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 吹沙走浪几千里(廿八)
王之心一下子捐出了五十万两,果然不愧他内廷首富的美名。在他和王承恩的带动下,宫中大太监纷纷解囊,将手里的银子换成了“国难债”。总共两百万两银子,全部以借债的形式由皇明朱室承担下来,给出凭证,约定十年为期归还本利。
朱慈烺以十万两为标准,给出百分之零点二的年息。每少一万两,就减百分之零点零五的利息。不过太监们很清楚,自己买这个国难债并不是为了吃利钱,而是买一个既往不咎,携手共退的承诺。
让朱慈烺诧异的是,他不小心抛出来的小数点概念,竟然被这些太监无师自通,没有解释就被理解了。而且还是按照一百份里一份的十份之一如此标准的逻辑顺序理解的,然后换算成厘、毫这样的传统单位。这不能不从侧面证明,只要涉及到钱的问题,某一类人就能表现出惊人的理解力。
然而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在没有大卡车的情况下,朱慈烺肯定无法将这些贵重金属运走。
唯一能做的,就是花钱。
朱慈烺以高价收购了北京城里的骡马牛羊,甚至还买到了少量的骆驼。这些活物更容易运输带走,其中一部分在天津就会被消耗掉,剩下的则用海船运到山东,作为基础建设的主要动力。
至于剩下的银子,则被堆积在了承天门前,名为“买命钱”。
“闯王进京之后,总有军纪不好的营伍要烧杀抢掠,这些银子就是皇太子留给闯贼,买百姓平安的。”
北京城里大街小巷都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常能引人一阵唏嘘。城里人并没有受到加派的苦,想想崇祯皇帝多灾多难。却没为难过北京城里百姓,也是颇有同情。
李自成终于失去了耐心,拼着围城三个月,也得动手结束这场天下归属之战。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大军攻打北京城。北京城里听得炮声隆隆,只以为交战激烈。其实全是大顺军的火炮。那几门架在城头的红夷将军炮,一声都没有发。
……
“是道非常道,
在家已出家。
相将一片石,
飘渺白云遐。”
张缙彦坐在书房里,听着外面的炮声,眼中只看着这首五言绝句。这是他往年参佛所写下的遁世诗,现在看看却还不如当初金榜题名就挂冠而去,或是参佛或是入道,何必惹上这身龌龊。
“老爷!”家人冲了进来:“听说陛下南幸。好多人家都走了!”
张缙彦缓缓闭上眼睛,道:“走?能走哪里去?这天下转眼就是大顺的了。”
“那咱们怎么办啊?老爷!”家人手足无措。
张缙彦猛地心跳两下,几乎要冲出了胸膛。他猛然站起身,脸上浮出一丝狰狞:“既然你们要走,那我就送你们一程!来福,点齐家人,随我走!”
“去哪?”
城门!
大明兵部尚书张缙彦,开门献城。
北京城经历了大半夜的炮战。再次归于和平。
北京城里的百姓在帽子上贴了“顺民”两字,家门口排了香案。上书“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迎接李自成进京。
李自成身穿蓝衣,头戴毡笠,在一干文臣武将的拥簇之下骑着马从德胜门入城。看着御道两旁跪迎的百姓,李自成无比满足。这个当年的驿站马夫,终于骑着高头大马。仰视着承天门。他想起自己喂马扫粪时的麻木,也想起了丢了驿站差事后的茫然,更想起了率兵横行,最终被打进商洛深山的落魄……而如今,他意气风发地站在这里。他是这里的主人。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忽然,李自成开弓引箭,劲簇直中承天门的门匾。他哈哈大笑,在御道上策马奔驰,直往禁中去了。
……
“老子晕得很!官兵什么时候这么有种了!”罗玉昆坐镇军中,一拍大腿,跳了起来。他刚得到军报,山东总兵刘泽清率兵从临清南下了。
临清是运河商贸的枢纽之地,繁华不逊江南。虽然临清几经劫难,最近刚刚被满洲人血洗劫掠,但因为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并没有像其他州县那样变成死地,而是再次聚拢人烟,眼看着又恢复了起来。
当然,这与富家豪门流行扎寨自守也有关系。他们在山里暗自建了土寨,招募乡勇看守,贼来防贼,官来拒官,谁都不认。这便是“小乱住城,大乱住山”的道理。因为有这样的传统,所以即便临清被人洗劫,大户们也总能有口元气恢复。甚至因为小商贩们家破人亡,他们还可以多赚一笔。
而阳谷县,就在临清州正南一百五十里的地方。
罗玉昆受命去打兖州府,抄没鲁王的家产。现在才走到的东平州,刘泽清就抄了他的后路。这种顾头不顾尾的行军作战方式倒的确符合闯营的一惯形象,但罗玉昆可做不到李闯那般的洒脱——老营被人端了就端了。
阳谷县现在就是罗玉昆的老营。来投军的流民,青壮者编入军中,老弱妇孺都留在阳谷。若是阳谷围,老营被破,本军的军心也就可知了。
罗玉昆抱怨道:“老子好好的官兵,让徐惇那贼厮带成了贼寇!格老子的,他拍着胸脯保证官兵不敢打我,结果呢!别个抄我后路去了!虫子,你说现在咋子办?”
虫子的本姓陈名崇,也是内书房出身的文化宦官。他是东宫第一批训导员,这回被派到到了川军这边担任营训导官。罗玉昆本以为这个“训导官”是个监军似的角色,开头还好吃好喝供着,没两天便发现其实所谓训导官就是个文书,根本不用给什么好脸色。
因为陈崇胆子小,男人的那话又佝偻萎缩如同一条小虫,还不小心被罗玉昆看见过一次!罗玉昆从此便以“虫子”称他。
陈崇却知道训导官名为官,实际上却是要忍气受辱的角色,加上的确性子太软,便真的应下了这个别号。
“这个……咋子办呢……”陈崇陪笑道:“罗总爷,我脑子笨,要不让殿下给您配个作战参谋来?他们都是脑子好使的人。”
罗玉昆瞪了他一眼:“你洗我脑壳嗦?”他顿了顿又道:“也莫得其他法子,总得回头先把这刘泽清干掉,否则兵士逃都逃光了。”
罗玉昆领的五千川兵虽然战斗力堪比边军,但善战的士兵和能够领兵的军官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是五千跟在大将身边耳濡目染的家丁,可以毫不费力地撑起五万大军。然而这些川兵中许多还是头次出川,连口音重些的官话都听不懂,如何去当军官。
所以罗玉昆也只能跟着闯营学,将这五千嫡系编为中营,又将流民编练成前后左右四个营,挑选几个能撑场面的老川兵过去当营官,打仗的时候只能靠人海涌上去……当然,进入山东至今,罗玉昆的大军还没打仗。
那些因为违反军令而被处斩的人,比敌人还多。
听说阳谷被官兵围剿,兵士中有家室的不由担心。他们并不都是山东人,还有河南、河北逃来的外省人。所谓人离乡贱,在一个口音不同的环境里很容易被官兵抓出来。还好罗玉昆下令回防阳谷的命令下达及时,否则肯定会有一大波逃兵潮。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北京城沦陷的第二天,罗玉昆带领着三万人马——其实还不止——回到了阳谷县。他好歹是跟秦良玉从过军的人,虽然从未统领过如此庞大的军队,但扎营立寨之法还是没问题的。
而且徐惇也送来消息,说:“刘泽清只有五千人,不要怕他,往死里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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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故国飘零事已非(一)
罗玉昆这回不敢晕了,咬着后槽牙心中盘算:就算前后左右四个营全都打光了,我手里还有五千川兵!这两万五千人就算站着让刘泽清砍,他也总砍累了吧?等他一累,我再领川兵打他侧翼,未必这都能打输!
罗玉昆计较妥当,心中已经有了个大致规划。他又想了想,陈崇到底是太子派来的人,从来没给他添过乱,自己也不能得寸进尺,便将这作战思路跟陈崇说了。陈崇听他说完,颇有些羞涩:“总爷,我对山东不熟,你说的这些地方,我心里没数啊。”
罗玉昆怒道:“这一路走来不都是亲眼看到的么?怎么还没数?”
“我不记路……”陈崇不好意思道。
“去吧去吧,反正你知道就行了。”罗玉昆无奈道。
“那可有什么要我做的?”陈崇道。
“你?你好好活着就行了。”罗玉昆嘴里嘟囔一声:“老子晕得很!碰上这样的训导官。”
陈崇也十分不好意思,看着罗玉昆的背影,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确还是可以做些什么的。
这支部队人虽然比东宫侍卫营多了数倍,实际上的战斗力却完全没法跟东宫侍卫比。关键是在哪里呢?因为没有操练?唔,的确如此,还有恐怕就是没有操典!
既没有实战经验又没有按照操典操练,这帮流民拿着棒子上了战场岂不是手足无措?陈崇刚追出两步,心中又想:现在再按照东宫操典来训练肯定是不行的,而且没有作训部的教官,自己如何能操练这么多人?
不过鸳鸯阵应该没问题吧!
陈崇心中暗道:变阵比较麻烦,但一个个让他们排好队,有功同赏。有过同罚,这个只要罗玉昆发话,就可以做到。有了鸳鸯阵,再给他们配上青衫医……唔,现在找不到青衫医,不过哪里没有郎中大夫给人正骨疗伤的?抓两个回来先顶着呗!
对!还可以让一帮民夫烧水煮布当绷带!就算没有药。总比血淋漓地露着伤口长蛆好。
陈崇心中计议妥当,连忙追上罗玉昆,将这事与罗玉昆说了。罗玉昆早就见识过东宫侍卫营的军容,也听说过侍卫营近乎神话的战绩,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么多道道。他挠了挠头皮:“老子晕得很!有这么好法子你不早说!还有徐惇那厮也不跟老子说清楚!当老子喜欢看着那些人送死么!”
陈崇连忙道:“要想练成侍卫营那样的强军,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侍卫营第一次上阵,碰上了刘宗敏带领的闯贼亲卫,也是一样死伤惨重。”
“能多活一个是一个,打仗不死人算锤子事!”罗玉昆倒是看得通透。道:“咱们说练就练起来,多杀一个少死一个,都是功德。郎中大夫能抓多少是多少,也让他们穿青衫!”
陈崇心中一喜:“那我先把鸳鸯阵的阵图画出来。”
“那劳什子鸳鸯阵就算了。”罗玉昆道:“那个我听说过,又是火铳又是毛竹的,一时半会不好搞。”
“东宫侍卫营用的是改了的鸳鸯阵,不用火铳,也不用狼筅。只用藤牌圆盾、长枪镗钯。”陈崇道:“威力不减。”
罗玉昆本想刺他一句:你见识过戚爷爷的鸳鸯阵?不过转念一想,这阉人能想到这个。也算是尽心尽力,还是不要打击为好。他拍了拍陈崇的肩膀:“练阵的事,就交给你了,先从咱们川兵开始。”
鸳鸯阵是以十人为一队的竖阵,若是战场广阔,就多放几队。战局逼促就少放几队。从平原大战到城中巷战,都能有效遏制敌军,实在是极佳的阵法。后世的城市特警也多采用这种阵型,可见戚继光对战阵见解深刻精辟,经得起时间和世事的变化。
这五千川兵虽然也是良莠不齐。但到底还有“良”的一拨。以优带劣,很快就掌握了鸳鸯阵的基础阵型。至于其后的各种变阵,尤其是鸳鸯阵与三才阵之间的变换,却是陈崇自己都不了解的,更不可能教别人。
“不过就是排队嘛,有啥子用处?”罗玉昆看了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后悔浪费了半天时候练这个阵。
“有用有用!”陈崇当了半天的教官,找到了自信的感觉,不自觉间说话声音都响亮许多。他道:“只要死死认准了队伍,就不会被人打散。只要不被人打散,自然就不会输了。”
“万一打散了呢?”陈崇追问道。
“那就看军衔谁高听谁的,重新列队!”陈崇说完,心中一愣:哦哦,原来东宫弄出个军衔扛着,就是为了这情形啊!
“放屁!这些流民谁管那么多!就是我们川兵也不一定能死扛得住。”罗玉昆越发觉得这阵型鸡肋。真的上了战阵,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性命死也不退?见血之后一哄而散,这才是常态啊!
从河南河北一路走来,看到的不都是这样的部队么!
“所以东宫才要操练,队里每个人都是兄弟,才能上阵打虎。”陈崇说完这句套话,心中回想起以前自己的工作,除了教授文字、讲解操典,无非就是嘘寒问暖,开解劝慰。当时觉得挺婆妈的,现在想想莫不成也是皇太子殿下统合军心的法子?
“不管了,练都练了,就先这么用!总比乱哄哄往上冲要好看些。”罗玉昆大手一挥,又问道:“东宫是怎么让他们有功同赏,有过同罚的?”
