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六 雨过不知龙去处(四)
“我出城迎战,你为我射箭压阵。”崔尔达拍着副将王根子的肩膀,豪气顿生。
王根子重重一点头:“都司就放心地去吧。”
一座城池的薄弱点就在城门,故而决不能放任敌人攻打城门。西安之前防备不足,收拢的尽是白广恩、高杰的溃兵,也不敢用来出阵。崔尔达带出去的人不多,只求城头箭阵能够击溃贼兵头阵。
——只要能赢一阵,或许士气就起来了。
崔尔达心中暗道,仍旧还抱有一丝期望。
王根子站在城头,对左右家丁道:“取我铁胎弓来。”
铁胎弓是用铁铸成的弓身,本身没有弹性,只能用来练功。王根子的铁胎弓却是铁木弓身,虽有弹性却也和铁相差不远,故而取了个名字叫“铁胎”。用这张劲弓,配上精心打造的长箭,再加上城墙的高度,王根子能够射出两百步开外,已经是十分惊人的臂力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叠成条,交叉系在箭簇上。等弓来了,一言不发,张弓射箭,只见白色箭翎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斜着插进闯军阵前的土地。
崔尔达见了心中颇感欣慰,暗道:这定是王根子在试射了。
因为弓箭射程与弓箭保养、箭矢制造有直接关系,所以每次两军对阵都要互相试探对方的射程远近。在射程之外要列阵慢行,保持体力,鼓舞士气,一旦进入射程,就要用最快的速度冲入敌阵,这样才能减少损失。
王根子这箭射出。果然让闯营上前挑衅试探射程的快马有所畏惧,纷纷撤了回去。只是一人眼明手快,在回马时侧身一探,将这箭拔了出来。这本是快马们的习惯,带一支敌军的箭矢回去,证明自己的确进入了敌军射程。他这一拔出。才发现箭上系着字条,像是用来通信的。
两军对垒,这种射箭通信的方式也是古今常见。他当即将纸条送到了中军,自有上面的将佐交予李自成手里。
约降!
信中寥寥数语,没有多余笔墨,只说大明已尽,自己愿带部曲亲兵为义师内应,开门献城。
李自成几下看完,将信转给右手边的顾君恩。站在左手的牛金星看得眼中差点喷出火来。却只能硬生生咬牙忍了下来。自从他被放回之后,李自成便越发信任顾君恩了。
顾君恩看完,微笑道:“恭喜元帅!西安若是能够归降,大军元气可保不伤。如此便能尽快收复甘肃、宁夏等地,更是给东进路上的小城作了个榜样。”
李自成原本已经准备好了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有守将投诚。他略有失望道:“看来朱太子不在城中。”
顾君恩略一沉思道:“朱太子连汝州都要硬守两天,何况西安城高水深,没有弃守的道理。想来是明廷之中另有掣肘。”
“也怕是西安实在没有可守御之兵。”牛金星插嘴道。
李自成点了点头,呼啦啦站起身。戴上了自己标志性的宽檐毡笠,道:“走!额们进了西安再说。”
……
“他朱家锦衣玉食,咱们连个粗粮馍都吃不上!大冷天连件御寒的衣服都没有!咱们是生来就该被他们作践么!?”王根子站在城头,怒发指天,恨恨骂道。
手下亲兵或是家丁,或是亲随。听得也是激愤异常。
周围兵士知道这是有异变,纷纷噤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在秦王门前站了两天,他连见也不肯见我!”王根子尽情发泄着心中怒意:“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见他。只开了城门,迎闯王!让闯王与他去说!”
“早就不想给朱家卖命了!跟着将军迎闯王!”底下家丁纷纷鼓噪,对那些不肯表态的兵士怒目相加,施加压力。
王根子扫视一眼,见大部分兵士还是站在自己这边,更没人跳出来当朱明的孝子,大声道:“我已经与闯王约好,只等义师战鼓三响,两军相接,咱们便开了城门,献城!凡是愿与我王根子共进退的弟兄,在左臂上缠青布!若是不愿意的弟兄,我也不强求,只日后战阵相见全当不认识便是!”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家丁亲兵们纷纷拔出刀剑,高举刺天。
其他士兵中也有见风使舵的,跟着高举兵刃,表示顺从。剩下那些可降可不降的,更担心自己落了单,被拉出去祭旗,便也纷纷跟着呼喝起来。
一时间城头风云变幻,人人左臂尽戴蓝布。
闯营中也已经传播开了守将投诚的消息,只要一鼓作气杀到城门口便大功告成。知道不用用命去填城,闯营兵士顿时士气高涨,恨不得当即就擂鼓进军。
火炮终于响起!
咚、咚、咚!
战鼓如雷。
“杀贼啊!”两军同时高喊着杀贼的口号冲向对方。
崔尔达身先士卒,已经看清了迎面冲来闯营马兵脸上的黑痣,手中长刀斜下里刺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错身而过。崔尔达只觉得虎口传来一股猛劲,差点长刀脱手。瞬息之间,飙出的热血溅射在崔尔达脸上,腥气灌鼻,烫得脸上发麻。
——杀了一个!
崔尔达碰出一口白气,战马已经陷入贼阵之中,再难提起速度。他回头望了眼高耸的西安城,高声喊道:“杀贼一个,赏银五两!杀啊!”喊声中,崔尔达瞅准一个背对自己的贼兵,重重一刀劈了上去,正劈在贼兵头颅,顿时血浆翻涌。
“杀啊!”身后的明军士兵得了鼓舞,纷纷冲上前,护住了崔尔达两侧。
接连手刃两人,崔尔达终于找回了上阵杀敌的感觉,胆气更甚,正要鼓动的士兵冲破敌阵。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惊恐的呼声:“城门开了!献城了!”
献城了!?
崔尔达心中一顿,旋即醒悟过来,顿时明白为何到现在城头都没有放一箭。他高声骂道:“王根子!额贼你娘!”
仿佛是听到了崔尔达的咒骂,城墙上落下一片箭雨,明军后阵顿时哀声哭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都司!咱们走吧!”一旁追上来的亲兵冲上前,拉住了崔尔达战马的辔头。
“走?走哪里去?”崔尔达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尽是自家儿郎战死沙场,心中悲愤,身上却被抽空了一般。
“你们走吧……我不死不足以报皇恩……”崔尔达夺过马头,重重一夹马腹,纵马跃入敌阵之中。
他手起刀落,却劈了空,身上露出的破绽却被敌兵抓住,几支长枪刺了过来。将他挑落马下。
“抓住个大的!”
“不要踩死了!”
“是我杀的!”
崔尔达听到最后的句话竟然是亲切的乡音,身上的痛楚都减了许多,直至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一个眼疾手快的闯营刀手上前剁下了崔尔达的脑袋,从地上胡乱捡起一根长枪,高高挑起,大声宣布:“我杀了敌将!敌将被我杀了!”
明军见自家主帅阵殁,再无一丝战意,纷纷逃窜。零星几个为崔尔达报仇的亲兵也瞬息被敌人砍刀。出城迎战的明军顿时全军覆没。
闯营士卒口中呼啸,冲向大开的城门。他们的呼啸声被空洞的城门洞扩大了千百倍。整个西安城都被笼罩在这野兽般的呼啸之中。
……
“老爷!崔指挥阵殁!王根子开门献城!贼兵就要到了!”
冯师孔身穿朝服,端坐案前,书案上是墨迹未干的遗表。他看也没看这个家人,只是站起身,面向东面拜了三拜,方才道:“你带了我的遗表去京师吧。”
那家人见此形状。知道冯师孔要自尽殉城,悲从中来:“老爷!咱们也走了吧!”
“胡说!”冯师孔怒喝一声,转而却再没了发怒的力气,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渐渐低沉:“走吧走吧。”他步下虚浮。仿佛随风飘动。在他脑中,闪过了无数过往画面,想起了自己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直到官居二品,封疆关中……
噗通!
冯师孔一头栽进院里的水井之中。
——冬日的井水原来是温的。
这是冯师孔最后的念头,旋即陷入永恒的沉眠。
……
黄炯冠服坐在家中正堂,门外已经被闯营兵士团团围住。这些兵士并不攻打黄府,只是围困,不准一人出入。
不一时,外面传来马蹄声响,士卒高呼万岁,撞开大门让那人进来。
黄炯眼看着那人进来,却见是个头戴宽檐毡笠,独眼虎步的壮汉,登时将他与闯贼李自成挂上了号。
——这就是大明的祸星啊!
黄炯心中暗道。
“黄老爷,别来无恙。”李自成笑道:“额一进城就来找你咧,如何?来额这里做个兵政府侍郎岂不是比给朱朝卖命强些?”
“哈哈哈,”黄炯大笑一声,“你?你不过是我在潼关杀漏了的贼胚!让我投降你?想得美地很!”
黄炯在临巩兵备副使任上,曾调集番兵大破李自成于潼关。
两人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可惜是仇人。
“老爷!”后堂中冲出一个老家人,悲戚哭道:“奶奶投井了。”
黄炯听到发妻投井,心中悲恸,又是一阵轻松。他看了一眼李自成,起身道:“家有烈妇,安能不送一程?”
李自成眉头微皱,想出言将他带走,但想想黄炯又飞不出西安,索性就成全他吧。他刚转身走出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痛哭之声。
黄炯也投井了。
自是长安多义井。
……
李自成从黄炯家出来,心头沉重。他对于能够打败自己的朱朝官员还是心有尊敬,可惜这样的人又多是忠义之士。自己进了西安之后,严令部下不许烧杀抢掠。如今的西安城里百姓阖门闭户,家家门上贴着顺民,道路上也没人走动,已经是破城之后秩序最好的状态了。
除了义勇王师,谁家大军还能做到这点?
李自成心中颇为自得,但旋即又被黄炯举家赴死的事闹得眉头不展。无论是他还是牛金星、顾君恩,所有人都说朱明气数已尽,但怎么宁死不降的人还有这么多!他边想边行,突然胯下战马立住脚步,原来前面聚了一帮人。
“前面何事?”李自成不悦问道。
身边大将李双喜,也是他的义子,公认的接班人,连忙上前询问。李自成纵马近了几步,遥遥看到秦王府高大的端礼门上悬着一个人形。待走近在看,果然是有人在端礼门上吊自尽。
那人身穿朱红朝服,头戴梁冠,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死透了。
“这又是谁?”李自成破城之后的喜悦彻底被败尽了。
他不怕见死人,再多的死人他都见过。
但他从没被如此之多的死人如此恶心过。
“元帅,这是秦王府长史章尚絅。”李双喜很快命人打探清楚,回来报告李自成。
李自成叹了口气:“好生葬了。秦王还在不?”
秦王朱存极大开中门,身穿皇明宗藩冠服,跪在阶下,瑟瑟发抖。(未完待续。。)
ps: 晚些时候还有一章~~
看着最近还算有节操,顺便说两句废话吧。这本书新开以来,小汤就没开单章求过票。今天看到有书友建议我开单章,实在有些惶恐。倒不是对自己的毅力不自信,实在是意识到有些书友已经将自己投入到了本书之中,这份厚爱实在让小汤害怕辜负了大家。再想想前天起点发了一千多块钱给小汤,这都是书友们的赐予啊!如果小汤只是抱着写着玩的心态,怎么对得起大家的拳拳之心?
好吧,是该振作起来打下一片天地了!请大家把手中的月票、推荐、点击、书评、起点币什么的统统扔给我吧!
一六七 雨过不知龙去处(五)
东宫侍卫营正在渡河,对面是山西巡抚蔡懋德率领的晋兵。
朱慈烺坐在中军大帐,接受了蔡懋德的朝见,完全遵循礼制典仪说了一番话,肯定了蔡懋德忠心为国,劳苦功高。他不知道这位蔡巡抚在历史上的地位,但并不妨碍他观察蔡懋德的为人。
很像冯师孔。
这就是朱慈烺得出的结论。
蔡懋德比冯师孔的强处在于他敢带兵出门,并不一味死守太原。
这里是秦晋交界仅有的几个的渡口之一,蔡懋德正是带兵来阻止李贼渡河,方才碰到了东宫大队人马。最初时,蔡巡抚几乎不敢相信前面真的是皇太子本人。像皇太子这样的身份,带兵出行,照例是要提前三五天就通知地方守官,做好迎驾准备,从来没有发生过人已经到了省界,一省巡抚竟还没得到消息的情况。
朱慈烺倒是宁可别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穿州过府,声势浩大,不可能隐匿行踪。
因为蔡懋德类似冯师孔,朱慈烺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走完过场让这位巡抚干感激涕零地出去就行了。或许这件事会在蔡氏家史中被大加渲染,但对于朱慈烺而言,这项工作已经结束了。
他还要为西安传来的消息费神。
冯师孔、黄炯、吴从义、崔尔达、章尚絅等人殉节,朝廷自然会有封赠,无须太子费心。布政使陆之祺、里居吏部侍郎宋企郊、提学佥事巩焴等人降贼,被李自成委以重任。不过这自有后人评说,也无须朱慈烺费心。
真正让朱慈烺费神的是秦王朱存极投降了李自成。
历史上的李自成不是藩王杀手么?当年福王也想投降,却仍旧被李自成杀死。然而这次,李自成破了西安之后,竟然没有杀死皇明的藩王。反而给了个将军的名头,让他随在军中。为什么李闯突然改性子了?莫非是想留下一个秦王跟朝廷交换刘宗敏?不可能啊!朝廷连皇帝被俘都不肯妥协,何况一个秦王!更何况这秦王还失节了!
深受刺激的朱存极没想到真的捡回来一条命,非但喜滋滋地成为了李贼的将军,更是发表了一篇檄文,承认朱家祸害天下久矣。李元帅奉天倡义,解民于倒悬……这檄文不知是出自闯营哪位谋士之笔,还特别提到了皇太子暴虐无度,欲屠尽山陕之民,以使王师不得拥护,看来是跟朱慈烺仇怨极深。
相信这檄文很快就会传进北京,传到崇祯皇帝面前。
当年福王身死,崇祯帝得到消息之后哭嚎不已,说:“朕不能保全一叔父。”只不知看了这位族兄的檄文。皇帝陛下又会作何感想。
“他要投降就投降呗,往我头上扣什么屎盆子!”朱慈烺就想咽了一只苍蝇似地恶心。他是想过要暴力掠夺秦晋人口,但只要比东虏下手轻一些,两个里面活一个还是有可能的。想想未来满清入关之后,死命追着李自成打,山陕一代反复被兵,十室九空。长痛不如短痛,跟着皇太子去山东生息教训不好么?
当然。没人相信这一点。或许他们在临死前会闪过:早知今日,当初不如跟着太子走……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吴甡已经习惯了皇太子殿下以格外老成的姿态出现。突然发现太子竟然会因为这种事置气,简直有些惊骇。他劝道:“殿下,当年魏武也有被骂出冷汗的时候,两军对垒,什么话不是人说的?切莫往心里去。”
“他身份不同!”朱慈烺有些烦躁。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如果天下人知道连老朱家自己人都反对朱明,谁还会为皇室卖命?别的藩王、郡王看到秦王这个榜样。会不会和那些大户一样掏出家产来犒劳“义师”?秦王的檄文不在乎他写了什么,而在乎这个行为在公共关系上给朱室带来的被动。
“吴先生,可有良策化解?”朱慈烺问道。
吴甡想了想,道:“殿下,别无良策。而且恐怕会更糟。”
“哦?”
