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八 粉身碎骨浑不怕(六)
姜曰广最终还是见到了崇祯帝。
吴甡那日与姜曰广商谈良久,姜曰广也没有隐瞒,将南边重臣的态度如实相告。这些消息自然快马送往登州,因为朱慈烺是在登州上岸,返回莱州。
朱慈烺既然不愿意当操莽那样的乱臣贼子,当然不能故意阻挠姜曰广觐见皇帝陛下。否则以南臣们的智商,说不定真的会搞出“清君侧”之类作死的事。不过掌握了江南动向之后,朱慈烺倒是放心了,显然南面仍旧处于低智商纠结中,东林党叫嚣着要发兵北上迎回圣驾,而掌握兵权的凤阳总督马士英却不是傻子。
所以马士英派出了宋应星,与姜曰广一同前往莱州,看看皇帝行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崇祯帝早就想见姜曰广了,只是顾及到儿子的情绪,并没有立刻同意。为了安抚姜曰广,崇祯在行宫中让人找来歌姬,唱了一场昆山腔。姜曰广夹杂在一干勋戚之中,也出席听了曲子,远远见了崇祯一面。
这无疑表示皇帝如今身体健康,情绪稳定。
姜曰广回到官驿,当即就命人传书南京,通报了这个消息。只是他也夹杂了些许私货,将崇祯帝安排昆山腔解释为“帝或有南幸之愿而未可成行”。这无疑大大刺激了以忠臣自诩的东林党,纷纷送来奏疏,表示愿意散尽家财,迎皇帝南下。
“表忠心也就罢了,此时还不忘弹劾马士英拥兵自重不肯勤王。”朱慈烺看了这些奏疏,不禁哂笑。
孙传庭道:“殿下,东林不足为虑。当虑者,凤督麾下诸将。”他颇有感触道:“宋应星为凤督使,然则连侍卫都是借姜曰广的。这是马士英有心要告诉朝廷:他已经难调治下一兵一卒了。”
朱慈烺笑道:“我朝以文治武二百年,现在的总督却连个表章都不敢上,还要用这等暗语么?”
孙传庭却不像是开玩笑,认真道:“殿下,若是上了表章,恐怕有人立时就反。”
朱慈烺一个激灵。正色道:“猜疑自古是君臣大忌。”
孙传庭当然知道说人谋反是多么严重的事,但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不理。孙传庭正要分说,只听朱慈烺又道:“我自然是信孙督的!国家承平时尚有人谋反,何况如今乱世。有些个人手里有几千兵便以为了不得,不将督臣放在眼里也是常事。”
孙传庭松了口气,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心头也觉有暖流。
“刘泽清被罗玉昆打散了魂;高杰一路逃来,根基未稳。这两支人马。肯定是不敢乱来的。至于黄得功、刘良佐,孙督可知道否?”
“黄得功此人武勇少谋,是虎将而非良帅。”孙传庭道:“若说他会附逆谋反,臣以为未必。不过若是有人用大义诓骗他,他却极易上当。”
朱慈烺笑道:“看来是个莽撞人。”
孙传庭也笑道:“正是。”顿了顿,孙传庭又道:“刘良佐此人我也不甚知之,不过他是凤督麾下重将,拥兵十万众。若是马士英有所忌惮,该是在此人身上。”
朱慈烺问道:“如今驻扎哪里?”
“寿县。”
朱慈烺起身道:“鞭长莫及啊。”
“也分身乏术。”孙传庭道:“如今清兵占据北京。李自成西逃。我军还要巩固山东,南边事恐怕难以支应。”
朱慈烺又问道:“若是真有人存了大逆之心,会如何做?”
孙传庭略一沉吟:“拥立新主。”
在明末,想自立为王是很不容易的事。只有李自成、张献忠这样一穷二白的反贼,才会不得已而为之。即便如此,李自成非也曾希望能有个朝廷的册封。顺利过渡一下,这样会为他取得大义上的支持,减少士人的抵触。
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就算真的要造反,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好生想想万一兵败,又会是何等下场。从这两方面考虑,与其自己扯旗造反,不如拥立一个傀儡,简单安全,转圜余地又大,关键时刻还可以抛出去当替死鬼。
朱慈烺想到南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心中哀叹。若不是南明将力量消耗在了内斗之中,满清如何能够占据这大好江山?没想到崇祯帝还在位,也是如此暗潮汹涌。
两人正陷入沉默,吴甡快步走来,低声道:“殿下,陛下出来了。”
朱慈烺这才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皇太子常服,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迎了过去。
崇祯带着定王、永王从内宫出来,见了朱慈烺,一言不发,径直往前走去。朱慈烺知道这位皇父对他心存芥蒂,只得跟在身后,位列二王之上。崇祯仿佛能够感受到一股压力从身后传来,心中却是后悔:是否是因为带着儿子们出席朝议,才让长子竟然如此早慧。
莱州府的大堂上,原本的衙役被随圣驾逃亡至此的大臣们替代,分列两班。随着王承恩的一声高呼,众文臣拜倒在地,恭迎皇帝圣驾。崇祯坐定中间御座,环视一周,见到了姜曰广。
朱慈烺也打量这个老者,不过更多的精神却是在如何开发利用这些随驾大臣身上。这些读过书的人,领悟力多少要比文盲高一些,何况都是两榜进士,混迹官场那么多年。有时候他真希望手里有足够的证据,将他们一个个发配到村、里小学教书。
不过就算他真这么做了,皇帝也不会同意。在皇帝眼里,这些臣子是他最后的班底,也都是忠心耿耿的命世之才,怎能够轻易放出?
“还请陛下早日回朝归位,以定人心。”姜曰广上前进言道。
崇祯帝容光焕发,立刻问道:“南都众臣,已经在筹备迎驾了?是走陆路还是水路?”
朱慈烺心中冷笑:以南京那些空谈之辈,还指望他们组织大军勤王迎驾?能不急急忙忙投降就不错了。
果不其然,姜曰广面容凝固,道:“若是陛下南幸,只要一封诏书,南京诸臣自然着力迎驾之事。”
崇祯脸色一黯,道:“如此说来,并没有兵马迎驾。”
姜曰广急忙道:“陛下,左镇拥兵二十万,凤督麾下复有二十万兵!若是陛下南幸,岂会没有兵马?”
崇祯望向朱慈烺。虽然他不愿意相信自己儿子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不得不信一个事实:如果皇太子不点头,圣驾是绝对出不了莱州府的。
“父皇陛下早在二月间便下诏天下兵马勤王,”朱慈烺干咳一声,“三月离京,更是下诏南都诸臣迎驾勤王,镇守要隘。如今却连南军一兵一卒都没看到,还要如何宣布南幸?走水路是不得已而为之,焉能一险再险?若是走陆路,没有兵丁护卫,没有行宫驻跸,没有粮草接应,沿途又多盗匪,怎么走?”
姜曰广被皇太子问得一愣,道:“臣沿途北上,路面还算安靖。”
朱慈烺呵呵笑了。
此刻完全不用皇太子说什么,站在堂上的众文臣纷纷发难,顿时使得姜曰广面红耳赤下不得台。若不是他身心还算健康,恐怕早就被堵得心脏猝死了。
“太过浪对。”朱慈烺低声说道,却又故意让皇帝听得清楚。
崇祯顿时对姜曰广无比失望,只觉得再坐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父皇,”朱慈烺突然对抽身欲走的皇帝道,“姜曰广所言也有道理。父皇一日不在南京问政,天下人心就一日不宁。”
堂上顿时静谧下来。
“然而道路不通,侍卫不足,父皇陛下无法遽促起驾。儿臣以为,可派一员可靠太监,充南京守备太监,统筹迎驾之事。”朱慈烺道。
姜曰广没想到皇太子会为自己说项,转而一想,却又怀疑这是太子想在南京安插亲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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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粉身碎骨浑不怕(七)
南京虽然有一整套的官僚体系,但这些大佬只享受待遇,并不承担工作。因为清闲养老,故而世人称之为“吏隐”。
真正有实权的人只有三个:一是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一是南京守备太监,还有便是提督南京军务勋臣。
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是史可法,由漕运总督升任,在江南颇有人望,不能轻去。
提督南京军务勋臣顾名思义是要勋臣出任。皇太子远在北京,于南京勋戚并不熟悉,若是派些新贵出任,又不能服众。
只有南京守备太监,那是皇家私奴,可以随心调换。而且守备太监的地位又是最高,与勋臣、大臣共坐一堂的时候,尚书只能坐上座,他却可以坐主席,是天子“三千里外亲臣”。
如今南京守备太监是韩赞周,这人谨慎低调,若不是特意询问,朱慈烺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然而现在可不是无过有功的时候,朱慈烺对于韩赞周没有观感,但对于南京守备太监这个位置却有打算。
“皇太子可有人选?”崇祯帝冷冷问道,也是在试探朱慈烺到底想做什么。
“此职司当用亲近之臣,儿臣不敢置喙。”朱慈烺利索应道。
众人也颇有些意外,心中怀疑皇太子到底还是阅历不足,恐怕白白给人当了枪使!
如果说外廷各种钩心斗角,关系繁杂,内廷其实也不遑多让。韩赞周背后肯定有自己的团体,皇太子不管不顾将他拉下马,倒是不怕得罪人,只可惜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哦。”崇祯帝拖长了声音,望向王之心与王承恩两个贴身太监。这两人是他在潜邸时候的老人。一路跟来山东也算是兢兢业业,无论谁都可以出任南京守备太监。
“王之心,”崇祯帝终于下定决心:“你去南京准备接驾事宜,换韩赞周回来听用。”
王之心喜出望外,当即应道:“臣遵旨!”
崇祯点了点头,又对姜曰广道:“你早些回去。晓谕南都诸臣:可尽快奔赴行在听用!”
姜曰广只得应声领旨。
一直在姜曰广身后宛如泥塑的宋应星,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正好让朱慈烺逮了个正着。他却也不担心皇太子看到,因为他已经决定留在行在“听用”了。相比一个五品知州的工作,技工学院明显更为有趣。
朱慈烺也是满脸笑意。
任命新的守备太监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众人都在看由谁提出来。至于新任守备太监是谁,朱慈烺也并不关心,因为眼下崇祯身边真正信赖的也就只有王之心和王承恩两人。无论点了谁去,朱慈烺都很满意。
因为无论谁走了。还有一个位置势必要腾出来: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
朱慈烺之所以要亲自出马,而不让下面大臣替自己说。是因为只有他来提议撤换南京守备太监,崇祯帝才会担心儿子是不是结交了自己身边的近侍,由此朱慈烺才能对那位幸运儿进行钳制:若是敢不从皇太子的意,那么皇太子肯定会在皇爷面前替他多多美言的。
任何一个聪明人都知道,哪怕不感激那些帮助自己的人,也绝不能开罪能够毁掉自己的人。想离开皇帝身边,在江南繁华地界当个无冕之王么?那就乖乖把厂臣的位置交出来。
王之心一走。王承恩自然升了一级,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太监按惯例该由司礼监的二把手或是三把手兼任。王承恩自然要提名新的厂臣,而这人却是崇祯不认识的。
“丁奥?”崇祯颇有些意外。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低眉顺眼地中年宦官,面皮白皙,五官却十分平常,混入人群之中便会消失一般。
“你是哪年入宫当值的?”崇祯果然对这个小透明没有任何印象。
“回皇爷,”丁奥的声音也没什么特色。“奴婢是天启七年入的潜邸,在曹公化淳名下,一直在东厂当差。”
崇祯帝疑惑望向一旁的王承恩。
王承恩上前笑道:“皇爷,丁奥的确是潜邸的老人,那时他才十五岁。又没怎么服侍过皇爷,怕是皇爷不记得了。”
崇祯这才点头道:“你在东厂多少年?如今这局面能应付得了么?”
“回皇爷,奴婢是崇祯元年去的东厂,至今已经十七年了。奴婢不敢自夸,只是在忠心耿耿勤勉做事上绝不输人。”丁奥应道。
崇祯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这桩人事任命。
朱慈烺在半个小时之后见到了丁奥,同样嘉勉几句,让这个一直在东厂任事的太监好好干。诚如丁奥所言,他的确是十三岁入宫,十五岁去了东厂,呆到离京。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去过潜邸,也不是曹化淳门下,而是刘若愚门下。
此番朱慈烺用他,就是要将东厂彻底收入掌中。
等屋里只有朱慈烺与刘若愚两个人的时候,朱慈烺方才叹道:“我真有些不忍心了。”他道:“外臣都说父皇多疑,其实父皇本质上还是个很容易轻信的人。”
刘若愚也不得不承认这点。他道:“圣上宽厚,若是在世庙老爷或神庙老爷手里,恐怕这就瞒不过了。”
朱慈烺笑了笑,疲惫道:“我手下还有人可信,父皇身边又有哪个人是真可靠的?对了,王之心那边打过招呼了吧?”
刘若愚应道:“已经点透了,他不是蠢人,肯定能明白。”
“那就好。”朱慈烺点了点头:“山东这边还要将乐夏防线往外推,各种寨堡兴建起来都是银子堆的,咱们手里的银子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王之心在江南多少能有些助力,他捞银子的本事在天下也算排得上号了。还有,东虏是最喜欢用间设谍的,丁奥接手东厂之后,一要肃清登莱乃至山东,二要以学校培养后继者。”
刘若愚点头称是,又问道:“殿下,可要从现在就选些无父无母的少年净身入宫?”
朱慈烺眉毛跳了跳,问道:“若愚,若是你没有净身,是否还会如此忠心天家?”
刘若愚颇为疑惑:“殿下何来此问?”
“是这,”朱慈烺道,“我觉得能不能忠心事主,一者是在教导上,二者是在这主家是否值得别人去忠。故而我用人,只看才能,不看其他。当初我手下缺人,将内侍散去各军当训导官。如今看起来,内侍中也颇有能干之人。若是他们身子健全,不知道能做出多大事业来,想想真是可惜了。”
哪个太监不是自卑自怜?刘若愚听了朱慈烺的话,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轻轻用袖角擦拭了,道:“千岁爷如此仁厚,真是古今天家中罕有。只是净身事君的奴才,总是方便些,日后殿下还要大婚……”
朱慈烺不以为然笑道,“除了亲王府得到恩诏可以用宦官,还有谁家敢用?难道那些豪门大族就各个门风不肃?再者说,百姓久经战乱,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再阉割一批少年,看看十年之后咱们少了多少人口?再过二十年呢?所以此事还是做罢。”
“老臣代天下可怜人,谢殿下仁厚了!”刘若愚动情道。
“从我这儿开始,从民间雇些健妇充当内宫役使,外面服侍的就不拘是否净身了。”朱慈烺说道,心中却想:哪怕是太监也有淫欲,到时候弄得对食、菜户充斥宫中,比下人们私通更让人心中添堵。
刘若愚不知朱慈烺所想,很快就出去办自己的事了。他如今还肩负着火炮研究部——诞生了铁模铸炮的小寨子——的安全防卫工作,不敢不尽心尽力。
朱慈烺很快就将心思放在山东一省的布局上面,盘算着如何直接有效地控制煤铁矿,加大火炮配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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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零 粉身碎骨浑不怕(八)
崇祯十七年的五月在天下沸腾之中步入尾声,越来越猛烈的太阳和越来越少的雨水宣布六月的到来。
北京城在经历了鼠疫横行、太微救世、永昌祸乱、八旗入城之后,街头上彻底看不到闲杂人等了。绝大多数的商铺都关门大吉,但凡有些资产的都逃出了这片蛮夷盘踞的腥膻之地。就是在这片死水之中,却落下了一粒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向外荡去。
“宋老爷,可听说了么?摄政王爷下诏,又要厉行剃头了!”
