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一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四)
眼看韩城大门缓缓开启,从门洞里走出全身披挂骑在马上的李友。曹宁迎了上去,道:“将军,您看我们一路跑来,连吃食都不曾吃上一口……”
李友在下楼上马的时候又想:与其将这功劳分给刘芳亮,不如自己独占更好看。他已经见了左光先的人马,又疲又累,不过百来骑,自己带出三百马兵,足以将左光先捉回来。而且对整个韩城来说,少了这三百马兵,还有两千步营,就算朱贼派兵奇袭,也断然能够防守得住。
“你们就留在城里协助守城吧!”李友大手一挥,“我们走!”
登时马蹄声隆隆响起,敲得大地颤抖。
韩城只有两纵三横五条大路,李闯驻兵之后大量居民都逃到了乡下投奔亲戚,空出许多房屋。当下有驻守韩城的老军上前,要领萧东楼等人去找地方吃饭休息。谁都不知道左光先能跑多远,时间有限,哪有胃口吃饭?萧东楼道:“我们还有许多弟兄在后面,还是在城门口等着吧。”
那老军不耐烦道:“随了你们,只是要记得,东门那边别去。”
萧东楼连连点头,心中暗道:好了,这下该去哪里捣乱也清楚了。
“还不关城门!”城楼上走下一个将官打扮的人物,脸色阴沉,见萧东楼一身普通战兵装束,没有丝毫客气。
“都老爷,”那老军上前行礼道,“他们说还有人在后面。”
那人走到萧东楼面前,在萧东楼的伤疤上扫了两眼,慢悠悠道:“我是韩城防御使,本县安危在我肩上。你们既然进了韩城大门,就得听我调遣!”
萧东楼咧嘴一笑:“凭啥呢?”
“凭我是都尉!”那人吼了起来。
萧东楼嘿嘿一声。身子一侧,扭动腰身时已经抽出了腰侧长刀,当腰横斩。那都尉朝后一跳,正要出声大喊,只听到弓弦声响,一支箭翎直入那都尉喉间软处。那都尉发出呴呴声响。被追上去的萧东楼一刀刺入心口,彻底了断。
那边黑皮也带人拔刀杀了老军和门口的士兵,声响惊动了城楼的守兵,登时有人吼道:“下面何事!”
“没事没事!”萧东楼指了指东门方向,大声笑道:“一些小误会!”
上面那人该是个军官,犹自不放心,快步下来,骂道:“闹腾什么?等李将军回来……啊!”
又是一支箭翎射中了他的喉间,将他射得跌落下来。头颅触地摔得粉碎。萧东楼这回也忍不住回头看去,原来是个新补进来的秦兵,正从箭插里又抽出一支箭,虚搭在弦上。
“好样的!”萧东楼赞了一声,旋即喝道“列阵!跟我走!”
城头上更多人被惊动了,不等他们跑下来看个究竟,已经听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响起,一时间竟然听不出有多少人。
当、当、当!
城楼上传来了警钟声。
“黑皮!你给我守住这道门!”萧东楼喊道:“其他人跟我去东门!”
韩城只有东、西、北三个大门。别说李友已经跑远了听不见,就算听见警钟。也未必能及时赶回来。萧东楼边下令整队,一边已经摸出了火折子,准备好了放火。他跟曹宁领着一局刚跑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喊杀声,再回头一看,黑皮已经城楼上下来的人堵在了门洞里。不过也正是因此才没有吃亏,列阵挡住了那些守兵。
整个韩城都沸腾了,钟楼发出了更响亮的钟声,宣告战事来临。
“别、别去东门了!”曹宁拉住跑在前面的萧东楼:“不能分兵了,合兵一处跟他们干!”
萧东楼咬了咬牙。决断道:“那就干!谁还有猛火油的,把这房子都烧了!”
引火不是桩易事。为了能够烧掉李自成的粮草仓库,朱慈烺给萧东楼备足了猛火油。这种原始的石油提炼物在东汉就被写进了书里,五代两宋时被用于守城和纵火。沈括给这种“石脂水”起了个名字,叫做石油,沿用后世。
当今之世没有钻井和石油开采,只能利从外溢的石油里提炼猛火油,产量有限。好在延安是外溢石油的原产地,所以秦中储量较大,也是孙传庭因地制宜制造火车的原因。——火车除了火炮车之外,还有载着猛火油柜的喷火车。
好些人身上还又没用完的猛火油,都是装在椰瓢里。随着萧东楼一声令下,一个个装有猛火油的椰瓢飞向了四处的民居,旋即被跟上的火箭点燃,绽放出蓬蓬火花。
黑皮那边也不是傻守,见萧东楼又折返回来,知道这是准备撤的意思。他们当惯了山匪,顺风时拼命扑杀,逆风时见机而退,实在是家常便饭一般。“放火!”黑皮叫道:“接应大当家!”
“虎!虎!虎!”左千总部一个压阵,击破了尚不厚实的闯兵阵列,正好与赶回来的萧东楼两面夹击,将闯兵打得四散。
“不行了,还是得撤!”萧东楼心中无比郁闷,原本设想里的奇功没有达成,说不定还白赔上了弟兄的性命。
“放火走人!”黑皮喊着,让萧东楼一部先出城门。
城门一直没有关闭,此刻倒是方便撤离。黑皮放完了火,也很快就撤了出来。闯兵没有了都尉防御使的指挥,乱成一团,又有人喊着救火,只有零星两哨人追了出来,却是给萧东楼填了牙缝。
两局人马足足跑出了五六里,方才停下整顿队列。
曹宁也有些懊悔道:“这下好了,非但没偷得韩城,连左光先都丢了。”
萧东楼也郁闷道:“唉,这回真是……”
轰隆!
一声炸雷,大地猛烈震动,就连马匹都嘶鸣起来。
韩城上方冒出一朵灵芝似的黑云,缓缓升腾。
一股劲风从韩城吹了过来,夹起地上薄雪,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这……他娘是什么?”萧东楼将没说完的话咽进了肚子里,木木地望着如同大篝火一样的韩城城池。
“等等……现在是西北风……”曹宁伸出手,试着风向。
“废话!”萧东楼骂道:“寒冬腊月里,难道还能有南风天?”
“火烧赤壁的时候就是孔明借东风……啊呸!”曹宁被萧东楼一打岔,差点歪题,硬扯回来道:“咱们走的这个是北门,东门其实就在东南方向,对不?咱们一放火,火借风势,就是往东门那边走的!”
“我问的是为啥会炸!”萧东楼怒道。
“东门那边是闯贼屯火药火油的地方呗。”曹宁哈哈大笑道:“难怪人家不让咱们靠过去!哈哈哈,幸亏咱们没去成!”
萧东楼望着烧起来的韩城,良久方才叹道:“那些没能出来的弟兄也不算亏了。”
各旗队长清点人数,此次折在韩城的弟兄也有十来个,连兵牌都没来得及抢出来,只能回去之后查名册造阵亡单了。
……
李友跑出没多远,隐约听到了韩城的警钟声。他想着城里有两千守兵,难道还守不住一座城?万一贸然回救,自己这三百人马正好撞在朱贼阵上就麻烦了。故而他只是派了两骑人马回去打探,同时仍旧率大队追击左光先。
左光先部跑过的路上还留着清晰的马蹄印,遥遥能见前方地平线上人影憧憧,李友实在有些舍不得这到嘴的肉逃掉。也就是最近朱明总兵才跌的价,若是早两年,能抓住一个总兵那足以连升三级!
不等探马回报,韩城方向传出的巨大动静让李友的心瞬间沉底。
那是大军的火药库!
这些火药都是缴获的明军火药,有一部分甚至还是北京运到西安的炮药。大顺军从郏县之后就有了大量弗朗机炮,将士们也发现火炮攻城果然比人命去填要轻松许多,对火药更加依赖。
然而现在……
李友眼前一黑,打了个晃方才在马背上稳住,勒转马头,大声道:“走!跟我回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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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五)
“额贼他娘!咱老子啥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李自成满脸焦黑,跺脚大骂。哪里有半分真龙气概,纯粹是村野蛮夫的劲头。侍卫们一个个无精打采,身上脸上也都是火烧洞,不少人眉毛头发都被火燎光了,只留下焦黄的残根。
从商洛山中出来之后,李自成的确没有吃过比这更大的亏了!哪怕是打开封时丢了一只眼睛,那也只是他个人的损伤,于全局并没有太大改变——他用一只眼睛照样打下了大西北,建国肇基。但是刘宗敏失手被抓,龙门镇粮草被焚,韩城火药库被炸,以及眼下……一桩桩都是直接对大顺霸业造成的打击。
眼下这事却要从正月十九日说起……
李自成等三日之后,黄河重新冻结,大军小心翼翼过了河,发现河津城只有零星百姓,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或者说,看起来是空城。
就在大军进驻之后的当天夜里,城中公署首先传来一声炮响。很快,整个城池接连传来炮声。正是明军撤退时留下的地雷,以盘香为引信,藏在城池各处。以这些炮响为信号,潜伏城中的东宫侍卫营肖土庚部,按照既定方案引燃了各要害处布置好的火药、火油,将整个河津城变成了一座烈火地狱。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河津城遂为白地。
想河津原本就不大,能够进驻城中过夜的都是各营长官,起码也是个武威将军。这些人带在身边的又都是本部精锐,在这场烈火之中损失惨重,逃出城去的只有半数。反倒是留在城外的炮灰、辅兵、杂系……因为没有入城的资格而得以保全。
在这个炮灰多如鼠蚁,精锐价值连城的天下,死了这么多精锐实在让李自成痛心疾首。甚至比当日带着十八骑士逃进商洛大山还要痛苦万分。
……
在这个没有《保密条例》的时代,徐惇很容易就从李闯内部搞到了许多在常人看来没有用的消息。从这些消息里提炼出来的情报,却能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比如说:龙门镇被烧之后,李自成下令全军集结过河,三日内要打下平阳。这道明发的命令,再明显不过告诉天下人:顺军粮草不足。要想后方粮草转运过来,起码是在三日之后,而营中存粮最多只能维持三日。
又比如说:韩城火药库被焚之后,李自成下令所有火药不得藏于木楼。这就是说明当时闯营是用民居存火药,甚至没有临时挖个地窖。韩城虽然被烧得差不多了,但残垣遗址仍在,还能看出被炸毁民居的数量和规模,也就能估算出闯营当时囤积的火药火油数量。
朱慈烺看了徐惇送来的旬日情报,对徐惇的工作能力有个更高的评价。能够得出这些情报并不困难。只要用心便可,难得的是他能够在数百里之外,从容完成情报的传递工作,这份组织能力才是朱慈烺更为看重的。
“殿下,吴、孙二位先生来了。”田存善不敢上前,只是在门外提声道。
“请进。”朱慈烺收好案头的情报,放在一边,直起腰喝了口水。
吴甡、孙传庭二人拾步进来。给朱慈烺见礼。朱慈烺请二人坐定,看了一眼北京传来的小册子。乃是宋弘业收罗的山西官员情报。
这项工作是宋弘业自己动脑子找到的,并非东宫的命令。朱慈烺一入洛阳,宋弘业就开始着手做这活,但是没想到河南官员竟然连见都不见太子,所以没用上。太子在西安呆的时间又短,等陕西官员的履历送到时。朱慈烺已经在山西了。
这次山西主要官员的履历倒是没延迟,而且对朱慈烺的启发很大,故而请了吴甡孙传庭过来商议。
“有什么办法能将蔡懋德调入东宫幕中呢?”朱慈烺开门见山道。
吴甡和孙传庭知道,东宫一般不表露自己的想法,一旦有想法。多半不会中规中矩。
蔡懋德是一省巡抚,封疆大吏,哪有说调就调的?蔡懋德能坐在这个位置上,难道是皇帝的意思?或是他本人能力出众?不是!起码不全是!
那是由同乡、同年、座师、门生、朋党……织就的一张大网,将蔡懋德推向了这个位置。他坐了这个位置,同样要反馈给这张大网——因为在另外某些官员的“网”里,蔡懋德本身也是重要的经纬线。
“崇祯初年,他当过江西提学副使,现在那些士子许多都该入朝为官了吧。”朱慈烺问道。
吴甡算了算时间,道:“江西是科举大省,入朝的士子该有不少。不过惯例里,副只使有师教之实而无宗师之名,拜老师拜的是学政而非副使。至于那些士子……崇祯年的进士,现在还大多在五品之下,在地方则为府、州,在京则为员外、主事,或是在台垣。”
“哦,我倒不是想借重他朝中的人望。”朱慈烺道:“我是看重此人履历: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授杭州推官;后来调回礼部任主事,进祠祭员外郎。崇祯初年提学江西;浙江右参政,分守嘉兴、湖州,任上还灭了一伙强盗。然后又去井陉为兵备道,再调任宁远,守松山、修台堡还立了功。
杨嗣昌的时候举他为济南道,他一人摄了两司三道的大印。虽名济南道,我看实际和山东巡抚也差不多了。再然后升山东按察使,河南布政使,直至现在的山西巡抚。这简历实在太漂亮,让我不得不起收纳之心啊。”说着朱慈烺自己都笑了。
吴甡点头微笑,心中暗道:这就是标准的仕途坎坷啊!若是会做官的,哪有一直地方上打转的?有过浙江参政的资历,就足以调任六部,何况他之前还做过一任提学,肯钻营的话直接进礼部都没问题。就算不钻营,以山东按察使的资历也可以进刑部或是都察院了。
“蔡懋德此人尚算是刚正。却有些迂。”孙传庭到底是领兵的督师,不像吴甡那么客气。他直言不讳道:“当年顾秉谦执政,与蔡懋德都是昆山人,蔡懋德不肯跟他通气,故而不得重用。又因为托疾不去谒魏忠贤祠,被人排挤出京。不知殿下可看过他的《省过》、《治平》二疏?”