“那千余学子。”吴甡道。
当日观摩皇太子拜祭先儒张子的学子汇聚在文庙。亲眼见了天家威仪,耳听国本宣读祭文,激动莫名。谁知拜祭之后,皇太子表示要在城外侍卫营中设晚宴,邀请所有诸生前往。一时间衣冠载道,方巾如云,都往侍卫营去了。
谁知道晚宴固然是有,但只有肉汤泡馍。吃完了也不放人走,统统被看押着随军出发。有人要闹就是一顿鞭子,至始至终没有人出来解释一句。吴甡当时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出来几个刚烈的, 宁死不走。一旦杀了人,那性质就真成了劫持,太子的名声也就彻底败掉了。
当然,像哀声载道的洛阳一样,为皇太子背黑锅的人万万不会少,只是有多少士子能信就是个问题了。
“我倒不怕。”朱慈烺道:“那些人巴巴赶到侍卫营吃我的晚饭,无非两种。”
吴甡耳朵一竖,他越发觉得听太子分析人心是件有意思的事。每到这时候,明明年纪不大的太子,就变成了阅历丰富的老吏,虽然直白,却能切中人心要害。
“一种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所谓穷措大者。”朱慈烺笑道:“这些人能有个体面活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这几日先养着,等到了山西把他们挑出来任差,家里老婆孩子什么都能抛下。”
吴甡虽然觉得太子说得太不顾斯文,但也的确如此。许多进士都是赴京赶考之后就再没回过家乡,家里父母妻儿知道他在外地当官也是觉得理所当然,全然没有人伦之情。不过这当然不能说人家是贪恋官位,只能说是忠孝不能两全,先忠君,后事亲。
“另一种便是功利心强,想走捷径的。”朱慈烺道:“否则他们来干嘛?我这里又不卖制艺时文,又没有下科考题。还不是来混着看是否有机会出人头地。这种投机汉,难道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
吴甡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大明逢子、午、卯、酉年开科取士,称为正科。若是有重大庆典,可以临时加考,是为恩科。眼看就要到甲申年了,后年乙酉年就是正科之年,若是那些意志坚定,有心科举的学子,肯定要在家里好好温习功课准备下场应试,谁还出来晃荡?
难不成还是出来散心的?笑话!十年苦读岂是虚言?除了少数过目不忘,如通宿慧的妖孽,哪个七篇出身的进士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
“万一有不小心混杂其中的呢?”吴甡较真道。
朱慈烺笑道:“那我也不担心,因为人有一种从众之心。只要满足四个条件,就能把仇人驯化成自己人。”
“哦?仇人变成自己人?”吴甡惊讶道:“这岂非圣人感化之功么?”
“没那么玄奥。”朱慈烺道:“人心自有‘理’,乃理学之理,所以我将之称为心理之学。”
理学的理可以简单理解为规律,也有本源意志的含义在其中。朱慈烺在经学上没有下过苦功夫,不敢说得太多以免露怯,直接跳到后面的内容说道:“设问:若某甲被某乙所虏,某乙随时都可能杀了某甲,这二人是否算有仇隙。”
“自然,这已经是杀身之仇了。”吴甡认真道。
“就是这样的仇隙,只要满足这四条条件也能让某甲甘心为某乙做事。”
“敢问其详。”吴甡道。
“其一,某甲必须坚信某乙随时能杀死他。”朱慈烺道。
吴甡点了点头。
“其二,某乙要在某甲即将要死的时候,把他拉回来,比如一口水,一块饼。”
“这是自然,否则某甲不就真死了么。”吴甡又点了点头。
朱慈烺没有点破这条其实是关键问题,想来吴甡这个水平的人,日后应用起来自己也会发现的。
“其三,某乙只能给某甲一些关于乙家的消息,其他任何消息都不能让某甲知道。”
“遮目塞耳以断其心。”吴甡又点了点头。
“其四,让某甲感到无路可逃。”朱慈烺轻笑道:“只要满足这四个条件,所有人都可以成为顺民良民,最多不过十日。”
——在极端条件下,三到五天就够了。
朱慈烺在心中暗暗补充一句。
吴甡听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疑惑道:“当真能行?”
“当真。”
“殿下是从何得知的?”吴甡自然不能光凭朱慈烺空口白牙就信以为真。
“这个啊,”朱慈烺叹了口气,“我看东虏掠夺汉人为奴,细细分析下来,也就这四条而已。”
吴甡语塞。
虽然东虏不是当前最主要的敌人,但东虏掠夺人口也是大明朝堂很为之头痛的事。因为真奴人口稀少,又不善于耕种,其实是个在山林中狩猎的民族。这样的民族最多成为部落,要想定居建国就得大量的农业和手工业人口,而大明就成了他们的人口提供地。
现如今进犯关内的东虏大军之中也有了汉军旗,至于炮灰部队——包衣阿哈——中,十之八九都是被掠夺的汉人。饱读诗书的大明士子一直都想不明白,原本是受难的人,为何到了辽东就铁了心跟着建奴跑呢?
这就是最直接证明“驯人”切实可行的例证,也是朱慈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掠夺人口的后手。(未完待续。。)
ps: 票票呢~~
一六八 吹沙走浪几千里(一)
腊月的秦晋之地能够冻掉人的耳朵。晋水彻底被冰封起来,上可跑马。这加快了东宫的渡河速度,但也给后面的追兵创造了便利条件。好在李自成进了西安之后整顿政治,准备开国称帝,四面派出了州县官员,又让田见秀率部南下汉中,打通南下入川的孔道。从他希望朝廷赐予他四省提督的意向来看,这回定是要将北方四省彻底摄入囊中。
田见秀率兵南下之后,闯营又分出两万人马,由袁宗第和贺锦两位大将向西追击白广恩部。白广恩当日在潼关逃得太快,非但家眷跑出来了,家丁损失也不大,又怕被西安官员们拦截,直接绕城而过,径直逃往陕西行都司所在的甘州。朝廷对这种事只能默认,否则还能往哪里调拨呢?
李自成带着义子李双喜、侄儿李过以及刘芳亮的左营大军,径自前往陕北。陕北米脂是李自成的老家,祖坟就在那儿,只是被孙传庭挖了个底朝天,朽骨残灰也都成了农田里的肥料。李自成亲自去陕北,自然有衣锦还乡、重整祖坟的需要。
另一方面,高杰部从潼关败逃之后也是绕过了西安,径直逃往陕北延安。不过以他的残兵败卒自然无从抵御李自成的数万人马,估计只能趁着黄河结冰再逃往山西。
“李自成要是大军东进,最后还是得落在河津一地。”朱慈烺指着书案上的地图,分析李自成进军动向。因为涉及山西地理,故而邀请了巡抚蔡懋德旁坐,若有问题可以当场校正。
朱慈烺并不知道历史上李自成东进山西是从哪里渡河,但从当前的实际情况分析,只有河津才适合大军渡河。
河津是北宋时得名。古称绛州、龙门,又相传是大禹治水的地方,所以别称禹门。此地处于滨河要口,黄河要津。作为黄河的第二大支流,汾水,就是在这里注入黄河主干。它与陕西韩城隔河相望。形成黄河咽喉,最窄处的河面只有十丈宽。考虑到大军东进所要需要的粮草转运,以及渡河时候的安全效率,从韩城-河津一线过河是最优选择。
因为山西对西面的防御全靠黄河天堑,而黄河在腊月至正月间会结冻,人马可以随地渡河。为加强黄河防守,防止闯贼渡河东进,山西以副将熊通率部两千人到达河上。同时由巡抚蔡懋德负责黄河下段的防务。蔡懋德所领三千人到平阳府驻守,又分兵汾州。扼守黄河龙门。
蔡懋德看着座下精神昂扬的东宫军官,根本无心听皇太子讲读山西地理,只是惊诧天下竟然有这么多不怒自威的将军汇聚一堂。他从入营一路走来,只看到军容整肃,往来士卒两人成行,三人成列,一切井然有序。他本以为此军是秦地某位宿将所领,太子只是统摄其上的招牌。谁知旁听军议时才确定:这支强军的确是太子一手操练起来,全军上下惟以皇太子为马首。
甚至各营将佐不喜称朝廷品秩。而乐以东宫军衔自矜,简直如同私兵!
这幸亏是在皇太子手里,若是哪个镇臣敢这么来,那绝对是私设官衔,当以谋反论。
蔡懋德再转首坐在上座的皇太子,不由钦佩这位殿下年轻有为。实在是大明中兴的期望所在。然而他又想起当今圣上,也以英明勤政称名,可国事仍旧日益颓败。这是天命要亡大明,岂是皇太子能够扭转过来的?一念及此,蔡懋德不由心头黯然。
“……所以。李自成肯定要解决了榆林卫之后,才会率军南下。”朱慈烺心中默算路程:“就算榆林卫望风而降,李贼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南下韩城。如果他晚上十天半个月,黄河解冻,那山西兴许还能再守一年。”
讲到这里,朱慈烺搓了搓手,心头闪过一道亮色。
历史原剧本中,李自成在甲申年二月出关东进,三月十九日彻底攻下了北京城。从时间上看,他渡河时正是黄河尚未解冻,山西守兵又未能有效抵御。若是能将李自成挡在山晋省之西直到黄河解冻,借黄河守御,或许真能撑过这一年。
朱慈烺刚腾起对“一年时间”的希望,转头又想到了最近得到的一个消息。那是从蒙古方面传来的可靠消息,奴酋黄台吉在今年八月初九日猝死于盛京。
初听之下似乎是个好消息。
因为黄台吉实在是比努尔哈赤还要可怕的敌人,他将处于部落联盟状态的女真族真正带向了“国家”阶段,分化八旗权力,加强中央皇权。如果说努尔哈赤时代的女真人还是通古斯野种,到了黄台吉时代,“满洲”这个新的民族已经诞生,并且成立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
在军事上,黄台吉给大明带来的阴影也实在太大,甚至有传说他“从未败绩”。这样一个只要出现就能给自己一方带来英勇光环的人物,当然是死了最好。
然而细细想来,黄台吉死后清国内部肯定有一番权力争夺。按照朱慈烺所知的历史剧本,最后的获胜者是黄台吉的儿子福临,也就是日后的顺治帝。同时,有“聪明王”之称的多尔衮会成为叔父摄政王,在福临亲政之前统摄清国大政。
为了进一步统合八旗各部,平衡内部旗主的实力,收买并遏制自己的蒙古盟友,还要出于现实考量,获得更多的人口和财富,增强自己的声势威望……多尔衮势必要在开春之后对大明进行掠夺。
所谓——“抢西边”!
没饭吃怎么办?
抢西边!
没衣服穿怎么办?
抢西边!
没人干活种地怎么办?
抢西边!
蒙古贪得无厌怎么办?
抢西边!
旗主不听话怎么办?
抢西边!
抢西边!
抢西边!
每当出征令传到各个村屯牛录,无论是真满洲还是包衣阿哈,都会兴奋地喊着“抢西边”呼啸而出。这已经成了满洲人的狂欢,清国的立国根本。如果有人穿越到了满洲那边当了酋首,绝对会比朱慈烺轻松不知几万倍,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用“抢西边”解决。
山海关他们是打不过去的,抢西边的传统路线就是由山海关而西,在长城上寻找薄弱环节攻打进去。宣府、大同一线对这些强盗而言已经是千疮百孔,入口实在太容易找了。
由此看来,如果真的成功将李自成拖在了黄河以西,东宫侍卫营仍旧没有发育壮大的时间:总不能看着满洲虏丑从眼皮子底下过去劫掠河北、畿南、乃至山东。
东宫侍卫营列阵对抗步兵还占有优势,如果对阵来去如风的满洲骑兵,却又显得薄弱了。以朱慈烺的认识,一支军队在初期宁可全军覆没也不能苟且偷生,根子不正永远不可能成为栋梁之才。那么摆在眼前的事实很可能就是东宫侍卫营在虏丑的铁骑之下全军玉碎,不为瓦全。
没有了东宫侍卫营这支力量,朱慈烺只能成为一个被军阀牵来扯去的木偶,最终落在满洲野人手里,被定罪为“冒充太子”,背负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斩首闹市……
朱慈烺不经意地甩了甩头,将这个可怕、冲动、不明智的念头甩到了脑后。
“晋兵还是要大胆过河,以小股兵力骚扰流贼,探明流贼军力强弱。”朱慈烺话锋一转,指向了山西巡抚蔡懋德。
蔡懋德没想到自己来旁听,结果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想到这不是点头的时候!
“殿下,微臣手中实在没有可用之兵啊。”蔡懋德虽在迂阔上不逊于冯师孔,但对皇太子的态度却截然不同。这句话发自肺腑,已然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未完待续。。)
ps: 抱歉,第二更可能要晚点~~
一六九 吹沙走浪几千里(二)
或许是因为朱慈烺之前一直待他如礼,也或许是东宫侍卫们的风貌让他拜服,蔡懋德很坦诚道:“臣手中兵力仅只这三千兵,其中巡抚标营一千,由臣亲领。另外两千由副总兵陈尚智统领。这三千兵要防御汾州、平阳两地,已经是处处捉襟见肘,哪里还分得出兵深入秦地?”
“山西就这三千兵?”朱慈烺却是不信。
“还有副将熊通率京营两千,驻守上游。”蔡懋德对道:“总兵官周将军遇吉率兵一千在代州整饬防务。”
朱慈烺无语。
大明九边重镇东起鸭绿江,西至嘉峪关,如同一条巨龙。山西的太原镇就在这条巨龙的“腰部”。腰乃肾之府,练武之人都知道,一身劲力起沉尽在腰部。若是腰部有失,在人注定病榻消磨,在国则有覆亡之危。
如此重镇,拱卫神京的最后一道防线,竟然只能驱使六千兵马!山西在成祖年间的兵额定数可是这数目的十倍之多啊!
“殿下,自从宣宗朝以来,北兵备边,南兵转运。如今湖广被兵,南方转运不足,山西本就地处苦寒之地,土地贫瘠,何以养兵?”蔡懋德一脸苦相。他原本就因为信奉释教,戒律苦修,清瘦得几乎脱形,就连冠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晃荡,如今更是日夜消磨,简直堪比那苦脸罗汉了。
“那也不应该啊……”朱慈烺由衷无语,自己带的兵都比整个山西的可用战兵还多,原本还想来吃大户的,如今看来自己才是大户。
“殿下,”蔡懋德深深拜倒,“恳请殿下知会西河王与交城王。捐些银粮衣物出来吧!否则就这三千兵都难堪一战啊!”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良久方才缓缓吐出来。他点点头,道:“晋藩两位郡王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不过东宫侍卫营还是要随我取道太原,班师回朝。”按照大明典制,客军的粮饷由沿途州县供应。若是全盛之时。大军行进只需寻最短最快的路,各州县多少都有粮食可供军中食用。如今却必须选择有粮的城池行进,否则很可能军中断粮。
朱慈烺要回北京,自然也得遵循这规律,终不成从荒瘠无人之地飞过去。蔡懋德听皇太子要去太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还是道:“殿下若是走太原,正可以在晋王府驻跸。”
皇太子住在晋王府这是“礼”所必然。只要想想乡下来亲戚总要住在家里才算不失礼仪,就可以明白“亲亲”的传统是如何强大。不过由巡抚特意点出来。这其中就大有深意了。
朱慈烺权当不知,点了点头,继续军议,不让议题跑偏。因为想到山西也不是久留之地,一没有守御之兵,二没有天堑地势可用,就算打赢几场局部战斗也不可能扭转整个战局,反倒有被拖死之虞……朱慈烺决定不在山西进行无谓的消耗。尽快前往预定的根据地——山东。
既然做出了战略决策,朱慈烺便有条有理地进行任务分配。除了萧陌和萧东楼为了谁殿后狙击闯贼追兵略起争执。其他事项皆是言出法随,毫无争议。这也让蔡懋德大开眼界——他只见过互相推诿不肯卖命的将军,还没见过争抢着要打仗的军队。
“以上,军令部速度起草命令,铃印之后当即下发。”朱慈烺交代完,环视当场。干净利落道:“散会!”