宋弘业回到署衙,与他相熟的主事、书吏纷纷围了上来。明面上像是分享消息,实际上却是在探问这消息的准确性。
满清入城以来,大大小小的官员逃了许多,光靠满洲人自己的政治构架和人力储备,别说统治北直隶,就是北京城都运转不开。
多尔衮因此采取了来者不拒,不问出身的政策。
他首先请回了崇祯初年被罢免的阉党大学士冯铨,授予内院大学士的头衔,位列范文程、刚林、祁充格、宁完我这一干满汉学士之前。其后,多尔衮又宣布无论明官、顺官,以原职录用。有些人在明不过道员,入顺升到了一省巡抚,满清则以高位相待,仍旧给予巡抚职衔。
宋弘业在明朝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在顺朝属于可以大力起用、免除追赃的中下层官员,于是被抬到了正三品的兵部侍郎位置上,直接越过了五品这道坎,也省去了四品的磨砺期,成为朝中显贵。
满清入城之后,只要不走就可以原职办事,甚至连官服都没变。宋弘业又从顺朝的兵部侍郎变成了满清的侍郎,虽然城头王旗变幻,他的地位却越发稳固了。
“哦?上月二十四日摄政王不是传谕我部: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么?”宋弘业装作不知道,反问一句。
清兵入关之后,沿途都要强迫百姓剃发易服。直到进了北京。本来也说要剃发的,但群情激奋,多尔衮只好让步,传谕兵部说:原本剃发只是为了分别顺逆,怕造成误伤,既然百姓都不愿剃发,那就照旧好了。
此谕一出,城中的紧张气氛方才得到缓解。
然而现在,好像又变了。不过满清原本就是蛮夷。不讲信义,就算是一日三变又有什么稀奇?
“哎呀哟,老爷还不知道?”一个相熟的书吏上前哭道:“又要剃头啦!听说有人进言九王……喔喔,是摄政王……进言说剃发会激发南人民变,非一统之策。摄政王答他说:如今是得一寸便是一寸,得一尺便是一尺,哪里有什么一统之策。这岂不是又要厉行剃发了?”
宋弘业身负皇太子秘任,收罗消息的同时也不能别人瞩目。只是唯唯诺诺附和几句,好像心不在焉却又都记在了心中。旁人不知他的心事。也无暇管他,见打听不出什么,互相扯了几句闲话便散了。
宋弘业在署衙中坐了半天,只是发呆,终于到了下班的时辰,连忙步出署衙。往自己家中去了。他早就是兵部堂倌,地位非同寻常,宅子、仆人自然也水涨船高,甚至重新续弦,“娶”了一户家破人亡的官宦小姐。
那时候大顺追赃。许多官宦大族都被逼得家破人亡,妻女落入顺军将佐宅院,或是充为姬妾,或是成为仆役,数不胜数。宋弘业正当新贵,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也算是跟风时尚。
而实际上,那女子却是朱慈烺从侍从室里选出来的宫女,能干、有心,愿意前来做宋弘业的助手。
宋弘业回到家中,径直入了内堂。那位比他年轻二十岁的“娇妻”迎了出来,款款福身,道:“老爷辛苦了。”
宋弘业朝妻子招了招手,大笑道:“见了娘子,哪里还有什么辛苦?来来来,咱们进屋好好说话。”他当下揽了妻子的细腰,推门进屋。
一进入屋中,宋弘业瞬间松开了手,趴在门缝往外看。
门缝中,正好能够看到院中屋檐两角悬挂的八卦镜,看似是个镇宅的风水宝贝,却将卧室附近的廊下收入眼中,是否有人藏在外面偷听偷窥,绝对是一目了然。
那宫女妻子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说话。
宋弘业确定外面没人,方才拉着娇妻走到床边。两人脱去鞋靴,钻进床里,放下厚厚帘幕,宋弘业方才道:“军情:五月廿六,清军在庆都(今河北望都县)追上顺军,顺军是蕲侯谷英阻截,顺兵败,谷英阵亡。”
那娇妻连忙记在心中,嘴唇微微蠕动,默默复述了一遍。
宋弘业在幽暗中看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又道:“五月廿七,清军破真定。顺军走井陉入晋,守固关。廿八日,谕令清军回师。”
他那娇妻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记住了。
“再有就不是我部的消息了。”宋弘业想了想,道:“满清归还顺朝收缴田土,录用官吏,不拘是阉党、东林、大明、大顺……只要是个官就用。如今是一片混乱,有的部里挤了好几个满汉侍郎,有的人却身兼两部侍郎,谁的心思都不在办事上。哦,还要跟殿下说:这回满洲兵抢劫杀掠倒是有限,还不如顺军走的时候杀掠的多。许多满洲贵人已经想在京畿跑马圈地了。还有抬旗的事……”
那娇妻轻轻拍了一下宋弘业,打断道:“民间野议已经不是你该管的了。”她又道:“我听说要建立步军统领,你知道么?”
“我也略有耳闻,”宋弘业道,“从职司上看,倒是五城兵马司一般。不过那是统辖满、蒙、汉八旗步军营,以及九门官兵,好像还要兼管巡捕二营事务。我不是旗下人,肯定是混不上的。”
“这样啊……”宋弘业那娇妻抿了抿嘴,幽幽道:“如此看来,旗人还是比汉人要高出一头。”
“何止一头……”宋弘业重重摇头:“咱们汉人已经是亡国之奴,光是这顶父母所赐的头发都未必能够保全!”
那娇妻脸色也变得惨白,只是在昏暗之中看不出来。她抚胸道:“我见满洲女人倒是留着头发,只是她们在鼻孔、眉骨上穿环,如同鬼魅牲畜,实在让人看得毛骨悚然。我先说好,若是日后真要扮作她们那个模样,我就是拼着被皇太子殿下责罚也要回去的!”
宋弘业揶揄道:“当日也不知道谁说的:但为皇明复恢弘,粉身碎骨也等闲!”
那娇妻脸上复又一红,嘴犟道:“那要你剃发呢?你也肯剃?”
宋弘业也觉得胸中犯堵,仰了仰头,取过一张蒲扇,用力扇了两扇,终于道:“剃!等殿下中兴大明,我这头发还能长出来!”
“若是万一……”
“我就不做人了,出家当和尚去!”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墙里传来咚咚之声。
原来宋弘业在改建这宅子的时候,特意命人将门外廊下的砖块都是空心,里面又埋了空心铜管,一直通到床里侧的墙中。只要有人走过,这里便能听到放大了的脚步声。那些工匠后来都去了山东,故而他不担心有人知道这宅子的秘密。
“老爷,奶奶,有个满洲人在外要见老爷。”门外传来贴身丫鬟稚嫩的声音。
这丫鬟虽然是山东带来的可靠人,但宋弘业也从不让她知道任何情报。他掀开帘幕下了床,脱下汗湿了的衣服,道:“请他吃茶稍待,我换了衣服就去。”
宋家奶奶也下了床,抹去额头的汗,穿上绣鞋,道:“我明日便去东岳庙。”
宋弘业点了点头,麻利地换了家常便服,往外去了。他如今的地位已经无法与市井小民过多联络,派外人又不放心,平常的消息传递就全靠“娇妻”去庙里进香、算卦,与道长“聊天”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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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粉身碎骨浑不怕(九)
此时满洲人刚刚入关,眼前是前所未见的花花世界。许多在辽东就已经仰慕汉家文化的满洲权贵,立刻如鱼得水一般,在大肆享受之余,还要“抬举”几个知情识趣的汉官,学习明人风流。
宋弘业原本是书吏出身,在大明的朝堂上属于半文盲,但在满清这边可是真正的高级知识分子。何况他又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而是个市井老手,哪里好吃好玩,了如指掌。因这两条,他在满清贵戚中也算是“雅俗共赏”“老少咸宜”,没几日便交往了好些个满洲“挚友”。
今日来者,正是宋弘业满洲挚友中最为显贵的一位,爱星阿。
这位爱星阿三十余岁年纪,本人才能庸庸,在八旗中属于不上不下的新生代。宋弘业虽然是三品官,但满人重爵位,对于官品并不似明人那般看重。所以这位爱星阿肯折节下交,还是因为宋弘业实乃北京城里的大玩家,说起吃喝玩乐来简直无所不知。
宋弘业肯在他身上下功夫,着力应酬,正是因为此人出身显赫。
爱星阿虽然不是爱新觉罗宗室,但也是正黄旗满洲,舒穆禄氏。他祖父便是努尔哈赤的额驸扬古利。扬古利初从努尔哈赤,后来又跟着黄台吉四方征战,从军四十四年,大小百余战,功业绝特,持身谨慎,死后追封武勋王。
扬古利有两个儿子,长子阿丹哈,次子塔瞻。
塔瞻袭超品公,为内大臣。松山之战时,小曹将军曹变蛟乘夜突袭黄台吉御营,一度攻入营中。塔瞻不能抵御。因此得罪,降为一等公。
这位爱星阿就是塔瞻的儿子。
宋弘业正要见礼,爱星阿已经上前拉住他道:“快,我有事与你说。”爱星阿的汉语说得还算流畅,但总带着奇怪的口音,让人听不真切。
不等宋弘业答复。爱星阿已经道:“摄政王要设立步军统领统管整个燕京城,我想当这个统领,你们汉人最有主意,快说个来听听。”
宋弘业苦笑:因为黄台吉、多尔衮都喜欢任用汉臣,以至于许多满洲权贵都有种“汉人性狡诈、擅权术”的印象。爱星阿除了宋弘业也不认识几个汉人,尤其听说宋弘业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自然跑来找宋弘业商量。
宋弘业微微转了一转脖子,心中暗道:这正是瞌睡了就来送枕头,我固然得不到这个职位。但是让这二傻子得了,却也与我自己得了没什么区别。
他问道:“少爵爷,这消息可靠么?”
“岂止可靠!”爱星阿急道:“我前两日出城狩猎,回来才听说这事,已经有不少人把礼物都送到了启心郎索尼那里了!”
——你是晚了,连我家“娘子”都知道的消息,你现在才来。
宋弘业心中略有遗憾。
“唔……启心郎索尼……”宋弘业微微摇头:“那可是摄政王座前的红人啊。”
“快,快想个法子出来!”爱星阿急促催道:“你若是想出来了。我定会给你大大的好处!”
宋弘业来回踱步,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想起皇太子当日给他的那本间谍工作的小册子来。他高声笑道:“有了!”
“快说!”
“你可知道步军统领是干嘛的?”宋弘业问道。
“是整肃城内盗贼乱民的,你没听说?”爱星阿连忙道。
宋弘业哈哈大笑,笑得高深莫测,直等爱星阿耐心几乎耗尽,方才道:“从职司上来看,这步军统领更像是明朝的五城兵马司。这衙门非但要整肃城内乱民。还要规整城防,缉捕盗贼,巡查火铺诸如此类。权力极大,油水极厚,哈哈。小人我之前也在那衙门里呆过。”
“这些我都知道,快想想怎么能让我得了这步军统领之职!”爱星阿不悦道。
“正因为事务繁杂,所以并非人人都知道该怎么干。”宋弘业笑道:“摄政王是个看重办实事的人,你若是能将这衙门里每司要用几个人,耗多少粮饷,专责哪些事务,可以干什么不能干什么……如此种种都一一写清楚,若是让摄政王看了,还会不用你么?”
爱星阿怒道:“我怎么知道……咦,你刚才说你也干过这差事?”
“小人祖上就一直干这差事,其中关节窍门一清二楚。”宋弘业笑道:“想必不会让摄政王失望。”
爱星阿紧紧抓住宋弘业的双臂,大笑道:“好好好!你快写下来给我!”
宋弘业嘿嘿一笑,道:“少爵爷,不过有一事小人想说在前头。”
“你要什么赏赐,尽管说!”爱星阿知道汉人的习性,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当下大方道。
“小人祖上就是吃这碗饭的,”宋弘业陪笑道,“如今家里许多子侄也没其他手艺,若是少爵爷得了这差事,能否赏口饭……”
“哈哈哈哈!”爱星阿大笑起来:“还当什么事呢!这事包在爷身上,爷若是当了这统领,另外再给你赏赐!”
“多谢少爵爷!”宋弘业长长一揖,将爱星阿请到书房,紧闭门窗,铺纸研墨,暗暗回忆皇太子所赐《手册》的格式,套入兵马司的工作内容,一条条写了下来。他边写边讲,果然是毫不藏私,比教自己自家子侄还要耐心,生怕爱星阿拿不到这个职位。
爱星阿也果然听得大开眼界,跃跃欲试。他不得不承认,在刚进门找宋弘业问策的时候,只是单纯希冀从这步军统领的差事上得些好处。等听了宋弘业讲解其中门道,方才是真正爱上了这份首都警察局长的事业。
两人在书房里捣鼓了足足两个时辰,爱星阿总算心满意足地告辞了。剩下的事就是回去找个笔帖式,仔细誊抄干净,录成启本。
“啊呀呀,糟了!”走到门口的爱星阿突然站住脚步,整张脸凑成了一团。
“何事?”
“我该怎么给摄政王上启本?若是让索尼或是那些得了贿赂的人拦下来,那该如何是好?”爱星阿警惕道。
宋弘业一愣,旋即笑道:“这事好办!小人听说令祖还有个弟弟,正是谭泰公爷。”
“老公爷是我玛法的从弟。”爱星阿自豪道。
“正要贺喜少爵爷。”宋弘业笑道:“老公爷此番受命追击李自成,在庆都大败顺贼,阵斩顺贼伪蕲侯谷英!随后老公爷又一路南追,破真定城,杀得顺贼逃入太行山中。小人在兵部,有幸早知道了两日。等老公爷回来,定然又是一番奖赏!”