“主要是跑步的时候,按本队最后一名算成绩。哪怕九个人跑得极快,一个人最后一个跑完,这一队就算是最后一名了。”陈崇解释道:“成绩好的队能先吃饭,还能吃肉。成绩不好的没肉吃,饭菜也都冷了。”
“唔,咱们不用这么麻烦。”罗玉昆道:“传令下去,队伍跑散的,全队抓起来打二十军棍!这样行不?”他问陈崇道。
陈崇吞了口口水:“大概……或许……可能……试试看吧。”
……
“老子晕得很!刘泽清到底会不会打仗!”罗玉昆郁闷地站在阳谷县低矮的敌楼上,恨不得爬到楼顶上去。
整整两天了,竟然看不到刘泽清的旗号!
“临清到阳谷不过一百五十里,就算路上走得再慢,他也该到了呀!”罗玉昆郁闷道。
陈崇站在罗玉昆身边,也觉得有些纳闷:“会不会是他北上勤王去了?听说李贼的大军已经到北京城外了。”因为交通不便,罗玉昆这一部还没有得到北京陷落的消息,更不知道刘泽清早在北京陷落之前就谎报坠马,压根没想过勤王这回事。
城下的流民部队在川兵带领下已经能够基本排出鸳鸯阵的模样,也大致知道了阵型的重要性——一旦乱了阵型就要吃棍子。
“报!报将军!”探马用力鞭打着马匹,疾驰而来,冲到城下喊道:“将军!官兵过了莘县就往朝城去了!”
“老子在这里等他,他却往朝城去了!”罗玉昆重重跺脚:“他不知道老子在阳谷?”
“兴许……他不是来打咱们的?”陈崇疑惑道。
罗玉昆重重一挥手:“他不来打老子,老子就去打他!格老子的,让老子白等了两天,连兖州都没去,误了老子的差事!”
“要不……等着甲率再上去点……”陈崇听罗玉昆要对山东总兵下手,很有些胆怯。
罗玉昆却不以为然:“你看,老子本来也怕他有点能打,但是他先泄了气,又往朝城走。朝城在哪?在咱们西南六十里!咱们现在只要追过去就是踢他屁股,还怕个锤子!”
陈崇吞了口口水:“训导官不能干涉军事,都听你的。”
“那就打他个锤子!”罗玉昆大声吼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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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故国飘零事已非(二)
因为朱慈烺的介入,崇祯果然没有吊死万寿山,而是在天津换上了海船,悄无声息到了莱州。随着天子南幸的诏书发布,许多原本要死节的忠臣也纷纷南下,按照诏书中说的,奔赴行在待用。
李自成之所以没有加以阻止,因为这些人实在太少。在京中将近三千官员,原历史剧本中只有二十三家死节,而现在因为朱慈烺提前带走了一些,所以出奔南京的官员只有十余家。而且这十余家在李自成眼中只是蚊子肉,他现在抱住了肥猪腿,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至于其他官员……
“闯贼在本月二十日发布伪诏:一应文武各官,于二十一日投职名,二十二日见朝。愿为伪官者量才擢用,不愿者听其回乡。如有隐匿者,歇家、邻里一并正法。”朱慈烺在登船前拿到了宋弘业的传书,从中可以看出李自成的确还没有自己的行政班底,主要还得依靠明朝降官。
大明的文官们也的确没让李自成失望,争相投名。
在二十二日见朝日,报名官员各个都是青衣小帽,于午门外匍匐听点。平日那些老成的、儇巧的、负有才名的、牙尖嘴利的、昂昂自负的……到此时都是一副勾头缩脑,麻木如偶的模样,任由兵卒取笑辱骂不敢出声。
田见秀和牛金星在午门——如今已经被李自成改名为五凤楼——按册唱名,首批录用者九十六人。凡是录用者都出东华门赴吏部听选,仍有长班家人相随,也无押送之人。
李自成对此也有些无奈,大顺到底根基浅薄,虽说是天命所归。但到底还有半个中国不在自己手里。要想用官管民,只能任用朱朝降官。同时因为大顺没有税赋制度,又一路高唱三年免粮的口号,所以军饷银粮仍旧只能从追赃助饷里来。
“三品以上的肯定都有家产,一概不用,全都要追赃!”李自成坐在武英殿。只觉得脚下虚浮,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觉。那日城头与朱太子对答的事总是让他耿耿于怀,时不时地在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四品以下,让他们自觉捐饷,名声在外的直接送入营中追饷。”李自成索性走下御案,缓步来到牛金星面前,怒道:“朕越想那个朱太子越可恶!临走之前竟然将银子堆外面,任人捡取!”
朱慈烺发了二百万两的国难债,虽然利息可以忽略不计。但这银子其实并不能算是到他手里的。最后收罗了几乎整个北京城的牲口,可论值最多十万两。剩下的一百九十万两金银,扣除了京师民役丰厚的工钱、尚存京营积欠官兵的兵饷,粮食副食品的采购等一系列费用,仍有一百五十万两花不出去。最后在承天门前堆积如山,那可是真正的金山银山。
虽然传闻说是朱慈烺留给李自成买京师百姓性命的。然而一座银山堆在空地上,没有人看守,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是被人拿光了!
在无主的银子面前。京师百姓发挥出了极大的战斗力和劳动热情,朱慈烺刚出西直门。后队还没离开承天门,就已经有人敢来拣银块了。李自成固然听说了朱慈烺留下买命钱的事,自己到承天门前却是一片如洗,只以为是民间讹传,等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没法追回来,只能跟自己怄气。
“泽侯。”李自成叫道,“朕要大军南征,你看谁可当得此任。”
田见秀现在是武将第一人,按照大顺以武制文的规矩,他也可说是朝中第一人。不过田见秀的性子却是温吞水。不像刘宗敏那般招文官忌讳。他上前道:“皇上,臣以为南征之事并非目今最为紧要者。”
“哦?还有什么比南征更紧要的?”李自成不悦道:“南方财赋一日不运上来,北边就一日不得安生,泽侯不知道么?”
“皇上,”田见秀看了一眼牛金星,“残明在江北设兵,又有长江天堑。臣以为荡平南方非得五万兵不可。如今绵侯(袁宗第)领兵在湖广与左贼交锋,与其抽兵南下,不如给绵侯增兵,打下湖广才算是占据了天下粮仓。”
李自成从陕西入晋之后,张献忠也带着大军主力进入巴蜀。左良玉见荆襄湖广一带出现薄弱点,自然不会放过。当时袁宗第已经打下了庆阳,正要与闯军大部会师,李自成便命他直接南下荆楚,与左良玉作战。
而且进入山西之后,李自成十万大军分成了三部。任继荣、李友领兵一万驻守固关真定,扼守太行八陉中的井陉,保证京畿通往山西的道路通畅。刘芳亮左营三万众走河南河北,如今受阻于保定,还没到北京,更不可能弃保定转而南下。
京师中只有六万兵马,都是闯营精锐,但久战成疲,总要休整方可再用。
“陛下!”牛金星上前道:“王师一路东来,宣大等地用的都是朱朝降将,若是京师空乏,保不得他们不起贰心啊!”
何止宣大,各地守将基本都是故明降将。若是要担心他们起贰心,那自己这六万人就等于被钉死在了北京,根本不能动弹。
李自成也不指望那些降将的节操志气,只是道:“无妨。朕留张天琳在大同,正是有所防备。”张天琳绰号“过天星”,以前也是独立的营头,后来降明复叛,最后降闯成了李自成的部将。他虽然战功不显,镇守地方倒也足够了。
“可惜京师三大营的官兵都烂透了,否则也能凑个两三万。”李自成喃喃自语,突然又问道:“李国祯现在如何了?”
襄城伯李国祯投降之初还让李自成颇为欣喜,结果亲自见了军容才知道这是一滩烂泥,就算要打也顶多是浪费些时候杀人罢了。
“李国祯已发在营中。”顾君恩终于找到了出班的机会,上前应道。不过他却没说完——因为追赃数目不足,李国祯被打断了脚踝,结果自己偷偷上吊死了。
李自成也就是思维发散,随意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个降将。他见了顾君恩,想起这位谋士一路上的功绩来,又问道:“顾先生以为南下如何?”
“陛下,”顾君恩清了清喉咙,“没有湖广之粮,只靠追赃捐饷,我大顺终难持久。”
“那白旺真是无能!他手里有七八万人马,加上袁宗第的前营竟然还拖了这么久!”李自成龙颜不悦道。
顾君恩决定不提这个茬,以免跟军中将领生了间隙。他又道:“陛下,除了湖广,臣以为京东、山永也不得不防备。”
“朱皇帝走之前不是封了吴三桂做广宁王么?他自好好当他的王,朕也封他一个王爵。”李自成大手一挥。
顾君恩心中苦笑,脸上却不敢露出来,道:“陛下,朱皇帝封他为王,仿朝鲜例,就是用他牵制我大顺的意思。”
“哈哈哈,我若是也认了这封国,朱皇帝岂不是白费苦心?”李自成高声笑道。
顾君恩早知道这位豪杰对政治之事眼光有限,耐心道:“陛下,吴三桂必不受我大顺诏书,除非将山海关与永平四城加封给他。”
李自成一愣。
“若是那般做了,北京就在辽镇铁蹄之下,再无屏藩。”顾君恩道。
同样都是王爵,大明的王爵可以用来收拢所有手下文官官员,好用得很。大顺的王爵却有让手下人分裂的危险性,同时还要背负忘恩负主的骂名。吴三桂是个聪明人,在没有拿到确实的实惠之前,怎么可能背明投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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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故国飘零事已非(三)
朱家给得实在太慷慨,非但将关外现有土地人民给了吴家,乃至于只要吴家收复了广宁,一样有法理依据,可以理所当然地占据其土。至于广宁再过去,那就得先灭建奴了,想来吴三桂不至于去硬啃这块骨头。李自成要加码挖墙脚,只能给关内的土地。事实上山海关已经被吴三桂占据,要他退出去是不可能的。
李自成这才明白“芒刺在背”的意思。
“陛下。”顾君恩见李自成犹疑,又道:“吴三桂势必会与我为敌。盖因关外苦寒之地,遭逢大旱,本就颗粒无收。之前有辽饷、本色支应,尚能维持,如今朱明覆灭,兴朝新政,自然不可能给他粮饷。以臣之见,吴三桂势必要入关占地,掳掠人民。”
李自成听了顾君恩这话,但又想起牛金星在城下劝他的“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心中一时难以决策。他问田见秀道:“若是不宜南征,御驾东征如何?”
田见秀略一沉思,道:“东面离京师太近,的确是心腹之患,不能不除。臣请陛下先发檄文劝降吴三桂,若是不成,再发王师收复山海关,阻敌关门之外。南面可由董学礼带本部兵马南下,以朱氏苟延残喘之状,或许可传檄而定。”
李自成终于听到一个两全的主意,拍案叫好:“如此甚好,就命董学礼南下!对了,传文刘芳亮,跟他说大局已定,打下保定之后不得屠城报复!现在这天下和万民都是大顺的了!”
田见秀点头称是,又道:“陛下,派何人去收天津三卫呢?”
“你亲自跑一趟吧。”李子辰略一沉思:“恐怕朱太子已经逃了。”
李自成这次倒是没有猜错,非但朱太子已经登船出海。天津三卫的老农、工匠、船工、水手,乃至积存的船料,弓箭的箭翎等重要军工资料也都已经运上了船,一艘艘发往登莱。
从北京带来的牲口以及南海子的良马,同样是在天津港登船。天津从万历朝发展至今,一直是战备重镇。几乎就是个大兵工厂。其造船能力也仅次于广东,能造各种型号的船舶。存储的船料和熟练的船工、水手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崇祯帝比朱慈烺早几日到的莱州,知道儿子在京师善后,只觉得自己这个为君为父的没用。他既希望朱慈烺能够守住北京,称帝登极,自己好顺水推舟做个太上皇,又生怕太子真的做出这等事来。这种矛盾的心理时时刻刻折磨着崇祯,让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直到朱慈烺回到莱州。
“父皇陛下。”朱慈烺看到崇祯在莱州府正堂接见自己。颇觉有些喜感。
崇祯脸上一板:“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父皇!”
“父皇,事急从权……”朱慈烺以为崇祯怪他坏了皇帝的名节,正要解释,只听崇祯喝问道:“封广宁王是怎么回事!”
“哦,先寄存在吴三桂手里而已。”朱慈烺并不为皇帝的威压所折服:“若只是封以侯伯,无论李贼还是东虏,都能开出更高的价码。吴三桂又不是忠臣烈士,经不起这般诱惑。”
“你给他王爵。难道他就会死守了么!”
“他若是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铁了心投降。那谁都没办法。”朱慈烺一摊手:“不过我相信以吴三桂的野心,恐怕王爵他都不能满意。如此他与李自成必有一战,我军正好在山东生聚教训,图谋恢复。”
“我军?就你手中的三千兵?”崇祯疑惑道。
“论说起来,关宁军堪战者不过也只是三千人马罢了。”朱慈烺道。
“哈,你这是小子之见!”崇祯怒极反笑:“关宁三万人马。堪战者不过三千!那是吴襄的义子,吴三桂的把兄弟,善待非常,故而能得死力!你的侍卫营能有这般堪战么?”
