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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史槐     蔷薇迷宫txt下载     蔷薇迷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车轮

    浴光大神殿与流银厅并不遥远,站在神殿的露台上眺望的话,流银厅墙壁晶莹流转的银色碎片装饰清晰可见。反之,推开流银厅的窗户,浴光神殿那金色的镂空大浮雕也历历可数。

    安道尔白鹿使已经在浴光神殿度过了近百个春秋。但他去流银厅的次数寥寥可数。

    “老了,走不动了,麻烦年轻人们给我传传话吧。“他总是笑着说。

    太阳落之前,并且在白袍书记杜林女士敲开他的房门之前,他就知道他必须要去一趟流银厅了。

    “邪恶……”安道尔看向窗外下城区的方向,他肉眼不可及的地方正红色的雾气和爆炸正在酝酿,然而很快安道尔又欣慰的摇摇头:“下城区最不缺的就是光明。”

    傍晚的上城区,应当说是最美的时候。安道尔已经看腻了朝阳恢宏的光芒在浴光神殿上倾泻而下。在黑白交界之时,半明半昧的高大建筑居然显露出一丝柔和与宁静。每每见此情景,安道尔的思绪就仿佛飞到了阿尔萨姆、沃泽雅、夕山城……那些不必承担这令人窒息的荣光和辉煌的平凡之地。

    流银厅和浴光神殿,伽德雅三世雅尔德大帝修建的这一金一银两座建筑,究竟哪一个更辉煌精美?多年以来一直是建筑师们争论不休的话题。

    然而这个参与争论的不仅是建筑师和画家这些心态平和的欣赏者。当政客和教徒们因为某种原因参与到这个讨论之中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开始散发出令人不快的腐臭味。

    “雅尔德大帝在浴光神殿加冕这一点不假,正是这座建筑衬托出了大帝天选之子的必然性~“御前秘书坐在马车的窗边侃侃而谈:“但是白袍书记女士,大帝必然还是要在流银厅治理国家,处理千万长子的生计问题。所以我觉得不需辩驳的,大帝肯定是在建造流银厅这个问题上投入了更多精力。“

    白鹿使安道尔旁边那位身穿洁白牧守袍的中年女子神情严肃,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松口:“秘书先生,信仰是万民的表率,人的寿数有限,一个国家也总有一天会化为尘土。但是信仰是永恒的,卡德是长子的父神,哪怕三千世界的每一个微粒都化为飞灰,卡德信义和爱也不会消退。雅尔德大帝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有今天的成就。“

    御前秘书歪头微笑了一下,仿佛在刻意的模仿萨尼加:“我希望教会不会真的这么思考问题。皇帝的丰功伟绩还是要感谢审时度势、冷静分析、务实合作还有王廷各部的通力合作。是我们御精灵的睿智和勤奋才造就这一切~“说这他颇为得意的暗暗搓了搓手,在不久之前这双手刚刚将集权的玉玺紧握其中:“而且恕我直言,关于卡德到底还存在不存在,教会始终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不可否认,有三卫神庇护的教会依然强大。但是比三卫神强大的存在并不罕见。而且三卫神也没法在不分裂的情况下庇护两个宗教吧?“

    “呵呵“

    御前秘书还想再说,但是温和却不可忽视的苍老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苍老的皱纹里满是笑意,眼神里全是宽容和谅解:

    “想必,萨尼加那孩子,也是你这么想的吧?“

    御前秘书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不敢再说一句话。

    马车车轮滚滚旋转,碾压着细白的石板路,终于在流银厅66级台阶前停下。安道尔在随行白袍书记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着流银厅的台阶哈哈大笑。

    “我这糟老头侍奉圣教数百年,风风雨雨都好歹闯过来,如今,我怕是要输给自己的膝盖了。时间永远不可逆转,人无再年少。唯独这个,卡德庇护不了我!“

    言罢,老人推开御前秘书想要搀扶的手,迟缓但毫不迟疑的走上台阶。

    飞烟散尽之后,躲在暗处几个市民颤颤巍巍的从掩体和窗口后面露出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场灾难,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终于有人说话了。

    “你们看到了吗?他们,那几个人,他们驱散了恶魔,真的恶魔!”