“这倒不曾。”朱慈烺摇头道。
“是他进言规劝君相的表疏。”孙传庭笑道,“他自己信佛,日子过得和苦行头陀一样。要别人都学他,这不是迂么?”
朱慈烺听了微笑,道:“的确有些迂。之前还因为晋王催他回去的事,弄得心中纠结。不过我还是想让这人调去山东。以他资历做山东巡抚,绰绰有余。”蔡懋德精通布政司和按察司政务。又做过兵备道,去宁远守过松山,修过炮台。而且还立过功,可见对军务也不会陌生。这样的人才在整个大明来说就算还有,也绝对不会多。
何况一旦有了自己的根据地,整肃吏治就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任用蔡懋德这样严于律己的苦行僧,总比任用才高德薄的贪污犯好。
“若是只是任用蔡懋德为山东巡抚,倒不是什么难事。”吴甡一把抓住了“幕中”和“巡抚”区别。东宫门下可以充任巡抚,但巡抚未必就是东宫门下。吴甡相信凭着太子数败李自成的功绩。以及在朝中大佬的影响力,要想任命一个山东巡抚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要说服蔡懋德投入东宫。起码在明面上是不可能的。
何况蔡懋德那么迂,万一犯起拧劲来个“托疾”,到时候两相难看。
“虽说以他性子,断然不可能违拧我。”朱慈烺顿了顿:“但山东是我要住一段日子的地方,也算是个家,决不能交给一个靠不住的人。冯师孔就是例子。自诩国家之臣。虽然他证明自己的确是个刚烈忠臣,但也正是因为他自以为是,使得关中人、物尽为李闯所有!”
三人正说着,朱慈烺突然发现窗外有人影晃动,好像是田存善。他拉了拉铃铛。唤进田存善:“可有急事?”
田存善正是分不清这事算急还是不急,苦着脸道:“是山西巡抚蔡懋德求见殿下,他说有紧要事,但看那样子却又不像……奴婢也有些吃不准。”
朱慈烺心中一乐:说曹操曹操到。
“让他进来,”朱慈烺微笑道,“这种学了佛陀法的人就是这样,天大的事都是幻象。”
田存善这才彻底轻松下来,应声而出。
蔡懋德进了东宫书房,也吓了一跳,原来故阁老吴甡,秦督孙传庭都在,这让他一时不知道是否该直言。
“云怡公所为何来?”朱慈烺以别号称他,展露善意。
蔡懋德连称不敢,看了看吴甡和孙传庭,方才又道:“殿下,晋王手书再三催臣还省。臣不敢让殿下独处险地,敢请殿下起驾,由臣护送殿下去太原吧。”
朱慈烺笑道:“平阳不要了么?”
“臣已命副将陈尚智留守平阳。”蔡懋德道:“只领抚标回去。”
朱慈烺对吴、孙二人笑道:“云怡公分明是想借我的侍卫营嘛。”
孙、吴二人也笑了,蔡懋德却因为心思被皇太子一语道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见识了东宫侍卫营的骁勇,谁还敢小瞧东宫麾下的军力?若不是李闯十余万大军压在头上,这样的一万精锐也足以横扫数省了。
“可以,明日出发。”朱慈烺道:“跟陈尚智说一声,若是守不住,就不用死守了。将平阳的存粮运走,运不走的就地分给百姓,保留军力回守太原。如今咱们就是以空间换时间,以城地换将勇,待李贼势尽力竭,再予反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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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六)
崇祯十七年,从开年就没有透着一丁点的吉利。
正月初一,北京城内大风震屋,飞沙走石,咫尺不见日光。时人都以为不祥,更有流言随风而起,说:此风从乾位起,主暴兵破城,臣民无福。
崇祯皇帝一大早起来,敬拜天地,朝服冠冕,前往皇极殿接受群臣朝贺,然而殿上只有一名值殿御史。上朝的钟声早已响过,却不见一人上朝。崇祯当时脸色就是一片惨白,嘴唇发青,心头一片空白,只以为群臣已经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那御史与皇帝陛下面面相觑,良久方才反应过来,进言道:“陛下,定是外面风大,群臣不曾听见钟响,以为圣驾未出。请再令鸣钟,开启东西长安门。”
崇祯这才缓过劲来,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可”字,旋即又道:“钟声常鸣,不准停歇。”
过了片刻,文武官员方才陆续从东西长安门而入,却见皇上已经坐殿,天颜正视之下,惶恐不敢从中门而过。于是文官直接闯进武班,从螭头下面蹲伏身形,躬身进入东班。武臣也只能照样学样,从文班蹲行到西班站定。原本只是缓一时尴尬,结果外面却又疯传说文武不臣,百日内必有凶灾。
正月初九日,兵部收到了李自成派人送来的通牒,上书大顺永昌年号,约定顺明决战,并且宣称三月十日大军必然抵达军师。崇祯皇帝为此心急如燎,几天吃不下一口饭。 如此又兴起了御驾亲征的念头,在阁臣几经劝导之下,方才渐渐平复下来,却总觉得阁臣中有人学周延儒,故意欺瞒于他。
正月十九。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黄河之滨送到了崇祯手中,里面是河上之战的捷报,也提到了焚烧闯贼粮草数万石。在紧跟着的太子家书中,又提到了韩城之战,炸毁闯贼火药之事,以及火烧河津城。“李贼精锐为之去半”。——这固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不过也算是聊慰圣心。
然而,崇祯此时已经被闯贼日夜逼近折磨得近乎疯狂,冯元飙再难以“不以一城一地论胜败”来宽慰圣心,只得因陕西、黄河失守事,引咎辞官。
崇祯帝在罢免了冯元飙当日,回到内宫,坐立不安。从来少言鬼神的皇帝,也只能寄望天灵。让宫中道士扶乩占卜。谁知那道士不知是真有本事沟通上天,抑或是有心要让帝王心中更堵,呈上真仙乩语,却写着:
“帝问天下事,官贪吏要钱。
八方七处乱,十灶九无烟。
黎民苦中苦,乾坤颠倒颠。
干戈从此起,休想太平年。”
崇祯接连受到打击。在晚饭时又拿到了兵部送来的急报,说是李贼大军逼近平阳府。平阳守将陈尚智退守泥源山。平阳知府张璘然开城降贼。
平阳陷落。
太原彻底暴露在闯贼兵锋之下。
坤宁宫中,张后、周后与袁妃三人相对无言。
周后双眼红肿,日夜哭泣。前线传来太子打了胜仗的消息,她要喜极而泣;传来闯军步步进逼的消息,她又要为儿子担心受怕,就连梦中都会哭醒。朱慈烺出征这些日子以来。周后已经脱了人形,就连崇祯都不忍心看她。
“娘娘!皇爷来了。”宫女急急忙忙进来通报:“已经在宫门口了。”
“知道了。”周后抹了抹眼泪。
张后与周后都是可以不出迎的,袁妃只得独自迎将出来,还没走到门口,险些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崇祯帝撞到。
崇祯将红本(奏疏)扔在周后面前。勃然大怒道:“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朕的好太子!闯贼已经打到了太原府,他节节败退不说,还敢谎传捷报!”皇帝积压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果然是咆哮如雷霆。
周后打开奏疏一看,原来是山西巡按御史汪宗友弹劾山西巡抚蔡懋德弃河不守,乃至于闯贼轻易渡河。虽然没有对朱慈烺破口大骂,却也算是郑重其事地指出皇太子殿下“既不知兵,也无奋战之心”。
“朕就说,天下哪有一仗仗接连打胜,却步步后撤的道理!”崇祯大怒,要不是张后坐在堂上,真恨不得将这坤宁宫拆了!
周后一个妇道人家,自然说不出“以空间换时间”的话来。这话即便由冯元飙来说,也已经没用了。现在外廷有风言风语争论南迁或是太子去南京监国的事,也有人提议调关宁铁骑入关,保卫京都。种种议论,落在崇祯耳中,无不是亡国之言。
“陛下有什么好怒的!”懿安皇后柳眉倒竖,一手按在抽泣不已的周后膝上,怒道:“难道皇帝只信外人,却不信自家人么!”
崇祯刚宣泄出来的怒气被张后一语堵了回去,心中火烧一般,又是迷惑茫然:到底谁在骗朕?是所有人都在骗朕!朕不负天下人,为何天下人皆要负朕!
皇帝再难呆在宫殿之中,转身跑了出去,仰天长号。
大内宫中的这场小小风波,不出两个时辰,已经书写成文,踏上了前往山西的道路。
……
朱慈烺坐在晋王府的正殿上,看着下首的蔡懋德。之所以选择这种接见方式,也是有原因的。简单来说,蔡懋德拒绝了朱慈烺的招揽,执意要留在太原。
“你已经被免了山西巡抚,何必要留下!”朱慈烺实在有些难以理解这个执拗的苦行僧。
因为汪宗友的奏疏,崇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发出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将蔡懋德解任听勘,以郭景昌为山西巡抚。照理说,即便郭景昌没到太原,蔡懋德也不能再以巡抚之职视事,只能妥善准备好政务交接的工作。
然而蔡懋德却闷声不响地在太原誓师,要与太原城共存亡。
朱慈烺很少有看得上眼的官员,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巡抚,竟然却是宁死不走,这让他如何能心平?用君臣尊卑的接见方式,正是朱慈烺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够用皇权之威来压迫蔡懋德跟他走。
蔡懋德却只是垂着头,心平气和地说道:“臣当死封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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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四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七)
看着油盐不进的蔡懋德,朱慈烺突然有种错觉,总觉得像极了前世狗血电视剧里,高富帅以家势压迫贫穷美少女,而美少女宁死不从地跟了穷小子……看来记忆力过好也未必是件好事。
经过蔡懋德的打击之后,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崇祯皇帝发出明旨,责令皇太子朱慈烺回京,等于是宣布解除了皇太子代天子亲征的权力。同时又以极高的礼遇任命去年方才入阁的大学士李建泰出征,亲自为李建泰饯行——当年杨嗣昌出征,皇帝也就只说了一句“与他酒饭喫。”朱慈烺离京的时候,也只是吃了一顿家宴。
“皇爷命驸马都尉万玮牲告太庙,还在大殿上亲笔手书‘代朕亲征’四个大字。啧啧,皇爷这都好几年不曾赐字给臣下了,这回一给就是丹书铁券似的宝贝呢!”从宫中来送传诏书的中官口若悬河,将当日的情形细细说给朱慈烺听。
他是刘若愚的心腹,也不惧怕自己的东主,绘声绘色道:“跟这手书一同赐下的还有龙节、尚方各一柄。巳时上,圣驾驾临正阳门城楼,亲自主持饯行宴,光禄寺那些官儿都看傻了!那景观,真是,啧啧,旗幡从午门排到了正阳门外!文臣坐了东面九桌,武官坐了西面九桌,中间是御席,合起来就是十九席。
皇爷用的可是镶嵌了大宝石的金台爵!那可是大典时候才偶尔用用的重器!大臣用的也都是金杯。皇爷赐了李建泰三杯酒,连金杯一起赐给他了。奴婢记得当时鸿胪寺赞礼,皇爷亲口对李建泰说:‘先生此去,如朕亲行’;还说:‘卿即朕,朕即卿’。等李建泰饮完三杯,就将这道敕谕给他了。”
朱慈烺只是断断续续听了中间几句。一门心思落在这道《钦赐督辅手敕》上。李建泰的原本敕书是崇祯手书,他手里这份只是内宫宦官抄出来的盗版。字体不同,内容却是一字不错。
朱慈烺细细读了一遍之后,心中已经有了比较。与当年杨嗣昌等督师辅臣出征,一样带着尚方剑,但专决的范围限制在“文官自监军、兵备道及饷司、府州县官等;武官自副、参以下。”对各路总督、巡抚、总兵等高级文武官员只能参奏。听凭皇帝裁决。给李建泰的敕书里却没有这类限制,不论何人,只要“情真罪当,即以尚方从事”,而且还明确强调“行间一切调度赏罚,俱不中制”。
这权限已经超过了朱慈烺之前那份诏书,由此也能看出崇祯帝已经到了四处找救命稻草的境况。
“皇爷还是亲自站在正阳门楼看着李建泰出京的。”那宦官犹自喋喋不休。
朱慈烺将诏书传给吴甡。吴甡一目十行看完,给了孙传庭。孙传庭看完之后,打断那宦官。问道:“李建泰往哪边走的?”
那宦官嘴巴只是顿了一顿,又道:“是南下保定去的。朝廷大臣们认为,宣府、大同一带还有重兵守御,李贼肯定不会走北面这条路,肯定是要沿黄河走保定。这样只要守住保定,以宣大兵驰援,也能成为京师一道屏障了。”
这太监嘴碎却也有个好处,那就是问一答十。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朱慈烺问那太监:“你叫吴清晨?”
“正是奴婢。”吴清晨讨好道。
朱慈烺挥手命他退下 :“等会有回信带回去给刘若愚,可先去吃些饭食。不要喝酒。”
“奴婢遵命,谢千岁赏赐。”吴清晨连忙躬身退出。
书房里只有三人的时候,朱慈烺终于无奈苦笑道:“这回更抓不走蔡懋德了。”
“唉,蔡懋德也就罢了。”孙传庭也叹道:“恐怕李建泰此人要负皇上深望。”
东宫早就对李自成下一步的进军路线做过推演,只要李自成还保持往常的神智和眼光,就肯定会分兵并进。这样可以扩大占领区域。减轻粮道压力,也能避免大军展开不便,无法调转方向的问题。
尤其是在河上之战吃了大军调度不便的亏,李自成更不会将十余万大军放在一个方向。何况朝廷方面以为的“宣大劲旅”只存在纸面上,实际上的兵额只会是在册名额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而且就只这三分之一。也是杂役辅兵充数的居多,剩下的才是主将的家丁,能够在战场上保命护身,在官场上争权夺利。
“吴先生,”朱慈烺也是连连摇头,“父皇诏我回去,你怎么看?”
