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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味罗宋汤     金鳞开txt下载     金鳞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二五三 戍兵骑马出萧墙(四)

    是要敲打一下了!

    “呵呵,”朱慈烺脸上荡起一层笑意,“你看刘老四敢在我面前放肆么?”

    “那是……”

    “那是因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会观风察色,难免要自取其辱。”朱慈烺脸色一沉道:“刘若愚,孤待你如何?”

    刘若愚心下一惊,跪倒在地,重重叩首,再抬头时已经是老泪纵横:“千岁爷对老奴恩同再造,哪怕日月覆照之恩也不过如此。”

    “你知道就好。”朱慈烺知道响鼓不用重锤,今日敲打已经到位了,抬步便走。

    对于一个要做大事的人而言,最忌讳的不该是手下性格上的小缺失,而是效忠对象的不统一。

    在朱慈烺前世虽然很少听闻“效忠”一词,但职场中一样流行着“对某某负责”这一短语。两者名虽有异,实质却是相同,若是说得更官方一些,便是:统一思想,明确目标,坚定信念。

    东宫麾下,固然在名义上应该效忠皇帝,但对东宫负责却是最为紧要的一点。所有东宫系统的成员,都必须以东宫为核心,执行东宫路线,坚定不移地信仰东宫。

    相比刘老四和朱家骏的不敬,尤世威的态度才会让朱慈烺更不乐见。

    “老奴是为殿下心疼啊!”刘若愚重重磕头下去,撞在石阶上发出砰砰声响。

    朱慈烺吐出胸中废气,出言阻止道:“好好说话。”

    “殿下啊,老奴知道殿下为了祖宗基业夙夜不休,一心只有光复失地,中兴大明。”刘若愚痛哭道:“老奴就是觉得,殿下将君臣人伦尽到了极处。没人比殿下更忠于大明的了,却忽略了父子天伦。老祖宗们首倡天伦而后人伦,就是怕父子相失呀!

    “懂的人,对殿下这等舍小保大之义举,固然是仰止行止;那些不懂的人,却会诋毁殿下不近人伦、不通人情啊!老奴每每想到这儿。便为殿下心痛。殿下您才十六岁啊,如何担当得起这全天下的毁誉负累啊!”

    朱慈烺重重吐了口气,道:“你这么说,倒也算忠心。”他顿了顿,又道:“我天生就是这个脾气,人伦天伦的没管它,只是身为皇子,就要肩负起皇子的责任来。都说朱氏长养黎庶三百年,其实是这天下百姓养了我朱氏三百年。若是将此帝位视作天下酬谢祖宗起义兵、逐鞑虏、光复汉家衣冠的丰功伟绩。那这恩情也该还够了。如今正是我等该为天下人做事赴死的时候,焉能怠慢?”

    刘若愚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吓得不敢答话,也答不上话,只得再次磕头下去。

    “我就是这么想的,”朱慈烺总结道,“你看把这话转告皇父皇母,能否解开他们的心结?”

    “殿下万万不可啊!”刘若愚这回是真的被吓着了。这话在没人的时候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再传到皇帝皇后耳中,那分明是把帝后往死里逼啊!

    “不合适么?那就算了。”朱慈烺问道:“不过有一点你既然提到人伦。我也多说一句:东宫侍卫也好,治下黎民也好,我都视作自家兄弟姐妹叔伯姑婶。入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这门里门外,你心里该有个分寸。”

    “老奴明白了。”刘若愚止住哭声道:“殿下,还有一事要报与殿下知道。”

    “说。”

    “坤兴公主昨日带着三名护卫离开了莱州。朝泰安州来的。”刘若愚道:“老奴已经通传沿途馆驿,留心保护了。”

    “嗯,知道了。”朱慈烺道:“东厂的事还是要抓紧,必须杜绝奸细。除此之外的事,东厂就不要插手了。”

    “臣明白。”刘若愚应道。

    “好了。出去吧。”朱慈烺点了点头,吸了口气:“顺便叫陆素瑶进来。”

    刘若愚爬起身,躬身倒退而出。

    陆素瑶的办公室就在对门的小院,早就听到了动静,偷偷从窗缝里偷看。她见刘若愚跪地磕头,泪流满面,隐约中还有“人伦”“天伦”之类的字眼飘来,猜想是在说前些天两校尉御前失仪的事。

    ——这刘老公也是老糊涂了,跟了殿下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殿下是个不讲私情的人么?没来由去碰这个钉子。

    陆素瑶暗暗摇头,想起当日自己在酒楼受到的耻辱,虽然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忍了。当前正是殿下用兵的时候,那些校尉将军当然要高人一头。就是在太祖高皇帝开国的时候,武臣的地位也是远远高于文臣的。

    何况自己只是女官。

    女官原本就只有三条路走。孤老终身、到大户人家作妾,或是下嫁穷人作妻。从未听说有哪个出宫的女官、宫女能够过得不悲惨凄凉的。如今能被皇太子视作文臣,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姑姑,殿下召见。”门外的秘书敲门进来,柔声通报道。

    陆素瑶点了点头:“知道了。哦,去厨房要一碗冰镇酸梅汤,加些银耳,给殿下送进去。”

    ——殿下现在肯定被刘老公扰得心烦意乱。

    陆素瑶心中暗道,收拾了一下桌面,拿了记事薄便往朱慈烺的办公室走去。等她进了皇太子的办公室,看到太子已经坐在书案之后投入工作状态,心中只能遗憾一叹:自己终究是跟不上太子的步履。

    “殿下。”陆素瑶福了福身。

    “原定明日召见的许家福,提前到今晚赐膳。”朱慈烺翻动着桌上的行程表:“还有这个薛书言,也提到今晚接见。”

    “是,殿下。”陆素瑶迅速在自己的记事薄上做了更改。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笔,往后靠了靠:“母后那边,真的很伤心?”

    陆素瑶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皇后娘娘安插过来的人,只得小心翼翼道:“娘娘遽然受此冒犯,想来是很伤心的。”

    “你以我的名义写一封家书,安抚一下母后。”朱慈烺道:“女官们对于出嫁将校有什么看法?”

    陆素瑶立刻笑道:“都感念殿下仁政呢!只是还有些人担心丢了宫里的差事,有些不舍得。”

    “结婚是让她们更好的工作。”朱慈烺道:“出嫁的女官给十天婚假,怀孕之后每月加发五钱银子养胎钱,产前产后两个月带薪产假,哺乳期内可以带孩子上班,也别安排出差和加班。好了,就这样,发文下去吧。”

    陆素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怎么了?”

    “殿下……您的大恩大德,奴婢等永生难报!”陆素瑶深深福下身去。

    “哦。”朱慈烺挥了挥手:“去吧。”

    女性生理和心理的特殊性,决定她们在承担某些工作时比男性具有天然优势。放着这么一群受过教育的壮年劳动力,朱慈烺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而且这也是他移风易俗的第一步,从听命于自己的女官着手,逐渐打开社会风气,鼓励更多的妇女走出家门,投身到社会生产中去。

    陆素瑶是朱慈烺的专职秘书,但是东宫一应符印却是在姚桃手里。这份公文自然要送到姚桃处铃印下发,里面的内容同样也让姚桃惊讶得无以复加。从英宗皇帝禁止后妃殉葬之后,恐怕只有这位皇太子最把女人当人看了。

    这两个貌合神离的女人,甚至因此对坐共饮,聊起天来。

    “殿下如此一个知冷暖的贴心人,怎么会对圣人如此淡漠。天家的事,果然还是让人看不透。”姚桃啜了一口木樨香片,忍不住叹道。

    “谁说不是呢。今日殿下还让我草一封家书去安慰皇后娘娘。唉,这也是能我等奴婢代写的么?。”陆素瑶也附和道:“殿下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跟娘娘那么隔阂呀。”

    “我听宫里老人说,”姚桃放下茶盏,低声道,“殿下降生十年都没见笑过,除了出生时候哭了一嗓子,后来也没见哭过。当时就有人说殿下是天上星宿下凡,与常人不同的。”

    陆素瑶轻轻踢了踢腿,道:“难怪,我总觉得殿下笑起来有些硬。不过他对那些武夫倒是真心好,出手大方得很。”

    姚桃起身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抽出一本账簿,翻看了一下,道:“何止大方?殿下给军中兵士的伙食银都超过宫中的开销了。”

    陆素瑶一愣:“真的呀?我倒还觉得伙食比在宫中时好了许多呢。”

    “那是自然,”姚桃道,“咱们都是受益的,只不过那些大貂珰们可是哭死的心都有了。”

    “哼,那些人,这回还不知道要如何逮着机会离间皇太子与皇爷的亲情呢。”陆素瑶撇嘴道。

    宫中女官虽然名义上是独立体系,实际上却要受到司礼监的管辖、压制。两百年的积怨,让女官、宫女们对太监积怨丛生,有机会总不忘贬损两句。

    姚桃自然也不例外,顺着陆素瑶的话骂了两句。有了共同的敌人,两人顿时惺惺相惜起来,一时间便没了隔阂,仿佛从来都是要好姐妹一般。

    直到陆素瑶不小心道:“也不知道皇太子妃怎么办。”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天降壕沟,横亘在这对“好姐妹”之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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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戍兵骑马出萧墙(五)

    明廷女官采选标准是老成稳重,知书达理,不计较容貌。洪武年间甚至还有以寡妇入选者,绝大部分女官在宫中服役数年、十数年,出宫时仍旧是处女。这也是被文人称道的“可见人君之有礼也”。

    女官女秀才虽然不是以美貌选入的,但也架不住皇帝不挑食。偶尔也会有女官因为德行、才华被皇帝看中,纳为妃嫔。这些人往往成为后世宫斗小说女主角的原型,成为女官之中的传奇人物。

    如今皇太子内宫的情况有些特殊。

    太子妃已经定了宁氏女,但甲申国变的时候宁氏没有随驾出逃,这基本等于是叛降闯逆了。现在清兵占据了北京,宁氏还是没逃出来,这种一留再留,就算对于普通士大夫而言也属极端耻辱之事,何况皇亲?所以宁氏女别说当太子妃,能逃过定罪就已经不错了。

    既然太子妃的位置空出来了,帝后也没有再提给皇太子定婚的事,那么这个位置由谁坐就很难说了。

    女官挑选标准固然与妃嫔不同,但只要长得好看的女官,竞争力就要比一般妃嫔高。姚桃和陆素瑶又都同属此类,难免会动些心思。

    陆素瑶从姚桃的职房出来,自己也意识到了适才的失言,心中暗道:论助力,如今自己几乎时时跟在皇太子身边,并不弱于姚桃;论关系,自己原本就是皇后娘娘派来指导皇太子殿下敦伦之礼的,明显比姚桃那样的事务女官更亲近。既然太子妃人选空缺,自己为什么不能争取一下呢?

    ——看来替皇太子献孝心,是个大好机会呢。

    陆素瑶心中一动,决定好好想想该如何讨好皇后娘娘,就算没能成为太子妃。能点为嫔也是好的。太子妃固然可以升皇后,潜邸的嫔、美人,也都能直接册封妃子。

    ……

    “草民许家福拜见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许家福拖着微胖的身躯,正要行大礼。

    朱慈烺伸手托住了许家福,笑道:“你这是戏台子上看来的吧?我还头一次听人这么说。”

    许家福圆润的脸上冒出一层油汗,口张舌颤。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朱慈烺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主席,道:“那些钢的确是上好的苏钢,比之樊家钢更合我需要。你家肯捐出这么多好钢来,果然是忠心可嘉。”

    许家福嘿嘿憨笑一声,道:“小人是真的将一家一当都捐给殿下了。”

    朱慈烺并不相信,只是微笑道:“如你这般的义士已然不多了。我不能私赠朝廷名爵,只从东宫论,封你个男爵如何?”这其中多少还是有点区别的。不过寻常人并不甚在意。朱慈烺把话说清楚些,也不算哄他。

    “小人不是冲着爵位来的。”许家福连忙道:“小人想把自己也献给殿下。呃,是想求殿下给份差事……也不全是差事……”

    “不着急,慢慢说。”朱慈烺击掌示意内侍传菜,道:“边吃边说。”

    许家福以一介白身能够得到接见,是因为他捐了十万斤高质量的苏钢。

    按照市价一斤苏钢二分银子算,这十万斤铁就是两千两白银。看起来数目不是很大,但是寻常人拿着这两千两银子。未必能买到足够量的十万斤优质铁。尤其苏钢这种已经达到后世工具钢品质的战略物资,大批量订购还需要考虑到卖家的生产能力。以及价格政策。

    东宫才从樊家买了两回苏钢,价钱就已经涨两成,这让朱慈烺在无可奈何之余也只能暗暗气闷。

    同样芜湖出产的苏钢,樊家的钢料就是要比别家的好。铁模铸炮之所以直到现在才被人试出来,也是因为之前用的铁模材质不佳,铁水进去就起泡了。所以还真的只能让樊家赚足银子。

    许家福捐的这十万斤苏钢,测试下来完全达到了樊家钢的水准。

    许家福先喝了口酒,方才定住了神,道:“殿下,小人得了《实验法论》一书之后。大受启发,全力实验之下,终于找到了接近樊家钢的配方,才造出了如今的许家钢。”

    朱慈烺点了点头。《实验法论》的作者是技工学院的一名学生,名叫薛书言。原本是个秀才,为了免费吃住才进了学院。他将各种实验方法总结出来,编成此书。

    从技术上看来无甚创新之处,但在思想却有着跨时代的意义,从今以后的各种实验,尤其是材料科学,都有了大致的指导思路,再不至于让人无从着手了。此书中同时也提出了对各种测量单位的要求,刺激了公式化的推广。

    正因此,朱慈烺在接见了许家福之后还要接见薛书言,以兹鼓励。

    “说到钢料,其实里面的道理大家都知道,手法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配方不好搞。”许家福嘿嘿笑道:“我让人从每一个小处着手,足足六百炉,终于试出了这个配方。请殿下恕小人斗胆,小人是想借殿下的名头,在徐州开个铁厂,愿意奉一半的干股给殿下。”

    ——面带猪相,心中嘹亮。

    朱慈烺微笑相对,也不说话,让许家福心中着实忐忑了良久。

    “你倒是有些意思,”朱慈烺笑道,“这种投献之事,不是该找太监的么?你倒直接找到孤这儿来了。”

    许家福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假意不知道,仍旧乐呵呵道:“殿下,找太监投献不过是少些地方上的麻烦,逃些课税。照小人看,国朝一斤铁才收十五分之一的铁税,不值当染上那身骚气。”

    朱慈烺微微点头。无论哪朝哪代,百分之六点六六的铁税绝对算是轻的。然而仍旧有绝大部分铁商都在逃税漏税,那个樊家不肯多卖,也是顾虑到与公家交易,太容易落下漏税的把柄。

    “小人觉得,当今国家没钱,正是因为冶铁泛滥!”许家福脸上突然腾起一股正气,让朱慈烺颇有些不适应。

    “历朝历代,哪有国朝这般皇恩浩荡的?”许家福气场全开之下,倒是也有几分魄力。他朗朗背诵道:“故宋元丰四年方才广开民坑冶铁,却要十中抽二。国朝在洪武十八年就尽罢官铁,大开民营,而且十五税一,后来更是定下了万斤铁三两银的铁税。若是这还不满足,真是不当人子!”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这人的政治觉悟十分满意。不过以他的经验,凡是说话高调的人,办事却未必可靠,仍要考察其行,不可轻易结论。

    “小人以为,当今国有内贼、鞑虏横行,国库乏用,正该是将铁业收归官营之时!”许家福换上了刚才的笑脸:“如此官家用铁,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价钱也都降下来了。铁税更不会外流,白白肥了那些无君无父的奸商。”

    朱慈烺继续点了点头,原来这家伙还真是个花小钱占大便宜的人物!