朱慈烺微笑对外道:“命萧陌进呈李自成的帅纛。”
门外侍卫当即去传令萧陌,让他带着缴获的帅纛觐见。崇祯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道:“你别拿些东西唬弄朕!兵者军国大事!非孩童游戏。朕拟将你的东宫侍卫营交予山东总兵刘泽清……”
“卑职萧陌拜见陛下!”萧陌大步进来,只听到皇帝要夺皇太子的兵权。他眼看着自己将星泡汤,哪里还管什么君臣上下,大马金刀地上前行了东宫军礼,身后两个亲兵手捧李自成帅纛,也是一脸杀气腾腾。
崇祯从未被如此冲犯过,突然想起朱慈烺之前所谓的“兵谏”,以及到了莱州之后一直见不到外面的大臣,心中腾起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朕这是被儿子软禁了么!朕真的就要当太上皇了么!
朱慈烺命人展开帅纛,也不管崇祯是否相信,只是道:“这帅纛的确是李贼的。当日河上之战,正是萧陌领侍卫冒死冲阵,斩将夺旗,逼退李贼三十余里。”
“尽如你说得这般花好稻好,为何还丢了山西!”崇祯对儿子仍旧有天然的威压,大声呵斥道。
朱慈烺无奈,转向军令部参谋:“召开校级军官军议,请吴甡、孙传庭、周应期、周遇吉、尤世威、李昌龄列席。”
崇祯听着皇太子口中报出的一个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名字,再看儿子镇定冷静的姿态,竟然生出隔世之感。不一时,中军总务司的人抬来了山东沙盘,挂起放大之后的皇明坤舆图,为来参加军议的军官排列坐席。
有职务的军官因为驻地不一,并不能全来,也未必能立刻赶来。吴甡、孙传庭、周应期就在府衙斜对面的民宅里办公,来得较快。他们有觐见皇帝的准备,还算从容不迫。倒是周遇吉、尤世威、李昌龄见了皇帝有些意外惶恐,措手不及地行了跪拜礼。
崇祯坐在正堂,左右有内侍站班,就如小朝议一般。他正要开口勉力几句,突然眼前一晃,原来是朱慈烺挡在了他面前。
朱慈烺背对皇帝,清了清喉咙:“现在开始军议。首先声明一点,今日所见所闻必须保密,有泄露者杀无赦。好了,现在开始军议。”
崇祯听了心道:你既然要闹,看你闹成怎样。你真当说一句保密,这些人就不敢往外多嘴么?少儿之见!
他却不知道东宫早早就有保密条例,凡是不能锁住嘴巴的人,早就经过十人团和军法官的双重筛选自然淘汰了。现在新兵入伍,首先是背各种条例,保密条例更是重中之重。
“神京沦陷,闯贼已经占据了北京,今日要议的便是闯贼下一步行动,以及我军的预案。”朱慈烺环视一周:“诸位都是东宫骨干,皇明干城,想必早有思索了吧。”
崇祯已经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偏生又想不出该如何力挽狂澜,只得扫视坐中军将。诸如吴甡尤世威等人,他是有印象,乃至很熟悉的,但东宫军官却都是生面孔,只是依稀记得有几个人的名字。而正是这些军官,各个坐姿挺拔,弯臂托着明盔,目不转睛,精气神足。
这就是领子上别针训练出来的军容,只要头乱转就会被刺痛,最多半个月就绝不会有人再乱动。
在东宫军议中,并不是按照部曲番号排座,而是以军衔高低排列。这样可以促进不同部曲之间的接触,为日后大部队运动提供人际基础。当下按照东宫传统,由军衔低者开始陈述。这些少校军官多是参谋和司级把总,水平有高有低,陈述时间也各有不一。朱慈烺并不去催他们,任由发挥,除非实在口舌不清,只会说车轱辘话方才有人悄悄上前加以提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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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故国飘零事已非(四)
崇祯帝开始还充满嘲笑,暗道这种胡说八道竟然也拿到军议上浪费时间。渐渐却发现从少校而中校,继而到了上校一级,那些看似粗鄙的策划,已经被人层层丰富起来,听起来也颇为有理。
朱慈烺细细听完,最后方才总结道:“诚如诸位所言,已经将李闯稳固、东进、南下三策分析得十分透彻了。无论李闯选择如何,我军首要得站住脚跟。适才曹宁中校的结寨联保之策甚合我心,是可行之法。”
曹宁心中得意,硬忍着脸上的笑意。左军部最早有后勤部的浑名,一直弱了另外两部一头,但凡有个露脸的机会都能让左军部上下高兴起来。听到朱慈烺夸赞曹宁,从萧东楼到下面的把总,都挺直了腰杆。
“不过遍地开花是不行的。”朱慈烺站起身,走到山东沙盘前。
这些手艺人捏面人泥人都栩栩如生,用蜂蜡黏土做出的沙盘更是如同鸟瞰。只是做这沙盘非但要手艺,还得有人查找山东各地的方志,确定山川河流的位置,画成地图,然后才能制作。一群人日夜赶工,只做出了山东一省的沙盘,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朱慈烺手持竹鞭,在山东半岛腰间轻轻滑过,道:“这条线从地理上将山东分成了胶东与胶西两部分。胶东三面环水,只要我们的水师占优,无论谁都难以登陆攻我。胶州以西则缺乏屏障,遭遇大军只能硬拼。虽然我也不相信李自成会不顾背后的吴三桂而南征,但终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所以胶州以西我认为是可以放弃的。”
崇祯坐在座上,重重一拍案,心中恼怒。叫道:“又是弃土而退!终究要退到哪里!”
朱慈烺置若罔闻,坐下东宫诸将更是连眼睛都没眨。朱慈烺继续道:“从青州府乐安县起,经莱州府潍县、青州府寿光、昌乐、安丘、诸城等县,到灵山卫的夏河寨前所止,这四百里的竖切线上,要做到‘有口必有寨。有村必有堡’。要集中所有能集中的人力物力,优先修筑这条四百里的长城,让贼兵攻不进来。”
崇祯正想问为何陕西有潼关、山西有黄河,尚且说弃就弃,山东却要用这种方式固守。朱慈烺已经开始宣布的人力和物力的调配,各司的驻防地,以及军寨、民堡的修筑要求。他手中一没书册,二没记板,全是之前记在脑子里的内容。此时朗朗道出,没打过一个疙瘩,惊得一干将校目瞪口呆。
“四百里纵横,你只用三千人守么?”崇祯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声喝道。
“父皇陛下,”朱慈烺回身行礼,“儿臣正要说下去。”
“说!”崇祯只觉得喉咙干燥。
朱慈烺转过身,继续道:“时至今日。东宫侍卫营的编制显然无法应对闯贼动辄数万的大军。故此,我决定将东宫侍卫营扩编为两个近卫营。第一近卫营由萧陌任营官。第二近卫营由萧东楼任营官。鉴于萧陌在河上之战的英勇表现,着授下将军。萧东楼在龙门韩城突袭战中战果显赫,着授下将军。其各部部曲依制扩编,有功将士,记功升衔。”
萧陌、萧东楼二人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非但部曲扩编。而且也如愿以偿升任将军,从此可以配上黄金打造的星徽,这是何等荣耀。紧接着,朱慈烺宣布了近卫营的编制,在包括了营属辎重、鼓号、救护、侦察、指挥、参谋诸司之后。每营下辖三个千总部,最终满额编制达到了四千二百人至四千三百人。
“原中军千总部拆分,保留独立火器局,原营部参谋,归属总参谋部。”朱慈烺宣布道。
中军部的把总们登时心中没底,开始盘算着该去哪一营头。不过中军部很多时候都在萧陌统领之下,所以倾向萧陌的把总更多一些。
“十日内完成编配,四月初五日前必须出发。”朱慈烺扫向萧陌和萧东楼:“没问题吧?”
“末将领命!”两个新授的下将军当即起身行了军礼,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带谁走的问题了。
朱慈烺吸了口气,望向陈德。
陈德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失节,当了李自成文水伯,而且还受命镇守西安。这让他在东宫之中颇为尴尬,原本就不熟络的人际关系变得越发冷漠。他有时候甚至会想,难道朱慈烺将他放在工兵营,就是因为预知到了他父亲不忠?
“陈德。”朱慈烺叫道。
“末将在!”陈德连忙起身。
“京津工匠中多有善于泥瓦营造之人,他们的船会直接绕过登州,在灵山卫登陆。你直接带队前往灵山卫,以辅兵待遇招罗匠役,投入乐(安)—夏(河)防御线的寨堡修建。”
陈德心中暗道:看来皇太子并不疑我,否则也不会把这五千人交给我。不过……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工头的差事啊!他想到父亲竟然失节从贼,越发有了上阵厮杀的念头。
朱慈烺看得出陈德的心思,也知道他一心希望上阵打仗。然而在朱慈烺看来,陈德才具有余,沉稳不足,临机不能断大事,真让他带一个营,打打顺风仗问题不大,一旦要死战就会出纰漏,还是得多磨两年性子。
“周遇吉。”朱慈烺又点名道。
“末将在。”周遇吉起身应道。他一路跟来,都没机会跟朱慈烺细细谈谈。从到了山东之后,手下家丁也有些心浮气躁。
“我想以你为营官,编练骑兵营。”朱慈烺道。
周遇吉心中一喜,当即抱拳道:“末将必不辱命!”
“但是,”朱慈烺理所当然给了个转折,“大明军中不该再有私镇。”他见周遇吉颇有疑惑,又道:“督师以尚方、龙节却不能节制将军,正是因为军中遍用私人。我考嘉靖时戚家军、俞家军,最多一二幕僚,岂有家丁上阵之事?军中只应有上司下级,皆是国家虎貔,绝不能认私人主仆。周将军以为如何?”
周遇吉偷偷抬眼看了看堂上正座的皇帝,心中已经了然。自己既然已经领了东宫的调令,也只有太子才能保他不受朝廷追究弃土之罪。想起当日太原城中与萧陌的对答,周遇吉并没有迟疑,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麾下并无家丁,皆国家之士!”
朱慈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是忠臣,将骑兵营交给你,我很放心。良马将在登州上岸,你自带人去领取,可从全军之中选取适宜者为骑兵。若是有骑兵考核不过的,仍旧降为步兵。”
“末将领命!”周遇吉应声道,鼓足中气又道:“殿下,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说来听听。”朱慈烺道。
“末将既然受命编练骑营,势必要与两个近卫步兵营协同作战。为避免混乱,敢请殿下授予本部东宫军衔,方便识别。”周遇吉来的时日不长,但已经很清楚东宫自成一系,说穿了跟辽镇、左镇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占据了个正统的大义罢了。若是想真正成为东宫的人,首先就得配上军衔。
朱慈烺微微颌首,道:“先看骑兵营成军之后的编制,然后再授衔,分派参谋、训导、军法诸司,你看如何。”
“末将不敢有异议!”周遇吉喜道。
陈德心中打颤:我来了这么久,竟然没想到讨要个军衔编制!原来这才是被发配到工兵营的缘故啊!
朱慈烺扫视众人一周,宣布道:“具体命令会由军令部下发给诸位,北望神京沦入贼手,此真我辈武人之耻,望诸位克勤克力,收复山河!”
“克勤克力,收复山河!”众将校异口同声振声喊道。
此正是,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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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 何时返旆勒燕然(一)
崇祯十七年三月,北京沦陷。
同月,皇帝南幸,驻跸山东。
江南诸臣等待皇帝的圣驾出现,但迟迟没有等到。山东方面也没有传出皇帝驾临山东王府,设立行在视事问政的消息。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皇太子逼宫,皇帝已经被软禁;也有人说皇帝其实已经身死社稷,是皇太子为了固结人心,秘不发丧。那些知道皇帝确实在莱州的官员,却也不敢揣摩天家内幕。
实际情况却远没那么复杂。
朱慈烺去临时行宫见崇祯与周后的时候,大大方方将球踢到了崇祯脚下:
“父皇是留在山东,还是去南京。”
崇祯也爽快地答道:“南京。”他参加了朱慈烺一次军议会,一次政议会,从满座诸公中可以看出,皇太子仿佛变戏法似的已经搭建起了一套班子。这套班子虽然不足以执掌国政,但是分派各府县却是足够了,尤其是当下其实只占据了登、莱两个府,以及青州府的一部分。
在这样的包围之中,皇帝的光环被掩盖了,他的命令甚至出不了内堂。虽然崇祯有过自杀、禅位之类逃避的念头,但冷静下来看看,好歹江南还是大明的地盘,江淮间尚可用兵,国家未必就亡了。何况祖宗设立两京,不就是为了缓急之时可以退用么?若是死守陵寝,反倒辜负了祖宗的一片苦心。
这个道理崇祯之前并不是不懂,只是压力之下实在难以冷静下来。他旁观了东宫系统的军议之后,也要了一副皇明坤舆图,锁在屋中看了三日,终于决定前往南京,重振朝纲。
——实在不行。朕也亲自领兵作战!祖宗可以,儿子可以,为何就朕不可以!