“那就看殿下的胆子有多大了。”吴甡总能在紧张时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很大。”朱慈烺果断道。
“那就不回了。”吴甡直率道:“山西守不住,宣大靠不住,北京城破已成定势。如今朝中又在争论南迁之事,无论迁或不迁,回北京都是没必要的事。”
“以我对父皇的了解,南迁是迁不成的。”朱慈烺本想说“君侯死社稷”,又怕吓着吴甡和孙传庭,婉转道:“父皇的刚烈毅勇,在三千年里也排得上号,断然不肯受阶下之辱。”
所以皇帝只能死在北京!
吴甡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迟疑道:“殿下,夺取山东为立足之处已是迫在眉睫。不过北京那边……”
“殿下,”孙传庭领军日久,更为直率,“古人有‘君侯死社稷’之说,然则天子终究是万民表率,不可轻弃。如今各镇实如割据,明面上却还是要受摄于天子。若是陛下死社稷,天下必然分崩离析,人心涣散。”
朱慈烺点头表示认同。历史原剧本中,崇祯的确自挂东南枝,掀起了一股举国为之“报仇”的狂潮。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一被时人视作是“借虏平寇”的妙计。南明弘光政权甚至愿意感谢清兵入关,史可法也曾致书多尔衮,表示愿意提供粮草牛羊犒劳清兵。
如果只看史书,朱慈烺觉得这是与虎谋皮的愚昧。然而真正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十余年之后,站在了皇太子的高度,朱慈烺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为烈皇报仇”这类的话。
崇祯之死或许博得了百年同情,但在当下,无论是江南的小朝廷,还是吴三桂,都不曾真心为这位青年天子有过半分哀悼。福王只是为了坐稳半壁江山,收拢人心。吴三桂也是以此来掩盖自己剃头从虏的可耻行径,同时图谋将关外之地化作私产。如果李自成能够大方地将山海关外都封给吴三桂,就算活剐了崇祯,吴三桂都不会引清兵入关报仇的。
而且因为皇位空了出来,朱明宗室突然都看到了得登大宝的希望。心怀鬼胎的军阀也由此滋生野心,无论如何先抢一个宗室,一旦有机会就来个登基继位,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伊尹霍光那样的权臣。郑芝龙就是其中典范,而且干完之后也不妨碍他投降满清。
如果崇祯不死,所有因为皇位而产生的内耗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从这点上来说,恢复国土的机会自然要大得多。想夔东十三家在几经内耗之后,还能聚众二十万,以一隅敌全国,一直坚持到康熙三年,距离甲申已经整整二十一年了。如果没有内耗,还是这些人又将做出一番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朱慈烺前世今生都不是个感性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亲情淡漠。然而就算是冷血动物,也不可能看着这一世朝夕相处的亲人不得好死。“若是父皇执意不走,我也不介意兵谏。”朱慈烺吐出心中早就准备好的方案:用皇家侍卫的伪装劫持皇帝,胁迫母后弟妹等亲人跟他一起走。
吴甡和孙传庭早就猜到了。皇太子这人喜好刚强,圆滑不足,不会以臣子的身份去耐心细致地劝服皇帝,势必会用手头的筹码以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殿下,然后呢?”吴甡问道。
然后是让皇帝退位为太上皇,皇太子登极么?
抑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仍然是做个“贤孝”的皇太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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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八)
朱慈烺不相信崇祯皇帝能够逃出他的手心。依照他对宫中的了解,以及历史剧本的预读,甲申之变时还在皇帝身边的只有一个王承恩。许多人甚至不知道皇帝是死了还是逃了,各种说法纷乱如麻,直到第二天找到皇帝的遗体方才告一段落。
这种情况下只需要两个侍卫就足以将崇祯带走了,何况宫中还有刘若愚安排的宦官和女官队伍,都是愿意跟着皇明走的人。这些人主要负责带走宫中的印玺、账目、国宝之类的必需品,否则光是口头喊皇权在我,说服力是完全不够的。起码满清就不认这一套,他们大力寻找明宗室,说要承祧祭祀,一旦找到了就按个“冒充”的罪名杀头。
关键问题集中在挟持了皇帝之后该怎么办。
如果是权臣,那自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从宰相而封王,继而禅让。如果是皇太子,也有唐肃宗的前例可循。
朱慈烺知道皇位是个巨大的光环,一旦他登极为帝,像蔡懋德这样的忠良干吏肯定是会自觉效忠于他。然而这个光环也会引来闯贼、满清、以及猪一样的队友——你还不能赶走杀掉,否则就是昏聩的暴君。即便光复全国,也会被这些文人编造出各种逸闻奇事抹得漆黑。
如果说身后名可以不用在意,那在位时各种sāo扰和牵绊也会分散自己绝大部分jīng力。太平盛世倒也无妨,慢慢跟那些官僚玩政治便是。在如今这种乱世,动辄有覆灭之虞,实在分不出jīng力去浪费在平衡游戏上。
而且有一个隐藏的矛盾被古往今来许多人都忽略了:
只要朱慈烺不登极当皇帝,东宫体系就有一个共同利益点,内部所有的矛盾都可以因此而转化。
若是登极当了皇帝,从龙之功分配完毕,共同努力的目标就消失了。到那时,东宫这些文臣武将为了自己的声名、家族,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无休止的缠斗之中。
朱慈烺与这些臣下的关系,也从君臣兼战友,变成了单纯的君臣关系。
这也正是许多朝代开国定基之后,反而会出现各种混乱。
“以臣制君,以子制父,这种乱行我是不会做的!”朱慈烺正义凛然地排除了“狭天子令诸侯”的选项。他旋即又道:“根基未稳,贸然称帝,引群贼来攻我,这种蠢事我也不能做。”
吴甡遍览史策,所见不过这两种行事,一时也不知道朱慈烺胸中是否已经有了第三条出路。
“实在想不出办法,那就先不想了。”朱慈烺长叹而起,他到底不是只是个凡人,在利与害之间难免徘徊。而且这种事关民族大运的事,也不是短时间能够做出决定的。他旋即又道:“给圣上的回复又该如何写?”
不回去是肯定的,但不能连奏疏都不回上一封。
朱慈烺出宫的时候崇祯帝还算是个正常人,但这些rì子来接连丢了洛阳、潼关、山西、黄河……估计已经陷入偏执之中,近乎疯癫了。
不等吴甡和孙传庭答复,朱慈烺已经摇头道:“算了,就不理会了吧。时间有限,咱们得先取山东,不能再等了。”
反正běi jīng沦陷最晚不会超过三月份,到时候有京师沦陷这等大事,谁都不会注意自己不理睬圣旨的小错。从现在李自成受到的刺激来看,说不定还会比历史原剧本更快一些到达běi jīng。
“殿下这就要率军入鲁么?”孙传庭问道。
“的确,这是最快的办法。”朱慈烺道:“就算没有尚方、龙节,我的侍卫营难道还能不听我的?”
“但若是山东官员……不识大体呢?”吴甡问道。
朱慈烺也担心山东还许多“冯师孔”等他,早就有了安排,正sè道:“这就看他们能不能守得住山东了。我得到密报,有一支五千上下的贼军在去年年底便沿黄河东进,算算时候也快到达山东了吧。”
吴甡还在想那支贼兵是否能攻陷山东的事,孙传庭心中却是一怔,暗道:若是有这么一支贼兵,为何不直接去保定围攻京师,却往山东去?李贼得了平阳府之后,为何还命刘芳亮领左营人马又沿着黄河东进?
从军事上说,除非李自成脑抽了,否则不会做出这种决策,就算想囊括山东,也是在畿南分出一支偏师。
五千人……
孙传庭眼前一亮:西安丢了的川兵也正好是五千人!
川兵虽然已经不如当年秦良玉的白杆兵那般骁勇善战,但普遍来说战斗力仍旧胜过中原兵,不逊边兵。皇太子之所以看上山东,正是因为山东没有强镇驻守。虽然刘泽清手下也号称有五万之众,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能有五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且朱慈烺从来看不起刘泽清,他曾经细细查过这位总兵官的战史,唯一能算是没有怯敌溃逃的一次,是开封之战。
当时刘泽清带领三千人过河,背河扎营,引水环绕,希望能够等李自成师老兵疲再予出击。结果李自成直接用火炮三面围攻,刘泽清部争相渡河逃窜,死伤惨重。绝对是主将无能,累死三军的典范。
这样的人之所以能能够坐拥一镇,纯粹是他会站队,懂钻营的结果,论打仗是根本不行的。只要川兵将领不是太蠢,打下几座县城是绝没问题的。
……
“老子晕得很!”
“你成天到晚晕得很。”徐惇对这位川兵营官的口头禅已经习以为常了。
罗玉昆坐在县衙公堂上,一看到徐惇就叫骂开来:“老子是官兵!兄弟伙些都是来jīng忠报国的!你说你管吃住,为啥子一路都是我们在攻城拔寨!还打闯贼的旗号!格老子的……”
“先别骂。”徐惇拉过一张椅子,平静道:“说是攻城拔寨,其实也就新乡真打了一场,不也没用你的人出马么。”
说到这个,罗玉昆就更晕得很了。他领了东宫密旨,从西安出来,绕道穿过黄河,打着匪号进了河南。这真是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原本以为河南是朝廷和闯贼在抢,谁知一路走过,竟然碰到了数十股贼兵。
这些贼兵并不是李闯手下,也一样地打起各种旗号,占据州县。他们见罗玉昆等人打着闯王的旗号,或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或是想入伙,也或者远远逃开,竟然没有一个想跟他们打一场。
就这样一路在“兄弟伙”的照顾下,罗玉昆收罗难民中jīng壮充为辅兵,非但换上了冬衣,酒肉也吃了好多。越往东走官兵的势力越大, 但这些官兵也不敢随意招惹罗玉昆,乖乖奉上赎城钱,礼送“大军”出境。还有些小县城,听说闯王的先锋来了,果真是备足了酒肉,开城迎闯王。
罗玉昆开始还不知所措,在徐惇的指点下也学会了“追赃”和“开仓放粮”这两项闯营绝技,再没人会怀疑他们是官兵。
等进了山东地界,简直比河南更加不堪!
河南好歹还能看到人烟,山东简直就是赤地千里;河南的县城投降,都要给罗玉昆备足了军资;山东的县城也是望风而降,却是求着罗玉昆拿出军粮来救济他们。
然而一旦罗玉昆打出官兵的旗号,所有途径的县城反倒都如临大敌,宁死不开城门。
别说罗玉昆了,就连徐惇都“晕得很”。
“咱们先在阳谷县停一下,”徐惇并没有多少军事经验,“等殿下让我们打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阳谷县可养不起咱们这么多人。”罗玉昆没好气道。
“咱们有多少人了?”
“算上今天来投军的,三万挂零。”
一八六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九)
崇祯十七年的二月,春风还没来得及吹绿嫩芽。宫中原本就不种植高大树木,此时看起来更显得萧瑟。
德政殿中,崇祯帝召见左中允李明睿,询问御寇急务。这种召见只要是个高官就有很大概率被点到名。现在皇帝六神无主,逮谁就问“御寇”,回答不认真就要被骂。认真回答却又不会听信,让人觉得这位皇爷简直比世庙老爷还要难伺候。
左中允李明睿却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他一早就想进言皇帝南迁,只是外廷主流舆论对南迁持否定意见。
“故而请陛下屏退左右。”李明睿小心翼翼道。
崇祯皇帝知道李明睿真是有肺腑话要说,不愿传出去,心领神会命内侍们出去,只留下王承恩在一旁当人柱子。
李明睿趋近御案,低声道:“陛下,臣自蒙召,道闻贼氛颇恶,近逼畿甸,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可不长虑却顾?惟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
这话算是说到崇祯心里去了。早在崇祯十五年,崇祯就已经动过南迁的念头。然而这件事他跟周延儒“密商”之后,非但泄露到了外廷,甚至连在深宫的张皇后都知道了。当时张皇后就找到了周后,严厉问说:“宗庙陵寝在此,迁往何处!”周后虽然是支持南迁的,但她与崇祯对这位皇嫂视若母后,也只能就此作罢。
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时局还没眼下如此糜烂,皇帝已经有了南迁之心,何况闯贼已经逼近畿甸?
“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也不知天意若何?”崇祯有了前次的教训。十分谨慎。
李明睿道:“惟命不于常,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天命微密,全在人事。皇上此举正合天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知几其神。况事势以至此极,讵可轻忽因循,一不速决,异日有噬脐之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皇上可断之圣心,外度之时势,不可一刻迟缓也!”
崇祯四顾无人,方才向李明睿吐露心声道:“朕有此志久矣。无人赞襄,故迟至今。汝意与朕相合,但外边诸臣不从,奈何?此事重大,尔且密之,切不可轻泄!”
要将整个宫廷与朝廷迁往南京,千里迢迢,非同儿戏。崇祯又问起中途接济等具体事宜。李明睿胸有成竹。当即呈上了设兵山东、山西、河南、通州运河和登莱海船五路,故布疑阵。皇帝以小路轻车南行。最多二十日可到淮上。
“文王柔顺,孔子微服,此之谓也!”李明睿坚定道:“陛下但出门一步,便可龙腾虎跃,不旋踵而天下运之掌上。若兀坐北京,坚守危城。实无益也!”
