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三 野蔬充膳甘长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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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乙丙丁四等文凭是东宫选才考试,并不是国家大考。士林对于这个新出来的考试,贬称为“女丁科”,意思便是只有女流白丁才会去考。从实际难度上来说,到了甲等文凭已经不逊于县试,只是更加侧重实务,也不会硬卡通过率。
在地方上,拿了这四等文凭并不能直接获得差事,还需要参加相应的本务试。比如东宫女官中有财务、文选、审计、医护等司,除了要有甲等文凭之外,还要有对应有司的专业能力,这个考试便是本务试。
如黄家这样的官宦家庭,女子也要读书识字、写诗作文。在豪门大族之中,自家姑娘还要学习理财掌家,这样嫁到娘家也能当得上家。只是因为限于性别,不能参加科举,否则定会出不少让男子也汗颜的才女能吏。
朱慈烺没有性别歧视。他尊重大明的社会风俗,不会鼓吹男女平等。否则不仅被传统卫道士视作另类,就连天下妇女也未必会感激他。不过从人力资源的角度而言,一大批“资源”被锁在闺阁之中,空有生产能力,却不能产生社会效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浪费?
科举是士大夫的禁脔,这“女丁科”却能解决人力资源匮乏的问题。
无论是企业,还是国家,对于人力资源进行研究、调查无非是确保:有人可用。在整体资源不充沛的情况下,人尽其能就格外重要。
细分能力级别,大量引入新鲜血液。将高级别能力者从低级别工作中解放出来,去更为合适的位置发挥更大的社会效益,带来的收获将是无法估量的。
而且降低了文化门槛,就好像在垄断市场里开辟出一片低级市场,随着时间的推移,势必会发生爆炸性的增长,颠覆原有市场。
目光短浅者看到了抄写工的人数量增多,纸张笔墨渐渐热销起来。
目光长远者却是看到了移风易俗,原本只见男子的大明朝堂。必然会有悠扬婉约的女子声音。
……
“你是明日辰时的那场,别搞错了,迟到者不能入场。”县学的教谕将王翊的准考证写好,送了出来,又对黄德素拱手作礼,一言不发便回职房了。
黄德素却一躬到底,回了个全礼。他在当知县的时候,碰上这位教谕连眼皮都不带眨的。然而现在却背着犯官之名,尊卑颠倒过来。
王翊还不清楚大人的世界是怎么回事。也跟着作礼道谢,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准考证,刚走两步又忍不住拿出来再看一遍。从籍贯、姓名、年龄、容貌、父祖一路看到了蒙师——上面写着黄德素。
——这便是黄先生的名讳了,可为什么村老叫他狗官呢?黄先生待谁都很和气啊,而且讲学也认真。
王翊心中不解,只是跟在黄先生身后。跟着再回那个院子。
一进门,王翊便感到一阵香风袭来。只见一个身穿杏黄袄子,下着绿柳色马面裙的少女匆匆跑来,不经一愣,双眼就像是被扯住了一般。
“爹爹!”少女的声音清脆悠扬。对黄德素行了一礼。
黄德素轻咳一声:“你母亲说你去了莱州府,要明后日方能回来,没想倒是回来得快。这是你师弟。”
少女朝王翊笑了笑,上前挽起父亲的手臂,道:“回来时坐了官驿的马车,所以快了许多。”
“考上了?”黄德素淡淡问道,往里走去。
“考上了!补了文选司从事,五日后去府城上班。”少女恨不得跳起来。
“这等事,怎不事前与我商量?”黄德素有学生在身后,不愿表现得太好说话,否则为人父没有父权,为人师没有师尊,还怎么做人?
“怕爹爹听了谣传,不许我去。”黄小姐低了声音,旋即笑道:“日后说不定我还能在村学里见到父亲呢。我这文选司,就是替东宫巡查各村、里小学的。”
“咳咳。”黄德素干咳一声,推门进屋,见桌面上竟然还有一盘肉菜,颇有些不忍:“就算考上了,家里总还要节俭地过日子。”
“爹爹放心!您女儿如今是大明从九品的官儿了,每月俸禄也有五钱银子。”黄小姐拉了父亲入座,转头对母亲道:“娘,等下月女儿发了俸银,先把您的簪子赎回来。”
黄德素知道妻子又去了当铺,否则家中哪有钱买肉?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只是见女儿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考试的事,方才硬生生忍住,没有扫女儿的兴致。也真是如今日子实在难过,五钱银子就兴奋成了这样,论说起来这个收入还不如马夫高呢。
“现在已然是这个境况了,大家就坐在一起吃吧。”黄德素见妻女要回避,出声道:“何况王翊也不是外人,不必拘礼了。”
王翊这才上前见过了师姐,这才有些拘谨地坐了一桌吃饭。他刚才隐约听见先生师母在屋里说话,知道先生家里困难,不好意思夹肉,只是扒饭吃菜。直到黄德素发话,这才夹了两根肉丝。
在“食不言”中,四人吃完了饭,黄李氏与女儿收拾桌面。黄德素走到书桌前,站立良久,伸手从水滴里滴了几滴水,便取墨研磨。
王翊也是没事,又不懂规矩,就站在旁边看先生写字。
黄德尊磨了浓浓一汪墨,提笔铺纸,微微凝神,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写到最后一联,黄德素猛然惊醒,元稹这首《遣悲怀》是祭奠亡妻的。后面两句:“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正是说:如今身居高位日子好过了,贤惠的妻子却无福享用,只能备斋饭祭奠而已……
——我如今还有贤妻惠女,就是一直过这样的苦日子,也总好过拿着十万俸银却阴阳永隔。
黄德素搁下笔,将纸团成一团,收入袖中,只待烧掉。他看到王翊的一脸茫然,道:“今晚你便与我睡这间,让你师母师姐睡隔壁。。”
“先生,我睡檐下就行了。”王翊道:“以前跟爹爹流荡,睡野地也是常有的事。”
“让你睡便睡。”黄德素指了指门外:“自己去打水,烫了脚再上床。”
“是,先生。”王翊闻言就往外走,却眼前一黑,与个柔软的身子撞了个满怀,正是师姐进来给父亲铺床。
两人同时失声“啊”了一声,连忙垂下头左右避开,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王翊见这么僵持,更加惶恐,连忙退后,让师姐先进来。
黄德素皱了皱眉,却没说话。他心中哀叹:古人说礼不下庶人,实在想循礼也难啊!就这方寸之地,又如何守得住男女大防?
王翊让了师姐先进,正要出去,脚下连忙又停住了。原来是有外人来,看装扮也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倒与黄先生相似。
“从安兄,冒昧了。”来者看了王翊一眼,微微点头,踏进屋里拱手作礼。
黄德素见了,连忙上前还礼,道:“文泉兄,快请坐。”他又转头对女儿道:“去泡茶。”
张文泉坐下,叫住黄小姐,笑道:“清水一杯足滋味。”
黄德素也不确定家里是否还有茶招待客人,便对女儿道:“如此,我便陪文泉兄‘但饮清泉洗腹浊’。”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却又愁上眉间。黄小姐很快端了两杯清水来,放在二人面前便出去了。
“从安兄,”张文泉见左右无人,顿时愁苦满腔,连连摇头道,“唉唉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未完待续。。)
二二四 野蔬充膳甘长藿(五)
“文泉兄可是有什么愁事?何不道来一起参详。”黄德素劝道。
“我张荏如今里里外外抬不起头来,真是生不如死。”张荏张文泉端起清水,如同饮酒一般倒入喉中。他不等黄德素问,又道:“在外面要看那班势利小人的脸色,在家中也是夫纲不振,我那、那……竟然要入宫去当女官!我已经说了,她若是再提,我便休妻!绝无商量!”
黄德素不清楚张荏是否知道自己女儿去考女官的事,只是沉默不语,良久方才劝道:“已婚妇人,就算是她想去,宫里也不会收吧。”
“宫中原本也不禁结过婚的老妈子。”张荏道:“我渭南张家虽算不上豪门大族,却也是世代书香,三代两进士!她竟然想去当老妈子,这让我的脸往哪里搁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呀!”
黄德素想起来女儿说的话,疑惑道:“东宫女官怕不是服侍人的老妈子吧?”
“除了老妈子还能干吗!”张荏说道激动处,连斯文都顾不上了。
黄德素之前没问清楚,不过听女儿的意思,这女官也是一样在外巡查办事的。抛头露面固然不好,但现在已经不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了,怎能讲究那么多?再说了,大明的官儿难道不值钱么?芝麻官也是官儿呀。
“张世叔此言差矣!”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正是黄小姐端着水壶站在门口,看她满脸通红略带气恼,想来是听了个清楚。
“成何体统!”黄德素拍案而起。
黄小姐转向父亲,不肯示弱地对视一眼,又转向惊诧莫名的张荏张文泉,道:“小女子如今也是大明从九品的官身。不敢不为朝廷说两句话,还请世叔见谅。”她膝盖僵硬地屈了一屈,算是行礼,大步进来,道:“东宫女官也是奉政令出任有司,有职官。有事权,哪里就是老妈子了?”
张荏早知道黄家的女儿养得放纵,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泼辣,一时被憋得答不上话来。
“皇太子殿下说了:如今国运低迷,地无分南北,人不分老弱,皆有投国效力之责!贵府奶奶有心报国,不使一腔锦绣消磨闺阁,张世叔如何能够一句‘老妈子’就掩了这份气概!说起来都称道花木兰、梁红玉是巾帼英雄。怎么到了自家就只是老妈子了?”黄小姐不依不饶道。
张荏见这丫头伶牙俐齿,胜之不武,败了更是可耻,只得起身朝黄德素拱了拱手,道:“是张某失态,改日再来打扰。”
黄德素只好苦笑,将张荏送出门。
王翊也在门外,听张荏一口一个老妈子心里就不舒服。尤其看师姐也被气得发恼。心里更是想进去胖揍那张荏一顿。在王翊苦苦压抑内心冲动的时候,黄师姐倒是先冲了进去。义正辞严一番话说得张荏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真痛快!
王翊心中叫好。他很快就看到张荏落荒而逃,心中鄙夷:就住对门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改日打扰……我看是天天都在打扰!直等见了恩师送出来,王翊方才收敛了放肆的目光,又变成了个乖巧的孩子。
黄德素送了张荏。叹了口气,见自己弟子蹲坐在台阶上,怕他凉着,便道:“还不去洗洗睡了?”
王翊这才跑去厨房烧水,给师父师娘送去。
翌日一早。王翊天不亮就醒来了。听到院子里已经有了动静,连忙蹑手蹑脚穿衣起床,去烧水服侍师父洗脸。到了厨房,却见师姐已经在里面了,蹲在灶台前埋着头,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师姐?”王翊叫道。
黄家小姐头埋得更低了,轻轻抹了一把,方才抬头,强颜笑道:“师弟起这么早?我升火熏了眼睛,看这笨的。”说着,又是一抹,转过脸去。
王翊没想到一向笑容绽放、雷厉风行的师姐也有伤心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道:“我来烧水。”
“嗯。”黄小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王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炉子上已经坐了一壶水,听声音已经快开了。
在水泡咕噜和柴火的哔剥声,王翊发现师姐的脸上被火光映出一层橙红,就像是天边的晚霞一般美丽。
“呦?这人是谁?”有妇人进了厨房,见了生人颇为好奇。
外面传来更多声音,是同住犯官院的邻居们起来了。
黄小姐起身笑道:“这是家父的学生,今日要去县学考乙等文凭的。”
那妇人应了一声,嘟囔道:“黄老爷就是运气好,这么快就有了一个。”
王翊听得奇怪,又觉得有些刺耳,飞快道:“是我运气好,碰上了黄先生。。”
那妇人像是轻轻哼了一声,却被手上的动静掩盖住了。
黄小姐等水开了,拎起水壶便走,王翊便也跟了上去。他虽然年纪不大,见过的世面可不小。当下就知道在这个小宅院里,有人相处得好,也有人是面和心不和。想想村里人都是真心诚意,有啥都挂在脸上,顿时觉得城里的生活真是辛苦。
“师姐……”王翊叫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为何那妇人说……”
黄小姐脚下停了停,旋又走了起来,以不以为然的口吻道:“哦,我爹是犯官,被贬去村学教书。只要能教出十个学生成为教员,或是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学生为他求情,他就能被赦免。很快的,你看,已经有你一个了,呵呵。”
王翊站住了脚步,忍不住问道:“黄先生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是犯官?是朝廷不辨忠奸么!”
黄小姐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回过身用目光止住王翊胡言乱语,道:“朝廷是依大明律办事,没有错。”
“可……”王翊还要再说,被黄小姐的目光一瞪,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
“可我爹也不是坏人!”黄小姐说得斩钉截铁,她本来想好好解释一番,但话到嘴边却觉得怎么讲都是诡辩,若是泛泛说一句“天下皆是如此”,又觉得有些侮辱了父亲的超然不群。
“咳咳。”黄德素听到两个孩子在门外说话,已经披衣而起。他走到门口,朝王翊招了招手。
王翊上前应道:“先生。”
黄德素吸了口气,道:“王翊,为师自认还算忠孝之人,却失节坐罪,究其源头还是忘了古贤人之心,与世同流合污,乃至于今日窘况。如今皇太子要整顿天下,巨细无靡,以你的年纪,肯定会在他治下为官为吏,且要记得为师的教训:同流万万不可合污,和光切切不能同尘。明白否?”
“弟子记得了。”王翊朝黄德素拜道,并不因为知道了先生是犯官而有任何不敬。
“早上再看些书,等会下了场不要慌乱。”黄德素道。
“是,先生。”王翊应道。
见黄德素转身进去,王翊又窜到黄小姐面前,低声道:“师姐,怎么算是出人头地?你都当官了,也不算么?”