    只要铁业国营,他虽然奉出了一半的股权,却在官府保护之下得到了整个大明境内的垄断市场——即便有黑市私铁,那也是极其可怖的市场占有量。这和那些高调禁海,私下做海贸的沿海豪族没有丝毫区别。

    “钢铁势必会成为一个国家的命脉。”朱慈烺端起酒盅,:“我也是愿意将之收归国家。”

    许家福脸上笑意盎然。

    “不过嘛,嘉靖元年,仅仅广州和惠州的铁产量就有一千八百五十八万斤。十年的时候增至贰千七百六十三万斤。是万斤!”朱慈烺强调了单位,仍旧笑吟吟地看着许家福:“你不觉得你的胃口太大了点么?”

    许家福的笑容彻底凝固,浑然想不通为什么堂堂皇太子殿下,竟然会去关心广州、惠州那种地方的铁产量!而且还是嘉靖时候的!他自信做足了功课,却也没有留意那么冷门的数据啊!(未完待续。。)

    ps:  求月票,推荐票。附带说一句:本章中铁产量数据来源于网络资料,小汤实在是精力有限,而且本书实为小说,绝非信史,所以就没有一一核查史籍原本,若有讹误,敬请谅解。

二五五 戍兵骑马出萧墙(六)

    盐铁一向并举,被视为国家经济的重要支柱。汉昭帝时,霍光以昭帝的名义召开了一场大辩论,从盐铁是否由官方专营,继而讨论了整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政策,由此而产生了《盐铁论》,成为后世治国者必读著作。

    朱慈烺没有研究过经济学,但以他的社会阅历和认识,相信一条颠不破的真理:掌握国家核心资源的人,才是国家的真正掌控者。

    钢铁正是其中最重要的领域之一。

    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正处于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在兵器换代上有很大需求。

    同时也因为大明是个农业国,高质量的农具还属于奢侈品。历史书上只会说某个时期的铁器已经普及,却很少解释铁器质量对耕种的巨大影响。

    只有真正普及了高质量铁器,才能开垦出更多的荒地,才能最大化发挥深耕细作的技术优势。

    如果将目光放远,只有冶金技术进步,才能制造出适用性高的车床,才有金属材料的发展,才有可能扩大生产规模,为进入蒸汽时代打下工具基础。

    如此重要的核心资源,如今基本落在民营资本手中。朝廷希望能够控制铁矿出产,事实上却是驰废不堪。

    高皇帝朱元璋的本意是不希望看到官家与民夺利,但是如果没有健康的技术流通环境,这种全民间作坊式生产——虽然可能造出樊家钢,但结果只是樊家一姓得利,其他铁厂仍旧用落后的技术、配方生产着劣质铁器。这对整个国家民族而言无疑是巨大浪费。

    “你出人和配方,”朱慈烺道,“我给你徐州铁厂二成股份,交给你管。你也别觉得吃亏。日后大明境内的铁厂铁矿,官府必然要占九成以上的。”

    许家福咧着嘴,努力想摆出一个微笑的面容来,结果却是比哭还难看。

    “那樊家钢呢?”许家福终于咬着牙问道。

    “他们如果和你一样忠心为国,还能有二成股份。”朱慈烺面带微笑。

    许家福重重吐了口气:“他家最重小利,分毫不肯让人。我许家上下。日后就听殿下差遣了。”

    “铁器大有作为,”朱慈烺满意笑道,“硬的有硬的用处,韧性大的有韧性大的用处。有些地方要厚重,有些地方要薄轻。你多准备些样品,整理好配方,小心不要流出去。”

    许家福颇有些落寞,只是点头,好不容易熬完了这餐赐宴。便匆匆告退。

    朱慈烺知道他不好意思问契约凭据的事,但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讲究白纸黑字、红印为凭,若是不给他一个保证,难免好几天睡不好觉。

    这时候便看出东宫侍从室的效率来了,许家福回到客栈刚洗完脚,合契的草本就送到他屋里了。只要他没什么意见,明日就可以自己去行宫用印成契。

    朱慈烺从用膳的花厅出来,换了套衣服又去偏厅接见薛书言。他是宋应星门下。被派到淄川县颜神镇的玻璃坊进行实验器具和平板玻璃的研发。

    朱慈烺常听人说有穿越众回到古代造玻璃,结果发现玻璃的制作技法早在魏晋南北朝就传来了。又照方以智的说法。泰西玻璃烧制法是郑和下西洋带来的,然后朝廷在山东淄川设点烧制。如果说古人自己弄出来的是铅钡玻璃,那么现在颜神镇出产的可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钠钙玻璃。

    在汤若望的技术指导下,以锡箔和水银为涂料的玻璃镜也试制成功,不用再去江南花高价购买成品。如果薛书言能够突破大块平板玻璃的技术瓶颈,山东还能多一样出口获利产品。

    ……

    “这镜子照得还真是清楚。”

    崇祯帝坐在床上。端着巴掌大小的玻璃镜审视着自己的容貌。

    周皇后对此已经有些无语了。皇帝从用过晚膳就一直在照镜子,像是从未见过玻璃镜一样。当然,宫中过去的镜子都是江南、广州进贡的泰西货,而这块却是淄川县生产的明货,是东宫特意送来孝敬母后和皇伯母的。

    “真是像啊!”崇祯感叹着。又高高举起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已经是白发掺杂。

    十七岁登极,十七年享国,最终却流落到了一个偏远之地的府衙里。

    崇祯移动着镜子,发现自己的眼角有些泛红。

    “自然是比铜镜真得多。”周后随口应道。

    崇祯终于放下镜子,搓了把脸,按了按眼角,道:“我是说春哥,与我真是极像。”

    周后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对服侍的女官挥了挥手。屋里只剩下夫妻二人,她方才道:“是长得像,还是脾气像?”

    “都极像。”崇祯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天来我时常在想,春哥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结果想来想去,总好像看到我自己。”

    周后道:“知子莫若母,我早就看出来了。他那股执拗的劲头,跟陛下真是一般无二。”

    崇祯没有否认。

    “做事讲究,认死理,不沾酒色,为国事不顾惜自家身子,这些也都是跟陛下像得十足。”周后继续说道,让崇祯几乎听不出是褒是贬。

    “我再忙的时候,也陪你们母子去园中走动的。”崇祯抗议道:“你看他,一出宫哪里还记得父母?”

    “我总觉着,春哥好像早就看到了有这劫难。”周后幽幽道:“他一出宫就偷偷摸摸在经营山东了吧?”

    崇祯没有接话,良久方才道:“虽则这孩子早慧,但若说有如此远虑,也太怕人了些。许是吴甡帮他出的主意。唉,吴甡啊,的确是宰辅之才,可为何朕要用他的时候他就不肯听话呢?”

    “那日那两个小校也是。皇嫂对我说:此真是战不旋踵的壮烈之士,不可见怪。”周后想起那日受到的冒犯,仍有些不开心,但懿安皇后的态度又让她不好深责。

    崇祯站起身,张开双臂扩了扩胸,道:“那日之后,我也想了许多,怕是真的错怪了春哥。那样的莽撞人最不会作伪,看得出真是赤胆忠心……可是为何朕就遇不到这样的勇武之士呢?”

    周后轻笑道:“陛下如此问话,是要臣妾干政么?”

    崇祯苦笑道:“如今每日上朝都只是与一众泥塑阁辅部堂干瞪眼,吴甡或是孙传庭来了,方才能得到点消息,哪里还有政事可言?你就说吧,本就是家里说话。”

    “我听说,春哥在外头,全然没有半点皇太子的威风,待属下文武都是以诚相待。但凡年纪大些的,不拘官爵,皆称先生,想来是这样能得人心。”周后道。

    “呵呵,”崇祯不以为然,“我当日待袁崇焕如何?待祖大寿如何?待洪承畴如何?待周延儒、陈演又如何?呵,那陈演后来还带头劝逆闯登极!若只是诚心便得人心,想来上苍待我太不公道了。”崇祯说着说着,又气急起来。

    周后抿嘴不语,等皇帝气消些了,方才道:“这点上,臣妾要说句公道话。陛下信人用人,皇太子却是信用之余还要管人。”周后唤人取来后宫开销账簿,呈给皇帝:“陛下,由此可见一斑,外人想糊弄春哥绝不容易。”

    崇祯百无聊赖,接过账册,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周后也不催他,只等他看完,方才道:“如此细心管人,我也做不到。开始时候,那些女官们恨得牙痒,说这是刁难,后来不也熬下来了?”

    崇祯放下账册:“他好像永远不怕手下人阳奉阴违……他还写过什么来着?让人统统找来给朕看看。”

    周后见夫君和儿子之间的裂痕有望愈合,自然是满心欢喜。东宫的著作如今已经唾手可得,当夜就有整套的皇太子文集送进了帝后寝宫。这一送来却又让周后懊悔不已——皇帝竟然秉烛夜读,直到天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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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戍兵骑马出萧墙(七)

    “俺实在走不动,少爷,您走吧,俺在这儿歇歇,歇会就追上您了。” 年迈的老人捂着肚子,缓缓蹲下。

    被称作少爷的年轻人回过头,也是饿得双眼冒星。他道:“成叔,再忍忍,再前头就是肥城了,再往东就是泰安。听说皇太子就在泰安。”说话间,他也是气喘连连,中气早就耗尽了,恨不得腰间的麻绳能够把腰勒得和手臂一样粗细。

    那成叔整个人都蜷曲起来,只是喘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老一少僵在原地,突然见草丛晃动,两人登时警觉起来。

    一个硕大的脑袋分开草丛,双眼通红地望着这一老一少。

    这是个皮肤焦黑的男人,他很快就从草丛钻了出来,躯干和四肢格外细弱。他手里紧紧握着犁头上的铁片,已经生满了黄色的锈斑。从他躬身前刺的姿态上看,这应该是他的武器。

    男人看了一眼满脸污垢的少年,再次将目光投到蹲在地上那老人身上,颤步逼近,口中喃喃道:“老兄,你不中了,俺还中,求你救俺一命。”

    成叔被吓了一跳,颤颤巍巍要站起来。刚起身一半,却腿上一虚,整个人都摔倒在地。

    那男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倒在成叔身上,挥动着手里的铁片就往成叔大腿上割去。

    “别割俺!俺还中!”成叔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

    “你不中了!救救俺,救救俺吧!”那人说着,嘴里已经流出了口水,拼命吞咽着。

    年轻人被吓了一跳,脑袋总算反应过来。踉跄着冲上去,一脚踢在那男子肩头。

    那男子看着全身只剩下骨头了,力气却还不小,竟然死死扒在成叔身上,满嘴的垂涎流得到处都是。他眼看对方有人帮忙,不管不顾地张开嘴。朝成叔腿上咬去。

    成叔眼看着那人就要生吃自己,心中惊惧,却是叫喊的力气都没有,想蹬开那人更是妄想。

    “去死!”年轻人终于鼓足了全身力气,弯腰抱起一坨土坷垃重重那人头上砸去。

    土坷垃不知多久没有吃过水,没砸死那人,自己却散成了尘土。

    那人被满头满脸的土灰呛得连连咳嗽,嘴里犹自道:“俺吃过观音土,比这好吃。比这好吃……”

    “吃了观音土,三天见阎王,你安心去吧,别祸害俺们了。”年轻人几乎站不起来了,在地上爬着去推成叔身上的吃人怪。

    那人脸上土灰,张口就朝那少爷咬去。

    年轻人只觉得手臂一紧,像是被人牢牢抓住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挥舞。口中叫道:“要死要死要死……疼疼疼……”他眼前发黑,仿佛看到了无数的妖魔鬼怪朝自己扑来。

    终于。年轻人耗尽了全身力气,仰天倒在地上,眼前又恢复了光明,蓝天上朵朵白云,如同上好的棉絮。他没有力气挣扎了,放任那个妖人撕咬着自己的小臂。

    又过了一会儿。年轻人仍没觉得小臂上传来痛楚。他用刚刚恢复的那丁点力气,轻轻动了动胳膊,那人的头一歪,冰凉的垂涎落在年轻人的皮肤上。

    他死了。

    年轻人松了口气,从喉咙里发出咕咕笑声。他努力扭过头。望向成叔,看到成叔的胸膛还在起伏。

    两人之间只有一掌距离,却仿佛天际。

    ……

    “……拍醒,看看还能说话不。”

    剧烈的晃动和遥远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

    一记耳光从天而降,差点将他又打晕过去。

    年轻人从喉咙里发出一阵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奇怪音节,只觉得胸腔和腹腔如同火烧一样痛苦。

    “给他水。”一个女人说到。

    一条细细的水柱落在年轻人的嘴唇上。

    年轻人有了些许力气,张开嘴,生怕漏掉一滴。

    “喂,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个女人问道。

    年轻人勉力睁开眼睛,在阳光下看到那一个身穿红衣,骑在花马上的女子。太阳射在她背后,就像是给她套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盔甲。

    “俺饿……”年轻人虚弱道:“求你,给口吃的吧。”

    那女人胯下的花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给他口粥。”女人终于开口道。

    年轻人挣扎着半坐起来,看到了从小照顾自己的成叔。

    成叔裸露在外的皮肤出现了腐败的绿斑,脸上是浓浓的铁青色,扭曲狰狞,再不是往日熟悉的容颜。

    他别过头去,接过一个男人递来的土陶片,里面盛着浅浅的烂糊,散发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一把夺过陶片便往嘴里送,咕嘟咕嘟吞入腹中,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喉间落入胃囊,身上的虚火尽数扑灭。他又伸出舌头,在那土陶片上舔了又舔,直舔得干干净净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陶片,仰头问道:“还有么?”