崇祯听得热血沸腾,颇有知音之感,命在文昭阁设宴招待李明睿。等午饭之后,崇祯又罕见地在内殿再次召对明睿,显然是觉得南迁已经刻不容缓。如此一直谈到晚上。崇祯仍旧没有放李明睿离开,与他隔案相坐,促膝长谈。等李明睿出宫时,已经是夜里二更时分了。
李明睿这次非同寻常的召对很快就在北京官场传开,谁都想去探探风声。李明睿只得闭门谢客。他也曾想过是否将这回召对的内容密报给皇太子,好歹自己也是投向东宫的人。但思来想去,李明睿终于还是迈不过“国家之臣”这道坎。既然得了皇帝信任,如何能够再脚踏两条船呢?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出宫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一个小火者身穿便服,从宫中潜行出来,将君臣二人的一言一词誊抄得干干净净,送到东宫外邸刘若愚手中。刘若愚没有丝毫耽搁,命人连夜送出,乘着吊篮放出北京城。王承恩就是东厂提督,送信人手里自然有东厂腰牌,谁敢拦问?
……
“李明睿是书生之见。”朱慈烺拿到密报,并不以为然。孙传庭和吴甡传阅之后,朱慈烺道:“他倒是想得出来,五路疑兵,父皇轻车简从走小路到淮上。呵呵,兵从何来?沿途还要户兵两部的堂官领兵防备,那些人能带动多少兵马?”
吴甡看了也是摇头:“实在是想当然耳。”
“既然要走,就得有壮士断腕的决心。”朱慈烺道:“这也不舍得,那也要顾全,还能走成么?”
孙传庭道:“李明睿也是不通庶务的,不过他说:‘不立边功者不得与枚卜,不得与考选’,却是有些道理。”
“这道理是对的,不过他终究还是才能有限。”朱慈烺叹道:“你们看,李邦华就老道得多,他要建言由我去南京监国,事先就上了启本求询我的意见。这样无论我同意与否,好歹大家通个音信嘛!李明睿贸然行事,被人攻讦起来我连救都救不了他。”朱慈烺对东宫党并没有特别的管控,东宫系官员之间也没有紧密的联系。李明睿愿意说什么,这是他自己的事,但召对前后不通音讯却让朱慈烺有些介怀。
“这都是小事,京师闹得再凶,最多也就是下狱,不会轻易砍头的。”孙传庭望向吴甡,自嘲一笑,又言道:“殿下,咱们出了太行山便是河北。是北上神京,还是东抵山东,军中也要做出决断了。”
东宫大队人马已经过了阳泉,很快就要进入太行山中,穿过固关离开山西。
李自成占据平阳之后,并没有立刻攻打太原,而是等陕北的李过部率兵从葭州渡河,沿河邀战守渡的熊通部,断绝太原之援。同时派遣刘芳亮率领大军沿着黄河北岸东进,占领河南怀庆府(沁阳)、山西潞安府(长治)、再东下河南卫辉(汲县)、彰德(安阳)二府、北直隶大名府,然后走邯郸、邢台、河间攻取保定、直至京师。
刘芳亮的这条既定进军路线,正是从南面绕过了太行山脉,在战略上形成包围。如果北京的南迁之议不立刻付诸实施,到时候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朱慈烺能拿到这么机密的军事情报,可惜却没有兵力可以部署。就像是从摄像头里看着贼把家里搬空,却毫无办法。
有了刘芳亮的路线图,也就能推出李自成自己的行军路线。肯定是率领大军北上,走太原、宁武、大同、阳和、宣化、过居庸关直抵京师。这是从太行山脉的北面过来,与南线形成呼应夹击的态势。
说不定,还会有一支大军从太原分兵,直接东向走固关,从真定往东北到达保定。这也正是朱慈烺东进之路。
“我只领中军千总部去回京,”朱慈烺道,“余下的部队交给萧东楼带去山东。侍从室也直接去山东,收复兖州。”朱慈烺说到山东,忍俊不禁。
徐惇和罗玉昆竟然领着五千川兵打底的“大顺军”,兵不血刃地攻下了阳谷县。
阳谷县是在兖州辖区,只不知道兖州面临这支强贼会做何等反应。朱慈烺决定先让徐惇遣牌兖州,命其投降。若是兖州决心抵御,那就只有让东宫侍卫营作为后盾,让“贼”攻城了。
兖州是鲁王一系的封地,从开国至今不知道积累了多少财富,这可绝对不能拱手让与他人。先有“贼兵”过一道手,然后再由太子收复,谁还能说什么?比较麻烦的就只有土地了,不过也可以让鲁王“捐”出来,想来为了活命,身外之物还是可以抛弃的。
朱慈烺却不知道,徐惇和罗玉昆在阳谷县的队伍每个时辰都在扩大。许多失地破产的农户,听说闯王来了,携家带口地赶来投奔,只求一口饭吃。附近州县也多有派人联络,要归顺大顺。看着那些将李自成说得如同“沛公重生,太原公子”一般的降书,罗玉昆只能整日间“晕得很”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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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
“糊涂呀!”蔡懋德重重跺脚在地,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将军来了太原,宁武关交与谁人?!”
周遇吉从怀中取出一纸调令,无奈道:“有兵部移文,我何敢抗命?何况太原若是失守,宁武孤关之地,就算想守也守不住。”周遇吉虽然是从地理上说守不住的道理,但心中却是想:千把人守关,外面是数万众攻城,这就算是孙、吴复起也守不住啊!
“这位是?”蔡懋德将目光投向周遇吉身后的将军。虽然穿着与普通明兵同样的服色,八尺身高将胖袄撑得格外壮实。而且他的胖袄上还有一些别样的纹饰,正是东宫侍卫肩头的星徽横杠。
萧陌也颇为无奈,心中只感叹一声:这就是文尊武卑啊!
“末将是东宫侍卫营左千总部千总,萧陌。”萧陌自我介绍道,心中却道:我与你在东宫帐中也不知见了多少次,你竟然还认不出我!
他却误会了蔡懋德。蔡懋德常年在昏暗的经堂里抄经诵佛,很早就有了近视加散光。这两年年纪渐渐大了,近视固然好了许多,却又患上了老花眼,看人看物一向是朦朦胧胧,即便是多年故交,也常有迎面不相识的情况。
“哦哦,就是直闯敌阵的萧将军!”千总是卫所系统的官职,如果对应营官系统,大约是守备与都司之间,属于中层武将,还算不上将军。只是东宫侍卫营地位不同,加之萧陌敢亲身陷阵的确让人敬佩,蔡懋德方才尊称一声将军。
萧陌微微欠身表示不敢当,旋又道:“卑职奉皇太子令旨,率本部人马保护部院。”
蔡懋德闻言大喜,上前道:“有如此铁军守城。何愁闯贼犯境!”
萧陌微微抿了抿嘴,心中却道:您老没听清么?只是保护你一人。守城这事可轮不上我们。
萧陌冲锋时带了两个精锐杀手局,共两百余人。冲击闯贼中军,斩将夺旗,又朝北面突围进入山中。这一路打杀下来,人人负伤。伤重者只能留在山民家里调养。也不知能否熬过去。至于阵殁者更是高达三分之一,就连百总甄飞宇也在阵殁名单之中。
经历了这么一场血战,没有医疗、补充、休整、恢复性操练,如何能够参与到守城的序列之中?朱慈烺传书萧陌保护蔡懋德,也只是让他在最后关头能够只身逃出罢了,并不指望几千弱旅能够抵挡住李自成的十万大军。
周遇吉也听说了侍卫营的战绩,亲眼看到了李自成的大纛——东宫卫士宁死也没将这面大纛扔掉,一路带回了河东。虽然没能成功斩杀李自成,但也足以证明这群悍不畏死的卫士是天下强军。自然能得周遇吉的青睐。
“兵部这移文来得奇怪,不过既然我已经领了五百兵前来,还请部院吩咐防区。”周遇吉出声询问道。
“将军守东门如何?”蔡懋德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与周遇吉商量。
周遇吉二话不说,朗声应道:“末将谨遵命!”
蔡懋德心中大喜,旋即又想道:城外可是数万贼军,就算有这么两支强军在手,也仍旧没有守住太原的可能。不免悲从中来。
萧陌与周遇吉从巡抚部院出来,两人翻身上马。像是要各自回营。周遇吉正要告别,萧陌却突然道:“将军在杨柳青以百骑破东虏七万大军,好生令人景仰!”
周遇吉一愣,心中乐开了花,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英雄相惜更让人愉悦的呢!
崇祯十五年。东虏黄台吉授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抢西边”,自黄崖口入边,克城八十八,降城六,执杀鲁王朱以派。俘得人口三十六万余,得金一万二千两、银二百二十万有奇,几乎搜刮了整个河北、畿南和山东的财富。
当时周遇吉正受命前往山西任总兵,已经拔营启程,中途听说有七万清兵要从杨柳青经过,返回关外,遂带数百骑兵折返杨柳青,借地势袭杀东虏,斩首数千,是萨尔浒之战以来都罕见的以少胜多之战。
提到人生中的辉煌时刻,周遇吉满脸放光,道:“侥幸而已。不比萧兄以二百勇士冲锋十万之众。”
萧陌摇头道:“说是十万大军,当其时李闯中军在最前头,主力都在河西以南。敌阵又因为河冰破裂而阵型大乱,我只是捡个便宜罢了,比周将军袭杀东虏差得远了。”
“哎,”周遇吉摇头道,“那也是人家给某家贴金。说是七万东虏,满洲真夷不过三千,其他尽是包衣、蒙鞑。而且说起杨柳青那口,呵呵,人多还真不是好事。”
萧陌眉头一展:“在下最为钦佩的便是周将军这等不居功的名将,不知将军能否赏光,让在下做东,小饮一盅。”
周遇吉想想回营中倒也没什么急事要处理,防御、军务自然有人帮他打理。他也很欣赏萧陌这样的勇悍之将,欣然允诺,两人并辔而行,已经仿佛是多年的至交了。
萧陌带兵回到太原之后,驻兵晋王府,正好方便宴请周遇吉。晋王府上下没有一个下人,或是跟着晋王一起东行,或是遣散回家。萧陌带的都是九死一生的战兵,绝对不能做杂役事,还好有太原府派了民夫杂役来承担杂务。
两人在王府中酒过三巡,自然说起当日大战的地形地势,两军部署。一时酒酣耳热,便蘸着酒在桌上画起了地图,聊得酣畅淋漓。
“大明将军若是都如你我兄弟,何至于让闯贼东虏如此肆虐无忌!”周遇吉灌下满满一碗酒,放声大哭道:“如今半壁江山沦陷,岂非我等武人之耻么!”
萧陌拍着周遇吉的肩膀,舌头略大, 神智却还清醒:“哥哥你何必做此小女儿姿态!我与你明说,皇太子是真真的星宿下凡,就是来重整山河的!到时候还有你我用武之地!”
周遇吉重重甩着头:“兄弟你还有机会,可哥哥我只能交代在这儿了。”他红着双眼,盯着萧陌直言不讳道:“太原是死地,断然没有守得住的道理。”
“就看哥哥是否愿意……”
“兄弟你且住!”周遇吉一把抓住萧陌的手,大声道:“哥哥我身受皇恩,恣意沙场,惟有一军忠义!万万没有临阵脱逃之理!”
“兄弟也不知道‘逃’字怎么写!”萧陌反抓住周遇吉的手腕道:“老哥的将才是皇太子极看重的!这回殿下用兵部移文调哥哥来太原,正是想让小弟与哥哥你商量,跟着皇太子重整山河吧!”
周遇吉抽回手,重重拍了拍脑袋,不解地看着萧陌:“兄弟,我没明白。朝廷不就是皇太子家的么?”
“朝廷是皇帝的,”萧陌笑道,“皇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可还当不了朝廷这个家。”
“我懂了。”周遇吉眼中的血红渐渐退散,露出一丝清明:“少东家是想独立门户了。”
萧陌从怀里抽出一封书信,拍在桌子上:“兄弟我在半年前还是个浪荡子,凭祖上的功绩混在宫中当人柱子。平日里吃喝嫖赌,空有一个身架子却是百无一用的废人!今日能与天下名将坐而论兵,全赖东宫栽培。哥哥你本就是良将之才,若是跟着东宫,不知前途又将如何!”
周遇吉是老行伍,从京营而边兵,乃至一省总兵官,三言两语已经探到了萧陌的底,的确不是有经验的将领。诚如他所说,一个吃了半年粮的新手就能立下斩将夺旗的功勋,如今乱世,自己这老于沙场的战将岂能少了功勋!
“当今之世,能力挽狂澜的,也就只有太子爷了!”萧陌重重按着这封信:“哥哥速做决定,这调令看是不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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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打赏,小汤忍不住岔开说一句。小汤有个朋友,某日聊天时他牛逼哄哄地说:“哥每天上班都要给地铁站的乞丐婆婆一块钱,都成习惯了。”小汤当时就懵了!这是何等的高富帅啊!一天一块,按照一个月上班22天算,就是22块钱!不算打折都有起点币2200!哥辛辛苦苦写一千字才卖两分钱,还有人看盗-版!能够抢占地铁口这等地段的高级乞丐,其日收入妥妥翻小汤几千个跟头啊!与其供养这些职业乞丐,还不如打赏小汤这样的苦逼写手呢!
好了,回归正题,这一章就是为了求票:推荐票、月票,有什么扔什么吧!(未完待续。。)
一八八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一)
世间有很多事,在某些人看起来压根连个屁都不算,在另一些人看起来却是重如泰山。
以周遇吉的阅历和理解力,即便在酒精影响下,也能知道那份调令多半是将他从山西调走。若是换成吴襄吴三桂、高杰白广恩这些逃跑能手,哪怕没有调令也一样说走就走。朝廷迄今为止也没有因为武将擅逃而处决过谁。
然而对于周遇吉而言,临阵而退是人生一大污点。他可以从宁武关来太原,是因为太原更加迫近前线。而如果有一份将他调离前线的命令,对他来说实在是万分纠结的事。
周遇吉只觉得头皮发痒,用力挠了挠。看着萧陌热忱得近似喷火的目光,他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了晃动,最终倾向于皇太子这边。
“要调我去哪里?”周遇吉问道。
萧陌总算松了口气,将信封推到了周遇吉面前,道:“哥哥且看。”
周遇吉抹了一把手上的酒污,取过信封,打开细细一读,心中更是咚咚打鼓。
这哪里是什么“调令”!
