不过他们有人在营中收拢溃兵。”那探马道:“我过来时还遇上了。”

    明军兵士知道自己人少,所以捣乱第一,拼杀次之。只有在绝对有把握的情况下才会杀敌,以免引得蒙鞑狗急跳墙困兽犹斗。

    “刚才找到的地图呢?”王翊突然道。

    一旁的兵士连忙从筐篓里翻了出来,递给王翊。

    这地图是还是最早明军用的,流转到了顺军手里,又给了清军,最后落在蒙人手上。上面的标识十分粗陋,只有两条主道还算靠谱。

    王翊要看这地图,就是需要知道蒙古人对这一带的地形地势到底了解多少。如今看来,却也不算什么。

    “走!咱们先撤!”王翊叫道:“去找当地向导来!”

    冲入敌营左突右冲的明军在鸣金声中脱离了火场,回到了最先出发点。各旗队长汇报了人数,除了两个被火燎到的倒霉蛋之外,没有一人受伤。

    王翊拉过张参谋,道:“东口这边守不住,咱们只能撤到赵家峪布防。我要当地向导给我去找条小路,直通倒马关的。”

    张黎吸了口气道:“百总!咱们只是侵扰蒙鞑大营,真正杀的敌人却不多。等他们集结好了,仍旧是数千铁骑,我们怎么守?”

    ——再者说,能守住就不错了,还指望反攻倒马关?你这位百总是想军功想疯了吧?!

    张黎心中暗骂。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王翊看似随口问道。

    “撤回唐县,踞城而守。我们没有得到阻击蒙鞑的命令,而且实力悬殊太大。”张黎想了想,道:“《操典》是允许在这种情况下避战的。”

    王翊嘴角抽了抽,本想像个大人一样摆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他冷声道:“亏你在坦克司待的时间还比我长!军令:本部前往赵家峪布防!明日晚间之前,有敢言撤者,以动摇军心治罪!”

    幽灵一般的军法官在王翊身后突然出声道:“百总,执行军法乃职部之职。”

    王翊被吓出一身毛毛汗,大声道:“执行命令!列队!出发!”

    张黎被王翊说得满脸通红,却无可奈何。他看到一旁的参谋书记用炭笔将这个小小的沟通会记录在案,胸中更是如同点了一把火。这就意味着,哪怕赵家峪守住了,日后王翊独占军功,自己却只能背负着胆小怯弱的名声在一旁看着。

    ——自己一不小心竟然被这毛头小子给坑了!

    ——然而作战参谋的职责不正是充分给主官提供意见么!

    张黎给自己找到了理由,心中似乎舒缓了许多,快步跟上了队伍。

    来时都是人力步行,此时撤退却多了不少蒙古马。这些顺手牵羊的战利品没有分配,谁占谁得,反正先赶过去的人立刻就要进行布防工事,也不存在占便宜的说法。

    王翊谢绝了下面旗队长送来的马,仍旧跟带着大队急行军。他还要在跑步时进行思考,看有什么办法能够顶住数千骑兵将近五个时辰的进攻。

    是的,最多只需要顶住五个时辰。

    探马在前往营部报告的时候,他还让人去了阜平。

    阜平有一个驻防司,正是为了防止北兵越过太行山干扰夏季攻势而部署的。那位千总肯定有“临机决断”之权,也肯定会来救他。就算营部抽不出人马前来援助,最多五个时辰,阜平的那支人马也该赶到了。

    到那时,立刻便要从捷径小路,轻兵奇袭倒马关,截断蒙鞑后路,隔绝山西虏兵来援的可能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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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二 忽闻羽檄传来急(十二)

    蒙古人的反应要比王翊预测的慢得多。

    因为是各部族联军,政出多门,谁都不希望自己的部族勇士死得不明不白。草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哪家部族缺少了勇士,肯定熬不下去。原本这些科尔沁和察哈尔的部族就互不对付,只是看在高额的红利面前才集聚起来,被王翊这一通捣乱,虽然人手损失不大,士气却面临崩溃。

    众人对岱森达日的统领能力也产生了怀疑,有人想回头,有人想谋夺这支人马的统领权,却都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这里还是大明腹地的山区,一旦两头被人截住,这支人马想逃都没机会。

    王翊带领本局兵士连夜赶到赵家峪,吓得村民差点翻墙逃走。他们才刚刚从满清的顺民变回大明子民,并没有因为丢了祖宗给的头发而被追究罪责,颇有些死里逃生的感觉。现在唐县的县官还是最早大明的官员,降顺降清复降明,只求回家当个富家翁,所以也没着意营建官府的可信度。

    王翊一眼可知眼前这个老泪横流的赵姓族长是在装可怜,看似柔弱得如同蒲草,其实顽固得如同茅坑里的石头。如果是当年在流民军中,这样的人会被直接斩首,然后挑个跟这里同姓却属于旁支的人来管。只是现在东宫军中另有制度,擅杀百姓的罪责是直接开除军籍,交付地方以杀人罪治罪。

    “不要你家的粮。蒙古鞑子就在不远,你们要想不家破人亡,就出点劳力帮忙修筑工事,日后官府会给工钱。”王翊没有打算多劝,他的时间紧张。如果赵家峪的人不识时务,他就带兵继续后撤到下一个伏击点。从地理上看更加易守难攻。

    ——天作孽,我就拉你一把;你若是自己作孽,别怪哥哥我见死不救。

    王翊冷冷地盯着那个颤抖的族长,冷声道:“快些。不行我们就走了,你们自己去跟蒙鞑说话。”

    赵家的族长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年大顺来,明军就说这些那匪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后来大清来。顺军也说这些蛮夷见人就杀。乱世人不如太平犬,原本就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何必牵扯进去呢?这天下与我等草民有何关系?

    原本这位族长就在考虑给多少打点能让王翊离开,现在见王翊一点耐烦都没有,自然不愿他留下。

    “军爷!长官!村里都是些老弱妇孺,哪里能有人力啊!”族长哭道。

    王翊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道:“起立!出发!”

    原本排坐地上的士兵应声而起,在口号声中转而东行。

    张黎追上王翊:“百总,就不管他们了么?”

    “我们下唐河布防。沿途村落及时示警,走不走就看他们的了。”王翊自己从小跟着父亲在流民队伍里长大,见多的是家破人亡的惨剧,早已经麻木了。在他看来,没有眼光的人死在乱世中也是活该,并不值得怜悯。

    张黎默然无声,看着命令传达,部队毫不停留地将赵家峪抛在了身后。

    唐河发源于恒山。在唐县之西。王翊不能渡河,否则蒙古人大可顺河南下。寻找渡口,步兵肯定追不上。所以他决定背水一战,利用现有沟渠,临时挖出一条沟壑,用以阻敌。

    这都是他之前进兵时亲自看过的地方,哪里动手已经有了腹案。而且这里距离唐县更近。很快就能得到唐县的人力、物力支持。唐县目前还没有整肃过,许多人都指望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时更是不遗余力。

    唐河附近的村子也给了一些支援,主要是热水热饭,正好让兵士们能够略加休整。

    “蒙古人不敢晚上走这山路追咱们。”王翊随手扯过一根长草。咬在嘴里,用上面细微的齿锯刺激着舌头。

    “他们若是天亮出发,到这里最多一刻钟。”张黎忧虑道。

    “还是能打。”王翊说得十分肯定:“陷马坑,壕沟,胸墙,他们要过来没那么容易。可惜没有火药,否则做成地雷他们更惨。”

    张黎很想提醒这位军事主官,他所提到的三个依仗,现在还只有一个雏形,明日能否及时完工还是个未知数。

    好在蒙古人配合。

    当蒙鞑大队人马如同蝗虫过境,屠杀了赵家峪之后,并没有立刻南下。而是就地休整,期间因为分赃不匀又有了争执。这也是他们看出此番深入敌后的消息已经走漏,未来尚不明朗,所以能抢到手的先得到手。而在蒙古人看来,就是一口铁锅也是了不得的宝贝,这个贫瘠的山村,在他们眼里已经是富得流油了。

    王翊在工事修筑起来之前曾担心蒙古人来得太早,等胸墙起来之后,又担心蒙古人退回倒马关。直等吃了午饭,探马方才传来消息:蒙鞑屠戮了赵家峪,正整队朝防区攻来。

    残存赵家峪百姓被蒙古人当成牲口一样驱赶,在攻城时可以用来冲门,浪费守军箭矢,打击守军士气。在野战的时候,也可以利用他们冲乱明军阵型。

    后世有个专有名词来形容这些百姓:炮灰。

    这个习惯性的决策,却是蒙鞑的再一次失算。百姓哪里能够跟战马比?更不可能比明军走得快。一路哭哭啼啼哀嚎震天的百姓终于赶到王翊阵前时,已经都过了午时。

    “准备,接战!”王翊站在阵前,高声喊道:“弓手三十步内射!”

    王翊这个局是鸳鸯阵局,远程火力极其匮乏,不过好在冷兵器交战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就算是补进来的新兵,也经过严格的三个月训练,在老兵的带领下并不显得怯战。

    蒙古人不善于列阵对攻。他们擅长的是运动阵型,通过佯败而将正面部队左右翼分开,引诱敌军从中突破,然而再包抄歼灭。现在面对列阵以待的明军,就像是碰到了缩起头的乌龟,颇有无从下口的感觉。

    岱森达日站在阵前看了看,道:“叫阵。将那些蛮子拉到阵前斩首。”

    这是中规中矩的战法,一旁对兵权虎视眈眈的蒙古贵人也无从挑剔。

    随着一颗颗脑袋落地,明军阵前却是没有丝毫波动。

    那种过分的静谧让岱森达日突然腾起一股恐惧,好像面对着草原上最为阴狠的狼群。

    “杀啊!”岱森达日嘶吼着给自己撞起胆气。

    胸墙之后,一排明军出现头顶门板,眼睛从孔隙中看着蒙鞑冲阵。

    蒙鞑的战斗方式如果按照泰西分法,应该是轻骑兵为主。他们喜欢跟敌人在马上一决胜负。在攻城或是进攻工事的时候,骑马不便,他们也会下马以步弓强射,然后手持弯刀冲杀过去。

    等蒙鞑射过了第一轮箭,眼看冲在前面的骑兵就要越过新挖的壕沟。直等他们进了射程,明军方才探出头来,齐刷刷侧身后仰,抛出一瓶瓶装了猛火油的瓷瓶。

    这些猛火油瓶里面三分之一是水,三分之一是油,还有三分之一空着。有棉条从瓶口塞入,用蜡封死。用时点燃棉条,抛出瓶子。瓶子碎裂之后,猛火油会被棉条点燃,又因为有水的存在,火势会随着水迅速蔓延。

    尤其是这猛火油不会被水扑灭,一旦沾身,生不如死。

    王翊昨夜带的猛火油瓶几乎耗尽,不过背后有唐县支援,这场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随着火势腾起,一声声凄厉的惨叫也响了起来。

    战马终究逃脱不了动物本能,被突如其来的烈火吓得扭头乱跑,不肯前冲,蒙鞑阵中一片混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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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回顾且求票~~!

    这个月对小汤而言实在有些应接不暇,接连发生的几桩事体都是无从推卸乃至推延的,以至于本文的更新在五月中变得令人牙酸心痒。别说读者,就是身为作者,小汤也觉得有些不够顺畅。

    希望下个月能够顺利一些,好让小汤将后续的故事推展下去。

    关于故事本身,或许很多读者都已经发现了,小汤的战争着墨并不多,这主要是因为小汤的性格放在那里,属于低端冷漠型,燃点太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热血……而且小汤一直觉得,《晚明》已经将明末时代的战争写透了,无论谁去写,都很难有所超越,尤其是身为制度控的小汤,在战争描写上根本不能跟人搭脉。

    既然珠玉在前,小汤何必再自曝己短呢?