听闻同族长辈又立新功,爱星阿也是喜得手舞足蹈。
“照我们汉人说起来,老公爷是少爵爷您叔祖父。摄政王对他老人家的信任不在索尼之下,由他代传这启本,断断不会有事!”宋弘业笑道。
爱星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你就等我好消息!让你那些亲戚也都拾掇拾掇,改日带来我府上。”
“多谢少爵爷!”宋弘业恭送爱星阿上马而去,转身便命心腹小厮去四海当铺投了一份死当。
那正是宋弘业与徐惇的联络暗号。当天夜里,扮作商贾的徐惇便带了两车瓷器,到了宋弘业的府上。
徐惇这般上门送货也只能偶尔为之,他听了宋弘业的消息,顿觉今日没有白跑。当即答应选派可靠手下冒充宋家亲戚前来投靠。这些人都是些市井中的老油子,原本就常与衙门、兵马司打交道,混事做人定然没问题。
“只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宋弘业关照道。
“放心,”徐惇道,“我让你族里长辈来求你,你只要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就是了。至于日后情报,直接走我这条线,不用你过问。”
——我族里?!
宋弘业面无余色,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却兴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也不知道这“圆明”是说漏了嘴,还是在敲打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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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
有时候,当一个娇滴滴的官宦人家小姐拒绝了肤白貌美的进士书生,只是因为他殿试排名靠后,无法选入翰林院成为清贵。然而当她被旋即而来又黑又丑又矮又猥琐的歹徒强暴之后,也只能就此屈就一生。
这个悲惨的故事足以表达北京百姓当下的心理。
当他们在大街小巷为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而兴奋时,在宫门上题写“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时,他们凭空相信只要闯王一来,连年的兵灾就会消停。只要朱明一走,谁都不用整日为了打仗死人而心烦意乱,谁都可以大大吐一口粮食涨价的恶气……结果闯王如期而至,的确没有打扰小民的生活,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的时候撕下了温柔的面纱,就像是暴露了本来面目的猪八戒。
随之而来的是发型诡异的东虏大兵。
当年都人花银子买袁崇焕的肉吃,对他恨之入骨,不就是因为袁崇焕抗金不力么?不就是因为袁崇焕的关宁铁骑跟在建奴大军之后追而不击么?不就是因为东虏杀掠得京畿百姓家家戴孝,户户披麻么?
才不过十五年,当日许多受害者仍旧在世,却没人想到要报此血仇,只要东虏能够留下他们的头发和脑袋就可以安心当良民。
是因为健忘么?
不,只是因为洪承畴点破的四个字:民心思安。
无论谁当皇帝,只要民众能够安生过日子就行。
所以,无论是闯王还是东虏,既然已经占据了北京,那就好好过吧。总不见得比“重征”皇帝还要糟糕吧?
事实则是:更糟糕。
多尔衮颁布了圈地令。
朱慈烺的蝴蝶翅膀终于在崇祯十七年的六月,刮起了一阵足以影响历史走向的旋风。
这其中的环节是这样的:
第一环:因为及时的鼠疫防疫政策。离京前的“藏富于民”,以及正一道士们的有心渲染,在京师产生了一种太微星君信仰,供奉的是皇太子下凡之前的法身——集合了岳王和关帝特征的中年神祇。这很快就引起了满洲贵族的担心,越来越倾向于厉行“剃头令”,从外而内控制百姓思想。
第二环:有了这样的压力。京畿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往南出逃。无论是先去山东寻得庇护,还是直接去南直隶,总比留在京畿剃发强许多。
人口对于满洲人而言就是生产资料,两条腿的财产。无论是哪一旗的旗主,都不可能坐视自己口袋里的财产逃掉。于是缉捕逃人法也被搬上了议程,之所以没有立刻施行,是因为中间还少了一个环节——定名止分。
只有确定了财产和主人的对应关系,才能确定“逃人”的身份,追回来的逃人也才能够归还其主人。
于是有了第三环:
满清政府绝不愿意像朱慈烺那样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编户齐民。他们的法子更加简单高效:跑马圈地。
多尔衮在诏令中说,因为连年战乱,京畿无主荒地甚多,故而允许八旗圈占。
然而这圈地令一出,下面的人可不在乎是不是有主。他们大多连汉语都听不懂,哪里有耐心去看汉字?各旗无不是冲着良田美地而去,只要赶在其他旗下手之前打下界牌,便算是本旗土地。
开始时有的旗还算客气。只是将土地上的百姓赶走。后来大家抢红了眼,索性连人带地一块端了。地为旗下之产。人也成了旗下之奴。华夏自战国起便开始将农奴解放为自耕农,提高生产力。如今在满清的铁蹄之下,百姓又变回了农奴。
……
“文泉兄!好事!大好事!”黄德素步下生风,快步进张荏的屋舍。
张荏放下手里的书,麻木地抬起头道:“如今这世道还能有什么好事?”
“东宫要征发罪轻文官两百名,去青、济、兖、东四府充任县官!考满有功者可以赦免前罪。仍旧升迁!”黄德素高兴地搓着手道:“我已经打听了,所谓罪轻者,只要不是苦役班里的就成!”
张荏站起身,脚下颇为虚浮,眼泡肿胀。却道:“从安兄,你怎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黄德素颇有些意外,道:“莫非还有什么要务我没听说?”
张荏大大摇头,道:“山东一省六府,除了登、莱,其他四府哪个不是位处南北交通要道?尤其是东昌府,乃是要害中的要害,又是烟柳繁华之地,东宫不以嫡系前去,反倒征募犯官,这还不明显么?正是借刀杀人之计啊!”
“不至于吧……”黄德素微微皱眉。
“我只问一句,东虏兵至,该如何抵挡?降耶?走耶?”张荏剑眉一竖,满脸溢满悲苦之色:“东宫是不想担上残虐士子的恶名,这才出此毒计啊!”
黄德素一腔振奋瞬息被扑灭,道:“我总觉得不至于如此……不过文泉兄说的也有道理,且再看看吧。”
“从安兄,”张荏压低声音道,“我还听说,东宫软禁皇父,有操莽之心……”
“嘘!”黄德素连忙压下声音:“慎言,慎言啊!”
……
“任何政策,都不能拍脑袋想出来。”朱慈烺在公事房里召集了知府以上的地方官员开会,布置当前民政任务。他道:“多尔衮只知道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这圈地令一开,难免要更加焦头烂额。”
圈地令看似满足了广大满清贵族分享胜利果实的需要,历史原剧本中也的确是在顺治元年十二月颁布,一直说“下不为例”,又一直圈到康熙二十四年方才停止。那时候近畿附近已经几乎没有民田,百姓全都成了八旗农奴。
然而现在的状况却是满清早了半年时间发布圈地令,外部大环境有着极大的不同。
首先是李自成的顺军还没有溃败,仍在山西窥视北直隶。
其次,留守后方的济尔哈朗和顺治帝还没有迁到北京,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好地肯定已经被圈完了,又势必以多尔衮多铎两兄弟的正白、镶白两旗获利最丰,如何不让人眼红?
有了土地之后,八旗贵族自然不肯轻易出兵打仗。他们生怕自己一走,圈到的地又被其他旗抢了去。
而那些没圈到地或者圈得少的贵族更不肯轻易出兵——凭什么我好处拿得不多,送命的事却要我去做?打仗是要死人的,旗下人又都是贵族的私人财产,就算抢到了人口和土地,总得算算这笔买卖是否得利。万一自己打下的土地,又被别人圈去了怎么办?岂不是人财两失?
在确定名分之前,满洲人势必要在多尔衮面前大打口水官司。这就是八旗制度最可爱的地方,仍旧带着部落和部落联盟的特性,并不是一个彻底中央集权的组织。黄台吉若是再多活二十年,可能情况会大大不同,然而现在执政的多尔衮本人也是一旗旗主,当然不会做出削弱自己的蠢事来。
“只要多尔衮不确定圈地所得,以及日后的战利品分配,满洲大军就不会大举出动。”朱慈烺道:“而且起码在夏收之前,大同宣府一线无法承担大军过境的粮草供应。”
大军过路,私库或许还能藏下一部分粮食,但公库里的粮食却肯定不会留下。李自成之所以从井陉撤回山西,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路从三关入京,沿途没有留下什么粮食。而任继荣和李友的人马不多,应该还能匀出一部分给他。
“由以上两条可以推论:满清大军在内部统合、夏收完成之前都不会有大动作,我们就是要趁这个时间,迅速将山东西部的人口、粮食、物资、运到东面,充实防线,缓缓朝西推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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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三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一)
朱慈烺让人抬出一张山东全省沙盘,上面标注了各府州县的位置,他拿着木鞭指到:“若是满清南下,东昌府首当其冲。为了打通南北漕运,这里也是他们必先攻取的目标。分配到东昌府各县官员,任务最重,要转移人口、转移资粮、还要阻断运河!”
京杭大运河的代价是一个王朝的崩塌,从隋以来,这条南北动脉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历代都不能轻视。然而朱慈烺此刻却宣布要将它截断填平!
参与讨论的高层官员早就知道这个决议,脸上并不震惊,其他人则无不惊骇。
“殿下,运河非但关乎漕运,也关乎周围农田灌溉啊!”莱州知府吴伟业当即起身道。
朱慈烺是看他最近工作还算卖力,方才给他面子,道:“满清人少,为了疏通运河,势必要分散人力,能大大减轻我军压力。我们人多,只要能够收复故土,就不用担心疏浚运河的消耗。至于粮食,原本也不能指望那边。”
作为农业国家,对农田灌溉的影响自然放在首位。如今只是六月份,河南河北的许多农田都需要大量的水来灌溉保证收成。运河一但被截断,河水外溢会造成人为水涝,淹死作物,而截断区域又会导致田中缺水。
“这事已经做了决定,就不用讨论了。”朱慈烺压了压手,道:“蔡公,要劳您亲自坐镇济南府,监督治下州县官,做好人民转移之事。”
“臣遵旨。”蔡懋德上前应道。
“周公,”朱慈烺转向周应期,“百姓迁徙到了新地,一应安顿就交给你了。”
周应期连忙起身领命。他在天津屯田安民。颇为百姓称道,是个着实为百姓打算的好官。正是因此,朱慈烺很信任他,只不过手下只有半个山东省,高级官员不好安顿,这才让他以天津巡抚的身份在登、莱巡视。指导那些新嫩的县官治理地方。
“张先生,”朱慈烺叫道,“粮食还是当前要务,大军在前线作战,更要确保后方粮食充沛。”
张诗奇如今是山东布政使司参政,兼登莱粮道。
他出班道:“殿下,即便算上五月收割的大麦,如今登莱各州县粮食缺口仍有三万石之巨。而朝廷一直从东南买粮,已经导致粮价上涨二成有余。臣恳请调船从朝鲜购粮。日后南船从青岛上岸。朝鲜船在登州卸粮。”
只要能买到粮食,朱慈烺才不会管他从哪里买的。朝鲜半岛资源匮乏,不过南部较为平整,水源充沛,气候与山东相仿,是重要的产粮区。尤其京畿道附近的土壤肥沃,粮产量较高。
“准!”朱慈烺当即拍板道:“还可以考虑直接在朝鲜买地,招募辽民种植番薯等作物。”
朝鲜北部山区对于当前朝鲜人的生产力。基本是无法耕种粮食作物的。然而明人却有番薯、玉米和土豆这些不挑地的作物,完全可以在北朝鲜买地。以朝鲜人的名义进行耕种。朝廷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缓解粮食压力,只要自己能够活下去就好。
“徐光启在天津时就在研究育种了,到现在都多少年了?”朱慈烺说高产作物,不免又特别关照道:“你别把精力光集中在买粮上,育种的事也得抓紧。人手不够就多招老农。”
张诗奇连连称是,对育种的事也颇为头大。他总觉得徐光启在书里大吹法螺。怎么可能有番薯一窝长七八根,根根都比婴儿手臂还粗还长?偏偏皇太子中了徐光启的毒,对此深信不疑,硬说这些作物只要育种育得好就能高产。可这事又不是三两天就能看出来的,还不得一年年来么?
朱慈烺也很无奈。粮食缺口是根据所有登记人口日均最低消耗所计算出来的。也就是说只要有缺口存在,就肯定有人会被饿死。事实上,就算填平了缺口,考虑到资源分配不可能达到完全均衡,仍旧会有人饿死,只是不会出现大范围的饥荒罢了。而且这回鲁西百姓东迁,以及京畿、河北、河南大量流民涌入,势必会加重粮食消耗量。
如果在秋收前要进行大规模的作战,粮食压力会更大。
朱慈烺宣布完散会之后,不等众人起身作礼,已经从后门出去了。在对面的厢房里,已经坐满了一屋子的将校。这些人多是各部参谋,并没有军事主官在内。当前如此紧张的时期,朱慈烺也不敢轻易调派军事主官回来。
尤世威最终被授予中将军衔,担任总参谋长,讲武堂祭酒反倒成了不足为道的兼职。这次的军事会议其实是他发起的参谋部会议,其中有一个议题是东南剿匪对缓解粮食压力的影响。朱慈烺见参谋部也在考虑“粮食压力”这一问题,理所当然要来旁听。
“以后不等旁听席。”朱慈烺进来,见众人在交头接耳开小会,并没有开始正式会议,连忙关照了一声:“开始吧。”
尤世威从上座起身,带领军官们想朱慈烺行礼,然后才走到地图前,手持竹鞭在掌心中敲了敲,严厉道:“近来夏收,一直到秋粟收获之前都是农忙时节,各村寨乡勇训练进展缓慢。各军训练参谋都必须尽最大努力,确保日常队列训练的达成。”尤世威虽然对于“参谋”十分不屑,认为真正的将军是不需要这么多人辅助的。等他自己成为了参谋头子,很快就意识到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干得十分投入,再不说废除的话了。
乡勇虽然历代都有,但到了东宫这里却不是真正的战力,而是各部战损的补充。这些兼顾生产和战备的乡勇,由各部抽调的老兵担任驻村教官进行训练。如果出现新募兵无法完成补充的较大战损,就会用这些乡勇补充部队。原则上是“谁训练,归谁补”,所以各部对于村落的乡勇训练也很重视。
尤世威见自己的将威镇住了这些年轻的校官,心中颇为得意,继续道:“大家可以看地图。”他指向高悬放大的大明坤舆图,继续道:“现在开始议题:其一,顺贼溃败之后,河南、河北、京畿一带盗匪横行,总参谋部建议剿匪任务交给预备营。在座诸位可有异议?”
在座的都是各部参谋的代表,若是与满洲东虏作战,他们还会争一争,对于剿匪事却不很热衷。而且预备营也的确应该见见血,剿匪对于他们来说正是恰如其分。
朱慈烺本身也有这个安排,听尤世威预先提出来,还进行商议,心中更是满意,只等这条建言提交到手就传令下去。
尤世威见提议通过,继续道:“议题二:派独立游击营南下就食,减缓山东军粮压力,大家有何异议?”