崇祯帝一时间热血沸腾,只盼着能够到了南京之后统合兵马,北伐反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去不了。”朱慈烺并非真的有能力让皇帝做选择题,只是借这个话头引出自己要说的道理。以绝皇帝的念想。他摇头道:“父皇,现在实在没有兵力可以抽调。这沿途还有山中悍匪,没有一个营的兵力护送,实在太危险了。”
崇祯一时语塞。他知道朱慈烺手下有两个营的战兵,也亲眼看了沙盘,知道这两个营要分布在四百里长的防线上。而且那道防线全是计划中的寨堡,并非天堑,更加难守。如果从这种捉襟见肘的兵力部署中再抽调部队出来,崇祯自己都说不过去。
“周遇吉已经在平度州设立马场。开始编练骑兵营。”朱慈烺道:“单宁也在编练预备营,还有肖土庚的火器司。这三支部队一旦成军,我们就可以向胶西挺进,接通南直隶,护送父皇回南京。”
“那是否也该昭告天下,命勤王军来山东?”崇祯已经无法以一个君父的身份对朱慈烺指手画脚,即便是现在这简陋粗鄙却来之不易的生活也全是太子的功劳。
朱慈烺摇头道:“父皇,如果有勤王军。当初早就去北京了。当今之计,只有自力更生。”
“你难道就不担心闯贼南下么?”崇祯皱眉道。
朱慈烺笑了笑。在空中虚画了一个三角,道:“父皇,从山海关到北京是五百六十里,若是从永平四城过去还要再近二百至三百里。姑且按最远的算,五百六十里,李贼能南下到哪里?只能到无棣县。也就是山东与北直隶的交界处。父皇,吴三桂如今已经是广宁王了,可千秋万代传之子孙,难道就没点别的野心?比如为皇明宗主灭贼,多得些关内土地。甚至占据神京,吞并幽燕。”
人的野心从来不会突然膨胀。当年汉光武帝也不过只想当个执金吾——锦衣卫大汉将军一样的官职——结果最后当了皇帝。又比如说李自成,当初只想吃饱饭,后来当了闯将,继而是闯王,如今也敢大模大样坐在御座上,真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了。
吴三桂可比他们的起点高得多,而且世代生长于辽东,又是祖大寿的外甥,父子两代经营,根基扎实。手中的辽镇兵马虽然数量不多,却是常年与满洲人打磨出来的精兵,名头就不小。如果李自成倾城而出,吴三桂绝没有坐视的道理。
何况吴三桂在清廷坐稳江山之后,不顾自己年老体衰都要拼命造个反,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扩张势力的机会?
“李自成若不是尽数南下,”朱慈烺笑道,“我也未必怕他。”
除了两个近卫营的八千余众,朱慈烺还有一支隐兵——罗玉昆统领的川兵。这支大军在前日成功击溃刘泽清部,刘泽清在家丁的保护下冲出包围,向南逃走,绝不超过十五骑。此战罗玉昆伤亡六百余,俘虏刘部两千七百八十四人,缴获二十万两白银,良马三百匹,驮马驴骡四百头,粮食三百石,另有棉布绸缎若干。
这些东西也就是刘泽清洗劫临清的战利品,还来不及销赃享用,就被罗玉昆的山寨鸳鸯阵追上,猛地一阵暴打。
“老子晕得很,竟然还会追过了头!”罗玉昆打完仗,终于长舒一口,不小心暴露了包围刘泽清部的真相。
陈崇正在写报告,闻言UU小说一抖,纸上顿时墨成一团。他惊讶道:“我还以为是你用兵如神,围得恰到好处。”
“谁知道这些流民能不能打,老子哪里敢就这么围上去?”罗玉昆凑过去看了一眼陈崇的报告:“你说咱们缴获这么多好东西,皇太子给不给赏?”
“赏?”陈崇一脸凝重:“你知道咱们死了多少人?”
“六百多,怎么?又不是咱们自己人,都是些流民。”罗玉昆虽然也顾惜流民的性命,但川中同乡的性命在他看来更重要些。因为真正可靠的仍旧只有自己的嫡系,每阵殁一个人,都让他心痛。
“那也是咱们自己人。”陈崇声音虽低,但说得坚定:“这回歼敌三百余,战损比是二比一,竟然死得比敌人多一倍,这在东宫可是足以被免职的过失了。”
罗玉昆一愣:“东宫的活路还真难做。”
“不过咱们没有标准配备,应该不会被申饬。”陈崇重新取过一张纸:“我也看看能不能要点作训官和青衫医来。”
“好好好!”罗玉昆终于见识了鸳鸯阵不一般的地方,十分迫切学会全套的阵法。光是这山寨的阵法就有了与官兵对拼的实力,若是学全了岂不是天下无敌?
“这一仗啊,还真别得意。”陈崇边写边道:“要不是咱们人多,把刘泽清大军吓跑了大半,哪有这么容易赢的?还是得把操练抓上去。”
罗玉昆一旁点头,道:“这阵法就算不打,站得整齐些也够吓人的。原本那些流民看着乌泱泱一片,没想到排列成阵还真有那么股气势。”
正是这股气势,吓得刘泽清部四处逃散。又因为刚洗劫了临清州,士兵身上多多少少有点私货,更无心对战。若是流民都配上铁器,而不是只拿根木棍、棒槌,刘泽清部死伤将更惨重。
“东西怎么办?也得上缴?”罗玉昆问道。
“那是当然。”陈崇道:“所有缴获要交公,敢私藏者杖五十,逐出不用。”
“那能不能先把兵饷发了?”罗玉昆试探性问道。
“当然不能!”陈崇坚持道:“这事一码归一码,东宫肯定会按时发饷!”
罗玉昆讨了个没趣,嘟嘟囔囔往外走:“老子晕得很!个小虫虫也跟老子顶着上了!”
陈崇权当没有听到,专心致志写着报告。他觉得一股热气在身体中周流不息,仿佛突然就成了个正常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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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 何时返旆勒燕然(二)
在东宫的一系列人事任命中,蔡懋德转任山东巡抚属于平调;三司使空置,只有张诗奇出任参政,督理登莱二府屯务。作为东宫治下直接能够控制的两个府,由侯方域与吴伟业出任登、莱知府。
因为登州是山东水师的驻地,有水师提督沈廷扬在威海卫设置行辕,需要更明白轻重的人治理,故而侯方域比吴伟业更为适合。而莱州有朱慈烺坐镇,平度又有周遇吉的骑兵营居中策应,压力较小,这才交给了吴伟业。
吴伟业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重新获用,回想自己自暴自弃的时光,真是愧疚难耐,下定决心要做个精通庶务的好官,不让太子失望。
朱慈烺却实在是手中无人可用。
全国吏治已经崩塌,山东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可以肯定地说,每个在职官吏都有贪污舞弊之事,否则就活不下去。朱慈烺对于小节上的问题一向比较大度,然而对于贪腐庸蠹的容忍度却极低,自然不能接纳山东的旧官吏出任地方。
而且从政令的推广上而言,也只有任用东宫系的自己人,才能保证下面不会阳奉阴违。一片荒地上,只有养育出了稻谷,才能顶掉杂草。这些新被任用的东宫系秘书,正是朱慈烺要栽培的稻谷。
因为,大明的吏治从太祖时候就注定要崩坏。
无他,太违背人性而已!
洪武十三年,高皇帝重定文武官岁俸。以九品正从为差,共十八级。正一品官禄米一千零四十四石,正七品的知县岁俸禄米九十石。乍看之下似乎够用了,在开国之初一年能有九十石禄米也的确够用了。然而这些禄米并不全是米,还有许多日益贬值的宝钞。官员拿了禄米也不是一个人吃用。还得聘用师爷、长班等作为私人。
天下安定之后,社会生产恢复,社会财富逐渐累积,尤其是外贸获取的大量白银让皇明越发富庶。在物价和生活水平日益上涨的大环境下,九十石米按照每石二两银子放宽了算,不过一百八十两。到了嘉靖、万历年间朝。大明的富庶达到了顶峰,寻常的小康之家凑钱做海贸,一年收益都不止一百八十两。
真正执行高皇帝意志的海瑞先生,穷得只有老母亲过生日方才去市场上割二两肉,就这都使得举城百姓奔走相告,惊诧万分。
居家过日子尚且没有足够的保障,更何况官场上要送往迎来,士林中要交际应酬。要想活得有尊严,只能在手中的权力上动脑筋。故而小官舞弊以救贫。大官贪污以致富,已经成了习以为常的政风。
“历代官吏俸禄之薄,莫过于我朝啊。”朱慈烺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跟两位知府和十四位新任知县,并择选出的十位老吏,十位乡绅平农,彻底梳理了地方上行政上的各种开支、收入。
那些老吏与乡绅平农从未想到竟然能在皇太子面前坐而论事,甚至还跟皇太子一起进餐。各个感激涕零,恨不得掏心挖肺。朱慈烺也很体谅他们。没有问任何徇私舞弊的事,只是让大家想想有哪些地方要花钱,又有哪些钱是摊派到乡绅平农头上的。
姚桃带着一干女官,在侧边围坐,每有一项便写下来,写进表格。最终罗列出杂七杂八二十七个小项。
“这二十七小项。若是按东宫分类,可归于三大类。”姚桃落落大方站在众人面前,穿的并不是宫装,而是五品文官服色。这让众人不敢直视,从未见过有女子能够当朝官的。而且还是五品!山东虽是圣人之乡,礼风浓郁,但到底是地位所限,不敢像京中御史那般直言犯贱。
“行政开销。”姚桃的声音压得堂上众人不敢大声喘息。她道:“包括县衙的笔墨纸砚、幕友轿夫的工食银、冬碳夏冰、以及公请招待、节庆随礼等费用。”
吴伟业颇有些意外,东宫竟然将公费招待和节庆随礼也算在了行政开销之中,这在之前可是朝堂命令禁止的。
朱慈烺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姚桃继续。
姚桃清了清喉咙,道:“第二类费用是修桥补路,赈灾济民等公益开销。这类主要是官府摊派给乡绅平民居多。”乡绅平民纷纷点头称是。
“第三类是官员交游,扶住士子的钱款,是公关开销。”姚桃道:“殿下,二十七小项尽涵盖其中。”
朱慈烺点头,让姚桃坐了,方才道:“你们其实还漏了一项,我替你们想到了。”
众县令一愣,暗道:若是殿下连这些都认了,还有什么开销?
“伙食费。”朱慈烺笑道:“民以食为天,你们是当官,又不是成仙,难道连饭都不吃了?”