    “那队人马走了多久?”那女子没有答他,只是反问一句。

    年轻人摇晃着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放眼再看,恍如隔世。原本空旷无人的野地里,四处散落了各种姿态的尸体。

    ——在我昏死过去的时候,这里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啊。

    年轻人微微摇头:“俺不知道……不知道昏了多久……”

    那女人倒不是很失望。她并不介意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死过多少人。她只是无意间瞥到一个将死未死的可怜人,从心底里想救他一命而已。然而在这个人吃人的世上,你只要有一丁点善心,就会被无数饿鬼扑上来嚼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只有把自己打得如同铁铸一般,才能活下去。

    才能带着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

    “咱们走!”那女子别过马头,对着身后一群衣衫褴褛的随从喝道。

    年轻人站在原地,定定看着这队十来匹马,百来号流民的队伍,又见旗帜上白底黑字写着“红”,连忙追了上去:“大王,您就是红娘子?留下俺吧!俺识字!俺只要一口饭吃,日后百倍还您!”

    红娘子没有勒马,头也不回,只是大声道:“跟得上就能活。”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麻绳勒得更紧了些,努力分开灌铅了似的双腿,追着队伍,生怕被留在这个只有尸体和活尸的荒野之中。

    ……

    黄德素穿戴着新发的七品官服,头顶乌纱,脚踏官靴,坐在上座,轻拍着桌案。

    皇太子下令改德州卫为散州,隶属于济南府,黄德素也因“戴罪立功令”成为了这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散州知州。

    在黄德素对面坐着的,是他的同年方大猷。虽然两人只在琼林宴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流,但是同年就是官场上的兄弟,这层关系瞬间就将两人紧紧相连,完全无所谓黄德素是大明的知州,而这位方大猷却是满清的招降使。

    这位方大猷尤善书法,一纸拜帖写得龙飞凤舞,更是自信增色不少。

    见黄德素犹豫,方大猷好声劝道:“从安兄,当此时候,只有决断,焉能犹豫不决?”

    “允升公,”黄德素恭敬称呼方大猷的别号,道,“这东兵真是来帮大明灭贼的?”

    “那是自然!”方大猷说得斩钉截铁,道:“九王已经布告天下,东兵此来只是为了皇明剿灭闯逆,不动民间分毫。山东归顺东廷,也只是一时之计,日后圣天子还朝,仍旧是我大明的地方。”

    “如此说来,其实也就没有降不降的事了。”黄德素缓缓道:“既然东廷有如此忠义之心,我德州上下,自然遵从号令,为剿灭逆闯竭心尽力。”

    方大猷出发之前就知道,清酋所谓的“扫平逆闯,归迎帝室”原本就是骗骗小儿的,压根经不起推敲。

    不过嘛……

    “从安兄,”方大猷脸色一变,“怕就怕到时候东兵一来,分不清忠臣逆贼,玉石俱灭,岂不冤哉?”

    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哪怕是更低劣的借口,也由不得你不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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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戍兵骑马出萧墙(八)

    黄德素此番出任知州,是来戴罪立功,只有伙食补贴,没有俸禄。当村学先生的那份公食银,也折成了粮票发给家中。那粮票不同银子,上面套色印了数、字、符印,写明家主名姓,只能从官仓里支取等量的粮食。

    若是变节从贼投虏,留在莱州的家人怎么办?女儿东宫女官的差事肯定是保不住的,她母女二人就算真给人当老妈子恐怕也没人家敢要。

    更何况东宫早有令旨,东虏若是迫城,只需听从军令即可。若是本县没有驻军,可以弃城而走,不予降罪。如今德州有一个司的东宫兵,自然是听那个少校把总的。

    降是不至于的,不过放任这方大猷离开,日后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黄德素呵呵一笑,轻轻握拳锤了锤大腿,道:“懂得,懂得。”

    方大猷这才恢复了之前的脸色,道:“从安兄,良禽择木,良臣择主,如今南都那边在清查‘顺案’,真要查到你头上,你也有口难辩吧。”

    东虏入京之后,大量京官南逃。在南京诸臣当然不待见这些人,本着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态度,士林中掀起了一股要求开办“顺案”的风声,以惩处那些投降过闯逆的官员。

    黄德素摇头道:“黄某倒是不曾失节。”

    “啊?”方大猷颇为意外,这德州没有被闯逆占据么?还是你嘴硬?

    “不过嘛,”黄德素又悠悠点头道,“黄某为官一任,总要为地方百姓谋个活路。真要是大军压境,也没必要落得血流成河。允升公以为呢?”

    “从安兄真是宅心仁厚。”

    “所以嘛,投顺也好降清也罢。百姓能活得下去才是正经事。”黄德素叹道:“如今城里粮食已经不足半月所支,就连下官都只能日中一餐。若是允升公能够运些粮食来,莫说一个德州,就是整个山东都能传檄而定。百姓得了生路,自然感恩,到时候就算东廷想还政朱室。百姓也未必答应。”

    方大猷抚须良久,道:“此事非某能做主,不过倒是可以上疏朝廷,看上峰的意思。”

    “如此甚好,允升公若是能嘉成此事,真是功德无量!”黄德素微笑拍马道,又有了一县父母的感觉,颓气尽扫。

    他安顿好了方大猷一行在州衙住下,转身就将此事原原本本通报了德州驻兵。又传书济南府请示方略,以免日后蒙受不白之冤。

    济南、东昌、兖州三府属于乙级行政管辖区,并没有做好巩固统治的准备。蔡懋德作为山东巡抚,临时挑起了这三府的民政事宜。李明睿一向深得李邦华的器重,也被荐以山东按察使的职位,在济南开府立衙,为蔡懋德的助手。

    所谓乙级行政区,还要从李遇知的启本说开去。

    ……

    崇祯十七年六月十八。吏部尚书李遇知启本,请将天下府县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甲级是稳定区域。当前只有乐夏防线以东的两府之地;乙级是待治理区域,诚如青州府和大半个兖州府,以及新近占据的徐州四县;丙级地区是名义上的朝廷统治区域,包括南直隶、两广、云贵等地,可以说是非敌非友,东宫对此也鞭长莫及;到丁字号上。便是敌占区了,不论是被闯逆、献贼还是东虏占据,这些地区只有用刀枪说话,绝对不会有什么商榷的余地。

    过去各府县也有上中下之分,依据的标准是每年的税赋额度。如今按照安全和稳定性区分之后。官员分配也有了标准。

    启本中另外涉及一个敏感问题,便是知府、县令等地方官员的委任派遣。

    官员的人事权本来由东宫内部决定,李遇知明确在启本中明确请求:由吏部制定官员名册,派遣官吏。

    朱慈烺对李遇知的感官一向很好,知道此人虽然不是夏徐高张——夏言、徐阶、高拱、张居正——那样的名臣,但也是个做事尽心尽力的循吏。能够提出吏部委任官员这一条,也足以证明他内心中是忠于朝廷和国家的。

    如果不是这份忠心,李遇知也不会冒着天大的嫌疑站出来。

    因为他非但是吏部尚书,更是一位八十岁的老人。

    在原历史剧本中,李遇知是在北京城破之后绝食七日而死。而如今,他以八十高龄,随驾出海,每日上朝,就算吏部几乎空置,他也按时应卯,没有丝毫懈怠。

    作为一个经历了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的元老,亲身体验过文官对抗皇帝的国本之争;说不清道不明的“三大悬案”;东林欺负其他文官的“众正盈朝”;各党文官反咬东林的阉党执政;皇帝处置阉党的“钦定逆案”……

    李遇知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一倡议,会被“太子党”视作抢班夺权,也会被“皇党”视作卖身投靠。依照一位部堂级高官的政治智慧,为什么要做这种里外不是人、吃力不讨好的事?

    “朝纲之乱,首再政令紊乱。千岁以令旨行事,终究要遗人口舌。世人愚鲁,不知国家运作之繁杂,也不知各司统辖有差,只看到令旨便以为是殿下独裁,如此下去,必然给了小人投机之隙,也难禁谣言甚嚣尘上。”李遇知的声线低沉,加上年纪的关系,若不用心倾听,很容易听漏。

    朱慈烺特意坐在李遇知身边,听了连连点头。

    “若是以各部行事,一切遵从祖制,又有天子坐朝,岂不是名正言顺么?”李遇知提高声音,这也是因为他耳朵渐渐不好使唤,生怕别人听不到的缘故。

    朱慈烺笑道:“筼谷公所言甚是。只是我冲龄幼稚之人,行事乖张,常常有悖于祖宗之教。怕各部堂老爷心生抵牾,故而不敢贸然去撞这个钉子罢了。”

    李遇知脸上松弛的皮肤微微颤了颤,喉间发出呵呵笑声,道:“殿下若行乖张之事,朝中自有忠臣,台垣自有诤臣,就是抬棺上朝,也非不能。”

    朱慈烺听到这话确实有些高兴,这是部堂大佬们在朝他招手。

    对于那些行事激进的人而言,不破不立,只有打破旧的那些瓶瓶罐罐,才能放进新的东西,才能建立自己理想中的美好世界。然而这里便有个风险,很可能砸烂了那些瓶子罐子,就没钱买新的东西了。更糟糕的是,旧的传统被打烂,新的思想没有生根发芽,整个家里乱成一团,徒然让邻居占了便宜。

    而政治家应该是另一种人。他们要有足够长远的眼光,能够看到百年之后的变化;他们也要有足够的耐心,花时间和精力培植幼苗;他们还要有勤俭和敬畏的美德,尊重故有的习俗,擦去旧陶罐上的油垢,让它散发出历久弥新的魅力。

    即便是如今的东宫侍从室里,也有毁天灭地重塑乾坤的思潮。朱慈烺本人对后世的几场涉及民族走向的大运动有所耳闻,同时也亲身品尝过运动之后数十年对百姓生活产生带来的各种滋味。

    “我是极希望名正言顺颁行政令的,”朱慈烺语速极缓,咬着清晰的字音,“从秦替周政以来,两千年,十二朝,祖宗们留下的这套政体已经十分成熟,只需随需添减而已。若是要从头弄一套,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何况连逆闯、献贼最后都回到了我朝制度,我又怎么会舍长就短,在东宫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那是何人阻挠殿下呢?”李遇知睁开眼睛,迎着朱慈烺的目光问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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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八 戍兵骑马出萧墙(九)

    “官僚。”朱慈烺吐出两个字,轻快笑道:“人浮于事,贪赃枉法,见利则争,无利则让……这些人若是在我手里,决不会宽贷。只是朝堂上下,这等人多不胜数,我也只能避敌锋芒。”

    李遇知点了点头,仿佛睡着了一般,良久方才道:“老臣生于嘉靖四十四年,万历十年之前,不过是个学子蒙童。二十八年释褐,授东明知县。那时候老臣最头痛的就是考成法。”

    朱慈烺知道老年人说话很容易跑偏抓不住重点,也不催他,只让这位高龄重臣慢慢回忆。何况能够亲身聆听逝去时代的声音,也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人生际遇。

    “那考成法啊,”李遇知叹道,“落在文字上平平无奇,无非就是让官员列出来今年要干些什么事,然后呈交六部、都察院,六科和内阁。六部和都察院要逐月考核,六科半年一考。内阁在京察、大计的时候也要核对。真的核查起来就应了‘立限考核,一目了然’的话,好像浑身被剥个精光,实在太折磨了。

    “呵呵,老臣老糊涂了,千岁在东宫行的那套便是考成法,肯定不用老臣解说。”

    “您老说,我乐意听。”朱慈烺微笑道。他前世今生都在研究这个考成法,越研究下去越觉得像是明代的绩效考核。

    在惊叹大张相公张居正实在是天才之余,也不能忽视张居正之前的行政框架构建的合理性。

    张居正在推行考成法的时候,大量引用的都是“旧制”,自己强调的是“申明旧章”,而非“新政”。可见只要有人会主持,手下人肯出力办事,帝国的运作效率还是很高效的。后人喜欢什么都推到体制头上。这在有明一朝实在说不过去。

    如果不说张居正的成功反证,只要细细检查一下明朝政局的设定,也能看出其中的科学性。

    由都察院作为朝廷耳目,从中央到地方,从普通行政到专项行政——如提学、巡盐、茶马等等——都有御史的身影。而且都察院是垂直领导,下级御史不用对行政官僚负责。更不会被管理。这点足以保证御史的公正独立。

    对于帝国心脏首脑的中央体系,更是另设了独立的六科给事中,由都给事中掌印负责,有封驳皇帝圣旨的权力。同时日常工作中的“科抄”、“科参”,便是稽查对应六部内部事务。另外还有“注销”:圣旨和奏章每日归附科籍,五日一送内阁备案,只有核查相关部门执行了旨意、奏章之后,方才注销。

    如果按照会典上的规矩,六科对于制敕宣行。大事覆奏,小事副署颁行;有过失的,可以封还执奏。凡内外所上章疏下,分类抄出,参署付部,驳正其违误之处。

    有这两套免疫系统同时运作,已经足以保证政体的稳定和健康。

    在地方上,有都指挥使司掌地方卫所军权。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听命于兵部;提刑按察使司掌一省司法——徒刑以上案件要呈报刑部审理。同时也要监察官员,是都察院在地方的办事机构;承宣布政使司掌治下民政,受吏部考核,执行中央六部的各种政策。这三者分立互不统属,又都受到都察院系统的巡按御史监督。

    以朱慈烺来看,这已经是当下这个时代最完备的制度了。后世常见的“三权分立”和“一政独大”之争。在明代一样有政治实践:只需要看内阁争权和巡抚、总督制度的废立就可以知道。

    这么好的制度,为什么会闹出今日的烂摊子?

    朱慈烺认为,这跟内阁和皇帝有直接关系。

    万历皇帝不上朝并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不补官。大量没有受到锻炼和培训的官员,在天启、崇祯朝走上了政治舞台。既不懂帝国的运作模式,也没有经过政治考验加以淘汰,甚至无法理解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最终酿成帝国崩塌的事实。

    内阁在成功夺权之后,从一个秘书机构变成了帝国真正的首脑,权力比唐宋宰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他们腐败了,那么整个帝国的政治体系势必跟着腐败。而崇祯一朝的内阁腐败庸蠹,也是有明一代最无以复加的。

    为何在前朝没有发生这种事?