“大约要五品以上吧。”黄小姐失落道:“而且只有学生求情才有用,亲属却不在其列。”
“五品啊……”王翊心中算了算,那是什么概念?恐怕也不比教出十个教员容易些。
他脑中迅速将学堂里那些同学过了一遍,又悲哀地发现要等他们达到自己这个程度,恐怕怎么也得三五年之后了。读书识字这事,一者靠天赋,二者也要靠积累。自己天生聪慧,从小就跟着父亲识字习武,哪怕在外流浪打仗都没断过。这都只能去试试乙等,何况那些从小到大连字都没见过的同学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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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 野蔬充膳甘长藿(六)
东宫定下这样的赦免条件,正是让那些改造后还可使用的犯官耐下心培养后学。
人才的培养一者需要时间,二者需要大的基数。要想普及义务教育在这个时代是天方夜谭,只能通过配备大量高素质的老师来最大程度提高识字率。
然而要外聘教书先生,朝廷的资金投入就太大了。东宫虽然发了一笔财,但在登莱二府铺开之后,花钱如流水,又都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要害处,想省也省不出来,所以朱慈烺就将目光放在了“犯官”这一特殊群体上。
大明的知县,除了极少数是举人出身,其他都是两榜进士。虽然这些外放的进士在考试成绩上略逊翰林院的庶吉士,以及在六部观政的同年,但也是千军万马里挑出来的人杰,是全国读书人中排名前三百五十名的学霸。
实际上崇祯年间许多名臣,科举考试的成绩也都不甚高。让他们去给孩童启蒙,绝对是物超所值。
怕就怕就是这些进士们眼高于顶,不能沉下心,更有甚者还会心存怨望,消极怠工。
那么,想十年苦读不白废么?想获得特赦恢复官身么?想不被人嘲笑蔑视么?
好好教书吧!
只要栽培得桃李芬芳,自然可以戴罪立功。
说起来,这些犯官哪个是大奸大恶之徒?无非就是顺从了官场风气,被查出账目有问题,或是其他一些小问题。这些罪过以洪武朝的标准那都是足够剥皮杀头流放三千里的重罪,如今皇太子以《大明律》定罪,又以仁厚量刑,已经是侥幸保了一条命。
论说起来,能直接派去村学教书的也已经算运气了。
定罪更重一等的犯官得在县衙担任抄写员的工作。三年内没有记过处分方才能去教书。
再重一筹的则发配俘虏营,白天干活,晚上教书。如此三年才能赦免回衙门抄写,然后才是去教村、里的小学,获得赦免的机会。
若不是碰上王翊这种有家学的学生,起码得在基层教上五年书才能收获果实。又因为东宫的免费教育只到十六岁。且有很多人考了丁、丙等文凭之后,能混个吃公粮的活计已经满足了,所以要这赦免条件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达成。
运气不好的话,十个乙等文凭也得花个六七年才能凑出来。更何况这些人还得愿意做教员。若是拿着文凭另谋高就,当老师的可就只能继续熬下去了。从这点上来说,这些老师们非但得认真教学,还得从精神上影响这些孩子。
……
“留籍削爵,发配下去教书。”朱慈烺顿了顿:“身为宗室,竟然背弃国家。要罪加一等。他们的获赦条件必须翻倍,否则不足以明国法家规。”
吴甡垂着眼睛,心中有些疑惑,却又不敢往最为可能的方向去想。他见孙传庭也没有说话,知道有这种疑惑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这一切似乎都太过蹊跷了。
顺贼罗玉昆部在五日前攻打了兖州。
兖州守官毫无意外地做出了两种选择:南逃,投降。其中南逃的人约占十分之一,投降的占到了绝大多数。在这些投降的人中,包括两个郡王在内的大量鲁藩宗室。
在这种情形下。东宫发出了一道檄文,告知刘芳亮、张洪等顺贼将领已经被俘。并开出招降条件,只要他将缴获、俘虏尽数交公,就可以从宽发落。
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七年了,神京陷落,李自成隐隐有真龙的意味……这种情形下,如果谁说一道檄文就能收编三千人的大股顺贼。吴甡就敢把眼前这张黄花梨书案吃下去!
幸好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真跟人定下这样的赌约。
因为罗玉昆真的投降了。
“黄金三万两;白银一百四十八万两;绫罗绸缎及各色布料五万匹;珊瑚二百二十株;东珠五十斛;琥珀、玉石、翡翠等十三库;历代名家字画五千二百七十六卷、轴、册;历代金石古玩两万三千四百五十三件;米面……骡马……”
罗玉昆非但降了,还乖乖奉上了在兖州府所得的战利品清单,其中主要是抢劫曲阜衍圣公府得来的巨资。
兖州尚存的财富大多集中在孔府。
从正德八年到嘉靖元年,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山东在曲阜修建了一座不逊于省城的雄壮城墙。这座城墙高达三丈,周长十里。城外有一丈多深的护城河,开了五个城门,且都建有瓮城,就算是府城都未必有这样的规制。
这座城墙修建的目的就是“移城卫庙”,保护曲阜城内的孔庙和孔府。
早在崇祯十五年山东闹虏患的时候,位于兖州府城里的鲁王府被抢,鲁王朱以派自尽,乐陵郡王朱以泛被杀,然而近在咫尺的曲阜却没有报灾。
衍圣公孔胤植后来号称孔家也蒙受灾殃,但也只是外围庄田和亲族的损失。而如今,衍圣公府终于遭逢一场真正的大劫难:顺贼罗玉昆部进攻曲阜,曲阜却大开城门迎接“王师”。
如果孔胤植在河南这种三天两头变换阵营的地界呆过,一定会知道那里的百姓只写“恭迎王师”,绝对不写清楚是哪家王师。正因为少了这层生活智慧,孔胤植白纸朱字地让人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且向罗玉昆献马献银,跪纳印信,落得个铁证十足。
这罗玉昆冒着触怒天下读书人的大忌讳,抢了整个兖州府,绑了孔子六十五代孙孔胤植,最后二话不说地投降。
世上竟会有这样忠心耿耿、深明大义、体贴入微……的顺贼?
这简直比东宫侍卫营那些亲儿子还要孝顺啊!
吴甡眼皮直跳,再一次深深意识到这位皇太子与当今圣上的不同。相比之下,这位太子爷更像高皇帝的子孙:专断,果决,阴狠,城府……同时又自信得有些跋扈!虽然谁都没证据说罗玉昆早就暗通东宫,但就不能假模假样打一场再招安么?
“殿下,罗贼狡猾奸诈,作乱山东数月,当枭首!”孙传庭起身道。
吴甡心中暗道:你这卖拙也太显眼了些……
朱慈烺朝孙传庭笑了笑,道:“这等旁枝末节之事且不去管他。”他又道:“孙督,吴先生,如今让我头痛的,是这位衍圣公啊!你们说,他原本就不是孔府的嫡脉,天启元年让他袭封,七年加太子太保,崇祯三年又晋太子太傅,入朝时班在大学士之上!我朱家对不起他么?连李自成的脸都没看到,就要恭迎了,真真让人么言语了。”
孙传庭见太子完全不理会自己提供的台阶,也有些意外。不过跟在这位千岁身边,没有意外才是真正的意外。明明年纪不大,却又像是洞明了世事人心,偏偏还剑走偏锋地走下来了!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才智在天下人之上。
“罗玉昆与这人面兽心的衍圣公相比,又算得什么?”朱慈烺道:“该如何处置这位圣裔,我还真是没有主意。吴先生,你说呢?”
“殿下可以请圣旨,褫夺其爵,以近支有德行者袭之。”吴甡被点到名,不得不中规中矩道。
朱慈烺站起身,仰头想了想,突兀道:“二位先生是在怨我。”
“臣岂敢!”吴甡和孙传庭连忙起身,齐齐躬身,异口同声道。
“罗玉昆是我的人,在西安时,我就布下了这枚棋子。”朱慈烺大大方方笑道:“当时只是怕机密走漏,所以对谁都没提起过。如今罗部回归建制,也就无须对二位先生隐瞒了。”
“殿下,世人并非愚昧可欺啊。”吴甡忍不住叹道。他被朱慈烺亲自从牢狱中接出来,对于这位太子有极大的好感,更希望能够辅佐太子中兴大明,成就重臣名相之节。这句忠言,可谓发自肺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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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欣闻副君征奇士(一)
“我不曾小看世人,而是先生小看了我。”朱慈烺转了个身,踱步笑道:“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无凭无据的事,说了对他也落不得好处。二位先生却以庸人之姿敷衍于我,显然是心存芥蒂,不愿与我共进退了。”
不等孙传庭和吴甡说话,朱慈烺又接着说道:“如今是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我是真心将二位引为良师知己,故而从不粉饰。二位先生如果以古之暴君视我,那我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殿下……”
“当今这世道,连衍圣公都可以降贼,却惟独我家不能降!”朱慈烺加重了语气,道:“祖宗基业放在一旁不说,华夏千秋万载的文章衣冠才是根本!闯贼提兵东向,我是不看好的,到时候吴三桂占了北京还好说,若是让东虏乘虚而入,你我皆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吴甡看了孙传庭一眼,知道表忠心是没有用的,咬牙道:“殿下,当今之世,圣学断然不可轻!圣裔尚可用。若是轻了圣学,就是撤了‘华夷之防’。这华夷之防在人心中,无异于一道山海关。故而臣言不可撤。”
任何表忠都不如实际行动,朱慈烺见吴甡直言不讳,回到自己的思路上,又问道:“那圣裔又如何用?”
“衍圣公投贼这等事,若是朝廷昭告天下,岂不是如同泼妇吵架?”吴甡毫不客气道:“翻来覆去无非是朱不负孔而孔有负朱。他已经是斯文扫地,难道要把朝廷也拖下水?”
朱慈烺微微点头,这就是国家、帝室、朝廷三者之间的概念重叠,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在概念上偷换。若是国家能树立律法威严,以律法制裁这叛国背义之人,帝室也就不用赤膊上阵了。
“让他孔家自己打这官司。”吴甡道:“孔门其他房要想袭封爵位。必然要大肆攻讦孔胤植,孔胤植肯定也要自辩自省,都得看朝廷颜色。到时朝廷就算让他们自打耳光,他们也得打得噼啪乱响地歌功颂德。”
——果然还是吴甡的思路跟我合拍。
朱慈烺心中暗暗称道,微微点头表示认同。他最受不了某些上位者为了自身威严,听人建议故作高深。不予表态。这样非但会挫伤属下积极性,也会给人一种缺乏执行力的暗示,更会在两人之间树立起沟通的屏障,产生误解。
人心不是恒定的。只有圣人才可以不偏不倚、不变不易。就如吴甡、孙传庭,跟着他一路走来,绝对是自己身边的忠臣重臣,却仍会因为某些事拨动心中的那根名为“猜疑”的弦。这时候若不能打破隔阂,日后恐怕就真的只有各行各道了。
反之,若是能在将退将散的时候用力拉一把。这颗心又会离得更近些。
起码在一段时间里会更近些。
有些时候,朱慈烺还真是羡慕那些随身带着忠诚光环的人,好像无论谁见了他们,都会摒弃人性中的负面,一举成为圣徒圣人。
“孔胤植的事就先如此吧。”朱慈烺道:“如今抓了刘芳亮一伙,山东全境已经没有大队乱贼了。若是再往外,驻守真定的任继荣也不是咱们的对手。河南诸县嘛,望风而降才是他们的本色。南直那边是高杰守徐州。老熟人了。看看好像可以反掌之间光复千里国土,反倒让我有些踌躇了。”
“殿下。急不得。”吴甡见朱慈烺掀过了刚才那一页,心中也轻松了许多:“当日与殿下议论天下,正是立足山东,若是贸然而动,正是重蹈李贼覆辙。”
朱慈烺轻笑道:“先生关于李贼的论断,可谓精辟。只等山海关那边的消息传来。便可知道李贼下场。”
“当务之急是要站稳山东。”吴甡道:“殿下撤卫置县,丈量田土,编户齐民,这一条条政令执行下来,臣看在眼里惊在心里。若是大明早十年。不拘哪里,只要能有一方督抚能够力成此事,何至于有今日局面?故而臣以为,只要新政能够遍及全鲁,凭此地五百六十万口,足以为抗全国之力。”
弘治四年普查统计的时候,山东有七十七万户,六百七十六万口。到了万历六年再查,户数增加到了一百三十七万,口数却下降到了五百六十六万。从弘治四年到万历六年,一共九十五年,历经弘治、正德、嘉靖三朝,是大明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时期,没灾没难的,这一百一十万人口去了哪里?