朱慈烺将目光投到朱家骏身上。他记得这个在汝阳之战中受伤的少尉,因为他的刻苦用功,成为了“战转参”的典型,被公开表扬,后来分到了罗玉昆部成为营参谋长。如果他没有提出异议,其他营、部的参谋们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这个意见其实就是独立游击营提出来的,朱家骏作为主倡者,当然不会有异议。
“万一和其他友军发生冲突怎么办?”有个少校举手发言问道。
尤世威手里的计划书中虽然有各种情况的应对预案 ,但还是望向了朱家骏,把解释的权利让给了他。
朱家骏会意,站起身先向皇太子行礼,旋即走到台前,取了一支竹鞭,准准地敲在了“徐州”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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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四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二)
“徐州乃四省通衢,南北交汇之要地,咽喉命脉之所关。”朱家骏点着徐州,将四周所毗邻的府县一一报出,就像是给众人上了一堂地理课,可见下的功夫果然不少。
“占据徐州,可以屏蔽南京,也可以全山东之地。”朱家骏说着,似有若无地点了点淮安、庐州一片地方。
淮安是刘泽清逃亡之地,庐州是黄得功的驻地。加上徐州的高杰和寿州的刘良佐,正是原历史剧本中的江北四镇。此四镇对于南明而言,是北部最后一道防线。而在这个世界,却是山东背后的盾,或者是矛。
从朱家骏的角度来看,成为矛的可能性更大。
东宫军体系的组成与大明其他军镇差别太大,以至于士兵在融入东宫体系之后,自发地对其他大明军镇产生了排斥感。尤其朱家骏这样的老人,一路走来,所见的只有东宫军浴血奋战,而大明官兵却是望风而降,从骨子里就不会认同那些打不得仗的军镇。
本着东宫的训示:猪一样的友军与敌军同类。
朱家骏首先想到的就是解决这些猪一样的友军,好让山东这个基地更加安全。
“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南下就粮。”朱家骏将竹鞭收入手中,轻轻拗成一个弓形,道:“我本人在随军驻屯日照后,亲眼见了日照县前后翻天覆地的变化。若是有东宫系县官整治地方的手段,即便是灾年,百姓也未必熬不过去。徐州水网稠密,虽然有黄河水患,但仍旧有不少能够垦殖的土地,如果我军占据了徐州。以东宫官员的能力,应该能够救活更多百姓。”
更多的百姓意味着更多的兵源,意味着自己更为强大!训导官们每日挂在嘴上的“保护百姓就是保护自己”,已经深入人心。
“上尉,”曹宁举手提问道,“虽然军议认为东虏主力不会立即南下。但如果发生东虏大军压境,抢夺徐州,贵部怎么守?”
“全军向东,走淮安、安东卫,返回山东,向第二近卫营靠拢。”朱家骏脱口而出道:“第二近卫营最近的野外拉练已经都越过我部驻地了,如果有东虏大军南下,肯定能够支援我部。”
朱慈烺当即转向曹宁,这位第二近卫营的参谋长只是嘿嘿一笑。手中虚扬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第二近卫营并没有因为操典的约束失去活跃的性格,又尤其善于山地作战。鲁西南是著名的沂蒙山区——山地、丘陵、平原各占了三分之一。此处盗匪丛生,萧东楼借拉练之名行剿匪之实,每次都是“偶遇战斗”,以为足够掩人耳目了,今天却被朱家骏一语道破。
朱慈烺朝闵子若招了招手,闵展炼当即附耳过来。
“拿二营最近的战损表给我看。”朱慈烺道。
闵子若很快步出会议室。找到值班参谋,调出文件。送了进去。
看到闵子若一出一进,曹宁颇为后悔,知道引起了皇太子的注意,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他并不是有意刁难朱家骏,但是扩编近卫师的事早就在军中传遍了,萧东楼当然想将游击营纳入麾下。曹宁借机发问。是早就算好了游击营绝不会南下退避,只能投靠近卫二营。谁知道朱家骏不是省油的灯,答得不卑不亢,还顺便把二营给卖了。
独立营上下,也是一心想扩编成独立师。最好还能得个威风凛凛的称号。至于一营、二营伸过来的禄山之爪,必须干脆利落地砍掉!
角落里又有一名少校举手问道:“如果死守徐州,让近卫一、二营从侧翼攻击东虏,是否阔以?”
尤世威轻咳一声:“现在是否让游击营南下徐州,尚未成为决议。”
那少校道:“秉将军,攻占徐州有百利而无一害,关键在于如何用好徐州。”他顿了顿,道:“徐州有铁有煤,又有水力可用,正适合铸炮。如果徐州能在我军掌握之中,火炮铸造速度将是日产十尊以上。”
朱慈烺挪动了一下身子。山东的确是煤铁大省,但登莱二府却没有发现现成的铁、煤矿。目前用的煤,是从兖州运过去的。铁矿虽然有,但基于铁矿质量和冶炼手段,只能用来打造农具,铸炮的铁模和材料主要还是得从芜湖采购苏钢。
如果占据徐州,在那里打造煤铁复合产业中心,无论军工还是民用,都能得到极大的支持。
朱慈烺突然发现:手下的这些军官们,战斗欲望比自己还要强烈!
“但如果游击营守不住,我们自然不能把炮厂放在徐州。”那少校道。
朱家骏已经在心中计算了游击营的战斗能力,当即道:“只要东虏大军低于一万人,我部单独守御没有问题。”
“上尉,你这么说有根据么?”朱慈烺终于发话了。
朱家骏转向朱慈烺,鞠躬行礼,道:“东虏以骑兵为主,我部如果野战或有不敌,但如果只是借助地势进行守城之战,却是有信心以一敌十。”
朱慈烺摇了摇头:“我们还没有跟东虏打过,不要太过于盲目自信。尤其是军事决定,绝对不能想当然!”
朱家骏脸上一红,恭敬行礼道:“卑职谢殿下指点!”
朱慈烺对尤世威点了点头,朝后靠了靠。
尤世威清了清喉咙:“如果没有异议,游击营攻占徐州计划,就此呈报军议了。”
“报告!”曹宁站了起来:“报告,我部认为,应当以游击营进占徐州为中心,制定一个巩固徐州,保全山东的作战计划。为此,我近卫二营请求将防线前移至兖州府。”
那个考虑火炮铸造的少校闻言,不禁也是跃跃欲试。然而曹宁在第二近卫营是仅次于萧东楼的人,下面哪个校尉不看他脸色?这少校即便想学曹宁,却也知道自己不能代表火器司,这等提案还是得由司里先讨论决定,然后才能往上提议。
朱慈烺对于军队运作原本就有些一知半解,更多的还是在参照一般组织行为。眼前这情形,让他发现其实是总参谋部在大战役制定上的缺失,而下面的营部级参谋又无法着眼大局。
要想立刻就有个全知全能的总参谋部是不可能的,但完全可以慢慢培养出来。
“尤将军,”朱慈烺道,“可以抽调各部参谋组建临时参谋团,将徐州这事好好议一议。”
尤世威见朱慈烺上心了,当即应道:“末将遵令。”
朱慈烺转向那个少校,笑问道:“听你口音有点怪,是哪里人?”
“秉殿下!”那少校见皇太子亲自与他说话,颇有些激动地行了个军礼,话到嘴边却是舌头打结道:“卑职湖、湖……”
“湖广?”朱慈烺有些奇怪,湖广的口音好像不是这样啊。
“湖建!”那少校终于说出来了道。
“福建?”
“是,湖建!”少校应道。
朱慈烺笑了,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伍的?”
“卑职洪祖威,崇祯十六年在西安入伍。”洪祖威道:“卑职当时有幸得闻殿下演说关学大论,心中倾慕。后来随军辗转,决意弃笔投戎,如今累至少校。”
洪祖威报上了简历,让朱慈烺更是心中好笑,看来这就是当年被驯化的那批士子中的一位。不过那些人中绝大部分都转了文官,如今在各地担任行政辅助工作,没想到还真有人加入了军中,而且还成了少校。
“你是哪一部的?”朱慈烺问道。
“卑职现充任火器司参谋。”洪祖威道。
“火器司?”朱慈烺奇道:“火器司没怎么打过仗啊,你怎么积功升衔的?”
“卑职入伍前是举人,分配至火器司之后评为参谋局上尉参谋。”洪祖威道:“因为在铸炮法上有所改进,刚升为少校。”
“你是那个把炮口竖起来的人?”朱慈烺想起了最近铸炮法上唯一的改进。
果不其然,洪祖威咧嘴笑道:“正是卑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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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五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三)
传统铸炮法的灌口在火炮尾部,铁水进入模范之后,重者下沉,轻者上浮,所以炮口比承压更大的炮腹质量更好。若是换个思路,将灌口放在炮口,铁炮质量立刻就能改进不少。
洪祖威并没有铸炮的才能,但他通过一本《物理浅论》上的理论知识,能够应用到生产之中,这点是朱慈烺最为赞赏的。
“我写了很多东西,有些人就以为我无所不知的,其实大谬!”朱慈烺朝洪祖威点头道:“唯有天下千百万人集思广益,拾遗补缺,才能真正中兴大明,让百姓们过得更好。我开了个头,你、徐榭,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能够跟上,这就很好。”
“多谢殿下勉励!”洪祖威挺了挺胸,大声道。
“很好,小伙子也很精神。”朱慈烺想起那个“湖建”,又笑了笑,让他解散。
会议这才算是结束。
尤世威没有跟这些“小”参谋们一起离开,走到朱慈烺面前报道:“殿下。”
“尤将军。”朱慈烺走在前面,邀请道:“一同出去走走如何?”
尤世威当然不会反对。
朱慈烺走在前面,想来想去也只有在一小花园活动一下腰腿。他一边毫无形象地迈着弓步,拉伸腿部肌肉,一边道:“今天没骑马,身上筋骨就像是绷住了一样。真不知道平了虏丑顺贼,整日呆在宫里还怎么活。呵呵,看尤将军面色凝重,可是有什么心头之惑?”
尤世威跟着朱慈烺走到一座小花厅前,眼看周围翠绿丛丛,心中仍旧有些郁结,道:“殿下。如今大敌当前,而我军先议东南,会否使人心不安?”
“唔,这个啊,我记得当年杨嗣昌说过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朱慈烺站定,扩胸转腰。道:“我族从汉武得名,是为汉族,至今千七百余年,有文治,有武功,也有被异族屠杀残虐的不堪之时。但是嘛,你我是什么人?”
“自然是汉人。”尤世威有些不解。
“是啊,所以嘛……”朱慈烺循循诱导:“说明我大汉钢筋铁骨,就算有蒙元乱华。仍旧能站起来!如此看来,我汉人最大的敌人是谁?并非异族,而是汉人自己啊。”
“殿下不也说,内耗只是徒然让外人占了便宜么?”尤世威并不觉得太子的解释合理。
“不错,内耗的确如此。”朱慈烺点头道:“但是先打徐州,并不算内耗,而是统合资源。”
“统合?”
“徐州的重要之处刚才参谋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且将它比作一块金子,这金子在高杰手里。只能给他当枕头。而在咱们手里,却可以用来买粮救人。造炮杀敌。为此上,我花一两银子去换这块金子,看似是将力量消耗在了内部,但其实我得到的资源远远超过了我的花费,从而产生了更大的效益,这便是统合资源。杨嗣昌所言该当做此解。只有统合资源的攘外必先安内才是明智的。若非如此,便是愚昧!假设高杰占的是一块无用之地,我会去收他么?他求我去我都不舍得花那个盘缠。”
尤世威眉头渐渐解开,道:“殿下所言果然精辟。”
“也没什么精辟的,随便找个生意人来都知道这个道理。”朱慈烺道:“再者说。高杰若是还有一丝丝忠义之心,我军到日,他就该自缚请罪,接受改编。那时候,我说不定还会为了安抚其他军镇,给他一条养老的后路。”
尤世威这才点头认同。若是高杰不识时务,有悖逆之心,原本也该就地正法。
“将军听过矛盾之说么?”朱慈烺又问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正是,”朱慈烺点了点头,“一阴一阳谓之道,天下万物无非阴阳。这便是根本的矛盾。在东虏入关之前,我大明天下,是我帝室与闯贼之间的矛盾。而东虏一来,形势自然变换,成了我汉人与他满洲人之间的矛盾。刚才我说了统合资源,可以对明军下手。现在这条,却是为了民族大义,要有能够容纳闯贼的胸襟。尤将军,你统领总参谋部,着眼就该从这天下全局入手才行。”
尤世威一身傲气被朱慈烺说得尽皆散去,由衷佩服道:“实话说,这两句话我原本都是不信的。给殿下这么一解,想想确是这个道理!”
朱慈烺呵呵笑道,顺便推荐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
这套书的母本应该就是后世的《工具论》。作为一个文科生,朱慈烺很清楚形式逻辑对社会科学的推动力。他原本打算成年之后找人翻译,没想到五岁时竟然在大内的书库里看到了这套书,定名为《寰有铨》六卷、《名理探》十卷,是李之藻与葡萄牙籍神父傅汛际合作翻译的。
李之藻作为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文辞更贴合士大夫口味。朱慈烺只是将这套书改了个名字,定名为《逻辑学》,旋即命人雕版备档。甲申之变的时候,也一同带到了莱州,作为重点书目进行刊印。
尤世威没想到朱慈烺会推荐一本泰西人的书,想着自己连老祖宗的东西都没搞透呢,但又不能明说拒绝,只是支支吾吾应承着,生怕太子让他看完之后再交点读书笔记之类的。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军中写笔记、日记已经成了制度,这让许多老将军十分不适应。牛成虎还因此想去雇两个文书,却被定性为“雇佣私人”,领了一张警告处分。
“千岁爷!”
王承恩看到朱慈烺跟尤世威站在一起,远远就出声叫道:“殿下,皇爷请您去说话呐。”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尤世威道:“将军先回去吧。”
尤世威行礼要走,却被王承恩叫住了。只见王承恩满脸堆笑:“都督且不忙走,皇爷也一并召见。”
尤世威脚下顿了顿,称了声“遵旨”。
这边整个内宫都没有过去一处宫殿大,朱慈烺与尤世威三两步就到了崇祯所在的塘边小榭,见母亲与伯母还有袁妃一同在场,石桌上堆放着各色水果和糕点,显然是家庭小聚,不知道为何要连尤世威一同召见过来。
“儿臣慈烺拜见皇父,皇伯母、皇母。”朱慈烺上前见礼,不失半点礼数。
崇祯一脸笑意,正要让他起来,突然见到了尤世威肩头金光闪闪的蟒龙肩章,脸上容光消散,只是平平道了一声“兴”。
朱慈烺起身,周后已经兴奋叫着赐座,又埋怨道:“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你在忙些什么,晨昏定省都懒得做了?”