    因为天启、崇祯之前,要入阁只有两条路:廷推和中旨。直到万历后期,中旨入阁仍旧被视为耻辱,文官轻易不肯接受。这就多了一层过滤体系,保证内阁阁员具有对行政部门的足够影响力。

    天启时候魏忠贤左右皇帝,大开中旨入阁之路。到了崇祯皇帝,换阁老如换仆从,后来甚至取消了廷推,直接发中旨。这样出来的内阁阁老,对六部和地方能有什么约束力?释褐十多年就入阁的神话,也只有发生在崇祯朝。

    所以归根到底,责任仍旧是落在了皇帝身上。

    “万历一朝,直到沈相公一贯执政,吏治都还算过得去。”李遇知继续道:“后来国本之争闹得太凶了,神庙老爷不上朝,不补官,朝堂空乏,后继无人。到了天启朝又蜂拥而至,这才弄得整个朝堂乱成一团,也成了党争的渊薮所在。”

    朱慈烺点头,觉得李遇知的见解倒是与自己相同,只是太宰不敢指责皇帝罢了。

    “万历四十年,老臣在台垣,荐邹元标、冯从吾等人。”李遇知突然笑道:“冯从吾若是有幸得见殿下,当欣慰矣。他可谓我朝继张子道统的第一人。老臣也为殿下遗憾,欲崇关学,却不能得从吾这等真大儒。”

    “无妨,”朱慈烺道:“只要我松了土,总能长出大儒来的。”

    李遇知开怀而笑,眸中一点漆黑,如同顽童一般。等笑过了,他方才懊恼道:“老臣年迈糊涂了,这不知道说哪里去了。还是说回这考成法,只要上下坚守其繁,不懈不怠,绝没有肃清不了的吏治。只是大张相公因此得罪得人多,老臣庸人,不敢行特立独行之事,在这天官任上虚掷光阴,蹉跎国事,想起来便愧疚不已。”

    李遇知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朱慈烺起身从案上取了锦帕,递给李遇知,供他擦拭。

    “殿下有振奋之心,又精通考成,在老臣看来,不逊于大张相公之能。”李遇知缓了口气:“说起来,老臣是不信有生而知之者的,即便名相如徐、张之辈,若是没有严嵩执政时候的磨砺,也断然不能成就后来的大器。殿下算是让老臣一改旧观,心悦诚服了。”

    “我也不是一蹴而就有今日这般见识的。”朱慈烺实话实说道。

    李遇知只以为朱慈烺谦虚,轻轻一笑,又道:“老臣在离开莱州行在前,得以陛见。皇爷的意思是,东宫如果愿意还吏政于阁部,这天官太宰的职位便由殿下举荐,想来入阁也不是问题。”

    这就是政治交易了。

    朱慈烺松了口气。自己的东宫体系如果比照大明政制,侍从室等若六部,财务科等于科道,十人团是锦衣卫;吴甡、孙传庭两人算是入阁了的;刘若愚等于司礼监;田存善是监军镇守……不能不说,这套班子效率固然高,但太过简陋,上不得台面见不了光。

    因为这个影子政府的存在,皇父心里也肯定有一根刺。

    南都诸臣也才会说东宫有曹操、王莽、吕后、武则天、李亨等前人的心思。

    “我所忧虑的,还有东宫这些人在我手里还有所忌惮,一旦归入吏部流官,又会为官场风气所败。”朱慈烺道。

    李遇知人老成精,眯眼笑道:“太宰虽只能委任四品以下官吏,正好干活的科道言官也都在四品之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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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戍兵骑马出萧墙(十)

    朱慈烺的谈判技巧在前世就已经登峰造极,可以说一进写字楼就是无时无刻的口舌战争。否则世上英才何其多哉?要想出头上位恐怕比大明科举还要辛苦些。不过面对李遇知这样内无所欲,外无所恋的老大人,朱慈烺也有些没底。

    李遇知一直很受崇祯皇帝信任,这次不顾高龄体弱,一路奔波来到泰安州,肯定是得了崇祯皇帝的密旨。以他对东宫的友善态度,也不会玩什么虚头巴脑的故事。何况他刚才就说得很清楚,只要东宫力行考成法,他就愿意致仕让贤,而且皇帝也已经同意了。

    李遇知的底线,应该就在这里。

    但是皇帝的底线又在哪里?

    朱慈烺很清楚自己皇父的情商和政治智慧。

    在家庭上,重视亲情,溺爱子女,有时候比周后还更像一位慈母。只要自己不做出太过分的事,光是京师救驾一事,就能保证十年国本之位不动不摇。

    在政治上,崇祯能忍,能让,懂得舍弃。缺陷在于不敢担当责任,叫得凶,做得少。只会让人去做,却不知道自己如何带人去做。

    “若是没有国家财权,连官员俸禄都发不出。”朱慈烺直截了当道:“我要主户部事。”

    “老臣可以与殿下一道荐孙传庭出掌兵部。”李遇知微微摇头道:“我也可以劝倪元璐让贤,但殿下又打算以谁人出任户书?”

    倪元璐也是李遇知当年举荐的,可见在这个朝堂上,活得久点总有很多便利。

    “呵呵,我要用女官。”朱慈烺微笑道。

    李遇知嗬嗬笑了一声,道:“用女官虽不算是离经叛道,但也确实是惊世骇俗。殿下。内外不分,恐非社稷之福啊。”

    “我现在才是内外不分。”朱慈烺笑道:“如果能让我的女官出任朝官,她们就是真正的国家大臣,不是内官了。”

    李遇知沉默了。

    “老臣会派人转达陛下,不过臣以为,这事从大说。可谓紊乱朝纲;往小说,也是行出于众。殿下或许应当慎重些。”李遇知虽然没有激烈反对,但显然在内心中竖起了一道墙。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如果“女丁科”能够出任国家六部堂官,那就是开了一条新的晋身之路,直接削弱了科举,是与天下士林为敌。

    天下读书人,可以不要头发,但不能没有科举!这是他们毕生所追求的信仰所在。

    李遇知深知朱家皇帝的性格遗传。大臣越是反对的,皇帝便越要坚持。有时候甚至是以坚持反对为乐!若是皇太子自己认识到了这点,想必会“避敌锋芒”。若是没意识到,却被自己点破,难免会激发挑战天下的逆反心理……所以还是不说为妙。

    朱慈烺看出李遇知的疲惫,点头表示同意,命人送李老先生出去。从李遇知的迟疑中,朱慈烺当然知道这位老先生考量的深度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恐怕已经看到了自己针对科举的真实目的。

    只要有科举一天,就有同年、座师、宗师、门生、弟子……不将这片人际网剪开。再好的政治框架都经不住腐蚀。即便清明一时,用不了多久也会故态复萌。而且如今进士科说穿了是考主观题,会试主考按惯例是内阁次辅,他的政治立场和学术倾向在士林中不是秘密,故而势家子弟总能投其所好,而寒门学子又去哪里知道这些?

    到了崇祯一朝。周延儒以首辅之尊竟然破坏惯例,徇私舞弊,这更是科举制度崩坏的征兆。

    但是,与天下士子为敌,自己的力量终究还是太弱了。

    朱慈烺送走李遇知。拉铃召陆素瑶进来。

    “准备一张躺椅,铺软一些,以后给李先生专用。”朱慈烺检视着日程表,又道:“坤兴入见的事再往后排,我明日要见近卫三营的营官和千总。”

    单宁的预备营在经历了剿匪之后,也算是见了血,终于转为第三近卫营。单宁为三营营官,授上校军衔。虽然比萧陌、萧东楼低了一阶,但他的确没有二萧的战功,对此也觉得理所当然。

    比较麻烦的是三营的三个千总,分别委任了惠显、牛成虎和左光先。从履历上看,这三个都是勇气之将。然而从目前的反馈来看,三人对于屈居单宁之下都表示不满,对于定衔低于另外两个营更是很不愉快。

    这样的心态让朱慈烺很不放心,所以将三营拉到了东昌府,策应驻扎济南府的一营,布置西北防线。

    在招远方向,闵展炼已经开始编练新的预备营,而且乐夏以东的山贼土匪基本已经肃清、招抚、安置。用不着屯驻过多兵力。

    “殿下,公主就在臣的职房,还是见一面吧。”陆素瑶为难道:“已经推了三日了。”

    “我记得今晚吴、孙二位先生要来的。”朱慈烺抿了抿嘴唇,道:“这样,二位先生到了就传进来,没到之前先让坤兴过来。烫块帕子进来,热一些的,我要洗把脸。”

    陆素瑶福身而出,心中暗道:殿下对待大臣真是无微不至,对待自己的妹妹却有些说不好……

    朱媺娖实在是等得没有耐心了,这才硬赖在陆素瑶的职房里不走,趴在窗口看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官吏。她刚出莱州的时候,还因为皇兄太不给皇父母后颜面,很是气恼。在泰安州呆了三天,之前的气已经烟消云散。她也能明白当下时局险恶,兄长一人独撑大厦已经十分不易了。

    “殿下,千岁爷请您入见。”陆素瑶总算带回了好消息,让朱媺娖神情一振。

    “好!带路吧。”朱媺娖规整了一下衣服,又扶了扶头上的发饰,跟着陆素瑶往那神秘的小院走去。

    ……

    这里并不是泰安州州城,而是泰山脚下的一座大客栈。

    虽然是客栈,却有小半个莱州府那么大,光是骡马棚就占足一里长街,接连铺开,头一次来的人还以为这里云集了整个山东省的车马行!从骡马街再往上走,又是足足一里铺舍,光是戏子寓所便有二十多间。

    越往上走,客房越好,朱慈烺就是住了最顶尖的一栋别院,其他随行众人也按级别住进了上舍、中舍。来朝见、办事的官员,也总能安排出房间床铺。即便如此,这家客栈的人手也充裕得很,无论要什么,都能很快送到客房里。

    若不是皇太子殿下要借这里作为东宫别馆,老板还不愿意让人包场呢!

    这家客栈的豪华固然让朱慈烺大开眼界,更震撼的是,泰山脚下并非独此一家。其他客栈所占的位置不如他家的好,规模不如他家大,但放在其他府城里,也都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客栈,可见每年来泰山进香的游客规模之大。

    “泰山是皇帝得了祥瑞才能封禅的地方,登莱百姓几乎家家都要来进香的。你来这几日兄长没空陪你,可以让闵子若安排人送你上山看看。”朱慈烺见了妹妹,一边用冒着浓浓热气的帕子烫脸,一边笑道。

    “是啊,还能求官得官,求子得子,煞是灵验……皇兄,这套说辞我都听下面掌柜说了几百回了。”朱媺娖见了兄长这副疲惫模样,也是心中不忍,却还是嘟嘴道:“我来就是想知道,皇兄为何要故意气爹娘。”

    “呦呦,还真是来兴师问罪的啊。”朱慈烺呵呵笑道:“大人的事,你多看多听少说话才是道理。莱州的孤儿院如何了?”

    “皇兄百忙之中竟然还记得孤儿院?”朱媺娖气恼哥哥小看她,免不得语带讽刺。不过见哥哥似乎没有听出来,只得正色答道:“现在共有故而一万两千人了。”

    “这么多了!”朱慈烺有些意外:“银粮够么?”

    “主要是三到十岁的小娃娃收了许多。”朱媺娖咬着嘴唇道:“还有就是有人故意把女孩扔在门口,我也都收下来了。”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这事的确是我顾虑不周到,多亏妹妹你心善,做得好。”

    “真的?”世人重男轻女,总觉得女子无用。朱媺娖原本以为哥哥会训斥她,没想到竟然是褒扬,不由喜出望外。

    “阴阳有别,却无高低。男女均衡是国家大事,怎能只长养男子呢。”朱慈烺起身道:“不过如此一来,粮食的事也的确压力大了些。”

    “娘亲让宫中缩减些用度,倒是也能支撑一时。”朱媺娖道。

    “让爹娘省口食可不行。”朱慈烺摇头道:“这样,我让各府县整理空地,分给这些孤儿。凡有领养者就可以一并获得地利,直到孤儿成年。另外……”朱慈烺说到一半,硬生生止住话头:“二位先生来了?”

    站在门口的陆素瑶福身称是,朝朱媺娖愧疚一笑,又道:“总军法官武长春上校,报说有紧急事务,求见殿下。”

    朱慈烺道:“让他候着,先让二位先生进来。”他又转向朱媺娖,看到妹妹失落的目光,灵光一闪,道:“陆素瑶,你去叫上姚桃,跟坤兴公主议一下孤儿院之事,尽量做到幼有所养,还要避免情弊。商议定了,再具本呈进。”

    朱媺娖有了差事做,顿时一扫阴郁,愉快地福身告退,跟陆素瑶去职房开会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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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零 谁家茅屋一声鸡(一)

    崇祯十七年的六月是山东大地收获的时节。

    先熟的大麦今年收成不佳,这是去年仲秋时候种下的,碰上冬天雪少,春夏雨少的气候,能够不绝收已经是运气了。何况这回蝗虫没有酿成大灾,足以让人喜出望外了。

    同样种于去年的小麦要过了夏至方才收割,因为新开的水渠和深井,收成倒是比之前预料的要好许多。在两麦收割之后,要立刻耕种大豆,以保养土地肥力。等大豆收获之后,再种植高粱、谷子、玉米等秋禾。由此而形成了山东两年三熟的农业规律。

    “现在沙地、滩涂都能种粮食了,今年该是饿不死人了。”村老负手站在地里,远目眺望,看那气概,就仿佛是君临天下的雄主一般。

    另一个蹲在地里的老者缓缓站起身来,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上堆满了褶皱。他不满地看了村老一眼,道:“你踩着苗了。”

    村老一低头,脚沿果然蹭着了一株嫩苗。他连忙错开,倒没什么不好意思。

    “农老,我这片地还行么?”王老五端了碗水,递给那苦大仇深的农老。

    农老并不姓农。

    各州县遴选出精通耕作的老农,分派各村,指导农事,名为农老。

    村老、农老,以及教官,三者就形成了乡村中的三老。在城镇中没有村老和农老,但有里长和劝学,一样有教官,仍旧是洪武时代的三老设计,不过就是充实完善了许多。

    农老喝了半碗水,将剩下的半碗小心翼翼倒进了苗根,起身还了碗,道:“水够了。肥欠点。”

    王老五有些无奈,道:“现在肥又贵了,还不好买。”

    农老随口道:“封家村那边常有大军进进出出,修了好几个大粪坑,你去那儿准能买上。”

    在这个资讯不通的时代,几十里外的村子就是另一片天地。能够知道县城里发生什么事的人,不是神仙就是能人。王老五得了农老的指点,连连应声,笑道:“我也着急,就想赶在秋种前再把地肥一肥,明年就能种麦子了。”

    “你这地,急不得。”农老摇着头往外走,突然停下脚步道:“对了,你是村学小王先生的什么人?”