“礼!”田存善站前一步,大声宣布道。
东宫已经将能够简化的礼仪都简化了,甚至到了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的地步。
众军官闻声而起,以右拳轻捶左胸,算是行了军礼。
蔡懋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令行禁止的军队。看得瞠目结舌,对于自己该如何行礼告退茫然无措。他懵懵懂懂就要随着众军官退下,突然听到皇太子叫道:“蔡先生,且慢一步,我与你说话。”
蔡懋德连忙站住,毕恭毕敬等候垂训。
朱慈烺一笑,走下主座,随便坐了一张座椅,拍了拍身边的椅子扶手:“先生坐。”
“臣惶恐!”蔡懋德当即拜倒在地。
皇太子身边的座位可是他能做的!
“无妨,请坐了说话。”朱慈烺坚持道。
蔡懋德这才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挨着边坐了,简直比站着还累些。
朱慈烺心中一笑,真该让吴甡或是徐惇来给他示范一下的。
不过这种被人敬畏的感觉……的确比被人无视要好太多了。
朱慈烺清了清喉咙道:“适才蔡先生似乎有话要说。”
“是。”蔡懋德心中感念皇太子的礼遇,起身拜道:“殿下!臣近日接连收到晋王手书,要召臣回太原,心中踟蹰难定,恳请殿下裁断。”
“可是太原有事?”朱慈烺问道。
“有熊将军巡控河水,周将军扼守代州,太原会有何事?”蔡懋德无奈道:“只是晋王殿下太过小心罢了。”
小心者,胆小也。
朱慈烺明白了蔡懋德的意思。这位巡抚是想拿他当挡箭牌,只要东宫侍卫营去了太原,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平阳驻守,防止李自成渡河。明白了蔡懋德的一片苦心,朱慈烺由衷感觉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他以皇太子代皇帝亲征的身份,手持尚方剑和龙节,尚且调不动孙传庭,说不服一个县令……蔡懋德竟然会为了一个毫无实权的藩王的手书而苦恼!
若是让蔡懋德巡抚陕西,说不定还能拉些壮丁走。
“晋王那边我自会去说,蔡先生安心守好平阳。”朱慈烺遥望高悬的山西舆图:“河津失守则平阳陷;平阳失守则山西陷。闯贼若是得了山西,前面可就再没有能够设防的地方了。”
“臣定不负殿下所望!不负圣天子所望!”蔡懋德应声而起。
朱慈烺点了点头,又安抚两句,方才道:“先生早些回营视事吧,军务为先。”
蔡懋德这才行礼而退。他刚走出中军大帐,便见田存善也跟着出来了。虽然很不解为何这中官肩上也有东宫特有的军衔,蔡懋德却不会怀疑皇太子的用人眼光。田存善朝蔡懋德微微一笑,越身而过,大声叫道:“军令部!”
军令部当值的书办是文职军官,也一样有军衔,只是个少尉。见总训导官叫他,连忙上前行了军礼。田存善道:“你们怎么说走全走了?中军帐里不留人?殿下有军令要发,速去速去。”
那书办手舞足蹈半天方才想起军礼的行法,显然也是新充任不久,连忙快步紧走往中军帐里去了。
蔡懋德看在眼里,联想到自己那边混乱的军营,心中感叹:东宫这边确实有强军气象!等他回到平阳营中,见晋兵一个个有气无力,或是三三两两闲散一堆,或是光天化日地躺卧休憩,更是如同嚼了三斤苦黄连,什么都不想说了。
平阳知府张磷然见部院老爷回来了,连忙前来迎接。他见蔡懋德一路都是心思沉重,不免出言温慰道:“可是皇太子不知下情之苦?”
蔡懋德这才出声道:“端本实在是天纵之才,有圣帝明王之象。我今日听其派兵使将,言之成理,巨细无靡。再看东宫诸将,英豪之气不逊今古名将,在殿下面前却都俯首帖耳,如蒙童见师长。由此可见,殿下真有不世帅才。”
平阳府听了心中微微诧异,又知道蔡懋德从来不会溜须拍马,尤其不会在背后做这等事,只是将信将疑,怀疑是巡抚老爷见识太少的缘故。
蔡懋德却不知道,今天皇太子朱慈烺所讲的每一个方略,都不是个人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来自整个幕僚团队的资料收集,汇总分析得出的最优选项。东宫侍卫营作为朱慈烺的主要军事力量,已经形成了较为成体系的参谋制度。虽然过往明军将领出征,也有“中军”作为参谋长,但如今东宫参谋的人数和影响力,皆非过往历代能比。
这也是因为朱慈烺缺乏成熟军官,使得军事主官不得不接受参谋的意见。若是放在其他军镇,哪个总兵不是威武霸气,大搞一言堂?有时候甚至明知是错误的决定,为了个人尊严也得坚持下去。
而东宫就没这种问题,许多参谋的军中资历、阅历比主官都要老,又有东宫操典要求:每旬日要汇总局以上作战单位的参谋报告,进行工作汇报。这就给了参谋更大的话语权,就算主官不认同参谋的意见,也不能随便置若罔闻,必须在战备/作战日记里进行记录和说明。
在欠缺实在经验的时候,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弥补。所谓三个臭裨将,顶个诸葛亮,军事主官只要足够决断,参谋们只要肯动脑子,以团队的力量总能胜过那些严重依赖将领个人能力的军队。
而且有了这样的分工之后,东宫武装从根子上杜绝了军阀派生,山头林立的可能性。朱慈烺日后更不用担心部将中有谁功高震主,被属下“黄袍加身”。
种子已经种下去了,也抽出了一道嫩芽,但要等它长成参天大树,却是还需要时间和空间!
朱慈烺坐在中军帐里,闭起双眼,用心看着大明万里山河,直到门外传报:“太子宾客吴甡并陕西总督孙传庭求见。”(未完待续。。)
一七零 吹沙走浪几千里(三)
东宫侍卫营在河津仍旧驻防了数日,皇太子说要到山西过年,蔡懋德也不敢多留。其实他内心中真是迫切希望东宫这支强军能够留在河津……虽然留下也没用,现在谁都知道李闯大军出动,动辄十数万,已经不是万儿八千的官兵能够抵抗的了。
朱慈烺派了闵展炼去查看晋军训练,若是士气可用,还可以帮助操练,许多打家劫舍的活可以交给他们去做。真正的部队最好还是远离那些非法活动,万一上了瘾头就收不住了。然而闵展炼带回来的消息却是:还不如编练山贼。这算是彻底打消了朱慈烺编练晋兵的念头。
说起山贼,平阳附近也有山,山不在高,有贼则成。东宫侍卫营在驻防时,出动小股部队,打下了几个土匪山寨,赚些补贴。不过这种小单位练兵的事做过几次,山中惯匪便知道了厉害,远远就躲开了。山寨里的银粮也不知道被他们藏在哪个洞里,自然不可能漫山遍野去寻。
剿灭山贼这项娱乐活动很快也就停止了。
李自成也不会放任皇太子这条大鱼溜得无影无踪,分头派出小股人马追寻东宫侍卫营的踪迹。终于有一支哨队得知了朱慈烺暂驻河津的消息,四周闯贼汇聚一处,也有五百人之多,大多都是马兵。
“哈,这帮兔崽子竟然也知道禹门口是鬼门关,不是那么好闯的,还绕道干泽坡过来!绕!绕了道也得送到爷爷的手里来!”萧东楼站在山头哈哈大笑。
朱慈烺在收编秦兵之后,侦察能力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就在闯营人马汇聚的同时,那些经验丰富的边镇夜不收们也将消息传送回了中军大营。朱慈烺得以从容安排,命萧东楼领兵出战,依托有利地形对其进行打击。
萧东楼之前在河津狙击任务中没有争过萧陌。眼巴巴看着萧陌带了右军部前往龙门口驻防。总算李贼之中还有些人物,没有傻傻从龙门口过来,绕了五十里路,干泽坡渡河,走北面山道径直往河津城而来。
若是按照原本东宫的侦察能力,这些闯贼绝对逃出了东宫的警戒圈。无论是抽冷子打萧陌的后背或是直接骚扰河津。都有可能占些便宜。可惜延绥镇常年防备蒙古骑兵,这些来自榆林的夜不收很容易就将这波人马的动向摸了个透彻。
作为东宫侍卫营另一支新近才任命了营官的部队,左军部早就想狠狠打一仗,彻底摘掉后勤辎重营的帽子。在萧东楼的带领下,这支千总部拿出了急行军姿态,在樊家村略一休整,又继续北上,冲入吕梁山中。
吕梁山是晋西大山脉,南北延绵八百里。龙门(禹门口)就是吕梁山的南端点。这条山脉以西是后世的黄土高原,如今的水土流失倒不算严重,以东则是植被丰茂,过千米的高峰上仍旧长满了树。此时虽然是寒冬腊月,山间没有绿色,但满山的油松、白皮松、栎树参差生长,仍旧给左军部提供了天然掩护。
“咱们这胖袄太显眼了。”曹宁站在萧东楼身边,手里敲打着破旧的折扇。皱眉道:“得想个法子遮一遮。”
黑皮凑了过来,道:“当家的……”萧东楼闻言。扬起马鞭作势要打。黑皮连忙改口道:“上校!上校老爷!”萧东楼手停在半空,控着鞭子,道:“说!说得不好还是得打!”
黑皮最初是天雄军的一个队长,跟萧东楼落草之后也算是个大头目。这回擒住牛金星有功,经过考核之后授以少校把总。他能通过考核,实在是因为脑子聪明。连严苛的军法官都被他骗过了。一到了营中,却又流露出匪气来,让随军军法官为之头痛无奈。
“大……上校!”黑皮道:“咱们把胖袄返过来穿,兴许好些。”
曹宁上前一把扯开黑皮的胖袄,见里子是本色棉布。虽然与这大环境还是有些格格不入,但总比外面的大红色要好太多了。
黑皮双手捂着胸口,用力扯回来,一脸受气媳妇似的委屈道:“军师,扯坏了没婆娘给我缝!”
萧东楼终于如愿以偿地一鞭子抽了下去。
“我错了还不成么!曹中校!曹参谋!”黑皮捂着头跳了起来。
“这是让你长记性!”萧东楼板起脸道:“别成天净想女人!你要是因为犯了奸淫之罪被砍头,我一星半点都不带心疼的!”
“不敢,不敢!”黑皮边跳边叫,只跑开萧东楼马鞭的范围,又拽起方步,威仪无限地往自己防守路段走去。
“这黑猴子,不打不成!”萧东楼冲着黑皮的背影啐了一口,又道:“我看这法子还行。咱们是在山上,闯贼就算往上看,也未必能看那么仔细,何况还有这么多树。”
曹宁点点头,咬牙道:“可以,给弟兄们说一声,冲杀下去的时候得喊‘虎’。谁再敢喊黑话别怪我操他亲娘!”
曹宁是左军部作战参谋,后来军令部来了一纸通知,让他暂代千总部训导官。这也是东宫表示信任的一种方式,但各种工作指标都不会降低要求。因士兵冲锋陷阵时候喊黑话,形如土匪这档子事,曹宁已经被军法官告了几次,若是再犯,肯定是要背处分的。
这让曹宁十分无奈,给弟兄们打了几次招呼,可每回作战都仍有人犯错。若是为了这点事就行军法,想想也不至于,但不能纠偏过来就是训导官工作不力!
“你跟我说我有什么用。”萧东楼撇嘴道:“上面处分你,你处分下面不就行了?”
“那些阉人?看着就作孽,算逑了。”曹宁道。
一开始,中官充任训导官是一桩苦差事,谁都怕摊到自己身上。可随着军衔制度的推广,中官一样可以授予军衔,享受侍卫营待遇,这就成了一桩美差。不同于一般军官的处罚原则,中官一旦被记过,就要发回宫中充为杂役。当过了军官,谁还愿意回去倒痰桶尿盆?故而中官做事更加巴结些。
“你还给我开山西腔……”萧东楼无语道。
“入乡随俗!”曹宁突然眼睛一眯,指向远处的一道山脊,道:“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萧东楼掏宝贝似的从衣服里掏出千里镜,放在眼前看了看,道:“人还不少!让弟兄们准备好干他娘!”
左军部上上下下翻过了胖袄,伏在山道两边的高地,有的还特意砍倒小树,插在身前作为掩护。常年山贼经验与东宫的严明纪律完美结合在了一起,整条山道上再没有一点人声。
李自成这支追兵原本就是一个营的,为了扩大追击面便散开行动,如今得了消息还聚在一处。领头的将领也是个果毅将军,地位不低。他一心想喝头道汤,故意晚了半天才将消息传出去,那时候他已经能领先十几二十里路了。
“将军,”探马回到队伍里,“前面不见官兵大队,所过之处都没有鸟。”
果毅将军想了想,道:“看到鸟飞起来么?”
“那倒没有。”探马有些疑惑。
谁都没想到萧东楼动作太快,急急赶到伏击点,那些鸟儿早在闯营探马前来探路之前就被惊飞了。
“恐怕是这边受灾,鸟都被打光了。”这果毅将军是河南人。在河南别说鸟,就是鸟毛都被吃干净了。他看到这满山的树竟然还长着树皮,就已经十分感叹山西是个好地方了。
探马有些不信,鸟又不是猫狗,哪有那么容易打光的?
“这两旁山上都是树木,又没有石头高悬,不怕他有伏兵。”果毅将军遥遥看了一眼,又道:“所有人都给我小心着些!快过快了!进城吃太子的去!”
下面兵士一片欢腾,休整之后的闯军再次沿山道南进。(未完待续。。)
一七一 吹沙走浪几千里(四)
如果说萧东楼只做山中劫道的本事,那就太小看天雄军。
天雄军是一支打硬仗的部队,无论满清还是流贼,只要让天雄军咬住了就得脱层皮。
萧东楼将主力放在山道两旁,另外安排了两个局的兵力作为“口袋”的底子,正面迎敌。考虑这支闯军多是马兵,作为底子的这两局便是从各司局中挑选出来的优秀长枪手。他们也不排成鸳鸯阵,只是列成方阵,能够最有效阻止马兵发动机动能力。
骑兵和马兵是有区别的。在闯营之中,谈得上骑兵的只有李过营中的三堵墙。其他马兵只是骑马作战的步兵,并没有相应的骑兵操练。这次也是一样,来的是马兵,而非骑兵。否则用没有针对性训练的长枪手去对抗骑兵,结果也会十分血腥。
萧东楼布好陷阱,闯营那边也发现多了一股官兵,半道拦截自己。长驱直入的胜利让这位果毅将军头脑发热,只觉得官兵不堪一战,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彻底击溃。正是这种轻敌之心让他没有停下脚步,反命大军前进,要彻底歼灭这支狭路相逢的官兵。
萧东楼藏在树上,端着千里镜,喜孜孜道:“上钩了!要上钩了!”
曹宁站在树下,仰着头,急得跺脚,压低声音道:“快!快给我看看!”