    “那个人是个牧守,天哪他居然是冰精灵!他念了圣典,然后恶魔……恶魔就消失了!”

    “他们是不是叫六圣徒?他们是圣徒,看啊,圣徒穿着跟我一样的旧衣!”

    “灰狗说他们是杀人犯,可是他们救了我们!”

    “卡德还在!!恶魔被驱散了!!我们的信仰还在!!”

    “赞美卡德!”

    越来越多人跟着响起了掌声,紧跟着是零星的欢呼声。

    “六圣徒!!!六圣徒!!六圣徒!!”

    欢呼声并不大,并不多,甚至并不整齐。但是却环绕着七个人,那声音在腥臭的空气中旋转着、回响着、仿若初春解冻的瀑布,发出杂乱而奔涌不止的巨响……

    七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搞得大脑一片空白。然而在莫名其妙的欢呼中,所谓的六圣徒只能选择逃亡。

    翁德塔拉脚步轻快,却迟疑着方向。

    该去哪里?该去哪里?

    翁德塔拉手脚颤抖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脑子里全都是因哈泽的平面地图,街上的警卫因为刚才的动乱已经完全打乱了正常的执勤路线。大路是不可能走的,他只能带大家走银指的路。

    翁德塔拉无可辩驳曾经是个银指,而且是最蹩脚的那种。但他知道,银指有银指的规矩……

    简萨拉背着科马留斯,歌女搀着薇艾米。文菲尔和欧格尼互相借着对方的力量行走,文菲尔经过刚才一场驱魔,身体倒是问题不大,但显然精神受了创伤。他似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除了喘息说不出一个字。

    谁也指望不上了,只能靠你了翁德塔拉!

    “不能去贝克街,去文菲尔的神殿如何?”歌女抿着嘴唇说:“歌剧院肯定不行,太远了。”

    “不行……太冒险了,我们每个人的家都不能回……”简萨拉皱着眉头,身为警卫官他已经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灰狗肯定知道我们所有人的底细……”

    “出城……去我家……”欧格尼显然完全没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人人喊打的通缉犯了:“我能跟城外的几个马夫借马,他们跟我一个镇子的。”

    “我不会骑马。”薇艾米脸色很不好。

    翁德塔拉知道自己必须说话了,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他甚至不能思考后果。本能?有人指引?还是私心?翁德塔拉都说不好,但在那么几秒里,他用了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强硬的语气说道:

    “上城区,跟我走!现在!”

    然后翁德几乎是完全不在乎剩下的伙伴能不能跟上,就像貂鼠一样窜了出去。

    “啥?”

    大家几乎是同时喊出了这句话,但是翁德早都跑出去好远了。几个人来不及细想了,只能跟着翁德尽可能的跑。然而翁德却冲到一户人家门口,用尽全身力气踹门、撞门,发出咣咣的巨响。

    “翁德塔拉你疯啦!”欧格尼大骂到,他肩上靠着没有反应的文菲尔,没有办法去阻止翁德:“你他妈再砸警卫就来啦!”

    “帮我!!!!”翁德几乎是咆哮了一句。简萨拉见状连忙将科马留斯放在地上,拉开翁德塔拉狠狠的一脚踹向木门,木门咣当一声碎成两半。

    “喂!站住!!”

    巨响果然吸引了警卫,不远处几个持长矛的士兵大叫着跑过来。

    翁德塔拉飞快的吧破碎的木板扔到一边,扛起科马留斯带头钻进了民宅。几个人急忙跟着钻进去。简萨拉断后,当他也闯进民宅后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民居。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挂破楼梯,翁德毫不迟疑的爬上楼梯,然后消失在二楼第二个房间门后。

    简萨拉急忙催促着大家跟上,穿过那道门,简萨拉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条隐蔽在屋檐下的悬空密道里,两面是两座建筑的后墙,这条密道是用木板镶到墙缝里搭成的。平时根本不可能有人来这里。

    “这是银指的密道?”简萨拉惊讶的喊道:“翁德塔拉你真不要命了?”

    翁德回过头来只是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简萨拉,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跑。

    简萨拉听到后面传来嘈杂声,警卫们已经冲进了屋子。

    “人呢?这屋子是空的!”