    “我是他爹。”王老五憨厚笑道。

    “哦!”农老的皱纹展开了许多。道:“上回县里开劝农会,要养蚯蚓喂鸡,我看你这儿还有地方,咱们村里就放你这儿养吧。”

    “我这儿?”王老五有些迟疑:“地里都已经种满了呀。”

    “那个土岗下面,不占多大的地方,横竖一步宽。”农老走过去,迈步丈量了一下,道:“够了。一垄能养上万条,差不多了。饲料是县里给。不过你得自己堆,到时候我来跟你说。”

    “欸,成。”王老五见那边是用不上的边地,照例逆来顺受地答应下来。

    “蚯蚓粪能肥地,以后出了蚯蚓,县里会用粮食换。亏不着你。”农老本就是看在小王先生的面子上,给王老五家行个方便,见这老实头转不过来劲,只好出言点破。

    蚯蚓在之前的农书里都是当做伤根的害虫,会危及幼苗成长。一向是被农家视作大敌。

    现在县上要弄个鸡场,要蚯蚓晒干打粉,配上贝壳粉、玉米粉,和成饲料。听说这样喂出来的鸡,长得肥,还能多下蛋。

    县里开始只是收蝗虫一样收蚯蚓,结果地里给一帮小娃娃们挖得乱七八糟,所以还是得靠单独养。

    要是换成以前,事关土地和庄稼,农民是肯定不会接受这种奇思异想的。上千年来谁听说过还有人养蚯蚓的?这种害虫都养,那日后岂不是还要养蝗虫?不过一听说是皇太子关照的,谁都没话说了。那可是太微星君下凡,言出法随,今年没有蝗灾也是因为他在山东坐镇。

    更何况,听说高密县已经办了一个鸡场和兔场,收获不错。王大令不肯落后于人,自然要着力跟进。想想这位大令上任以来,待人和气,为官清廉,一个月里有半个月是在乡下奔波。遇上这样的好官,能帮衬总要帮衬一把。

    何况养蚯蚓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把菜叶、烂果子单独堆肥当蚯蚓的饲料就行了,比地里用的堆肥还简单些呢。

    王老五听出农老的意思,连忙又是道谢。

    村老嘿嘿一笑,跟着农老去下一家的地里继续查勘。他倒是不管田地了,但是别的村有人偷偷改了界标,差点打起来。后来闹到了县上,总算把事解决了,但那村的村老却吃了挂落,被着实训了一顿,怪他没能平息村里纷争。

    村老可不希望自己碰到这种无妄之灾,所以各家各户都走动得勤快,有些什么小矛盾的都努力抹平。总算任职以来,村里没发生什么大事。

    刚送走了村老农老,村里的教官又来了。他是最早的一批东宫侍卫,在打刘芳亮的时候,手臂骨被打折了,正好被派来村里当教官,顺便养伤。

    村中教官的任务并不繁重,每天下地的时候带着农民列队,左右前后转一转,讲解军中口令。每天晚上给大家讲讲军中规矩,打仗时候的见闻,认一认旗鼓,不至于被征召的时候啥也不懂。再就是轮值去村学上课,三五天才能轮到一次,纯粹是生活调剂。

    “郑教官,您来了。”王老五远远见这教官穿着一身戎装,有些意外。

    那郑教官脸上却没有笑意,只是干干道:“上头要在各县组建乡勇,各村都要出人。你去不?农闲时候军训,农忙时种地。军训在县里,包吃住,每天还给津贴。”

    王老五心中打了个疙瘩,暗道:终于还是得去打仗么?

    “你不去我就找别人了,想去的还不少。”郑教官道:“津贴最少都有两个蛋,要是赶上好时候,还有肉。”

    王老五却已经对打仗心中发憷,摇头道:“我一个外来户,这好事就不跟人抢了。”

    “瞧你这说的,不想去就不去,还外来户,谁欺负你家了?”郑教官心情不好,嘴角一撇,转身就走。

    王老五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郑教官的背影谢了一声,让他好走,旋即又在地里找起害虫来。碰上结块的土坷垃,也顺手碾成土,培在苗根上。如此要一直忙到天光渐收,村子里敲响收门鼓,他这才恋恋不舍往村寨里走去。

    所有在外的农民在村寨之外排好了队列,惯例转两圈,清点报数之后,三老确定本村人都到齐了,这才进村回家。村寨大门随之紧闭,不到天亮等闲不开。

    王翊是早就回来了。如今他是村学里的教员,帮新来的先生跑腿打杂、检查功课,碰上年纪小的孩子需要启蒙,也由他负责。他同时也喜欢上博物课和体育课,到了那时候他便换上自己的短衣,与其他同窗没有二致。

    因为他回家早,所以做饭的任务便落在他身上,等父亲回来,爷俩便就着即将消散的天光,把饭吃完。

    “今晚轮到我守夜,你在家练功,不可偷懒。”王老五边吃饭边教育儿子。

    王翊点了点头,放下碗,道:“爹,您听说了么?县里要练乡勇了。”

    “吃你的饭,少管闲事。”王老五摇头道。

    “说是各村的教官要退出兵役,转为勇役。”王翊不解地问道:“转了勇役之后,教官一个人就能得田十五亩,都是能种麦子谷子的好地,又是三年免粮,三年之后也才交一半粮税……”

    “那是人家一身伤残换来的,你眼红啥。”王老五没好气道。

    村里教官也轮流出任村学的体育教师,所以王翊才知道这些。

    “我没眼红,”王翊辩解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为啥这么好的事,他们不乐意呢?”

    王老五吸溜口面汤,面无表情道:“吃你的饭,少管闲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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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一 谁家茅屋一声鸡(二)

    野菜稀面汤不顶饱,王翊练功练到一半,出了身汗,肚子就瘪了下去。他四处寻摸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有能够入口的东西,便从床下拔了一根稻草,咬在嘴里,好像还真的就不饿了。

    “辅臣,辅臣~”门外有人小声叫门。

    王翊连忙跑过去开门,见外面是邻居家的二狗,问道:“咋了?”

    “我有事,想跟你讨个主意。”二狗拉了王翊出来,两人往门槛上一坐,仍旧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说吧,让小王先生给你做主。”王翊挺了挺胸膛。

    “我想去投军。”二狗道。

    “投军啊。”王翊面色凝重,表现出自己的确是在深思熟虑,然后才点了点头:“可以呀,你看学里的教官,多威风。”

    “我就怕爹娘不让。”二狗垂下头。

    “当一年兵抵半年粮,有啥不好。”王翊托着腮帮子,道:“若是杀贼立功了,还能当军官,军官也是官啊!你可算是出人头地了……”王翊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一张鹅蛋似的白玉面容,永远都撑着笑意,却挥散不去眉间的那抹哀愁,着实让人心痛。

    “我陪你去!”王翊猛然站起来,重重拍在二狗肩上,坚定道:“咱们去投军去!”

    二狗一个踉跄,揉着被拍疼的肩膀:“你咋想一出是一出的?”

    “啥都不说了!”王翊握拳站在门口:“咱们明天就去投军!”

    “那爹娘……”

    “等咱当了军官回来,你爹娘还会不认你了?”

    “好……好吧……”

    王翊去过县里,知道县里有募兵处。他不动声色地跟父亲吃过了早饭,像往常一样往村学去了。

    二狗显然没王翊那般坚定,但他爹娘一门心思都在小儿子身上,对他的变化并不关心。其实在他们眼里。儿子并没有任何变化,一如往常闹别扭不说话,吃得却比谁都多。

    两人到了学里,王翊也不瞒新来的先生,只说自己和二狗要去投军。那先生反正不指望二狗考乙等文凭当教员,自然也无所谓地同意了。倒是教博物的陈科送他们到门口。勉励两句,还给了两个炊饼在路上吃。

    只要不在别的村子落脚过夜,就不需要路引,王翊与二狗只带了自己的户口簿,便踏上了前往县城的道路。一路上总能碰到各村往县城去办事的人,颇有些太平时节的模样。等快到县城时,王翊还看到了一支百来人的队伍,用碎石、砂浆在修路。

    坐在募兵处的是个光下巴的宦官,核对了两人的户口簿。量了身高,二话不说就开出了牌子,让两人明日一早坐公中的牛车去招远预备营受训。

    王翊很庆幸自己跟父亲分了两个户口,他亲眼看到有人年纪不到十六岁,来投军就必须要家里大人许可。想想父亲对当兵的抵触,王翊用膝盖想也知道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是为了救黄先生,如今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明早才走,咱们今日去哪里?”二狗拿着木牌子。还有些恍然。

    “募兵处对面那客栈不要钱。”正在招待后来人的宦官对二狗尖声叫道:“给掌柜看你的兵牌。”

    二人再次谢过那宦官,出了募兵处的大门。随着日头高升。门外已经排了一条长龙,都是十八九岁的青壮年。各村下派了教官之后,总有不愿一辈子务农的年轻人被神秘的东宫军所吸引,尤其是刘肆的事迹已经成了神话,谁都乐于看到一个纤夫因为武勇而受到太微星君的赏识,几乎成了将军。

    “安家银什么时候给?”有人打听着。

    “听说是明早出发的时候。”有些人家已经有人投了军。摸得很清楚。

    王翊和二狗从人群中钻了出来,二狗很好奇地回头去看那些发问的人,拉着王翊道:“听见么?还有安家银!”

    “嗯,”王翊漫不经心应了一声,“那啥。二狗,你先去客栈里住下,我去办点事。”

    “你办啥事?”二狗好奇问道。

    “说了你也不知道。”王翊拉着二狗抬步便去了对面的客栈,将木牌交给掌柜,要了两个床铺。

    掌柜的一个劲说他俩运气好,若是再晚来些,恐怕就没床位了。

    “自从募兵处开了之后,每天送去的兵士少说也有五六百人。有时候人多,牛车不够,还得自己走去呢。”掌柜的感叹道:“都说好男不当兵,现在看来,只要饷银给的高,肯卖命的人便不会少。”

    “我不是为了饷银去当兵!”一个年轻人站在王翊身后,比王翊高了一头,大声道:“是为了随千岁爷平息天下,让百姓有个安生日子过!”

    掌柜的不以为然,连声道:“是是是,就是这么说的。”

    那年轻人不满地看了一眼前面两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道:“你们是家里过不下去才去投军的吧?”

    王翊取出木牌,在他眼前晃了晃,傲然道:“看到这个没?乙等文凭,我家会过不下去么?”

    那年轻人气焰为之一挫,支吾两声,去找自己的床铺了。

    掌柜饶有兴致地看着王翊,道:“你有乙等文凭还去投军?”

    “好男儿浑身是胆!看逆贼东虏祸害天下,我不出头谁出头!”王翊高声叫道。

    身后一片喝彩之声,就连二狗都露出崇拜的目光。

    ——各个都是口气比力气大。

    掌柜没敢惹麻烦,他还指望这些人吃饭呢,笑盈盈地给众人指路。这些要去当兵的娃娃最好糊弄,啥都不要,只要屋子里架上高低床,让他们过一夜官府就给五个大钱。虽然价格不高,但架不住人多啊,这一个月挣的比过去半年的还多。

    王翊也很满足这种获得众人瞩目的味道,转身过去拱手致礼,仰首挺胸去找自己床铺了。

    安顿好了二狗,王翊独自一人出了客栈,循着记忆里的地图找到了黄先生家里。让他遗憾的是,黄师姐去外地巡视了,黄先生也还在德州没有回来。他给师母磕了头,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劈了柴火,也不肯留下吃饭便回客栈去了。

    客栈里已经住满了人,今天来的人又创下新高,掌柜的不得不贡献出桌子和条凳,这才将所有收录的人都安顿住下。

    “看来明天肯定是没车坐了。”二狗见王翊回来,有些兴奋,但还是忍不住告知了一个悲剧的消息。

    “不要紧,到招远就两三天的路。”王翊做了一下午的苦工,往床上一倒,迷迷糊糊就有些想入睡。

    二狗却翻身下来,盘腿往王翊床上一坐,低声道:“辅臣,我现在有些怕了。听说到了招远,体能不合格的,就没法当战兵了。”

    王翊一直没撂下功夫,根本不担心这个问题,朦胧之中道:“怕啥,还会退回来?”

    “就是怕他给我退回来,到时候我爹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二狗担心道。

    王翊给他说得来了精神,坐起身,问道:“对了,你为啥要去投军啊?”

    二狗撇了撇嘴,道:“他们说我是挨千刀的,还说死了最好。”

    这本来就是村人打骂孩子时的口头禅,谁都不会当真。王翊笑道:“你也忒小心眼了吧?做了啥,让叔婶发这么大脾气?”

    “我不过就是偷吃了一口小狗子的鸡蛋羹!他们就打骂我,好像小狗子是亲生的,我就是捡来的!”二狗很不服气道。

    “别乱想了,明天就要走了,以后不到放假还见不着爹娘呢。”王翊安抚两句,突然想到:万一爹爹不知道我去投了军,以为自己被狼叼走了,那得多伤心?

    这个念头缠绕了王翊大半夜,好不容易在天亮前昏昏睡去,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朝廷的感谢状会在新兵出发之后送到各家,像王翊他们离得近的,当天就能收到。

    至于安家银,则要等招远接收了新兵之后才会发到家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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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洪炉照破夜沉沉(一)

    崇祯十七年七月初,又有大批文官被任命为山东各县县令,以及徐州地方官员。

    其中有东宫侍从室下派锻炼的文书、吏员,也有之前因为贪渎慵懒获罪的官员。只是这回的任书却与之前大有区别,已经不再是铃了“皇太子之宝”的东宫令旨,而是正儿八经的吏部文移。

    皇帝行在移驾兖州鲁王府,再次申令南都官员北上随驾。同时新的内阁阁辅名单也通行天下,李遇知、吴甡、孙传庭皆加了大学士的头衔,入阁辅政,同时也召甲申二月致仕的蒋德璟重新入阁。

    在某些人眼里,这是东宫和皇帝之间父子和睦的意思。然而更有人注意到,内阁仅仅四人,排序以李遇知为第一,吴甡为次辅,蒋德璟殿后。这四人有两个是忠于皇帝的老人,有两个却是崇祯朝有名的罪臣。这哪里是父子和睦?分明就是分庭抗礼!