这分明就是“逃跑”!
“调去山东去就是了,为何还要偷偷摸摸不经过朝廷?”周遇吉一样有疑惑。
“山东现在还是朝廷的地方,没有朝廷任命,就算是太子也不好随意施为。”萧陌还不知道罗玉昆五千川军的事,只是含糊道:“将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岂有多言多问的道理?”
周遇吉头皮一阵发麻,拿着皇太子的手书踱步良久。
萧陌站起身,道:“大哥,此时哪里还容得这般迟疑?些许浮名与万世彪炳的功业,何去何从还用想么!”
周遇吉深吸一口气。道:“也罢!哥哥这就走!”
“好!兵贵神速!”萧陌大声赞道:“哥哥果然好担当!”
“兄弟你什么时候走?”周遇吉问道。
“恐怕得等闯贼攻城之后,”萧陌道,“等蔡部院彻底死了心,便带他突围出去。”
周遇吉摇头道:“到时候突围之路就是将士的性命铺出来的!不如早些挟持了蔡懋德,径自走了就是。”
“殿下是想收他的心。”萧陌以为不妥。
周遇吉想了想,还是皱眉道:“还是不妥。你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他。若是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投井上吊,别说收心,就是连人都没有了。”
萧陌也为难道:“那如何是好?难道只能把人掳走?”
周遇吉道:“也只有如此了。再者说,这事就跟山贼抢压寨夫人一样,开哪家女子愿意去山寨跟个土匪?后来不都是就此认了?蔡懋德就算再刚烈,人都到了山东,他还能为山西死节?我就不信,江南那种脂粉阵里出来的读书人,能有这么刚烈?”
萧陌微微点头:“今晚我请他巡营。然后就将他一起带走!”
“莫急。”周遇吉回坐桌边,伸出指头沾了酒,在桌上花起了草图,正是太原和周边地形。他道:“太原是肯定守不住的,与其都便宜了李闯,不如咱们拿走!”他在太原城中点了点:“这里是布政司的粮库,咱们走之前能搬多少搬多少!”
“大队人马搬运粮草,怕不惊动了城中其他守军。”萧陌担心道。
“只说运去东门激励士卒。杀敌者就算没银子,也得有米粮。”周遇吉到底老道得多。转眼就给出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萧陌与周遇吉商定,各自去找部下敲定细节。两人带的都是的亲卫之兵,并不用担心消息走露。早早让人造饭吃饱便休养精神,只等晚上从东门出城。萧陌也请蔡懋德傍晚前来视察兵营,蔡懋德欣然应允。
眼看一切都循着既定计划行进,萧陌心头却有些不踏实。好像会有什么变故。他只以为自己想多了,谁知到了晚间,果真是出事了。
先是消息传来,陈尚智叛降李自成,太原最后一道并不牢靠的终于成了李闯的先锋军。降将陈尚智审时度势。为了在新东家面前挣一份功劳,率领部曲连夜开往太原城下,做出围城的姿态。
他这一围城,却惊动了潜伏在蔡懋德身边的奸细。
巡抚标营裨将张雄原本就曾是贼兵,早与李闯暗中往来。见大顺军围了太原城,他便从分守的南门乘吊篮下城,直奔闯营。
因为他早有图谋,所以太原城中的火药火油都存在南门上。张雄一走,他的余党便纵火而散。风助火势,转眼间的功夫,太原南门就告失守。
蔡懋德刚从东宫侍卫营出来,见此状况自然命人去南门灭火守门。然而城外的陈尚智已经开始四面攻城,炮声隆隆。
标营精锐尽在陈尚智手中,剩下的大多又跟着张雄变节,贼兵转眼之间便登上了城楼。
蔡懋德得知贼兵登上城楼,明白大势已去,本指望东宫侍卫营的精兵能够抵挡一阵,谁知竟然连出动的机会都没哟。他从怀中抽出一本奏疏,转身对自己的好友兼幕僚贾士璋道:“这是我早就写好的遗表,还请贾兄为我送去京师。”贾士璋接过遗表,知道蔡懋德的早有死节之心,只是拜了拜,转身就要走。
萧陌当然不能让蔡懋德的遗表送出去,一旦传开,蔡懋德不死也得死。他连忙拦住贾士璋,道:“部院还是留待有用之身,图谋恢复吧!”
蔡懋德摇头道:“失守封疆,辜负吾皇,焉有偷生之理?你们都走吧。”
东宫侍卫营已经集结完毕,就封锁了四面的街道,准备向东门突围。萧陌正想将蔡懋德拦腰抱起,突然外围跑来一队人马,远远就喊:“是蔡部院否!我是应时盛!我为部院开路,且往东门去!”
应时盛本是辽阳诸生,逃至关内,被蔡懋德起拔于皂隶之中,为中军副总兵。他手持一杆长矛,冲杀在前,与身后让亲兵杀出一条血路,径直往东门而去。
东门有周遇吉把守,自然没有那么快沦陷。贼兵碰了硬钉子,自然冲向已经门户大开的南门。萧陌命人列阵,将蔡懋德护在中间,往东门冲去。沿途又碰到了山西的一些小官小吏,索性抱成一团冲东门而去。
蔡懋德到了炭市口怎么也不肯走了,对众人道:“我学道有年,已勘了死生。今日是我致命之时也,诸君自去吧。”说罢便要拔剑自刭。
萧陌可是家传的角觝功夫,出手便是各种擒拿关节,当下卸了蔡懋德剑,斥道:“部院!皇太子看重你的大才,这才让卑职等豁出性命保你无恙!你为浮名而死,岂对得起皇恩浩荡!”
蔡懋德坐地嚎啕,被萧陌一把提了起来,抗在肩上便跑。应时盛已经杀了妻儿,本想与蔡懋德一同殉城,却见萧陌不肯让蔡懋德死,便也不能妄自轻生,仍旧在前面给大队人马开路。
周遇吉已经开了城门,五百家丁都是骑兵,列阵城门之外。陈尚智知道这位山西总兵的厉害,不敢与他对阵,索性让出一条路来,只从西北南三面攻打太原城。
周遇吉远远见城中有一队人出来,借着火光找到了萧陌,大声喊道:“你们先走!我来殿后。”
萧陌也不跟他客气,知道周遇吉的骑兵跑得快,只是往东面列阵前行。在与周遇吉擦身而过时,萧陌道:“且照午间之计行事!”
周遇吉应了一声,拍马变阵,护在东宫侍卫营之后。
应时盛不知该往哪里去,只好带着人马将前锋的位置让给了萧陌,只是护在蔡懋德身侧,以防生变。
萧陌暗中将蔡懋德击晕,扔给了刘老四,下令全军往平定州方向疾奔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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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玖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二)
崇祯皇帝坐在御座上,目光呆滞,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太原的消息扑朔迷离,三天来各种真伪情报,流言谣传如同雪花一般漫天飞舞。有人说亲眼看到皇太子殉国,也有人说皇太子之前就已经带着晋王离开了太原。至于山西巡抚蔡懋德的消息,更是错综复杂,从投井到自刭,乃至上吊、出逃,甚至投降闯贼,不一而足。
崇祯不相信儿子会出什么意外,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如果皇太子真的在太原出事,闯贼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过来。有那支敢冲击李自成中军的东宫侍卫营在,他们怎么会让皇太子出事?
但是……若是因为自己责备皇太子总是失土逃窜,以至于慈烺竟然不肯走了……
崇祯心中一痛,这才发现气已经憋得久了。
“皇爷,枢臣张缙彦奉召前来。”王之心胆战心惊上前低声道。他见皇帝没有反应,正要再大声说一遍,突然见皇帝长吸一口气,好像才醒转过来似的。
“宣。”崇祯有气无力道。
张缙彦随宣而入,拜在陛下,道:“陛下,臣张缙彦奉召而来。”
崇祯收拢散乱的目光,落在张缙彦身上,道:“山西可有消息?”
张缙彦来之前就猜到了皇帝要问山西,更知道皇帝问山西其实是问太子。然而他也的确没有拿到关于太子的塘报,只得装傻道:“皇上,现已查明山西布政使赵健极、巡宁道毕拱辰、守宁道毛炳文、督粮道蔺刚中、并太原知府孙康周都已殉国死节。太原城已知四十二名、员文武臣死于王事。”
崇祯心中哀恸,脸上却已经再难做出一丝表情。这些死节之人必定是真正的忠臣,但用这种方式来甄别,代价何其昂贵?
“皇太子有消息么?李建泰到了哪里?”崇祯又问道。
“这……臣尚且不知。”张缙彦额头发冷。越发郁闷在这种时刻做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你是枢臣,竟不知道?”崇祯厉声追问。
“臣确实不知,并未得到塘报。”张缙彦颤声道:“臣岂敢浪对?”
没人会对一个小官吏的死活太过关心,但是像皇太子和晋王的重要人物,身上总是会充满各种传说。而且李自成也在考虑,是否要借这二人的死讯给朱家皇帝一个大大的打击。因此更不会去遏制各种奇怪的流言。甚至还会推波助澜一番。
“为何不派侦骑去打探!”崇祯的声音越发冷冽道。
“远出侦骑需派公食银,臣部中没钱。”张缙彦道。
崇祯只觉得眼前黑影憧憧,几乎就要晕过去一般。堂堂皇明的兵部,竟然连派出侦骑的银子都没有。
眼看崇祯已经摇摇欲坠,一旁的王之心冲张缙彦使眼色。张缙彦一脸无辜,索性将头垂下,不去看上面的二人。
崇祯默然无语良久,终于长叹一声起身而去。张缙彦也没什么话说,径自出宫要走。他刚出门。王之心也跟了出来,叫住张缙彦,埋怨道:“本兵何必如此?派选几个侦骑跑一趟,所费不过几十两银子,就算是自己填了又如何?”
张缙彦看了一眼王之心,冷声道:“早就不欲做这本兵了!”说罢甩袖便走。
王之心本是想劝张缙彦去打听皇太子的消息,被这么一抢白,也是怄得心中发闷。他重重一跺脚。却见一个小火者在后面探头探脑,怒骂道:“什么样的猴崽子。也敢来窥咱家!”
那小火者连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公且莫气,小的是刘老公名下,是奉了刘老公之命来请公公赴宴的。”
王之心一听是刘若愚,气消了一半。这刘若愚资历深,也懂事。一直呆在东宫外邸等闲不入宫,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烧冷灶的。他缓了口气,问道:“何时?何处?”
“今日晚宴,就在东宫外邸。”小火者旋即补了一句:“厂臣也去。”
王之心心中疑惑:刘若愚突然宴请自己和王承恩,这算怎么个意思?是看上了宫中什么宝贝不成?虽然常有人偷了库中的宝贝出去。但他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呀。
“好,咱家知道了。”王之心道:“你回去转告刘老公,就说咱家定会赴宴的。”
小火者躬身而退。
王之心心中又是一阵盘算,快步回崇祯身边去了。
……
太原破城之后,李自成移驾太原,入住晋王府。只是这回他学乖了,先命人掘地三尺将王府“打扫”了一遍,别说火药,就连灰尘都看不见,这才敢入住其中。随行的大顺文武官员,纷纷找了安居之所,开始展望未来的美好生活。
过了太原,北京就像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小姑娘,娇羞地躺在床上,任人施为。
再次找回了自信的李自成,在太原大封功臣。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威武将军封伯、子、男。刘宗敏虽然被俘有亏,但过往功绩实在太高,故而仍旧封了汝侯,受命回守西安。田见秀封了泽侯,仍旧跟李自成北上。正是在原历史剧本中调了个位置。
在一众侯伯名单中,却有几人格外显眼。其一是桃源伯白广恩,他最终没能逃到底,投降了李自成。李自成为了收拢人心,招徕大明总兵,赐了个桃源伯,又亲自宴请,可谓意味深长。
另一个伯爵却是陈永福。
原河南总兵官陈永福。
李自成给他送去了一支折断的箭矢,表示不计前嫌。
陈永福不能抵抗刘芳亮的大军,只得投降,受封文水伯。
西安献城的王根子——已经改名王良智,封了确山伯。
这三人都是明朝一省总兵级别的人物,各个封伯,算是立了标杆。
大顺檄文从太原四散而出,所至郡县望风结寨,却是抗拒官兵,要投大顺。
民心如此,仗义死难者却也有不少。
安邑知县房之屏,城陷之后北向拜天子,入署拜母亲,命妻子全都自尽,遂投井自绝。
忻州知州杨家龙,对左右说:“此城必不守,我出去,百姓就可以保全了。”于是出城骂贼而死。他在任上颇有官声,死后也得了州人祠祀。
代州参将阎梦夔,汾州知州侯君昭,皆是城亡与亡。
汾阳知县刘必达袖出《骂贼文》,被闯军杀死。他的义勇范奇芳,刺杀一名闯营都尉之后自刭而死。
宁武兵备副使王孕懋,原是太原知府。周遇吉走后,他领五百兵独守宁武关,斩杀了李自成的劝降使者,关破城陷后自杀,妻子杨氏也投井殉之。
……
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一,李自成过了宁武关,与田见秀率领七万大军进逼宣府、大同。之所以只有七万人马,是他果然在太原分出三万人,以帅标前果毅将军任继荣为将,右威武将军李友为副,东出固关进入河北。
二月二十八日,李自成大军到达大同。
大同总兵姜瓖开门投降。
大同巡抚卫景瑗,公正廉洁,执法不阿,颇有令名。因为是陕西人,李自成也想收入麾下,劝他道:“朕不过米脂一个小民,今天也能当皇帝,可知是天命吧!你是真好官,你要肯降,朕仍让你巡抚大同。”
卫景瑗一头撞向石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李自成见状无奈,等卫景瑗醒来之后,感叹道:“你真是个忠臣,朕送你回家。”
卫景瑗悲怆道:“国家已破,哪里有家可归!速速杀我!”