“殿下,我等已经领了俸禄,如何还能再取这伙食费?”廖兴是在洛阳跟着朱慈烺的,这回补了平度州知州,下辖潍县与昌邑两个县,直接步入五品大员的行列。也因为洛阳的事,他家很受当地大户排挤,廖兴已经修书回家,请太爷做主举家迁徙来山东落户。
而且这也是暂时的,廖兴坚定相信皇太子能够在三五年内恢复神京。那时候水涨船高,他自然能更进一步。
“生活费用是你们的俸禄支出。”朱慈烺道:“伙食费每日一餐,若是加班晚了,再包一顿晚餐,算工作餐。六品、七品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五品三菜一汤,加个小荤菜。这样也和你们在东宫时候一样,我仍旧管饭。”众人闻言纷纷喜笑颜开。这些老东宫最乐意东宫工作的地方就是包食宿。以他们的身份,要想顿顿吃肉可是极其奢侈的事。
“我还得说,”朱慈烺道,“官府不是做买卖的地方。朝廷收了税赋,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哪里能净想着从百姓身上赚银子?所以今日咱们列了这三类二十七项,作为常规支出,我全认了。日后地方上要用钱,有无法归类入项的,你们尽管跟我说。但是……”
朱慈烺话锋一转:“敢向百姓伸手的,莫怪我翻脸无情!高皇帝说: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在我这里,这事不用上天来管,我就料理了!官府除了一应正税,其他一概除免。具体税赋调整方案,很快会发给你们,你们上任之后,首先是劝耕安农,安置移民,恢复地方生产。”
这次选派的东宫秘书,多是乡村出身的读书人,无论家境好坏,对于农间地头的事并不陌生。虽然包括朱慈烺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官面文章,但说与不说却是天差地别。既然皇太子明言直告,日后若有人没上心,就是大罪过。
“而且,各县一样要建立寨堡,丈量土地,更新鱼鳞黄册,酌情合理核定田税。要亲自走下去看,不能只听下面的胥吏胡报。我不管胥吏如何做手脚,只要让我查出你们有不符实情者,必重罚!”朱慈烺警告道。
众人嗅到了其中的血腥气,顿时收敛气息,点头称是。
“流民和移民的安置必须要尽快,不可拖延。”朱慈烺道:“《县城规划参考书》已经发给你们了,其中各种缘故我已经写得很清楚了,我看到你们之中有几位原本就参与了此书的编写。所以如何将自己的县城治理得好,我已经提供了主意,就看你们会不会做事了。”
说到这里,下面的州县官们纷纷激荡起来。在县城规划书中,描绘了一个县城应有的模样。整洁的街面环境、优秀的排水系统、整齐的房屋街道、分工明确的城市功能区域……就像是一个超大的园林等着他们去规划重建。
朱慈烺看着面露期冀的众人,心中却对这苦口婆心的效用有所怀疑。要想真正达到如臂使指,还是得建立完善的地方政权制度,让州县与省一样具有职能制约的并理机构。然而现在人手紧缺,却不是立刻能着手调整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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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 何时返旆勒燕然(三)
整洁的街面环境和优秀的排水系统可以最大程度解决城市卫生问题,减少传染病。同时集中起来的生活垃圾和废水,又可以作为沤肥的原料,增加土地肥力,支援农业生产。其实在北京、临清、江南那些人口过百万的大都市,当局者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有专门的人收拢各街坊的垃圾,以及收买城中粪便。
朱慈烺记得前世看过一篇报道,说是在湖南某地,旧城区因为有宋朝时修建的下水道,所以从不积水。反倒是修了才二十年的新城区,常常因为排水不及而道路积水。他特意观察过紫禁城的排水系统,虽然是蒙古人打下的底子,但也的确没见过积水的情况。
当然……这可能也和小冰河期,北方大旱,降水量过少有关。
不过在京师和天津,他却是见过明人的排水道,虽然不像史籍中说的开封城那般夸张——有人以下水道为家,甚至聚集盗匪数千人——但也远超后世的“城市污水排放管道”。在他的规划中,下水道只是预留出空间,一者是因为山东旱情还会持续数年,二者也是因为当前财力不济,只能分期治理。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编户齐民工作,罢免徭役、班军。
班军是北方各省派出卫所军户前往九边服役的制度,原本是为了轮战打磨,编练强军,后来沦为杂役、军奴。如今九边沦陷,班军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但仍旧有必要彻底宣告这种制度的终结。
徭役则是无偿劳动,最为百姓苦恼的义务。若是家里男丁少的,轮上徭役,可能举家都揭不开锅。隆庆新政推行一条鞭法。将赋役合并为征收银两,也就是所谓的人头税,仍旧是足以让小民倾家荡产的恶事,自然成为百姓隐瞒户口的主要原因。
若能免除徭役,罢去人头税,百姓没有必要再隐瞒户口。对编户齐民的工作自然也就减少了抗拒。
由此而产生的劳动力空白,则由招募民役,给予工钱来填补。如果需要修建乐夏防线那样的重点工程,除了招募民役,还有工兵营连同战俘一起出动,在当前程度不会引起劳动力匮乏的问题,反而能缓解民间压力,争取民心,休养生息。为皇明的根基培土。
……
“葵心公,舟车劳顿,真是辛苦了,快起来说话。”朱慈烺上前扶起白发苍苍的王徵。
这位姓王名徵号葵心的老人,早在崇祯初年就已经被朱慈烺惦记上了。他正是大明朝与徐光启并称“南徐北王”的大科学家王徵。或者说,王徵可以算是朱慈烺的布衣笔友,在与朱慈烺长达八年的书信往来之后,终于见面了。
“却不曾想。竟然是皇太子殿下!罪臣万死!”王徵不肯起身,现年七十三岁的他老泪纵横。激荡不已。
朱慈烺用了前世的名字与王徵书信往来,交流物理机械、语言翻译上的问题,偶尔还会论及天主教的教义。王徵只以为他是京中富户,却不成想是皇明太子,在书信中时常以长者自居,呼为小友。勉励进学。此刻见了真龙,激荡之中难免带着忐忑。
这忐忑却不是因为怕皇太子记恨,而是生怕大明在这危局之中,再出一个木匠天子。想到自己竟然“引诱”太子不务正业,焉能不怕?
朱慈烺用化名却是因为不想受他牵连。
当时王徵从山东按察使佥事、辽海监军道任上赦罪回家。属于被监控对象。而他涉及的案子又是十分敏感的孔有德叛乱一案,朱慈烺当然不敢跟他在明面上扯关系。否则非但帮不了他,还会害他被小人惦记。
朱慈烺到了陕西之后,一纸调令将这位在家的退休官员招到了山东,除了身边内侍,甚至没人知道有这么一桩小事。王徵在儿子永春、永顺一路照顾之下,总算到了山东,却举目茫然,整个山东省对这份调令都没有准备,只能按照王徵之前的职位予以照顾,供养起来。
直到朱慈烺到了莱州,安顿好了紧要事务,方才将他从济南接了过来。
“葵心公,我一向直言无忌,且请见谅。”朱慈烺笑道:“敢问葵心公,可愿出任皇家技工学院祭酒?”
王徵被朱慈烺托了起来,勉强坐在椅子上,泪眼昏花地看着皇太子:“我皇明有这衙门?”
“不是衙门。”朱慈烺道:“是我打算投钱办的一所书院,但传授的却是数学、物理、化学之类的自然科学。”
这些年与王徵的沟通,让王徵受益匪浅。如果说西方传教士如庞迪我、汤若望等人给他开了一扇窗,那么皇太子就是领他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西方还有博物学家的时代,朱慈烺已经给自然科学划分了不同的种类,并指明了其中的根本性差异所在。
“如今国势颓败,殿下如何分心这等杂学?”王徵虽然对自然科学有着极大的热忱和酷爱,但他仍旧不能摆脱“形而下者谓之器”的狭隘。
朱慈烺从来没想过要改变别人,虽然他的确一直在改变别人。他换了个角度道:“葵心公,如今贼兵是我百倍,若是没有利器,如何与贼兵较量?譬如您之前发明的‘鹤引’和‘虹吸’,用于农田,原本需要十个人力才能灌溉的亩数,如今一人就可以承担,这九个人力就可以抽调出来,参与恢复大业,否则只能亟亟于田埂。以此看来,杂务岂不也是兵国利器?”
“杂学自然是兵国之器。”王徵道:“然而以殿下之尊,不当亲泥于此间啊。”
“哈哈,所以找了葵心公来主持。”朱慈烺顺水推舟:“我已经将京津匠户都大体都迁到了登莱,其中总有肯学之人。葵心公只需讲此杂学传其墨、班之道,我就能专心于治军抚民。岂不两便?”
“老臣敢不奉命!”王徵从崇祯五年遇赦回家闲住,再没出仕当过官。如今早就熄灭了当官的念想,能够从事自己毕生热爱的事业,而且还得了皇太子的首肯,自然乐于其中。
朱慈烺知道王徵老迈,特意接见了他的两个儿子,将王徵比作国宝,命他们好生照顾。同时也给了技工学院无限名额编制的待遇,只要王徵觉得合适的人,就可以加以收用,绝对无人过问。唯一配给的账房,也只是用来记账要钱,绝不做监管。
王徵对太子这等信任并不意外,多年神交已经奠定了足够的信任基础。他知道皇太子的科学水平远在他之上,只能勉励自己全力以赴。
“殿下,京中有一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数国语言,可否召来山东?”王徵问道。
“可以。”朱慈烺一口答应。
“此人来自泰西……”
“汤若望?”
“正是此人!”王徵笑道,就知道皇太子也是同好之人,断然没有不认识汤若望的道理。
“哈哈哈,”朱慈烺笑道,“汤神父过几天就到了。”
王徵一喜:“有他在,臣就有信心多了。”
朱慈烺笑了笑:“我还需要他帮我铸炮,葵心公这边却是要在营造、水师、船炮上多下功夫。乐夏防线事关圣驾安危,今年年底之前必须成型。”
李自成不可能在解决吴三桂之前南下,但是朱慈烺并不认为他输给吴三桂与满清的联军是一种偶然。现在的变数在于吴三桂一人。若是他能顶住李自成,清军便不可能从山海关入关。若是他顶不住,那是否还会投降满清呢?
在历史原剧本中,多尔衮给他开出的条件也不过就是永据关宁为王而已。后来满洲人过河拆桥食言而肥,将吴三桂赶去了彩云之南,种下了三藩之乱的种子。
不管怎么说,在崇祯十八年之前,山东还是安全的。甚至还能将控制范围扩大到山东全省,乃至江淮一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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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三 何时返旆勒燕然(四)
汤若望被一阵拳打脚踢,眼上蒙了黑布,扔进了车里。他只能从投放的食物和自身的饥饿、困倦程度来粗略计算时rì。在大约两天的颠簸之后,他所在的箱子被扔上了船,浪头很高,显然不是运河而是大海。
被昏迷与呕吐折腾了数rì之后,汤若望终于被人从箱子里倒了出来,抬上了马车。等他最终被撤去眼前黑布,双眼差点被rì光刺瞎。两个凶悍的士兵踢中他的膝关节,让他跪倒在地。在他眼前是个模糊的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皇、太子殿、殿下……”汤若望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人竟然是皇明太子,曾经在紫禁城有过一面之缘。听说这位太子善于军事,与之前科学家的形象出入极大。然而此刻,这位太子又有了一个新的兼职:土匪。
“汤若望,你可知罪?”朱慈烺冷声问道。
“臣……臣不知道……”汤若望冷汗淋漓,一方面是因为多rì的体虚,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
灵台和钦天监官员因为其在这个时代的特殊xìng,是甲类转移对象。作为名声在外的泰西儒者汤若望,钦天监中少有的外籍人士,怎么可能不接到调令?而汤若望为了逃避征召,躲在了信徒的地窖里,直等朱慈烺彻底退离了běi jīng方才露面。
他哪里知道,徐惇已经将金鳞会带到了běi jīng,在宋弘业的保护之下站稳了脚跟。当rì朱慈烺堆银承天门,他自然是没有少拿,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绑架一个泰西人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宋弘业“投降”闯贼之后,从兵部主事一跃而成为侍郎,专管běi jīng治安防御事,是典型的地头蛇、保护伞。
“你叛国了。”朱慈烺冷声道。
“我知道这有悖于忠诚的美德,但我是天主的仆人,我不能离开主交给我的牧群。”汤若望摸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纠缠蛋疼地模样应道。
“你这个短视的蠢人!”朱慈烺毫不客气骂道:“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我收复běi jīng,你这样的行为算是什么!这是背叛!我完全可以让天主教在这片土地上彻底消失!我可以送武器给鄂图曼人,甚至可以跟他们一起发兵攻打欧罗巴!你让我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愤怒!”
汤若望震惊了。他完全没想到这位皇太子非但有恢复国家的雄心壮志,竟然还有这样的世界眼光,甚至还知道信奉《古兰经》的鄂图曼人是可以拉拢的一方。
“你的愚昧,让整个教会面临危险,使得利玛窦先生开创的大好局面面临崩溃。”朱慈烺压下怒火:“我是否应该把你扔在山中的矿洞里,等待每一个身配十字架的传教士与你为伴?”
汤若望惊骇不已,如果说征伐欧罗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那么现在他的人身安全可是实打实掌握在太子手中。
“不过我是个仁慈的人,”朱慈烺缓了缓口吻,“你的老朋友王徵就在莱州,受命组建皇家技工学院。在他恳求之下,你才能活着跪在这里,希望你能知道感恩。你如果能对他有所帮助,我可以酌情赦免你,以及你们教会的罪过。如果你能给我一些惊喜,我甚至可以让你们享受佛教和道教的同等待遇。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殿下!”汤若望当然不是真的蠢人,他跪在地上,亲吻着地砖:“感谢您的仁慈,我愿意为自己的胆怯和贪婪付出代价!”
“很好,”朱慈烺往后靠了靠,“我很欣赏你的铸炮能力,但那个效率太低了。”
崇祯九年的时候,汤若望奉旨设厂,以西法铸炮,的确铸成了不逊欧洲当时最先进的火炮。只是两年时间只铸成二十门,这样的速度是朱慈烺无法接受的。不过这也是受困于材料和工艺流程的不足,如果配合朱慈烺的《管理学》和《材料制造》,应该可以取得长足的进展。
汤若望连忙道:“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扩大规模。”
“不光如此,”朱慈烺补充道,“还要严格材料筛选,以及人才培养。我之所以不忍心杀你,也是因为你的学识让我钦佩。我希望你能教出优秀的学生,在我看来,学生立下的功劳,其中也有老师的一半。”
汤若望再次匍匐在地,亲吻地砖,表示感谢。
朱慈烺挥手命人带他去找王徵,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得不承认,汤若望参与编撰的《崇祯历书》并非简单的万年历,而是一部包含了天文、地理、光学、数学等全方面知识的百科全书。而钦天监和灵台收存的天体运行记录,也是天文学发展的基石,直接影响到航海能力的的强弱。
尽管有人觉得装书不如装真金白银,但这些不可多得的原始资料,对于朱慈烺而言远比黄金白银贵重得多。
尤其山东有全国数一数二的大金矿,招远金矿。如今金矿已经被人发掘,但并不归在招远县,而是栖霞县,与这金矿伴生的还有铁矿。这也正是朱慈烺立足胶东的主要原因之一,有通路有金子,就算一时缺乏物资也不至于困毙。
为了保护和开掘这个金矿,单宁的预备营就在设在招远山中。这个营原本应该归在作训部之下,负责cāo练新兵,然后分配到各个部队。朱慈烺决定扩大部曲,尽快组建近卫第三营,所以直接让单宁出来组建班底,由闵展炼负责训练。
肖土庚部被放在了胶州,成军之后可以直接攻略胶西,接通南直隶,控制淮河流域。这样也能打通苏钢进入山东的陆路通道,获得足够的优质钢铁来源。虽然山东本身就有煤铁,但都在济南府,朱慈烺还不足以直接掌控,只能让蔡懋德以山东巡抚的身份传令调运莱州。
崇祯十七年四月十三,真正的大顺军董学礼部带着一千五百人南下山东。檄牌传至了济南府和兖州府的多个县份,被罗玉昆截获。
“这咋个办?”罗玉昆拿着檄牌上的文字,递给陈崇。
陈崇看完,自己也有些茫然,心中暗道:看来还是得催上面快些派个参谋来,这事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他人不多,也就一千五,老子些一人尿一泡都淹死他了。”罗玉昆道:“就是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打算的。”
“咱们问问吧。”陈崇迟疑道。
罗玉昆已经习惯了陈崇这副没主意的模样,他能有什么办法?一个没卵子的男人嘛。他来回踱步,仰着头盘算道:“上头让咱们冒充大顺军,无非就是要守住这块地盘,干些上头不方便干的事。要不照我说,直接打!打死了就来个死不认账,对!就说那是官兵!然后去兖州把上头交代的事办完,粮食吃得也差不多了,咱们就去莱州继续当咱们的官兵。”
陈崇受到了启发,连忙道:“正是,咱们先打了他,未必李闯还能派人过来!”