    四位阁老之中,李遇知仍旧挂了吏部尚书的职衔,分管吏部事。吴甡以礼部尚书入阁,又摄了户部事。孙传庭复兵部尚书衔,同时也分管工部事和刑部事。

    蒋德璟在崇祯十五年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十六年改户部尚书,晋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是六部堂官之首,但后来也成了入阁的踏脚板,看不出什么政绩。不过蒋德璟在户部尚书任上,却是得到众多赞誉,认为是崇祯一朝难得的能臣。所以这回他进了内阁却没有明确分管职司,在官场上也被认为是皇太子的势力更加大些。

    “不管怎么说,总算离祖宗基业又近了一千里。”周后没话找话,对伏案读书的崇祯皇帝说道:“这莱州府也实在呆得气闷。”

    “嗯嗯。”崇祯用手指点着文字,眉头紧锁,只是口中应对。显然是充耳不闻。

    崇祯皇帝从小就敏而好学,登极之后也是从不罢经筵日讲,被文臣们视为有明一朝最为好学的皇帝。自他拿了东宫文集之后,更是大开眼界,日夜攻读,虽然让人担心他太过劳累。但总算没有了之前动辄暴怒的情形。

    周后无奈,正要留下皇帝自己看书,只见王承恩臂托拂尘进来了。

    “皇爷,娘娘。”王承恩上前行礼拜见,又道:“皇爷,太仆寺已经准备好了移驾所需一应物事,只待皇爷下旨,便可起驾兖州了。”

    “侍卫呢?”周后问道。

    “殿下调派了骑兵营与第一近卫营,共有千人拱卫圣驾。”王承恩道:“皇太子殿下与坤兴公主殿下会在泰安州迎驾。”

    崇祯皇帝听到“皇太子”三个字。抬起头,问道:“国运不振,一应从简。最近一个吉日是什么时候?”

    “回皇爷,钦天监给的日子里,以初六日最近。不过若是初六起驾,初七就在路上了。”王承恩应道。

    七夕乞巧节是一年中十分喜庆的节日。自从宋人不过上巳节之后,乞巧节就成了女儿节,十分受百姓和宫中的喜爱。皇帝对这个日子自然没什么兴趣。但皇后和宫中女官、宫女却未必舍得。

    “今年就没好好过过节。”周后果然叹道:“端午的时候慈烺还在外面打仗,唉。”

    “七夕之后选个日子吧。”崇祯体贴道。

    “在这莱州城里也没甚好过的。”女人的心思果然让人猜不准,“还是早些去兖州吧。这回路上怎么走?”

    “回娘娘,取的是最近的一条道:从莱州到潍县,走临菑,过青石关折向西面。到了泰安州南下曲阜,然后再往西走半日路程就到兖州了。”王承恩原本对这条路没有丁点概念。看了近卫营送来的沙盘之后,却仿佛自己走过一样,一草一木都在脑子里。

    他心中一动,又补了一句:“皇爷,娘娘。有沙盘在,是否要呈上来?”之前他自作主张,结果弄得皇帝和内宫灰头土脸,还好没有受到责罚,不过有失帝心是难免的。这回这个沙盘可不会说话,应该能挽回一些吧。

    皇帝并非没见过沙盘,但那是在东宫主持的军议上,他高高在上,看得并不清楚。如今只要是东宫弄出来的东西,就能让他大感兴趣,当即就命人抬了进来。

    沙盘比之地图更为直观,而且这个时代的手艺人,总有无比的耐心和对艺术的追求。他们总能在限期之内,将手上的活做到最大程度的精美。崇祯眼前这座沙盘,是后来时间宽裕的情况下做成的,上面一草一木都取自实物,无论哪一块,都能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不错的盆栽,真是收天地于掌中。

    周后却是第一次见,惊叹不已,赞叹道:“这倒是做得巧,亏得他们能想得到。”

    “那些工匠也不过是禀命而为罢了。”王承恩不动声色地将这功劳往皇太子身上靠。

    崇祯和周后只是点头,又取了书案上的放大镜来看,犹自不过瘾,还命人去传了定王永王过来看。

    王承恩总算是一洗前过,内心欢喜。不过等他到了外面,不经意间问起第一近卫营派了谁来,却是被狠狠一击,心中像是被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了又捏。

    第一近卫营三个千总部,下辖六个司,派谁不好,偏偏派了坦克司!

    坦克司的把总,正是那个活该挨千刀的刘肆!

    ……

    泰安州,东宫别馆。

    “殿下,近来京畿南部时常出现东虏白甲兵,他们南下之心昭然若揭。”萧陌也不希望将自己手下最富有战斗力的一个司调去当侍卫,尤其是把总刘肆并不受皇帝皇后的待见。他很难理解皇太子这样的安排,是故意让皇帝回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正因为坦克司的战斗力强,所以才让他们去护驾。”朱慈烺笑道。

    “那东虏……”

    “没了坦克司,你就不会打仗了?”朱慈烺问道。

    萧陌震身立正,大声道:“即便没有坦克司,我营仍旧可以抗击东虏!”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回把你叫来,是有件事要单独跟你商量。”

    “末将谨遵令!”

    “是商量。”朱慈烺笑道:“是这,你看,闵展炼那边的预备营已经有些规模了,之前收拢的秦兵、豫兵也都编成了近卫三营。下一批训练合格,能够配发旗队的大约有三千人。我在想,是将这三千人独立一营,组成师,还是分配到各营。”

    萧陌顿时明白了。如果要组建成师,那么近卫一营就会成为近卫一师,否则皇太子也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回来。

    “殿下,末将见匠人打造兵器,都是将好钢淋在刀刃上。”萧陌道:“我第一近卫营骁勇善战,若是能扩充为师,想必更是如虎添翼。”

    “我担心的是,编制扩大太快,相应的战术安排能否跟上,军官的培养速度能否跟上。”朱慈烺顿了顿又道:“而且,如果两个营组成一个师,其所发挥的效用如果不能比两个独立成营的单位更大,我宁可再多设一个独立营。”

    碍于攻击力的局限性,部队编制不能过小,否则就没有了足够火力。

    也因为只能通过旗号传达军令,编制太大也会造成很多麻烦。皇帝派遣大将出征的时候,常有“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权,就是因为通讯技术落后,难以协调。当年萨尔浒之战,杨镐二十万大军兵分四路进发赫图阿拉,结果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足以成为例证。

    “殿下,末将愿意一试。”萧陌坚定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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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洪炉照破夜沉沉(一)

    崇祯十七年七月初,又有大批文官被任命为山东各县县令,以及徐州地方官员。

    其中有东宫侍从室下派锻炼的文书、吏员,也有之前因为贪渎慵懒获罪的官员。只是这回的任书却与之前大有区别,已经不再是铃了“皇太子之宝”的东宫令旨,而是正儿八经的吏部文移。

    皇帝行在移驾兖州鲁王府,再次申令南都官员北上随驾。同时新的内阁阁辅名单也通行天下,李遇知、吴甡、孙传庭皆加了大学士的头衔,入阁辅政,同时也召甲申二月致仕的蒋德璟重新入阁。

    在某些人眼里,这是东宫和皇帝之间父子和睦的意思。然而更有人注意到,内阁仅仅四人,排序以李遇知为第一,吴甡为次辅,蒋德璟殿后。这四人有两个是忠于皇帝的老人,有两个却是崇祯朝有名的罪臣。这哪里是父子和睦?分明就是分庭抗礼!

    四位阁老之中,李遇知仍旧挂了吏部尚书的职衔,分管吏部事。吴甡以礼部尚书入阁,又摄了户部事。孙传庭复兵部尚书衔,同时也分管工部事和刑部事。

    蒋德璟在崇祯十五年晋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十六年改户部尚书,晋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是六部堂官之首,但后来也成了入阁的踏脚板,看不出什么政绩。不过蒋德璟在户部尚书任上,却是得到众多赞誉,认为是崇祯一朝难得的能臣。所以这回他进了内阁却没有明确分管职司,在官场上也被认为是皇太子的势力更加大些。

    “不管怎么说,总算离祖宗基业又近了一千里。”周后没话找话,对伏案读书的崇祯皇帝说道:“这莱州府也实在呆得气闷。”

    “嗯嗯。”崇祯用手指点着文字,眉头紧锁,只是口中应对。显然是充耳不闻。

    崇祯皇帝从小就敏而好学,登极之后也是从不罢经筵日讲,被文臣们视为有明一朝最为好学的皇帝。自他拿了东宫文集之后,更是大开眼界,日夜攻读,虽然让人担心他太过劳累。但总算没有了之前动辄暴怒的情形。

    周后无奈,正要留下皇帝自己看书,只见王承恩臂托拂尘进来了。

    “皇爷,娘娘。”王承恩上前行礼拜见,又道:“皇爷,太仆寺已经准备好了移驾所需一应物事,只待皇爷下旨,便可起驾兖州了。”

    “侍卫呢?”周后问道。

    “殿下调派了骑兵营与第一近卫营,共有千人拱卫圣驾。”王承恩道:“皇太子殿下与坤兴公主殿下会在泰安州迎驾。”

    崇祯皇帝听到“皇太子”三个字。抬起头,问道:“国运不振,一应从简。最近一个吉日是什么时候?”

    “回皇爷,钦天监给的日子里,以初六日最近。不过若是初六起驾,初七就在路上了。”王承恩应道。

    七夕乞巧节是一年中十分喜庆的节日。自从宋人不过上巳节之后,乞巧节就成了女儿节,十分受百姓和宫中的喜爱。皇帝对这个日子自然没什么兴趣。但皇后和宫中女官、宫女却未必舍得。

    “今年就没好好过过节。”周后果然叹道:“端午的时候慈烺还在外面打仗,唉。”

    “七夕之后选个日子吧。”崇祯体贴道。

    “在这莱州城里也没甚好过的。”女人的心思果然让人猜不准,“还是早些去兖州吧。这回路上怎么走?”

    “回娘娘,取的是最近的一条道:从莱州到潍县,走临菑,过青石关折向西面。到了泰安州南下曲阜,然后再往西走半日路程就到兖州了。”王承恩原本对这条路没有丁点概念。看了近卫营送来的沙盘之后,却仿佛自己走过一样,一草一木都在脑子里。

    他心中一动,又补了一句:“皇爷,娘娘。有沙盘在,是否要呈上来?”之前他自作主张,结果弄得皇帝和内宫灰头土脸,还好没有受到责罚,不过有失帝心是难免的。这回这个沙盘可不会说话,应该能挽回一些吧。

    皇帝并非没见过沙盘,但那是在东宫主持的军议上,他高高在上,看得并不清楚。如今只要是东宫弄出来的东西,就能让他大感兴趣,当即就命人抬了进来。

    沙盘比之地图更为直观,而且这个时代的手艺人,总有无比的耐心和对艺术的追求。他们总能在限期之内,将手上的活做到最大程度的精美。崇祯眼前这座沙盘,是后来时间宽裕的情况下做成的,上面一草一木都取自实物,无论哪一块,都能独立出来成为一个不错的盆栽,真是收天地于掌中。

    周后却是第一次见,惊叹不已,赞叹道:“这倒是做得巧,亏得他们能想得到。”

    “那些工匠也不过是禀命而为罢了。”王承恩不动声色地将这功劳往皇太子身上靠。

    崇祯和周后只是点头,又取了书案上的放大镜来看,犹自不过瘾,还命人去传了定王永王过来看。

    王承恩总算是一洗前过,内心欢喜。不过等他到了外面,不经意间问起第一近卫营派了谁来,却是被狠狠一击,心中像是被只看不见的手狠狠地捏了又捏。

    第一近卫营三个千总部,下辖六个司,派谁不好,偏偏派了坦克司!

    坦克司的把总,正是那个活该挨千刀的刘肆!

    ……

    泰安州,东宫别馆。

    “殿下,近来京畿南部时常出现东虏白甲兵,他们南下之心昭然若揭。”萧陌也不希望将自己手下最富有战斗力的一个司调去当侍卫,尤其是把总刘肆并不受皇帝皇后的待见。他很难理解皇太子这样的安排,是故意让皇帝回想起不愉快的经历?

    “正因为坦克司的战斗力强,所以才让他们去护驾。”朱慈烺笑道。

    “那东虏……”

    “没了坦克司,你就不会打仗了?”朱慈烺问道。

    萧陌震身立正,大声道:“即便没有坦克司,我营仍旧可以抗击东虏!”

    朱慈烺点了点头:“这回把你叫来,是有件事要单独跟你商量。”

    “末将谨遵令!”

    “是商量。”朱慈烺笑道:“是这,你看,闵展炼那边的预备营已经有些规模了,之前收拢的秦兵、豫兵也都编成了近卫三营。下一批训练合格,能够配发旗队的大约有三千人。我在想,是将这三千人独立一营,组成师,还是分配到各营。”

    萧陌顿时明白了。如果要组建成师,那么近卫一营就会成为近卫一师,否则皇太子也不会只让他一个人回来。

    “殿下,末将见匠人打造兵器,都是将好钢淋在刀刃上。”萧陌道:“我第一近卫营骁勇善战,若是能扩充为师,想必更是如虎添翼。”

    “我担心的是,编制扩大太快,相应的战术安排能否跟上,军官的培养速度能否跟上。”朱慈烺顿了顿又道:“而且,如果两个营组成一个师,其所发挥的效用如果不能比两个独立成营的单位更大,我宁可再多设一个独立营。”

    碍于攻击力的局限性,部队编制不能过小,否则就没有了足够火力。

    也因为只能通过旗号传达军令,编制太大也会造成很多麻烦。皇帝派遣大将出征的时候,常有“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权,就是因为通讯技术落后,难以协调。当年萨尔浒之战,杨镐二十万大军兵分四路进发赫图阿拉,结果被努尔哈赤各个击破,足以成为例证。

    “殿下,末将愿意一试。”萧陌坚定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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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洪炉照破夜沉沉(二)

    要扩大一支部队,绝不是制定一个框架,把人填进去就可以了。或许李闯和满洲人可以这么做,但是珍惜资源的朱慈烺绝不会做这种饮鸩止渴的事。他需要有一个项目表,安排好进度,预设好人员岗位,保证充分利用手中的每一点资源。

    “坦克司调走之后,东虏那边怎么说?”