    “二楼!他们上去了,第二个门!快!”

    “他们在这呢!站住!”

    简萨拉回头看到几个警卫也出现在密道入口的地方,同样也对这条密道感到十分惊奇。然而他们追不上自己了,在翁德塔拉的带领下,他们穿过隐藏在牌匾后面的暗门、大水缸左边的破洞……等到翁德终于不跑了的时候,众人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分界墙那里。

    白色分界墙上面,黑洞洞的排污口如同一张黑色的大嘴,周围几栋破败的无人建筑斑驳散乱,杂草横生。众人站在分界墙下面,看着露出墙头的金色圣殿的塔尖,居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各位……”翁德塔拉背着昏迷的科马留斯,哭丧着脸回过头:“我们没有回头路了……”

    啪!!

    水晶杯被狠狠的摔在地上,碎片连同里面盛的葡萄酒一起,溅了杜马杜克一身,但是他一动不敢动。

    “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嗯?杜马杜克?”

    萨尼加声音并不大,算不上咆哮也算不上咒骂,他双手死死捏着桌边缘,指节在高压下开始泛白。

    “一个都没抓到,一个都没弄死,还暴露了你信邪教的事?当着下城区几百个平民的面!你叫我灭口都没法替你杀干净!”

    萨尼加脖子上青筋蹦出了,但他依旧控制着音量,尽全力压制着暴跳如雷的冲动。

    “你知道你要给我添多少麻烦么?安道尔一会就要来找我,你叫我怎么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向教会解释摄政王亲自选的御座禁卫军总队长是个邪教徒这件事!”

    杜马杜克脸孔冷若冰霜,但他依旧纹丝不动的按着剑柄站军姿,任萨尼加发火:“摄政王殿下,我没想到科马留斯也是大君……不,也是拉额法的信徒……他的情妇激发了化身。混乱法典说的清楚,只能存在一个化身……”

    萨尼加咬着牙,眼珠转了转:“所以你拒绝掷骰子,怕彻底被对方吸掉对吧?”

    “是的大人……”杜马杜克恶狠狠的说:“如果两个化身同时存在,就要掷骰子决定谁是唯一化身,拉额法是绝对混乱的,除了随机他没有别的标准。我们掷骰子的胜率只能是五十对五十,我不敢拿您的任务做赌注……我本想让化身炸死这几个杂碎,没想到……”

    “没想到这几个杂碎驱散了你那个大君是吧?”萨尼加冷笑着说:“一个冰精灵,还是个因哈泽教徒。结果你这个蠢货还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冰精灵他妈的跟御精灵一样可以被卡德承认,你叫我怎么继续收拾那些冰猴子!!”萨尼加终于吼出了最后一句,然后颓然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

    “然后呢?”萨尼加扫了一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杜马杜克:“为什么现在还没抓到人?”

    杜马杜克运了半天气才说道:“他们……他们进了银指公会的密道……银指在城里有很多秘密暗道。里面路口隐藏的太复杂,我们正在尽可能破解……”

    “你到底是不是傻子?”萨尼加吼道:“你不派人在外边找,在兔子洞里挖什么?你一个一个把岔路搞明白,都得明年了吧!”

    “不,陛下……”杜马杜克阴沉的冷笑道:“您有所不知,银指有银指的规矩。我们对密道破坏的越严重,他们赖以生存的饭碗就被摔得越破,到时候……”杜马杜克挺直了魁梧的胸膛,痛快淋漓的说:

    “全城的银指都会追杀这几个人……”

    “全城的银指,都会追杀我们……”

    在排污口的密道里,翁德语调波澜不惊的说着,他踩着干涸的污垢,尽可能的避开脚下的尸骨和断剑:“我们只能躲在上城区……银指公会跟灰狗有条约,不会去上城区找麻烦。”

    “不偷有钱人,专偷穷光蛋,太棒了!”欧格尼骂道。

    翁德塔拉在昏暗的光线中躲避着满地的骷髅:“所以我离开了他们……”

    简萨拉看翁德走的跌跌撞撞,赶上来拉抓他:“你累了,我来背科马留斯吧……”