“那就打!探马派出去,这回可别跑过头了!”罗玉昆道。
这支川兵流民混合的队伍完全没有军队框架,罗玉昆与陈崇就是大家眼里的大头目,凡事一言可决。罗玉昆也想过将川兵里的把总、都司分派到流民营中,把人管起来。然而流民营只能顺风冲,一旦对方列阵对战,必然是全营溃逃。这种卖队友卖长官的事着实让人牙痒,自然没有川兵军官愿意去做这种差事。
总算现在也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平衡——流民跟着罗玉昆吃饭,罗玉昆也毫无心理压力地让他们去送死,可谓是乱世中的各得其所。(未完待续。)
二零三 可恨年年压金线(一)
董学礼原是宁夏花马池副将,投降李自成之后随军调用。他这一千五百人也是三百家丁为主,杂以沿途招徕的无业之人。随他一起的还有老闯营出身的招降使刘暴。二人从京师南下,适逢李建泰投降刘芳亮,大顺军占据了保定府城,京畿之南彻底为顺军掌握。
保定是京畿南门,刘芳亮不敢擅自离守。谁都知道江南是个聚宝盆,他自然也想着能够捞取一笔好处。若是最后能够混个江南节度使,那就更好了。刘芳亮由此产生了一个高明的主意:主动担负起董学礼部的军粮转运,命其轻车速进,前往江南招降。
董学礼不知刘芳亮的后手正是要扼住他的补给线,只以为大顺军与老明军不同,营将之间和睦互助,乐呵呵地率部南下,彻底将后路交在了刘芳亮手里。刘芳亮也的确尽心输送军粮,绝无懈怠。暗地里,他却派人给罗玉昆带去一个口信。
这信使间道而行,只走最近的小路,终于及时到了罗玉昆大营。
“老子晕得很!刘芳亮来找老子算什么事?”罗玉昆大声叫道:“莫非他也要来打老子?”
“保定刚降,恐怕要肃清全府还要些工夫,刘芳亮未必能来得了。”陈崇道:“不管怎么说,先见见那信使,说两句话又不亏本。”
“这倒是!”罗玉昆大马金刀往虎皮座椅上一靠,吩咐道:“去把那信使带上来。”
不一时,这信使果然小步快走,一副恭谨的模样过来,上前拜道:“拜见罗将军。”
罗玉昆沿途打着大顺的旗号走刘芳亮前面,刘芳亮自然知道有这么一支伪顺军。不过罗玉昆只是骗财骗粮骗人,大顺军要的是城池土地,安置守官。刘芳亮虽然心中不爽,却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支“贼”兵穷追猛打。
而且既然人家肯打你闯营的旗号,也没做什么抹黑的事,说明还是明白人心向背的。只要能明白这个事理,为何不能化假为真,把这几万人编练成真闯营呢?当初闯营不过是三十六营中的一营,正是不断吞并其他营头,才有了今rì的规模。服从强者,这也是各营普遍的生存守则。
“只要将军愿意归顺磁侯。以将军的人马,可以视同朱朝一镇总兵,绝不会亏待将军。”信使在“磁侯”上加重了语气,正是要告诉罗玉昆,投降磁侯刘芳亮,与投降刘暴、董学礼,可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罗玉昆沉吟片刻,故作不解道:“这官职得大顺给我封,投降磁侯与投降董将军又有何分别?”
“呵呵呵,”信使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大顺固然是信任降将,一视同仁,但却要给降将换个地方。董学礼原是在宁夏那苦寒之地,现在换了个南下江宁的差使,自然得意。将军却原本就在这青、兖之地,若是换到西北塞外,岂不是糟糕?若是能得磁侯赏识却又不同了。磁侯是圣上的爱将,纵横中原,守御畿南咽喉之地,也是天下财富汇聚之处,只要能编入咱们左营,将军说不定还能守着临清那般好地方呢!”
陈崇黏着假胡子,做亲兵装束侍立一旁,听了心中暗暗不屑:还道真是兴朝气象,原来仍是流寇山头的那一套罢了。
罗玉昆装样已经装成了习惯,不漏丝毫马脚,问道:“磁侯这么照拂老子,想来是要让老子给他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那信使哈哈一笑:“爽快!”他脸上一板:“是这,磁侯想得个南征的差事,就是不好开口。”
谁不知道江南好?别说武将之间有个争头,就连文官都想在江南的问题上分一杯羹。
“那……”罗玉昆拖长了声音。
“将军现在还不是我大顺的人,若是将那董学礼……”信使抬手比刀,在脖子上一横,嘿嘿狞笑两声。
“老子晕得很……”罗玉昆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模样:“你们都是大顺军,为啥子自己人坑自己人?”
只有南下的人马覆灭了,才能引起běi jīng的重视,才会给罗玉昆的威胁加上筹码,也才会让刘芳亮就近讨伐,免去这股忧患。
刘芳亮正是想让罗玉昆与他演一场对手戏,暂时扮演反派。只要得了běi jīng的军令南下解决这股“悍匪”,刘芳亮会一直追着罗玉昆到宿迁。那时候罗玉昆理所当然“幡然悔悟、投顺王师”,而刘芳亮又能与驻扎宿迁的明军对阵,将生米煮成熟饭。想来李自成也不会做出临阵换将的事。
如此这般,南征的差使岂不是不求自来么?就算张良再世,韩信复生,也不过如此吧!只不过要牺牲一些老弱残将,反正董学礼原本就是朱朝的人,与自己不是一伙,死了也不心疼。
这种小心思,那信使未必不知道,但他绝不会对罗玉昆说。他只道:“将军莫要多问,愿意与否,只在一言之间。”
罗玉昆想了想,道:“让磁侯给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否则我不做这种事。眼看着大顺就要一统天下了,我再杀了大顺的将军,岂不是自找死路?”
那信使略有迟疑,道:“这等事如何能够落在纸上?将军若是不信,小的愿意留在此间当人质。我跟随磁侯十三年,是他心腹之人,他绝不至于不顾我的xìng命。”
罗玉昆站起身,走到那信使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世上都说闯营信义为重,我这一路走来都打着闯营的旗号,也是深有感触。好!老子就信了磁侯!不过……”
“将军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说来听听。”
“不过我怕打不过他董学礼呀。”罗玉昆搓着手:“不瞒你说,哥哥我这儿看着有万把来人,但都是饥民,手里有个棒槌都算是好的了。你看磁侯那边能不能弄点刀枪米面、跑马骡子之类的?”
那信使一迟疑,终于还是道:“这事好说,待我修书一封送回保定,磁侯定有主张。”他不说磁侯一定给,只说有“主张”,正是不把话说死,留了后路。
罗玉昆也不是傻子,当下哈哈道:“只要我的人拿了兵器粮草,干死个董学礼还不是一泡尿的事么!来来,咱们喝一盅,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陈崇借着置办酒肉退了出去,只在外面等罗玉昆。罗玉昆果然找了个方便的借口出来,将陈崇拉到一边,紧张道:“你得快些修书请示方略,否则咱们可就真的成贼了!”
陈崇心思一动,压低声音道:“你说,跟着闯贼甜头这么大……”
“老子啐你一脸**!”罗玉昆打断陈崇,压低声音骂道:“你个没卵子的,懂什么叫忠孝节义么!想从贼?除非老子些死光了!”
陈崇抹去脸上的唾沫星子:“我就想说:就算跟着闯贼真有前途,你也不能对不起千岁爷呀。”
罗玉昆高起脚踹上去:“快去做正事!”
陈崇当即回到帐篷里铺纸研磨,写了报告,连夜派了人送去济南府。徐惇现在就在济南,之前给了他一个死信箱,只要他将信投入这个秘密地方就可以不用管了。除了报告刘芳亮的计划,陈崇再次请求派一个能干的参谋过来。名义上以减轻罗玉昆和他的工作量,实际上却是生怕上头对他们这支影子部队有所猜忌。
罗玉昆耿直得很,自己铁血忠心就没想过有人会猜忌他。陈崇却是内宫出身,什么钩心斗角的事没见过?自然不能不有所顾忌。就算万一rì后罗玉昆反了,有个参谋在,自己好歹也有个助力。(未完待续。)
二零五 可恨年年压金线(二)
崇祯十七年四月二十三,罗玉昆终于拿到了刘芳亮首批支援的一百石粮食和各种兵器。兵器数量不多,只能武装五百人的亲卫队,显然刘芳亮也不愿意看到一个过于强大的未来下属。一百石粮食却不算是小数目,刘芳亮自然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只能与罗玉昆约好了时间地点,让他们去“抢”。
抢的正是董学礼的军粮。
董学礼探知“罗贼”有过万人,按照他的尿性不是逃跑就得投降。偏偏刘芳亮在后面又是温言鼓励,又是以军法威胁,软硬兼施地将他逼上前线,饱受煎熬。
……
东宫新派来的作战参谋姓朱名家骏,身穿一袭粗布长衫,就像是乡中私塾的教书先生。虽然语速缓慢,但条理清晰,口吻坚定,显然是个合格的战士。
然而他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参谋。
朱家骏正是东宫系统最早一批从战兵转参谋的代表。虽然一开始这些东宫侍卫都不识字,而且本就是以战兵的要求收录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好学有人好武,渐渐形成了分化。又经过河南、山陕一带的接连作战,又有人受伤致残,无法再以战兵出征,所以朱慈烺便在军中发动了“战转参”的运动,鼓励战兵加强文化学习,转为参谋。
这样的参谋不同于外雇来的文书缺乏战斗常识,也不像是征用来的老军熟悉各种情弊。他们对东宫更为忠诚,对战斗也不乏认识。
朱家骏正是在汝阳之战中伤了手臂。虽然有青衫医随军,但他当时身处分战场,从偷袭转为对阵冲锋,一路打下来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治好之后左臂也没了力气。提不了重物。
朱家骏不甘心就此先行撤回京师,等着分地种田。他找了训导员,用所有的军饷加奖金又请了两个秀才,轮番上阵,硬是将东宫各种操典、条例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扣会吃透,通过了甲等文凭考试。取得了参谋资格。
因为他本就有少尉旗队长的军衔,直接编入了本局参谋队,负责作战计划谋划。
萧陌带领两个局冲杀李自成本阵,朱家骏是仅有的随行参谋军官。从北方山区突围,也正是他首先提出的建议,为萧陌采纳。回营之后,朱家骏因此升了一级,调入司参谋局,授中尉衔。
这回朱慈烺将朱家骏调出来。又加了一级,以上尉军衔出任罗玉昆的川兵营参谋部长官,也就是营参谋长。按照东宫的参谋体系,从营到局都有各自的参谋组织,主要负责情报、作战、作训、后勤、军令等方面协同辅助。
参谋的编制低本部级别一等,所以营设参谋部,千总部设参谋司,司设参谋局。局设参谋队。朱家骏虽然军衔只加了一级,但从职位上论说起来却是升了两级。
因为朱家骏经历过从无到有的每个环节。知道流民的心理。当年他一样是觉得活不下去才报名应征,投入东宫麾下。他到任第一天就下了部队,发现除了川军之外,流民营基本处于混乱状态,甚至连个关防都没有,有人今天来明天走。完全没有军队的样子。
别说跟东宫系统比,就是大明其他军镇也不可能如此混乱。
——这简直就是流寇……还是十年前的流寇!