“母后冤枉儿臣了。”朱慈烺无奈道:“儿臣刚从登州视察水师回来,这几日为了东虏占据神京之事,连夜又跑了一趟乐夏防线,视察武备,当真是没空。”
崇祯冷冷道:“今日南都诸臣送来表章,说是要犒劳东虏大军,请晋平西伯吴三桂为侯爵,还要嘉奖辽东巡抚黎玉田,你可知道?”
——这口吻,分明就是在说皇太子殿下没事瞎忙活!
尤世威头一次觉得皇帝还真是有昏聩的时候。
“儿臣听说了,”朱慈烺笑了笑,“是东南诸臣所谓‘借虏平寇’之策。不过父皇,东虏乃虎狼之众,真会退回关外么?”
“他们这些化外野人,哪次不是抢够了便自己退去了?”崇祯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没底气。
“父皇,”朱慈烺仍旧带着浓浓笑意,毕恭毕敬道,“东南诸臣实在是耳目闭塞。如今的吴三桂已经是满清的平西王了。他们要嘉奖的黎玉田,呵呵,早就是李自成的四川节度使了,恐怕封赏从贼之臣有些不妥。”
看着一脸惊愕的崇祯帝,朱慈烺悠悠道:“而且依儿臣之见,东虏非但不会走,恐怕还有吞并寰宇之心呢。”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变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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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四)
“东虏在京师广施‘仁义’,甚至连剃头都可以通融,这份野心就已经够大的了。”朱慈烺收敛起脸上的微笑,又道:“南方诸臣竟然还有脸送出犒赏、封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东虏,我朝无人,皆懦夫也!”
崇祯还是第一次见到儿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他正要说吴三桂的事,只听朱慈烺又道:“正是因为我朝每次对东虏又怕又惧,退避三舍,才养得他们如此骄横!若是此番仍旧显露出怯弱之态,东虏十万禽兽指日便会南下!”
两位皇后和袁妃被吓得直掩胸口,崇祯帝也是脸色发白,良久方才道:“你的侍卫营拦得住么?”
朱慈烺道:“拦不住也要拦。”他发现自己口吻有些生硬,知道天家的心理承受能力弱,又道:“父皇,我中土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只要充分调动百姓中健硕者从军,大力发展军备,岂会输给区区十余万众的满洲鞑子?怕的就是不敢拼杀,白白丢了祖宗基业。”
“国库早已不支,你用什么去拼杀?”崇祯终于问出了这个纠结自己良久的问题。
朱慈烺很感慨崇祯帝能够问到点子上,但估计他不会喜欢真实的答案。
“严肃吏治,抄没赃款。”朱慈烺终于还是答道。
明朝是典型的中产阶级社会,上面的朝廷没有钱,下面的百姓也没钱,真正有钱的就是那些商人、官员、世族。不能否认,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靠着勤奋努力而发家致富的,有些人更是乐善好施,在乡梓中有很大声望。
朱慈烺挥起《大明律》这根大棒时,当然不可能有出神入化的微操,能够完美甄别善恶。在军国大事面前。民族存亡的关头,有钱必定有罪。高皇帝制定了一套可以将当前所有人都入罪的法律,断然不会有人能够脱罪——否则就是海瑞第二,完全可以当道德模范供起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极端的方式收罗民间财富进行直接分配,看起来会失去一部分人心。但收获的是更大的民心。而且失去的是逃税漏税不愿当兵卖命的人心,收获的却是按时缴纳各种税款,肯卖苦力当民夫,也愿意流血流汗参军入伍的民心。
两相比较,朱慈烺当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竟然学流寇作风!”崇祯怒道:“你所杀者皆是该杀之人么!”
“父皇,儿臣不愿意杀人。”朱慈烺道:“但凡有罪的官吏,大多是发配乡学之中教书,让他们重温圣贤教诲。好生改过。至于赃款嘛……呵呵,父皇,难道咱们为了表示跟李贼不同,便要事事相违?那李贼吃饭,咱们便不吃了么?”
“放肆!你怎能与皇父如此说话!”周后板起了面孔:“还不退下自省!”
朱慈烺知道母亲是怕皇父陛下发雷霆之怒,为他解围,颇为领情地行礼告退。他刚一转身,就听到杯盏砸地发出的碎裂声。还有些许碎块溅到了他的小腿上。
尤世威垂着头,看到皇太子离开。自己却没有得到退下的诏命,心中越发郁闷。
“尤世威!”崇祯帝发了一通邪火,将目光落在了这位之前很想启用的左都督身上。然而一看到肩上的那团蟒龙,他又心中犯堵:这尤世威已经是皇太子的私人了。
“臣在。”尤世威硬着头皮答道。
“你是老成之将,素有名望,如今也跟这皇太子瞎胡闹么!”崇祯怒道。
“回皇上。”尤世威定了定神,“老臣以为,当今天下能够挽狂澜于既倒的,也只有皇太子殿下了。”
“你!你也要与那逆子一同欺瞒朕么!”崇祯怒道:“他若是能补时事,何以从河南到京师。竟然处处失守!你若是敢说‘以空间换时间’,朕当场杀你!”
尤世威到底是积年老将,只等崇祯的呼吸平复了些,方才道:“皇上,是何人在陛下耳旁进谗言?实在当斩!东宫虽然让地,但皆是不堪守的死地。即便如此,东宫在各次对战中皆是奋勇杀敌,战果累累,哪里来的欺瞒圣听?”
“哼!”崇祯重重哼道:“当日报说擒了敌将刘宗敏,人呢?之前又说擒了刘芳亮,人呢!只弄一面旗帜,说是李贼大纛,当朕是稚童好骗么!”
用刘宗敏交换尤世威等人的事,在军中流传不广。这是考虑到老将们的面子,对外只说用作诱饵钓李自成那条大鱼。
至于刘芳亮,在李自成撤逃山西之后,便被朱慈烺放回去了,虽然明面上没说,其中的善意李自成应该是能明白的。但是这种事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就是皇太子带头通贼,所以刘芳亮是自己“逃跑”的。
“陛下,那面旗帜的确是李贼帅纛。”尤世威辩解道:“当日臣就在殿下身旁,亲眼所见二百勇毅之士冲入李贼阵中……唔,陛下,外面还有人是亲历者,请陛下召对!”尤世威只怕自己口笨说不清,想到了朱家骏。
虽然过了这么久,当日踏冰冲阵的场面,仍旧会时常出现在这位老都督的睡梦之中。
如果是在北京,崇祯怎么可能去召见一个兵卒?在这里,皇帝的威严却被小小的莱州府压制到了极限。崇祯也很想知道,太子朱慈烺一直信任有加的兵士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皇帝吐出了一个“宣”字。
王承恩躬身而退,快步朝外跑去。他并不认识朱家骏,但是东宫兵之间似乎都很熟悉,只要抓住一个就能问出来。
王承恩的运气比他想象得更好,还不等他招呼内侍们分头寻找,就在莱州府衙的大门口碰到了朱家骏,他正与一个块头极大的大个子谈笑风生,那人肩上的也扛着东宫兵的肩章,虽然星星少了两颗,却多了一条横杠,而且材质看上去也是白银的。
“你就是朱家骏?”王承恩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快些进去,陛下召见!”
朱家骏一愣,暗道:陛下为什么要召见我?是殿下的意思么?
“朱兄弟,你先忙,咱们改日再会!”那大个子少校道:“若是你今日不回去,晚上可以来营中找我。”
王承恩突然发现那大个子的军装前胸用金线绣着一个盾章,上面隐约还有字。
“这是什么?”王承恩好奇问道。
“这是一级白刃作战勋章。”那大个子比王承恩高出了一个头,垂着眼皮看着他:“还有个真金的,只有穿军礼服的时候才佩戴。”
“这位是我军第一勇将,刘肆刘少校。”朱家骏介绍了一下,看到刘肆一脸受用的模样,也觉得好笑。
王承恩眼珠一转,道:“你也一起来。”
崇祯只宣了一个,却见王承恩带来了两个,已经心中奇怪。王承恩快步走到崇祯身侧,低声道:“皇爷,奴婢在外面看到这个东宫兵,好像也是最早就在侍卫营里的,让他一起来说,也好有个印证。”
崇祯点了点头,对王承恩办事稳妥颇为满意。
“卑职朱家骏(刘肆),参见陛下。”
两人直挺挺地行了东宫军礼,却连跪见的打算也没有。
“放肆!还不跪下!”王承恩被吓得半死,当即出班怒斥道。
崇祯却觉得十分新鲜,挥了挥手示意王承恩退下,问道:“这就是东宫的军礼?”
“回陛下,”朱家骏迈步上前,重重一并足跟,“皇太子殿下以军情紧急,瞬息不可耽误,禁跪拜,只行此军礼。”这是侍卫营到了登莱之后的新政,经过之前那段时间的酝酿发酵,已经被将士们接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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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七 粉身碎骨浑不怕(十五)
“这军礼看着倒也精神。”崇祯柔声问道:“果然像是虎贲之士,可上阵杀过贼么?”
尤世威偷偷将头垂下去了,实在不忍心看到九五之尊被两个校尉驳了面子。
朱家骏和刘肆都被问住了。
“东宫侍卫营恐怕没有人没杀过敌。”刘肆回道。
“放肆!”王承恩从未见过有人敢这么对皇帝说话,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没事找事,为了向太子殿下示好,将这么个莽夫招了过来。
刘老四也知道自己不会说话,抿口不语。
朱家骏连忙补救,道:“秉陛下,卑职二人皆出自东宫侍卫营。卑职现任独立游击营参谋部上尉参谋。刘肆为近卫一营坦克司少校把总,入伍以来,每战必与。”
崇祯往前靠了靠,问道:“夺李贼大纛之战,你们也在其中?”
刘老四没有说话,生怕再犯什么忌讳。
“陛下,”朱家骏道,“此战在东宫名为‘河上之战’,我侍卫营两个局共二百四十三人参与了踏冰夺旗之役,刘肆时为上尉百总,是藤牌手,冲锋最前,正是他第一个冲进李贼中军本阵的。”
刘老四挺了挺胸。
崇祯打量了一番刘老四,道:“你冲在最前?”
刘老四心中一阵不悦,但辱他的人是大明的皇帝,皇太子殿下的父亲,自己只能忍了。
“你们真的冲进了李贼本阵?真的夺了李贼的帅旗?”崇祯眯起了眼睛,口吻越发刻薄起来。
这分明是在质疑一名武人的荣誉,是在质疑此战丧命的同袍,是在质疑再也没有回归建制的伤重战友!
这一刻,刘老四突然发现,原来有比敌人更让自己愤怒的事……
刘老四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而他却不能挥起藤牌冲上去让这人闭嘴。不是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而是因为他是殿下的父亲!
嘶啦!
刘老四一把扯开了自己身上夏季军常服,露出一身坚实的肌肉,上面密布着各种形状的伤痕。他没有说话,剧烈起伏的胸膛已经明白无误地将他的心声吼了出来。
两位皇后和袁妃闭目侧首。浑身紧绷,好像看到了十分可怖的画面。
崇祯帝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 “大不敬”的汉子。他伸出手指,嘴里却吐出一句指责的话。
“当日二百四十三人踏冰冲阵,最后回来的只有八十二人。”朱家骏缓缓脱下衣服,同样露出身上如同蜈蚣般扭曲的伤痕:“人人负伤,退入山中之后,有人伤重难行,躲在山民家中。从此再无音讯。陛下,若是有人敢说李贼大纛是假的,恐怕卑职等粉身碎骨也不能答应。侍卫营老兵,粉身碎骨也不能答应!”
崇祯被朱家骏突然高亢的声调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
王承恩颤颤巍巍往前站了站,看得出他是想挡在皇帝身前当肉盾,但在两个老兵的注视之下,方才发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
“成何体统!穿上衣服。出去自领二十军棍!”尤世威喊道。
朱家骏默默穿上了衣服,向高坐的皇帝和总参谋长行了军礼。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大步离去。刘老四浑然不顾,赤裸着上身,也行了军礼,却在转身时对尤世威道:“中将,非战斗时。只有军法官才能够开庭治罪。”说罢就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要踏碎地砖一般。
直等到两人出了院子,在场众人方才齐齐松了口气,恍惚间仍有些不能相信。
——东宫侍卫竟然跋扈至此,皇上不会想废储吧?
王承恩退到崇祯身后。偷看脸色青白的崇祯帝。
“尤世威,”崇祯轻声道,“你下去吧。”
尤世威本想解释两句,想了想却还是咽回了肚子里,行礼告退。
崇祯等尤世威走了,环顾四周,见嫂嫂和枕边人都沉默无语,终于硬扯起嘴角,道:“看来东宫已经羽翼丰满了。”
张后和周后也是暗自心惊。以前总以为皇太子是狐假虎威,碰上有人想烧冷灶,混从龙之功,方才有些所谓的属官。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东宫已然是有了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死党!