如果再算一下每户人口平均数,万历时候每户平均只有四五人,答案自然呼之欲出:隐匿。
而且这些户部根据黄册统计的户口数,非但逃逸了大量数据,也没有将卫所下辖的军、民数算进去。
朱慈烺此番来了山东,首先做的就是编户齐民,让较为真实的人口浮现出来。
东宫取消人头税,以户口为依据进行物资扶助、土地分配,就是为了让百姓自觉自愿申报户口。
从现在登莱两府的统计数据来看,整个山东应该有六百至八百万常住人口。再根据万历年间的土地丈量数,山东有六千一百万亩耕地。彻底撤卫置县后,耕地面积能在八千万亩以上,再加上新垦的废地,除去不占有土地的手工业人口,甚至可以做到“人给地十五亩,蔬地二亩”的理论值。
朱慈烺相信以吴甡的性格不会浪对,自己也在心中计算:如果按照六百万人口计算,合格兵源保守估算为一百万,征发百分之十就有十万人。依照近卫营的战斗力,十万精锐足以横行天下了。
孙传庭也在做同样的算术题,自然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以鲁省之地养鲁省之民,的确是足够的。”他旋即又补充道:“然而鲁省多遭劫难,要想恢复过来,没有三五年是不可能的。”
朱慈烺道:“诚如孙督所言,但那是只算了山东一省。如今江南还在朝廷手里,左良玉也占据了湖广粮仓。不管左镇心向如何,好歹还没有撕破脸皮,真金白银买他粮食并没问题。依我看,今年能保证山东不要大量饿死人,明后年的日子就能轻松许多。”
“殿下,还要筹谋海防之事。”孙传庭道:“天津、旅顺到登莱不过两日海程,从孔有德叛逃之后,东虏也有海船,不能不防。”
朱慈烺回到书案后坐下,轻轻敲击桌面:“说实话,东虏那点海船还不如沈廷扬的沙船帮。真要从海路来,光是登陆一事就能弄得他们精疲力竭。”登陆战哪怕在五百年后都是难度颇高的课题,多尔衮决不至于弃长就短,放着铁骑不用,改用海船。
“不过孙督这话倒是也提醒了我。”朱慈烺道:“沈廷扬前些日子还有塘报说有辽民逃回山东,可见东虏那边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着,能否一举拿下旅顺港,在金州一线设立防线。”
“殿下,如果要收复金州,我军恐怕就要两面为战了。”孙传庭皱眉道:“如今军力尚弱,又正是农忙时节,难以大量补充。”
现在朱慈烺已经习惯不计算东宫之外的战斗力。现在近卫两个营已经整编完毕,人数统共八千八百人。罗玉昆的独立游击营在回归建制之前就进行了初步的整编,等军官进行完集中培训之后,这支定额四千人的大营也就可以用了。
下一支能够使用的战力将是单宁的预备营,内定番号第三近卫营。不过要等新兵训练充分结束,还需要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再过两个月,恐怕清兵也要到山东大门口了吧。
到底是在金州钉钉子,还是加固山东的外围防线,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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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欣闻副君征奇士(二)
朱慈烺觉得自己实在需要一个总参谋部了。情报的缺乏、统计方式的粗陋,让他难以做出正确的战略决策。在这种情况下,听取经验丰富老将们的意见就显得十分必要。不过就算要组建参谋部,又面临着没人可选的局面。
尤世威、李昌龄这些被交换回来的老将,都是经过生死考验的忠烈之人,从经验和忠诚度上督领一镇完全没有问题。然而他们在朱慈烺的分类里属于老式将领,对于军队这国家利器的认识过于守旧。如果用他们整军,即便能够百战百胜,也只是再养一个辽镇、左镇出来。
所以朱慈烺将这些老将安排在了讲武堂,充任司业、教习,负责对年轻军官进行战例讲解和战术培养。这样既不用担心老式作风在军中蔓延,也能最大程度的发挥老将们的作用。
——该去看看了。
朱慈烺猛然发现自己在讲武堂开学典礼上露了一次面之后,就再没有去过,心中也有些期待。他轻轻拉了拉铃铛,很快就听到软底鞋擦过地面的声音,书房的门很快就被推开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福了福身,朗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朱慈烺看了一眼,略有奇怪道:“怎么连着三天都是你当值?”
来者正是陆素瑶,她上前一步道:“殿下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若是轮班服侍,怕有疏漏,故而侍从室商议之后,由卑职专候殿下传召。”
朱慈烺把脸转向了窗外。他很清楚专职秘书的重要性,也相信侍从室的人不是白痴,不会白白把这么好的位置让给陆素瑶。这就已经有了职场交易么?看来各机构的平衡和监督必须跟上。否则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
“呵呵,能主动思考工作方式,着实可嘉!”朱慈烺转过脸来时已经堆上了笑容,他道:“你们这么变动规制,要记得与我说一声。”
陆素瑶心中登时打鼓,脸上硬撑起一抹笑容:“是属下等孟浪了。只是想着不能用轮值这点小事来打扰殿下。”
“轮值是小事,”朱慈烺收起了笑容,“专职可是大事。你若是不明白这点,恐怕难以胜任此职。”
——你若是明白这点,还说这种话, 就是欺负太子不懂事。
陆素瑶在心中补全了皇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脸色已经不自觉地惨白一片。她突然明白了:一向强势的姚桃竟会轻易让步。
当时的情形在陆素瑶脑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仿佛又看到了姚桃那抹诡异的笑容。
朱慈烺没有纠结这个问题,陆素瑶是周皇后派来的女官。就算有通风报信的任务,也只是传到母亲耳中罢了。他道:“我再强调一次,跟我身边做事,一要勤快,二要聪明,但是该懒的时候绝不能勤,尤其是嘴,更不要自作聪明。能明白么?”
“卑职明白。”陆素瑶连忙应道。
“我在明后两天里要去一趟讲武堂。要去视察炮厂,要去技工学院。你给我列个行程出来。另外,每天早上将求见名单给我列出来。侍从室给你单列一个办公室,你去选两个人协助。可以下去了。”
陆素瑶喜出望外,既然是分配了职司,那就是殿下认可了。她神情恍惚地走出门,直到被外面风一吹。方才控制住了内心的喜悦,反倒腾起了一股余悸。
“别傻站着了,就不用去给刘老公磕个头?”
姚桃从门廊走来,走过陆素瑶身边的时候,似有若无地轻声说了一句。脚下并没有停,上前轻叩门扉:“殿下,财务科进呈报表。”
闵子若站在门口侍卫,听到了姚桃对陆素瑶说的话,却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只是好奇。
“进来。”朱慈烺在里面出声道。
姚桃转头朝闵子若一笑,等这稚嫩的副官推开门,她才跨步进去。
闵子若只觉得一股香氛冲鼻,忍不住用力嗅了嗅,再看姚桃摇曳的身姿,不由有些出神。
“殿下,这是登莱二府统计出来的铁制农具缺口数,以及此次战利品入库细单。”姚桃已经习惯了在太子面前说话,再没有初时那般羞涩。她牢牢把握住了财务科,以及分属女官体系的财务、审计司,对文选司也有直接影响力。
东宫体系与女官体系名义上是两个并行的体系,前者对皇太子负责,后者是对内宫负责。然而现在禁宫只是一个府衙,所有南渡的宫人都被分配出去干活,女官也没剩多少,所以女官体系实际上是服从于东宫体系的。
这个繁杂的状况,恐怕只有在皇帝带着内宫廷离开莱州,或者皇太子继皇帝位,方才有可能结束。
朱慈烺一目十行看了报表,签了已阅字样,交给姚桃回去归档,又道:“马上要夏收了,财务上要准备好一笔银两进行粮食采购,不要到时候措手不及。我们今年的目标是少饿死人,所以粮食是不嫌多的。”
姚桃应了一声,又道:“殿下,微臣有一疑惑,不知能否请教。”
“说。”朱慈烺早就习惯了老师的角色。
“殿下,白银流通耗财耗力,能否发行银票,凭票换银?”姚桃见朱慈烺停下手上的工作,只是看着她,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微臣近来常常琢磨,东宫从二府收来税银,然后又转运回去,这一来一去的工夫不都是白做的?不如在府城设库,银两入库多少便给州县多少银票,也当银子用,若是有人信不过或是要出省,便去库中换成现银,如此不是省了许多?”
朱慈烺靠在椅背上,十指叉了两叉。
姚桃的建议并不稀奇,户部早就考虑过发行能够与金属货币兑换的货币符号,但是崇祯朝实在找不到准备金,所以这项提议便又回到了发行大明通行宝钞的老路子上。而宝钞其实是信用破产的货币符号,发了也只是浪费纸张。而且后来连造纸的材料都买不全,李自成又兵临北京,最终不了了之。
“第一,各府县只要出现一处挤兑,就会出现恐慌,朝廷的信誉也就难保了。”朱慈烺缓缓伸出一根手指:“第二,我们的主要收入还是田税,农民又是最保守之人。如何让这银票进入社会流通环节,这也是个问题。这事如果做得好,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若是做差了,那便是误国误民万劫不复。你回去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写成启本给我。”
姚桃得了东宫首肯,心中喜悦,福了福身就要出去。
“速度要快。”朱慈烺补了一句:“如果可行,今年的夏税征收就可以用上。”
姚桃有了更大的动力,动作都快了许多,遵命而出。
朱慈烺入山东之后,首先免除了徭役,也就是人头税,剩下的大头税入就是田税。按照大明二百余年积累下来的陋习,每次收田税都是一轮敲骨吸髓的剥削。如果能够运用金融手段规避可能对农民的损害,远比依赖地方官员的操守和能力更为靠谱。
想到税收,朱慈烺又有些头痛。胶西有大运河,商业繁荣,胶东却是偏僻之乡,没什么商业基础,如果要征收商税,除去税收成本,恐怕所剩寥寥。
田税主要是靠胶东本地农民。他们从地主富户手中分到了土地,虽然让东宫手上染了一层血色,但从社会效益上而言却是值得的。至于如何让东宫在经济角度也获得利益,就要看这次夏收的成果。
至于那些流民安置户,每户户主分得八分地,亲属四分地,这种免租——耕种满二十年年后改为永业田,可以继续免税——的土地,只是保证他们不至于大面积饿死,能否吃饱肚子得看老天爷的意思,说不定还要从夏收的粮食中分一部分出来赈济他们。
不过关税似乎可以着手考虑了。
朱慈烺再次拉下绳子,对匆匆赶来的陆素瑶道:“后天我要去登州见沈廷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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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欣闻副君征奇士(三)
无论皇太子要见谁,都只需将那人传来便是。然而皇太子要亲自过去视察,那要准备的事就多了。从安排路线到办理通行证,对视察地进行安全检查,人员筛选,一桩桩都是磨人的工作。
专职秘书这差事是陆素瑶自己争来的,不容有差。她硬咬着牙一桩桩办好,等最终确定之后,天都快亮了。她本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以免精神不济出差错。谁知道皇太子竟然比平日还早起了半个时辰,看了行程表,大手一挥就将去讲武堂改成了去技工学院。
技工学院在城外,讲武堂在城内,从路线上来说,讲武堂到技工学院然后再去炮厂,最后转回来正好不用走回头路。陆素瑶不知道一向以高效率要求手下人的皇太子,为什么会先选择去技工学院。
“因为技工学院日夜不休,讲武堂在辰时之前都在早操。”朱慈烺见陆素瑶忙了一个晚上,难得地怜香惜玉告知其中缘故。
看着疲惫不堪的陆素瑶,闵子若却不满道:“昨日光是从东宫到讲武堂的路就让咱走了三遍,显然是不信咱的手段。”
陆素瑶瞪了他一眼,道:“若是有个丧心病狂的奸徒跳出来,你万死难辞其咎。”
闵子若道:“大大小小的街巷早就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遍了。东宫附近的民宅,谁胡子长谁眉毛粗我都记得!就你小心。”
陆素瑶被闵子若说得气恼,在东宫面前又不敢争执,硬憋了口气回去。
朱慈烺看着技工学院这几日送来的立项申请,重新排列了顺序。陆素瑶强提起精神,默默记在心里。她还记得母亲在送她入宫的时候,再三叮嘱“凡事多看多想少说”。经过刚才太子的指点。她已经再不敢忽略任何一个小细节了。
不一时,外面备好了马,陆素瑶也骑上了一匹大叫驴。这种山东叫驴的体型已经赶上小一点的马匹了,力气大,步速快,容易驾驭。是山东百姓十分喜欢的畜力。
因为天色还早,街面上的人并不算多。陆素瑶为朱慈烺选了一条不算最近,但是人较少的路线,在这个时间段几乎看不到人。等一行十余人到了城门口,正好是开城时分,毫无耽搁地出了城。
“卑职王永春见过殿下。”王徵的儿子带着一个随从等候在门口,一如东宫再三强调的,没有任何排场。
朱慈烺翻身下马,随口道:“辛苦了。”
“不敢!这是卑职的本分所在。”王永春连忙躬身笑道:“殿下请这边走。”
朱慈烺点了点头。示意王永春领路。
王徵是学贯东西的大才士,从小跟舅舅学得远超寻常士子的数学知识,为他的科学研究和发明创造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而永春、永顺两个过继来的儿子从小接受的是士大夫教育,能够办事却缺乏科研能力。
明人研究数学主要是为了民商事和政府管理使用,像李之藻那样将数学升华到哲学范畴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对于日常生活而言,学会四则运算固然就足够了。但对于文明发展而言,必须有人在“高深无用”的领域付出心血。
朱慈烺自己不可能做这种事,但他深知理论对实践的指导作用。哪怕白养三千闲人,也不能放过一个真正能够产生跨时代动力的大学者。
王徵已经年过七十。来到莱州之后精神和身体都有了神奇的变化。非但满面红光,甚至还冒出了些许黑发,竟然是要返老还童一般。他将这种“祥瑞”归功于喻昌的医术高明,以及天主的厚爱。喻昌却不肯居功,只是说王徵一直养生有道,很早就克制房事。蓄养精神,药物只是帮他做了小小的疏通。
朱慈烺前世听说过许多这样的例子,不过真正见到还是第一次,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反正王徵这种国宝级的人物。身体越好,对国家的贡献也就越大。