    所以,战场上击败满清只是个开头,如何安顿家国,如何在大殖民时代进行国家资本积累,如何在可能的情况下开疆拓土,这才是小汤想写的东西。

    另外有人说小汤屁股不正,回到明朝搞三权分立、民煮目由之类。小汤觉得很疑惑啊,主角迄今为止都在恢复皇明祖制,一副封建帝国孝子贤孙的模样,怎么会成为某些人口中的洋奴呢?思来想去,无非就是他发烧的时候说过皇家一体纳税的话,当即不是被人堵回去了么?而且后文写到税制改革的时候,肯定是会解释,为什么一体纳税对皇室更有利。

    如果不能接受小汤如此武断的说法,请试着思考一下,为何我们伟大的党所办的企业也纳税呢?这其中是有科学道理的。

    好了,最后几天时间,希望大家将五月份的月票投给小汤,同时预约六月份的月票!谢谢支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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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三 忽闻羽檄传来急(十三)

    “猛火油瓶真是厉害!”王翊站在后方,看着一丛丛炸起的橙红色火焰,对张黎道:“日后投掷科目还是得抓紧,听说咱们在这块训练成绩上一直比不过第三师,那怎么行!还有就是得有火铳,咱们杀手局也不能一直拿着刀枪跟人傻傻拼命。现在傻子都看出来了,火铳到底要厉害得多。”

    张黎看着前面乌压压一波波冲上来的蒙鞑,良久方才镇定心神,道:“拿了火铳,一旦被贴身就没办法了。”

    “背把长刀呗。”王翊道:“十步开外用火铳,贴身了就用长刀。”

    张黎想想也有道理,道:“我见书上写的,西方鲁密国进呈过一种火铳,前面是火铳,后面的枪托是弯刃,射完之后倒过来就能砍杀。就是容易误伤自己,咱们又强调阵法,很容易伤到同袍。”

    王翊不以为然,道:“咱们是天天要操练的官兵,又不是那些乡勇。这都能伤到自己人实在是蠢蛋!”他顿了顿,看着几杆长枪捅死了一个蒙鞑骑兵,又道:“实在不行,三眼铳也是可以考虑的。”

    “除了重些,倒也不错。”张黎十分不适应前面厮杀,后面的主官却是谈笑如故,显得颇为局促。

    王翊看到张黎这副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道:“翰民,你第一次上阵是什么时候?”

    “去年,投军之后三个月,藁城之战。”张黎挺了挺胸。

    “呵呵。”王翊轻笑一声。

    张黎听出里面的不屑,不服气道:“百总第一遭上阵又是何时?”

    “不知道。”王翊随意道:“从记事开始就在打仗,从未停过。”

    张黎茫然以对,怀疑这个少年百总是否在吹牛。

    王翊认真道:“你是有钱人家出身吧?还读过私塾,差点就进了学?”见张黎微微点头,王翊又道:“我从小跟着父亲在流民大军里讨生活。白天学杀人。晚上学识字。从这个匪营并到另一个匪营,有时候莫名其妙就打进了县城抢粮抢银子,有时候还在梦里就换了大王。等你阅历多些,就跟我一样了。”

    这其中多少也有王翊吹牛的成分,不过效果很不错,果然将张黎这个弃笔投戎的参谋唬得一愣一愣。再不敢以少年人视之。

    不过在生死问题上,王翊的确比旁人见得多。非但见惯了沙场上战死,还习惯了各种冻饿而死。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要他珍惜生命就是个笑话。

    ——生命有什么好珍惜的?一死一大把。

    王翊将注意力放在蒙鞑那边,他们在接连冲了数次之后,竟然还没有改变战术,真是一帮死脑筋。王翊心中暗道。

    天光渐渐黯淡。

    蒙鞑仍旧固执而残忍地冲杀着,只有每一波都冲到了极致,方才退回去重新整队再次冲过来。

    随着体能的消耗。明军的战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增加。王翊索性带着直属队填补到了第一线,又临时拉了民夫作为壮丁,担任辅兵任务:主要是壮士气,吓唬对面的蒙鞑。

    “百总,各旗队的伤亡都有点大,是不是先撤回城内。”周训导亲自找到了刚刚从短兵相接处退下来的王翊,沉声问道。

    王翊杀得双眼通红,从喉间发出两声怪异的声响。方才嘶哑道:“死了多少?”

    “近三成。”

    “三成都不到撤什么撤!”王翊横眼瞪了过去:“咱们坦克司是什么营伍!才战损三成就撤,难道是工兵营么!从伤员中征召能上阵杀敌的。咱们反攻一场。”他望了望天色:“打完也就该吃晚饭了。”

    ……

    天上已经出现了一颗颗亮星,残存的光亮使人勉强不被地上的尸体绊倒。

    岱森达日看着这道怎么都冲不过去的简单防线,心火烧得唇边冒泡。他想不通,为什么这支明军死伤惨重之下竟然还不投降、逃跑,反倒还能集结起整齐的阵型。

    突然之间,一声穿云崩石的号声让岱森达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明军竟然走出了工事。人挨人,肩并肩,手持长枪朝自己这边大步踏进。

    如一的步伐踩得大地震动。地上的石子纷纷跳动,仿佛急不可耐地想加入这场血腥盛宴。

    天空中传来归巢的鸦啼,像是不归人的嘲讽。

    “我武~”王翊站在临时组建起来的方阵之前。嘶声力竭地喊道。

    “维扬!”疲惫且带着伤痕的战士沉声呼应。

    “取彼~”

    “凶残!”

    明军组成的三排四十五人方阵,喊着坦克司的口号,以匀定的速度朝蒙鞑骑阵踏了过去。

    零星的弓箭射入明军阵中,几乎每走一步都有人倒下。

    没有倒下的战士跨过同袍的尸体,继续坚定地朝前踏进。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随着呼应主官的口号而发泄出来,直到进入战场。

    岱森达日很怀念大草原上的战斗,碰到这样的步兵完全可以左右散开两边迂回,用骑弓轻箭射得他们身心崩溃。

    可惜这里根本没有迂回的空间……

    “射死他们!”岱森达日喊道。

    王翊几乎在岱森达日喊叫的同时,也下达了抛击的命令。

    四十五个猛火油瓶几乎同时飞上了天,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在蒙鞑骑阵之中。

    突然腾起的火焰惊吓得蒙鞑纷纷后撤,场面再次失控,混乱不堪。

    “毒烟球!”王翊喊道。

    阵列最前的藤牌手们纷纷解下背着的毒烟球。

    这种原本该用虎蹲或是弗朗机发射的炮弹,现在只能使用人力投掷。毒烟球落在大火之中,外面的那层藤麻外壳瞬间被引燃,里面各种天然植物填充料在火焰中散发出阵阵刺鼻浓烟。

    人能够控制自己不吸入过多的毒烟,但马却没有办法掩住口鼻。而且马类的嗅觉比之人类更为敏感,不受控制地狂躁起来。

    “退!”王翊竖起一个拳头,宣布退兵。

    整个方阵一如进攻时候的节奏,从容退回了工事之后,甚至没有忘记带走地上躺着的同袍尸体。

    岱森达日没有想到战事终了的时候竟然被明军反攻了一把,士气大挫。在这里没有军资,根本无从修建营寨,他只能再次退回昨晚的宿营地。虽然那边的营寨也被烧得差不多了,起码地方大,真有事也能跑动地起来。

    看着蒙古鞑子就此退兵,飞虎旗下的明军纷纷欢呼起来。

    王翊却是一脸凝重:“阜平的人马怎么一整天都没到?”

    “恐怕是山路难走。”张黎道。

    “会不会是消息没传到?”王翊有些忧虑,道:“派人再去!”

    不等新的一批人派出去,之前去报信的探马正巧回来,同时带来了阜平守军的回执。上面清楚地说明,那位名叫蒋俊的把总已经得到了消息,并且应诺尽快出兵。

    “不会走这么慢吧?”王翊心中疑惑。

    从接到塘报开始,蒋俊就立刻组织所部连夜行军,只是晚上的山路实在难走,就连当地的向导都难以保证肯定能走对。这样紧赶慢赶,蒋俊一路都没有遭遇蒙鞑部队,直到发现前头有了人烟,打听之下才知道自己走岔了路,再往前走就要到顺平了。

    当下只能回头,时间却也这么被耽误掉了。

    更让王翊后来看得想吐血的是,这位把总竟然带了五门虎蹲炮和一门十七改。这种早先被装配在营一级的火炮,现在也会装备给负有重要任务的司级部队。然而蒋俊带着火炮救援,这速度能快到哪里去?

    蒋俊却觉得这是迫不得己。对方三五千蒙鞑骑兵,自己全部手下不过五六百人,还要留守阜平和龙泉关,能调过去三百人就已经很了不得了。不带上火炮这样的大杀器,难道能够用血肉之躯以一当十?

    只是,原本十分有力的理由,在王翊以百人兵力抵抗三千骑兵的事实面前,就成了笑话一般。

    “我的设想是:在此地继续加固工事,同时派一个局的兵力走山道,夺取倒马关。”王翊道:“这支蒙鞑身后肯定还有清军跟着,如果运气好,咱们就能抢在清军尚未站稳脚跟,将他们从中截断。”

    蒋俊对于自己错过了战机十分懊悔,听王翊如同没事人一般,心中倒也算宽慰了许多。

    “你部战损过半,还是先回唐县休整。防御之事交给我部就可以了。”蒋俊比王翊高了一阶,却没有丝毫颐指气使的味道。因为受了皇太子殿下总是身先士卒的影响,军中最为钦佩的就是能打仗、敢打硬仗的人。

    “我怕你再迷路。”王翊丝毫没给这位少校留面子,道:“你领一个局,用火炮守住这个隘口。我带其他人奔袭倒马关。”

    “你部还能再战么!”蒋俊的双眼不由瞪得老大。

    “你不知道么?”王翊笑道:“我们是坦克司。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绝不言退!”

    “我武惟扬!取彼凶残!”

    不远处,坦克司的残兵们,放声高呼本司口号,为永眠的袍泽壮行。

    蒋俊听着动地摇山的口号声,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将自己带来的战士交给了王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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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四 忽闻羽檄传来急(十四)

    “报将军。倒马关有留守绿营兵二百余人,王翊上尉拖树以为疑兵。绿营兵不明真假,献关投降。王翊上尉入关后,紧闭关门,下令修筑工事,整理军械,着紧布防。”探马站在萧陌面前,一五一十报道。

    萧陌已经派出了一支马兵驰援唐县,听闻来报,心中巨石顿时落下。佘安在一旁听了也是冷汗淋漓,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倒马关不失,北兵不能介入北直主战场,一切是非功过都是战后论处。萧陌并不担心自己的前途,算起来现在最高军衔不过上将军,自己距此不过两阶,而自己正当壮年,何患未来没有军功?他真正担心的是近卫一师的前途。

    虽然明知道这支部队不是他萧某人的私军,但自己从这里起步踏上了为将之路,有那么多袍泽倒在半路,如果不能让这支营伍走向辉煌,成就戚家军、白杆兵的威名,自己有何颜面去见壮志未酬的同袍?