周后看到儿子身边有这样的忠义之士固然值得高兴,但看到自己丈夫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却又有些可怜。
……
“呵呵,这个刘老四,真是火爆脾气。”朱慈烺很快就知道了自己走后所发生的事。他在书房里,摆弄着一支长枪,这是刚刚拿到手的样品。与其他鸟铳不一样的是,这支火枪不再用火绳引燃火药,而是用燧石。
这就是燧发枪。
早在崇祯八年,朱慈烺得到了刚刚刊行的《军器图说》,就对燧发枪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然而那年实在是多事之秋,张献忠攻破了凤阳、曹文诏战死,颇有风雨飘摇之象。朱慈烺也是在那年取得了整理奏章的权力,然而一介稚童对年富力强的皇帝父亲可谓毫无影响,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军器图说》是毕懋康亲自进献的。当时他已经致仕,但曾经的兵部右侍郎要进献一本军国大用的书籍,谁也不敢从中阻拦。
也没有阻拦的必要,因为崇祯皇帝翻了几页之后就束之高阁,哪怕朱慈烺再三说这种燧发枪看起来威力更大,用起来更加便捷,崇祯帝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个大龄文艺青年更在意大明官员是否忠心,兵士是否卖命,而且对他来说三眼铳和鸟铳已经足够好了,之所以眼下时局糜烂,与武器无关,不值得费心更换制式装备。
因为火器的敏感性,朱慈烺也不可能在大内的小工坊里试制。他试图联络毕懋康,但这位有眼光的老臣很快就撒手人寰,甚至整个毕氏家族都脱离了朱慈烺的接触。直到甲申三月。朱慈烺到了山东,才专程派人去了群山环绕的歙县,寻访毕懋康的子侄和曾经的门人。
等张继孟到了胶州,朱慈烺终于松了口气。
张继孟此人原是毕懋康的门客,也是《军器图说》编纂工作的参与者。从他能够为此书写序来看,很有可能承担了大量的实际工作。只是碍于惯例,必须吹捧自己的恩公而已。
这就像《吕氏春秋》并非吕不韦亲自操刀一样。
似乎是为了印证朱慈烺的猜想,张继孟也带来了毕懋康去世之后试制出来的最新式燧发枪,表明燧发枪的研制工作并未停顿。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毕懋康的侄子,毕登翰和毕登辅兄弟二人。在这三位老爷的带领下,还有家人、工匠等四十余人,可以说是一个大团队了。
“尽快把张继孟和毕氏兄弟的告身发下去。”朱慈烺端起枪,抵在肩头试了试。发现枪托并不贴身。他捡起笔在纸上又写了一条,继续对陆素瑶道:“让派去的人多带点编制文书,凡是师傅统统纳入东宫,学徒中的佼佼者也可以录用。”说罢,将案头的便签纸给了陆素瑶。
陆素瑶在接过的瞬间就自觉将纸对折起来,封入信封,却还是不小心看到上面第一行写着:分部件,规通止。别坊制造。
尽可能地标准统一,流水线生产。
陆素瑶知道这是东宫的不二法门。据说是从秦人的《工人程》和《均工律》里发扬出来的。不过这也是外面文臣之间的传言,无从证实真伪,因为这种古书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谁也说不清大内库藏或者谁家的藏里是否真的有。
“殿下,”陆素瑶道,“那刘肆与朱家骏怎么处置?尤老将军还在气头上呢。”
朱慈烺放下手里的燧发枪。仰起头,不答反问:“之前我交代过的,那个,让宫女与军官相亲的事,进展如何了?”
如果不是发生了刘肆这件事。恐怕朱慈烺还要过很久才能有暇过问。然而现在既然问起来了,就是明确给尤世威和皇帝一个答复。
自古以来,“任官封爵”是上位者的公心,所谓官以任能,爵以赏功者。
而君主的私恩,除了“言听计从”和“解衣推食”,就属“赐婚成家”最大。
看来刘老四无论如何都得脱离单身了。
陆素瑶是个近乎工作狂的人,其他宫女三班轮班,她却常常一人上两个班。没人嘲笑她,因为干得越多,就意味着她在太子身边的分量越重要。这种婚嫁大事,非但关乎军心的安稳,同时也关乎宫中姐妹的终身幸福,肯定得放在心上。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保全女官们的颜面,总不能带着适龄的女官去各个营头站开一排让丘八们选吧?那也太便宜他们了!
此时此刻却又不一样了,既然是具有“言外之意”的政治行为,那颜面大可以放在一旁。
陆素瑶拜托闵子若找到了在酒楼与朱家骏畅饮的刘老四,亲自带着愿意嫁给“一级勋章、少校军衔、身高八尺、魁梧壮硕”等关键词的女官、宫女,奔赴酒楼,站开一排,让刘老四挑选。
喝得上头的刘老四脚下已经有些虚浮,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拉出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官。
陆素瑶见这架势不对,急得跳脚:“这是给你娶妻!只能选一个!”
刘老四却对陆素瑶的叫喊,以及两个女官的尖叫,充耳不闻,只是仰头狂笑,一边一个夹起小鸡似的弱女子,大步进了隔间。
陆素瑶追了两步,又涨红了脸停了下来,低声咒骂。
“我能要一个么?”一旁的朱家骏幽幽问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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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皇都灯火正参差(一)
多尔衮坐在武英殿上,在他下面侍立着满洲贵戚,都是权重爵高免于跪礼者,再下面跪了满汉两班大小臣工。
在汉臣之中,服饰又是各异,有穿满洲箭袖的,也有穿大明深衣的;有戴红缨盔的,也有戴进贤冠的。
爱星阿如愿以偿得到了步军统领的位置,跪在满班前列。他偷偷转头去看汉班大臣,见自己的好友宋弘业就跪在斜后方,心中不由兴奋。
宋弘业却没什么兴奋的感觉,他此刻正是一心忐忑。
因为站错了队!
满洲人刚刚入关,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只以为这些蛮子都是直肠子,不会有大明官场那般钩心斗角。
随着交往的加深,满洲人内部的故事也渐渐流传出来。其中最为汉官们关注的,自然是幼帝福临何以登极,又为何有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两位摄政王。更奇怪的是,为何统领满蒙汉三族八旗大军的多尔衮,位次竟然在名不见经传的济尔哈朗之下!
宋弘业肩负秘密重任,已经踏进了清国的朝堂中枢,还被多尔衮单独召见了一次,再不能像小吏一般随风转舵,逢人便阿谀奉承。他必须要表明立场,否则势必要被所有人排斥,就如那个不会做人的孙之獬一样。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黄台吉死后,有两个人竞夺帝位,正是黄台吉长子豪格与眼前这位摄政王多尔衮。
豪格早在清国发兵入关之前就被属下出卖,告他图谋不轨,被两位摄政王和满洲贵戚通过决议,削去了肃亲王王爵,这无疑是政局争斗中彻底失败的标志。
爱星阿的父亲塔瞻与叔祖父谭泰,恰恰是站在豪格一边的。
宋弘业这才明白。为何当日多尔衮召见他的时候,神情会那般诡异。
既然站错了队,就必须加以挽救。
宋弘业在传书皇太子之余,也在努力收罗当时清国帝位争夺的秘事,判断未来的朝堂大局,以免再次站错队。万幸满洲人有一点上要比明廷官场好:那就是只要用心办事。就算是政敌门下包衣,也不会因人废言,更不会因人废功。
所以多尔衮会将步军统领这般重要的职位交给爱星阿,又让宋弘业以兵部侍郎的身份提督其中一个巡捕营。
步军统领衙门分为八旗步军营,皆是满、蒙、汉八旗中孔武有力者,里面一应官吏全是旗人,汉人无法涉足。另外还有两个巡捕营,由汉人降军组成。即便如此,汉臣要出任武职也十分困难。多由汉军旗人充任。像宋弘业这般并非旗人,又是新进的汉人出掌一营,实属罕见。
多尔衮正是看重他的才能和心思缜密,才将这重担交给了他,同时也要他在缉捕盗匪、肃查奸细上多下功夫。
这多少有些拉拢的意思。
“我大清已经占据北京有些日子了,谭泰也将逆闯赶出了京畿,下一步何去何从,大家还是要议一议。”多尔衮高高在上。说话却也不很跋扈。这是因为黄太吉没有将清国彻底整合成一个封建集权的国家,仍旧带有浓浓的部落联盟气味。
此言一出。下面满洲诸将自然知道自己的跑马圈地算是到头了,摄政王大人这是要发兵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噩耗,只要能够保证谁抢的归谁,以及已经占有土地的不变,出兵打仗这种老本行该做就做。
多铎站在多尔衮下首,闻言便道:“请摄政王下令!我镶白旗将士。横扫天下,莫不遵从。”
两黄旗将领无不暗骂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厚颜无耻,一唱一和,说得煞有其事。不过他们知道谭泰这回追击李自成发了一大笔财,心中也有些痒痒。
李自成逃离的时候。让人用绫罗绸缎绑在树上,又将银子洒在地里,好延缓满洲骑兵的追击速度。谭泰原本也不想追太远,破了两城,拿了买路钱,便班师回朝,去抢京畿的田地了。
多尔衮正要点头,突然听人道:“奴才索尼,有事启奏!”
多尔衮不动声色道:“索尼巴克什有何事要奏?”
“王爷,目今大清进驻燕京,当务之急是请陛下入关定鼎,清肃京畿盗匪,大军实在不宜轻动。”索尼朗声奏道。
宋弘业听了暗道:这索尼是正黄旗里的大人物,他出来阻止九酋,想来是为了两黄旗的好处。
多尔衮又何尝不知。他让弟弟多铎建言立刻发兵攻掠明地,就是要在顺治入关前定鼎天下。若是机缘所致,更可以窥测帝位,以雪册立之耻。
想到这里,多尔衮更加恨起索尼来,当日豪格已经被他和多铎逼得出了昏招,自称“福小德薄”不能继位,偏偏是索尼和鳌拜领着一干两黄旗将士佩剑入殿,以死相逼,一定要立黄台吉的儿子,这才有了六岁的福临继位称帝。
“现在逆闯还有百万大军,南朝也有数十万大军,京畿附近全是盗匪,说不定哪天咱们还得退出关去,如何能让皇帝亲临险境?当然得灭了那些逆贼,才能请皇帝入关!”阿济格虽然有勇无谋,黄台吉在时也怨过两个弟弟不顾母仇投身事敌,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而且阿济格是有名的愣头青,哪怕他说得再过分,只要一句“哦,我就是这个脾气”,谁都拿他没办法。
“王爷!请先请皇上与郑亲王入关,集我满洲全力,定能平此天下。”鳌拜也出班奏道。
“你们这些奴才懂得什么!皇帝才六岁,哪里禁得住战阵折磨?当奴才的不知道为主子着想,一味怕死怎么行!”多铎破口骂道。他是亲王之尊,就算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也不敢硬顶。
索尼和鳌拜在两黄旗中,地位只在中游,却是急先锋之属。两人遏制了多尔衮的独角戏,引来多铎用身份压制他们,随后的两黄旗贵戚自然出来支援,纷纷要求在皇帝和郑亲王入京之前巩固京师,不肯动用大军。
此番入关,多尔衮三兄弟手下共有九十八个牛录,两黄旗随同入关的却有百余个牛录,占了大军的一半。而代善的两红旗和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大部都留在关外,即便有随同入关的也起不了决定性作用。
这场面多少与两王争立时的情景颇有些相似。
多尔衮转过头,面对汉班大臣道:“诸位先生怎么看?”
索尼和鳌拜转向范文程,目光中颇有深意。
范文程虽然是汉臣,但当日议立福临为帝之后,他也与二百零七名两黄旗将领一起焚香宣誓,要如同效忠黄台吉一般效忠福临。他只得出班道:“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燕京既定,该当迎陛下归朝。”
“爱星阿,你怎么看?”多尔衮刚提拔了爱星阿,自然不放过让他站队的机会。
爱星阿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虽然满洲人并没有明确的文武分界,但倾慕汉文化之人多少偏向于文事。他既不打算背叛两黄旗,但也不愿意恩将仇报,才得了摄政王的委任就站到他的对立面。
“回禀王爷,”爱星阿出班道,“奴才觉得吧,圣上是得迎来的,逆闯也是要剿灭的,就是这先后不好说。我王师入关以来,也不知道盛京那边如何情形,不如先遣人回去问问?”
——滑头!还是想拖我!
多尔衮给这爱星阿贴上了标签,暗暗决定只等步军统领衙门的事筹备好了,便找机会废了这吃肉忘恩的狗。
“臣以为,当速速进军,殄灭逆闯残明!”一声暴喝,站出来的却是谭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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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皇都灯火正参差(二)
谭泰是正黄旗人,黄台吉的心腹重将,也是当日参与焚香效忠福临的二百零七大臣之一。他如今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多尔衮一边,显然是背叛了两黄旗,顿时引来索尼、鳌拜等人的怒视。
爱星阿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站错队了!他心中懊悔,又埋怨这位叔祖,舒穆禄氏既然选择了九王,为何不给自家人通个气呢?现在这种情形该如何挽回?他已经在宋弘业的指点下,享受到了步军统领职位带来的甜头,哪里还肯就此得罪多尔衮!
“谭泰!你这小人!”鳌拜怒骂道。
“主子面前,你这奴才成何体统!”谭泰怎会怕这么个愣头青?当即吼了回去。
多尔衮对谭泰的投靠也颇为意外,却也十分高兴。舒穆禄氏在正黄旗中不是小族,故友、姻亲、门人织成的关系网一样很可观。更重要的是,谭泰当众投靠,硬生生地为多尔衮切入两黄旗制造分裂创造了条件。
“鳌拜是抢了太多的地和包衣,不敢去拼杀了!”爱星阿一样不在乎鳌拜“巴图鲁”的名声。
说穿了,此时的鳌拜只不过是个巴牙喇纛章京,在外人眼中也算位高权重,但是在拼爹拼爷爷的大清,他只能拿个“巴图鲁”的称号自我安慰。
鳌拜自恃勇猛,听到有人说他胆怯,自然怒火冲头,正要回骂爱星阿,只听见……
“成何体统!”
多尔衮见爱星阿也见风使舵投向了自己,当然不能让鳌拜再大耍威风。他重重一拍扶手,起身喝骂道:“都是私心!全都是私心!我满洲战兵不过十万,要服十五省天下,是易事么!尔等只知道自己旗下多得点人口,多占点田地。就忘了先汗十三副甲起兵的艰辛么!”
多尔衮一搬出先汗努尔哈赤,地位高的老臣不忍言,地位低的年轻人不敢言,刚才还吵得如同市场的朝堂登时静谧下来。
多尔衮缓了口气,望向汉臣班,道:“洪先生。你怎么看?”
洪承畴缓步出班,真心不愿意卷到满洲人的内讧之中。他在大明受够了党争,没想到满洲也是一样。
大明的党争还算有规矩,除了阉党大杀了几个东林,其他人只要乞休放归,离开政治中心也就罢了,实在运气不好也只是被皇帝关起来。而满洲的党争却是实打实要掉脑袋的,之前为了争立的事,代善甚至将次子硕托与孙子阿达礼杀了。就因为他们两人支持多尔衮继位。
“臣记得,上月十二,有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上言:山东乃粮运之道,山西乃商贾之途,急宜招抚。若二省兵民归我版图,则财赋有出,国用不匮。”洪承畴是在党争高级班进修过的。先拉上挡箭牌,说得滴水不漏。又道:“臣以为,古人用兵讲究神速,讲究锐气,的确该尽快出兵,收纳晋鲁二省。”
多尔衮被封“睿”字号,就是因为他的聪明。听了洪承畴的话。顿时耳目一新,暗自佩服:简简单单一席话,就从各旗上不得台面的争权夺利,跳到了为国家社稷着想的层面!不愧是连崇祯都要设坛拜祭的重臣!