“你两只眼睛都好使,还用这个?”萧东楼哪里舍得,只是道:“贼兵在整队了!快,给我铳里放药,咱们准备干他娘!”
除了火器局,东宫侍卫营里很少使用火器。主要缘故一是后勤不力,二是训练不足。火器虽然威力大。但弄不好反而会伤了自己士气,那就得不偿失了。萧东楼的火枪是作为上校军官的标准配置,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刻了姓名的宝刀,作为指挥刀。
曹宁连忙让亲兵就给鸟铳上药,准备发信。因为要急行军赶过来,军中就连战鼓号角能省都省了。再者说。山贼从来都有自己一套口令方式,就算没鼓号也不妨碍战场上的沟通。
“杀啊!”
闯营终于发起了冲锋,不过因为那位果毅将军太过心急,冲锋的时间太早,距离略显得有些长。
“端枪!斜上!刺!”
长枪手等马兵冲到了面前,按照操典的规范进行反击。只是这回他们不是端平长枪,而是对着马上的骑士。
事实证明,没有经过冲锋训练的马兵很快失去了冲锋能力,骑手甚至无法强迫马匹往枪林上冲击。大量的马匹打横躲避正面的锋锐。致使阵型大乱。
长枪手这边也出现了少许的骚乱,许多人并不习惯“马”这种大型动物冲到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幸而敌军的骚乱让他们镇定下来,随着长官的呼虎声,恢复了平日训练的状态。
砰!
萧东楼对天鸣铳。
铳声就是此次作战的信号,早已潜伏多时的战兵从林间冒了出来,以小队为单位冲向下面的贼兵。
“虎!”曹宁高声喊着,仿佛他才是这次作战的指挥官。
“报告:长官你不是军事主官,不能发布直接战斗命令!”一旁的军法官一脸寒气地看着曹宁。
诚如一盆凉水将曹宁的热血浇灭。他转过头:“我是在提醒他们该怎么喊!”
军法官知道本千总部的笑柄,对此只能勉强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笑出来。
左军部战斗编制满员有近两千人,以四比一的优势兵力伏击对手,断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能够斩获多少。
萧东楼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越发有心要挣个漂亮的战果。他瞅准了闯军的那位果毅将军,那人一身铁甲骑在马上,格外惹人注目。
“抓住他!”萧东楼用枪指着敌将。高声喊道:“抓住他的人记一个个人功!”
东宫不以首级计功,将领凭战果,士兵凭表现。一般情况只有集体功,只有表现卓异的人才有个人功,这也是朱慈烺强调团队作战集体意识的反应。至今为止。涌现出的优秀集体不少,但拿过个人功的战士实在寥若晨星。
黑皮眼明手快,带着自己司下的杀手局冲了过去。
“杀他娘!”黑皮吼着,闪身躲在一个藤牌手身后,用力一推,吼道:“怕个逑!冲上去!撞也撞死他了!”
那藤牌手受了刺激,嗷嗷叫着冲向敌将,大方藤牌挥动,巨大的臂力扫开两个挡在前面的贼兵,只是一个冲锋就撕开了敌将的保护圈。
“贼兵不经打!杀啊!”黑皮见势跳了出来,抽出长刀也拼杀上去,对准一个倒地的贼兵便是用力一刺。
热血飚射出来,溅了黑皮一脸,散发出丝丝热气。
黑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手一抹,抹成个大花脸,吼道:“随老子杀敌受赏啦!”转身又朝前面冲去。
两个旗队将黑皮裹在了中间,安全得很。
前面就是一脸惊恐的贼将。
……
“黑皮那挨刀货是不是又没喊虎?”曹宁紧咬后槽牙,问萧东楼。
萧东楼拄着鸟铳,却是疼得直呲牙。他刚才跳下树的时候扭了脚,成为伤员中的一个。最悲剧的是,他竟然连敌人的正脸都没看到一个!虽然东宫不以人头计功,而且作为一总的指挥官,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自下场打杀。但这个亲兵出身的上校,实在无法接受经历了一场酣战,自己的战刀竟然没能饮血这一事实。
“快点点,有多少马!”萧东楼叫道。
东宫少的就是马,能上战场的马更少,别说骑兵,就连马兵都不足数。
曹宁无奈,只好先紧着清点战利品,同时派出两个局往北追击溃逃的贼兵。布置警戒。
黑皮抓了敌将,心情大好,本想来讨要个人功的,但看自家大当家的脸色不善,最终还是十分识相地的闭了嘴。不过他生怕萧东楼忘了是谁抓到的人,一脚将那贼将踹倒在地。口中骂道:“让你从贼!你茅黑爷爷最恨贼!落在你茅黑爷爷手里,没得你好!你茅黑爷爷……”
“住手!别打了!”萧东楼听得心烦,叫住黑皮道:“你该干嘛干嘛去!少在这儿碍眼!”
“是!千总!”黑皮正儿八经行了个军礼,倒弄得曹宁和萧东楼都有些不习惯。“我茅黑这就该干嘛干嘛去!我茅黑绝不碍眼!”
“得了,快去!快去!我记得你叫茅黑了!”萧东楼重重挥了挥手。
黑皮这才快乐地带着人离开中军,参与到收拢俘虏,统计伤亡战果的行列之中。
“把总,认识你都四五年了,才知道你大号叫茅黑啊。”一个天雄军时候的老伙计上前打趣道。
“嘁。茅黑是人家看我长得黑叫出来的诨号。哥哥我大号茅适!还是个秀才公给我起的!”黑皮得意洋洋道。
“呦,了不得。”周围的伙计们都笑道:“那刚才您一个劲地说‘茅黑’,大当家不会真按着茅黑报上去吧?”
黑皮脚下一顿:“插……老子刚才喊的是‘茅黑’?”
“是啊是啊。”众人纷纷幸灾乐祸看着黑皮。
黑皮脸上阴阳变幻,自己也想起了刚才是兴奋过头喊秃噜了嘴。他看着一干腹心烂成坏水的弟兄,故作镇定,猛地指向一旁的伤员喊道:“作死啊你们!还不去抬担架!”
……
萧东楼率部而还,心中暖风洋溢。此役东宫左军千总部以优势兵力和地利,一鼓作气彻底击败了来犯之敌。俘虏伪果毅将军一人。将军以下队长三人,贼兵三百七十二人。阵斩一百五十六级,最终只有十余人逃匿而去。
更重要的是,这批贼兵带来了三百匹战马,其他驮马、驴、骡两百余头,对于缺少马匹的东宫而言可谓丰盛。
秦兵是天下精锐,延绥更是秦兵的精锐。此次东宫收拢的溃兵中有许多都是延绥边兵。除了大量的夜不收之外,还有许多骑术过硬,但苦无坐骑的骑兵。这些人祖祖辈辈都是跟蒙古骑手对战打熬出来的,如果能配以战马,东宫也就有了编练骑兵的基础。
骑兵能够延续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代。可见飞机坦克这种大杀器不出,实在没人能与这一兵种争锋。雄汉盛唐之所以能够扬国威于万里之外,无不是因为有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反之,若是不能组建骑兵,战略上无法发挥“兵贵神速”的原则;战术层面也面临着赢了追不上,输了跑不掉的窘境——就如有宋一朝。
当然,宋朝是先天不足,能够撑那么多年已经不容易了。仔细算来,宋在对外战争的胜率上还要高过唐朝。若是再公平点说,中国最出良种战马的地域有辽东、河套、陇右三地,宋开国的时候这三大地区已经被强敌占据,难以收回,先天不足可见一斑。
然而蒙古人占领中国之后,却做了一桩浩大的工程,几乎可与隋炀帝开运河相媲美。蒙古人所到之处,毁城破地,退耕还草,四处兴建牧场养马。
战马必须出自马群,否则少了争胜心就难以用于冲锋陷阵。而马群宜居在高寒之地,又要水草丰茂,有足够食物发育,也要有足够的空间奔驰。亏得小冰河期从南宋末年开始降临,让蒙古人的“大草原”计划得以实施。连江南鱼米之乡都开辟成马场……这若是在汉人手里,无论皇帝有多么丧心病狂,都不可能舍得。
国朝太祖高皇帝驱除鞑子,恢复中华,接手了大踏步倒退的江山,以及那一片片马场。所以南京城中有了许多以马命名的街道——诸如“泥马巷”、“神马路”之类。
如今作为小冰河期的巅峰时期,地处淮河以北的山东有适宜马群生活的低温环境。也因为战乱抛荒,有足够的土地改造成马场。只要有科学的马场管理,建立马谱,优化马种,针对骑兵密集阵形加强操练,日后就算与满洲人进行骑兵对决也未必会输。
朱慈烺获得战报之后十分高兴,非但成果颇丰,就连我军的战损也被控制在了十比一以下,其中轻伤伤员还占据了较大比例。
“不过这些战马还是弱了些。”朱慈烺在亲眼见了俘获的战马之后,不无失望。这种马一眼看上去肩高就不够,完全没有高头大马的气势。就算朱慈烺不懂马,也知道李闯肯定没有在骑兵战马的选择上下过力气。
不过做为刚刚开始牧民的初级政权,当然不能指望他们能牧马。(未完待续。。)
一七二 吹沙走浪几千里(五)
孙传庭站在皇太子身侧,吴甡之右,一同察视了所缴获的战利品。他在离开西安之后有过短暂的迷茫,听说冯师孔黄炯等人殉节之后也有过短暂的失神,不过现在已经调整心态,彻底站在了皇太子身边。
他自觉年龄并不算大,仍有一腔匡定天下的热血,并不能就此舍弃,落得一个令人遗憾可悲的身后名。而普天之下,能从丧师陷土的死罪中救他的也只有皇太子一人。随着与皇太子相处日久,孙传庭更是重新燃发了每个儒者心中的最高目标:致君尧舜上,再使民风淳。
自从杜甫写下这句话之后,不知凡几的热血儒生都希望能够成就如此政治抱负。虽然他们之中混杂了窃取权柄的野心家,但并不能以偏概全彻底否定所有儒者。无论是骂嘉靖的海瑞,乃至非君的心学之流,其实内心中也是希望能够“致君尧舜上”,只是他们的手段和思想比较偏激罢了。
五十岁是一个中枢辅臣的巅峰年龄,太年轻则缺乏稳重老成和经验阅历,再年迈些却又会精力不济。孙传庭走出人生阴影之后,重又回归了这种巅峰状态。他站稳了立场,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也发生了改变,处处以东宫为出发点。
“先解决有没有,然后才能有好不好一说。”孙传庭笑道:“马政实在是大明痛处,以前从蒙古人那边买马。蒙古人都将那些弱劣之马卖给咱们,以至于官军之马从来不及蒙人。边兵尚且如此,那些供给内地的马却是又经一轮淘汰,弱弱相循,大明的马政如何好得起来?”
“孙督所言甚是,”朱慈烺点了点头。“不过这里却是有个例外。”
“哦?”孙传庭一愣。
“南海子。”朱慈烺笑道:“崇祯十三年以前,九边还是要进呈良马到御马监待用的。这些贡马都是良马,不乏神骏。我记得去年我随父皇去南海子骑射,那边宦官说有不下两百匹的马群。”
南海子在元时称飞放泊,源自元廷在这一片河泊遍布的地区训练海东青扑捉飞鸟、小兽。为使海东青休息、晾晒为汗水霜露打湿的羽毛,元廷特修建晾鹰台。至今犹存。
成祖迁都北京后,于永乐十二年把元时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宣德三年,朝廷拨军修治南海子围墙、桥道、土墙长达一百二十余里,四周开辟四个海子门,同时还修建了庑殿行宫,以及两座提督官署,派员管理,并设“海户”把守。
当战士缺乏骏马作战的时候,皇家的外花园却有成群的良马奔驰。这并非崇祯吝啬不肯给。实在他没有想到这么细小的节点。就连朱慈烺早在穿越之初就想过了骑兵、炮兵是未来皇明的两柄刺刀,但不经实务,他也忽略了身后那么丰富的资源储备。
“记下来!南海子的马群和海户要一并迁走。”朱慈烺生怕自己事多忘记,连忙召唤田存善。
孙传庭并不知道皇太子与吴甡的“牢中策”,不免好奇道:“殿下要迁去哪里?”
“山东。”朱慈烺并没有大声宣扬,也没刻意保密,平淡无奇道。
“山东?”孙传庭一时有些发愣。若是北京保不住,也该往南京走啊。去山东干嘛?
“孙督以为,除了山东还有哪里能去呢?”吴甡笑着插了进来。
孙传庭瞬间将脑中地理扫了一遍。西北从来都不是产粮地。自从开中法崩溃之后,整个九边的军粮都只能仰赖南方。嘉靖万历年间,江南废田植桑,本身粮食都不能自给,也亏得“湖广熟,天下足”。国家才没有出现大动荡。
如果皇太子要有一片自己说了算的地界,显然秦晋赵三地是绝对不可守,也守不住的。何况如今秦地已归李自成所有,要是能从他嘴里抢下来,太子也不用考虑“自己的地盘”了。
湖广呢?那是天下粮仓。湖广兵也算能征善战。
孙传庭旋即苦笑,若是张献忠那么好应付,左良玉还会坐视自己卧榻之侧有旁人酣睡么?须知左良玉可已经不需要养寇自重了,他与辽镇实际上就是晚唐藩镇,与李闯黄虎的区别也只差改旗易帜,建政立治了。
陕西湖广都沦入敌手,天下可用地只有四川、山东、江南。孙传庭心中暗道:四川是不能去的。以东宫这点兵力,死一个少一个,入川之后光是土司彝羌都摆不平。到时候被李自成从汉中、张献忠从荆门两路夹击,连个逃亡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也真的只有江南和山东可去。
孙传庭终于还是无法想明白为何东宫选择了山东。他问吴甡道:“老先生,如今东宫军堪战不过五千,算上操练好的秦兵也不过两万之数。大战一次便可能伤筋动骨,甚至一蹶不振。山东地势宜攻不宜守,为何不依江设守呢?”
吴甡摇头道:“若是论战守,山东的确远逊于江南。若是论人心,则江南是死地。”
孙传庭在军事战略上,肯定胜过从未亲临战阵的吴甡。然而论及人心,孙传庭便是拍马也赶不上吴甡。
吴甡见孙传庭不解,也担心这种疑惑会渲染出去,最终动摇皇太子的决心,正好借机细细分析道:“江南寸土寸金,殿下若是到了江南,如何供养士卒?买地?没那么多银粮。抄没?江南势家累世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能够得罪?”
只要抄了一家,其他人家自然会联合起来。打仗时开门献城,平日里抗租抗税。偷送情报都是小事,更可能的是在他们的抵制下,连粮食和布匹都买不到,甚至导致市场崩溃。如果再进一步激化矛盾,这些势家就会转移到山中的土寨之中,屯守抗兵,等待“王师”。那时候才是真的困毙而死。
这样就算得到江南,也是一片废土,而且无论是谁,都不会给东宫这个时间去扫平江南的。更别说重建江南,没有士林的支持,要找个读书人都是千难万难的事,谈何重建?古来多有卖国求荣之辈,却罕见背弃家族之人,指望有人大义灭亲、利东宫而损自家,那实在是心存侥幸,不足为谋国者言。
“去江南是虎口夺食,去山东则不然。”吴甡又道:“山东几经扫荡,豪门势家破败了许多,势力大弱。而且盘踞山东,东宫是为南京守御门户,江南银粮必然源源不断地送来,以免地方动荡,坏了势家自己的活路。
其二,朝廷若是南渡,势必又要兴出一场大案。论说起来,我与孙督您可都是戴罪之身啊。难道能让殿下为了我们也扯入党争?”