    事实上,戚家军和白杆兵,再算上嘉靖朝的俞家军、狼兵,乃至本朝的天雄军……这些史上成名的强军无不是因人成事。一旦首脑离开,营伍便分崩离析,不过十余年就再也不见。想到这里,萧陌更加钦佩皇太子提出的称号永存制度。只要打出一场令后世仰视的大战,获得一个旗徽、称号,就算自己离开了军中,这支强军也不会倒塌。

    “王翊才来了多久,还没真正跟咱们上过阵,却也能打出一师的威风,不坠坦克司的名声。什么叫军魂?这就是殿下说的军魂!”萧陌对佘安以及周围的参谋们言道:“这事啊,师训导部不该放过,找几个笔头好的秀才卖力写写。最好能上《虎贲报》。”

    师训导官卫易微微点头,他的资历不足以跟萧陌相抗,不过仍旧想在自己的权责领域表现得独立一些。

    作为刚刚提拔上来的新一代文士训导官,卫易更清楚自己在监军方面的责任。

    皇太子给予武将的殊恩早就让文臣们泛酸,尤其在军阵事上,武将更是独掌乾坤。一言可决。如何保护这些读书不多的武将不至于踏上嚣张跋扈的不归路?靠的就是参谋和训导。

    的确,这种看似制衡的关系,同时也是保护手段,否则等军法官介入的时候就彻底没有挽回余地了。

    萧陌对此也有个朦胧的念头,并不会故意与卫易套近乎,也不会介意训导官们对自己若即若离。他很庆幸有这样一群人在,无须他自污名节以保兵权,更无须担心那些酸腐文人说的“功高盖主”。

    无论是参谋还是训导都对王翊这颗新星秉持着看好态度,而且相信唐河一战是奠定王翊在军中上升渠道通畅的基石。

    军法部却不这么看。主要原因就是唐河一战的战损比过高。

    王翊所部战损比接近六成,成了仅次于渡河夺旗之战的一次“惨胜”。

    按照军典,如此之高的战损比必须启动对主将的审查机制,从参谋建议到主将做出决策的理由,结合战功的影响力,判断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是否值得。

    就算审查认为没有问题,都可能影响军官情绪和士兵士气,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抚恤和士兵的嘉奖还是会在第一时间下发,最后才会轮到主官:也就是王翊。

    也因为决策审查机制的启动。唐河之战上《虎贲报》的进程被总训导部叫停。

    万一审查下来是主官贪图军功,轻敌冒进,那就太打脸了。

    武长春派下的军法官在萧陌得知情况之前就已经前往倒马关了。因为王翊之前的两次跳荡之功,加上皇太子殿下的口头表扬,使得武长春也不得不谨慎行事,派了几个年纪老成的人去。

    这几位军官法都是武长春心目中的军人样本。也就是“秦式”军官。为人不苟言笑,目光如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他们主要是取得第一手的会议文档,鉴别真伪,找当事人谈话。记录在案,然后形成报告。

    军法官的报告结合十人团的密报,最终由军法部做出审查结果。

    不过最终定论还要结合总参谋部对战果的评定。

    尤世威并不愿意在大战之际分心处理这种事。如果他是大帅,根本不会让人有机会提出这种质疑。乱世人命不值钱,战损过半算什么?只要能打赢了仗才是根本。

    不得不承认,这是明军主流思想,因此而衍生出来的各种杀良冒功、女扮男装——将女子首级化妆成男子……种种这些都被有意无意的接受,乃至纵容。相比之下,王翊这算什么事?何况军法官自己的调查都认定,王翊的军事决策符合程序,而且个人理由充分。

    “殿下,总参谋部的意见是:唐河之战拦截了三千蒙古骑兵进入北直腹地,避免了后方不稳的隐患,此为上功。又,王翊面对十倍敌军,能着眼大局,拼死奋战,振奋我军心士气,此为上功;再又,王翊不顾接连力战,领兵智取倒马关,将蒙古骑兵堵截在山区之中,为我军击溃此部人马实有大功。故总参谋部建议:审查程序就此终结,王翊本人不存在任何错失。”

    尤世威见了朱慈烺,朗朗报上总参谋部的审查意见。

    朱慈烺手中同时还有一份书面意见,内容大同小异,早在他一目十行之下读完了,也用朱笔批示了:“可。酌情计功。”

    尤世威之所以亲自再来说一遍,主要是为了后面的话:“殿下,如今战况紧急,前线一日三变,能否暂停对军事主官的审查之制,以免伤了将心,使得前线军官不敢决策?”

    “不敢决策难道就不治罪了?”朱慈烺反问道。

    尤世威一愣,这才想起来,要在皇太子殿下手下讨生活并不容易:决策失误要承担“庸蠹无能”的罪责;错失战机要承担“优柔寡断”的罪责;损失过大要承担“贪功冒进”的罪责……

    只有打赢,且赢得漂亮,才算是无罪。

    好在皇太子殿下从不吝啬奖赏,只要真正立了功勋,天大的祸事都能替你包下来。虽然有人说这种护短会让军中骄纵跋扈形成风气,但换成自己身在皇太子麾下,想想还是有些暖意的。

    “太祖高皇帝治军、治官是史上排得上号的严苛。”朱慈烺缓了口吻:“但是不到三百年,曾经一扫蒙元铁骑,战胜各路英豪的大明军,竟然沦落得见到流寇都要退避的地步。这是为何?”

    这个题目实在太大了,尤世威一时语噎,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

    朱慈烺又道:“戚家军时候还没听说军中有家丁,到了毛文龙的东江镇,竟然有百多个义子。圣天子召见吴襄,要关辽出兵三万,吴襄奏对称领着数万军饷,只能养三千敢战之士……林林总总,我归结为两个字:情弊。

    “有这些情弊,当兵只是为了吃粮活命。既然是以活命为圭臬,自然是闯来降闯,清来降清……就为了活着嘛!”朱慈烺看了一眼仍有些惑色的尤世威,道:“我订立这些规制,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杜绝情弊……虽然很可能杜而不绝,但必须着手去做。一旦上面松一条缝,下面就是一个大洞!别说三百年,三十年后这支强军能否还在都成问题。”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殿下所言极是。”尤世威见皇太子如此坚定,也不愿硬顶。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开了头,一定要几代人将之贯彻下去,怎能刚开始就有所动摇?”朱慈烺道:“其实换个角度看看,这种审查何尝不是对武将的保护?即便千载之下,人们也知道王翊此战的确没有草菅人命,更没有以万千枯骨铸就将星。这不比一枚金章更要紧?”

    尤世威由此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抵触之心顿时大减。

    “审查消息可以发《虎贲报》,以后还要明确一个认识:败了未必会被追究,胜了也不一定只奖不罚,关键还得看过程。只要过程没问题,结果如何不算什么。古人都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难道圣天子和我连这点接受挫败的度量都没有?”朱慈烺道:“所以审查是必须,只有详审细察,才能总结教训和经验,军队战法才能改进。”

    “是,殿下。”

    “王翊还是第一个赢了被审查的军官吧?”朱慈烺问道。

    “的确。”尤世威苦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年轻军官运气太背。

    “那刚好,”朱慈烺笑道,“传个消息出去。王翊本来只能授三等一级的骁勇勋章,审查之后发现战功卓越,特授予三级白刃勋章。”

    东宫实行勋章制度之后,也经过了一番修改,现今定为三等九级。甲等的金鳞勋章不拘文武,只授予对国家社稷有重大贡献者。二等勋章之中,暂时分了白刃和铁壁两种。前者是授予“攻必取、战必克”的进攻型军官、士兵。后者顾名思义,是因为防御战中有突出贡献而被授予。

    王翊虽然只得了一个三级的白刃勋章,却是二等勋章,迄今为止只有刘肆得过一枚。全军第二枚二等勋章,而且又是出在坦克司,在战史上也算一桩佳话。如果审查能让勋章晋升一等,想来更多的军官会期盼这种审查落在自己头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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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五 轻裘缓辔踏地来(一)

    崇祯十八年八月是在一连串的报捷声中度过。

    期间虽然有倒马关-唐县这么个小插曲,但《皇明通报》上并没有刻意提到,所以也不为世人所知。直到九月间王翊的审查结束,被授予三级白刃勋章,其他所有参加唐河之战的官兵也都授予三等奋勇、悍勇勋章,阵亡者追授骁勇勋章。

    如此才将这场惨烈的“小战”宣之于众。

    嗅到了气味的江南文人纸上谈兵,颇有质疑东宫麾下大将萧陌的图谋。这种指桑骂槐在官场上故不失为一条妙计,但不等这苗头长大,近卫一师在北直接连取得的胜利便铺天盖地传遍大江南北。

    崇祯十八年九月底,眼看着又到了深秋时候。明军早早就准备好了质量上乘的全新冬衣,这让清军阵营内的绿营兵眼红不已:清军一切都奉行满洲至上的原则,不等满洲大兵换完冬衣是轮不到他们的。

    而且满洲大兵也未必能尽数换装。

    运河和海路两条线被堵死之后,京师、北直整整一年没有得到南方商品的输入。大明帝国作为一个地域发展极不均衡的国家,北方缺乏支持大规模战争的物力资源,南方缺乏足够的人力资源,这也是两极分化严重却没能产生南北朝的原因。

    没有了苏松的棉布,京师就算肯花银子换装都做不到。

    爱新觉罗?福临坐在紫禁城的龙椅上,茫然地看着下面的文武官员一个个脸上挂着悲戚的面容,好像又死了哪位重臣。

    多尔衮站在满汉诸臣之首,面色尤其难看,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般。他已经收到了塘报,一支明军从海路占据皮岛。迅速占据了辽海之中的几个大岛,屯兵垦荒,筑城设堡,显然有常驻的打算。

    而且这回明廷不再受辽西将门的影响,或者说拖累,一应物资。甚至连砖头都是山东、江南运过去的,支持力度之大实乃前所未见。

    清廷中枢立刻调集驻守盛京的八旗兵,连十三四岁的青少年都在征调之列,即便如此也才凑得一万人马。这支老幼并存的人马,被命令前往旅顺,确保旅顺不失。多尔衮虽然还没有得到旅顺的近况,但想来明军如此声势浩大地渡海作战,肯定不会放着旅顺不管。

    “明廷的精兵不过那么一些,哪有到处都是精兵的道理?既然他们分兵辽东。正是北直扭转的大好时机。宜当令阿巴泰、洪承畴速速进兵击溃明军!”多尔衮站在朝堂上,大声说道。

    谁都知道如今朝政出自睿王府,朝堂上只是走个过场,焉有质疑之理。

    “叔王所言极是。”一个难辨男女的声音飘落下来,原来却是只有七岁大的福临。

    虽然是附和,却也是小皇帝第一次在朝中发表意见。多尔衮略带戒备地望向自己的侄子,只见福临果然又开口道:“叔王,辽东那边的祖宗陵寝就不要了么?”

    一干满汉大臣闻言纷纷垂泣。好像被说中了什么伤心事,更有胆子大的文臣竟高声称颂。说皇帝这是天生的仁孝。

    多尔衮面色铁青,心中暗骂一声:屁大点的小娃娃知道什么祖宗陵寝!还不是后宫有人教的?

    福临敏锐地觉察到叔王目光不善,还流淌出一股令人畏惧的神色。他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什么问题,只是单纯想问而已。至于祖宗陵寝这些事,也完全是因为登极之后从天坛到太庙一路跪拜过来,形成的模糊概念而已。

    至于祖宗陵寝的重要性。福临却还是一无所知。

    “是谁让陛下说这等话的!”多尔衮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问道。

    福临懦懦摇了摇头,小声道:“就是朕想到而已……”

    “臣等出生入死为陛下基业拼杀,还望陛下多读些书,切莫为身边奸人所用!”多尔衮没有耐心跟侄子讲道理,言辞中已经定了基调。

    福临闭口不言。他不能理解自己随口一问。跟“身边奸人”有什么关系。自己身边难道有奸人么?既然有奸人,叔王权力这么大,为什么不将之铲除呢?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福临仍旧不失为听话的好孩子。当初刚到北京的时候,宫中拿出一套龙袍冠冕,说是给他登极行礼用的。他试穿之后也觉得颇为有趣,宽袍博带,庄严肃穆,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只是后来突然之间又不许穿了,说那是汉人的东西,还得按满洲老制来。

    福临虽然舍不得,但也听话照做了。

    ——自己这么乖,为什么还要凶我呢?我不是皇帝么?