王徵独自在堂屋前等候朱慈烺,开门见山汇报道:“殿下,这段时间技工学院的主要工作是制定度量衡诸器,并且试制工床、通止规。因为人手有限,所以其他各项研发进度不足。不过正因为通止规的推行,鹤引虹吸的部件制造已经可以全部外包给民间作坊,只需收回组装便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先生着手高妙,令人钦佩。”朱慈烺笑道。
王徵摇头道:“老臣岂敢贪天之功,这是殿下早年间的书信中早已经说过了的事。”
“说到那些书信,”朱慈烺道,“我有个想法,不知能否将其刊印出来,定名为《琢磨集》。虽然不足以为经典,但对后学者未必没有助力。”
王徵想都不想,便道:“殿下所言极是,臣这就令犬子将书信取来。”
“不着急,”朱慈烺笑道,“如今水利是朝廷的重点,尤其是山东这十年九旱的地方。先生的鹤引虹吸,必然要送到每个县城,只是我希望能够送到了地方再加以组装,甚至直接派人在各县定制、组装,加快引水效率。”
王徵点头道:“一应工匠,可从技工学院调派。殿下,这虹吸鹤引之器,若是配上深井则更能解干旱之苦。臣读宋人所记,蜀中盐井在宋初便能深入地下五十余丈。若是能够找到地下水脉,如此深度肯定能够采出水来。”
挖出深井,然后用虹吸原理提上来,开发地下水资源。有了水就有了粮食,对外省的依赖也就更轻一重。朱慈烺毫无意外地当场拍板道:“我这就是派人去蜀中招募井匠。”
王徵露出一抹笑意:“殿下,此事好办得很,既然知道了其中手法,咱们自己也能找人尝试。何况矿工中也有精通挖掘深井之人,不用大费周章跑去蜀中。”
朱慈烺轻轻抚手:“是了,唐宋之人就会的事,咱们明人又比他们更往前走了数百年,总不至于连学都学不了。此事一有进展,便请先生通告于我,立刻着手在胶东开挖。”
王徵见朱慈烺从善如流,心中也是高兴,又说了一阵通止规和分包整合的事。作为虹吸鹤引的发明人,王徵早就想将这等水利利器在各干旱地区普及,成就他“敬天爱人”的信仰之路。然而最终只能局限一地,难以普及,究其根本就是生产力不足。即便早就知道有“通止规”这样控制公差,保证零部件替换安装的利器,生产效率仍旧极低。只靠家中作坊的微末产量,根本无法改变大局。
直到这回来到莱阳,王徵才知道原来通止规是要与流水线、分包组装等生产模式配套,给技术条件差的民间工坊简单部件,技术条件好的工坊能够得到较为复杂的部件生产承包权,充分利用各个层级的生产资料,顷刻之间就能获得过去数十倍的产品。
朱慈烺对这点很清楚,毫无意外。而且他知道,这种模式一旦点破,聪明的大明工商业者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学会。
“还是谈谈新项目吧。”朱慈烺等王徵停下喝水,微笑着拿出了一叠新立项报表,轻轻弹了弹。
“我重新排列了一下顺序。”朱慈烺将自己整理过的报表铺在桌上,摆列成一个树状结构。
非但王徵,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项目表上,想从中看出玄机奥妙。
“这是……”侍立一旁的王永春突然道:“并列的项目可以并行,减少整体工期。”
“也为下一个项目积累经验,总结规律。”朱慈烺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表示认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迅速地契入关键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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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欣闻副君征奇士(四)
“譬如我在宫中时,每天早上要用半个时辰背书,再用半个时辰去各宫问安。若是我先背书,再去问安,则总共要花一个时辰;若是我在去问安的路上同时背书,等我问安结束,书也背得差不多了,合起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这个就是最简单的项目统筹。”朱慈烺讲解道:“我将太平车、轮轨提到前面,同时安排异种苏钢试制,以及龙门吊模型建造,正是因为这三者需要的人力资源不同,完全可以铺开并行。
“等解决了太平车与木轨契合的问题之后,异种苏钢也该有所成就,正好试制钢轨。用异种苏钢的实验数据,也能为建造龙门吊提供材料支持。
“等钢轨试制成功的时候,龙门吊也应该安装完成,正好解决了大批量卸货、运货的问题。最终达成提高装卸效率,节约人力的目的。”
统筹学是数学与社会科学的交叉学科,复杂且精密。朱慈烺前世的团队中有专门人才负责这一区块,属于专业性极强的领域。然而一旦放低要求,哪怕只有统筹的概念思路,也要比眉毛胡子一把抓强得多。
在晚明这个神奇的时代,东西方文化前所未有地碰撞交融,士大夫绝非课本上所写的那般顽固排外。只是因为自然、社会环境不同,使得知识精英们的着眼点不同,一旦有人捅破那层纸,大明的学者和工匠就会爆发出令人惊叹的创造力。
从弗朗机到鲁密铳,尽管都是外来物,但大明都能迅速仿制,并且加以改进,使得性能更胜原物。这就是坚实的生产力在起作用,所以朱慈烺有时候总觉得。大明缺少的不是技术,而是思路。
只要有了到位的思路,就可以引燃三千年的积累,爆炸出前所未有的文明火花。
“如果不是直接影响到我军作战能力的项目,我希望尽量用这种节约时间的统筹模式。”朱慈烺道:“现在咱们有充足的银钱和材料,最缺的就是时间和人力。”
“殿下。”王徵从这统筹概念中回过神,“统筹之说果然是别开生面。莫若新开一门统筹学,以广众人眼界。”
“我最近可能还没办法开课。”朱慈烺实在是分身乏术,想了想又道:“这样,我尽快写本小册子出来,权当抛砖引玉。要想将这统筹学精研下去,恐怕非数代人不可。”
王徵微微点头,心中确实佩服这位深宫里走出来的皇太子,非但能见人所不能见。更有容纳百年蹉跎的耐性,真是天佑皇明。逢此际会之时,又如何能够不尽全力施为一番?
“臣宋应星求见皇太子殿下!”
屋外传来突兀的求见声。
朱慈烺听了真是既惊且喜,抑制不住内心中的激动,三步并作两步推门而出,正见一个年近花甲的小老头,顶着花白的头发,双手按在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肩膀。蹦起身从两人之间向屋中探望。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五品文官的官服,那两个侍卫恐怕已经挥刀砍上去了。
“是写《天工开物》的宋奉新?!”朱慈烺高声叫道。走下了一格台阶。
“殿下!”宋应星叫道:“正是微臣!微臣奉新宋应星!”
“我给你写了数封信,怎么从不见你回过!”朱慈烺大喜过望,连忙上前分开左右侍卫,扶住宋应星双臂。
宋应星一脸愕然:“殿下只需一纸令书,微臣自然就会北上神京朝觐殿下啊。”
朱慈烺那时候怎么可能私通大臣,而且还是因为这等“奇技淫巧”之学。若是让他那位醉心经学的皇父知道。恐怕日后在宫中连物理小实验都不能做了。更何况他一个没出过宫的皇太子,传召江西某县不入流的教谕,该如何向吏部和皇帝解释?难道说是做梦梦见的?
“我得到《天工开物》一书后,对先生便景仰万分,多次致信江西。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朱慈烺没有说自己匿名的事,不过跟出来的王徵却知道其中内情,也是内中不解。
在王徵看来:只要格物学上能有见解,就算是布衣白身之人,这位宋老爷也会不远千里跑去一会的。
“呃……殿下是何时得到此书的?”宋应星一愣。
“崇祯十一年春,我刚出阁,发现市面上有卖此书的,便买了一套。”朱慈烺道。
“哦……”宋应星拖长了声音,颇有些遗憾:“此书是崇祯十年初刻,殿下在十一年春就得此书,可谓微臣的侥幸。”宋应星顿了顿,有道:“只是……微臣在崇祯十一年的时候,补了福建汀州推官,已经离开分宜了呀。”
宋应星在分宜只是个没有品级的教谕,朱慈烺又是用京中脚递送的私信,脚递自然不会追到福建去,江西那边也不可能千里迢迢去巴结个小官。以至于朱慈烺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甚至怀疑这位博物学家是否还活在人世。
真是没想到,竟然在莱州碰到了!
“老臣也是看了《天工开物》,叹为观止,后来得知宋老弟到了莱州,特意请了过来,聘为教授。”王徵也走下台阶,对朱慈烺笑道。
朱慈烺真是喜笑颜开:“真是天意!当今天下,以学贯东西论,无人能比得上王先生;以学通古今论,也无人能出宋先生之右!有二位先生坐镇督导,何愁没有恢复天下的利器!”
“殿下。”宋应星也从寒暄之中回过神来,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殿下!微臣正是要呈上恢复神京的利器!”
“哦!”朱慈烺接过纸卷,迎光展开,发现竟然是一卷长轴,上面赫然描绘着一个超出了朱慈烺想象的“神器”。
“这是微臣受殿下启发,描绘出的飞天之器!”宋应星朝之前拦住他的侍卫招了招:“怎这般没眼水?让殿下举着么?”
那两个侍卫还不知道是否该听这个疯老头的命令,紧跟朱慈烺身后的陆素瑶和闵子若已经健步上前,分了左右替朱慈烺拿定。
“殿下请看!”宋应星从袖中又取出一柄做工精美、银柄鎏金框的放大镜,指向图中:“这个是气囊,外层裹以丝绸、内层衬以棉布,下面点火升腾热气,托起吊篮腾空。一切就如孔明灯一般无二。”
“这个……还是有点区别……”朱慈烺盯着这个示意图,只觉得口舌干燥。
热气球的研制是他特别关照王徵单独、尽快推进,目的是加强平原上眺望距离,及早发现敌大股部队行进。
宋应星说的,也的确就是热气球升空的基本原理。
然而这张图纸上画的,却是不仅仅是一个气囊带着吊篮。
简直是一个吊舱!
“这吊篮应该能载五人,”宋应星道,“腾空之后若是要前进,必须御风,故而臣便在这吊篮四周加了风帆。”
朱慈烺看到风帆的桅杆是斜上方刺出,无论哪个方向来风,都可以借力推动。
如果仅仅是这样,朱慈烺也不至于被震撼得口舌干燥。
“如果要逆风而行呢?或是要在空中转向,该如何是好?”朱慈烺问道。
“那就要靠这些小炮了。”宋应星指向吊篮外一圈黑乎乎的突起物。
朱慈烺心里一颤:果然是炮!
“殿下的书中也说过,力有正反,其势相生。再看军中演炮,果然是在发射之时倒推火炮,其力甚大!臣便想用火药来推动这飞船逆风而行。”宋应星笑道:“臣以为风与水相类,吊篮也当做成船型,如同分水而行,或有奇效。”
“咳咳,”朱慈烺再次清了清嗓子,“你这个想法很好啊。不过这飞艇……咳咳,飞船也一样,在天上飞的时候,风是延绵不绝,而火药只是一个冲击力,不能持久,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宋应星显然早就有过思考,直截了当道:“眼下臣所想到的是用锚定风,待风停之后再以火药催动转向。”
“何不用风箱?”王徵在一旁看着,突然出声道。
“下官也想过。”宋应星应道:“只是吊篮狭小,所载有限,只能用人力鼓风。此风恐怕不足以让这飞船逆风而行。”
“唔……”王徵沉吟道:“某以为,却是可以借风力。”
“风力?”宋应星在脑中过了一过:“是在前后各加一组风车,前车受风带动杠轴,后车鼓风而行?”
“然也!”王徵道。
“老先生高妙……哈哈哈!”宋应星突然大笑道:“若是在吊舱之下再加一个转盘,将这风力风箱安置在转盘之上,随风应对,如此岂不是尤胜一筹?”
“不错不错。”王徵连连点头:“就怕此物太过沉重,飞不起来。”
“无妨,可以加大气室和火炉,以猛火造热气。”宋应星在图纸上比划着:“若是一个气囊不足,可以造成五个,以梅花样式布局……唔,火炉的热风管也要分成五股,送入其中……”
朱慈烺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排除在外,心中暗道:我只是要个热气球,你给我弄个热气飞艇出来也就罢,现在还要做个空中堡垒?即便我真是太微星君,皇天嫡孙,老天爷也不会给我面子让这东西飞起来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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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小汤的大神之光没人要,好桑心……
二三零 欣闻副君征奇士(五)
宋应星与王徵就站在庭院中就着图纸论说起来,浑然不介意闵子若和陆素瑶两人苦涩纠结的面容。
技工学院的行政区不过是座三进的宅院,外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里面。不一时,又有一个中年人加入了讨论,看年纪不过三十开外,却是能说会道,思路敏捷。
这三人借着一只炭笔,将风帆火药热气艇修改成了一个由热能提供浮力、风力转向,上带火炮——真正的火炮——的空中巨无霸。看那架势,就像是三个顽皮的孩童在玩一件有趣的是物事。
“实在不行,这火炮可以不要。”那中年人终于妥协了:“看,若是梅花式的气囊,周围这四个给出的是斜上的力,恐怕要被抵消。”
“抵消的是斜向的拉扯之力,朝上的升力并不会因此抵消。”宋应星反应极快,丝毫不像是年近花甲的老人。
那年轻人在图上画了个草图,却摇头道:“此物的关键还是在于升力,若是将这梅花气囊,改成上下分布,是否更有力些?只要有力被抵消,终究是浪费了热气。”
“火炉索性直接放在气囊里。”王徵道:“气囊再封死,不让热气逃逸,如此方是最佳。”
“吊篮还可以更轻。”宋应星道:“还有何物比油藤更轻,且又能承重的?”
“羊皮!”那中年人道:“黄河有羊皮筏替代渡船,一只羊皮扎紧四足,吹入气后能够浮在水上。就算是放在平地,就算是一二成人也踩不坏。”
“善,若此当比藤木更为轻便坚韧。”王徵、宋应星称赞道。
“造一个。”
朱慈烺终于找到了插入的时机,一锤定音。
瞬息之间。整个庭院里都像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一丝杂音。
闵子若与陆素瑶齐齐望向图纸上的怪物,心中不信:这东西真能飞起来?
“不过造这个之前,还是先造个简单些的。”朱慈烺上前取过炭笔,聊聊几笔画了一个他认知中的热气球,道:“用锚定住。浮在空中权当敌楼用。什么都不要加,只要能带一个人飞起来就行。”
“这个,看不出有什么难的,恐怕比做个走马灯还简单些。”宋应星接过看了看,道:“我下午便去城外的工坊,定做火炉和吊篮,不过这气囊恐怕要从民间采购。”
“银子不是问题。”朱慈烺财大气粗道:“要多少给多少,只要这个飞起来,宋先生大可以去造那个……浮空堡。”
“多谢殿下成全!”宋应星一躬到底:“之前来唐突殿下。微臣万死不能赎,只苦于经费不足,不得已而出此下策。”他之前就王徵提过这个设想,但因为王徵不肯立项给钱,只能束之高阁。听说皇太子亲临学院,宋应星才决定冒险一搏。
以太子的高瞻远瞩,就算不予支持,应当也不会怪罪。
朱慈烺望向王徵道:“王先生。银两不足大可跟我说。我看此物若能制成,实在是军国利器!”