朱家骏心中暗道。他当天晚上就找了陈崇、罗玉昆,三人商议了大半夜,终于决定尽快以东宫标准操练部队,淘汰老弱。将缺乏从军潜力的人驱往乐夏防线。那里正如火如荼地开展建堡设寨运动,需要大量劳动力来加快工程进度,进行屯田生产。
五千川兵除了留下三千二百精锐担当主力营,其他人被分派到了各个流民队伍,最低是个小队长,直到上面的营官。罗玉昆也是此时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有多少人,竟然比自己原先统计的数目又多出一万有余。
最后这支部队分列了三个营,有一万两千三百人。朱家骏又分出了两个独立千总部,将三万多流民老弱送往乐夏一线安置。没有了后顾之忧,又有人给兵器、粮食,罗玉昆顿时感觉一身轻松,就连如何打仗的问题都懒得想了,全都交给了朱家骏。
“董学礼部如今屯兵东昌府,想等他下来打咱们是不行的了。我以为,可用分兵包围,断其后路的法子。三个营分别进驻聊城外围的二十里堡、李家寨、沙镇,从东到西围成个半月形,看他打不打。其中本阵居中,无论他打谁,咱们都能最快时间策应。他若是不敢打,那只能北逃。刘芳亮既然想看他死,势必会暗中提供董学礼北撤的时间和路线,我们只需要派出一支偏师就可以将其擒获。”
朱家骏指着桌上的地图,画出一条条虚实相杂的线路,表示行军路径和屯驻地点。这支流民为主体的营伍严重缺乏成熟的军官士兵,别说制作沙盘,就连打探路径都是新手,比之前东宫侍卫营初征时还要弱许多。
罗玉昆仔细看了地图,又听了朱家骏的讲解,拍板道:“好!就这么打!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东昌府打下来!”
朱家骏咧嘴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府城不同县城,一府失陷可是大罪,无论明、顺都不会放过地方守官,哪有那么容易就打下来的?在他看来,这支人马一路“所向披靡”,正是因为十分理智地没有去打府城,只是在县上占点小便宜,否则早就惊动大军来征剿了。所以他战术安排主要是在城外伏击,路线上也避开了东昌府城。
然而朱家骏还是错了。
三个营分驻三镇之后,直接掐断了大运河,整个东昌府为之震动。临清州的富户们又纷纷做好了逃进山中土寨的准备,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收拾马队了。
董学礼果然连夜北逃,去找刘芳亮求援。
刘芳亮也果然没有让罗玉昆、朱家骏失望,连夜派人送去了董学礼的退兵路线。
罗玉昆乘势追击,围了东昌府。
大顺的东昌府府尹宋炳奎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他是山西洪洞县人,进士出身。以进士出任一府府尹,不问可知:必是朱明降官还没来得及升职入京。他之前也正是故明东昌府知府,见大顺天与人归,十分麻利地投降了大顺军。
眼看着大顺军北逃,一伙打着罗字旗的贼兵围了城,宋炳奎故技重施,领着本府乡绅、耆老,带上酒浆肉食、银两绸缎,恭迎“王师”。
运河在东昌府府治聊城穿城而过,带来了大量的财富。虽然前两年被满洲人洗劫了一遍,一旦恢复,原本逃入山中的商人富户也都又回到了这条国家大动脉旁,从中汲取养分,肥壮成长。
作为一个易攻难守的物流枢纽,商业都会,正需要宋炳奎这样能够见风使舵、保全自己和地方的地方守官。罗玉昆入城之后,没有大肆追赃捐饷,也让宋炳奎的声望再次攀上巅峰。商贾富户们送给宋炳奎个人的谢礼比之捐给罗玉昆的军饷也不遑多让。
罗玉昆从北关出城,仍旧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看东昌府,对送他的朱家骏道:“这里真不用给殿下搬过去?”
“不用,”朱家骏肯定道,“殿下没多久就要来了,来回搬麻烦。”
“好吧,听你的。”罗玉昆嘴里嘟囔道:“老子晕得很!这些地方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为啥子打都不打就投降了?”
朱家骏没法回答这么高深的问题,只是朝罗玉昆、陈崇拱手,算是告别。
罗玉昆在聊城置办了一身将军甲,铁光铮亮,朝朱家骏一抱拳,道:“还要有劳兄弟些守住聊城,等老子灭了董学礼就回来。”
“预祝罗兄旗开得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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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六 可恨年年压金线(三)
宋炳奎带着一干乡绅人等远远站着,不敢靠近。他们只以为这支罗贼要在东昌经营,哪里能想到其中的曲折内幕?然而宋炳奎终究不是个只会投降的脓包,他等罗玉昆带大队人马离开聊城县境,便派出心腹家人,携自己手书找刘芳亮去了,为他下一次“全城举义”奠定基础。
却没人知道,刘芳亮现在是恨不得罗玉昆飞到董学礼的中军大营。他已经接到了běi jīng的军令,命他大军北上,与主力汇合之后前往山海关。李自成终究还是不能忍受这种芒刺在被的感觉,在檄文不果的情况下,只能出兵攻打吴三桂。
吴三桂也没有闲着,既然有了圣旨,他当即就打出了广宁国的旗号,派人从海路前往登莱请求金册。自己与山海关总兵高第合兵一处,攻占了永平府。
李自成没有了历史原剧本中那么多的筹码,招降吴三桂显得毫无说服力。何况吴三桂现在是一国之主,打都不打一仗就献出自己的家产,完全不是他的xìng格。
既然吴三桂做了初一,李自成自然要做十五,只等刘芳亮的三万大军到齐,然后发兵山海关。
……
罗玉昆终于在魏家湾追上了还在休整的董学礼。他带的是装备齐全的川兵营,有三千jīng锐,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支。这支部队虽然只经过短暂的鸳鸯阵和方阵训练,但是川人历来有英勇奋战的传统以及团队合作的意识,加之白杆兵遗留下的荣誉感,比一般矿工、纤夫的兵员强上许多。
董学礼这边原本就是降兵降将,吃明朝兵粮的时候就没好好cāo练过,那些家丁也不过是仗着个人身体素质好,打仗敢拼敢杀而已,论说正经的阵列训练也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真正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将平民与士兵分别开来的办法,就是站军姿和队列训练。谁都以为打仗不能转死敌人,却不知道这个训练科目最容易将人的jīng气神提起来,服从号令,加强团队配合。
当董学礼带着自己的三百家丁准备突围的时候,重重地撞在了川兵摆成的阵列上。罗玉昆得知董学礼三百家丁都是马兵,早早将鸳鸯阵司替换成了长枪方阵司。一个个长枪以统一的角度斜指天空,所有人都在心中默念教官和cāo典中的动作要领和步骤,随着川音的口号声整齐划一地做好了迎战准备。
“总爷,打不?”董学礼的副将心中忐忑,咽了口唾沫。
董学礼看着前面长枪如林,心中盘算:就算我这三百人能够冲过去,总也要死伤一部分。咱一个降将,兵就是身家xìng命,若是没了兵那还成啥了?不如先冲一阵,看能不能冲散。
“打!”董学礼大声喝道:“步兵营先上!”
间杂蓝衣青衣的步兵营手中提着长短不一的长枪,大小不同的刀棒,还有人提着扁担和铁铲,口中呼喝着为自己壮胆,朝罗玉昆的长枪阵上冲去。
罗玉昆因为地形摆不开大军,将鸳鸯阵换到了后面。见董学礼以步兵营冲来,当即下令擂鼓发号,长枪方阵随着口令缓步上前,鸳鸯阵也从侧翼绕了上去,迂回合击。
“弓箭!预~备!”罗玉昆部的军官大声呼喝道。
鸳鸯阵的士兵们在行进中从双插抽出弓箭,随着口令开弓搭箭。
“放!”
一声令下,顿时弦声响成一片,箭矢如同的飞蝗一般朝大顺军头上落去。
“方阵预~备!”罗玉昆按照东宫cāo典上的口令喊道,颇有些新鲜的感觉。以他的战争经验判断,对方在经历了一次箭雨袭击之后,势必会加快行军速度,冲入弓箭盲区,短兵相接,一决生死。这时候若是用长枪方阵,正好能够遏制住对方的冲锋势头,以鸳鸯阵从侧翼进攻就能一击定胜负,彻底打乱对方的阵型。
“虎!虎!虎!”长枪阵爆发出川西口音的呼虎刺杀声。
眼看就要冲到面前的大顺军,在这片肃杀呼喝声中,如同散了线的珠子,朝各个方向冲去。
哪里没有敌人,便往哪里冲。
“老子晕得很!shè了一轮就溃散了?”罗玉昆骂道:“鸳鸯阵上!抓人抓马!别让跑了!”
这些宁夏兵打仗不行,但是马都是河套出产的上好蒙古马,随便跑一匹就是大损失。
董学礼也不是初上战阵的雏儿,又是世代将门,当然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别过马头,高声喊道:“撤!”
骑兵来去如风,对阵步兵有天然优势。此刻拼命逃跑,步兵只能干瞪眼。只是董学礼却没想到,他的情报早就传到了罗玉昆手里。罗玉昆在董学礼的逃跑路线上安排了伏下了流民营,虽然仍旧不能打硬仗,但这种擒杀溃兵的工作却是足以胜任。
罗营川兵高喊着“跪地免死”的口号,向董学礼退散的方向追去。川兵营还不知道东宫如何记功,只听那阉人训导官说不以首级记功。不过管怎么算,抢到手的东西才是真东西,那些马可不能放任他们逃跑。
而且这支顺贼刚从东昌府这等繁华之地出来,身上难免会带私产,若是能够缴获又是一笔收入。
陈崇连忙拉住罗玉昆:“千万不能让他们散了,万一董学礼杀个回马枪怎么办?”他在东宫战术训练上见过这种战例,而且听说孙传庭就因为士卒轰抢战利品被李自成杀了个回马枪,先胜后败。是了,就是崇祯十五年的那次郏县之战。
“不怕!”罗玉昆道:“你看他跑得那个架势,是回不来的。”
罗玉昆的自信并没有感染陈崇,直到伏击处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他才放下心。只要巨石截断了董学礼的退路,剩下的也就是瓮中捉鳖了。
崇祯十七年四月二十五rì,魏家湾之战,罗玉昆带着川兵营一举击溃了大顺军董学礼部,缴获良马两百二十七匹,驮马驴骡以百计,俘虏大将董学礼、刘暴,并麾下士卒一千余人。
这些缴获在第一时间运向了乐夏线,萧陌派人到济南府接收。济南府只以为这是官兵要和罗贼开战,紧闭城门不出不进,甚至连城头的旗帜都不敢打,只等着看最后谁赢了,他便降谁。直等看到官兵押送着顺贼俘虏和战利品东归,济南府方才打出了皇明的赤旗。
青州府倒是要比济南府更像是大明的领地,一路上都有地方守官派人引路,招待将领饮食,同时小心翼翼地探问是否还有一道将青州府遮蔽起来的防线。
朱慈烺离开莱州赶到乐夏防线视察的时候,正赶上的萧陌的人带着俘虏回来,转交给陈德收入俘虏营。
这些人承担起了最繁重的劳动任务,每rì的热量摄取却远远不够,以至于劳动效率下降,更有被累死饿死的。朱慈烺知道这是时人的普遍认识:所谓苦役就是干活干到死。
“首先,这些人一样是大明子民,只是走上了不该走的路。正因为罪不至死,我才让他们服苦役,否则直接杀了岂不是更能震慑人心?”朱慈烺叫过陈德,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但语气却不减严厉。“其次,我们现在有多少人民?万历六年时普查的山东一省人口不过五百六十万,如今三停中还能剩下两停就已经是天可怜见了!你若是让这些人都浪死鞭下,我用什么人来干活种地、休养生息?以后哪里去找兵员打仗?”(未完待续。)
二零七 可恨年年压金线(四)
陈德沉默不语,心中却是在分析皇太子这番话的意思。以他的成长环境,以及幼年乃至如今十八岁的生活阅历,是根本不会将人命当回事的。诚如屠夫的儿子不会怕血,他这样十五岁就上阵杀敌的将门之子,会怜惜一帮“罪人”的xìng命么?
正所谓,天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人死了完全可以再抓嘛!
——是因为我父亲叛国,太子终于要拿我下手了么?
陈德心中痛如刀绞,这才发现自己对皇太子除了君臣之义,似乎还多了一份亲近依赖。
就如大哥一般……
朱慈烺见陈德脸sè土灰,知道他钻进了牛角尖,放缓口吻道:“我让你管这工兵营和俘虏营,就是为了磨你的xìng子。我读史书,真正天才横溢的名将固然有,但绝不多。而能够立下不世功勋的,如我朝开国辅运的那些名将,却往往心思缜密,行事稳妥,如此自然能够立于不败之地而待敌自败。你才具足以提一营之兵,但xìng子不经打磨,凡事以暴力相处,如何能成为一镇大帅?”
陈德眉头纾解开来,转而一股酸意直冲鼻根,硬生生忍住,低声道:“殿下,末将之父……”
朱慈烺压了压手:“人各有缘法,尔父果然是有失节的地方。不过你一路随我过来,并未犯错,我怎么可能因他的罪过而处罚你?”