李自成一怔,摇头道:“你是忠臣,朕必不杀你!”遂命左右放了卫景瑗。
卫景瑗终究无法过自己心里一关,在海会寺自经而死。
李自成得闻之后,拨下五十两银子,命人护送卫景瑗灵柩回韩城老家。
与此同时,被封在大同的代王一系,从代王朱传齐(火字旁)到下面的郡王、将军,被举族屠戮,一个不留。随行的秦王朱存极看得胆战心惊,庆幸自己投降得爽快,没像代王这般意图抵抗大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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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三)
崇祯十七年,整个局势就如同发生了雪崩,再也遏制不住地溃散。先是山西沦陷,继而大同不战而降。
大同的投降使得紧邻的宣府再难抵抗,宣府总兵王承胤派人前往大同,商量投顺之事,并且暗中接应千余闯贼潜入宣府。
宣大总督王继谟在关帝庙召集全城文武官员锸血盟誓,自己大声激烈,洒泪倾肝,而其他诸人只是默默虚应,属下各标将领也都偷偷写信给大顺,请求投靠,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
王继谟倒不同其他死守信地的督抚,既然知道宣府守不住,便带了亲兵百余人护送库银一万余两逃回京师。不料刚走到天城卫,众兵士呐喊震天,将好马与库银抢劫一空,跑去投闯王了。王继谟孤身一人,只能仰天哀鸣:“无一兵一将一民不反面向贼。”
三月初二日,李自成率大军主力到了宣府,王承胤与监军杜勋出城三十里跪迎。
宣府巡抚朱之冯亲自登上城墙督战,但士兵只是袖手而立,不肯听令。他亲自去放炮,却发现火线断绝,炮门塞实,已经没用了。最后关头,朱之冯只能草就遗表,自缢而死。
至此时地,李自成大军距离北京只有不足三百里,果然是比历史原剧本还要早了几日。
……
“殿下还记得徐标否?”孙传庭声音低沉。
“怎么?他也降贼了?”朱慈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对这位三省总督颇有好感,也试图招揽他来东宫一系。然而徐标也是个固执的卫道士,并不领太子好意。若是这样的人都投贼了,难怪皇帝会谁都不信。
“刚接到的塘报,”孙传庭道,“出守固关的参将李茂春投贼。将檄文传到真定。徐标斩使碎牌,要与贼兵血战到底。他手下标营哗变,将他绑了斩首,推举都司谢加福为副总兵,用伪永昌年号,通令各县迎贼。”
朱慈烺“哦”了一声。道:“看来这支人马追得我们甚紧,是谁领兵?”
“是任继荣与李友领兵。”孙传庭道。
朱慈烺笑道:“又是李友啊,看来萧东楼没彻底把他炸傻。”
“据说李闯本是想用任继荣与马重僖这对贼将,只是马重僖已经战死,只能用了李友。据说,李闯还为之叹息了良久。”孙传庭笑道:“马重僖就是在干泽坡之战中被萧东楼俘虏的那个贼将,后来被斩首祭旗了。”
“哦!”朱慈烺叹道:“没想到他还很得李自成看重,早知道咱们就该把人头还给李自成。啧啧,现在不知道被扔在哪个荒郊野外被走兽啃了。”
“殿下。”孙传庭笑了笑,转而又严肃道,“真定陷落,咱们的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
朱慈烺沿途都没有打过东宫侍卫营的旗号,只是用孙传庭的总督标营名义行军。真定是徐标的驻地,他在开垦荒地和安置流民方面做得倒是很不错,让朱慈烺起了怜才之心,这才见了一面。暴露了身份。
既然真定那些人连自家总督都斩了,肯定也毫不犹豫地就把皇太子卖了。
如今朱慈烺驻军沧州。距离北京还有四百里。而李自成大军已经过了宣府,只有三百里就能到北京。
“既然暴露了,那就打出旗号,休整之后立刻拔营去天津!”朱慈烺:“沿途府州县守官,若有不随军听调者,一律以通贼论处!”
眼看李自成已经唾手可得北京城。再也不用蒙上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了。最近接连收到地方文武殉国死难的消息,刺激了崇祯帝,也应该刺激了那些“忠义”的文武官员——现在已经不是失土的问题了,而是社稷覆灭的问题!若是再不保留一些元气,日后再也没一丝翻盘的机会。
崇祯朝之所以在后来陷入了庸蠹满朝的局面。除了党争激烈之外,更重要的也是从万历开始元气大耗。万历皇帝不上朝的确不影响他对国家和朝廷的控制,但不委任官员却是导致后面即位的皇帝完全陷入没人可用的窘况。
须知一国宰辅绝不是天生的,需要地方上的历练,中央政府里的打磨,即便是张居正这等名相也打磨了将近三十年,最终才能执掌这个帝国的权柄。若是天启朝有真宰辅,绝不可能让东林党一党独大,更不可能放任齐、楚、浙闽诸党与魏阉结盟。若是崇祯登极之初有个真宰辅,也不可能掀起延绵至南明朝廷的“逆案”党争。
这个根,就断在万历。
朱慈烺并没有膨胀到以为自己能够真正完美控制这个庞大的国家,说到底他也缺乏经验。不过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他知道人才梯队的重要性。只要自己神智清醒,大明肯定不会在自己手里分崩离析,但要保证下一任皇帝不做傻事,就得从现在开始建设团队阶梯,培养承担各种角色的大臣。而未来的宰辅,应该正是今日的这些州县官员。
朱慈烺走出中军大营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长安知县吴从义。如果不是这场国难,那位强项令说不定也会成为优秀的御史中丞。
……
“母后,”坤兴公主贴近周后,故作兴奋道,“我看到湖边的柳树抽芽了,想这么冷的天它都能抽芽,一定是有好事。”
周后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看着座下的两儿一女,知道这是懿安皇后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故意叫来陪她的。这三个孩子年纪虽小,心思却不小,知道母亲为哥哥的事忧虑,总是找着好事说,绝不主动提外面的事,好像全然无知一般。
定王慈炯上前轻轻摇着周后的膝盖,道:“母后,就带我们去园子里玩吧。”
周后从哀愁中抽出心神,很快又恢复了母亲的角色,脸色一板:“成日就晓得玩耍,功课背了么?春哥儿在你们这个年纪可是从来不贪玩,又能写得一手好字,做得文章就连外廷的大臣们也是赞叹的。”她不自觉地说到长子慈烺,心中又是一痛,腾起一股憋屈,恨不得直冲外宫的武英殿,抓着丈夫的领子问他:“我儿子到底去了哪里!”
定王被母亲呛得一言不发,深深后悔自己竟然去撞这个枪口。
坤兴干咳一声,正要将话题岔开,突然听到软底布鞋蹭过地砖的声音。她回头看去,却是一向都温柔端庄的刘姑姑,正一脸惊慌地小跑进来。
刘宫正拜了拜周后,飞速道:“娘娘,有春哥儿的消息了!”
周后登时站了起里,一步上前抓起刘宫正的手:“春哥儿在哪儿!可还好么!”她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刘宫正连忙道:“是外廷有人弹劾春哥儿,说春哥儿滥用征民役,而且用侍卫营裹胁了沿途州县的官儿,已经到了天津。”
“他还好么!”周后紧张问道。她并没有去想“滥用民役”“裹胁官员”是什么意思,她只想知道自己的长子是否健康安全。
“春哥儿怕不会有事,他身边跟了那么多官儿呢。”刘宫正连忙数道:“奴婢听到的就有太子宾客吴甡,陕西总督孙传庭,山西巡抚蔡懋德,还有天津巡抚周应期……都是大官,除了千岁爷还有谁能镇得住他们。”
周后抚着胸口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口中连连称道:“多亏祖宗在天之灵,神佛保佑,我家春哥儿没事。”
刘宫正连忙陪笑道:“娘娘且放宽心,春哥儿是天上星宿下凡,那是多大的造化!哪里就能有事的?那天我还听说灵台的人在打听,问春哥儿降生时有没有什么异象呢!”
周后轻声一笑:“就这些人事多,哪有什么异象?还不是……咦,你这么一说,我怀春哥儿的时候倒是做过一个怪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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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四)
天津三卫原本地位不彰,在京畿附近诸多重镇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弟弟”。直到万历年间,因为日本对朝鲜的侵略,唤醒了大明朝堂上下对“倭患”的不良记忆。
当时的大学士赵志皋对形势分析得十分透彻,他说:“倭之不能北犯中国者,惟恃朝鲜全、庆二道为我卫耳。全庆亡,朝鲜必亡。朝鲜一亡,则倭不从陆犯辽,必从东汉、临津、晴川、大定、大同、鸭绿诸江分兵四出。凡东南沿海皆有切近之忧,此目今一大患也。故全、庆必当屯兵,以至沿海边卫均当预防。”
“天津北拱神京,南通运河,舳舻之会,冠盖之场,鸭绿扬帆三日可至”,在此情况下,“天津、登莱莫若添设备倭抚臣一员,南防中原,北壮神京,东障海岛。此内防之最不可缺者。”
朱慈烺在宫中读到这段档案的时候,不能不为之叹服。在后世那么多人质疑朝鲜战争的意义时,浑然没有想到,早在万历时代,朝堂诸公就已经认识到了朝鲜实际是中国屏藩的意义。
天津正因此设立了巡抚和总兵,不过并非地方巡抚,而是专务巡抚——天津海防巡抚。由山东布政使万世德加都察院右佥都御使,巡抚天津登莱海防事务。又因为朝鲜国力薄弱,无法支持入朝明军的粮饷问题,所以万世德以及其后的天津巡抚都致力于开垦屯田,将职权范围扩大到了民政。
万历二十七年朝鲜倭乱平息,天津巡抚移抚保定,直到天启元年,建奴占据辽阳,金、复、海、盖四州都为建奴所有。这四州距离天津真是盈盈一水间。顺风扬帆两日可到。天津作为南北咽喉,是辽西水陆货运的枢纽,又是征东军的粮饷供应地,不能不设重臣巡抚。
“臣是天启二年,以光禄寺少卿之职迁右佥都御使,巡抚天津。”李邦华故地重游。不免感慨。他在京中接了朱慈烺的传书,不顾车马颠簸,赶到了天津,见皇太子安然无恙,高坐殿堂,又有吴甡孙传庭蔡懋德等人在侧,心中总算安定了许多。
朱慈烺笑道:“津门的确是战略要地,然而也是个守不住的地方。我们只是从这里转走海路。”
“殿下要去江南?”李邦华好奇问道。
“山东。”朱慈烺道:“周应期原本是山东布政使,现在已经乘船回莱州去安顿打点了。”
“殿下从山西过来。为何不走陆路去山东呢?”李邦华不解道。
朱慈烺道:“君父国母尚在累卵之地,焉能独身而走?”
李邦华想了想,环视东宫近臣,见他们都不说话,悠悠道:“殿下可听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这在当下简直是入门级读物。
“陛下身负九鼎。惟有坚持效死务去之义。”李邦华从容道:“当今国势杌陧,人心危疑。皇帝为中国主,则当守中国;为兆民父母,则当抚兆民;为陵庙主鬯,则当卫陵庙。周平、赵高陋计,不宜闻也。”
“呵呵,”吴甡洒脱笑道。“宪台此言差矣。若非周平东迁,周室可有后四百年国祚?不是宋高南渡,岂有武林之恢复?当今既然是兆民主,自当与民同休,岂可轻作泰山鸿毛之论?”
朱慈烺知道李邦华之长在公正道德。眼光虽准,但不是善辩之士。他插嘴道:“朝中必有人持作此论,不知皇父缘何不取?”
李邦华见朱慈烺将话题岔开,也知道太子殿下回旋的意思,仍旧缓缓道:“皇上并未取南迁之议,也未取固守之议。”
“呃?这话倒是费解。”
李邦华无奈道:“皇上希望阁辅大臣一言以决。然而阁辅老先生们却是不肯。其一,若是力主南迁而被留下看守北京,岂不是明摆着城亡与亡的下场?其二,若是有幸随驾南幸恐怕更惨。与神京共存亡,尚且能得个封赠。若是在江南苟活,则只能为死人背罪,或是罢免或是下狱,断无好处。如此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阁辅重臣们哪个肯做?”
朱慈烺微微摇头,暗道:父皇这就做得不厚道了。明明乾纲独断十七年,碰到这种重大问题就指望别人出来背黑锅,顾及名声又想要实惠,阁辅中哪有这样的好人?
他突然想到了田存善。这厮被教育之后一直努力替自己背黑锅,如今看看还真是有些少不了他。
相比之下,太监的确可爱太多了。
“非但南迁事如此。”李邦华喝了口茶继续道:“请太子与定、永二王南下监国、就藩也是一样。有人以唐肃宗李亨自立为帝之事比附殿下,使得陛下难以决断,群臣更是不肯担责。”
安史之乱中,李亨灵武登基称帝,遥尊唐明皇李隆基为太上皇。这事李隆基自己倒不很介意,非但帮儿子补了禅位手续,还命令其他皇子前往灵武听从新皇之令。然而他这个亲爹不在乎,后世的皇帝同行却忌讳莫深,对自己的成年儿子也不能不防着一手,以免突然哪天成了太上皇。
朱慈烺吸了口气,吐出两个字:“愚昧。”
李邦华笑道:“还有调辽镇入关的事呢!”他这笑中难免带着苦涩,细细为皇太子道来:“圣心本想调吴三桂入京,拱卫京师。然而本兵张缙彦进言:‘三桂之调不调,视宁远之弃不弃。’首辅陈演四处宣扬‘一寸山河一寸金’,宁远三百里国土,断不可轻弃!故而直至今日,调三桂入京之事仍未定论。”
朱慈烺忍不住轻拍桌案,皱眉道:“皇父真是……咳咳,弃土之事,即便有大臣敢说,只要他应允了,史书仍旧是说圣裁弃土几许……难道还会指名道姓说是大臣诳骗圣意么!”