    福临心中不解,打算散朝之后去问问母后。说起来,最近母后也是长吁短叹,说些要回老家的话。

    原本可以鼓舞士气的朝会被小皇帝这么一搅,多尔衮自己都不想呆下去了。草草收尾之后,多尔衮仍旧出宫,在自己的王府里召见心腹,传达令旨。

    苏克萨哈回到北京,见了自家主子,道:“主子,眼下分兵之误尽显无疑,看来北面和南面再难同时维持,只能弃一面了。”

    多尔衮阴森森地看着苏克萨哈。

    苏克萨哈飞快地低下头去,知道自己已经触了逆鳞。

    北攻南守两面出击是多尔衮定下的策略,谁敢当面说决策有误?

    虽然事实上的确如此。

    满洲兵少,汉人降兵又靠不住。至于汉军旗,最早只是用来放火器的。照黄台吉的说法,只有体力不支的人才选为火铳手,其战斗力不问可知。

    而且蒙古各部多少有些松动。他们与明廷打了三百年的仗,明廷放着河套不管,等于背着一只手跟他们打了三百年。这让蒙古各部早就积攒下了对大明的阴影。没有满洲大兵的支持,蒙古人恐怕连入关抢劫的能力都欠奉。

    想到蒙古人,多尔衮又想起了那支在倒马关被击溃投降的蒙古骑兵。那些骑兵都是来自科尔沁和察哈尔的蒙古部族,其中还有自己四福晋的亲戚。据说岱森达日也是草原上有点名气的小头人。没想到竟然被明军一个局百来人给打败了。

    而且输在一个十几岁的小小尉官手里,明军甚至连个游击将军都没出现。

    “弃南,则京师不保;弃北,则所获不保。弃哪面?”多尔衮抑制着头风发作,努力以平和的声音问道。

    “主子,照咱们的老规矩。只有拿回家的才是所获。”苏克萨哈不敢再莽撞了,小心翼翼道:“如今北京和山陕都不是咱们的。咱们席卷一圈,只要能将阿哈、财物带回关外,就是历年来所获第一啊。”

    有道是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猎人们都知道,只有剥皮剔骨炖熟了的猎物才是真正的猎物。

    苏克萨哈这话倒是让多尔衮心中宽敞了许多,很多事换个角度来看的确会有翻天覆地的效果。

    比如朱慈烺前世读书时,有人抱怨足球场太小,于是学校将之改为两个超大的篮球场。从此再无抱怨。

    现在也是一样。从夺人社稷、灭人国运来看,清廷貌似失败了。不过,将去年到今年的种种都看作是“抢西边”,则不失为史上最为成功的“抢西边”!

    ——难怪汉人要说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之后果然天地大开!

    多尔衮顿时觉得头痛好了许多。

    “不过退出关外……”多尔衮又有些迟疑:“诸申肯么?”

    苏克萨哈露出一抹苦笑:现在谁还想留在关内朝不保夕?还不都是想着多带点奴隶、财货回老家过好日子?

    在离开了明廷的习惯性运作之后,北京城作为一个近百万人的大都市,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垃圾场。

    同样的城市布局,明人有垃圾分类的习惯:基本分为两大类。能烂的和不能烂的。不能烂的都是无机物,运走填埋造山。能烂的都是有机物。是用来堆肥的。至于居民日常产生的秽物,更是人家拿着铜钱求买的好肥。

    至于人、货、垃圾走哪道门,何时走,都有规矩。正是这些生活习惯让北京城一直运作良好,干干净净,在万历年间就已经人口过了百万。却不会发生污水横流、瘟疫肆虐的情形。

    对比当下,北京就像是个大垃圾堆,四处都蚊蝇,满城飘散着或浓或淡的臭味。如此卫生条件之下,五六月间竟然没有爆发较大的时疫。足可见上苍对满清实在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主子,西面济尔哈朗还有十余万众,南路阿巴泰、洪承畴也还有十万。靠这二、三十万大军,要走还来得及。”苏克萨哈道:“一旦明军再多些,咱们就算想走也未必能走成了。”

    “我要走,谁拦得住?”多尔衮不信邪。

    苏克萨哈张了张嘴,本想说:明军为何要拦住?跟在大军后面一口口蚕食,岂非更高明的主意?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二、三十万大军……”多尔衮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索性统统调到南路来,一举攻下济南府,让朱皇帝再动动筋骨!

    “主子,那盛京那边……”

    不等多尔衮考虑盛京老巢的安危,一个戈什哈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将两则同时送到的军报放在多尔衮案上。

    多尔衮只看了个标题,便止住苏克萨哈,先读起军报来。

    苏克萨哈只见多尔衮目光如扫,飞快地将两封塘报读完,重重拍在桌上。他鼻孔张大,牙关紧咬,像是有话要说,却终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直挺挺地朝后仰倒,摔在地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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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六 轻裘缓辔踏地来(二)

    “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个大人,好端端的三番五次昏倒在臣工面前,这算怎么回子事?”布木布泰得知多尔衮又昏倒的消息,不阴不阳说道。她原本还算是支持多尔衮的,正是因为多尔衮阻挡了豪格,福临才有机会成为皇帝。可是多尔衮迟迟不能安定江山,今日在朝上又说皇帝身边有奸人,这岂不是说她后宫不谨么?

    苏茉儿知道皇太后意思,也跟着口风道:“九主子身子骨原本就弱得什么似的,进了关啊,听说日日夜夜都在那些小浪蹄子身上消耗,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住呀。啧啧,看看九主子身边,真个只缺泰西女子了。”

    布木布泰想起自己差点嫁了这样的男人,跟黄台吉完全不能比,心中还多了一丝庆幸。她道:“底子不好,又不知道节制,这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呢。偏他手里还握着朝政大权,这岂不是拿皇帝的江山不当回事么?我看啊,还是得请郑王爷回来。”

    满洲女人的地位不算低,尤其是布木布泰这样有后台,自成一派的女人。与其说她具有多少政治智慧,不如说她在目今所代表的势力让人不得不考虑她的意见。

    身为科尔沁贝勒之女,布木布泰身后是整个科尔沁蒙古。

    想到接连而来的噩耗,布木布泰也是心有余悸。

    被明清两朝封为广宁王的吴三桂,终于露出了其反复小人的真面目,在崇祯十八年九月十三联络在汉中和潼关的明军,图谋起义。当然,在此之前他已经密信朱慈烺,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返回原封的机会。

    ……

    “这点筹码想回到关外恐怕不行。”朱慈烺读信之后道:“不过或许可以给他个机会,留着王爵。”

    “殿下。吴三桂无论怎么说都有背君叛国之罪,若是连爵位都不削去,恐怕难以服世人之心。”尤世威略停了停,又道:“都说千金市骨,殿下这都可以算是万金市骨了吧。”

    朱慈烺并没有着急表态。

    吴三桂这人的品行在前世今生都已经看得不能再清楚了。若要说他有才能,也只能说在一干明朝将领中算是拔高的一类。但即便是这点才能,也伴随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以及与才能不相匹配的野心。

    朱慈烺可不希望在天下平定十数年后,再跟藩镇打一场内战。

    “殿下,老臣在政事上并不堪用,不如询以内阁。”尤世威担心这位小爷要固执己见,只得将内阁都扯进来了。

    朱慈烺想想这事的确是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自己做事只凭逻辑,注定就是个职业经理人的格局。只有能够看清政治权衡。才是个合格的帝王。因为吴三桂的敏感身份,朱慈烺终于还是派快马去济南,征询阁议。

    孙传庭跟在真定行辕,蒋德璟扑在治淮上,在济南的阁老只有李遇知和吴甡。两人既高兴看到有希望兵不血刃收复关中,另一方面却又担心吴三桂反复无常。至于王爵保留与否,却并不在意。

    “等天下平定,吴三桂自然得上书请求辞去王爵。”吴甡亲自赶到真定。面陈机宜:“到时候殿下只需要顺水推舟允诺便是。”

    朱慈烺觉得这种论断缺乏论据,追问道:“他现在都还希望返回原封。难道未来就肯自辞王爵?”

    “殿下,”吴甡笑道,“他若是不肯辞国,自然会有御史们用刀笔逼他做出这等姿态。”

    高皇帝当年兴办大案,难道是亲自提刀上阵么?

    朱慈烺一点就透,觉得自己在政局战场上还是有些缺乏经验。

    同被请来孙传庭也道:“殿下。此番东虏大逆不道,辽东不能不复。日后辽东、京东在我军掌控之下,吴三桂被夹在辽西也不好做人。即便没有御史的刀笔,他也会惶惶不可终日,上书请求削藩以为试探。”

    朱慈烺不由点头。这个推论倒是被“历史”证实过的。吴三桂这人谨慎得近乎胆怯。常有被迫害妄想症——虽然三藩之乱的时候康熙的确是一心想削藩。

    “二位老先生的意思,看来是赞同留其爵位,甚至允许其返回封国咯。”朱慈烺从中听出了二人的意思。

    “固然如此,但也不可太过张扬。”吴甡道:“物议汹汹,仍当谨慎行事。”

    “怕的是吴三桂自我标榜,闹得天下皆知。”朱慈烺想起《三国演义》里面周瑜跟孙权说过类似的话,想骗刘备到江东成亲。结果诸葛亮安排赵云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知闻,破了周瑜的计策。

    谁说演义话本没有教育意义!

    “吴三桂定然会如此做,不过《皇明通报》却在咱们手上,比的就是谁的声势更为浩大。”吴甡不以为然道:“陕西光复中,多提点些年轻将领出来,谁知道他们是官兵还是吴三桂手下?如此既安抚了吴三桂,也不至于让他出风头。”

    “殿下,”孙传庭又道,“退一步讲,这天下真正激进效死之人多些,还是墙头草多些?”

    “真正激进效死之人,万中取一已经多的了。”朱慈烺道。

    “那便是了。”孙传庭笑道:“招抚吴三桂固然会引人非议,但真正为此痛心疾首之人,不过万中才有一个罢了。而且这些人既然是真正忠义效死之辈,那么无论圣天子做了什么,在他们眼中都只会觉得是圣上用人不察,并不会变易其忠心。”

    ——这便是皇帝虐我千百遍,我待皇帝如初恋么……

    朱慈烺忍不住咧嘴笑道:“孙先生的意思是,招抚吴三桂之事,最多只有一些尘嚣,不会有大事?”

    孙传庭不愿把话说死:“臣以为必不会有大乱。”

    所谓的大乱,那就得是民变、军变之类了。

    朱慈烺记得原历史时空中,南明治下的江南发生过“佃变”和“奴变”。其实就是江南底层百姓对乱世的呼应,希望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只是因为他们缺乏领袖人物,也不曾打出旗号,所以只说“变”,不算“乱”。

    “无所谓,如果能够兵不血刃收复西安,少说也能多活十万众。”朱慈烺道:“何况咱们还真没有强攻西安这等雄城的能力。”

    一般的小县城,只需要拿火炮一轰,大军突入便能攻克。然而西安、太原、北京这样的雄城,除非运来五千斤以上的红衣大炮,光靠一七式根本不可能轰破城防。能够光复太原是因为里应外合,而西安、北京如果不走这条路,也同样攻克不了。

    尤其吴三桂手下的关辽军野战不行,守城却是强项。祖大寿当年守锦州,缺粮缺炮,一守一年多。吴三桂如果铁了心要守西安,明军也没那么容易得手。更何况西安并非锦州那样的孤城,还有清军和绿营在外伺机而动。

    孔有德的“叛逃”因为是“只身反正”,所以朝廷只是令他闲住——这是官方宣传口径,也算是攻心战的一种。事实上清廷对于孔有德到底为什么“叛逃”,如今是死是活也存在疑虑,只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孔有德是被几个义军干掉的。

    吴三桂跟孔有德不同,他手握重兵,控制着西安城防。豪格虽然也驻兵西安,但满人都是别城而居,一旦起事,吴三桂的大兵随时可以包围满城,活捉豪格。

    虽然朱慈烺的底线是同意吴三桂保留王爵,返回辽西,但真正谈判自然不会人家漫天要价,自己随口就答应下来。

    朱慈烺手中还有几张牌可以打。

    其一是汉中的孙守法。孙守法在明末诸将中,身后名声并不彰显。但在当世,孙铁鞭的名头还是很盛的。他本是曹文诏麾下游击将军,剿匪中屡立战功,是员骁勇悍将。因为善用铁鞭,因此闻名。