“殿下。”王徵欠身道,“如今山东处处是饥民,臣也听说殿下四处购粮,就算有座金山怕也禁不起这般消耗。臣思想,此物即便能成,耗费也是不菲。若是不能成,更是将银子打了水漂。不如先且放放,待局势安稳些,再予立项。”
——这东西能成功的可能性,恐怕比我再穿越回去的可能性还低。
朱慈烺摇头道:“王先生。即便不成,银子也不是打了水漂:起码下回不用走冤枉路,在别的项目上也有警示之效。若是能够搞清楚为何不能成功,那这银子花再多也是值得的。再者说,就算这浮空堡做不成,但为了做这个堡而积累的经验,改进的其他技术,一样于国有益。”
“这样,”朱慈烺环顾四周,“日后王先生、宋先生,还有这位……”
“殿下恕罪!”那中年男子连忙拜倒:“微臣翰林院检讨方以智,拜见殿下。”
“唔!方以智……”朱慈烺望向王徵,真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他原本以为自己抓住了明末大科学家中硕果仅存的两位,已经是老天开眼,时来运转,天不绝明……没想到方以智也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位一生著述四百余万字的大学问家,在文学、理学、易学、翻译、史学、哲学、宗教、地理、医学、物理、天文、气象、军事、书法……几乎所有当前出现的学科领域,都有推动性的建树。
整个大明能够与方以智相提并论的,是另一位全能型大才,傅山傅青主。朱慈烺在山西时原本想去找他,谁知他已经先一步去了李建泰幕中。随着李建泰退守保定,傅山也失去了消息。
“方检讨乃故湖广巡抚方孔炤之子,与汤若望过往甚密。”王徵道:“以臣观之,方检讨实有经天纬地之能,故以教授之职相奉。”
朱慈烺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不过他总算还有些清明,知道事官用人全是内定,更像是后世的承包制,要干什么事都是自己招人,只有事成之后向上报功才会提到一些有杰出贡献的幕友。所以如果朱慈烺不来视察,可能要等研究出了成果,才会知道宋应星、方以智这样的璀璨明星就在自己麾下。
唔,还有汤若望。
“汤若望呢?”朱慈烺问道。
“汤若望前日去了炮厂,似乎是那边有了进展。”王徵道:“如今学院只有三位教授,故而每人都身兼数门,四处跑动。”
“给学院送几匹好驴来。”朱慈烺对闵子若道,又转向王徵:“先生,日后您与三位教授中只要有一人建议立项,就可以立项,只是项目的优先级要商讨决定。若是银两不足,尽管报与我知道便是。”
王徵见朱慈烺如此坚持,也不能再说什么。
朱慈烺抬头看看日头,道:“几位先生一起吃个便饭吧,对了,宋先生,你这官袍是……”
宋应星连忙道:“微臣现任南直隶凤阳府亳州知州。”
“亳州……”朱慈烺脑中一转,那是在南直的西北面,离此地上千里路,“怎么到了莱州?”
“微臣被凤督征在营中,此番也是领命前来觐见皇上,但一直没得到宣召。”宋应星说得没有半点遗憾,显然是在技工学院乐不思蜀。
“凤阳总督马士英?他派你来见皇父又是所为何事?”朱慈烺好奇道,一边望向陆素瑶,更好奇自己竟然不知道这回事。
“这个……”宋应星略有迟疑,道:“臣只是随从,所知不详,殿下可召詹事姜曰广应对。”
朱慈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对于明末历史名人所知不多,尤其是进入南明时期,各色人等纷纷登场,皇帝换得快,大臣变动也快,如果不是专业人士谁能记得清楚?然而这个姜曰广他却是在前世就记得的。
姜曰广参与迎立福藩,弘光朝入阁为大学士。时人将他与史可法、高弘图并称为“南中三贤相”。后来被马士英排挤,乞休归,写下了第一手史料《过江七事》,最后跟金声桓起兵抗清,兵败投水而死。
这位应该在南京翰林院里动笔动嘴的文士,竟然跟马士英扯上了关系,不远千里赶到莱州请求觐见,看来江南的党争又开始了。
“殿下……”陆素瑶上前轻声请示。
“先吃饭,然后去讲武堂。”朱慈烺顿了顿,又道:“传话给吴甡,让他招待姜曰广。”
陆素瑶应声而退,大气也不敢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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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欣闻副君征奇士(六)
“东宫打的都是笨仗!”
尤世威站在讲堂前,高声道。他知道下面坐着的都是东宫死忠,是东宫军的根基,只等着他们发出嘘声,甚至怒斥他这种“无君无上”的言论。
可惜挑衅又失败了。
底下的军官目不转睛,好像衣领上的别针犹在,没有丝毫动作。从他们的肩章上能够看出,这批军官的军衔都在少尉以上,上尉以下,正是东宫军的基层军官。其中有些是原侍卫营出身,有些是弃笔投戎的新人,无论是否上过战场,此刻都表现出了极大的镇定。
尤世威扫视一圈,心中无奈同时也颇为钦佩。只有能够控制情绪,战胜自我的人才是真正的战士。他回到正题,继续讲解实战中的战术战法,余光瞄到侧门有人进来。他正要出声呵斥,突然意识到那人身上穿的并不是戎装,而是士子常服。再定睛一看,那人正朝他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已经在最后一排没人的书案后落座了。
——是皇太子殿下!他前面听到了么?
尤世威只觉得心跳如锤,口中却不紧不慢道:“顺贼只会拼人多,又有所谓三堵墙者,更是用笨办法打笨仗!所谓笨仗?就是列好了队形往前冲,也不知道因势而变,若是赢了还好,若是被人破了阵,便是溃败。”
朱慈烺坐在后面,静静听尤世威的讲解,就如同回到了前世的教室。
“某纵观东宫历次作战报告,无不是战前布下策略,传令到人,始终以执行军令为主。尔等身在前线,只知传达上命,可有过一丝一毫对当前军势的透析?为了最大可能掌握战局。还设有参谋拾遗补缺,定下重重预案,更是笨战法的极致!”
朱慈烺听了微笑。他已经明白了这位老将的怨念。说到底,尤世威还是希望能够独领一军,出镇一方。将他放在武学充任教授,只会让他心中发痒。
“打打顺贼还则罢了。若是碰到黄虎手下的一堵墙张可望,断难讨到便宜。若是碰上小尉迟张定国,必败无疑!”尤世威朝朱慈烺那边看了一眼,又道:“夹道作战,何时进,何时退,便是火候;平地作战,何处虚,何处实。也是功夫。交战之中,如何该死战不退,如何当一击即走,都要跟在大将身后日积月累看样学的。你们只道收义子、养家丁是陋习,却不知正是因为这些人时刻跟在主将身边,昼夜调教,方能放下去领兵,才不至于跟人打笨仗。徒增损耗。”
看来这老将果然是对现在的兵制心有不甘。
“这其中门路,兵家不能尽书。只能从实战中打磨出来。若是开头便用打笨仗的将军,到最后带出来的便是一堆只会打笨仗的手下。”尤世威道:“譬如说:看到敌军旗倒兵散,任谁都知道要提防敌将佯败诱敌。可为何每朝每代都有为将者会上当骗?这就是只会打笨仗的恶果。尔等在此只呆十五天,能将这些功夫学尽么?早得很呐!”
“也罢,某既然受命传授其中门道,自然也不能藏私。将一生戎马所得编成了几句话,你们记熟些也不是没用,日后战阵上还要多思多想多多印证。”尤世威也不是空发议论,要想得到太子青睐,自然也得抛出些干货。因为是给低级军官上课。他便像是教自己家丁一般,先教《口令歌》,又传了一半的《扎营歌》,听见外面锣声响起,方才停下。
“起~礼!”临时的班长高声喊道。
连同朱慈烺在内的所有人齐齐起立,行了军礼。
尤世威回了一礼,却不见生硬,也是被练出来了。
众学员刚刚解散,回头见了朱慈烺,立刻又整齐队列,班长出列行礼道:“讲武堂第三进修班,整队完毕,请殿下示下!”
朱慈烺点了点头,见众人军容齐整,昂首挺胸,心中也是高兴。刚才尤世威所言不同环境下的进退、虚实,他今日才知道还有这样的讲究。然而他又相信,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火力,足够强韧的战士,敌人再讨巧也不可能赢得轻松。
实在不行,就耐下性子,列阵修堡,一路铺出去!
“咦,你不就是那个跑得飞快的?原来已经升了少尉。”朱慈烺在一堆人中看到了张熟面孔:“你叫什么来着?”
“卑职王码夫!见过皇太子殿下!”那少尉上前一步,大声行礼报道。
朱慈烺拍了拍王码夫的肩膀,笑道:“好生学,早日建功,你这升职的速度可比跑步慢了些。”
王码夫鼻头一酸,只恨自己总是排不到前锋,每次都是扫尾的任务,这样如何能够立功?他大声道:“卑职定不辜负殿下厚望!”
朱慈烺点点头,示意班长解散。
这一批的学员之中,有部分原侍卫营的老人,也有一部分汝州收编的秦兵和豫兵。秦豫兵作战经验丰富,只要能够接受完整训,在军中升迁的速度很容易追上侍卫营的老人。至于山西、山东招募的士兵,绝大部分还在新兵营里受训。
尤世威等学员退了出去方才上前见礼,道:“臣尤世威,拜见殿下。”
朱慈烺扶住尤世威,笑道:“真是委屈了都督。”
“殿下何出此言!”尤世威凛然道:“老臣这条性命是殿下救回来的,这日子都是白捡来的,岂有什么委屈!”
“呵呵,”朱慈烺拉住了尤世威往外走,笑道:“都督志在千里,我是晓得的。只是都督也要体谅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没有军官何以领兵?为了少死些忠勇之士,多一些能才干将收复失地,也只能委屈都督了。”
“殿下所言甚是。”尤世威道:“只是兵将都是厮杀出来了,岂是堂上背几句话头就能带出来的。”
“不然。”朱慈烺重又沐浴在阳光之下,摇头道:“王重阳倡言‘知行合一’,正是因为有人行而不知,有人知而不行。行而不知则愚,知而不行则迂。这些尉官都已经在军中行过,多的是‘行而不知’,而非‘知而不行’。我让他们来这里受学,就是让他们能借它山之石,琢磨出自己的‘知’来。最后达成知行合一,成为可用之才。”
尤世威只是粗通文墨,对于心学却是闻所未闻,只是听皇太子说起来出口成章头头是道,也不禁暗自揣测:兴许还真有些道道。不过……
“殿下,李昌龄、王世国皆是久经战阵的老将,臣在此间实在难有建树,唯恐误了殿下大事。”尤世威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低声道。
“可是李昌龄、王世国都说,讲武堂全靠都督撑着。”朱慈烺似笑非笑道:“刚才我在外面刚与两位将军聊了会儿。”
尤世威面无余色:“这正是官场痼疾:一味抬高主官!此二人真是大悖殿下‘实事求是’之教。”
朱慈烺终于忍不住笑道:“诸位将军有心报国,我岂不知?这样吧,尤督暂且先担着这边的事,至于出征嘛,我有心要成立一个总参谋部,辅助我全面掌控军中一应大小事务。以后大军出征便是中军。”
依照大明制度,五军都督府是后世的总参谋部、总后勤部、总装备部的集合体,负责全国都司卫所的管理。中军则是大将出征时随营的参谋长,同时还要节制亲兵拱卫主帅。
朱慈烺所设计的参谋有后勤、作训、作战等诸多职司,也正好是涵盖了五军都督府和中军的职责。
尤世威只要能够再次披挂出征,哪怕去下面当个百总都愿意,当下拜倒:“谢殿下成全!臣愿效死力!”
“都督请起!”朱慈烺笑着去扶尤世威。
尤世威力道一压,竟然不肯起来,仰头道:“还请殿下赐下军衔。”
朱慈烺被难住了:尤世威曾是一镇总兵官,官居一品左都督,这要论军衔该怎么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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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欣闻副君征奇士(七)
朱慈烺从讲武堂出来,安抚了一应老将,又马不停蹄地就往炮厂赶去。
准确地说,这里只是炮厂的一个研究部,只是负责进行研究试制。真正负责铸造火炮的厂子放在了胶州,便于装备肖土庚的火器司。
汤若望早早等在门口,来回踱步。每当他背向夕阳的时候,就会想起被套着布袋受尽虐待的日子。等他再转过身,被夕阳的余光安抚黑暗的心灵时,又会想到皇太子给他的承诺,只要能够立下功勋,就能在大明推广天学,支持传教……到那时,天主的荣光会照耀这片土地,自己也能够安心回到主在天上的国,享受永恒的静谧、圣洁和荣耀。
在这夹杂着恐惧的期待中,他终于看到了皇太子与他的卫队。高高扬起的尘土,宣告了皇太子殿下驾到,没有其他仪仗,直接朴素地冲了过来。
“臣汤若望,拜见皇太子殿下。”汤若望连忙迎了上去,为朱慈烺拉住辔头。
朱慈烺翻身下马:“汤先生怎么等在这里?听说炮厂有了一些小进展?”
“殿下!”汤若望不可抑制地浑身颤抖,叫道:“何止是小进展!这是另一个时代的号角!是主对大明播下的福音!”
朱慈烺一怔,将缰绳抛给上前迎接的下人:“去里面说。”他又朝闵子若招了招手,低声道:“让刘若愚带人来。”
闵子若有些意外,转身朝另一个侍卫走去,耳语两句。那侍卫勒转马头,快马加鞭,又往城里去了。
朱慈烺看了一眼汤若望,读出了他的疑惑。只是笑道:“走,咱们进去。”
这座形如军堡的寨子早已经中门大开,迎了朱慈烺一行人进去。
整座寨子分成工坊区、住宅区、研究区,正如一个被分成三块的大饼。朱慈烺信步跟着汤若望进了研究区主楼,却没有进布置舒适的客堂,而是直入地下大厅。
这间地下大厅深入地下一丈有余。灯火通明,是炮厂收存重要物品,防人偷窥窃听的保密室。后世人以为明朝人没有技术专利的概念,所以也就没有技术保密的意识,那只是轻视古人的生活智慧。
文人和工匠远比军人更知道保密的意义重大,故而工匠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手艺,文人编写出的火器书籍,也会故意将泰西的度量衡单位写成大明制式,却不进行数据换算。更或者直接模糊其词,只说大略不论细节。所以要靠明人的技术书籍制造火炮或者炼钢,与缘木求鱼无异。
“殿下请看。”汤若望激动道。
地下大厅里灯火通明,中间摆放着一尊火炮,一眼可知就是小口径的红衣炮。
朱慈烺绕着这火炮饶了两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炮身,张开虎口比了比炮口的口径,疑惑道:“这炮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殿下。这炮虽然只能发射四磅的炮弹,却是一个全新时代到来的宣言。”汤若望激动道:“因为它的特别不是因为炮本身。而是一种全新的铸造法!殿下,您恐怕完全无法相信,从投入实验到生产出这第一尊火炮,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啊,殿下!而且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完全可以做到每范日产一尊火炮的生产速度!”