“退一万步讲,”朱慈烺出声道,“我身为人子,自然要为君父扼守大门,南京还是得君父坐镇。”
孙传庭点头称是,这“尊皇”的大旗是无论如何不能倒的。
朱慈烺笑道:“如此看来,孙督也是赞成东宫先自立一地,徐图恢复了。”
“殿下,”孙传庭当即表态,“战国时李牧出将高阙而能固边塞、灭匈奴,入相邯郸却为小人所倾。此非资材能力不及,实在是千里之马不可使于斗室。于殿下而言,正是如此。
且如今乱世,辽、左藩镇自立,东虏窥视关外,西面贼寇横行,诚如重病之人不当以虎狼药救之,殿下尤宜善治一地,以此为根本,再图南北恢复。”
朱慈烺心中喜悦,笑道:“孙督所言甚是!”
东宫之中有阁辅之资的只有吴甡、孙传庭二人,他们统一思想是十分重要的大事。只要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个核心人物,辅以李邦华、冯元飙、李遇知等外围干将,再有李明睿、张诗奇等为爪牙,在才能形成一个集团。否则皇太子就是一头纸老虎。(未完待续。。)
一七三 吹沙走浪几千里(六)
经此一役,东宫颇有收获,又成立了 “劳改营”,归属于陈德工兵营之下,弥补苦力不足的问题。
那位果毅将军以谋反罪判了斩立决。这等重罪不用等来年秋决,当即就在侍卫营中予以正法。看到围观的东宫将士一片喝彩声,朱慈烺这才相信古人杀头祭旗果然能够振奋士气。
李自成折了这五百人并一位果毅将军,也是着实肉痛。不过顾君恩与牛金星都劝他先立足西安,然后派兵解决北方的延绥镇和西面的甘肃、宁夏、西宁等地,最后再从容以大军压迫东面,进军北京。
眼看着故土就在眼前,李自成也兴起了锦衣还乡的念头,终于在内部称帝派——主要是牛金星、顾君恩、宋献策等人的劝进之下,宣布立国。以大顺为国号,明秦王府为宫殿,追尊曾祖以下父祖为皇帝,母亲吕氏为太后。又册封妻子高氏为皇后,陈氏为贵妃。遂改西安为西京,宣布明年改元永昌。
虽然比原历史剧本中晚了一个月到达西安,但一切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仍然循着历史的惯性前进,就连改元换历都没有耽误。
大顺政权旋即又更定官制,宣布沿用唐朝制度。其实以当前的社会形态,要想恢复唐宋故制非但不明智,而且不现实,最多只是名号上趋近而已。李自成的谋士们改内阁为天佑殿,设大学士平章军国事,以从龙先后而论,由牛金星担任此职,宋献策担任军师,顾君恩却因为资历太浅,去政府中担任侍郎。
牛金星为了再压顾君恩一头。设立的中央系统仍是六政府,只是襄阳建制时六政府只各设侍郎一人,现在却增设尚书为部堂官,侍郎为之佐贰。其属员改郎中为中郎,主事为从事。改翰林院为弘文馆,六科为谏议大夫。御史为直指使,尚宝寺为尚契司,太仆寺为验马寺,通政司为知政使。
这一通折腾之后,地方上也增设了节度使,与大明的巡抚相当。又仿巡按御史制度,设立巡按直指使。其他道、府、州、县,设防御使,御使、府尹、州牧、县令等官。一如襄阳制度。
搭起了这么大的框架之后,李自成很自然要面临一个问题:选拔官员。
于是李自成下诏,在永昌元年春天开科取士。
开科取士作为国家的抡才大典,是天下士人最看重的大事。朱慈烺两世为人都没有参加科举——前世是没有科举,此生是无须科举。他实在难以理解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心理,仿佛一个个都患有科举强迫症。只要有科举,不管谁举办的都会忍不住参加。非但闯营占领区有人要参加,就连外省都有人赶过去。
张献忠在武昌时也举行过科举。连那种闹剧似的科举都一样有人巴巴赶去。
李自成一手准备政治,另一手也让弘文馆的文士们四处发出檄文。要求地方守官归顺。他也不相信整个天下都能传檄而定,在檄文之后就是闯营大军。这也是他深知明廷再无能够一战的大军,否则断然不敢将主力如此分散使用。
一时间,整个西北大地上都是“顺”字大旗飞扬往来,仿佛天下已定。各地守官争着投降,唯恐落后。即便如此。以华夏西部的广袤,要想彻底将西部诸省收入囊中也需要个把月时间。
在一片称臣喊降声中,还有一丝杂音。
陕西榆林卫,也就是九边中的延绥镇,并没有降。
李自成派了辩士舒君睿携带五万两白银前往招降榆林诸将。又命李过、刘芳亮率领七万大军随后出发,一旦劝降不成便用武力攻取。做完这些安排,李自成在米脂修筑了祖坟,杀了几个参与掘墓挖坟的乡人,改延安为天保府,米脂为天保县,回师西安。原本逃到延安的高杰,早就再次望风而逃,从葭州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境内。
榆林的战报也很快就跟着高杰的溃兵传到了太子中军。
延绥总兵王定在李自成打下延安时,带着自己亲信家丁弃城逃跑。榆林道都任与副将惠显、参将刘廷杰等联络里居将帅尤世威、王世钦、王世国、侯世禄、侯拱极、王学书、前任延绥总兵李昌龄,以尤世威为帅,散尽家财招募士勇,抗贼守城。
舒君睿在城中谈了整整两日,终于谈崩了,闯军开始攻城。此时闯军装备已经胜于官兵,除了造起飞楼,与城上守兵对射。更是派出在郏县缴获的火车,以大炮猛轰城墙。如此七昼夜鏖战,城内老弱妇孺都上城墙作战,最终死于王事。
“没想到榆林卫倒是有骨气。”朱慈烺叹道:“早知他们如此忠勇,该发令旨让他们弃守榆林,来山西待用。”
“殿下,弃地之事,即便圣上也不敢遽为之。”吴甡开解道:“我皇明也正因这些忠勇烈士,方才有不逊唐宋的文治武功。”
才有民族的脊梁!
朱慈烺默然颌首,表示认同。
孙传庭也叹道:“殿下,这尤世威实在可惜。尤氏三兄弟,世功、世威、世禄三人都是功勋卓著。尤其这个尤世威,天启中积官至建昌营参将,调守墙子路长城。天启七年迁山海副总兵。宁远之战中跟随满桂赴援,力战城东有功。崇祯二年擢总兵官,镇守居庸、昌平。四年代宋伟为山海关总兵官,积资至左都督。八年与总督洪承畴出关讨贼。
“洪承畴因世威部下皆劲旅,令其与参将徐来朝分驻永宁、卢氏山中,以扼守洛南兰草川、硃阳关之险。后来洪承畴入关,流贼避之南下,又从蓝田走卢氏。受阻于世威,只能再商、洛山中。徐来朝所部三千人不肯入山,大噪。贼一来,徐来朝望风而逃,全军尽殁。尤世威却因为孤军守山太久,营中发生大疫,与贼战失利,自己也受了重伤,被解任候勘。
“崇祯十年时,宣大总督卢象升为他可惜,上表朝廷,请求录用。圣上乃命尤世威赴象升军中效力。象升战殁,他便落了个免任归乡的结果。”
朱慈烺看看手里拿着的军报,心中暗道:这是刚送来的,孙传庭肯定也没什么准备,竟然能将军中典故说得如此清晰流畅,这份阅历和记性真令人钦佩。
孙传庭旋即又说了军报上提及的其他几人履历,诸如王世钦、世国兄弟,也都是边镇老将。王世钦曾任山海左部总兵,也跟洪承畴剿过贼,后来归于家中。世国也充任过柳沟总兵。
孙传庭在军中日久,这些人物典故都是亲身见闻,说来难免掺入个人情感,起承转合之间便引人入境,为壮烈之士唏嘘不已。
“我只以为延绥镇不过一个边镇,有善战的边兵,去没想到竟然卧虎藏龙,有这么多里居老帅。”朱慈烺颇为遗憾:“真是失策啊!”
尤其是尤世威,这种守过长城、镇过山海关、辽东打过建虏、中原剿过流贼……在满桂、洪承畴、卢象升这些大明最会打仗的人手里历练过的资深老将,死在李闯手里实在是国家的损失!
吴甡对军事不熟,但是对于尤世威等人也是有所耳闻,一起感慨。三人正说着,突然门外有人传报说:“擒获闯贼奸细一人!”
朱慈烺颇为奇怪:“这又不是第一次,何以特别来报?”
那兵士脸上一红,道:“秉殿下,这奸细说有一封书信要进呈殿下。”
“将书信呈进来。”朱慈烺对二位枢辅道:“看李自成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未完待续。。)
一七四 吹沙走浪几千里(七)
“你们以为朕只是为了换回宗敏?”李自成坐在秦王宫中,望着阶下一干文武道:“朕在信中说得很清楚,只有皇太子亲临河上才能交换两边大将。等换回了宗敏,我大队伏兵尽出!难道还怕他逃了不成?若是他不敢来,日后谁还为朱朝卖命?”
顾君恩等人心中暗道:计谋是好计谋,但那边可是朱朝太子,真会为了几个里居老将亲身犯险?以朱朝的惯例,只会赐下个追封吧。
就算是大明皇帝被俘了,朝廷也是不讲和的。
牛金星心中却道:刘宗敏被俘旬月,不曾听闻其就义的消息,恐怕早就暗中投降了朱朝。陛下却对他念念不忘,还要用尤世威等人去换他回来。这分明就是以私情乱公事!唉,陛下终究少了几分真龙的果决,就算得了天下,怕也守不住。
……
朱慈烺拿着信,朝吴甡和孙传庭笑道:“果然是喜事临门,尤督并王世钦、世国、李昌龄、惠显诸将只是被执,尚未死节。”
孙传庭听了眉头微皱。吴甡也面沉凝色。两人都是心思过人之辈,只听皇太子这么一说,就知道这是李自成想用人质换回刘宗敏。当日擒住刘宗敏已经上疏皇帝,也因此得了嘉奖,如果换出去,岂不是欺君之罪?然而看太子神色,似乎有心要交换一般。
“殿下……”两人不敢不进言。
谁知他们异口同声开了个头,就被朱慈烺止住了,笑道:“李自成还说要我亲至河上,然后交换。呵呵,这分明就是在钓鱼。”
“贼子妄想!”两人怒道。
以尤世威等人为鱼饵,就想要钓皇太子这根大鱼。的确有些异想天开。然而太子若是不去,李自成正好广为散布谣言,动摇明将忠心,让他们只道朝廷连英勇守土之辈都不放在心上,日后望风而降的军镇城池恐怕更加多了。
“这手左右逢源玩得倒是漂亮。”朱慈烺拍了拍信纸,叹声道。
“殿下。”吴甡脑中已经转了几转。立时道:“尚不知真假,不可轻信啊。”
“殿下,定然是假的!”孙传庭一口咬定道:“想尤世威等人久经战阵,只知白刃加身而死,岂会受绳缚之辱?就算一时不察被李贼所擒,也定会寻机全节,焉能让李贼从榆林一路带来河上!”
原本的历史剧本中,孙传庭战死潼关,的确如他自己所言。宁可白刃加身也不会受“绳缚之辱”。二人这么说,其实已经为朱慈烺搭好了台阶,顺着下来便可以避开李自成的这一招。
朱慈烺心头明白,却不以为然,道:“国家有难,能有一分抗贼复国的力气就要省下来用。尤世威久在军中,经验阅历实在是国家一宝。我有心创办讲武堂,正需要尤世威这等老将传授经验。好使兵士们不用拿性命再走一遍死路。”
吴甡道:“殿下,且不说朝廷知道后会降罪下来。一旦开了这个先例。谁还肯效死力?一见风头不对,难免会做出偷生保命之事,只等殿下援救。”
“只要尽了全力就行。”朱慈烺笑道:“不需要尽死力。只有活着,才能尽更大的力。”
“殿下是决心要去会会李闯了?”孙传庭无奈道。
“他想钓我,我何尝不想钓他?”朱慈烺起身挺了挺筋骨:“比人多势众,我不如他。但是若说出奇设伏。他未必是我的对手。”
打胜仗有许多因素,古人归纳为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主要因素。在人和这个大分支里,有纪律、士气、军心,也都被历代兵家补充完整。然而作为专业与人打交道的朱慈烺而言,他总结出了一个被人忽视的因素:想象力。
古今流传下来的战例之中。无论是赵奢的救援阏与之战,还是吕蒙的白衣渡江,都有个共通点:主将敢想!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这“奇”,便是想象力的比拼。只有想象力强的人,才能想出一个个让敌人猝不及防的绝招,才能在关键战场上获得令人惊叹的战绩。这种人是将战争从职业杀戮升华成艺术的人,也是不世出的天才将领。
见多识广可以弥补想象力上的不足 ,也能提高敌将施以奇招的难度。在这方面,朱慈烺占了四百年的便宜。同时又因为有足够的自然科学知识储备,使计划能够得以付诸实践,朱慈烺还要叠加二百年的优势。
有这份底气,朱慈烺当然敢以奇对正,自己做一回鱼饵,去钓钓李自成那头伪龙。更何况昨天徐惇送来了一份密报,是关于闯营往龙门镇运送军粮的报告,可见李自成已经选定了龙门镇作为进攻山西的后方粮仓。
龙门镇隔河与山西万荣、河津对望,看来这里是李自成选定大军要渡河的地区,势必要打这么一战。
拿定了主意,朱慈烺先让闯营信使去见了刘宗敏,旋即派出营中榆林卫的旧人,去闯营核验尤世威等人的身份和身体状况。自己在营中召开军议,商讨作战布局。因为涉及奇袭,这次军议仅限于东宫侍卫营的两个千总,以及陈德、牛成虎两个营官。孙传庭列席。
“李自成如果选在河上交换,殿下要撤回来,就要纵马跑过长达三里的空旷地。到时候闯营发炮或是射箭,咱们都无从抵御。”萧陌指着新做成的河津-龙门沙盘,指出了三个可能交换的地点。
这三个点无不是适合李自成大队马兵冲击的地方,如果李自成心怀鬼胎,势必要选这三个中的一个。其他地方或是一边,或是两边,乱石堆岸,就连步兵都不容易穿过,何况对路况要求更高的马兵。
萧陌停了停,又道:“我们若要避开这三条路也没甚大用,李贼大可以马兵直冲过河,攻打河津断我军后路。”
朱慈烺看着沙盘上特意插了小红旗的三个点,道:“我也正需要开阔些的地方设伏。就这里!”
众军官朝朱慈烺所指的地方望去,那是黄河刚出禹门口的一处要点,宽度在三点中算是居中。
“殿下,这里太近禹门口,若是被李贼从南面包抄上来,恐怕不便撤退。”萧东楼道。
“不怕,南面两个点他都过不来。”朱慈烺笑道:“河道上要布阵。”
在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时节,要封锁河道最简单的就是用冰柱。只要是半身高的水桶水缸,哪怕临时箍出来的几块木板,裹一层稻草就能成为装水的容器。在严冬低温下,不等水流出多少,就已经冻住了。若不是因为条件有限,朱慈烺还想用铁链将这些冰柱连起来,马兵要想通过就更是千难万难。
等闯贼通过了冰柱阵,阵型肯定乱了。列阵河岸的东宫侍卫们正好以逸待劳,将之杀退。
“殿下,若是李贼看到这些冰柱,不肯往我们定下的地方交换,又当如何?”牛成虎出声问道。他现在虽然没有编制,但普遍被认为是内定的秦兵营营官,一颗红心也交在了太子手里。
“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朱慈烺道:“无非就是费些劳力罢了。”
“那就不换了?”