    如今贺珍在汉中当起了地主,基本算是退出了历史舞台。孙守法以汉中为基地,只要吴三桂给他开个小口子,要打入陕西简直易如反掌。

    其二是山地师在潼关的部署,以及近卫三师在晋南的部署。

    这两支部队都不能整体调动,但分别以少数精锐攻占县城却毫无问题。

    以上是西安南面的部署,可以说取便取,不用吴三桂出力。既然不出力,自然也不能算是他吴三桂的功劳。在他的开价中,这一块便要挖出来。

    再有便是林涛、赵良栋统领的陕西义军。虽然说是义军,但绝对是官兵支持的。随着框架越来越大,陕北各支义军组成了一个松散联盟,选了林涛为盟主,合力抗清。

    之所以林涛没有暴露官兵身份,主要是联盟之中颇有些野心勃勃的山大王,也有些人对官兵还持有成见。为了最大限度争取抗清同盟,林涛只说抗清,不说其他,竟然将这联盟的声势带动起来,甚至攻下了一些小县城,让清廷也觉得如同芒刺在背。

    所以说,光复陕北的功劳,吴三桂肯定不能全占。

    如此坐地还钱,吴三桂到底能否保住那个王爵都成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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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七 轻裘缓辔踏地来(三)

    吴三桂算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投机者,又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秉性,然而在迫不得已之下,他又有铤而走险的赌徒心理。

    “历史”上的三藩之乱如此,如今反清归明也是如此。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朱慈烺传令林涛在陕北改变战术,以夺取州县府城为优先目标。林涛并不觉得夺城有什么困难,之所以之前不攻城,主要是守不住,其次是担心某些盟友吃得太饱,忘了初心。现在既然有了皇太子殿下的令旨,林涛自然不管其他,只是专心攻略城池。

    虽然战争中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是王道,但攻城带来的宣传攻势却能营造出形势一片大好的幻象。即便这些城池根本没有守御能力,转眼又给清兵夺去,但声势已经起来了。

    汉中的孙守法、潼关的山地第一师第二营第三千总部千总孙双、近卫第三师副师长牛成虎,纷纷厉兵秣马,准备从东南、西南两个方向攻打西安。

    加上袁宗第和刘芳亮的努力之下,闯营最终决定放弃逆贼身份,归入大明官兵的行列。这就保证了孙守法和林涛的后路安稳,甚至有可能成为这两支人马的援军。

    ……

    “王爷,现在若是再不动,恐怕日后就来不及了呀!”杨坤当年为吴三桂出使满清,求多尔衮出兵,如今却也是劝吴三桂反清归明的急先锋。

    吴三桂环视座下诸心腹,沉声道:“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众人目光灼灼,很明确地表白心意:希望能够站在获胜者一方。

    他们作为吴三桂的家将家臣,与吴家一荣俱荣的关系,对吴家绝不会有贰心。

    吴三桂迟迟不动手,非但是抱着讨价换的念想。更重要的是他爹吴襄还在北京当人质呢。他这边一起兵,吴襄的人头立刻就要落地,这却得好好考虑清楚。

    正思索间,手下部将又持了一封书信进来。

    吴三桂看了那人一眼,闪出一丝期盼:“是京中的回信么?”

    “回王爷,是老爷的回信。”那部将上前秉道:“却不是从京中来的。”

    “哦?”

    “是从济南来的。”那部将呈上书信。侍立一旁。

    吴三桂展开书信,果然见是自己父亲的笔迹。非但笔迹不假,其中还有父子两人约定的密语,绝无第三个人知道,可见父亲真的已经到了济南。

    在吴襄这封书信之后,还有朱慈烺的附信,大意是告知他父亲和儿子已经安全到达了济南,请他在起事时不要担心。当然,堂堂的皇明储君是不屑于用人质来要挟别人的。朱慈烺特别强调,万一广宁王有所不便,朝廷不会阻挠吴氏一族的去留。

    吴三桂读罢来信,只能长叹一声:“明晚请豪格去悦宾楼一聚吧。”

    悦宾楼在西安城中,相比吴三桂的大营,那里离满城更近些。豪格喜欢那里的手抓羊肉,时常约了手下大将去那边大快朵颐,吴三桂自然也是座上客之一。

    吴三桂要起义反正。生擒豪格,献出西安城。无疑是一大功绩。若是放任豪格不管,满洲人反扑之下,能否控制西安都是个问题。

    豪格对吴三桂的反复毫不知情,只以为寻常小聚。吴三桂也如往日一样,带了十来个侍卫、马夫,再无多的人跟随。饮宴到了一半。豪格突然觉得酒劲上涌,昏昏欲睡,正想到此结束,吴三桂却趁机发难,斩杀了豪格的戈什哈。裹胁豪格进了广宁军大营。

    ……

    多尔衮半躺在床榻上,盖着锦绣大被,有气无力道:“吴三桂那贼鸟!派人去将他家里老小全都枭首示众!至于豪格……他被俘的消息先别传出去,且待日后看看再说。”

    侍立一旁的苏克萨哈和五白领命而出,只留下一群福晋带着侍女伺候这位以聪明著称的王爷。

    多尔衮无力地闭上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形势会发生这等逆转。他很想知道济尔哈朗现在有何打算,就算大清不得不退出关外,这个决定也不该由他来做。他还想在明廷用间,但黄台吉留下的主要是晋商,现在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唯一可以指望的,只有阿巴泰和洪承畴了。

    ……

    “这种空心方阵不错。”杨武年端着千里镜,看着眼前的方阵朝前稳稳压进。

    王家康站在杨武年身侧,微笑着看着自己编练出来的新队形。之前的实心方阵虽然威力不小,但是如果前面的人不死完,阵中心的士兵等于是被浪费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中间这些人单独提出来,再组成一个方阵呢?

    方阵的数目增加,火力接触面自然也就增加了,每个战士的利用率得以增强。同样是一个千总部,王家康的第三千总部就能打出两个千总部的效果。

    战术运用是否得当,在战果上直接能够体现出来。杨武年很快就发现王家康非但守得住,而且也能攻得进。他率领亲兵到了王家康的战区,亲眼看到了空心方阵的显著效果,高兴不已。

    “这才是充分利用好每一分力量。”杨武年赞道:“殿下要求咱们充分挖掘新战术、新战法,你算是给我二营长脸了。”

    “长官过誉了。”王家康笑道。

    杨武年道:“萧将军跟第一营已经从西北面攻打洪承畴大营。咱们按部就班,以歼灭东虏有生力量为主,慢慢打过去!”

    “东虏人少。用包衣却不知加以操练。”王家康道:“咱们起码能跟他们一换三。”

    “一换三你就别打算报功了。”杨武年身为营官,层面要比千总部的千总高出许多。他深知现在兵员补充绝非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这回二营的进攻方略中动用了大量的乡勇作为辅兵,有时候甚至也投入作战,这就是局限于人少的关系。

    王家康知道自己失言,打了个哈哈混了过去。现在清军越来越不经打,士气已经近乎耗竭。最初的时候,满洲真夷能跟侍卫营死磕得战损高达三成还不溃败,现在看看简直是奇迹。如今的满洲兵,即便是正牌子满洲八旗,能经得住二成的伤亡都很罕见了。

    如果说满洲人从战争学到了什么经验,那么就是以前被火铳齐射之后才溃逃,现在冲到了一定距离见明军还不开火,就知道再往里冲明军的火力会更猛,往往就此止步,甚至不战而逃。

    至于包衣,聪明点的已经能够听懂明军的号令,知道什么时候该扑倒在地,什么时候该举手投奔,绝不愿意白白丢了性命。

    “这样打下去,东虏的大营很快就会被攻破的。”杨武年道:“到时候咱们还要收复北京,恐怕就没什么空了。你得抓紧时间将这套空心战法编写成册。”

    “是。”王家康应诺道。

    “营里所有训导官、参谋官,都随你调用。”杨武年补了一句。

    皇太子非常鼓励军官们总结战斗经验,只要能够写出个一二三来,都会刻印成文,加以收录。这种文人的专利对于武人而言格外有吸引力,看到自己的文章成为墨字发到同袍手中,实在有一种难言的愉悦。

    杨武年希望这个新战术给他第二营留下能够写进战史的荣誉,同时也担心攻打北京的作战任务过重,会影响战术编写。这份幸福的纠结让杨武年处于亢奋之中,恨不得晚上都来几次夜战。

    与此同时,朱慈烺一样饱受煎熬。

    他无论怎么计算兵力,要想包围北京都属于异想天开。当初李自成领兵十数万都没法把北京城围起来,自己这里不过两万众,算上辅兵、工兵、劳役也不过五万,真是到了京师城下却有了无从下嘴的感觉。

    兵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的,王家康提出的空心方阵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兵力匮乏的问题。不过要想取得战果,还是需要大量新兵补充。

    “北直战线如果不能集结五万精锐战兵,就不能展开光复战役。”朱慈烺在总参会议上提出看法:“只能在天保一线进行巩固,准备东虏反扑。”

    尤世威道:“殿下,萧东楼的近卫第二营送来一份战役请求,希望能够由他们奔袭天津卫,强迫阿巴泰和洪承畴从现在的主战场分兵。”

    朱慈烺的目光落在沙盘上,发现清军在天津的部队的确较为稀薄,而且有往中央战场调动的态势。虽然没有确凿的情报支持,但这种态势已经露出了苗头,加上朱慈烺对战争的感觉越发敏锐,已经足够做出决策。

    “同意萧东楼的请求。”朱慈烺道:“同时传令沈廷扬,派遣舰船对天津进行支援,首先要保证后勤通道,其次可以进行新兵转运。既然他要打下天津,就得给我守住。只要守得住,我就地给他扩编成近卫第二师。”

    总参谋部下属的军令司当即派出人马传达令旨。

    沈廷扬那边没有任何问题,反正山东水师一直在进行转运补给工作,属于轻车熟路。而且陈德已经攻下了旅顺,水师的运输压力大为减缓。许多后勤补给可以分包给民间船家承运,扩大运力使用,使得天津运输任务有所保证。

    至于萧东楼,得了军令之后便连夜出发,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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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 轻裘缓辔踏地来(四)

    崇祯十八年十月初二,萧东楼得到攻占天津军令的次日。第二营昼夜行军一百八十里,奇袭在天津城外扎营的东虏贝子博和托。此战打得实在太过迅疾,博和托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军已经如同天兵下凡一般冲到了眼前。

    第二营的军官放弃了辎重和辅兵,只以战兵携带一日干粮和水,完美重现了卢象升郧阳奔袭之战的战法。

    博和托退兵三十里方才站稳脚跟,重新扎下大营,而此时萧东楼已经进驻天津卫,组织抽调民夫修筑工事,踞城而守。

    因为第二营速度实在太快,就连明军自己都没有准备。沈廷扬刚刚才送出水师随时可以支援天津的塘报,萧东楼催讨大米的文书已经从兵部转到了沈廷扬手里。沈廷扬当时都看呆了,急急忙忙将要送往辽东的两船大米先行调入天津。

    这些大米送到辽东只是作为囤积备战之用,而对于天津的萧东楼却是守城利器。

    有了大米,就有了民心。

    “上工一天,十斤大米!”