    在刚才接见萧陌的会客室里,朱慈烺低声问道。

    座下一个身穿布衣的官员低垂着头,正好避开昏暗的烛光,使得脸上呈现出一片黑影。他道:“调动坦克司之事,出现在真定府的呈报之中。可能是民间流传的说书曲子让东虏注意到了这个司。”

    朱慈烺之所以要调动坦克司去拱卫圣驾,并非单纯因为这个司战斗力最强。以山东当前的治安环境,若是崇祯胆子大些,十余骑就能安全地从莱州到兖州,根本不会出事。之所以杀鸡用牛刀,是因为宋弘业之前传来消息:多尔衮特别要求京畿南部府县关注坦克司的动向。这让朱慈烺吃不准东虏是否在山东安插了奸细。

    论说起来,重视情报工作也算是满洲人罕见的特长。当年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对四路明兵了如指掌,才能够做出“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正确决策。

    朱慈烺调动坦克司,就是想打草惊蛇。如果东虏的确在山东布有奸细,那么坦克司调动的事,肯定是直达北京,而不会由真定府转达。除非是真定府的官员具有远见卓识,安插的奸细。不过这种可能性低得可以不予考虑。

    “我已经将内部肃清奸细的任务交给了东厂,你见过新任提督了么?”朱慈烺又问道。

    “臣如今是他府上的一个杂役。”那人轻声笑道。

    “如此说来,我不需要让东厂额外再抄送情报给锦衣卫了吧。”朱慈烺玩笑了:“反正你肯定会去偷看。”

    那人连忙叫道:“能抄送一份总还是好的。如今人手奇缺。臣要办的事又多,能多省一分力也是好的。”

    “能有多少事?就这般叫苦。”朱慈烺不以为然道:“金鳞会弄得不错,京中有宋弘业给你当眼睛,也少了你许多麻烦。当下你最紧要的事,还是办好谍报班。”

    “臣明白。”那人知道会面接近尾声,缓缓站起身。向朱慈烺行礼告退。

    烛光寸寸抬高,终于照在了他的脸上,正是那个自命不凡的徐惇。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短短一年时间,他组建起了一个黑社会组织,将其作为自己的眼线。此番来到泰安州,他接过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大印,真正成了一枚棋盘上举足轻重的棋子。

    正是有了宋弘业和金鳞会作为内线,朱慈烺才有信心调离坦克司。同时为了宋弘业的安全。他更需要确定自己身边没有能够刺探到这一情报的东虏间谍。

    不过,从清廷得知这一消息的时间来看,在鲁西北一带还是有不少眼睛的。要想彻底瞎了他们的眼睛,只有实行乐夏防线以东的集村并屯,明确身份制度,强化路引检查,让外来间谍失去活动土壤。

    朱慈烺目送徐惇出去,伸了个懒腰。重重坐在椅子上。他拉了拉铃,很快就看到了陆素瑶一袭宫装进来。手里还端着散发着热气的棉布帕子。

    “你倒是知道我要热巾啊。”朱慈烺笑着接过帕子,烫了烫眼睛,精神为之一振。

    “殿下,夜深了,还请珍重身子。”陆素瑶柔声道。

    “外面还有谁在加班?”朱慈烺问道。

    “姚桃正带着人整理户部账目,恐怕今晚也睡不了。”陆素瑶道。

    朱慈烺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陆素瑶本想劝阻,但还是咽了回去,紧跟在朱慈烺身后,往下面的别院走去。

    东宫外邸虽然成立时间短。但是一应账目都十分清晰,所以需要存放账目的库房也大。相比之下,大明户部的账目就是一团乱麻,再加上许多账簿和原件都留在北京,如今想核实也没办法。

    虽然朱慈烺说过重新立账的话,但巨大的工作量还是让姚桃和她的财务科忙得焦头烂额。

    “女司徒,进展如何了?”朱慈烺是少有可以直入财务科的人,门口禁卫自然也不会通报。

    姚桃见东宫来了,连忙停下手下的活计,上前行礼,道:“殿下,夜深至此,可有什么吩咐?”

    “随便看看。”朱慈烺笑着走到姚桃书案前,低头看了一眼账目上的小字,道:“看这小字很累吧?多点些蜡烛,伤了眼睛可不好。”

    “谢殿下。”姚桃口中道谢,心中却在计算若是多添蜡烛会带来多大的成本。等她意识到这点,也颇为惊讶,自己当了账房之后似乎变得小气了不少。

    “就目前来看,国家财政如何?”朱慈烺并不指望姚桃已经完全上手,只是想看看她上手的程度。

    大明用官总是有个错误的顺序,那就是不看人的能力和兴趣,先将他放在一个位置上,然后慢慢学习。人们总看到某人年纪太轻资历不足,却没想到那些有资历出任尚书的官员,并不具备应有的专业知识。

    “鉴于圣旨已经罢了三饷,只从眼下来看,七月下旬能有第一批大约三十万石的漕粮陆续运到山东,正好填补粮食缺口。”姚桃说得如释重负:“之前没有算国家正税,如今看来却像是意外之喜。”

    “那就好。”朱慈烺轻轻敲击着桌面。

    江南还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但是目前收罗来的情报,江南的米价也有所上升。左良玉赶在夏收之前进驻了湖广一带,总算让自给都成问题的江南松了口气。不过运河被截断之后,今年北京的米价是势必要疯涨的,整个西北也面临着大范围的饥荒。

    想到这里,朱慈烺不得不重重叹了口气道:“不要因为粮食多了就松懈,还是要严格配给制,准备接收难民。”

    姚桃看过户部仅存的一些度支记录,也从中总结了一些规律,知道就算挺过了今年第一个青黄不接的时节,也难保下一季能够熬过去。

    山东最近几年颇受兵灾,仅存的大户人家也不敢拂逆皇太子的雷霆手段,所以没人敢屯粮待沽。然而别的省份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山陕一带,肯定有人要囤积居奇。

    “殿下,还有一事,”姚桃道,“银库的存银已然不足,是否能够种些烟草换些银子?”

    在缺乏收入的时候,种植经济作物肯定能够有所缓解。然而这里面非但有经济问题,更有政治问题。崇祯皇帝两次下诏禁烟,甚至因为有人贩烟而被斩首。事关国策,朱慈烺若是敢在治下公开种植烟草,那可是比属下御前失礼更加不可宽恕的罪过。

    更何况朱慈烺不觉得自己能做出更适口的烤烟,要想抢夺江南市场并不容易。不过姚桃倒是提醒了他,有必要给罗玉昆出一道手令,凡是江淮一带的烟田,都要没收,归为国有,改种粮食。

    “还是等淄川那边的平板玻璃出来吧。”朱慈烺道:“那个可以卖得贵一些。”

    虽然目前已经能够制造小块的平板玻璃,但想要推广到商业领域,可谓价值连城。除了江南豪富之家,恐怕没人会考虑用这种奢侈品当窗户。

    “还是先抓住山东省内的商税收取,以及设立海关的事吧。”朱慈烺自己也觉得等玻璃出产似乎有些不靠谱,只得将话题方向引到了可行性更高的方向。

    朱慈烺正跟姚桃说着,门外悄悄进来一个女官,与陆素瑶耳语两句。陆素瑶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上前对皇太子道:“殿下,有红盒传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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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洪炉照破夜沉沉(三)

    如果不是红盒传报,姚桃几乎都要以为是陆素瑶嫉妒她,故意打断她与皇太子的交谈。

    然而红盒传报就意味着有足以影响到社稷安危的大事发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直达殿下手边,没有任何人有权利拆看。

    朱慈烺不动声色,吩咐一句:“给加班的人备些吃食。”旋即带着一票人马离开了财务科——如今的户部——小院。

    在朱慈烺书房的耳屋里,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双腿分开,站得如同铁塔一般。见皇太子进来,那千户上前躬身行礼,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盒,只因为用了朱红封泥所以叫做红盒。

    朱慈烺亲自接过红盒,边检查了一下封泥,边往书案走去,打开了着纸盒。纸盒里静静躺着一张米白色的宣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你先出去吧。”朱慈烺道:“侍从室取回执。”

    锦衣卫千户躬身而退。

    朱慈烺让陆素瑶取来了让小火炉,上面坐了一壶水,等到蒸汽出来之后,将那白纸放在蒸汽上熏了片刻。原本米白色的宣纸上,渐渐浮现出两行字迹,果然是京中宋弘业送来的顶级情报:

    “九酋拟遣固山额真叶臣走大同取山西,由觉罗巴哈纳、石廷柱南下取山东。”

    朱慈烺捏着情报,又看了两遍,最终将目标放在了“拟”和“由”两个字上。看来巴哈纳和石廷柱南下是已经确定的事,而叶臣取山西是还没有最终定论。联想到之前满清内部的争议,看来满清的重点还是放在了西北面,所以派兵遣将更为谨慎。

    不过这样的战略决策也符合满清的当前需要:西北的大同榆林一线与蒙古相接,如果能够占据这片地方,关内关外便浑然一体。就算无法打下整个明朝,也能造成南北朝的局面。而山东对于满洲人而言只有一条运河,显然没有秦晋那般重要战略地位——他们可不会先知先觉地知道江南竟不战而降。

    而且兵势如水,由高向低打总是占有优势,除了本朝太祖之外,开国帝王建功立业无不先取秦晋之地。若是有能够守御二省的兵力。朱慈烺也不会愿意从山东起家。

    再有一点就是:恐怕满洲人更加忌惮李自成,而残明对他们而言还是能够借以笼络人心的旗帜。有这一出一进之间的优劣之别,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们要选择西北作为主攻方向了。

    “闵子若!”朱慈烺唤来自己的副官,道:“记录,军令。”

    闵子若不敢迟疑,当下掏出硬面小抄本和炭笔,准备记录。

    “第一,传令坦克司,护驾只到临菑。然后回归近卫一营建制;第二,传令单宁,近卫三营尽快收复广平九县,扼制滏口陉;第三,传令萧陌,明日启程返回济南,我跟他一起去。第四,传令肖土庚。火器司移驻济南,新近铸造的一七炮优先配发近卫一营;第五。传令陈德,优先安排胶州至潍县、潍县至济南的道路工程。”

    闵子若下笔如飞,有些地方只以自己能够辨识的符号做了记录,生怕漏掉任何一点。

    朱慈烺等闵子若停笔,又道:“第六,传令萧东楼。集结部队,移驻兖州,扼守青石关,随时准备出关接应。第七,传令罗玉昆。收复淮安,我要见到刘泽清,或者是他的人头。然后固守徐州。记下了么?”

    “回殿下!记下了!”闵子若额头已经泛起了一层汗光。

    “立刻传下去,不要耽搁。”

    闵子若哪里敢耽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喃喃自语重复刚才得到的军令,以免等会连自己记下的符号都忘了。

    陆素瑶很快也被唤了进去,奉命去准备皇太子出阵的戎装和换洗衣物。

    朱慈烺独自坐在书房里,展开全国地图,手指围着山东画了个圈,终于安下心来:七条军令之后,整个山东除了西面与河南交界处略显单薄,其他方向已经没有威胁了。而河南当然更没有威胁,自从李自成退出了北京,整个河南闻风而动,兴起了上百支“义军”。

    不过这回,义军都是打着“灭贼复明”的旗号。

    而且之前归德府知府桑开第和参将丁启光光复了归德府,逮捕治下各县的伪顺县令、官吏,送往南京。为此朱慈烺也不吝赏赐官爵,委任桑开第巡抚河南,丁启光为河南总兵,尽快收复失地,恢复大明统治。

    虽然从数据上看,豫兵似乎也是不容小觑的力量。但实际作战能力上,他们却属于负分,甚至比没有更可怕。因为一旦遇到稍稍有力的攻击,他们就会返身逃跑,冲乱己方的阵脚。

    如果说东宫军能够承受十分之三的战损而不溃败,那这些土贼和流民组成的队伍,恐怕连百分之三的战损都无法承受。

    虽然还不知道巴哈纳和石廷柱带了多少兵南下,但是照之前的情报分析,人马应该不多。不过眼下还没有大量守将投降满洲,所以这批兵马势必是东虏真夷,战斗力较强。

    准确地说,是野战能力较强。

    东宫军系统虽然不惧野战,但更擅长的是依据工事进行守城,这主要是因为火炮不便运输的缘故。同时守城战说穿了就是拼消耗,守方消耗的是物资,而攻方消耗的是人命。这又恰恰是朱慈烺的优势和多尔衮的劣势。

    若是打掉了多尔衮伸向南方的爪子,是否会引来十万东虏的倾巢而出?

    朱慈烺朝后仰倒,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双眼,对于未来的战略性问题也难以把握。

    任何一个有理性的元帅,都不会尽数调动大军,让自己的本阵空虚。如果十万满洲兵南下,旬月之中不能分出胜负,李自成难道会在山陕坐视旁观?不过多尔衮已经做过这么一回了,此番满洲大举入关,正是拼着沈阳的空虚不顾——当然,在辽东地方也没有什么武装力量能够威胁到沈阳。

    这时候若是在旅顺有一个师,绝对能让多尔衮胆战心惊,辗转反侧。

    ——要是毛文龙的东江镇还在就好了。

    朱慈烺猛地抬起头,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这是他前后两世养成的习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负面情绪,就用这种刺激挣脱出来。不得不说,这种小刺激还是很管用的。

    ……

    皇帝和内宫诸娘娘的圣驾离开莱州,引得百姓在城外连绵数十里,就为了看一眼圣容。当然,他们什么都看不到,最多只能看到排场而已。

    “这路上……”崇祯皇帝的交通工具是一辆坐在加大加宽的四轮马车,由八匹纯色马拉动,已经算是当前朝廷能够维持皇帝体面的最大程度了。

    周后一样坐在马车里,闻言抬起头:“怎么?”