    翁德点点头,把科马留斯交给家萨拉。看了看满地的尸骨兵器,又看了看歌女和薇艾米,所幸两个女孩没有表现出太害怕。

    “对不起,我带你们来这么可怕的地方……还害的你们惹上了银指,不过没事,如果银指来了,我去自首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薇艾米参白的脸终于放松了:“好歹我们活下来了……”

    “反正追杀我们的人那么多,多一帮也无所谓……”欧格尼耸了耸肩。

    沉默了半天的文菲尔干咳了一声,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搭话:“暂时,最坏的……过去了……”

    听到文菲尔的话,大家笑了起来。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到了上城区之后?”薇艾米看了看简萨拉。

    简萨拉沉吟了一下:“查出谁杀了勋爵一家,我们还有一丝活路。”

    大家沉默了一阵,都表示同意。

    翁德塔拉和简萨拉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就如同在小巷里发现了伏击那时一样。

    【“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你们银指不是比谁都明白么?”】

    要他们死的,是伽德亚帝国的皇帝……

    在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七个人,终于来到了星空下。薇艾米、欧格尼、文菲尔包括简萨拉都是第一次来到上城区。

    整洁、精美、宁静、温馨、富足的另一个世界……

    不远处的一座座别墅、花园、剧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光,流银厅和浴光圣殿从来没有离自己这么近……

    原来这里真的离我们这么近……

    就当几个人想要靠的近一点去欣赏上城区的奢华的时候,附近的小路上传来轻微响动。

    有情况!

    翁德塔拉立刻示意所有人躲起来,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大家注视着翁德塔拉的背影,纷纷屏住呼吸……

    然而,翁德向前看了看,就呆住了。然后他居然缓缓的站直了身体,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眼里……

    大家急忙上前,看到一辆精美的马车停在路边。

    至于站在马车旁边瞪着大眼睛与翁德塔拉愣愣的对视的纤细少女,居然是哈柯……

第十六章 安眠

    这是谁的世界?

    什么是公平?

    什么是命运?

    什么人才配拥有归宿?

    仅仅就在几个小时前,文菲尔还认为所谓的信仰就是做好牧守的工作、背好圣典里的词句、通过教区设置的考试……就这样单纯幸福守着自己的小神殿过完一生……

    然而当带着浑身伤痕、在黑暗的下水道中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时候,文菲尔终于发现,自己对信仰的认识居然浅薄到可怕。

    世界上并不缺少拉额法这样的存在,他们有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随意一抬手就能决定人的荣华富贵或者家破人亡。他们的来源千奇百怪,但是都在时间中有迹可循。这样的存在们狂妄的自称为神,狂妄的将自己抬高到时间记录的历史之外。而唯一的、真正的、时空之初就创造一切的神却在哪里呢?

    卡德的信义、光芒、爱、尊严……每个母亲都会深信不疑的告诉自己的孩子相信这些东西,然而此时此刻文菲尔却在颤抖,这一切构成世间万物正向发展的力量究竟存在吗?

    面对拉额法那个在真神沉默时狂放自傲的伪神文菲尔在濒死的反抗中并没有思念着卡德,他只是很不甘心、很悔恨,而且没有抱着一丝一毫侥幸的心理。

    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了。

    然后他就活下来了。

    文菲尔知道自己并没有战胜任何一个人,包括拉额法的化身。他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挫败,一直在往下滑……他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标准来看待自己这一切行为了。

    为了尊严可以践踏罪恶吗?

    为了信仰可以无视诉求吗?

    为了生存可以放弃规则吗?

    卡德啊……你在哪?告诉我吧……一个凡人到底应该抱着怎样的信念生存?

    文菲尔的手指紧紧握着口袋里的圣典,曾经带给他安慰和救赎的圣书此刻如同岩石般沉重生硬,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变窄了,视野周围似乎被一圈黑雾笼罩,使他只能看清自己刻意盯住的东西。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脚下像踩着棉花……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正跟着同伴们走过台阶、爬过暗道,最后躲进阴暗的下水道……

    脊背上空无一物,他清楚。但是有东西正在沿着脊柱不断攀爬,直到钻进他的大脑,直到把那里面的规律一个一个拆碎!

    混乱!混乱才是真理!