朱慈烺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被汤若望高亢和激动的声音感染。他再次摸了摸光滑的炮身,道:“是谁做出来的?让他来见我。”如果这炮试制了两个月,那启动实验的肯定另有其人。
汤若望显然被朱慈烺的态度打击了,内心中的熊熊烈火瞬间熄灭,平复了往日的声音。失落道:“遵命。”
朱慈烺目送汤若望上楼,蹲下身,铁腥味混杂着硫磺味冲入了他的鼻腔。从炮身上看,果然看不见一个气孔沙眼,的确是一尊合格的火炮。
每范日产一尊……如此说来这模具是可以重复使用……铁范铸炮?
朱慈烺想起前世中的一次参观,似乎是在鸦片战争前由一个县官发明了铁范铸炮,在一个月里生产了一百余门火炮,领先西方三四十年。因为这种难得的领先记录,铁模铸炮法被人为抬高了许多。实际上西方当时走的是锻造路线,很快就要上马高吨位水压机了,自然不会再回到铸造法的路子上来。
不过回到一六六四年这个时间节点上,高质高产的铁模铸炮绝对是神器!朱慈烺激动之余也有些惭愧,如此重要、高效的技术手段,自己竟然没有想到。想想看,鸦片战争前的材料科学和铸造工艺,比之现在只弱不强,只要舍得投入,必然能够复制。
“闵子若。”朱慈烺轻声道。
“在!”
“派人去守住寨门,不许出入,等刘若愚的人到了之后将这里彻底围起来。”朱慈烺道:“再,派人去平度调两个局的骑兵,让周遇吉亲自领队。”
闵子若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发问,只是转身执行。
汤若望下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闵子若的任务,还在疑惑这个侍卫长为何会独自离去。在汤若望身后是一个年轻的工匠,嘴上留着一撇小胡子,与他稚嫩的娃娃脸颇有些不匹配。
“草、草、草民徐榭拜、拜见皇太子殿下。”那工匠跪地拜倒,身子不住打颤。
“起来说话。”朱慈烺伸出手掌虚虚一抬,笑道:“这铁模铸炮法是你想出来的?”
“是、哦!不是!不是……是!”徐榭嘴唇打架,半天就在是和不是之间打转。
朱慈烺哈哈大笑,道:“别慌张,一点点说。”
徐榭这才想起刚才皇太子让他站着说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微微张嘴止住嘴唇哆嗦,吞了口唾沫道:“回、回殿下,草民是辽东铁岭人,祖上是匠户,永乐年间铸大钟有功,除了匠籍。不过手艺没扔,后来鞑子破了铁岭,小的一家就逃进了关内,一路到山东投亲。赶上那几年山东遭灾,匠人也没活路,总算熬到沈老爷来招工匠,小的就来投了。谢殿下赏碗饭吃!谢殿下救命之恩!”
徐榭说着,又要跪下去了。
朱慈烺抬了抬下巴,让侍卫扶住他,道:“这铁模铸炮是你想出来的?”
徐榭道:“回殿下,老辈子铸造铁器铜器,无非就金、泥、蜡三种。以前碰上不好的铁,我们也常用铜铁做模子,直接铸造农具。来这儿之后,见泥范容易出泡,又要清理炮膛,便想着用铁范来铸炮。”
“很容易么?”朱慈烺有些意外:如果传统上就有金属模具铸造法,难度系数又不高,为什么从有火炮至今都一直沿用泥范呢?铁范的优势完全无法抵挡啊!
“也不算很容易。”徐榭道:“一者是铁范用的钢得好,开始一直不成,后来用了樊家钢才成的。再就是里面的两层涂料,草民用了……”
“等!”朱慈烺拉住徐榭道:“这个不用细说,写成册子直接送来我这里便是。”
“殿下……”徐榭面露难色:“草民不识字……”
“陆素瑶。”朱慈烺当即叫道。
“属下在。”陆素瑶连忙上前。
“着令侍从室为徐榭配两个秘书,再从宫中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宫女与他为妻。”朱慈烺望向徐榭:“你还没成亲吧?”徐榭喉结打滚,瞪大了眼睛怎么都想不到这天上掉下的金元宝怎么会砸在他头上。
朱慈烺继续对陆素瑶吩咐道:“徐榭爵男爵,赐官阶七品,封其父为宣义郎,母为孺人。赏银五百两,金十两。”
徐榭整张脸都抽搐起来,呆立在当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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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粉身碎骨浑不怕(一)
徐榭被汤若望带下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时来运转,却浑然没有想到会见到传说中的皇太子,更没想到皇太子竟会因为自己用铁模铸炮就给了如此之大的赏赐。非但从草民一举得了七品官身,更是封及父母,还被赐了婚。
汤若望充满期冀地望向朱慈烺,只想连带分一杯羹,起码把自己戴罪立功这一条去掉。若是允许自己在山东传教,那就更完美了。
朱慈烺看着汤若望,道:“这人能够花两个月时间把这件事做成,可见也下了不少力气,动了不少脑子。我正好想让技工学院的教授们带一些徒弟,不拘门类,什么都学,所以这个徐榭嘛……”
“殿下请放心,臣一定悉心教导!”汤若望连忙表态,仍在期待着他的奖赏。
“就先由你传授数学,”朱慈烺道:“等打好了底子,还是归入宋应星门下。”
徐榭并不知道宋应星是谁,但他知道汤若望是太子眼前十分重要的人物,在这个寨子里可谓一言九鼎,言出法随。既然先由他打底,然后再转入宋应星门下,那位宋应星的地位恐怕更是远在汤若望之上。
“殿下!”汤若望十分受伤道:“殿下是怕臣泄露这个秘密么!臣是天主的仆人,秉持主的教诲……”
——你这种闯来降闯,满来降满的人,跟我说节操?
朱慈烺挥手止住汤若望:“别误会,只是你最近会很忙。”
“忙?”汤若望有些意外。
“嗯,你来了这里之后能够继续支持徐榭,这也是功劳,不容抹杀。”朱慈烺柔声安抚道:“作为奖赏,你非但要继续做好现在的工作。更要培养一些精通泰西语言的人来,否则日后如何翻译《圣经》之类的经典?”
汤若望刚刚被打压下去的心再次欢腾起来,喜出望外道:“殿下允许在大明刊行《圣经》?”
“不拘什么书,大明何尝禁过?”朱慈烺笑道:“就连那些诽谤君父的书,不也堂而皇之地在书肆里兜售么。不过你首先得把精通西语的人教出来……”
“殿下!”
朱慈烺已经很不习惯被人打断了,抬眼望去。只见田存善满头是汗跑了下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更是高了一个八度,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嗓子。
“何事?”朱慈烺之前派了田存善外出暗访各州县整肃事宜,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殿下,紧急军情!”田存善跪倒在朱慈烺面前:“臣从登州回来,从海客中得到确凿消息:九酋多尔衮带领满洲大军倾巢而出,往密云方向去了。又有消息说,叛将唐通、张若麟已经逼近关门,李闯率十万大军随行。吴三桂与关门军五万驻守山海关,恐怕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朱慈烺重重吐了口气:“真要打起来,见分晓也不过是两日内的事,恐怕现在打都打完了。”他又叫道:“闵子若!”
“属下在!”
“传令诸部,加紧工程进度,着力收纳胶西诸府县百姓。”朱慈烺转向徐榭道:“徐榭,你恐怕无暇回家了,寨中工匠人等由你挑选。即刻前往胶州炮厂,以铁范铸炮。多多益善!”
“草……臣!领旨!”徐榭不知礼数,只得学了戏子模样,高声应诺。
朱慈烺抽身往上走去,又对陆素瑶道:“命人备下车马,沿途广立火把,我要连夜赶往登州。汤若望。这个寨子暂时封闭起来,不许里外沟通,若是让铁范铸炮法泄露出去,恐怕又是一场大案。”
汤若望知道大案往往就是大量的鲜血,也被吓了一跳。诺诺领命。
从朱慈烺的本意上来说,他是极其不希望看到满清大军入关的。虽然李自成的确做过屠城抢掠的事,但客观来说并不比大明官兵做得更多。
自从襄阳建制,李自成便摆出一副王者之风,着手恢复生产,严肃军纪,不滥杀百姓。打下陕西之后,连秦王这样的宗室都能保住性命,不再一味杀死。这足以证明:李自成的确是将天下视作自己的产业,有心经营。
然而满洲人却不同。
这群通古斯野人固然对中原垂涎欲滴,但纵观满清一朝三百年,始终存在着巨大的自卑感,防汉更胜防灾,无日不以割裂汉人文统为要务,着力培养包衣奴才,从未想过融入华夏,成为一家。
否则又何必一直自诩“满汉一家”,而直到覆灭之际,方才放开了汉满婚禁?
如今的满洲更倾向于抢一轮就走,若是眼看中原守不住,势必会力行烧杀抢掠,反正不是自家的人、物,带不走也不能留给汉人。
虽然明知这些通古斯野人在关内多留一日,华夏就要多流失一份元气,现在的大明却是沉疴难起。朱慈烺也只能尽己所能,能多存得一分便存一分。
……
“王以盖世英雄,值此摧古拉朽之会,诚难再得之时也。乞念境外孤臣忠义之言,速选精兵直入中协、西协。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都门,灭流寇于宫廷,示大义于中国。则我主之报北朝岂惟财帛?必将裂地以酧,不敢食言!”
多尔衮眯着眼睛,细细读罢吴三桂的来信,缓缓将书信递给身边的洪承畴。他道:“本王素钦慕贵主!看他是真豪杰,真汉子也!我朝旧虽与明朝有隙,却也看不得乱臣贼子祸乱天下!拜然!”多尔衮叫过自己的妻弟,又对吴三桂的两个使者道:“为表我朝诚意,由拜然随郭将军先回关门,杨先生还请留在本王营中,以便问询。”
吴三桂以杨坤为正史,游击将军郭云龙为副,前来向多尔衮求援,实在是因为山海关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他原本以为流寇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要关宁铁骑一出,必然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荡清寰宇,然而事实却不像他想的那般美好。除了打头阵的唐通被轻而易举击溃,随后而来的闯贼大军却格外彪悍,简直可以用英勇善战、悍不畏死来形容。
一番苦战之后,李自成兵临城下,眼看山海关便要易主。
其实,吴三桂对于这个“广宁王”并不满意。
关外的土地在决定入关勤王的时候就等于被放弃了。当时多尔衮也毫不客气地派了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军接收了大明弃地,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辽西。
没有了关外的土地,关内的敌人又如此凶残,这让吴三桂颇有些被人架在了火上的感觉。他与父亲吴襄商议彻夜,最终做出的决定却是:不能降闯。
“若是李闯能剿灭朱室,坐稳龙庭,咱们以宗藩之礼降服于他倒也罢了。”吴襄沉声道:“可如今朱氏还有半壁江山,难保不是个东晋南宋,咱们若是降闯,非但故土守不住,更要担个背主的骂名,实在不上算。而且李闯心狠手辣,京中降他的那些人,非但明码标价被追赃捐饷,如今更是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他始终就是个流寇,我父子岂能自投罗网!”
“父亲,”吴三桂皱眉道,“以我军势力,实在难以抵挡李闯大军。又指望不得明廷出兵,若是不降,又该当如何?”
吴襄抚须踱步,终于坚定了目光,吐出两个字:“借兵。”
世人皆道辽镇与东虏对战数十年,从老酋打到如今,整整三代血仇。殊不知,从祖大寿率族人投降皇太极之后,辽镇与东虏的关系就越发微妙起来。非但祖大寿与吴襄、吴三桂之间常有私信往来,就是其他投降满清的辽将,也多与故旧联络。虽名敌国,实则音信相通,相互借力,情谊更胜往昔。
若是借兵,未必就借不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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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粉身碎骨浑不怕(二)
吴三桂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仍旧踟蹰不定,他道:“父亲,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东虏索性就赖下不走,抑或大肆劫掠,又如何是好?”
吴襄捻着须茎,道:“你如今贵为一国国主,竟然还是算不清这笔账啊。东虏势必不肯白白借兵与我,这好处自然是得明朝出。只要多尔衮能够认下我们这广宁国,明朝那边即便给得肉痛些,又关我何事?”
“父亲,恐怕东虏不肯认我的广宁国。”吴三桂脸色阴沉下来,道:“若我仍是一镇总兵,多尔衮多半会给我高爵厚禄,招抚于我。然而如今有了这三百里广宁国,他又得开出什么价码?再者说,关外是满洲故地,断然不会放心我辽镇继续坐守。唉,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接下册封。”
“早知今日?”吴襄怒道:“早知今日,就该好好练兵!我关宁铁骑当年与蒙鞑东虏野战厮杀从不怯弱,如今连一群流寇都打不过!”
“父亲,今日局面焉能怪在儿子头上。”吴三桂也不服气;“朝廷连年剿寇,哪年不从我辽镇调兵挖人?可恨那些庸帅,耗光了我辽镇骨血,竟然还让闯贼势大至此!”