    “你不觉得没甚颠簸么?”崇祯很想掀开帘子去看看,地上到底铺了多厚的土。他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只是叹道:“国运如此,实在不该再如此劳民伤财。”

    周后放下手中的书,不以为然道:“你刚才不也听到了?外面百姓山呼万岁,可见春哥儿做事还是有分寸的。”

    崇祯没有说话。他刚才清楚听到道路两侧传来山呼之声,没有丝毫不情愿和悲怆,反倒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欣喜之情。这种难得的拥戴让他极其享受,恨不得停下车驾,去见见这些在艰难时刻仍旧忠于大明的子民。

    不过想到这条路,崇祯又有些迟疑,在他观念里,任何大的工程都伴随着劳民伤财的副作用,尤其是修桥补路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工程。

    ——见了慈烺,还是要说一说。

    崇祯心中暗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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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洪炉照破夜沉沉(四)

    莱州作为帝国的临时心脏,在三个月里经受住了前所未有的人潮冲击。陈德也在人流如织的状态下,出色地完成了从莱州到潍县的道路硬化工作。

    新的道路以砾石为路基,上面铺设碎石和砂浆的混合路面。整条新路高出地表三尺多,两侧还挖有排水沟。

    这样的设计是取自于京师和江南的道路标准,在山东还是头一次出现。好在江南请来的营造工匠中有不少也懂得造桥修路的,给陈德省了很大的麻烦。

    与京师和江南不同的是,路面材料是最新的东西方混合砂浆。

    早在唐宋之前,民间就用石灰石、黏土、砂子搅拌出砂浆作为砖石黏合剂。不过华夏传统更偏向于土木结构的住宅,所以砖石一般用在城墙、堤坝和墓穴之中。而城墙用的砂浆有更高规格的配置:糯米汁配石灰。

    南京城墙就是这样修筑的,在抗战中倭寇的迫击炮都敲不开。然而成本也是极其昂贵的,不可能拿来铺路。

    泰西的土水泥源自古埃及人。他们最早也是用尼罗河的河泥修筑建筑,在干燥炎热的沙漠十分管用。在公元前三千年到二千年,古埃及人开始煅烧石膏作为建筑黏合剂,并用于金字塔的修建。

    再往后的古希腊人不烧石膏,而是烧制石灰石,得到石灰,用以作为建筑中的凝胶材料。

    古罗马人吞并了希腊之后,继承了希腊人使用石灰的传统,在石灰中掺入了砂子和磨细的火山灰,最终得到了“罗马砂浆”。

    中国没有火山,没法复制罗马砂浆的配方。不过山东是个盛产石膏的地方,用石膏代替火山灰。民间水泥配方,充分煅烧磨细,便取得了这种新型的水硬性材料,虽然名为砂浆,实际效果却也与水泥无甚太大差别。只是在没有确定配方之前,砂浆的质量并不稳定。好在现在的道路而言暂时还不需要考虑工程质量问题。

    只要能够让足够多的马车快速通过就行了。

    当一辆辆炮车在双马的拉动下,疾驰在平整坚硬的道路上时,先进道路带来的战略优势,明白无误地展现在了世人眼中。

    沿途州县在路边每十里设立一亭,每亭有专人负责茶水和简单伙食。五亭设立一驿,供往来人等住宿、饮食。也备有挽马和乘马,好让往来公务人员换用。

    这些地方看似加大了地方行政开销,其实却也解决了弱劳力者的就业问题,属于以工代赈的一部分。随着商路渐渐恢复。往来的商旅渐渐恢复,也大大缓解了支出问题。

    “驿丞,速速换马。”一队人马在馆驿门口停下,为首的军官大声叫道。

    年迈的驿丞连忙出来,让配属驿站的少年役夫牵马过去,然后将大汗淋漓的挽马换下来,带到后面擦干身子,喂它精细豆料。好好恢复。按照最近突然多起来的炮车,恐怕明天还会有一两辆路过。照此算来,这些马只能休息一天,就又得跑上五十里了。

    “再打点水来,为了省马力,弟兄们都是在路上跑的。”那军官龇牙咧嘴,从腰间鞓带上解下椰瓢。灌了口水喝。

    “长官们要用些吃食么?”驿丞上前好声询问道。

    那军官看看天色,道:“前头再说吧,今日已经慢了一程。”

    役夫换好了马,军官又查看了一下车轮车毂,吹哨下令继续赶路。

    驿馆里一应商旅看得新奇。等那驿丞进去,纷纷扯住了问道:“这是哪里的军爷?又是哪里要打仗了么?”

    驿丞满脸皱纹都笑开了,道:“你们没见那长官肩上的徽标么?那是太子爷的兵马。”

    “怎地如此多火炮?”又有人问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驿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权当没有听到。柜台里记账的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再次埋入书册之中,看似是在记账,而UU小说的文字却是刚才问话那人的容貌特征,最后甚至还画了个轮廓出来。

    那人浑然不知,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已经被人打上了“可疑”的标签。

    这些安插在各处通衢馆驿的记账伙计,就是金鳞会第一批专门培养出来的眼线。他们大多能写能画,耳聪目明,受过简单的侦察和反侦察训练,虽然技术程度上最多只能与后世影视剧持平,但认真态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慈烺很赞赏徐惇的这种培养意识,特别命他将这种训练常规化,开办谍报班,招纳和培养更多的情报人员。对于一个泱泱大国而言,就算徐惇再怎么扩招,人数都不会够用。更何况谍报人员的天赋要求也是极高,并不是随便一抓就是一把的。

    相比之下,老牌子的东厂在进度方面倒是有些缓慢,主要力量也都还集中在城市,浑然不知道锦衣卫已经有了新的当家人,而且早就有了夺权的想法。

    炮车跑完了土路,登上了新修的硬路,速度更是提升不少。在解决了四轮马车的转向问题之后,高载重量的优势就呈现出来了。凭着配套的硬化路,从胶州到潍县不过花了两天时间。再从潍县到德州也只用了七天时间。

    就在火炮陆续运抵德州的时候,单宁的近卫三营终于旗开得胜,获得了建立编制以来的第一场胜利。

    崇祯十七年七月十二,近卫三营彻底占领了广平府九县,驻扎在府治邯郸,一边组织人力修建工事,一边对北面顺德府的邢台露出獠牙。

    朱慈烺接到捷报的时候,已经坐镇德州,准备德州防御工事了。萧陌也将第一营主力拉到了德州城,从这儿往东是海,往西是太行山,德州正好在两者之间。近卫一营大马金刀往这里一站,东虏便不能左右绕道,想要南下就只有硬拼这颗钉子。

    就在七月十二日同日,东虏南路军巴哈纳和石廷柱也正好从京师拔营出发。北路军叶臣部预定在次日拔营,从北面绕过太行山入晋。

    “单宁还算准时。”朱慈烺对近卫三营的表现并不算很满意。

    大顺军广平防御使瞿凤耆与府尹梁栋跑得快,在李自成西撤的时候就逃了。留下镇守地方的是都尉郭某、掌旅常某,所部兵只有五百,而且没有火炮,兵卒也不曾有严格训练。即便如此,单宁凭着五门一七炮,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打了两天才攻陷邯郸。

    不过作训部出身的单宁,在战损控制上倒是不错。而且能够在战后就地征收兵员进行操练,尽量扩充自身实力,也算是成绩平平之中的一抹亮色。

    “殿下,德州城小,您还是在济南坐镇吧。”萧陌进言道。

    “你是怕我抢了你的指挥权?”朱慈烺笑道。

    “末将是担心殿下的安危。”萧陌并没有开玩笑的心思,认真道。

    “不用担心,我在这里,士气还能高一些。”朱慈烺道:“这回是咱们与东虏的第一次交锋。之前我朝官兵在东虏手上一直讨不到好处,关外土地一丢再丢,难免有人会心生畏惧。这回咱们一定要打个漂亮仗,先把以前丢的脸捡回来!所以这回是危险与机会并存,打得好,东虏在年前都不敢惹我们。打输了,咱们就只能龟缩在乐夏以东再熬两年了。”

    萧陌点了点头。

    朱慈烺转向一旁的尤世威,道:“尤将军,关于战情通报的事,锦衣卫与你们商定如何联络了么?”

    “回殿下,”尤世威道,“已经商议定了。由我总参谋部设立一个军情司,专门负责与锦衣卫沟通军情,传达各军。”

    朱慈烺点了点头,没有发表意见。按照他对组织进化的了解,这个军情司很快就会像细胞分裂一般,努力拓张自己的势力,最终成为一个与锦衣卫相似的情报机构。

    这种良性分裂倒是让人喜闻乐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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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洪炉照破夜沉沉(五)

    崇祯十七年,顺治元年,七月十二日。

    北京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东虏大军誓师出城。看到东虏打出白幡,上书“扫灭闯逆,归迎明皇”八个大字,不少百姓信以为真,垂泣有声。

    在天德楼的二楼雅座,一个身穿箭袖,耳朵打洞,头上留着金钱鼠尾发辫的满洲真夷,与个身穿宽袖汉服,满发大领,戴着六合一统帽的汉人坐在窗边。

    那汉人替满洲真夷斟满酒,陪笑道:“少爵爷……”

    “欸乃!”爱星阿出声打断道:“叫我都统!”

    “都统老爷!”那汉人也不挑口,正是如今兵部侍郎宋弘业。他笑问道:“老爷,石廷柱不是汉人么?王爷如此信得过他?”

    爱星阿仰头哈哈大笑,道:“你看他姓石便是汉人么?他是苏完瓜尔佳氏,真正的满洲人。他太爷爷哈布是故明建州左卫的指挥,爷爷叫阿尔松阿,他爹叫石翰。那时候因为要在明朝做官,就以石为姓了。”

    “他是正白旗?那岂不是王爷那一旗的?”宋弘业故作不懂,好声求问道。

    “哈哈,”爱星阿大笑道,“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汉军正白旗,怎会跟王爷一个旗?”

    “哦!”宋弘业长长应道:“那是怎么看是满洲、蒙古、还是汉军呢?”

    “满洲和蒙古嘛,看头发。”爱星阿指了指自己脑袋:“汉军一般都用鸟铳、长枪,不太会用顺刀。先帝在的时候,最初叫他们乌真超哈,就是会铸炮用炮的重兵。欸,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以前也不敢打听,怕犯了忌讳……”宋弘业小心翼翼。挑着眼看爱星阿,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见爱星阿一脸不以为然,方才幽幽道:“我等到底是外人。”

    “照我说,”爱星阿抓起桌上的羊肉,“你啊,也别舍不得这头发了。三两下剃了。我抬举你入旗。就算进不了满洲旗,进汉军旗也好啊。”

    “就怕没有功勋呀。”宋弘业重重摇头,猛地抬头道:“对了!都爷,如今可有人编写大满洲志么?”

    “什么大满洲志?”爱星阿听得一愣。

    “我汉人家家有族谱,地方有方志,国有国史,朝有实录。”宋弘业一脸兴奋道:“刚刚只听都爷说起石廷柱家的事,就觉得满洲原来也是源远流长,为何不将各家各姓氏编录成方志。也好供人瞻仰呀。”

    爱星阿摸了摸嘴边一圈硬须,微微点头:“好像有些道理,也免得你们总视我们为蛮夷。”

    “不过这事还是得跟王爷请示……”宋弘业道。

    “你就别琢磨这事啦。”爱星阿嚼着羊肉,挥手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这差事肯定还是得给索尼那帮老货,免得他们没事总在王爷跟前成天放屁。哎,我跟你说正事,若是做得好了。也是一桩大功劳!”

    “还请都爷抬举!”宋弘业连忙送耳上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爱星阿压低声音:“王爷有意设内务府。掌管皇帝家事。”

    宋弘业点了点头,暗道:这不是宦官的活么?

    “里面有个慎刑司,”爱星阿顿了顿,“想找个能干的人去管。我就荐了你。”

    “啊?”宋弘业低声惊叹,严肃道:“都爷,我也忠于咱大清。剃头还好说,要是割卵子我可不干!我还没儿子呢……”

    “说什么割卵子!”爱星阿笑骂道:“看把你吓得!内务府里当差的,都是上三旗的包衣,皇帝家人,他们是管那些没卵货的。”

    “这样啊……”宋弘业轻轻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光。问道:“慎刑司不是该跟刑部有关么?我可是兵部侍郎啊。”

    “是这,你过来。”爱星阿拉了宋弘业一把,满口腥膻几乎喷到他脸上了:“王爷怀疑京中有故明的奸细!”

    “啊?”宋弘业不知道爱星阿是不是在诈自己,假作惊讶:“怎会有那等人?朱明气数已尽,如今正是我大清该当开万世基业的时候啊!怎会有那等人!”

    爱星阿嘿嘿一笑:“谁说不是呢?不过前几日王爷内定两路大军,南下西征,这事明明是机密,知道的人不过是我、谭泰、索尼、鳌拜、范文程、刚林、祁充格、洪承畴这有数的几个……”

    “这也不少了……”

    “听我说!”爱星阿又拉了宋弘业一把:“结果故明那个囚禁了皇帝老子的太子,竟然赶在这刀口上发兵北上。你说,他早不动晚不动,偏偏这个时候动。若是没有奸细,能有这么巧?”

    “许是他收够了粮,正好能发兵打了呗……”宋弘业反驳道。

    爱星阿却不理会,又道:“这些人里,王爷最信得过的就是我,所以让我找心腹家人,进慎刑司,然后把这奸细给抓出来!”说着,爱星阿的手掌用力一攥,好像捏住了那奸细的心脏。

    宋弘业连连摇头:“这事我不好说,他们都是旗人,又都是权贵……啧啧,我还安心当好兵部侍郎、巡捕营提督的好。”

    “欸,不妨碍!”爱星阿道:“只要进了慎刑司,该查的查,该办的办,兵部侍郎和提督仍旧管着,反正都是一码子事。”

    “这哪跟哪是一码子事啊?这些人我一个小小侍郎哪里能得罪得起?”宋弘业略带哭腔:“再说,我也不是上三旗的包衣啊。”

    “你老爷我就是正儿八经的正黄旗满洲!怎么着?来给爷当个包衣忒委屈了你?”爱星阿不悦道。

    “哪能啊……”

    “那就快些回去剃头!”爱星阿哈哈笑道:“王爷挺看重你,觉得你这人做事稳妥,有章法,比那些咋咋呼呼啥也干不成的人强多了。”

    ……

    宋弘业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回到家里,打发了下人,跟娘子两人钻进了床里。

    “编书的事他应许了么?”娇滴滴的小娘子登时变了一个人,不带半点寒暄。

    编撰一本满洲氏族志是宋弘业和“妻子”两人的计划,由此可以名正言顺收罗到满洲贵族的各种家族情报,以及蒙、汉八旗将领的信息。有了这些个人信息,就知道他们之间互相存在怎样的恩怨情仇,能够给施行反间计奠定基础。

    而且皇太子也说过,打仗打的是人心,只要掌握了满洲将领的人心弱点,何愁不能对症下药?这差事若是能讨过来,更可以明目张胆收罗、传递情报了。

    “恐怕轮不到我。”宋弘业道:“爱星阿觉得这事有点意思,但说九酋很可能交给索尼那些人去办。”

    “这样啊……”娘子无奈叹了口气:“就看能不能用到了。”

    “不过他给了我另一个差事……”宋弘业深吸一口气,将投入上三旗当包衣,进内务府慎刑司,追查“故明奸细”的事说了。听得小娘子是目瞪口呆,良久方才回过劲来:“那就是说,日后就是你捉你自己?”

    “九酋在满洲人里是拔尖的聪明,我就怕玩不过他。”宋弘业皱眉道:“他能猜到殿下有情报,肯定不止爱星阿说的那么简单,否则跟胡猜有什么两样?我看,要么是殿下那边有奸细,要么……就是他真疑到了我头上。”

    “那情报是你从谭泰那里听来的,怕什么。”娘子咬着嘴唇道。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宋弘业觉得自己心脏越收越紧。

    娘子啪地一巴掌打在他手臂,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一帮野人,能有什么计量?照我看,大大方方去接了差事,见招拆招!怕什么?只要把消息传出去,真假由殿下定夺,管你什么事?”

    “不行不行,”宋弘业连连摇头,“我突然想到个法子,一下子就能把我捉出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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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介绍:
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重生为皇明末代太子朱慈烺。从不接受失败的灵魂,因此掀起了复兴大明的风暴。
从这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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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万之世,驰钱禁、开海贸、一条鞭,资本主义再次冒出了小小的萌芽,大明一步步走向皇朝的制高点。
这是个政商一体,亦儒亦商的时代。
这是个盛极而衰,历史拐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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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鳞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鳞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