“哈哈,”朱慈烺笑道:“李自成可比我们更着急!刘宗敏跟他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尤世威与我却不曾有过半分私情。若说我不换尤世威回来,大明将领会心寒。难道他坐看刘宗敏被杀,闯营诸将就不心寒么?如今这场博弈,要是耗下去于他更是不利。等到黄河解冻,要想打山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众人心头明悟,这就是看谁沉得住气了。(未完待续。。)
一七五 吹沙走浪几千里(八)
朱慈烺前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种攻心战,眼下一不输房输地,二有可退之处,完全没有心理压力。反倒是李自成在西安称帝,竟然不封赏功臣。须知早一天封赏功臣,军心士气就能更稳固些。反之,拖得越久军心越乱。人家出生入死十余年,等的就是今朝啊!他说是要等几路领军的大将回来之后再一并论功行赏,其实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重点等的就是刘宗敏。
只是如此一来,朱慈烺不能按照原计划到太原过年了。这让在北京翘首以待的那对父母心酸落泪,好像儿子吃了多大的苦头。实际上朱慈烺在营中杀猪宰羊,大锅烧了角子(饺子),与兵士们同欢庆守岁,使得营中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这些天里,侍卫营外松内紧,看似整日操练并无异常,实际上却是四处散布眼线,寻找适合埋伏、反击之地。蔡懋德更是日夜监工,将平阳府周围州县的火炮、火药都送到了侍卫营手里,好让太子布防。同时还要迁徙河津居民,以免他们遭受战火波及。
河津地处河滨,黄河的德性大家都知道,谁都不敢问它要地。所以河津本身田产不丰,难以支持大军消耗。好在这里有藩王!而且还是低亲王一等的郡王。亲王在天家眼里还算是自家人,有行家礼的权利。郡王却更像臣子,只能乖乖听皇太子的话。蔡懋德怎么都撬不开的嘴,被东宫一纸令书和一队侍卫就解决了。
晋王府一系的西河王和交城王乖乖送上了粮草、冬衣,银两。过年的时候还送来了女乐和猪羊腊肉之类各色年货,三天两头派人来跪在辕门之外,表示自己不忍心看到殿下住在条件恶劣的军营之中,恳求皇太子殿下移驾平阳。
朱慈烺出征以来还没见过这么识相的亲戚。开头几天每次有人哭请便下一道令旨抚慰一番。后来发现自己其实会错了意,人家只是在礼节上不落把柄罢了,并非真心诚意关心他,便也懒得再理会了。不过肯拿出东西就好,东宫侍卫营原本开销就超过寻常营伍,正需要大批蛋白能量摄入。
徐惇也陆续送来了关于龙门镇的消息。从西安等地运过去的粮草越来越多。龙门镇的库房不够用,闯营便开始征收民房屯粮。随着军粮的增多,其重要性自然水涨船高。大年初三日,徐惇送来情报:李自成以左光先为龙门防御使,驻守龙门镇。
朱慈烺拿到这消息之后,真心为这个时代的保密机制倾倒。李自成或许出于安抚的目的才给了左光先一个防御使,然而李闯任命防御使的标准比照明朝总兵一级,辖区在府、道之间。左光先曾是大明的总兵,的确有资格担任这个防御使。但龙门连个县都不算,竟然也设立防御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十分重要么?
朱慈烺看了心中乐道:若是不抽冷子给他一记耳光,还真对不起李瞎子的一片好意!
孙传庭传看了情报,也乐了,道:“殿下,此乃天助我也!”
“孙督计将安出?”朱慈烺笑道。
“殿下,”孙传庭平素不苟言笑。如今也忍不住笑道,“李自成自以为宽宏大量。却终究没有那个器量让左光先领兵在前,乃惧降军倒戈也!他又以为龙门被大军团团围住,定然无妨,却不知道左光先着实是个悍将!”
“哦,孙督的意思是,可以招左光先反正?”朱慈烺心中大笑。李自成这回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左光先能够领兵反正,无疑是掏了李自成的心窝子。
“左光先之前在老臣麾下时还算忠勇,每战必先。”孙传庭道:“且待臣传书一封,看他如何说。”
“如此甚好!孙督大可跟他说清楚:只要他肯反正,非但不责他降贼之罪。更以新功赏他!”朱慈烺毫不吝啬地开出空头支票道。
孙传庭既然敢主动提出这个计划,显然是有不小的把握。
果然,信刚送出去不过两日,左光先便派了个脸熟的家丁偷偷过河,呈上密函启本,详细述说了自己当日在潼关如何奋战,结果受伤昏迷方才被俘。又因为白广恩、高杰两总兵的见死不救,心寒意冷,一时糊涂,行差踏错投降了李闯。今蒙皇太子不咎过往,左某自然愿意戴罪立功,弃暗投明。
朱慈烺将书信给了孙传庭,孙传庭又提来那家丁,细细问了。最终得出结论: 左光先的确有反正之心,可以约他阵前倒戈。
朱慈烺很久没有如此畅快了,笑道:“既然李自成硬要跟我打一仗,那我就跟他打!投书闯贼,正月十五是最后期限,若是他不肯换,那便作罢!反正给尤世威等老将的封赐已经下来了,朝廷明白他们的忠义,想来他们也能明白朝廷的无奈。”
孙传庭知道这是朱慈烺在逼迫李自成,心中也是一阵快意:这李贼将大明的天都闯翻了,如今也有被人勒着脖子的时候!
这封书信很快便由信使传送过去,一路送到了尚在西安的李自成面前。朱慈烺定下十五为限,也正是要让李自成匆忙赶来,无法调动所有的军队。
顾君恩看着这封信,心中难免嘀咕:这其中莫非有诈?十万大军压在这边,朱太子非但不逃不走,还有心要拿刘宗敏换尤世威?尤世威固然能打,但也不至于让国家储君冒这么大风险啊。
牛金星心中暗道:为了几个快进棺材的糟老头就轻身犯险,这朱家子也不是个能成气候的人。
李自成对朱慈烺的反应也感到意外,不过他终究还是道:“朱太子未必有什么本事暗算朕,无非就是封锁河道,不让我骑兵包抄他后路罢了。我就算不用这法子,光是大军铁蹄踏过去,他又如何抵挡得了?”
“是否会有埋伏?”宋献策不主张做这等节外生枝的事。在他看来李自成因刘宗敏而缓了足足一个月,也没有让大军穷追猛打将朱家太子逼进绝路,这已经太对得起刘宗敏了。史书里哪个开国皇帝有如此仁义对待部将的?杯酒释兵权就已经算是很宽厚的了,碰上朱重八那样的雄主——能征善战的统统都去死!
“哈哈,”李自成大笑起来,“他埋伏在哪里?有多少人马可以埋伏?朕从龙门就粮,大军十万开赴山西,别说一个朱家小儿,就是整个朱朝都没人能抵挡朕的大军。”
一干文臣都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跟李自成较真。
以目前大顺所统领的地域而言,并不算太好,湖广之地还在张献忠手里。地方官没有行政经验,又跟地方势家是隔路人,要彻底恢复垦殖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顺军又到处宣扬三年免粮,如今粮草全靠追赃获得,但到底还能追来多少谁又能说得清?
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账目再糊涂,也不妨碍大势上的清晰。只要这十数万大军东进,朱明除非调关宁军悉数入关,否则断不可能挡得住顺军兵锋!
“换回宗敏只是顺便之举,朕很清楚国家大事与个人私情!”李自成替自己辩解道:“若是宗敏不在那边,难道额们就不打山西了?不乘着黄河结冰的时候过河,还等啥呢?你们啊,就是想得太多,有啥要紧?朱太子能打一两场胜仗,那是选对了地方,我大军展不开。等过了河,我大军阵势摆开,他再能打都没用!”
众文臣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反正打仗从今之后就是将军们的事,最多饶上个军师宋献策。文治这边还忙得很,要准备新科取士,还要更定典章礼制,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这些。(未完待续。。)
ps: 大家周末快乐!预约一下下周的推荐票好不? 因为下周有个听说不错的推荐,若是成绩不好看的话,小汤会有些尴尬。。。
一七六 吹沙走浪几千里(九)
正月十五乃是民间十分看重的上元节,过完这天才算是出了大年,真正开始一年的辛勤劳作。然而崇祯十七年的正月里却是杀气腾腾,起码在秦晋两省都是杀气弥漫。
李自成着力准备进攻山西的兵员粮草,委派的地方官整日里就是追赃索要兵饷。从他在龙门设立粮台就能看出他的战略意图,肯定是要在黄河解冻之前将兵锋推进到太原府。
山西这边借着寒冬低温,在河道上筑起不少一人高的冰柱、冰墙,又在沿河修筑工事,也多是用冰凝固来防御,每日里烧水耗去的煤炭就不知泛起,白色的水雾日日笼罩河津一带。这显然只是为了应对当前闯兵强行攻打过来,等到春暖冰化,这些工事也就没用了。
河津城里原本不多的百姓已经被迁徙去了平阳府安置。城里的手工业者还好,官府只要肯给他们安排个住处或铺面,他们便心满意足了。为难的是那些农民,一旦离开了自家土地,他们就等于失去了立身之本。然而大明人口发展至今,凡是能种粮的土地早就有人占了。即便是再霸道的官府,也不能强迫自耕农沦为佃农,乃至农奴。
朱慈烺只得强征了一些土地,出具文书,以山东三倍土地折抵,同时还免粮三年,第四年也只按照十税一的税率完税。即便如此,这些农民也像是被人洗白一般,哭天怆地拿着救济银,跟着山西布政司衙门的人一路往山东去了。蔡懋德只以为皇太子自有安排,大大方方地以布政司的名义出头。他却不知道,现在整个山东地界都不知道皇太子在打着他们的主意呢。
“我会让徐惇先暂时收拢这些人。”朱慈烺略显不负责任地解释了一句,又道:“好了,现在河津城也腾空了。明天就要跟李自成见真章了,大家说说准备得如何了。”
吴甡见在座的有文有武,该是战前最后一次议事了。见朱慈烺看他,吴甡连忙道:“侍从室三百四十二人已经尽数撤离。”侍从室的膨胀还是因为那两千学子,短短旬日便有上百人被“驯化”成功,随后有更多的人站到了东宫阵营。很多人都主动写信给家中,表达了留在皇太子身边效力。
朱慈烺有正统大义,又有心理学洗脑的大杀器,就连劫匪都能做到的事,对他来说没有丝毫挑战性。这些人都是识文断字的有用人才,正好用来处理往来文牍和普及军中的文化教育。不过没等他们看到自己的桃李开花结果,便先一步去了平阳。
“工兵营呢?进度如何?”朱慈烺问道。
“火药有些不够用,有些不紧要的地方便只放了干草。”陈德这些天工作量太大,人瘦了一圈。他爹给他的铠甲收到最紧仍旧有些晃荡。
朱慈烺朝这年轻人笑了笑,算是认可了他的工作成效。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冰笋就是陈德的手笔,让对面的闯贼想来不敢来,实在是立了一桩大功。
相比之下,萧陌就没什么可汇报的了。东宫侍卫营右千总部一直在进行冬季训练,增加了每日的跑步距离和负重重量,让兵士们十分期待能够打起来,好结束这些无聊的训练。
萧东楼却没有出席会议。也没人问他,乃是因为他身负绝密任务。已经带着两个精锐局出发了,就连左千总部内部都没人知道这两个局去了哪里。
朱慈烺又询问了几句,道:“吴先生,你与孙督散会之后随队撤往平阳。陈德。”
“末将在。”陈德连忙起身道。
“彻底办完之后,你就带工兵营和劳改营撤去平阳,等候命令。”朱慈烺道。
“遵命!”陈德干净利落地领命道。
朱慈烺的目光落在了肖土庚身上。
肖土庚十分紧张。这回出征以来,他一直没有打过仗。所有分配到的任务都是防御城池,然而真正等闯贼到了城下,大军又要撤退了。不过好在他的人总算收拢回来,再次归于中军部下辖。作为为一个参与此次重要会议的上尉百总。肖土庚内心中的激动实在难以言表。
“肖土庚。”
“卑职在!”肖土庚立刻站了起来,行了个军礼,总算平静了些。
“点火的重任就落在你身上了,我们能否全身而退,就看你的了。还有什么问题?”朱慈烺问道。
“绝无问题!”肖土庚坚定道:“我局已经做了各种条件下的点火实验,即便明天倾盆大雨都保证能点火成功!”
“火药配比呢?这边火药可比较复杂。”朱慈烺又问道。
在黑火药时代,配方就是威力的代名词。好的配方能做成炮药,不好的配方只能做出爆竹,两者威力实在是天差地远。东宫原本用的是火药局造的火药,这回从平阳临时收罗,配方上首先就不如火药局上百年的改进积累。其次是火药成色,有些药里的沙子甚至比有效成分还多,显然是为了完成任务突击出来的。
“已经完成甄别。”肖土庚道:“重要环节用的都是咱们京师带出来的火药,绝对没有问题!”也幸亏从火药厂 熟练工里征了几个兵,否则还真不好干这活。
朱慈烺这才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好了,既然大家都没问题了,那就各自回去准备,明天给李自成一个新年贺礼!”朱慈烺站起身,旋即所有人都跟着站了起来。只听朱慈烺又道:“吴先生,孙督,二位要尽快走,不要耽搁。”
吴甡孙传庭二人知道这是朱慈烺的照顾,连忙躬身行礼,表示遵命。
……
崇祯十七年正月十五,两支人马列阵黄河两岸。打着皇明旗号,身穿大红胖袄的东宫侍卫营,只有区区一千人,分成三阵,每阵前后空出约三十步,方便增援,又不会影响前军撤退。
黄河对岸也是旌旗飘动,打着新做的顺字大旗,还有李自成的帅纛,间或杂着刘、李、张等大将将旗。
朱慈烺端着千里镜看了一会儿,道:“果然是人一上万,人山人海。这一眼都望不到头。”
萧陌落后朱慈烺一个马头,应道:“殿下,等会还是我去吧。”
朱慈烺像是没听到一般,口中只道:“来了,有十来骑。”
雪白的河上果然浮现出十来个黑点,纵马从坚冰上跑过,朝东冲来。
“弓箭!预~备!”萧陌拖了预备音,很快就更多的命令声想起。步营是没有专业弓箭手的,除了藤牌手之外的所有人都要佩戴双插——弓插和箭插,在敌军进入射程之后首先进行远程打击。
迎面冲来的马兵很快注意到了侍卫营的动作,连忙在河道中央勒马停步,挥动着手里的杏黄旗。
东宫侍卫营很快也飞出一队马兵,都是从秦兵中挑选出来的善骑之人。他们也是朱慈烺选中的骑兵种子,自然不能露怯。
两边马兵隔开五六步吼了两句话,旋即各自转身返回阵列。很快,李自成的帅纛缓缓移动,在中权亲卫的包裹之下缓缓向前移动。
“咱们也进。”朱慈烺挥了挥手。
萧陌反倒比朱慈烺还紧张,传下命令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他知道朱慈烺肯定不会听从他的建议,但更害怕看到皇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死者已矣,生者却会生不如死。
李自成看着缓缓前进的皇家金龙旗,心中仍旧忍不住赞道:朱家还是有个不怕死的,比那些藩王却强了许多。
两个主帅方阵很快上了河面,踩得坚冰发出嘎嘎声响。(未完待续。。)
一七七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
两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的队伍终于站定脚步。
马匹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浓雾。
朱慈烺骑在马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李自成的容貌,以及他标志xìng的宽檐斗笠。
李自成眯起仅存的一只眼睛,打量着尚未长出胡须的朱明太子。他知道对方年纪不大,但没想到竟然年轻到了这个地步。
“李自成,”朱慈烺喊道,“还以为你会穿龙袍出来。”
李自成没想到朱慈烺竟然以这种口吻与他说话,颇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看着这个冲龄太子暴怒的模样,说不定出言挑逗几句就会自己送到嘴边。
——不过眼下也和送到嘴边没有区别了。
李自成脸上浮出一股笑意,正要说话,却听见寒风中又传来朱太子的声音。
“你也知道不得天命僭越称帝是会被雷劈的吧,所以不敢穿你的伪龙袍出来。”朱慈烺欢乐地朗声说道,好像他才是兵多将广的一方。
李自成脸上的笑容被怒意取代,冷声道:“额看你就是会耍嘴皮子!不知道大势在额手里么!现在乖乖下马投降,额还可以封你个宋王,让你年年给你家祖宗烧香上供,否则嘛,你家也就算绝后了!”