“大军贸然轻动,若是战事失利。丢了燕京又该如何是好!”索尼质问道。
“所以才更要出兵攻战,否则等逆闯和明朝恢复了元气,再率大军前来,我满洲大兵又不善守城,更是吃亏。”洪承畴云淡风轻说得索尼哑口无言。
索尼虽然精通多国文字,是满洲人中难得的秀才,但碰上洪承畴这个段数的文武全才,仍旧力不从心。他也知道满洲立国以来,就没有随臣能够阻碍大军统帅发兵的先例,只得退而求其次道:“我两黄旗要保护粮道,恭候圣天子,如何分得出兵力两面征讨?”言下之意便是让两白旗自己去对抗李自成的百万大军。
满洲人对李自成的实力评估,大多建立在明朝降官的证言上。那些降闯又降清的文官们,当然会毫无节操地将李自成大军说得如何如何厉害,数量如何如何庞大,这才能表现出他们并非不忠之臣,实在是天命难拒。
一片石之战满洲人虽然大胜,但那时候李闯已经跟吴三桂打了两天,又是出其不意,并不能就此看出李闯的实力强弱。这点多尔衮十分清楚,心中也难免有些纠结。
更重要的是,如果两黄旗不肯走,那么两白旗更不能轻易出动,否则京畿附近圈占的“无主荒地”又该怎么办?
洪承畴微微一躬身,道:“王爷,可先派使者去山西、山东招抚。若有不从,可再用两支偏师出征,大军进发可待圣驾到了燕京再做定夺。”
“顺贼势焰未灭,只有偏师怕是不够吧。”多铎道。
洪承畴是何等毒辣的眼光,只从李自成连北京都不守,就知道他顺朝必然全国撒网,纵然有百万大军也难以收拢。当此时机,正该出师西安,直捣李闯老巢。只要西安城破,顺朝这短命政权便是一盘散沙,就算李自成再有本事也别想将人马聚拢起来。
“近来有南书传到京师,谓:南都诸臣皆以为平西王仿故唐借回纥师的典故,引我大清入关灭贼。”洪承畴道:“既然如此,我军只要打出‘扫灭逆闯,归迎明皇’的旗号,自然不用同时与李贼、残明作战。逆闯窃国不过旬月,人心未附,我军若是借朱明旗号,进军更加容易。”
“若是明朝不信呢!”索尼逼问道。
“那早就该有南面的檄文送来了。”洪承畴说着,心中也不免悲凉。好歹明朝也是他的故国,如今落得这般局面,真是令人唏嘘。
多尔衮心中一盘算,大笑道:“洪先生真是大才!如此,就让方大猷招抚山东!爱星阿,你带人去昌平,收纳降兵!至于山西,且待机而动。”
方大猷是新降的文官,若是招抚不成,不过就是死他一个。若是招抚成了,却是无本买卖。既然洪承畴说得如此淡定,想来是有把握的。当前只要敲定偏师人选,到时候真打起来了,两黄旗若是胆敢不奋战,正好杀几个立威。
宋弘业到底地位太低,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种高端的政局斗争中去。他只觉得满洲人果然是夷狄蛮类,庙堂上竟然如此粗俗,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还不如曾经五城兵马司勾心斗角的水平高。
“宋侍郎,且等一步。”
散朝之后,宋弘业就被爱星阿叫住了。
爱星阿心有余悸道:“今日实在凶险,没想到叔祖竟然临阵倒戈,害我在王爷面前失了分寸。唉,就不知道王爷命我去收罗昌平降兵,是什么意思。”
宋弘业笑道:“少爵爷骂了那鳌拜,王爷十分开心,这才给了你这个美差。”
“哦?为何是美差?”爱星阿边走边问道。
宋弘业笑道:“如今满洲已经入关,又收纳了这么多的汉官,就算诸位满大人不愿意,也免不得会行汉制。”
爱星阿若有所思,道:“这倒无须讳言,早在先帝时候就几次三番要行汉人制度。王爷若是想更进一步,也只有靠汉家制度才行。”
宋弘业脚下一虚,没想到这爱星阿看起来蠢笨,实则却是眼光独到!
按照满洲旧制,所有缴获按比例分入公中、旗下。公中收益自然是国家财政收入,旗下的收入则按功劳分配到人。然而私藏战利品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断绝过,损公肥私乃是满洲贵族的习性,这显然不能让坐镇公中的多尔衮如意。
日后若是真要夺取帝位,多尔衮势必要改革制度,顺着黄台吉的轨迹进一步削弱八旗旗权,加重皇权。在朝堂上对付一干官员,远比对付手握军权、人口、地盘的旗主们简单。所以在这点上,无论多尔衮多恨黄台吉,都必须要坚持。
“按照汉人制度,收拢来的降兵全部都要归入公中,不会是任何人的私产。”宋弘业解释道:“这时候便显出少爵爷职位的重要来了。只要这些人编入巡捕营,就是少爵爷的人。这年头,自己名下的产业未必就是自己的,自己能用的才真正是自己的。”
爱星阿这才若有所思,连连点头,大方地拍了拍宋弘业的肩膀,道:“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宋弘业喜出望外,这不是个更好的机会成建制地往东虏内部掺沙子么?有了这道口子,那个“圆明”有多少人都能收进来,只要冠个昌平降兵的名头就可以了!
“承蒙少爵爷厚爱,弘业感激不尽!”宋弘业当即躬身拜倒。
爱星阿托住宋弘业,道:“你我同朝为官,不用这么客气,哈哈哈!”
宋弘业又表了一番忠心,匆忙回家,拉着“娇妻”进了床里,让她将今日朝会上得来的军情送去东岳庙。又联络了代号“圆明”的徐惇,让他安排人手,尽快赶去昌平混入军中。
徐惇有银子开路,自然没有问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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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零 戍兵骑马出萧墙(一)
罗玉昆骑在马上,身上是一套制作精良的山文甲。卫兵取来了红绣衫,帮他绑在肩上。离开徐州还有三十里,他已经将这套新近配发的山文甲全都套在了身上,足足三十多斤重。至于他在聊城时找人打造的那套铁甲,之前被视作宝贝一般,现在却下放给了陈崇。
陈崇是真不愿意穿这么重的铁甲,但考虑到战阵上刀箭无眼,套身铁甲终究多一些保护。眼看徐州就在眼前,高杰是战是降也没个回复,让陈崇格外忐忑。
朱家骏倒是只穿了一套皮甲,脸上略带喜庆的桃花红,纵马到罗玉昆身边,道:“这一路过来,滕县、峄县果然都有不少煤矿,每日产煤上千斤,这回算是来值了!”
游击营南下就食是主要目的,好让山东能够养更多的兵员。不过朱家骏的着眼点却是在铁和煤上。作为一个曾经的矿工,他很清楚煤铁的巨大力量,也知道大明其实并不缺煤铁。成为参谋之后,朱家骏更是指望有足够多的铁器打成铁甲,提高战兵的战场生存率。
“听说徐州的铁、煤都挖了几十年了,谁知道等我们到了还有没有。”罗玉昆道。
“将军放心吧,”朱家骏笑道,“这矿啊,看着上面没多少,却都长在地里,只要坑井能打下去,就能一直挖下去,几百年都挖不完。”
“老子晕得很!这世上还有咋个都挖不完的宝贝?”罗玉昆甩了个白眼。
朱家骏看出罗玉昆心情不好,玩笑道,“将军现在肩上可是扛着黄金团蟒,还不满足?”
“莫喊我将军!”罗玉昆当然不爽:“老子晕得很!都已经是下将军了,连个婆娘都莫得!你个小小的上尉,反倒已经把婆娘搞到手了!凭啥子嘛!”
“哈哈哈哈!”朱家骏仰头大笑道:“这叫适逢其会!不过听说皇帝本来是招我去的。刘老四只是个添头。谁知道东宫赏赐的时候,刘老四才是正主,我倒成了添头。啧啧,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
“我听说,”陈崇追了上来,“那些女官本来是要跟刘老四相亲的。是你无赖硬缠着陆素瑶要的。”
“老实说,陆素瑶来得真不是时候!”朱家骏岔开话题道:“我跟老四都喝了三坛子酒了,脑袋本就昏昏沉沉,她这时候带着姑娘来,我们还以为是在喝花酒呢。幸好老子心里揣着事,喝得少,否则也当她们是花娘呢。”
罗玉昆犹有不忿,陈崇却是一脸贱笑道:“那刘老四醒来之后,可有什么话说?”
“他啊。”朱家骏笑道,“他在那里直叫:‘不是粉头?真不是粉头?小人真的喝多了不知道啊!不过好像昨晚还有一个没动,还给殿下还来得及么?’哈哈哈。”朱家骏学着刘老四的怪样,自己忍不住狂笑起来。
陈崇也跟着贼笑起来。
罗玉昆骂道:“你个瓜娃子连锤子都莫得,笑毛啊!”陈崇顿时一噎。罗玉昆又问朱家骏:“你跟刘老四怎么勾兑上的?”
“啥叫勾兑啊?”朱家骏撇嘴道:“刘老四还是藤牌手的时候,我就是少尉旗队长了!汝阳之战时候,我手臂负伤,就让他领了我那个旗队。”
“啥子?你还领过兵嗦?”罗玉昆装出一脸惊讶。
“哈哈。”朱家骏仰头一笑。正要反讽这川兵几句,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号声。正是前队遭遇敌情的信号。
罗玉昆翻身下马,喊道:“换马!”
一旁的卫兵当即牵来战马,换下了罗玉昆行军时候的驮马。
罗玉昆下令道:“全军防御阵型!朱家骏跟我来,陈崇……”
“在……”陈崇心下一跳,手心冒汗:不会给了咱一套铁甲就要咱冲锋陷阵吧?
“你,”罗玉昆突然觉得安顿后队的任务交给陈崇仍是不牢靠:“你就好好好活着吧。作战参谋组织后队。准备支援!”
“是!”
朱家骏也换了战马,跟罗玉昆纵马上前。
走在行军队伍最前的前锋司已经摆开了阵型,进入战斗状态。在前锋司身后,工兵已经开始就地修筑简易工事,进行战斗准备。
罗玉昆到了前面。第一千总部千总让出了指挥岗位,道:“将军,前面就是高杰的人马。”
距离二里开外的地方,飞扬着“高”字大旗,一样是严阵以待。
罗玉昆朝卫兵招了招手,卫兵识趣地奉上了千里镜。
千里镜中,高杰的人马被拉近了许多,已经能够看到前排战兵的铁甲了。
“他们不像是要打啊。”罗玉昆在前排中找打了一个大将,也是身穿山文甲,身前身后都有装备精良的家丁侍卫,看年龄也与高杰匹配,多半就是高杰本人。
若是高杰想打,断然不会自己站在阵前,多半是要在后面居中指挥的。
“派人过去传信吧。”朱家骏勒马道。
朱家骏点了点头。
不一时,一匹快马冲出了阵列,径直跑向高杰阵前。这人曾跟过孙传庭,对秦督麾下大将都十分熟悉。他到了阵前一看,果然是曾经的总兵高杰,远远便喊道:“高总戎!我们是东宫麾下游击营,奉命进驻徐州,请总戎入营说话。”
“本将奉命镇守徐州,没有兵部文移,不敢擅离信地!”高杰大声回道。
那人取下背上包袱,高高举起:“这里有兵部调防文移。”
如今兵部就在莱州,若不是崇祯帝与儿子赌气,孙传庭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兵部尚书了。即便尚书空缺,下面办事的人可都是东宫的人,小小一份调防文移,要多少有多少。
“是南京兵部的文移么?”高杰喊道。
那人心中知道不好,小心翼翼地勒马往后退了两步,回喊道:“如今兵部随圣天子行在,驻地莱州,为何要南京兵部的文移!”
高杰脸上轻蔑的笑意,叫道:“北面的事,谁说得清楚!本将如今归在凤阳总督麾下,只认南京兵部文移和总督手令。你去取了再来!”
那人不敢多言,连忙别传马头,朝本阵跑去。
罗玉昆见那人独自回来,就知道没有谈拢,骂了声“锤子”,道:“该降的不降!各部应旗!”
中军旗手登上战车车台,高举代表前军千总部的军旗。
前军千总和他的旗手也上了战车,举旗相应。
旋即中军又升起了中军千总部和后军千总部的军旗。后面两部的千总也纷纷举旗。
三个千总部应了旗,又向各司把总应旗,六面把总旗随之升起。六位把总再向各局应旗,升起了二十六面百总旗。百总旗紧接着便向旗队长应旗,每指到一旗,该旗的旗队长便取下身后靠旗,斜向上下挥舞。一时间,阵列上旗帜飞扬,如同随风起伏的花海。
高杰领兵多年,却没见过如此肃整的应旗,不免心中先怯了一分。他知道东宫会练兵,但那是东宫侍卫营。这独立营应该是新编成的营头,没想到也是有模有样。
“儿郎们,放炮,冲上去杀散他们!”高杰高声呼喝道。
阵中炮声登时响起,军阵如同扑向滩头的潮水一般,涌上前去。
朱家骏端着千里镜,道:“也该把咱们宝贝拿出来招呼他们一下了。”
罗玉昆嘴角上咧,挥了挥手,传令道:“给炮阵让开位置,待敌军冲近了就开炮!”
最前面的鸳鸯阵应着旗令,紧步挪动,让出炮阵。后面的辅兵和民夫赶着挽马,推着炮车,进了火炮阵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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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戍兵骑马出萧墙(二)
这火炮是最近出厂的铁模炮,炮弹大小与泰西人的四磅炮相近,用药量却多了许多,所以火炮射程和威力比之四磅炮更大。
虽然皇太子更喜欢后装的弗朗机炮,但考虑到模具的制造难度和时间成本,还是优先铸造了前装式的红夷炮。
这种新炮被定名为:营属一七式前装直射火炮。各营配置五门。
虽然看起来数量不大,但每门炮要额外多出四匹驮马,两辆炮车承装火炮和炮弹、火药,五个炮兵开炮。另外还要编制一百余人负责运输、保养,是个完整的火炮局。
在上次封家村之战中,火炮并没有发挥出让人满意的战果。与其说刘芳亮是被火炮击溃,不如说是被吓死的。
战后肖土庚带人总结了火炮使用的问题,发现居高临下这种传统思维并不能取得良好的作战效果,而且因为地面硬化程度不足,火炮落地之后能量灌入地里,而非正面轰击那般直冲敌阵后排。
所以从那以后,炮兵操典中就有了“正面布阵”的要求,而且无论是红夷炮还是弗朗机,都要求炮口仰角最高不超过三十五度。
在工兵和辅兵挖掘炮车归位道的时候,火炮长掀开了炮衣,露出冰冷光滑的炮身。其他四个炮兵各行其是,安排辅兵搬运炮药和炮弹,清理炮膛,准备发射。
“一百五十丈测距!”火炮局百总手里拿着沙漏,一边朝动作较慢的那门炮走去,给予压力。
各炮的炮长将手臂向前伸直,竖起拇指,先闭左眼,使右眼视线沿拇指一侧对准目标左侧。头、手不动。再闭右眼,使左眼视线通过拇指的同一侧,并记住视线对准实地某一点。然后目测目标左侧至该点的宽度,将此宽度乘以十倍,即为本炮至目标的距离。
这种炮兵测距的跳眼法已经属于较为高深的技术,九十丈内误差不能大于三丈。必须十分熟悉自己臂长和瞳孔间距让。
“落点:九十丈!测距!”