吴襄知道儿子说得是实情,在祖大寿执掌辽镇的时候朝廷就不断调兵挖人。当时的辽镇还不是祖家的私产,祖大寿正好乘机将曹文诏这些不听话的辽将送走,在关外遍插亲信。
这在当时看来的确是借刀杀人的好计策,曹文诏也的确尽节而死。然而这也开了调辽兵剿寇的口子,其后连年放血,以至于到了吴襄手里,辽镇就已经不复当日雄风。
“若是让李贼破了山海关。我父子项上人头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广宁国!”吴襄也不纠结战败的事。他自己久经沙场,无非靠捡便宜和跑得快,对于胜仗云云视若浮云。
吴三桂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家在北京的资产已经全被李闯收缴,城下之盟更是签不得。
“当今之际。也只有借虏平寇了。”吴三桂落寞道,他原本可是想将整个京畿东部收入囊中的。
父子二人商议妥当,便派出使者杨坤与郭云龙前往多尔衮大帐借兵。
……
多尔衮让杨坤下去,搓着双手,对帐下满汉文武笑道:“真是天命!若是能过得山海关,先汗在天之灵也当畅怀!洪先生,还请替我草书一封,回复吴镇吧。”
洪承畴略一思量,已经有了腹稿。道:“王爷,吴三桂虽然向我借兵,却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洪先生,我国与他本是敌国,数十年交战不休。他如今向我国借兵,怎能说未到山穷水尽?所谓借兵,不过是投降的粉饰之词罢了。”东虏不似汉地那般讲究,范文程一直不满洪承畴投降之后的孤高冷艳。对他毫无敬意不说, 甚至连还常常流露出蔑视。
若是在大明的话。范文程甚至不配在洪承畴面前说话,但这里是清国!论年资,论忠心,他范文程可都高于洪承畴。
洪承畴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似漫不经心道:“若他真的走投无路,此刻已经弃关南逃了。”
多尔衮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他若是南逃。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王爷说得是。”洪承畴道:“他不走,正是仍有倚仗。吴襄此人我甚知之,本就是商贾一流的人物。当日得祖大寿青睐,把妹妹嫁给他为继室,并非看中此人能打仗。只是善于经营罢了。这样的人,只要有一两银子在手,就恨不得做成十两银子的买卖。如今他来借兵,固然到了困窘之境,但也绝不至于连一两银子都没有。”
洪承畴顿了顿,环视众人,又道:“至于吴镇……诸公若是还记得松山之战,当可参照。”
大明与东虏自万历四十六年在抚顺第一次交锋,至崇祯十七年明廷南渡,近三十年间大小争战百余次。然而最为重要的便是萨尔浒、辽沈、松锦三次大战。
松山正是松锦大战的主战场,一方面是清酋黄台吉领的蒙古、满洲八旗,一方面是洪承畴为督师的十三万明军。当时祖大寿被困在锦州城,薪尽粮绝,只盼着洪承畴来救他。洪承畴吸取了萨尔浒之败,不敢分兵,步步为营,最终屯兵松山城,环绕松山扎下大营,距离锦州只有十八里。
洪承畴却犯了后路空虚的低级错误,十三万大军被黄台吉围住,又被端了设在笔架山的粮库。当时黄台吉又是分兵设伏,又是断敌后路,却是以少围多,犯了兵家大忌。明军若是能够集中优势兵力,突围并非不可能之事。
洪承畴与诸将约定好了突围之日,结果大同总兵王朴“首先”逃跑,顿时明军大乱。
这个“首先”却是耐人寻味,因为跟王朴一同逃跑的还有“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宁远总兵吴三桂。
这二人同时在杏山被多铎带领的伏兵攻击,步卒践踏,蹈海身死过万人!最后吴三桂与王朴仅以身免,逃回宁远。从这结局上看,吴三桂与王朴也是逃得难分先后。
朝廷命法司定罪时,御史郝晋说:“六镇罪同,皆宜死。”尤其是对吴三桂,他道:“三桂实辽左之将,不战而逃,奈何反加提督?”时任兵部尚书陈新甲却说:“姑念三桂守宁远有功,可与李辅明、白广恩、唐通等贬秩,充为事官。”故而松山之败,国家损失战士十万余,帑金百万,失陷洪承畴、祖大寿、曹变蛟等将帅……只以“首逃罪”杀了一个王朴。
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吴三桂出身辽西将门之家,是祖大寿的外甥,辽东总兵吴襄的儿子,大太监高起潜的义子……。而王朴的父亲王威虽位列左都督,却不似辽西将门那般根深蒂固,正好当了替罪羊。
“那时候尚且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吴三桂却跑得飞快,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子更甚其父。”洪承畴虽然已经降了满清,但对于松山之败却仍是耿耿于怀,视作人生污点。
多尔衮当年也是松山之战的主将之一,对于事关满清国运的一战记忆犹新。他点头道:“明廷已经再无可用之将,吴三桂若是南逃,实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如今他不逃不走,只是借兵,看来的确如洪先生所言,或有所依仗。”
范文程仿佛被人当场打了耳刮子,面上泛红,却又无可辩驳。他不过是个沈阳小秀才,在一堆文盲之中才显得高深莫测。无论学识见解,如何跟一个二十四岁就中了二甲十四名的正牌进士相抗?何况这位进士还当了十二年督师,领兵十数万,将横行天下的流寇几乎剿灭。
“洪先生以为,该给吴三桂什么价码?”多尔衮笑问道:“只要能得山海关,人口田地,高官厚禄,尽管给他!”
洪承畴直言道:“王爷不妨多给一些。”他顿了顿,又道:“给得王爷心痛,才能让吴三桂心动。”
“哈哈哈哈,”多尔衮仰头笑道,“本王何尝有过小家子气?明朝先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又封广宁王,我大清自然不能输他!只要吴三桂肯剃发献关,我便封他平西王!秦晋川陇滇五省给他立国!不过关外是我大清龙兴之地,山海关之外都得给我留下来。”
洪承畴微微凝眉,知道多尔衮空口白话,毫无诚意,只不知道吴三桂是否会利令智昏,接下这个画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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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粉身碎骨浑不怕(三)
“王虽向守辽东,与我为敌,今亦勿因前故尚复怀疑。……今王率众来归,必列土以封,仍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一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河山之永也!”
吴三桂很快拿到了多尔衮的手书,送书而来的清使也转达了多尔衮招降的诚意:既封平西王,自然大军西向所得领土皆在治下!
吴三桂在前信中好生斟酌措辞,正是不想落下个降清的名头。谁知这多尔衮却是毫不客气,根本不谈“借兵”的事,直截了当地招降这位他广宁王。
吴三桂读罢回信,好生招待了清使,自己回到书房,将多尔衮手书呈给父亲吴襄阅览。
吴襄冷哼一声,怒道:“九酋何不说给我家十五省之地?真当我幼稚可欺么!”
“东虏素无信义,儿子以为借兵之事可以作罢。”吴三桂道:“实在不行,可从海道走登莱,就说拱卫圣驾,父亲以为如何?”
吴襄捻须沉吟良久,道:“不至于,不至于。不到最后关头,尚不至于要去南面。我看还有转圜余地……”
“报~!紧急军报!”
吴襄弹身而起,叫道:“何事!”
“报大王!主父!北翼城一军投贼,贼军已经进城了!”塘马高声报道。
吴三桂顿时脸上煞白一片。他知道关宁军已经不复往昔能征善战,但没想到竟然有临阵投敌之事。
山海关除了关城之外,在四方另有卫城,分别是东西罗城、南北翼城。李自成将主力放在石河以西,又派兵包抄至关城内外,进攻东罗城、西罗城、北翼城。因为南翼城靠近海边,没有攻打意义。故而不曾被兵。
如今北翼城投降,东西罗城压力遽然大增,可谓山海震动。
吴三桂闻讯,望向父亲,手中攥拳,道:“父亲。眼下可是得当机立断了!是南渡,还是降清?”
以唐通那点兵力,降闯之后都封了定西伯。吴三桂若是早些能够看轻头上的王冠,早早降闯,必然也能封侯。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刻投降能否保住性命都是两说。既然山海关守不住了,那就只有南逃和降清两条路走了。
“若是南渡,我父子只有白手起家……”吴襄摇晃着脑袋:“若是降清,手中仍有兵马。日后等清兵不走。还有反正的机会。我看……先降清吧!”
吴三桂见吴襄下了决断,朝父亲拜了一拜:“儿子这就去见多尔衮!”
山海关外,杀声震天,顺军又掀起了一股攻势。
……
多尔衮自从接了吴三桂的求援书信,当即就领了大军折返,日行一百二十里,终于赶到了距离关城十里处扎营,次日又迁到欢喜岭上的威远台观战。
欢喜岭其实只是一条略高于平地的小丘陵。离关城极近,不过二三里路。官军自关外返回。行至该处则见关门近在眼前,心中欢喜,故名欢喜岭。
多尔衮站在高处,远远能看到阵仗掀起的兵尘烟火。他看到北翼城上蓝旗招摇,便知道吴三桂大势已去,只能在投降自己和南逃之间做出选择。
洪承畴不耐岭上风大。早早就下去了。范文程却一直跟在多尔衮身后,这在一干满将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吴三桂要降了。”范文程看到山海关关门中开,跑出一队人马,径直往威远台来,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低声说道。
多尔衮也是喜不胜收,当即转身道:“阿济格,速速整备人马,准备出战!”
阿济格是多尔衮的同胞哥哥,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大妃阿巴亥的第一个儿子。为人武勇少谋,却又野心勃勃。黄台吉只当他是一条好狗,冲锋打仗总将他放在前面,却又将两白旗给了多尔衮和多铎,制造他们兄弟不和。
黄台吉死后,多尔衮与济尔哈朗称叔父摄政王,阿济格也想捞一个叔王的头衔,却被同胞弟弟多尔衮拒绝。
多尔衮此番西征,这样一位合格的猎犬自然充任全军先锋,走在大军最前面。
不一时,吴三桂与山海关乡绅吕鸣章带着一干随从登上了威远台。不等他行礼,多尔衮已经大笑着迎了上去:“广宁王此来……”
吴三桂是何等人物!怎能让多尔衮先把话说了?当即拜倒哭道:“三桂受国厚恩,悯斯民之罹患,拒守边门,欲兴师问罪,以慰人心。奈何京东地小,兵力未集,只能泣血求助。昔日……”
范文程听了,心中暗道:这吴三桂真是脸皮厚得可以,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明明就是来投降的,偏偏还死咬着借兵。
多尔衮用力一扶吴三桂,将吴三桂托了起来,打断他道:“先帝时候的事,在今日不必说,也不忍说。汝等愿为故主雪耻,大义可嘉,我特领兵来成全其美。昔日为敌国,今日为一家,广宁切莫与我见外生分。”
吴三桂站直了身子,心中也道:这多尔衮真是不要脸!我怎么就跟你一家了!
“我兵入关,若是动人家一株草,一颗料,定以军法处死!”多尔衮说到处死,脸上杀机立现,伸手在空中虚劈。他见吴三桂面无余色,知道这种小动作也吓不住这位广宁王,方才又放缓了口吻,道:“广宁可分谕大小居民勿得惊惶。如何啊?”
吴三桂知道多尔衮恐吓不成,又出这等言辞陷阱,若是自己答应下来,那便铸成投降之实,奉命而动,所谓“借兵”云云皆为笑话。然而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吴三桂只得装作听不懂,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道:“多谢王爷成全大义!”
多尔衮得意笑道:“尔回之后,可令尔兵以白布系肩为号。不然同是汉人,以何为辨?恐怕误杀。”说罢便让吴三桂立即回关准备接应,同时下令从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三路进关。
此时李自成得了北翼城,命令大顺军排出一字长蛇阵,从北山一路排到海边。若是尤世威见了,多半就成了“顺贼”只会打笨仗的新证据。多尔衮也算久经战阵,当即令清兵沿近海处鳞次布阵,以吴三桂军列于清军右侧,集中力量,攻其一点。
此时正值大风扬尘,数丈开外便模糊不能视物,从而使得清军从容布阵。
少顷,风止。
“杀!”
多尔衮一声令下,清军呼啸而出,当真是万马奔腾,飞矢如蝗。
李自成立马小岗阜上,胸口宛如被重锤狠狠一击,险些跌下马来:“这……东虏是哪里来的!”
大顺军攻打三城已经与吴三桂军鏖战通日,此刻正是人倦马疲,全靠夺了北翼城的战果振奋士气。此刻被养精蓄锐的清军一冲一杀,虽然拼死抵抗,却是强弱易形,阵容大乱。
田见秀领兵在前,因为兵力铺开一线,难以收拢,被清兵差点就冲破了本阵。他见难以支撑,召集亲兵,好不容易方才抽身而退。
“陛下!此时不宜久战,当速速决断!”田见秀撤走时被清兵箭矢射中肩胛骨,此刻剪去了箭羽,仍露出一截箭杆。
李自成遥望战阵,见长蛇阵已经彻底从中截断,可谓大势已去,无奈叹道:“先回北京,再做抵御。”
人生阅历决定了一个人的心智。
经历过十八骑败走深山的人,并不太会被一场战役的胜负所影响。就算李自成之前日渐骄横,也让朱家太子好好的教育过了。此番大败,李自成反倒比之前河上之败还更镇定些。
想想也是,如今大顺拥兵百万,就算这里败了,北京未必不能守。就算北京守不住,还有太行、黄河两道屏障。只要西京不丢,谁说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只是,这回的对手却是多尔衮。(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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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粉身碎骨浑不怕(四)
“我大清就是要入主中原。”
多尔衮认真地说。
一干满臣都哈哈大笑起来。
无论他们是否相信这位摄政王的野心,能在大战之后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总是令人愉快的。这表示每个旗都会有大量的包衣、余丁补充,有大量的农田可以生产,随之而来便是滚滚白银以及绫罗绸缎、烟草美酒、南国美女……让他们享受前所未有的快乐。
汉臣们听了面无余色。
他们虽是汉人,但并不认为自己还是明人。虽然大明没有包衣,没有奴才,文章服冠的确远胜这些满夷,但是在大清生活得久了,步步高升,最终踏上了在大明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境界,就算要向人下跪磕头口称奴才又如何呢?不一样也有很多人对他们如此么?
再者说,一个拗口的称谓,在口述几百遍之后,总是会顺口的。再丑陋的发型,只要人人都一样,又有什么关系。所以嘛,辅佐清主问鼎中原,想想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大机遇。
多尔衮环视众人,又问道:“该如何办?”