“末将就是心中难过……”陈德终于哽咽道:“子不可言父过,臣不可背君恩,如今末将真是无自处之地。”
朱慈烺抚了抚陈德的后背:“你好好干,rì后立下军功,来赎尔父之罪便可。”
陈德跪倒在地,拜道:“多谢殿下仁慈。”
“先别谢我。”朱慈烺朗声道:“从今天开始,工兵营的死亡指标为每旬rì一人,俘虏营为旬rì五十人,工程进度必须加快,我也会派人进行质量检查,要求更加严格。”
“末将领命!”陈德是个聪明人,何况朱慈烺已经将话说得那么透彻。光靠鞭子加快工程进度显然是低效浪费的,自己必须想办法走另外一条路。虽然现在他心中没底,但人同一心,心同一理,只要集思广益,选用经验丰富的老营造来督工,总比动辄用鞭子抽打的好。
想到这里,陈德心中一阵愧疚。自己只想着带兵打仗,却没想自己是否有那个本事。差点辜负了皇太子的一番苦心,错过了替父赎罪的机会。
朱慈烺解了陈德的心结,又命人在筑好的墙段上用虎蹲炮轰击,撞木撞击寨门,虽然质量仍旧堪忧,但也没有立时就坍塌。
“还要加固。”朱慈烺留下四个字,转身又去巡视下一处。
如今顺军已经有了用火炮攻城的习惯,原历史剧本中的清兵在攻城时也不乏用火炮的记录。这道乐夏防线是根本防线,必须要有极强的防御力。而且现在严要求高标准,也是为了rì后施工提供经验和守则。
在朱慈烺看来,坞堡将会是rì后明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防御要点。只有在收复河套之后,才有充足的马匹执行进攻xìng防御策略。在机动力不足的情况下,用坞堡加火炮的模式防御,互为犄角,坚壁清野,是对抗满洲铁骑的最佳方式。
“萧陌。”朱慈烺转身叫道。
“末将在。”萧陌已经配上了金徽肩章,以下将军的身份上前应声道。
“萧东楼那边还有几个山头可以当做外围防线,你这边却是直面开阔平原,可有什么打算?”朱慈烺问道。
“殿下,”萧陌欠了欠身,“正因我部防线外围皆是平原,末将希望能够在主体寨堡完工之后,修建烽火台,提前预知敌情。”
“你这思路是很稳妥的。”朱慈烺点了点头:“对于如今我军缺乏大规模骑兵,预jǐng坚守是好办法。不过现在不着急。因为罗营主力在东昌府,可以充当我们的眼睛和第一道防线。等他南下之后,我还有一样利器率先装备你营。”
萧陌是最近才知道罗营原来也是东宫体系的部队,心中自然对皇太子的神来之笔赞叹不已。听说还有利器,这位下将军更是心中酥痒,问道:“殿下,是红衣大炮么?”
“不是。”朱慈烺笑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稀奇的,现在技工学院正在试验研制,很快就能配装你营。不过你还有个任务。”
“末将莫敢不从。”萧陌连忙道。
“你去看了罗营,感觉如何?”朱慈烺问道。
萧陌舌头打了个结,终于直言不讳道:“乌合之众,与侍卫营……喔,近卫营完全不能同rì而语。”
“不错。”朱慈烺点头道:“朱家骏过去之后,罗玉昆才知道对手下兵力进行整合。在此之前,呵呵,可以说是与十年前的流贼一般无二。”
萧陌突然心生jǐng兆,试探问道:“殿下可是要我营派出军官帮他cāo练士卒?”
“你倒是有为将者的直觉了。”朱慈烺笑道:“正是,我希望从你这里抽调一个鸳鸯阵局,一个方阵局,过去当教导队。”
萧陌心中暗暗叫苦,自己这边也是军官不足。东宫对军官的晋升授衔卡得极其严格,除了拼杀英勇之外,还必须掌握各种文凭。比如士兵升士官要有丙等文凭,尉官要有乙等文凭,校官以上要有甲等文凭。参谋官更是从严,比同级的军官要高一等要求。
“殿下,”萧陌为难道,“这不该是作训部的事么?”
“作训部自己也要培养教导队,实在抽不出人手。”朱慈烺道:“你别指望畏难而退!朱家骏和陈崇都是你原先的下属,你这老长官不挺他们一把?”
“殿下,罗营可是有上万人啊!”萧陌叫苦道。东宫上下都知道,若是皇太子以协商的态度交代任务,那就是可以讨价还价的,绝不会受到指责。若是现在不说清楚,rì后完不成任务可就只有乖乖受罚了。
“也不是整个罗营。”朱慈烺笑道:“以后所有营头都要控制编制,方便配属,所以筛选出三千五百人上下,编练成dú lì游击营就行了。”
“从万人之中甄选三分之一也非一时能做到的。”萧陌微微放下心。
朱慈烺无所谓地瞟了他一眼:“rì后扩建编制,三营并设一‘师’,说不定这支游击营跟你的近卫一营还是一起的呢。”
“末将能否外聘一批眼光毒辣的人牙一同去?”萧陌连忙问道。
他很清楚,萧东楼那边的近卫二营早就说过要重建天雄军,肯定不会跟第一营归并在一起。按照皇太子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后备能统编的只有骑兵营、火器司、单宁的预备营,以及罗玉昆的dú lì游击营。
而这里面只有dú lì游击营有作战经验,质量明显好于那些cāo典出身的新兵营。萧陌自己就是从cāo典派跌跌撞撞过来的,知道经验对于一名战士意味着什么,当然抓住机会,把dú lì游击营拉到一起。
“当然可以。”朱慈烺抿嘴笑了笑,心思却飞到了莱州。
技工学院由王徵出任祭酒,汤若望为司业,王永chūn、永顺二人出任教务。实际上就是因为王徵年迈,承担所有学院的庶务,好让王徵有足够的jīng力投入到科研之中。
技工学院收到的第一笔订单,就是朱慈烺口中的“利器”,一种适合在开阔地带使用的瞭望预jǐng器材。
学院定名:巨型载人孔明灯。
俗称:热气球。(未完待续。)
二零八 可恨年年压金线(五)
紫禁城,武英殿。
“皇上,这些贼匪若是不打痛他们,断是不肯归顺的。”顾君恩作为李自成的谋主,地位越发稳固。眼下牛金星在忙着登极大典,田见秀、宋献策忙着追赃拷索,李自成在战略上的问题,主要就是征询顾君恩的意见。
“你的意思是,派刘芳亮去打?”李自成眉头皱了起来:“眼下吴三桂占据了永平府,叫嚷着要来打北京。北京这六万人中还有不少朱朝降兵,若是不将刘芳亮调回来,如何能够东征吴三桂?”
顾君恩道:“皇上,臣以为,北京城高墙厚,且有红衣大炮镇门,当取守势。大可派磁侯大军南下,收取江南,策应湖广。一旦收复江南湖广,则银粮充沛,然后以全国之力攻辽镇一隅之地,可谓万全。”
李自成不免为之踱步。牛金星也劝他先行登极大典,取得名号大义,然后经营京畿秦晋,攻略湖广江南……然而眼看天下精兵只剩下关宁一处,如果能够将之扑灭,残明将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性。江南、湖广一样可以传檄而定,他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北京。在他看来,西京是个更适宜统御天下和居住的地方,起码在语言上更有亲切感。
“皇上,”顾君恩见李自成迟疑,又道,“若是真的平定了关宁,恐怕又要分兵镇守,可供南下的兵力便又不足了。”
李自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问道:“如今城里追赃如何了?”
顾君恩答道:“臣不曾参与此事,只前日听说有百万两之巨了。”
李自成这才舒展了眉头,道:“还是要先平了吴三桂!否则等他在关内站稳脚跟,再要打永平四城更费事。他若是识相归顺,我还给他镇守辽东。只是得降为公爵,决不能称王。”
顾君恩知道这是李自成担心大顺军内部难以平衡。若是吴三桂那等降将都能封王,刘宗敏、田见秀这些跟着李自成起家的重将岂不是也得封王?若是只封吴三桂公爵,到时候再给那些侯伯重将晋一等爵也就够了——异姓封王终究还是大忌。
“而且朕现在还有两桩放不下的心事。”李自成回到御案之后,缓缓道:“一桩是废帝朱由检。若他到了南京,手里还能有江镇之兵。再加上朱太子手下的那支强兵,让朕心中不安。另一桩是满洲东虏。去年奴酋黄台吉死了,他们立了个叫福临六岁童子,如今是老酋努尔哈赤的十四子多尔衮当政。”
李自成顿了顿,继续道:“咱们刚打下山西的时候,这个多尔衮就从鄂尔多斯部送信到榆林卫。王良智(王根子)把信送到朕这里,里面明说要与我协谋同力,并取中原,共享富贵。这就让我想起当初黄台吉没死的时候。每次从入关碰上咱们的人,都是好言相对,有时候还给粮给马,从没厮杀之事。如此看来,这些满洲鞑子心上惦记汉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这两天朕思来想去,就是想废帝给吴三桂封王的事,突然想通了些:恐怕废帝早就知道满洲鞑子有染指天下的意思,封吴三桂不是怕他投降朕。而是怕他弃了关门,把满洲人放进来!”
顾君恩还是头次听说这事。猜是李自成没把多尔衮的书信放在心上,所以都没拿出来商议。不过那多尔衮也真是痴心妄想,这天下还需要他来“协谋同力”么?大顺军势威赫,混一宇内只是时日长短的问题,哪里轮得到他来分一杯羹。
李自成继续道:“朕若是不先打下关宁,万一满洲鞑子再从蒙古破边墙而入。袭扰北京之西,大军又被钉在北京不能动,该如何抵御?再万一,吴三桂吃里扒外,与满洲鞑子约好东西夹击。废帝在南方呼应,这北京城还能守住么?”
顾君恩这才知道李自成心中顾虑,也沉吟道:“唐时也有借吐蕃外族之兵的典故,的确不能不防吴三桂与东虏媾和。”
李自成道:“这就是朕执意要先打吴三桂的缘故。倒也不用打到广宁,只要打下山海关,由咱们的人守住,起码不用担心两头被打了。”
顾君恩略一沉思,提出个折中的方案,进言道:“皇上,莫不若让磁侯带兵一万南下,应该可以与残明军镇相抗了。”根据顾君恩得到的消息,现在山东几乎没有成建制的明军,京师以南一直要到徐州才有一股明军。
那股明军守将却是个老熟人,正是一路从山西逃到河北,继而逃进山东,最后逃到徐州的高杰。如此一支惊弓之鸟,千数残兵,刘芳亮领一万人足以将之消灭了。
李自成想了想,道:“如此也好,看刘芳亮能打到哪里便算哪里,先将精锐调到北京。东征之事刻不容缓,不能让吴三桂再壮大起来了。”
顾君恩应声而出。
……
“你家还没上户口?再不去可就亏大了!”
“上那户口有啥好的?指不定又要征人了。”
“征啥人呀!你不知道?圣旨都贴到村里了,皇帝现在就在山东,全省徭役全都免了!以后全是雇工,给工钱!官府也照户口论人给地给粮给种子。你家少上一个人,就少一块地!前屯那边都想着怎么多报人口上去,你家还瞒着?”
“真的假的?”
“你这人……咋就不信咧?前屯赵石头家的媳妇刚生了个丫头,当天就去给上了户口,这回也分到一亩三分地,跟生男娃的一个样!”
“这要上个户口,得花多少银子?”
“官府包了,一文钱都不要!”
“哎?那俺也去看看。”
“多带点干粮,衙门口排队等着上户口的人太多。”这位邻居打了个哈欠,道:“我排了三天。”
……
明朝制度,军户是不算丁口的。卫所下辖的土地——包括屯田和辖区内的民田,也不被计算在户部粮册上。这就导致了卫所制度崩塌之后,军田变成了私田,却不纳税。军户破产成了佃农,非但没有享受国家拨给的军饷,反倒还要承担田租。
由此产生的人口、田地隐匿,数额之大是朱慈烺完全不敢想象的。
“废卫立县就从灵山卫开始!”朱慈烺在行政工作会议上宣布道。
灵山卫是典型的实土卫,也就是领有土地的卫。
依照太祖高皇帝的设计,卫所并非是简单的军事机构,而是一个带有军事特色的行政体系。大明一般的行政体系是州、县——府、州——布政使司、直隶府、州——中央六部。卫所体系则是卫、直隶都司的千户所——都司、行都司、直隶卫——五军都督府。
卫所非但有管理军户和辖区内民户的权力,也有涉及军户案件的司法管辖权。以万历名相张居正那般的手腕,清丈田亩和梳理人丁也只局限在一般行政体系,没有触动卫所制度。而顺治年间,满清在尚未统一全国的情况下,只是因为废除了卫所,耕地面积就超过了万历三十年的全国耕地亩数。
考虑到万历三十年是大明国势的巅峰时期,而崇祯、顺治年间因为天灾兵祸,耕地抛荒现象严重。
这一出一入,便可知卫所下辖的土地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朱慈烺之所以从灵山卫开始着手,更是有两个充足的理由。
第一,灵山卫地处胶州湾。胶州湾是山东第一大的不冻港,位于山东半岛的南部,江南运来的物资主要是在青岛口上岸。
第二,灵山卫与浮山前所就是日后的青岛市的主体部分,紧锁整个胶州湾。
青岛对于山东的意义,乃至对于整个东部沿海的意义,只要看过中国地图的人都不能无动于衷。对于这样的重点地区,朱慈烺当然要不遗余力地纳入掌控,加以开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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