有了距离,然后套用炮术板上的公式,算出炮口的仰角,以炮身前段的星门和后端的照门与目标形成三点一线,进行瞄准。在熟练的炮手操作下,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报告!一号炮位就绪!”火炮长高声喊道,这是敌人的马兵已经进入了火炮射程之内。
“二号炮位就绪!”
……
“敌阵中心,瞄准!”
百总的目光在五门炮之间巡视,直到见各炮的瞄准手确定了炮口方向。挥动绿色牙旗,他才喊道:“点火~放!”
轰!轰!轰!轰!轰!
接连不断的五声炮响,炮口吐出浓浓的烟雾。
“清理炮膛!急速自由射击!”百总端起千里镜,查看火炮的落点。
炮弹从浓浓的硝烟飞出,直直撞上策马疾驰而来的马兵。虽然弹丸的飞行速度看似不快,甚至给人一种伸手就能抓住的错觉,但其蕴含的力量却连人带马撕成碎片。
高杰完全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之间。自己的阵型中就被犁出了五道血路。
“将军!”副将李成栋纵马追了上来:“将军,有诈!这些兵绝非乌合之众!”
高杰之所以带着自己的亲兵家丁列阵最前。就是怕属下将领听说是东宫兵,产生动摇。就说这个李成栋,当年跟他一起反的李自成,投降明军,看似忠心耿耿,却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家伙。
“已经开打了。还管那么多干嘛!你听说过什么姓罗的大将么?”高杰指着对面的罗字将旗怒道:“速速整备兵马,跟我冲过去。你看!他们在阵前放的是刀盾手,断然不是咱们马兵的对手!”
李成栋也眺目远望,见最前面果然是盾牌成墙,不见长枪。心中疑惑:那些贼兵把火炮都运来了,却不知道阵前放长枪,这是什么路数?
轰轰!
自由射击之后,五门炮的发射速度顿时有了参差,但是带来的震撼却没有丝毫减弱。一发发炮弹冲入密集的人群之中,带起团团血雾,惨嚎声充斥于耳。哪怕是三百年后的铁军, 在伤亡率达到三成的时候都会崩溃,何况这些从河南、陕西、山西、河北……一路逃亡过来的败兵!
眼看就要阵型不稳,李成栋突然发现对面的旗帜之中有一面红底金龙戏日旗。他叫道:“将军!这是东宫侍卫营!”
高杰心中暗骂一声,一扬马鞭:“杀啊!一个首级赏银五两!甲兵翻倍!”
重赏之下,已经出现了动摇的马兵阵再次凝聚起来,继续往前冲阵。
“放虎蹲!”罗玉昆下令停止炮击,对平均每门炮三点四发发炮率深感欣慰。
虎蹲炮是配属到旗队的新增火力。每个旗队都有额外四名虎蹲炮手,由辅兵中堪用者充任,在敌兵冲到三十丈时进行霰弹攻击。
这个距离也是一般弓箭的射程,高杰的马兵终于也稀稀落落地抛射了一些箭矢过来。
独立营仍旧是半蹲式防御姿态,只有一些善射的士兵取出弓箭与高杰部对射了几箭。
“二十丈!”作战参谋发出了第一次接敌警告,掌号兵吹响了孛罗。
在低沉的孛罗号声中,战兵们猛然弹身而起,口中大喝一声:“虎!”
高杰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里已经是南直隶地界,他要是再退,只能退往扬州或是南京了。而朝廷是不可能让他退过去的,否则就是谋逆。至于将徐州拱手让出去,那是生不如死!
“十五仗!”
长枪端平,准备接敌。
“十丈!”
对面的人脸已经分外明晰。
“五丈!”
就连脸上的痦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杀!”罗玉昆抽出指挥刀,高举斜劈,停在半空中。
“嘀嘀哒嘀哒!”掌号兵换上了唢呐,吹响了尖锐刺耳的高音。
“虎!”长枪刺出,原本一面盾墙的阵型如同变成了刺猬,顿时逼得马兵纷纷侧避。
藤牌手随着长枪刺出,奋勇上前,抡起藤牌撞向敌人的人马。这些人都是孔武有力,吃饭管饱,一旦热血冲头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又因为军法规定:如果藤牌手和圆盾手阵亡,而本队又没有大的战绩,整队人都要给他们陪葬,所以在他们的带动下,身后的士兵无不勇猛冲杀。
戚家军的藤牌手只用藤牌,但是东宫一系受刘老四的影响,许多藤牌手都喜欢另加一柄铁锤或是棒槌,在冲杀之时能用蛮力砸开对方的工事或是马匹,真正是攻防兼备。虽然这也导致他们的持续作战能力有所减弱,但只要能够在最初的接敌中占据优势,很有可能敌人就溃败了,随后的顺风仗也不用他们拼命。
就算他们想追击,也往往会被本队的战友拦下来,以免发生意外。
此时此刻,高杰脑中只有四个字“名不虚传”。
“李成栋!”高杰回过神来,高声喊道:“整备兵马,咱们撤!”
李成栋手中的马鞭遥遥一指:“来不及了。”
高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支旗帜鲜明,衣甲整齐的人马已经运动到了自己侧翼,随时准备冲锋。
这支部队正式游击营的后军千总部,以最快的速度向敌人左翼进行迂回,封死了敌人西撤之路。
高杰转过头,正要说向东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旋即高高飞起,看到鲜血喷了李成栋满脸!
——我死了?
高杰闪过最后一个念头,头颅落地,骑在马上的身躯带着铁甲轰然倒下。
“逆贼高杰伏诛!我等降了!”李成栋命人挑起了高杰的头颅,高声喊道。
高杰的亲兵家丁在短暂的惊诧之后,有大部分人选择了逃跑,少部分放下了兵器,响应李成栋的投降命令。原本是主将最为牢靠的心腹手下,却也因为数千里撤逃而军心丧尽,再也不愿过那流亡生活了。
李成栋扬起头,看着阳光之下不断滴血的高杰头颅,心中暗道:你也是在东宫营中待过的人,怎能傻到跟东宫军对阵?你若是早些跟我说清楚,我也不至于临阵倒戈……我早就杀你投降了!
罗玉昆见对方旗帜尽倒,知道是敌方主将出了意外,接下去的仗要么不打,要打就是单方面的屠杀。他放下千里镜:“这高杰也不过一个庸将,啷个想到跟我们对阵?”
“大概是你没啥名气。”朱家骏道:“若是打‘萧’字旗,恐怕高杰就降了。”
“日!”罗玉昆吐出一个字,叫道:“冲一冲抓俘虏!”
“对!当过矿工先选出来!”朱家骏来了兴致,纵马上前,高声呼喝参谋们开始工作。
一场战斗结束,炮兵们开始清理炮膛,检查炮管内壁是否出现裂纹,最后给火炮穿上炮衣。辅兵们要帮着抬回伤病员,也要跟民夫一起收罗散落的兵器、箭矢、炮弹。工兵也不能闲着,必须就地扎营,布置工事,防止有其他敌人来拣便宜。
刚才出力最多的战兵们控制住降兵和俘虏,寻找自己的建制,由伤亡最小的司局负责卫戍,其他人可以解甲休息了。
到了这阶段,只有军医和大大小小的参谋最为忙碌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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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戍兵骑马出萧墙(三)
朱慈烺得到游击营军报的时候,已经离开了莱州。在得知高杰的死讯同时,他更在意的是那个李成栋。如果没有记错,此人先从贼,后降明,然后降清,最后反清……实在是将这个时代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发挥到了极致。
朱慈烺没有道德洁癖,说穿了就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有能力,愿意遵从他制定的规则,哪怕是欺金盗嫂之辈也不是不能接纳。甚至于吴三桂以及三顺王那样的大汉奸,若是愿意弃暗投明,无论内心有怎样的龌蹉想法,看在消弭内战的份上,他也能够给个善终……只是李成栋,这个为满洲主子三屠嘉定的刽子手,实在有些太重口了。
在这个时空,李成栋还没有犯下那等滔天大罪,能否因此而定罪?
朱慈烺最后还是迈不过心中的坎,道:“这等临阵斩杀主帅的不义之人,实在令人齿冷。念在他及时投降也算保全了我东宫兵士,就让他带人去挖矿吧。罗部呈请的其他奖惩,一应许可。让他们尽快上交战斗总结,交总参谋部刊印发行各局。所获战利品,入徐州府库,造册进呈。”
军令部很快就将朱慈烺的命令传送出去。
朱慈烺这才回到会议室,席间只坐了一人,正是大明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
李邦华作为崇祯朝的重臣,经历过了太多风风雨雨,无论在地方还是中央都留下了深深的足迹。如今每天都有士子赶来投奔皇帝行在,许多也是李邦华的门生故旧。然而这位老臣年纪实在太大了,经历了甲申剧变后,更是满头白发,步履阑珊。
今天李邦华来见朱慈烺,是来商量致仕的事。
朱慈烺优先处理了军务。再回到会客室中已经有了计较。从他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而言,能够在工作中结束生命是人生的最好归宿。再从实际角度出发,在这个人力资源匮乏的时期,与其让忠于自己的能臣闲死家中,不如累死在办公室。
他看着李邦华,道:“我实在不舍得放先生回去。论私情。先生在我刚出宫时颇有指导,使我一介稚子能够用人听事,不至于被人蒙蔽,这是大恩。”
“论公,先生历经地方、科道、戎政,通达枢辅,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国家重臣。”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我看先生还是健朗如故,怎舍得先生致仕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老臣如今已经年至古稀。也是历朝致仕的年限,不敢贪恋权位。”李邦华道。
朱慈烺立刻道:“贪恋权位?这从何说起!如今国势不振,神京沦陷,先生若非大忠之心,焉能留在朝堂?”
李邦华苦笑道:“老臣实在不堪驱驰……”
“姜尚八十方拜相,先生才七十……哦!对了!”朱慈烺抚掌站起:“先生的确不宜四处奔走。是这,我正想单独成立一个司署,将朝廷大略方针、各地要事集于一纸。刊行天下,要人统筹。先生正当得此任。”
“殿下,”李邦华略有吃惊:“这不就是通政司和邸报了么?”
朱慈烺笑道:“其实就是要从通政司手里将这差事独立出来,也不称邸报,只称《皇明通报》。以后银台只做收受内外奏章的事,简单来说,只进不出。”
邸报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西汉早期。唐朝时出现了雕版邸报,宋朝时固定了发行时间。明朝的邸报发行归通政使司负责,到了崇祯十一年开始用活字印刷术,虽然质量较之雕版的邸报差了许多,但胜在刊印及时。
作为自己的喉舌。朱慈烺当然不能允许别人染指。只要《皇明通报》能够打开市场,确立舆论界的地位,成为公认的朝堂风向标,那么日后无论皇帝做出何等动作,都扼制不了东宫传出的声音,也无法削弱东宫在士林的影响力。
“而且邸报的来源太窄,”朱慈烺道,“只以政事为主,而且都是朝堂定论。我想看到的《通报》需要有各方各界的声音,如琢如磨,甚至可以抵牾争辩。因此才不适合由通政司来出。”
李邦华人老成精,何况江南又不是没有这种私家吧报房。万历时候的妖书案,说穿了也是有人想通过文字来惑乱人心,影响国本人选而已。他听朱慈烺这么一说,心中已经了悟,既感念皇太子对他的信任,又着实想不出有谁能够来替代他。
倒不是吴甡等人的才能不足,而是要办好这《皇明通报》,重中之重就是 “无私”两字。如何让这《通报》成为皇太子的喉舌,而非党争的利器,是选择主事者的根本要求。
李邦华最大的优势就是:站队早,不结党。
其后便是精通南北两京的政务、军事。有他坐镇,就不用担心《通报》上出现迂腐书生的臆想之辞了。
朱慈烺如此诚恳地看着李邦华,实在让这位老臣无从拒绝,只得道:“若此,老臣勉力为之。一俟殿下有了俊杰才士,老臣便退位让贤。”
“还得先生给我培养一个出来才好。”朱慈烺笑道,旋即又道:“先生以为,这个衙门该如何命名?”
李邦华浑浊的双目微微阖闭,在长长的两息之后,方才道:“殿下,或可不定为衙门。”
“愿闻先生高见。”朱慈烺道。
李邦华轻咳一声:“自有宋一朝以来,私报泛滥。国朝在万历朝之后,江南也多有私家报房。日后《通报》大行其道,难免有效颦者。若是放着不管,那等诽谤君父之人更是多了一件利器。老臣以为,当在都察院之下设立一司,监管报业,留其善者,去其恶者。至于《皇明通报》,可以仿六店、工院之设,为天家私业。既可得其便利,又可借重威福。”
朱慈烺闻言一想,这比自己的设想更近一步,果然是从全国着眼,长久议论,不愧是朝廷重臣。相形之下,自己想吃独食的格局反倒有些狭隘了。
“先生此论尤上!”朱慈烺赞道:“可定名为文管司,日后境内所有报业、书刊,皆受其监管。此事还要先生多多费心,一应编制属员,尽从先生之便。”
“是。”李邦华缓缓起身告辞,心中却是暗道:原本是想乞休回乡的,却又但上了这么个差事,家中子侄辈里还有谁人堪用呢?
朱慈烺一路送李邦华出了房门,在李邦华的再三行礼辞别之下,总算没有送出二门。
朱慈烺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直等李邦华的身影过了拐角,方才转身回屋。
刘若愚在外面职房里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赶在皇太子传召下一位前追了上去,出声道:“殿下,臣有事启奏殿下。”
朱慈烺停下脚步,转向刘若愚,笑道:“刘伴有甚急事么?”
刘若愚松了口气,暗道皇太子心情不错,正适合说这事。他上前道:“殿下,日前刘肆在御前大不敬,几位娘娘回宫之后,哭了许久。殿下也不抚慰,只急急忙忙跑来泰安州,怕有些不妥啊。”
朱慈烺微微点了点头,道:“母后和皇伯母都是母仪天下之人,当视天下之人为子女。一个儿子不懂事,放肆了些,算什么大事。”
“殿下,天家自有威仪,焉能就此放纵。”刘若愚脸上的褶皱都聚在了一起。
朱慈烺脚下顿了顿,心中忍不住暗道:天家威仪?手下人认同你时,你才有威仪;若是众叛亲离,你就是个屁!京师沦陷的时候,连一支勤王兵都没有,还想从我这里找威仪?这老刘今日有些分不清远近亲疏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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