    这就是萧东楼在天津喊出的口号。所有壮丁只要按照第二营的要求努力干活,就能拿到一枚竹筹。竹筹作为工分,随时可以兑换大米作为工钱。乱世之中,米价一日三涨,拿什么都不如直接拿大米可靠。

    有些干活卖力的壮汉,一天工作下来的确能拿到十斤大米。当然,这种人属于极少数的高收入者,普通人收入只是两、三斤上下,而且这些壮汉第二天也未必还能拿到这么高的收入。

    不过这并不影响宣传。

    得知有人一天就赚了十斤大米,越来越多的民夫投入了工程营造之中。随着第一道防线的建成,萧东楼总算放下了心。同时也等到了大都督府送来的嘉奖令和部队就地扩编为近卫第二师的命令。

    刚整训完毕的新兵源源不断派往天津,将沿途的土路都踩实了。

    萧东楼一边将他们补充进自己的拳头营部,一边在战场进行再教育,让他们适应真实战场的血腥和杀戮,用小规模的邀战累积经验,为将来的大战做准备。

    等博和托得知击溃自己的明军竟然只是一个四千余人的队伍时。萧东楼已经完成了天津城外三道防御工事,并且接受了两批共三千人的新兵。火药、炮铳和粮米、石料源源不断送抵天津,隐隐有了固若金汤之势。

    天津为北京东面屏障,也是一方重镇。光复天津之后,明军隐隐对永平四镇形成威胁,一旦东虏大军想从山海关退走,势必要受到明军从侧翼的打击。

    不过要想彻底截断东虏退路,光靠一个刚组建起来的第二师恐怕还不足以完成狙击任务。

    “要守住山海关,以我军的火力也得要五万人。”曹宁对着尚不精确的地图。重重叹了口气。

    萧东楼摸着眼罩,也颇为无奈:“把三个师都拉过来才勉强够啊。”

    东宫军制,一个师三个营,满编人员为一万三千人上下。三个师也才将近四万人,而现在东宫一共只有五个师,其中辽东师还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主力师。辽东师绝大部分人其实是劳工、苦役、垦荒的农民,要想靠他们作战,实在有些缘木求鱼。

    近卫三个师。加上山地师,总兵力在五万上下。要控守两个半的省份。兵力实在太过于的捉襟见肘。然而战士属于专业人士,并非抓一个壮丁就可以担任的,这也使得光复大业受到了极大影响。

    “要是不管不顾堆一下的话也能堆起来。”曹宁道:“怕就怕一打就溃。”

    “还是精兵为上。”萧东楼道:“辽东师那是注定打不了大仗,否则殿下怎么会派一支乌合之众过去?看着吧,一旦东虏要打旅顺,肯定还是调派别的营头过去。”

    “多教点士官、军官出来。看来这军还是得扩。”曹宁道:“你想,日后收复了北京,肯定得有一个师拱卫神京;还得有一个师内控三大关;再有一个师控制京东山永。这就三个师去掉了,其他地方不用兵了?”

    萧东楼一下子来了精神,道:“有道理!如果扩师建军。那么萧陌他们第一军可以拱卫神京、控制三关、东镇山永。单宁第三军可以守大同、山西;咱们第二军正好主攻辽地!皇太子好筹划!”

    曹宁白了他一眼,道:“你进来的时候被门板夹了脑袋?这是你臆想出来的部署,跟殿下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么?”

    “不过这布局的确不错吧!”萧东楼搓着手:“打到辽东去,给督师报仇!秀才,快快想个主意出来,定要让咱们担任辽东主攻部队!就算把光复神京的功劳让给萧陌都成!”

    曹宁垂头想了想,道:“咱们军中大多是北直人,不过当前也没谁家的营伍是以辽人为主,所以人和这一项,大家都不沾……咱们可以造个人和出来。”

    “计将安出!”萧东楼兴奋起来。

    “找先生。”曹宁沉吟道:“咱们现在就着意找辽地先生,学辽动话,着手整理风土人情。等殿下要考虑派兵复辽时,咱们自然就赶在其他人前头了。”

    萧东楼一拍桌案,大笑道:“果然是我家军师!好计谋!看我领兵直捣黄龙,掘了东虏祖坟,为督师报仇!”

    “人和、天时、地利,缺一不可。”曹宁道:“还得找人勘察辽地地图,准备好向导。咱们不能私招战兵,但可以外雇先生,这些人不妨先养起来。”

    “成!反正花不了多少钱!”萧东楼道:“灭了东虏,督师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曹宁点了点头,道:“还有天雄军的称号。”

    “还有督师的谥号。”萧东楼了一句。

    对于他们这些深受卢象升恩泽的老人而言,只要为了督师,把命豁出去都没问题。

    “不过,你让黑皮掌主力营,真想清楚了?”曹宁突然换了话题。

    萧东楼立时沉稳下来,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军魂这个问题。”

    “你那点脑仁能想明白么?”

    “军魂啊,说起来玄乎,想来想去其实就跟人是一样一样的。为啥王翊那小子能打好唐河之战,因为到了坦克司就有刘疯子的那股疯劲。咱们打天津为啥先想到长途奔袭一鼓作气?因为咱们打过郧阳之战呀!”萧东楼道:“黑皮这人是油了些,但他好歹也是当年天雄军的老兵,这股魂是生在他心里的。”

    曹宁道:“我倒不是说他不行,就是怕他油了。铁打的军法放在那儿,他是老兄弟了,宁可不让他立功也别害了他。”

    “放心,让他掌拳头营也是因为咱们师部就跟着他,怎么也得把他看牢了。”萧东楼道:“咱们远的说完了,近的怎么办?”

    “什么近的?”

    “博和托那小子呗。”

    “天天骂,骂到他出来决战。”曹宁简单明了道。

    ……

    崇祯十八年的深秋格外寒冷。不同于明军已经换上了崭新的鲜红胖袄,清军这边仍旧是衣衫单薄,褴褛不堪。洪承畴与阿巴泰坐在大帐之中,看着下面跪着的博和托。两位主帅都没有说话,这让博和托越发觉得情形有些不妙。

    天津失守,明军骂阵,博和托血涌上头很想再与明军决一死战……这些都构成了阿巴泰和洪承畴将他召回大营的原因,另派了贝勒博洛前往掌军,看住天津明军不。

    博和托在冰冷的地上跪了良久,突然想到了希尔根和图海他们。这些人打了败仗之后也没有受到太重的惩罚,不像在先帝手里,败军之将不是剥夺世职就是鞭打,甚至斩首。这让博和托多少心怀侥幸。

    “说说吧,怎么会败的。”阿巴泰强抑住咳嗽,尽快将话说完。

    “回阿玛,”博和托略带哭腔,“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儿子军中刚吃了晚饭,正要安排岗哨睡觉。谁知道突然冒出一支明军来,各个如同凶神恶煞,用虎蹲炮轰开了辕门,一队队人马就冲了进来。”

    啪!

    阿巴泰重重一拳砸在座椅的扶手上,整个身子都忍不住佝偻起来,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旁的戈什哈连忙上前,捧上枇杷蜜浆,让主帅喝了一口。

    阿巴泰这才缓过劲来,求助似地望向洪承畴,显然是无力说话了。

    洪承畴这才道:“博和托贝子,大军在城外扎营,三十里外有探马,二十里内有伏路,怎会让敌军摸到辕门口?”

    博和托脸色煞白,良久才道:“明军探马比我们的厉害。而且他们跑得太快,伏路兵挡都挡不住就被打散了。”

    “明军探马……比我们的厉害……!”阿巴泰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又是咳嗽半天。

    这的确是真实情况,也算是他冤枉了博和托。

    近卫二师的探马原本是榆林卫的夜不收。那些人几代与蒙古人交手,但凡弓马实力弱一些的都被淘汰了。而满洲人虽然号称弓马立国,却是渔猎民族,是森林里的民族,而非马背上的民族。

    这点无论他们跟蒙古人联姻多少次都无法改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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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九 轻裘缓辔踏地来(五)

    洪承畴又问道:“辕门难道一轰就烂了么?就没有派兵抵御?”

    “明军的虎蹲炮实在厉害,辕门的确是一轰就烂。”博和托灰头灰脸道:“我虽然命人抵御,但明军的方阵实在就像是个刺猬,根本近不得身。”

    洪承畴抚了抚胡须,道:“骑兵也冲不过去?”

    “你拿根棍子指着马,马也不会往上撞啊,何况他们拿的是长枪。”博和托心烦意乱,言语中也不记得恭谨了。

    阿巴泰又是一拍扶手,这才让儿子收敛了些。

    洪承畴也无意跟个毛孩子较真,又问道:“方阵行进不快,射箭的话……”

    “他们的方阵有火铳。”

    “明军二百里奔袭,一举轰开辕门,然后还能列成方阵,从容填弹放铳?”洪承畴颇有些不可思议道。

    博和托点头道:“确实如此。”

    洪承畴无语了。

    他一直坚信包围自己大营的那支萧字营才是明军精锐,是真正的东宫嫡系。没想到东宫在沧州竟然还有这么一支精兵,这位皇太子才多大年纪?竟然有如此沟壑!

    如果东宫的精兵都在北直,那山西那边为何又会丢了太原?难道那里也有明军精锐?什么时候大明的精兵如此不值钱了!

    洪承畴对此极是无语。

    如果当初能有这么一支精锐守在松山,自己又怎会沦为俘虏呢?

    一切都是时运啊!

    ……

    “吴三桂反正了!”崇祯或许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大事的人。不过好在这是皇太子上疏告知他的,总比日后看了报纸才知道要强许多。

    朱慈烺对吴三桂的反正,用了一位历史人物来比喻:汉之李陵。

    李陵是西汉名将李广之孙。天汉二年奉汉武帝之命出征匈奴,率五千步兵与数万匈奴战于浚稽山,最后因寡不敌众兵败投降,打算伺机反正。与汉军里应外合,击破匈奴。可惜汉武帝不知道李陵的抱负,夷其三族,致使其彻底与汉朝断绝关系。

    这段历史在后世史家眼里,多是同情李陵而埋怨汉武帝操之过急。当然,这不排除司马迁在其中的影响。因为司马迁正是为好友李陵说话而受的宫刑。

    崇祯在碰到这种事之前,也觉得李陵十分可惜,谁知道他是否会成为第二个霍去病?然而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崇祯就能理解汉武帝的“操之过急”了。

    忍辱负重,徐图反复的话谁都能说,如何分辨是忠心耿耿还是骑墙投机?

    譬如这吴三桂,皇太子应该是十分器重他的,非但在国破时不忘给他一个广宁王的爵位,硬担下了“滥赏名爵”的非议。而且现在还将吴三桂比作李陵。

    但别人都说吴氏父子是真心投靠东虏呀!

    如果最后、证实吴三桂果然是汉奸,那皇太子岂不是大受打击?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笑柄?岂不是就跟当年自己设坛亲祭洪承畴一样?

    崇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成为百世笑柄,所以他去信朱慈烺加以告诫,甚至不惜拿自己做反面教材。这封家书也没有以明旨的形式下发,一切都如一位慈爱的父亲,只派了宫中的亲近太监送去。

    朱慈烺拿到信后,甚至有些感动。不过面对唾手可得的西安城。以及五六万的生力军,同时也要承担吴三桂反复的风险——这个风险十分小。尤其是吴襄还在济南。按照朱慈烺的逻辑,当然是选择接纳吴三桂,无论有多大的反对声音,难道比得上将士的性命?

    更何况《皇明通报》和都察院的文管司是干嘛的?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诞生的舆论武器!

    民间的喧哗,难道能够战胜国家喉舌?能够战胜国家掌控喉舌的铁腕?