“你现在投降,我可以上奏圣天子,赐你个全尸。”朱慈烺笑着招了招手:“闲话有得是时候说,我帐篷里还暖和些呢。你要是说话算数,咱们就把人换了吧。”
左右押出一身布衣的刘宗敏。
刘宗敏被押到阵前,见前面正是李自成,羞愧难当,将头垂了下去。左右东宫侍卫拉住他的发髻,硬是将刘宗敏的脸庞展露在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看了心中大怒,暗道:如此一来,就算宗敏回来了,也再难统帅大军,唉。也罢,眼看天下就要到手了,他也可以安心当个富贵闲人。
见刘宗敏无恙,李自成招了招手,示意手下带上了尤世威等人。
朱慈烺并不认识这些老将,派了几个榆林卫出来的兵士上前指认。确定是国家老将之后,朱慈烺方才示意双方上前。
萧陌最为紧张的就是这一时刻,低声道:“殿下,李贼不会让在这时候反悔吧?”
朱慈烺抿了抿嘴。
按照约定,交换俘虏的时候,双方只能派出五个不带兵器的士兵。按照这条约定,李自成其实是要吃亏一些的。尤世威等人到底是积年老将,一旦解开束缚,战斗力仍然不能小窥。然而李自成自认为有大军在后,朱太子这边是不敢违约的,并不介意在交换的时候吃这么点亏。
朱慈烺其实也是十分紧张,端起千里镜望向李自成本阵。
那边的马兵弓起了背,出鞘的长刀垂在身体两侧。
“他们要准备冲锋了。”朱慈烺道。
萧陌的手放在了佩刀上,汗津津一片。
中间交换俘虏的士兵们已经解开了各方的绳索,两个闯贼兵士搀起刘宗敏,快步朝本阵冲去。
“去接我们的人回来。”朱慈烺平声道。
一队个骑手牵了十匹配鞍的战马,快马加鞭接应尤世威等五人,以及那五个交换人质的士兵。
李自成终于忍不住笑了,这一切都如此顺利,那个朱太子还真是属猪的!
“动手!”
李自成与朱慈烺同时喊道。
李自成的马兵齐齐嘶鸣,在马鞭的声响下冲上了冰层。
朱慈烺这边却只有那五个小卒,从袖中滑落一柄柄飞刀,朝刘宗敏等人飞去。转眼之间,接应他们的马兵也冲到了尤世威等人身前,请他们从容上马。
尤世威等老将泪流满面,身手却如同年轻人一般矫健,行云流水一般翻身上马,朝朱慈烺狂奔而去。
“弓箭!预备~shè!”萧陌目测着李闯的骑兵进入弓箭手shè程,大声下令。
朱慈烺转过头,道:“其实可以再放进些,看,我们的人回来了。”
在箭矢的破空声中,尤世威等人冲到了朱慈烺面前。其中惠显是当任的延绥副将,其他几人都是里居老将,却还是以尤世威走在最前。尤世威来不及下马,只在马背上欠了欠身,急道:“殿下快走!让末将殿后!”
“你一来就要夺我兵权么?”朱慈烺玩笑一句,旋即正sè道:“听令!”
“末将在!”尤世威下意识地应道。
“尤世威、李昌龄、王世钦、王世国、惠显。”朱慈烺飞快报出他们的名字:“且随我身边,看李闯是怎么死的。”
众将一愣,心跳异常,暗道:殿下是失心疯了么!
“就快了。”朱慈烺再次端起千里镜:“尤将军,让让,你挡住我了。”
尤世威木然地让开一边,心中反倒没了负担,只想:能有战死的机会,也是人生幸事。他转过头,正好看到闯贼的马队避开了落马的骑手,将刘宗敏团团围住。从他们着急下马的神态来看,似乎是刘宗敏受了伤。
“看,分开了。”朱慈烺嘴角扬起了一条弧线。
尤世威心中暗道:分开了又如何?怎地河面上连工事也不筑,硬是让闯贼的马队轻易就闪开了。
“嘭!”朱慈烺突然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尤世威望向皇太子,心中刚起了个疑惑的念头,只见闯营马队跑过的冰面上,接连传来爆豆一般的爆炸声响,整个冰面都随之颤抖起来。
“冰裂了!”闯贼马兵惊恐异常,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冰面显出峥嵘的裂缝。
“退回去!”
马兵们喊着,一边扭转马头。后面的马兵却还没搞清楚什么事,更不敢随意调头。这支李过营中三堵墙闻名天下,非但是冲锋厉害,更厉害的是他们的军纪。但凡前队溃逃,后队便可以将之斩杀阵前。后队溃逃,自有更后面的队长斩杀。故而等闲是宁死不退,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活路。
然而眼前黄河冰裂的情形却远比任何拿着刀枪的敌人更令他们胆寒害怕。
爆炸声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响起,比之前越发密集。
“现在可以退回岸边了。”朱慈烺看着冰面上的此起彼伏的爆点,对肖土庚和陈德的工作格外满意。
东宫侍卫营的前队有条不紊地转向后撤,丝毫没有将李闯放在眼中。
李自成大怒,一边喝骂,命令追击,一边又让中权亲卫从没有爆点的正面冲过去放箭。他们却没发现,原本东宫侍卫营暂时落脚的冰面上,是大片大片的血红。那是新撒上去的猪血,在雪白的冰面上格外醒目。
“放!”
中权亲卫骑在马上,弯弓就shè。
“砰!”
弗朗机火炮发出了怒吼。
这片猪血染红的冰面就是火炮的落点。
铁球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坚实的冰面,弹起足足一个马头的高度,横飞出去,瞬息之间夺走了五六个骑手的xìng命,各个都是半身糜烂,彻底找不回全尸了。
“放!”萧陌指挥着东宫侍卫营,再次放出一轮箭雨,又有几十人落马。
尤世威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呆了,他微微张着嘴,正要向皇太子询问,只见河面上的冰层发出更大的响声。一块巨大的河冰被上面的人马踩得翘了起来,四周的冰层块块碎裂,就像是到了chūn天而产生的凌汛。
上百人马被吞入水中,哀嚎不已。因为穿着棉衣,很快就连哀嚎声也一并沉了下来,只留下巨大的浮冰,茫然地四周碰撞。
“龙王发怒了!龙王发怒了!”闯营中有人失声喊了起来,他的队长惊恐地看着他,却没有执行军法将这人的脑袋砍下来。(未完待续。)
一七八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一)
李自成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闯营溃败的时间了。习惯了官兵一触而溃,实在很难再适应这种几乎冲倒帅纛的混乱。
“巡营在干什么!凡敢犯阵者杀!”李自成勒住马头,大声咆哮。
大顺皇帝的龙威显然不能压住士卒们对龙王爷的恐惧。越来越多人往后退,行刑官根本杀之不及,最后竟被溃逃的人马裹着往后退走。更有人被吓得直接跪在了冰上,匍匐磕头,想请龙王爷息怒,却被混乱的队伍人梯马踩,化作肉泥。
“后退着斩!”中权亲卫守住李自成的帅纛,大声呼喝着,抡起长刀砍向自己人。
一蓬蓬热血从腔体里喷涌而出,冰面瞬间被染得血红,白sè的热气,腾空而起。更多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渐渐往西岸蔓延。越来越大的冰块从冰层中裂开,吱呀作响,不断处于将边缘的人马吞入河中。
朱慈烺看着对面混乱血腥的一幕,对左右道:“李贼终究还是不知道纪律的重要xìng。可惜啊,若是咱们能有一支人马冲过去,杀得这些溃兵冲营,说不定又是一场淝水之战。”
“殿下!属下愿往!”萧陌早就在想这个问题了,听皇太子这么一说,当即上前请战。
朱慈烺略一沉思,道:“还是算了。冰层破坏得太厉害,这条路不保险,万一陷进去就不好了。”
**本来也算是苦寒之地,在小冰河期巅峰的大气候影响下,黄河从十一月中下旬便开始结冰,冻到现在足足有一米多的冰层,是真正非一rì之寒的三尺坚冰。这回朱慈烺用山寨的胡克定律,在冰层上埋了上千斤的黑火药土地雷,这才制造出这个大面积的碎裂带。
这个碎裂面并不稳定,靠人力无法预测裂纹走向。虽然有一条百步宽的冰路正对李自成帅纛,但谁都不知道这条冰路还能平静多久。
“殿下,两军相逢勇者胜啊!”萧陌看着平静无奇的冰路,也看到李自成的帅纛正缓缓后退。
——这些可都是大明未来的种子啊!
朱慈烺心中浮现出地雷布置图,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之所以在最后关头让闵展炼的徒子徒孙用飞刀暗算刘宗敏,正是要让中路产生一个真空区,迫使冲锋的马兵分散向两边,涌入蝴蝶翅膀区域。人与马叠加上去的重量,配合千斤火药,这才造成了如梦似幻的效果。
这个布局并非朱慈烺的一时心血来cháo,而是从前世记忆中获得的灵感。蝴蝶状布点最像胡克定律计算出的破坏承重点的坐标图。如果这个山寨的设计真的对炸开冰层有加成作用,那么中间这条路其实是最不稳定的区域。
或许只要有一队人跑过去,就能踩裂。
“殿下……”萧陌还要再求,却听到朱慈烺决断道:“萧陌!领两个杀手局冲过去!如果冰层有异就及时退回来!”
“末将领命!”萧陌以捶胸甲,转身就跑,边跑边吼道:“佘安,带两个局跟我冲!”
佘安旋即喊道:“刘肆!甄飞宇!跟我上!”
两支留在最前面的杀手局旋即率队而出。
“步伐打乱!”朱慈烺连忙下令提醒。否则不等他们接敌,两个连的人引起的共振也把冰层踏裂了。
萧陌一愣,当即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冲锋!杀了李贼!”
“擒杀李自成者,全队封侯!”朱慈烺旋即发下赏格,一下子许出去是十个侯爵。
刘肆正好飘进耳里,大声吼道:“保持阵型!大家冲啊!”
鸳鸯阵原本就是攻防兼备的竖阵,只要每队两列战士能够保持队形,就不担心被人分割包围。刘肆这一队都是当rì汝阳之战的老兵,对刘肆的英勇有种发自肺腑的景仰。所以哪怕他当上了百总,仍旧身披三重甲,冲在最前面,好几次被军法官上告“擅离职守”。这次河上交战实在太过凶险,在佘安的特批之下,刘肆方能够理直气壮站在全局最前面。
刘肆在军医的照顾之下休养了半个多月,伤口虽然愈合,但这样竞速疾跑还是有些吃力。他好像听到伤口的缝线崩裂声,扯着皮肉刺痛。刘肆咬着牙,刚跑出不远又听到脚下冰层发出咔咔声响,仿佛要断裂开来一般。这一惊之下,他连疼痛都忘了,暴声喊道:“冲过对岸,活捉李贼!”
他所领的是先锋司的尖刀局,补充兵员的时候也是以老兵为先,只有体能极好的秦兵才能分进来。相比甄飞宇那边,补充的兵员没那么讲究,如今这短途冲刺就显出缺陷来了。东宫最强调的就是阵型,脚步可以乱,但阵型决不能乱。为了迁就体能不好的战友,整个队都不得不放慢速度,很快就被刘肆那局抛在了后面。
跑在第二、三位的是萧陌和佘安的卫队,因为这两支卫队中不乏老锦衣卫,体能战术也都过得去,但多少有些人情味在其中,并非全靠训练成绩和战绩,此刻也被刘肆拉开了些许距离。
“冰裂了!”甄飞宇部跑在最后,终于看到一条一掌宽的裂纹在脚下的冰面展露狰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
“跳!”甄飞宇自从领兵以来,一直有露脸的机会,却没有露脸的结果。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对胜利的渴求,大声朝兵士们吼道。
东宫侍卫营军纪严明,服从命令已经形成了本能,部队飞速从这裂缝上跃过,却发现前面的冰块倾斜得极其厉害,若不是脚上的棉鞋外缠了一圈草绳,险些站不住。
李自成本还想给官兵迎头一击,但自己的前锋越发呈现出溃败的形势,就连他自己脚下也传来了冰层闷响的声音,只得别过马头:“先撤回岸边!”
帅纛一撤,局面越发不能受控制,就连后队都开始逃跑。全靠义子、家丁挥刀斩杀逃兵,的勉力维持住本阵不被冲散。
刘肆已经看到了前面的李贼帅纛,放声吼道:“整队!保持阵型!冲啊!”
萧陌本人跑得气喘吁吁,看着生龙活虎的刘肆,终于懊悔自己借着军官名义减少训练量。
——刘肆这小子不知道累么!
萧陌大口大口喘着气,拔出腰间长刀,嘶吼道:“杀贼!”
东宫侍卫营的火红胖袄如同一柄火炬,直直插入闯营蓝灰sè的人海之中。
刘肆挥动着盾牌,拍飞了一个又一个身材矮小的贼兵。偶尔有两个身强力壮的贼兵挡在前面,瞬息之间便被后面的长枪手和镗钯手刺了个对穿。
李贼的帅纛,就在前面,高高耸立。
在它前面,一排身穿铁甲的马兵挥刀杀了上来。
李自成亲卫中的亲卫!
“杀啊!”刘肆狂吼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带着三重重甲撞向了最先头的马兵。
藤牌被马刀重重砍了一记。战马却吃不住力道,扭向一旁摔倒在地,压断了骑手的腿骨,在骑手的哀嚎声中挣扎着站了起来。
马兵横阵暴露出一个缺口。
从这缺口中,可以清晰看到帅纛之下,正在撤退的李自成。
……
朱慈烺看着萧陌带着两个局冲进了敌阵,也看到他们的后路已经被裂开的浮冰截断。这两个局唯一的生机就只有从正面突出数万敌军围困,北上进入山中,然后再寻机渡河东归。这一路可能让他们夭折,也可能让他们的筋骨越发粗壮,全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真真好男儿!”尤世威年纪已经大了,声音哽咽,失去了脂肪填充的眼睑存不住泪,脸上已经有了两道水痕。
“全军擂鼓!”朱慈烺放声吼道:“虎!”