帐中满汉文武缄口不语,终于一个粗犷的声音吼道:“凡是不听话的,不能干活的尼堪统统杀死!让女人给我们生孩子,男人给我们种地!收了他们的房子,让我们的族人住进去!”
多尔衮严厉地望向这个声音的源头,那是他的哥哥,阿济格。
“我不想再听到尼堪这两个字!”多尔衮阴霾的面色让无悍不畏死的阿济格也为之一怔。旋即,摄政王以柔和略带笑意的模样望向汉臣一班:“内三院的先生们,如何看?”
黄台吉在天聪十年改文馆为内三院,即国史院、秘书院、弘文院,置大学士作为皇帝的政治顾问和秘书。洪承畴作为汉臣大学士之首。自然责无旁贷,出班秉道:“我兵之强,流寇可一战而除。目今之计,宜先遣官宣布王令,安抚百姓,明示我大清以此行只为灭贼。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之意。
“仍布告各府县,开门归降,官则加升,军民秋毫无犯。若抗拒不服,城下之日,官吏悉诛,百姓仍予安全。有首倡内应者。破格封赏。如此,沿途地方当可肃清。”洪承畴道。
多尔衮点头道:“洪先生此言大善!”
范文程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不满。
黄台吉对洪承畴的评价颇高,却终其一生都不曾授予洪承畴任何官职。有人说这是因为大玉儿——后来的孝庄太后——委身招降,让黄台吉心有芥蒂,但实际上却是黄台吉并不信任这个归降的汉臣。
在天聪帝黄台吉时代,汉臣之首是十八岁就投了满清的范文程。其他如刑部承政高鸿中、宁完我也都是备受任用的汉臣。当日黄台吉就大军伐明,明帝若是弃京而走或遣使求和。清军该追击逃帝还是围攻京城,是允和还是拒和。对其人民如何安置,对八旗贝勒等人的贪得之心如何禁止……如此等等重大问题,都令范文程等人“酌议疏奏”,可见信赖。
多尔衮摄政之后,却更信任洪承畴,非但授以秘书院大学士。就连伐明战略也都尽信尽用。相形之下,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反倒成了摆设。有时候一不小心还会成为洪承畴展示自己高瞻远瞩、见解独到、超群不俗的陪衬。
“阿济格,多铎!”多尔衮叫道:“你二人为我军先锋,切记洪先生的话,万万不可屠戮百姓!”
多铎与多尔衮兄弟情义最深。对哥哥的命令没有任何质疑,高声领命。阿济格比多尔衮大了七岁,一直被黄台吉打压,连两白旗的旗主都没捞到,自己的牛录也常常被克扣、不得补充。如今没了黄台吉,弟弟掌权,阿济格总有些蠢蠢欲动。
更何况阿巴亥被黄台吉逼死时,阿济格已经二十一岁,深记此仇,对于多尔衮与杀母仇人站在一条线上总是愤懑不平。他听多尔衮再次摆出摄政王的身份,竟让自己服从一个尼堪的话,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阴阳怪气道:“我大清几番入关,该杀的杀了,该抢的抢了,如今贴个告示人家就信了我们?照我说,不听话就杀,听话的就收在旗下为奴,哪有那么多事!”
多尔衮重重瞪了阿济格一眼。
洪承畴反倒笑道:“武英郡王所言,也是道理。”
阿济格眯眼咬牙,心中暗道: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老尼堪,后面肯定还有话要来套我!我且不理你,看你怎说!
“百姓自然不会信告示,”洪承畴道,“却会信事实。只要二位郡王真能约束部下,百姓也是不愿与我为敌。”
阿济格不信,叫道:“你这老……老儿胡说八道!家有血仇的,难道就忘了么?”
洪承畴一笑:“即便家有血仇,大军只要不杀到他头上,他也不会自己往刀口上撞。”
多尔衮静静听着,突然想起一句话,忍不住问道:“洪先生,汉人常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大清又该如何得大明的民心?”
多尔衮被封为“睿亲王”,正是因为他超出其他满人的聪明才智。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大清是不受明人欢迎的。
别的不说,崇德三年,大明崇祯十一年,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领大军入关抢掠。七个月中扫荡京畿、河北、山西、山东,陷城池三十六座,克敌十七阵,掠得人畜二十六万,杀总督卢象升,屠杀百姓数以百万计。
更直接地说,对明朝执行“残毁”战略的策划人就是多尔衮。是他建议黄台吉每年整顿兵马,乘谷子熟时深入明境,围困燕京截其援兵,残毁其屯堡,消耗其国力,最终夺取天下。
此可谓仇深似海,血债累累,恐怕有遮天手段,也难以抚平这惊涛骇浪。
“王爷,”洪承畴悠悠道,“敢问何谓民心?”
多尔衮虽然读过汉书,但对于如此抽象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归纳。
洪承畴也不多等,自答道:“所谓民心,思安而已。无论谁当皇帝,是否杀了他家里人,只要跟他说:只要不反我,便可过上安生日子。十之七八的百姓都会乖乖种地,按时输粮。哪怕真有血海深仇,也不过在闲暇时抱怨两声,上坟时哭上一哭,断然不会做出毁家复仇的事来。”
多尔衮紧凑的眉心微微舒展,仍旧不放心:“那还有二三又当如何?”
“华夏五千年,何曾有过真正的万众一心?”洪承畴幽幽道:“只是将与我贰心的人都杀了,自然就万众一心了。”
多尔衮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满洲灭了仇敌之后,往往娶其妻女为妻。因为故俗如此,倒从未想过如此有何不妥。给洪先生如此一说,原来天下道理都是一般,思安而已。哈哈哈,本王放心了!”
洪承畴脸上浮笑,心中却是有些鄙夷。然而想起自己光溜溜的脑袋也和这些蛮夷一般,这鄙夷之情又酿成了苦笑。
“报王爷!吴襄、吴三桂求见!”戈什哈进来禀报道。
多尔衮脸上笑意更浓,坐回宝座,道:“传。”
不一时,吴襄吴三桂父子便出现在了多尔衮的大帐之中。
多尔衮见到他们剃得发青的头皮,心花怒放,当即赐座赐茶道:“平西王以面谕关门为第一功,当封及尔父。抬吴襄镶黄旗,为王主父。”
吴襄吴三桂父子微微垂目,起身离座,跪在多尔衮面前,口称:“谢主隆恩!”
正是这一个“主”字,挠得多尔衮心中更是舒爽,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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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粉身碎骨浑不怕(五)
在一片石击败李自成之后,吴家父子回到关城。只是片刻光阴,两人再次出来,头顶已然光光,只在脑后留了铜钱大小一圈头发,一虎口长短,末端系了一条黑色线绳。
非但在规制上完全符合满清要求——金钱鼠尾,就连这线绳的颜色也是精心思量,既不敢用红——那是朱明的国色,也不敢用黄——表示不敢僭越王爵。
这一历史性的场面自然被人记录下来,从多尔衮的大帐传出。
所谓流言如风,这消息如同长了腿一般,紧跟着撤退的大顺军残部进了北京城。在这流言之后的,是阿济格和多铎的满洲铁骑,以及吴三桂的辽镇降兵。
崇祯十七年五月十八,李自成回到北京城,在牛金星等一干文臣撺掇下,匆匆行了登极大典,硬是要证明自己天命所归,旋即又以祭天为由带着大顺军西撤,临走时还不忘放火焚烧宫殿和各门城楼。
当时北京风言风语极多,流传最广的竟然是吴三桂从海道迎回了崇祯帝并一干宗亲。这消息甚至连宋弘业都有些吃不准真假,特意让密探去山东打探,看皇太子是否真的跟吴三桂一起从东边来。
因为这个谣言,许多自认为没有犯投贼重罪的官员,纷纷备下皇帝卤簿法驾,出城迎接。
谁知昂然而来的竟然是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并非崇祯帝。当场便有许多官员悄悄溜走,剩下一些人却将错就错,把多尔衮迎入了劫后仅存的武英殿。
京师再告易手。
……
渤海,无风尚且三尺浪。
朱慈烺脚下是一艘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的福船,可载百余人。在渤海海面凭风而行,十分平稳。这是沈廷扬特意为朱慈烺准备的海上行宫,这也是因为大福船实在不适于在渤海海域航行,所以才退而求其次用了二号福船。
朱慈烺前世也乘过游轮,但是见到这艘“小”福船,仍免不得感慨明代的造船业的发达。
后世常见人说大明也有海禁。却不深入分析大明的海禁与满清海禁的区别。大明禁的只是民间海贸,以防止倭寇借机扰乱,海防却是从来没有撤过,更不曾做过“迁海”这等愚昧的恶政。所以,即便造不了郑和下西洋的大宝船,要造其他大小船只却没问题。
沈廷扬站在朱慈烺身后,隐隐护住这位年轻的皇太子,目光投在波涛浩淼的海面上。
“华夷大防还是深入人心的。”朱慈烺突然感叹道。
沈廷扬知道皇太子的感触从何而来:五月二十三,天津港有数条船出海。所载不下百余人,遇到大浪,尽数翻没。
若是知道皇太子在南渡时如何搜罗水手、船工、海船的,便不会为之奇怪。因为能够用的海船、熟练的水手,早就已经在山东了。剩下那些不适合出海的小船,在缺乏技术水准的船工操作下,碰到大浪而翻覆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些船上都是南逃的官员。
走海路者还是少数。更多的人选择陆路南下,也有一部分选择了跟着李闯西去。真正留下仕清的官员。终究还是极少数。
这也算是给了朱慈烺些许安慰。
“漂没了有七十余船吧?”朱慈烺问道。
沈廷扬当即对道:“截止昨日,有七十三艘了。我山东水师救回的官员及其家人,共有二百十六人。”
朱慈烺点头,又叹道:“东虏进了北京,竟然没有大肆劫掠,看来这回是铁了心不肯走了。江南诸臣竟然还有人说吴三桂借虏平寇。有大功于朝廷,要予以褒奖,真是愚昧得让我笑都笑不出来了。”
沈廷扬这几日跟在朱慈烺身边,知道皇太子有自己的信息渠道,似官似民。又不是锦衣卫,实在让人看不明白。不过他很识相,并没有深究,只是在朱慈烺给他知晓的范围内用心揣摩。
“殿下放心,东虏决然出不了海。”沈廷扬坚定道。
朱慈烺轻笑道:“山东水师打东虏的那么几艘船是没问题,不过从芜湖运钢铁回来的任务却更重要。我已经派人去了福建,看能否说服郑芝龙派船北上。你先准备好身家清白的少年,只要郑家船肯来,就送上去好生学着,争取早日将水师学堂搭建起来。”
沈廷扬见朱慈烺如此自信,忍不住问道:“殿下,前几年皇上诏郑芝龙北上,却被他糊弄过去,如今……他还肯来么?”
“这回我给的筹码也大。”朱慈烺笑了笑:“郑芝龙本人封南安伯,提督福建水师总兵官,不用亲来。他儿子郑森年方弱冠,不过一介生员,我也给了台湾知府的职衔。这价钱给的还不够么?”
沈氏虽然走的是北海一线,对于南海之事却也不是不了解。
台湾古称夷州、流求,因为西南有台窝湾人,而得台湾之名。在国朝隶属于福建泉州同安县,由澎湖巡检司管辖。为了招揽郑芝龙,竟然独立成一府,委任其子为知府,简直就是变相的列土封国。
想起吴三桂也受封广宁王,沈廷扬对于这位皇太子的慷慨大方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慈烺觉得海风有些大了,转身往船舱走去,一边不忘对沈廷扬道:“天下寰球,陆地不过十分之三,海洋却有十分之七。我大明早就将四方边境推到了极致,等平息了流寇,赶走了东虏,要想再建功立业,只有往大海深处去寻了。”
沈廷扬自然知道海贸的一本万利,也知道如今郑芝龙富可敌国,连皇太子都不能不低头,正是因为有一支庞大的舰队。听了朱慈烺这番话,沈廷扬却又想起另一种可能性:若是从海上开疆拓土,其获利岂不更是海贸百倍?从皇太子刚才的态度上看,似乎对郑氏并不满意,若是自己真能搭建起一支足以与郑氏抗衡的水师,侯伯之位肯定也不远了!
——如此于家于国皆利的事,为何不做!
沈廷扬跟着朱慈烺进了船舱,心中再次将水师学堂的优先级抬高了一等,甚至放在了海船商税之上。
……
“老先生不觉得阻断中外,有不臣之疑么?”姜曰广不缓不慢说着,眼神内敛,就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吴甡看姜曰广只比自己年长数岁,却一副老态龙钟模样,忍住笑,问道:“姜先生何出此言?”
“姜某到莱州数日,欲见陛下一面而不得,岂非有人隔绝中外?”姜曰广满腔怨气,正好发在吴甡这里。
吴甡笑道:“先生啊。若是隔绝中外,便是整个外廷都见不到圣上啦。吴某不才,这几日却也常常被招进行宫问策。督抚如孙传庭、蔡懋德、周应期等人,也都时常入对。至于宗藩里的晋王、德王、衡王,更是常在御前走动。先生何来中外隔绝之说?”
姜曰广目光迸射,怒向吴甡:“那敢问一声,为何独独我不能见陛下!是姜某卑鄙低贱,还是有人欲行吕武操莽之事!”
吴甡脸色一翻,手已经轻轻碰到了茶盏的边缘:“如今神京沦陷,圣天子励精图治,苦心恢复,日夜不懈!所见之人,自然皆是当前要员,身负重任,让姜君等得几日而已,怎就成了有人要篡权夺位?”
侍从听见两位老爷对答声高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吴甡的手,只等茶盏一端起来便要高声送客。
姜曰广却突然笑了起来:“既然要恢复长安,焉能不让南边重臣入见?姜某此来,正肩负司马史可法、凤督马士英等南边重臣所托,请吾皇早日回朝,升殿视政!呵呵呵,近来音信不全,尚不知吴老先生已经起复入阁了。”
——果真是老姜!
吴甡心中暗道,挨着茶托的手却收了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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