放弃国土是绝对甩不掉的黑锅,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还有什么必要让臣下去背?
“等等,调吴三桂入京?他肯么?”朱慈烺有些意外:“听说山海关至广宁,皆是吴家私产,他怎么肯弃私产而入保京师?”
李邦华道:“这臣就不知了。想吴三桂早年也有‘勇冠三军,孝闻九边’之名,应当知道以大局为重。”
吴三桂虽然有临阵脱逃,害洪承畴被俘的历史,也有过二十八骑直闯三千建奴大营,救出其父吴襄的英勇时刻。朱慈烺对吴三桂的印象却还是受到了后世的影响,先入为主觉得他不是个忠臣勇将。
“唔,殿下,吴襄近日已经到了北京,受命提督京营,决议总在这两日就要发出来了。”李邦华道。
朱慈烺到了天津之后方才感叹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的痛苦。那边白广恩已经当了李自成的桃源伯,北京这边任命白广恩为“荡寇将军”的银印才发出去;山东才报了“闯贼”入寇的塘报,转手就收到了召山东总兵刘泽清勤王的诏书。
恐怕崇祯帝这边做出决议,吴三桂就算飞回北京也来不及了。
……
崇祯坐在武英殿中,问面前的白发将军:“卿父子之兵有多少?”
那白发将军正是从山海关回京的吴襄,吴三桂之父。他知道此时断不可以吹牛,连忙叩首答道:“臣罪万死!臣兵按册八万,核实三万人。因为要几名士兵的粮饷才能养一兵,这是各边的通弊,并非始于关门。”
崇祯仍怀有一丝希望:“这三万人都英勇善战么?”
吴襄心中一颤,使出他做买卖的本事,又退步道:“若三万人都是战士,成功何待今日?臣兵不过三千可用。”
崇祯只觉得后槽牙发痒,忍住问道:“三千人何以抵挡百万之众?”
吴襄闪烁其词,道:“臣这三千兵并非一般士卒,而是臣襄之子,臣子三桂之兄弟!自受国恩以来,臣只吃粗粮,三千人都吃细酒肥羊;臣只穿粗布,三千人都穿绫罗绸缎!故而能得死力!”
崇祯硬吞下一口气:“需饷银多少?”
“百万!”
“百万!”崇祯吸了口冷气:“百万饷银,就算是养三万兵也用不了!”
“一百万两银子还是说少了。”吴襄连忙为皇帝算账道:“这三千人在关外都有价值几百两银子的田庄,今舍弃入关,给他们什么田地补偿?额饷已经少发十四个月,用什么补请?关外还有六百万百姓,随同入关,安插在什么地方?按此推算,百万尚不足以济,臣安敢妄言?”
若是照吴襄这么算起来,千万也未必够。
不过无论是千万还是百万,对崇祯而言却都一样。
“内库存银不过七万两,搜罗一切金银器皿,恐怕也就只能凑出二十万两。”崇祯无奈道。
吴襄只得叹息一声,仿佛是感叹国运艰难,也像是感叹一笔到手的好买卖做不成了。
崇祯木然回到内宫之中,很快有接到了太子已经到了天津的消息。不过他心思都在关宁兵身上,对这个让他失望的儿子实在有些身心疲惫,过了良久方才挥了挥手,无力道:“让他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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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四)
满朝文武大臣之中,恐怕再没人像吴襄、吴三桂父子这般不希望改朝换代的了。每年九百万两的辽饷,除去京中分润,绝大部分都进了这对父子的腰包,换个皇帝哪里肯当这种冤大头?
崇祯一辈子都不愿意承担责任,希望下面大臣为他背黑锅,维护他的圣帝明王形象,然而终究却被辽镇卖了却还给钱,同时也替他们背了个大大的黑锅。
吴襄在左右权衡之后,终于还是让儿子入关,以免闯贼真的把北京端了。万一北京沦陷,别说每年九百万两辽饷,恐怕还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崇祯得知吴氏父子肯入关勤王,自然是喜出望外,同时传檄天下,召天下之兵入京勤王。其中点到名字的有蓟辽总督王永吉,蓟辽总兵唐通,宁远总兵吴三桂,以及山东总兵刘泽清。
吴三桂要收拾关外的产业,带着百姓日行十数里,缓缓向关内进军。山东总兵刘泽清谎报自己坠马,无法入卫京师。蓟辽总兵唐通倒是带了八千蓟镇边军赶到北京,驻扎在齐化门(朝阳门)外。
崇祯帝已经太久没见如此听话的边镇了,陛见时又是赐宴又是赏银,慰劳有加。唐通也表示“愿捐躯报效,使元凶速就歼夷”。皇帝自然格外高兴,却仍派了中官杜之秩为监军。
这却抚了唐通的虎须。他把崇祯赐下的东西摔在地上,怒道:“皇上既然加我太师衔,封我伯爵,却以内官节制反上于我,是我不敌一个奴才!”他旋即上表说自己的兵员太少,北京城外地势太平。不利于作战,应当在居庸关据险而守。不等朝廷 下旨,唐通便领了部曲前往居庸关。然后投降李自成,自然是题中之义。
三月十二日,崇祯再下罪己诏,成为中国历史上做检讨最为勤快的君王。他又下诏。宣布加派的新旧饷项全部停止,同时强调只有李自成罪不可恕,其他文武伪职如牛金星、刘宗敏等一概赦免,只要乃心王室,伺隙反正,过往不究,令复官职。
“这圣旨恐怕出不了京畿。”朱慈烺叹道。
宋弘业坐在太子下首,因为太久不见而有些忐忑。这回朱慈烺领着闵展炼等贴身侍卫潜回北京,只是为了带家里人离开这个火坑。并不打算跟李自成死磕。虽然不知道顺军的准确兵力,但粗略估算一下,有了宣大的降兵,李自成要凑齐十万人马并不困难。
现在全天下还有谁能跟李自成正面硬拼的?
“殿下,卑职是否一同撤往山东?”宋弘业求问道。
“不,”朱慈烺摇头道,“你要留在北京,投降李闯。”
“殿下!卑职心中唯有忠义……”
“投降闯贼便是大忠。”朱慈烺按住宋弘业的话头:“孙子所谓‘用间’。你就是我可以托付的‘间’。非但李闯来了要降闯,日后无论谁占据了北京。你都要归降,充当我的耳目。”
宋弘业听得额生冷汗,苦涩道:“殿下……卑职还有洗清这身污秽的时候么?”
朱慈烺笑道:“我若是能收复神京,自然为你建表定功,一洗污浊!我若是回不来,你这也就不是污浊了。”
“殿下定能马到功成!”宋弘业朗声道。
“希望如此。”朱慈烺吸了口气。
……
“总爷。我们只能去降了。”
昌平总兵李守鑅看着地上跪着的兵士,怒道:“陈一元!你就不亏心么!”
陈一元无奈道:“老爷,您平日待我不薄,是以我才来劝老爷一起降了。如今下面兵士没一个肯卖命,都说要降。我也只能去了。”
李守鑅盯着陈一元良久。吐出三个字:“我不降。”
陈一元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老爷虽不肯,我辈是要去了。”说罢起身便走,门外早有相约的兵士等他,纷纷呼啸而出。只是转眼功夫,偌大的兵营里竟只留下了李守鑅一人。
李守鑅心中萧瑟,回身屋中,想想昌平巡抚何谦早就借口守卫居庸关带着亲兵逃了,自己孤身一人,难道能挡住李自成的十万大军?一时间心灰意冷,李守鑅正巧看到屋外一条绳索的,盘绕如蛇。
他取过绳索,平静地回到屋里,抛向房梁,站在桌子上系了个死节,一整衣甲,投缳而绝。
陈一元并不是军官,只是平日颇会做人,在兵士中有个善缘,众人碰到点事便找他出头,时日久了却像是个兵头一般。他出了营门,想起这位李总爷的好处,知道他老人家必然没有偷生之理,心中也不免哀伤。直到他带着一干昌平兵到了城外三里坡,发现地方上的老人、生员早就在前等候闯军,心中又不免庆幸:还好没有迟了。
不一时,西边来了一群人马,打着“田”字大旗,衣甲青蓝,器宇轩昂。陈一元连忙抢先上去,跪倒马前,大声呼道:“昌平守兵愿降王师!”
阵中走出一个将军来,正是泽侯田见秀。他看了一眼跪迎的兵民,问陈一元道:“可是都愿降么?”
陈一元垂着头,大声道:“昌平守兵皆在此跪迎,求老爷怜悯。”
田见秀放眼一看,陈一元身后不远果然跪着一群乞丐似的人物,也有三五百人。
“圣驾在后。”田见秀一甩马鞭,令大军继续前行,占领昌平城。
昌平是皇明十二陵所在之地,满山多是松柏。闯兵过处,哪里管什么忌讳,只要用柴便去砍伐这些松木柏树。又有人想去摸金翻斗,却找不到地宫大门,便将康陵、昭陵的明楼并定陵的大殿烧了泄愤。
昌平距离紫禁城不过八十里,李自成在昌平与北京之间的沙河巩华城设下行在,仍命田见秀率大军进逼北京城。
襄城伯李国祯率领京师三大营屯驻城外,田见秀大军一到,他便立即投降,从守城变成了攻城。
……
“去将定王、永王叫来。”崇祯坐在阶下,头发已经散乱,再不复往日的气度。
不一时,内侍带着定永二王过来。崇祯一见儿子,悲从中来,眼泪已经流了下来,硬忍住哭泣道:“你们怎么还穿着这身衣裳?快去换了百姓服色。”他拉起两个幼子的手道:“汝二人今日为王,明日便是小民。在乱离中要隐匿行迹,藏好姓名。若是见了做官的,年老者要称老爷,年幼的要称相公。若是见了平人,年老者要呼老爹,年壮者要称伯叔。戴方巾的文士要称先生,军士要叫长官、户长……”
崇祯说着说着,泣不成声,见两个儿子瑟瑟发抖,仰头长叹:“尔等何辜生于天家!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恋我……”
慈炯年纪稍长,抱住崇祯的手臂不放,只是哭泣。永王慈炤也是一样,不肯离去。
“皇爷!”近侍张殷突然上前来:“皇爷不须忧愁,奴婢有策在此!”
崇祯已经是溺水之人,哪怕有根稻草都要抓住,连忙起身问道:“何策!”
张殷笑道:“贼人若果然入城,只需投降便无事矣。”
崇祯只觉得一股逆血直冲脑门,一把推开两个儿子,抽出腰间宝剑,狠狠劈向张殷脖颈。张殷猝不及防,被劈开了颈侧大血管,颈血直喷出三尺有余,淋了崇祯一头一脸。两位小皇子见张殷倒在血泊之中,浑身犹在抽搐,父皇又是满脸血污,宛如恶鬼。两个少年惊声尖叫,撒腿就往外跑。
崇祯被血腥刺激,神情狰狞,提着犹在滴血的宝剑,一路往坤宁宫去了。沿途太监女官,见了皇帝再没有跪下行礼的,一个个只顾着逃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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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六)
坤宁宫中,周后已经知道昌平沦陷之事,与女儿两人相抱哭泣。袁妃没有子女,只在一旁看着擦泪。
“陛下?”周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起头却见丈夫手提滴血长剑,两眼血红地看着自己母女,心中已经明白了。
“我身为国母,自不能受辱,已经备下了三尺白绫。”周后连忙起身挡住女儿:“坤兴还小,就送回嘉定伯那边吧。”嘉定伯周奎是周后的父亲,虽然父女之间已经冷淡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朱媺娖的外祖父。
“谁让她生在天家!”崇祯悲怆吼道,手中的长剑不住颤抖,眼泪冲开了脸上的血污,留下两道分明的痕迹。
“坤兴啊!”周后转过身,紧紧将女儿搂在怀里。
崇祯脑中回想起往日的天伦之情,步伐踉跄,走上前去,柔声道:“很快的……不会痛……”
“陛下!”袁妃上前跪倒在崇祯面前:“请恕臣妾先行一步。”说罢便往往长剑上撞去。
崇祯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宠妃撞上长剑,口中只是道:“好好,你先去,朕随后就来。”
朱媺娖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在这瞬间的冷寂中,坤宁宫外传来了铁甲摩擦之声。
崇祯悲戚道:“闯贼这就已经进城了么!”
“父皇!儿臣回来了!”
朱慈烺尚在门外,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崇祯一呆,脸上复是一悲,重重将剑扔在地上,转头朝外吼道:“你还回来作甚么!”
朱慈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见地上躺着袁妃,连忙呼唤身后青衫医进来。他之前在东宫外邸与沈廷扬说话,听说昌平陷落就着急往宫里赶,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周后见大儿子身着铁甲,头戴明盔,雄姿英发。眼看着又比出宫时长高长壮了许多,心中悲喜交加。她放开女儿, 扑抱过去,泪如雨下:“也好也好,咱们一家人总算在一起了。”
“父皇,母后。”朱慈烺任由母亲抱住,又对崇祯道:“儿臣来得正好,请父皇母后快随儿臣出宫吧。”
崇祯凄然道:“君王死社稷,朕是定然不走的。你若能走。便去南京继位吧。”
朱慈烺笑道:“以父皇的英明,尚且被大臣误了。儿臣去南京岂不是明摆着要被那些文武庸蠹坑害?父皇,儿臣已经在天津卫备下了海船,大明气数未尽,还需要父皇执掌乾坤,恢复祖业。”
周后见此情此景,连忙劝道:“陛下!之前不走是为了守卫祖宗陵寝。如今再不走,恐怕连宗庙香火都不存了!”