    崇祯到了十月份,终于拿到了皇太子的回信。以及光复天津的捷报。

    之所以拖这么久,是因为前线军务实在太忙。光复天津之后,近卫第二营扩充为师级编制,所有后勤、训练、军官提拔都需要皇太子最后点头。

    朱慈烺当然不可能事必亲躬,但即便是随便抽个小问题看一眼。也得花去大量的时间。更何况一个问题会带出更多的问题,就问题发表的看法和做出的批示需要更加庞大的时间。

    即便东宫体系的程序设定得再好,这种事如果彻底放手,也会失去对麾下的控制力。朱慈烺从来不相信有人定下规矩,其他人就会循着规矩乖乖走下去。所以他非但要监控程序,还要适当出面扮演鼓舞着和鞭策者的角色,以保证自己的影响力有进无退。

    “殿下刚熬了两夜,太伤身子了。”陆素瑶道:“还是坐马车吧。”

    收复天津之后,朱慈烺理所当然要要去看看萧东楼,否则不能表现出自己对他的重视。一路都跟着第一师走,难免会让人生出嫡庶分别之心。

    “路没修好,那马车坐着还是太累。”朱慈烺道:“索性骑马爽快些。”

    再说了,熬夜工作也算事么?别说前世自己身体鼎盛的时候不放在眼里,就是读书的时候,哪有两点以前睡觉的?现在那些官吏都是被惯懒了,一天工作八个小时就算是苛政,再加四、五个小时的班就像是世界末日活不下去了一样。

    且去看看后世的高中生,要想考个好大学的话,哪有一天只学十二个小时的?

    不过万历之后,官场风气实在堕落太多。放在张居正时代,哪个做官的敢迟到早退?要是更早些,那些吏员都得住在衙门里,赶上休假才能回家。也只有万历与朝臣闹僵之后,官吏才渐渐肆无忌惮,就连基本的上下班时间都不能保证了。

    到了崇祯朝,在皇帝的勤勉之下略有好转,但也不再有大明中前期的严谨之状。到了崇祯十年之后,官场风气一样懒惰不堪。

    有人觉得迟到早退、上班开小差不算什么大事,但这种现象却是一个王朝兴衰的晴雨表。官吏作为国家政权的运行者,如果无心公务,只想着消磨时光混口饭吃,那这个王朝已经失去了活力,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殿下,臣……近日身子不适……有些不太方便骑马。”陆素瑶羞红了脸,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

    “唔,那你就别去了。”朱慈烺道:“注意休息。”

    “殿下,但还有那么多事……”陆素瑶想了想手头的工作,不敢离开朱慈烺半步。一旦分开之后,日后一股脑压下来自己根本承担不起。

    “不要挑战自己的身体,否则日后补也补不回来。”朱慈烺道:“对了,你留在真定做个福利计划:所有女官每个月支领十四个鸡蛋。”

    陆素瑶吃惊地看着这个“未经人事”的皇太子,既感动又有些好笑。她道:“殿下,要不了这么多吧……”

    “一天两个蛋,补补身子。”朱慈烺道:“外人或有不了解女官的,但你我都知道,女官的功绩丝毫不逊男子。而且这也是基于生理情况不同而应该有的福利。”

    “是,多谢殿下。”陆素瑶连忙应诺,心中却道:哪有人来红来七天的?左右不过四、五天罢了。

    她想到教导皇太子“人事”是自己的任务,不免又有些发愁。

    是直截了当服侍皇太子一次,还是进呈春宫图呢?

    年初在济南的时候,宫中就流传说皇太子殿下要大婚,后来不了了之,说是圣天子认为得在太庙告祭列祖列宗。眼下光复神京已经是可见之期,自己的本职工作可不能耽误了呀!

    “对了!”朱慈烺突然提高声量,掩饰不住其中跳跃的喜悦:“今年鲁西、豫西都报了丰收,办公费用可以略微松一松。”

    “是!”陆素瑶也是由衷高兴。

    连年天灾人祸,如今竟然有了丰收,这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臣听说,这是因为殿下本为副君,位应在东,色主青。山东古为青州,殿下到了山东,自然就是应天顺人,天与人归了。”陆素瑶笑道。

    “这个……嗯,说的不错,让江南那些小报多提提。”朱慈烺自己对于这种马屁没有兴趣,但不妨碍以此作为宣传工具。忠君思想如今正受到民本主义者的攻击,甚至走上了一条病态的路数,那就是:凡是敢骂皇帝就是真君子!

    皇帝固然有该骂的地方,但到了这种程度恐怕就太不理智了。

    尤其现在这种战争时期,思想上的统一还是十分需要的。

    更何况田存善从南京送来了一封密报,说是南京士林之中有人暗地里联络藩镇,颇为可疑。

    照老传统,锦衣卫和东厂不出京,地方上的谍报工作是由按察使司、御史巡按、镇守太监负责的。如今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还算得力,总能争取到江南物产,虽然不算举足轻重,却也是大有裨益。

    不过论说关系,王之心还是皇帝的私人,不能跟皇太子走得太近,而被派去江南办报的田存善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他虽然没有任何官身,但作为皇太子派来的中官,手握如此巨大的政治资源,自然会有人聚其左右。

    这种纯民间身份反倒更适合田存善了解民情,尤其他的盟友正是江南士林鼎鼎有名的大富豪——阮大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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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零 轻裘缓辔踏地来(六)

    阮大铖此人的才能仅仅是在戏曲文艺上。

    可以说,如果他是个怀才不遇的穷书生,终身与政治绝缘,声望不会弱于的关汉卿、汤显祖等大家。

    然而他却踏上了一条求官之路。

    的确,阮大铖的问题出在功名心太重,却又实在没有半点政治智慧。

    作为一个桐城人,阮大铖的出身决定了他是天然的东林一脉。他作为高攀龙的弟子,也的确进入了东林党的核心成员团。反正东林党只重视立场,不重视政治智慧,所以阮大铖初年还是十分为人看好。

    天启四年春,吏科给事中出缺,左光斗通知阮大铖来京师递补。然而当时东林内部纷争,赵南星、高攀龙和杨涟力主魏大中递补吏科给事中,等阮大铖回到京师,只给了一个工科给事中。

    虽然各科给事中的权限看似一样,但也有排名先后。吏部为天官之职,自然是诸科之中的首脑,甚至比礼科还高,工科却排在末尾。

    从头摔到了尾巴上,阮大铖当然不乐意。如果换个有政治智慧的人,或许还能忍辱负重,一步步往上爬。然而阮大铖却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投靠魏忠贤。更让人惊讶的是,他投靠了魏忠贤之后,竟然反咬站在他一边的左光斗。

    这岂止是缺乏智慧,简直连智商都欠奉。

    于是这位在《东林点将录》里被列为“无遮拦”的干将,只在京师呆了一个月,便背着逆徒、阉党等恶名灰溜溜回到江南去了。

    阮大铖回到江南之后功名心不死,仗着自己有钱,动辄一掷千金,就连冒辟疆为董小宛赎身的钱都是他出的。侯方域与李香君往来时不名一文。也是他暗中给了一千两。

    旁人很难分析阮大铖的性格,到底是傻缺呢,还是傻缺?反正他这些银子非但没帮上忙,反倒惹出了《留都防乱公揭》,被复社士子说他要在南京作乱,最后不得不逃回老家躲避。

    作为一个不把银子当货币的土豪。放着东宫这么显赫的地位,阮大铖怎么可能不巴结?

    作为一个将现实利益放在第一位衡量的职业经理人,朱慈烺怎么可能拒绝阮大铖的巴结?

    反正东林党早就是明日黄花,复社在张溥死后也不过是一群书生,连个政治势力都算不上,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阮大铖也曾想过觐见东宫,不过朱慈烺实在太忙。而且不同于许家福这样的实业家,朱慈烺对阮大铖的底细很清楚,除了家产、银子完全没有利用价值。还有八成可能性坑死队友。于是并没有拨冗接见,只是派人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回南京创办《曲苑杂谭》。

    这份以戏曲、小说、话本、传奇故事为主要内容的文艺期刊,自然也是东宫的宣传阵地。不同于《皇明通报》铿锵有力,《曲苑杂谭》是以娱乐的方式宣扬东宫理念,在中低层民众之间推广舆论战。

    如果说《皇明通报》是与《江南士林报》进行堂堂正正的对决,那么《曲苑杂谭》就是敌后义军。

    田存善到了南京之后,很快与阮大铖挂上了勾。阮大铖非但送房子送银子,还将《曲苑杂谭》的股份送了一部分给田存善。田存善不敢私拿。通报东宫,奉命挂名。由此有人说东宫信用阉党余孽阮大铖。倒也不算凭空诬蔑。

    相比阮大铖的浑浑噩噩,田存善却是知道皇太子创办报纸的意图。他拉了阮大铖的银子,又借侯恂、沈廷扬等人的名帖,着力打入江南士林圈子,寻找潜在的同盟者,提供资助。为他们垫付报刊保证金,开办地方小报。

    这些小报往往都是江南地方乡绅附庸风雅的产物,影响力远没有《江南士林报》和《曲苑杂谭》那么大。不过在各个州县,小报的忠实读者却是不少。因此在关键时刻,钱谦益只能对整个江南开地图炮。而朱慈烺却可以针对各州县的风土人情进行精准狙击。

    朱慈烺很清楚田存善的所作所为,甚至知道田存善每餐饭耗费了多少银子。

    在这点上,朱慈烺对这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太监似乎格外严苛。然而考虑到刘若愚年纪越来越大,总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顶替大管家的位置,那么才能中平、性格偏向懦弱,又被自己调教了这么多年的田存善,也算是个还过得去的人选。

    ……

    “老爷,官兵收复了天津,距离北京不远了。”柳如是回到绛云楼,看到夫君钱谦益正在整理藏目。虽然戴着一副玻璃片眼镜,还是几乎将脸凑到了书上。

    钱谦益闻声抬起头,搁下了笔,道:“我知道了的。就连《曲苑杂谭》那等俗报都说了。”

    柳如是脸上没甚表情,只是道:“老爷,看来这东宫的确有些肃宗的本事。”

    “呵呵,”钱谦益硬是挤出一声干笑,“恐怕收复京师之日,便是行灵武篡立之时。”

    唐肃宗李亨在灵武自立为帝,遥尊玄宗李隆基为太上皇。这事虽然李隆基自己表示不介意,但一直被后人认为是子篡父位的不伦之事。因为这种事在李唐不止一次,所以唐朝在理学立国的大明一并不受待见。

    钱谦益就在不久之前还在报上写了一篇《谏忠王书》。这篇文章借用唐人之口,为忠王李亨分析人伦纲常,劝李亨安心担当三镇节度使,满足于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平定内乱,驱逐鞑虏,然后功成身退,继续做一个孝顺的皇子。

    这些事的确全都符合当时安史之乱、吐蕃回纥乘机揩油的史实,而且“忠王不忠”也是个很有趣的文字游戏。最为难得的是,所有一切都跟今日局面竟然如此相似,任谁看了之后,都难免将“天下兵马大元帅忠王李亨”,与今日“假黄钺代天子亲征”的皇太子朱慈烺联在一块遐想。

    柳如是拜读此文时。热血沸腾。然而过了几日之后,这股热血渐渐冷凝下来,仔细一想:唐明皇身为皇帝,只知道梨园消磨,宠幸杨玉环,任用小人佞臣。以至于爆发了安史之乱。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好值得维护的?反倒是肃宗以皇子起兵,恢复两京,平息兵燹,这才是有才德的圣天子呀。

    有了这样的念头,柳如是却被自己吓住了,好像做了对不起钱谦益的事一般。

    ——今上英明勤政,夙夜忧劳,岂是唐玄宗可比的?