西岸旌旗之海中最为醒目的大纛,正徐徐倒下。
“虎!虎!虎!”东岸侍卫营嘶声力竭,喊得地动山摇,为冲过去的同袍助威。(未完待续。)
一七九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二)
“看!有烟!”
远处浓烟滚滚,如同一条乌龙腾空窜起,张牙舞爪。
十二里之外正在交战的两方都看到了这条乌龙,朱慈烺自然心中振奋,李自成却是口中干涩,眼前发黑。
那个位置正是龙门镇,是他囤积军粮的所在。虽然还没有转运足数,但也已经存了大半,如今被人付之一炬,是何等心痛!众人出生入死,过着刀口舔血的rì子,不就是为了吃口饭么!
“陛下!”出了这么大的事,通报的快马已经冲到了李自成面前:“左光先反了!”
李自成刚被一群疯狗似的官兵追赶出足足三里地,这还是自己亲卫舍命殿后的结果。四面大军乱成一团,又没有帅纛指引,也亏得这塘马能找过来。
“自然是他反了!”李自成怒骂道:“额贼他娘!额待他不薄啊!竟然做出这等遭天谴的事!他往哪里逃了!非要抓住他剥了皮才解额心头之恨!”
“是往东南跑了!”塘马道。
李自成正思索着让后面哪个大将去截堵左光先,又见一匹快马冲来,道:“报~陛下!朱贼往北面山中跑了。”
“还不追等什么!”李自成大怒。
“后营李将军说,怕有伏兵。”那塘马小声道。
后营李将军便是李过,他虽然打仗勇猛,心思却也缜密。眼看官兵竟然敢以小部人马直冲闯营中军,竟然还能力战脱身,李过便有些担心北面山中设有伏兵。一来是之前刚吃过一次伏兵的亏,丢了五百战兵jīng锐不说,连本营的右果毅将军马重僖都被朱太子斩了祭旗。这马重僖跟了他多年,南征北战一点都不含糊,偏偏就是胆子太大,最终轻敌丧生。
照礼zhèng fǔ那些文官议定的封赏,果毅将军也是够封伯爵的了,真是没有富贵命啊!
眼看过了黄河就是只剩老弱残兵的山西,山西再过去就是běi jīng,大明再也没有一支能战之军能挡住闯营十万人马,死在形势大好之下实在太憋屈了,最后连个爵位都还没拿到手呢!
何况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击一小股没了威胁的朱贼,而是尽快收拢乱兵!若是放任不管,只顾着大队调动,说不定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一旦入夜,那些被强征来的壮丁、辅兵,更加不会找回营房,只会四散而逃。
李过心中打定了主意,自然不肯盲目进山。冬天天黑得早,就算山里没有伏兵,大队进去也讨不到好处。
李自成已经气急攻心,怒骂道:“李过这鼠辈!若是官兵在北面山道有伏兵,现在早就出来了!还等额们去追?额贼他娘!”一帮亲卫听了就连战败的愁云都一扫而空:李过可是陛下您的亲侄儿啊!
“陛下!陛下息怒!”宋献策作为军师随军出师,好不容易在乱兵之中找到了李自成。
李自成见了宋献策,总算强按下心中恼怒,将事情原委与宋献策说了,又问道:“军师有何高见?”
宋献策卖弄玄术还可以,也知道自己的分量,只是不肯堕了“军师”这个含金量极高的名号,故作镇定道:“陛下,那股贼兵rì后总有俯首待戮的时候!当下之际,该先讨左部。左光先联络旧部过千,杀了咱们的人,将龙门镇上上下下烧得……啧,现在还是火光冲天,热浪滚滚,连城门都靠不近呢!”
“他们不是东南渡河逃回河津去了么?”李自成心头渐渐收紧,恐怕事情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
“趁着现在黄河冰冻,回河津倒是简单。”曹宁蹲在地上,用破旧的扇子在地上画了个简单明了的地图出来:“从龙门往东南六里就有个沙洲,不过呢……”
左光先和萧东楼蹲在一曹宁两侧,等他继续说下去。
曹宁从当前所在的龙门镇笔直往下拉出一条长长的线:“看,出来之前我特意查了,这里!”
“韩城?”左光先一愣。
“就是韩城。”曹宁道:“你看,要想运粮就得在沿途设好几个点,否则得多少人力在路上?所以龙门是一个点,韩城肯定也是一个点。”
左光先点了点头:“军粮的确是从韩城运过来的。”
萧东楼嘿嘿一笑:“咱就说管粮草才是你的老本行!行,咱们去把韩城一起烧了!”
左光先听得冷汗都下来了,连忙摆手道:“军令只是烧了龙门镇的屯粮,咱们这是违令而动啊!”
“不碍事。”萧东楼从怀里掏出军令部发给他的军令,递给左光先:“左将军请看,这是殿下给我的军令,没说赶着回去的话。”
左光先一看,果然只有接应“左部”,烧毁闯贼屯粮的命令,而且额外还有一条“便宜行事”的权力。但是……“韩城可不是龙门镇,那边守兵起码两千人,负责沿途安全。”左光先连忙摆出兵数上的差距道:“你们不过两个百人局,我这边堪战的其实只有一百家丁!以三百人打两千人,又不得地利,断断打不了的。”
“可以骗。”曹宁道。
“咱们现在一路往南疾行,冒充李闯的人马。”萧东楼补充道。
左光先更是一头冷汗,心中暗道:督师曾赞我是军中悍将,怎么看着这两人更悍些呢!东宫帐下都是些什么人啊?
“骗怕是不容易!”左光先当即道:“虽然我有伪顺的印信,但龙门距离韩城终究只有四十里,风声转瞬就到……”
“转瞬之间咱们已经砍了他们的脑袋。”萧东楼道。
左光先仍旧摇头:“咱们大队疾行终究快不过塘马间道而行。说不定韩城那边已经有了消息呢?”
“那好办得很!”曹宁站起身:“咱们就是奉陛下命去抓你的!韩城守将认识你不?”
“认识,是帅标右威武将军李友,伪的。”左光先报完李友官号,连忙补充一句,又道:“原本有传言说李贼要让他与白鸠鹤……白鸠鹤是右营左果毅将军……让他两人从韩城过河,打万荣和平阳。结果袁宗第在庆阳打得不顺,白鸠鹤一部没能及时赶回来,所以就让李友在韩城等他合兵一处。”
“好地很!”曹宁大笑道:“认识就方便多了。咱们这就奔韩城去!”
左光先见两人已经打定了主意,略一探问就知道萧东楼是东宫麾下两名领兵上校之一,地位不低,自己只是个降而复反的总兵官,还是以他们为主才好。而且之前在龙门镇,看这两百余人杀人放火十分熟稔,甚至连话都不多说,军纪严明,的确是有数的一支强军。
左千总部从山道绕路南下,在左光先的帮助下混进龙门镇,早就换上了闯营的冬衣,至于大明旗号更是不曾带出来。只说从外表看,断难分辨真伪。只不过李友乃是帅标中权亲卫出身,认识的将领不少,若是胡说恐怕骗不了他。
好在左光先投降也有些rì子了,又赶上了李自成建国称帝,算是“开国功勋”,对伪顺内部军事部署也略有了解,一路上给萧东楼和曹宁填鸭似的灌输各营大将如今的方位。
“你们只说是刘芳亮部下,”左光先道,“他们是左营,伪顺立国之后改称左辅营。因为他们原本的旗纛是黑sè的,所以也叫皂营。现在黑旗是前营的旗sè,左营改了白sè,但贼兵都没改口,仍是称皂营。”
“嘿嘿,左将军对闯贼真是了如指掌。”萧东楼从本心上看不上投降变节之人,不自觉地就一言刺了过去。
左光先一时语塞,支吾两句便借口督军,骑马跑开了。
等左光先一走,萧东楼便忍不住了,问道:“秀才,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
“山人自有妙计!”曹宁抖开扇子,在寒风中扇了两扇,脖颈一缩,又连忙收了起来,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未完待续。)
一八零 吹沙走浪几千里(十三)
“城上的人听着!”左光先跑了一身的汗,冲着韩城城墙高声喊道:“某乃龙门节度使左光先!速速请你们李将军出来说话!”
韩城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自然是口说无凭,要验左光先的印信关防。大顺立国之后,各种印信都改了制式,有“符、契、信、记”诸类,与大明制式不同,被冒用的可能性不高。更何况左光先手里的都是正品,还没用过几次。
曹宁如愿以偿拿了萧东楼的千里镜,躲在后面看着,嘴里时不时冒出两句二不挂五的评论,好像看戏一般。萧东楼等着心焦,不断催他还回千里镜,又问道:“左光先能诈开城门么?”
“除非李友是个傻小子。”曹宁奸笑道:“你回头看看,龙门镇上面的云都熏黑了。就算李友还没得到消息,但是龙门节度使弃城而走,不往北找闯贼中军,却往南逃,这算什么?”
“的确是可疑,”萧东楼道,“换了谁估计都不会开城让他进去。”
“是啊,更何况左光先乃是降将,李友是正儿八经的中权亲卫出身。我看这两人压根就尿不到一个坑里。”曹宁摇头晃脑道:“所以说,就算没有疑点,他李友也能看出疑点来。何况左光先装得又不甚像。”
“那你让他去城下……”萧东楼看着曹宁,嘴角渐渐上咧,笑道:“我懂了!你这是鱼目混珠之计!”
“嘿,轮到咱们上台了!”曹宁笑道:“看,城上那个穿银甲的骚包八成就是李友。”
“你拿着我的千里镜,让我看什么!”萧东楼骂道。
“走近了看!”曹宁抽身便跑,完全没有还千里镜的打算。
萧东楼正要去追,黑皮已经凑过来道:“大……上校。咱们打不打?”
“打!打他娘!”萧东楼看着曹宁跑远的背影,抽刀跺脚吼道:“左贼就在前面!冲啊!”
自家将士都知道左光先是去演戏的,心中都是一乐,总觉得大当家这吼声中多少有些不怀好意的偷笑。两个把总早就等不及了,下令整队出发。
李友上了城头,一路走来只觉得奇怪:这左光先受封龙门节度使负责看守粮道。怎么跑来韩城了?韩城虽然是县城,但也只需要一个防御使就足够了,就连他本人也只是暂驻而已,只等白鸠鹤来了就要东渡黄河。
等他在城头上见了左光先,更加心中疑虑:这简直就是败军之将啊!看他们这群人一个个烟熏火燎,显然打了败仗,甚至连营伍都不齐整,只有百十个家丁跟着,这算是怎么回事?
“左将军。如何狼狈至此啊?”李友问道,声音中却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朱贼偷袭龙门镇,我部被打散了,还请将军开城放我进去休整一番,再与朱贼大战。”左光先按照曹宁教的,大声应道。
“既然有朱贼偷袭,为何不往北面寻陛下大军,反倒南下?”李友道出了心中疑惑。却还没想到左光先会再投朝廷。因为按照大明律,文武疆臣一旦失土。轻则坐罪,重则斩首,故而从未有投降的明将重新回去的道理——除非是不计较朝廷抄了他全家老小,而且还硬要将自己的脑袋送出去。
“怕溃兵冲犯了陛下龙威,故而率部曲南下休整。”左光先仍旧照着曹宁的剧本应道。
李友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终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蛛丝马迹里推衍出唯一的真相。然而既然存疑,就不能开门,这点常识李友还是有的。他大声道:“照我闯营旧制,不能串营,节度就在城外扎营休整吧。若是朱贼攻来。你我一同御守韩城。若是他们不来……”
“休走了左贼!”远处突然传来上百人的齐声呼叫,隐约可以听见夹杂的喘息之声,显然是跑了很远的路。
李友抬头望去,见是一队没有旗号的人马,只看外衣却是闯营的人。
“左光先投了朱贼!”那边追赶人显然也跑得气喘吁吁,步子也抬不动,只是嘶声力竭大喊。
——曹宁这毒厮是拿我当饵!
左光先心中铮亮,当即拨过马头,大喊一声:“我们走!”他与家丁在龙门准备充分,人人都有马匹,还有些一些多余的驮马则留给了萧东楼和曹宁。这百十人虽然不明不白,有些知道自己被人当了诱饵,也有些只以为被萧、曹卖了,纵马便跟着左光先继续南逃。
萧东楼和曹宁却没有带马过来,全是步卒涌到城下,见城头已经引弓待射,连忙收刀入鞘,表示没有敌意。萧东楼捂着眼睛,上前道:“李将军!我等是左营刘将军麾下,且莫放箭!”
李友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左光先,冲萧东楼叫道:“可有凭信!”
曹宁上前道:“将军,我们两条腿追他四条腿,就只剩这些人了,凭信旗号尽在后面。”
李友脸上一板:“那要我如何信你们!”
“将军若是不信,且等等便是了。”曹宁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仰头道:“只恳请将军给些水喝,我们就在城外休整。”
李友抬眼望向这支“左营”人马过来的方向,果然见到一路上还有零零散散的人或走或踱赶过来,确实是长途奔袭之后常见的模样。他却没想到,天雄军最擅长的就是长途奔袭,各种情形什么没见过?照葫芦画瓢哪有不像的道理。
“给!”李友从亲卫手里要过椰瓢,轻轻一晃,朝曹宁扔了下去。
曹宁连忙就上去接住,拔开软木塞便喝,好像真是渴急了一般。
“你跟我说说,前面到底怎么回事?”李友问道。
曹宁抹了抹嘴,把椰瓢递给萧东楼。萧东楼也是一阵狂灌,喝光了水还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硬是把最后几滴也滴在了舌头上。
曹宁抚了抚胸口,回道:“开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龙门镇火光冲天。队长便派人去打探,这才知道原来有朱朝奸细跟左贼勾搭上了!左贼一把火烧了军粮,带人逃出来了。我营马兵都在前面追杀朱太子呢,没法子,就只有用两条腿追。这一路追一路打,就追到韩城了。”
左光先听着只觉得疑惑:“龙门周围数万大军,怎么就让他跑出来了!”
“数万大军都在前面呢。”曹宁道:“离龙门近的都是步营,几万人挤在一堆,又不能掉头,只好让我们追了。”
李友也是带兵打仗之人,知道龙门镇到禹门口西边是山,东边是河,并不适合展开大队人马。这回陛下想要活捉朱太子,马队都放在了前面,步营押后也是常理。大军一旦聚集,果断是不能掉头的,更不能穿营而过,否则一不小心就会乱了阵脚,冲了营寨。
——刘芳亮这是急着抢攻吧!制将军里就他的功绩不够显赫,听说封侯有些勉强,所以急着要擒杀左贼给自己填功?
李友心中暗道,旋即又想到了自己这个威武将军。听说说帅标将领可以提一级封爵,但是又有人说这是谣传,说: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封伯,威武将军凭功绩封子、男。照这样说的话,自己也只能封个子、男了。
——自己明明已经督领方面大军,却只能封个子男之爵,岂有这个道理?
李友心中一转,怒道:“左贼果然可恶!儿郎们!备马!咱们追!”
曹宁连忙道:“将军!不必,不必!我们这就去追。”
李友心中冷笑:你们倒是巴结得很,也想捞个阵斩敌将的功劳么!
“你们随我后队赶来,我领马队先去追他!”李友已经打定了主意,招呼副将亲卫,点起人马就要开门追击。(未完待续。。)
ps: 本周十分需要推荐票~求大家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