“朕身为皇帝。若是今日弃国而去,还有何面目要大臣们死守信地!”崇祯一跺脚:“你们走吧!我唯有在此死节。才不至让祖宗蒙羞。”
“父皇,若是如此,请恕儿臣无礼了。”朱慈烺轻轻安抚母后,朝崇祯拜了拜:“父皇今日非走不可。”
“你要毁了朕的名节么!”崇祯盯着朱慈烺。
“此乃乱命,儿臣要行兵谏!”朱慈烺不等崇祯反应过来,已经发出了兵谏的信号。
萧陌与佘安的统领的东宫侍卫涌了进来。当下上前搀扶起崇祯:“陛下,事急从权,车驾已经备好了。”说罢,不由分说将崇祯驾出了宫中。
崇祯直到门口方才反应过来,却是挣脱不能。只能任由这两个壮汉将他“送”进马车里。那马车里面已经经过了改造,六面都是厚厚的棉被,用皮囊盛了酒,油纸包肉,肉里连根骨头都没有,没有一寸硬物,绝不让崇祯自尽。
崇祯见了如此周密的安排,自然知道儿子并非仓促准备,心中突然有些失落:儿子已经长大了……继而又有些安心,似乎真的相信了儿子能够力挽狂澜。
朱慈烺将周后与坤兴送上了另一架马车,安慰道:“母后,儿臣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我大明绝不会就此覆亡。”
“刀枪无眼,我儿小心些。”周后抚着朱慈烺的面庞,眼中噙泪,柔声劝道。
朱慈烺应声而去,命人驱赶车驾,从紫禁城侧门而出。当日大臣们南幸讨论了那么多护卫、行宫、粮草等事,如今只是一架马车就可解决,无疑是给了那些理论家一记耳光。
刘若愚也进了宫中,找到朱慈烺道:“殿下,适才王承恩来报,说城下贼兵遣了故宣府监军杜勋入城,要与朝廷和谈。”
“与他谈。”朱慈烺道:“其他人抓紧时间,将印玺国宝,宗庙神位都运出去,你亲自按号核查。”
刘若愚点头应是,转身就走。
“骑马!”朱慈烺叫道:“凡诸事官,一律赐禁中骑马!”
宫里这么大,要跑来跑去办事得多花时间?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刘若愚早就将维持朝廷、内廷需要的物件一一编号造册,谁负责何物也都一一写得清晰明了。甚至就连内官的撤退的路线都已经演练过了,很快就在宫中形成了一条井然有序的队伍。许多逃散的宫人见这队伍齐整,不自觉地就靠了过来,还以为是皇帝要出宫南幸。
刘若愚也不与他们客气,指使他们搬些重物。
朱慈烺从内宫女官手里拿到了玉玺,回到武英殿,快步上了宝座,对下面惊诧不已的侯方域道:“起草,封吴三桂为广宁王,以山海关至广宁三百里为广宁国,照朝鲜例!”
侯方域早就准备好了纸墨笔砚,此时不免惊恐:“殿下!这是……”
“这就是圣旨!”朱慈烺抬了抬下巴:“让他吴氏永保此国。”
侯方域一直以吴伟业为前车之鉴,丝毫不敢违背朱慈烺的意思,龙飞凤舞写了起来。到底是江南才子,一篇漂亮的封诰文书写得古朴雅致,文不加点就写成了。就这还是他惦念父亲,不知道东宫侍卫是否已经去诏狱将父亲救了出来。
朱慈烺只带了闵展炼一队高手入京,保护自己安全。随后潜入京师的却足足有一个千总部,正是萧陌统领的左军千总部。他们入城之后即刻分赴各地,起出东宫库藏的现银,和重要人物,押送出京。另有一队文士,以侯方域为首,跟在朱慈烺身边,随时起草文书。
除了封吴三桂为王的封诰,还有赦免崇祯年间文武大臣的诏书,以及天子南幸留都,着令文武官员南下随驾的敕令。至于许多调拨军队的文书,因为不需要文辞斐然,便交给了其他秘书,一时间武英殿中墨香四溢,沙沙成韵。
“臣沈廷扬拜见殿下。”沈廷扬处理好了最后一波人事,进宫见了朱慈烺。
“此番能得五梅公襄助,真是大明之幸。”朱慈烺亲自迎了下来。
他在外行军打仗的这些日子,京中没有人执掌全局。刘若愚能将宫中安排得稳妥,于外廷却无能为力。诸位尚书虽然也都倾向太子,但绝不会为太子的事奔走,最多也就是暗中给些方便。
将五万工匠分批运往山东,全靠沈廷扬尽心尽力。因为开始是说安置在江南,沈廷扬已经在江南置了许多庄子,结果朱慈烺改在了山东,沈廷扬便自己贴钱,又在山东找了不少地,将人运过去,乃至于用来安置的银子都是沈廷扬的祖产。
“真是忠义能吏!”朱慈烺扶住沈廷扬的手臂:“陛下已经南幸,这算是最后一批了。”
沈廷扬道:“殿下,当年壬辰倭乱时,朝廷在天津广设弓弩箭矢铺子,火药火炮铁行,这些工匠若是弃之也是可惜。臣愿散尽家财,将他们也一并送往登莱。”
朱慈烺喜出望外:“我早就在想这事,只是怕为难五梅公。”要给属下压力,但不能是过头的压力,否则很可能打击属下的办事积极性,连能办好的事都不办了。沈廷扬能够自己提出来,想来一定是有过度量的。
“只怕他们不走。”沈廷扬道。
京师的工匠都是在籍的奴工,等于是皇帝家的私产。天津那些工匠却都是自由人,谁都不能强迫。
理论上是谁都不能强迫,一般来说人在见到两样东西的时候总有商量的余地。
一是银子。
二是刀枪。
朱慈烺两样都不缺。
沈廷扬领命而出,随他一同出去的还有一封着令天津守官征调匠役的圣旨。朱慈烺看着一道道明黄圣旨,自己手持国玺,亲自铃印,终于有了重回当年掌控一方的感觉。虽然他还是没想到该如何与自己的皇帝父亲沟通,但决不放弃手中权柄已经是他心中的定计。
……
“只要朱室肯逊位,吾皇愿封其长子朱慈烺为宋王,仿照杞、宋惯例,承袭宗嗣。”杜勋大言不惭地宣读了李自成的条件,向王承恩解说道:“圣天子仁义宽厚,只要朱室退位,必然善待朱室,不管怎么说,朱家也是承平三百年的天家嘛。”
王承恩知道大内已经在搬家了,自己的任务就是拖得一时算一时,嘴里哼哼,问道:“那定王、永王呢?”
杜勋应道:“皆封国公。”
“坤兴公主呢?”
“仍以公主礼送她出宫。”
“唔……”王承恩沉默良久,道:“且等咱家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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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七)
周武王成为天下共主之后,封夏室在杞,商室在宋,享受国宾待遇,延续前朝祭祀。
李自成在看了张璘然为他起草的《永昌元年诏书》后,惟独喜欢“如杞如宋”这四个字,好像这四个字完全打消了他内心中对坐上龙椅的恐惧,让他相信自己是如同武王一般的真龙天子。
“如果朱皇帝肯逊位,朕绝不食言。”李自成亲自站在了北京城下,表达自己的诚意。他知道有大量勋贵逃出了城,其中还有不少太监。他也知道东南还有一支明军接应这些人,而且人数并不算多。
问过唐通、杜勋等降将之后,李自成能够猜到这支明军是东宫侍卫营,因为整个大明已经再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军队会出现在北京。
吴三桂还在路上,刘泽清却已经南逃了。
朱慈烺站在城头,看着下面的李自成,也大声应道:“你若是肯回兵西北,我也可以劝父皇以秦晋湖广封你,不朝不觐,永世为王。”
李自成大笑道:“若是去年你们肯答应,朕何必起兵?如今天命如此,朕又怎敢违抗天命?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天爷给的,不拿也得拿啊!”
朱慈烺笑道:“到底是不是老天爷给的,还难说得很。这龙椅没那么好坐。”
“朕只知道以仁厚待百姓,百姓自然会拥戴朕。”李自成道:“朕驻兵三日,亲自与你分说,朱皇帝若是还不识时务,朕的大军就要攻城了!”
“各退一步如何?”朱慈烺道:“皇室退回南京,两家划江而治。”
李自成对这个提议倒是颇为动心,不过牛金星却在一旁低声提醒道:“皇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牛金星是由衷希望早日攻城的,但北京城高且厚,上面大炮成列,真要攻打起来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开封就把李自成耗得半残,何况北京呢?眼看就要毕全功于此役。能少些死伤也是好事。只要得了北京,大军南下难道还会有什么阻碍么?
已经封侯封伯的将军们也不愿意攻城,马重僖的前车之鉴仍在,谁都不想眼看着大功告成之前战死沙场。而且他们最初杀官造反,那是因为活不下去,现在各个都有家室儿女,田宅广厦,若是战死可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哪怕是明知有人逃跑,李自成也没下令追击。他相信只要得了北京。拿到了崇祯帝的逊位诏书,江南势必能够传檄而定。
朱慈烺可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逃跑,重要人物和国宝也已经送到了天津。现在每多一个时辰都是赚来的,非但意味着有更多的财富运出北京,也意味着陈德率领的工兵营有更多的时间修筑野战工事。
……
“厂公,您怎么亲自前来了?”王之心在中堂迎接王承恩,话虽热络,神情却是冷淡得很。显然心中有事放不开。
王承恩穿了便服,除了没有胡子之外。就和一个富态的乡绅没有什么区别。他自顾自坐了,道:“殿下听说公公身子不爽,让咱家来问问,可要找青衫医来?”
王之心连连摆手摇头。
青衫医在军中就像是活菩萨一样被人供着,在民间的口碑也是极好。然而在京师权贵之中,青衫医却是满门抄斩的代名词。谁都没忘记去年大疫时候。只要被青衫医围住洒了石灰的人家,可是没一口能活着出来的。
虽然京师大疫因此得到遏制是不争的事实,但恐怖的记忆仍会延续许多年。
“我这是心病,不是青衫医能治的。”王之心捂着心口,好像真是痛得厉害。
王承恩嘿嘿一笑:“无非是为了一些黄白之物。公公。不是咱说,这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执着呢?”
“哎呦呦!”王之心好像痛得更厉害了,整张胖脸缩成一团:“我说王公公呦,咱们都是断了根的人,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个什么念想呦。”
王承恩笑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跟定了皇爷,难道还没再聚回来的时候?”
“你都捐了?”王之心诧异道。
王承恩点了点头,认真道:“都捐了。那日经刘老公提点,咱家是看透了。”
“陛下就没问你,这些银子怎么个来路?”王之心不信。他知道自己应该是内廷首富,但王承恩这样的大太监也绝不会少到哪里去。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是在潜邸时就跟着崇祯的,十几二十年下来,看着年轻的皇帝三十不到就熬白了头,难道就没一丝愧疚?
然而崇祯几次劝募,王之心只敢捐出两万两,正是因为他明白一个根本道理:自己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如果失去了皇帝的宠信,自己就什么都没了。而拿出一大笔来历说不清的银子,这完全是招惹皇帝的猜疑。给银子,自己会完蛋;不给银子,大明又不见得真是只缺这几万两?两害相权,自然是不给银子的好。
“现在是千岁爷主事。”王承恩略有落寞道:“不过千岁与万岁不同,却是个胸襟豁达能容人的。他非但没有怪罪我,反而还给了我一张文书。”
“什么文书?”王之心问道。
“知道公公要问,特地带来了。”王承恩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扯开袋子,从里取出一张黄绸纸,一眼可知是宫中用来写圣旨的。
王之心取过这张不是圣旨的圣旨,展开读了一遍,惊诧问道:“殿下还给你利钱!”
王承恩点了点头。
王之心不相信,又读了一遍。可上面分明写着:十年期满,可凭此证收取本金十万两白银,并利息两千两。
十万两银子随便存在哪个钱庄、商行,一年都能有两千两的利息。但这事却不能从银子上着想,要想到这是皇太子以皇帝的名义给的凭据,虽然利钱只是人家的十分之一,但十年后这十万两白银可就是见得了光的干净钱了。
“我可是将一家一当都卖了,换成银子交给千岁爷。”王承恩收回十万两的收据,小心翼翼收好。
“你就不怕……”
“怕?呵呵。”王承恩笑道:“就算让我花十万两买上面那几个字,我也乐意。”
王之心这才想起来,这凭据前面还有两行字,是夸赞王承恩公忠体国,勇赴国难的。别的不说,光这个评价就注定王承恩能以忠义的形象出现在史书上。
“老哥啊,”王承恩凑了上去,声音中充满了蛊惑,“闯贼那边说得好啊,三年免征不纳粮,还按人头发五两银子……我倒要问一句,他那钱粮从哪里来?还不是从你我这样的人手里抢的么!你若是留下,这些银子铁定是要改姓的!”
王之心心头滴血:哪里只是银子的事?还有这地产呢?这豪宅呢?城外的庄田呢……
“咱们文不能科举入仕,武不能提剑上阵,除了皇爷的恩宠还有什么?”王承恩缓缓说道:“这东西李贼能给你?他能信咱们?就算他也要用太监,肯定也不是咱们这些前朝故老啊。多半最后落个南海子净军的结果。”
“容我想想……”
“来不及想了,殿下恐怕拖不住闯贼了。”王承恩道。他见过运送库银的大车,四头骡子才能拉动。王之心一向有首富之名,有个几十万两是理所当然的事。这要运走的话,岂不是又是好几天。
王之心忍着心痛,环视自己的广厦豪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捐!我全捐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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