    柳如是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这才心安下来。

    “等着吧。等到改朝换代,大家自然就都能看清了。”钱谦益有种身心疲惫的感觉,突然想到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隐然有屈子忧国而不得志之意,长叹一声,再次埋头书典,不想说话了。

    柳如是正要净手上前帮忙,突然下人来报:“老爷。奶奶。有李小姐、卞小姐来访。”

    钱谦益抬了抬头,与柳如是对视一眼。道:“你去吧。”

    柳如是这才出了绛云楼,前往花厅与姐妹一叙。

    这李小姐和卞小姐,正是后人所谓秦淮八艳中的李香君与卞赛赛。二人本在金陵,却突然来到虞山找她,多半不会是寻常游冶。

    “此来正是要与姐姐作别的。”

    三人随意落座,李香君持手道:“我与卞姐姐前几日读宋人笔记。突发奇想,欲去寻那东京繁华遗风。”

    “去开封……是假,”柳如是心中一转,轻笑道:“想念太甚,千里寻夫怕才是真的。”

    李香君脸上一红。她其实想去的地方的确不是开封而是归德。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单纯因为侯方域在归德为知府。假借去开封之名,只是女孩子家的羞涩讳言,却被不良少妇一语点破。

    卞赛赛只是抿嘴偷笑,并不说话。

    “你其实怕对开封也没甚兴趣,更想去见见怀庆府的风情吧。”柳如是并没有放过卞赛赛。

    卞赛赛与吴伟业曾在南京有过一次相聚。

    席间,热情大胆的卞赛赛借着酒酣耳热,顾视吴伟业道:“亦有意乎?”而吴伟业与她对视良久,最终一言不发,辞别而去。

    柳如是知道其中故事,怎么都没想到卞赛赛竟然还会去找吴伟业。曲中女郎固然为世人所轻,然而自己却从不作贱自己。这也是柳如是当日定要钱谦益以正妻之礼娶她过门的缘故。

    “只是陪香君妹妹去走走,散散心罢了。”卞赛赛不肯承认,又道:“我倒是觉得,这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真是短暂无趣。便想借着有生之年走走瞧瞧,也不算白来一遭。”

    “觅得好郎君才是不白来一遭。”柳如是继续打趣道。

    “好没意思的话,偏你就不白来,人家却都是白来的了。”李香君伶牙俐齿不逊于人,当即反讽回去。

    柳如是听了却是被击中软肋,脸上的笑容登时凝住了,良久才缓了过来。她想起自己当初择人,定下的是规矩是“英雄豪杰”。然而被她看好的“英雄豪杰”陈子龙却是个怕老婆的人,因其妻子张氏不容,使得她连陈家的门都进不去。

    后来归了钱谦益,初时看看的确也算得上是“英雄”,但现在却觉得越发有了股暮气,与那“豪杰”有些对不上。

    卞、李二人都是七巧玲珑心,当时便知道触动了柳如是的隐秘。卞赛赛淡然岔开话题,道:“你们这些俗人自然是要嫁人的,我却想出家修道。前几日还想了个道号,唤作‘玉京’,日后逍遥直上白玉京,岂不妙哉?”

    柳如是果然被牵了过去,开始力劝卞赛赛不要想不开。不过出家修道跟出家为僧不同,反正道士这个身份可进可退,又不需要剃发,所以柳如是劝得也不甚坚持。

    二女在虞山又住了两日,这才与柳如是依依惜别,踏上了柳如是眼中的“虎狼之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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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一 轻裘缓辔踏地来(七)

    崇祯十八年金秋十月,山东、河南等地许多州县都报了丰收。这在一个农业国家实在是大好的消息,使得偏居济南的帝后颇为高兴。在那些没有报丰收的地方,基本也是平收,很少有歉收的消息。

    回想起去岁近乎半年都如同冬天一般,整日里黑黯黯一片。现在真是大地回春,日月重临。

    若是将眼光放得更远些,从万历二十三年开始,天下就很少有听说丰收的消息了。谁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为国运衰败。而如今神京尚未恢复,山东、河南已经有了起色,使得再顽固的人都不能不动摇:或许真是东宫应天顺人,上苍终于给了大明第二次机会。

    ——现在只能减少人祸,真正的天灾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朱慈烺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许多人都知道小冰河期,但实际上小冰河期是从南宋就开始的,大明一样在这个自然周期里达到了全盛巅峰。

    真正对大明致命一击的是太阳黑子停止运动。

    从万历二十三年开始,周期长达七十年。

    朱慈烺一度因此感到绝望,即便算得宽松一些,从万历二十年开始算,距离现在也还有二十年才能熬过去。不过从今年的态势上看,去年应该是整个灾难期的顶峰,今年开始止损,再过二十年又将是一个盛世。

    按照原历史剧本,再过二十年正好是满清的康熙年间……不得不说,他们这个便宜捡得实在令人羡慕嫉妒恨。

    “殿下,如果算上各地薯、黍等杂粮收获,今年在甲级区域不应该会出现饿死人的情况。在乙级区域,也不该产生饥荒和粮食价格大幅度上涨的情况。”姚桃再次见到皇太子。心中格外高兴,尤其是手里拿的各项报表都可堪称喜报。

    朱慈烺先在天津视察,鼓舞了第二师官兵。随后便在天津港出海,在登州港上岸,一路巡视各府,直到十一月初方才回到济南。在离开四个月后。朱慈烺再次回到济南行在,第一时间就是召户部呈报经济状况,听取姚桃的汇报。

    等全部听完之后,朱慈烺又问道:“郑芝龙那边怎么样了?市舶司的事他吐口了么?”

    “福建巡抚张肯堂日前上疏,奏请开市舶司,疏曰:集全闽四百万两为军国之用,徐以关税偿付。”姚桃道。

    “郑芝龙到底还是小气,一百万两也拿来讨价还价。”朱慈烺不免嗤之以鼻,转念想到这一百万两已经是十倍于己的财富。又不免苦笑。

    他道:“内阁怎么说?”

    “李老先生认为这笔银子已然不少了。”姚桃道:“吴、孙二位老先生才回来没多久,还没消息。蒋先生怕是暂时还回不来,但是从工部往来文移看,蒋先生只要是银子就要。”

    “咳咳。”朱慈烺轻咳一声,提醒姚桃对阁臣的尊重。

    姚桃连忙收敛笑容,垂下头去。

    “四百万两银子的确不少了,但对郑芝龙来说还不算什么。”朱慈烺道:“回复福建:四百万两现银必须即刻清点入库,听候调用。另外一百万两。可以用实物相抵。姚桃,你部列张紧缺物资列表出来。让郑芝龙去买。”

    “那定价……”

    “定价权当然是朝廷说了算,万一郑芝龙还敢一只兔子卖我五两银子怎么办。”朱慈烺说到这事,不免又有些不悦。

    为了保证蛋白质补充,朱慈烺指示山东开展过养兔运动。兔子这种动物食谱较杂,苜蓿、野菜、烂菜叶什么都吃。繁殖力尤其强,最初江浙是没有兔子的。一个金姓县令从福建带了一对兔子过去,等他任满时,杭州已经满城都是兔子了。

    作为兔子的老家,郑芝龙当然贡献了一批肉肥毛长的兔子出来,在启本中却说这些兔子一只价值五两白银。朱慈烺还以为是难得的优良品种。谁知道吴清晨在启本中却揭了郑芝龙老底:这些兔子都是郑氏命军士、百姓收罗来的,根本没给什么钱。

    这不就是当年某个内侍把街上三分银子的小吃,报价三十两银子唬弄崇祯的翻版么?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朱慈烺当然得防着郑芝龙买一堆天价货物来抵数。

    “另外,既然福建要开市舶司,浙江、山东、天津、两广,都应该一并开了。”朱慈烺道。

    姚桃忍不住又笑了。

    明朝并非没有市舶司。正式名称为市舶提举司,归各省布政使司管辖,以从五品提举为主官。

    各省市舶司设而又废,废而又设,反复无常,唯有福建市舶司从万历中开设以后,就再也没有废过。

    可惜郑芝龙不读书,不知道国朝典故,被福建巡抚张肯堂坑了一把。如果是朱慈烺处在郑芝龙的位置上,根本不会请示开市舶司,直接由福建布政使司请吏部补个市舶司提举就行了。

    张肯堂是松江府华亭县人,天启五年的进士,徐光启的同乡,大儒朱舜水的老师……果然老于政事,坑人于无形。

    朱慈烺瞬间对他的感观便好了起来。

    现在福建挑了头,山东、天津、广东反倒沾了光,正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不过市舶提举司的管辖权不能放在各省。”朱慈烺道:“提请内阁票拟:由朝廷设市舶提举总署,直辖各省市舶提举司。所有关税,先入国库,然后再还债。”

    “殿下,同样是收税,市舶司不归入课税司么?”姚桃又问道:“也不归入户部?”

    “市舶司非但有课税之职,还有把守国门之用,单独放出来比较好。不过以后市舶提举总署由礼、户、兵三部选侍郎共同署理。”

    姚桃就是钦佩皇太子这等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把握之中的本领。这等国家大事,寻常人不想个头痛失眠哪里能想明白的?偏偏这位小爷侃侃而谈,举手间便顾及了各方权责,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所以还要让那些出资豪商报上名号,市舶总署每月会按时将银子送到各家手里。”朱慈烺道:“跟他们各省说清楚,不能少于两百家。”

    “啊?殿下,既然收了银子,为何还要整出这么多人来?”姚桃有些不解。

    “姑娘啊,”朱慈烺被姚桃问得无语了,“如果一家出钱,那市舶司岂不就是他家的了?人多势众,人多口杂,把这个盘子做大些,郑芝龙等地头蛇是不是就不能一手遮天了?”

    “殿下所虑极是!”姚桃佩服道。

    “你还是没懂。”朱慈烺看了姚桃的目光,摇头道:“市舶司终究是朝廷官署,焉能让富户把持分润?咱们现在是人穷志短,指着他们的银子,不得不低头。日后终究是要将这些权益收回来的。你说,是从一家人家手里买方便,还是从两百家人家手里买方便。”

    姚桃果然愣住了:当然是从一家人家手里买方便呀!只要套个罪名上去,不是转手就回来了么?这两百家……那就要兴起大狱了。

    朱慈烺虽然听不到姚桃的心声,但从她眼中却看到更深的迷茫,只得解释道:“国家太平之后,还是得行宽政。天下的钱那么多,朝廷是赚不完的,我朱家也是赚不完的,与其让富家与朝廷离心离德,不如定下规矩,一同赚钱,这样不是更好?”

    姚桃恍然道:“确实如殿下所言。臣这些日子常在思索殿下曾说过的官绅一体纳税,想来想去不知破解之法。适才闻殿下所言,这‘一同赚钱’四字实在是其中精要。”在执掌财政这些日子以来,姚桃对国家经济运作也有了大致的概念。又因为处在战争时期,强兵、足民两手都要抓,都要硬,对经济发展需要的成本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如果深入浅出地说来,便是:富家要赚钱,天下首先得太平;天下要想太平,就得有强兵拱卫。那养兵的钱该谁出?只让朝廷出钱养兵,而富家赚了钱却不给朝廷分润,哪有这样的道理?

    只有富家朝廷都赚到了钱,天下才能太平,大家才有好日子过。大明之前就是太过藏富于民,以至于朝廷积弱,军备驰废。

    “但是殿下,臣最近又在想:这天下的银钱恐怕是有定数的……”姚桃犹疑道。

    “在一定时期,一定技术条件下,自然资源是有定数的。”朱慈烺道:“但社会财富却会随着人们的创造革新而增加。”

    姚桃似懂非懂。非但她相信社会财富是个定值,就是其他许多户部官员也都是这个想法。正是基于这种偏颇的认识,大明对于“与民争利”这个问题才会极端敏感。从朱元璋开始,就大力实行民营私有制,将许多国家资产分给私人,也就是“民”。

    两百余年下来,国家经济命脉基本都在民商手中,而朝廷只能收取田税贴补。作为世界上第一大的白银流入国,大明的商税竟然名存实亡;作为一年铁产量可达下个世纪整个欧洲的产出,但大明的官办铁厂却已经被民间资本侵蚀殆尽。

    “还是没懂?”朱慈烺喝了口茶:“你回头挑些通达时务的人来,跟我把《经济论》写完,然后详加研读。现在先跟我一起入宫,把你手里的喜报跟母后说一说,或许还能领份赏钱。”

    “是。”姚桃这才想起皇太子殿下一回来就该入宫请安的,连忙收拾一番,跟着东宫车驾往行宫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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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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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从这一刻起——
让别的民族瓜分大地和海洋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皇皇大明也需要更多的土地来阵列自己的大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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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这是个纸醉金迷,繁花似锦的时代。
这是个百业待兴,大展拳脚的时代。
金鳞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鳞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鳞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