    文菲尔觉得自己的脑子至少有一半停摆了,自己所有感官都在变得迟钝,卡德这个概念开始在他脑子里变得模糊……

    这是谁的世界?

    什么是公平?

    什么是命运?

    什么人才配拥有归宿?

    为了尊严可以践踏罪恶吗?

    为了信仰可以无视诉求吗?

    为了生存可以放弃规则吗?

    “卡德会惩罚有罪的人!”

    “卡德已经不在了!造物主已经不在了!”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区区凡人!不可能创造秩序!”

    “别……别过来……”

    所有思维都变得像蜘蛛网一样粘稠,令人作呕。文菲尔拼尽全力的拨开那些凝结的思绪,艰难的向自己意识中那个安全的核心跋涉。他要躲开那些猩红色的触须,扎根在他脑子里,任何他不去刻意整理的思绪都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缠绕,那些思绪紧紧的裹着他,让他寸步难行……

    到那里去……到意识的核心去……到那里……那里……有答案……在意识的最深处……有一切的……结局!

    撕开了令人窒息的混乱思绪,咬着嘴唇用疼痛刺激着神经,皱着眉用意志力抽打着锈蚀的感官,文菲尔眼前终于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

    意识核心的宝座上,原本光芒闪烁的六角晶碎成尘埃,取而代之的猩红瞳孔怔怔的凝视着自己……

    不……是他自己在怔怔的凝视着他自己……

    【你不可能消除混乱……我盯上你了,卡德的牧守!】

    文菲尔感到自己眼前红光一闪,鼓膜自发的震动起来……是的,文菲尔确定是耳朵听到了外界不存在的声音,嘶哑磨人的低吟,浑身明明是一阵不正常的燥热,然而冷汗却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

    他来了,他盯上我了。

    他感到恐惧,他回头看了一眼科玛斯,对方明显比刚才安静的多,已经沉沉的睡着。

    沉默了半天,文菲尔不可自控的惨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像谁搭话:“暂时,最坏的……过去了……”

    听到文菲尔的话,大家笑了起来。文菲尔却毫无反应……

    “看起来我们还有第二回合……”文菲尔有些无奈的盯着那邪眼恐惧的喃喃自语:“这次,与你对垒的,只有我自己了……”

    文菲尔的手从口袋里滑出来,再没有碰过那本圣典。

    迷蒙之中,依柏林和她的父母被黑色的触须拖进了洞穴。那个面有刀疤的武官嘶哑的笑着,对着自己举起了长剑,明晃晃的剑光闪过,哈柯惊叫着睁开了眼睛。

    当她喘着粗气擦拭着额角的冷汗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个可怕的豪宅里了,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太阳的气息从窗口的轻纱帘上透过来,哈柯却一阵颤抖。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即使在自己家里,她也没有增添丝毫安全感。

    掌心里传来坚硬冰冷的触感,哈柯颤抖着摊开手掌,那晶莹的金色水晶静静地躺在她柔软的掌心。温柔的光晕无情的证实着残酷的事实这一切都不是梦……

    哈柯觉得一阵反胃,她不敢再在床上多待一秒钟。

    “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啊……”哈柯从丝被上摇摇晃晃的爬下来,近乎是本能的哭喊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女仆被响声惊动,惊喜的跑过来扶助哈柯细弱的肩膀。紧接着楼下一阵响动,几乎全家人都跑了过来,哈柯的母亲首当其冲。

    哈柯没有等自己的母亲说一个字,就一头扑到妈妈怀里大哭起来。母亲不住的抚摸她的头发,眼泪也流下来。

    “小姐昏迷了快两天了,真是把夫人急死了!”仆人们欣慰的絮叨起来:“来了三个医者都看不出毛病,炼金药剂也不敢乱吃,老爷就差去找牧守了!哎……醒了就好啊……赶紧让小姐吃点东西吧……”

    水果蛋糕和奶茶盛在精美的银盘子里递过来,可是哈柯却没有一点胃口。

    “爸爸……爸爸在哪?”哈柯满脸泪痕,攥着手里的水晶,焦急的问母亲。

    “你爸爸本来一直在你床前守着,但是流银厅那边会议开始了,你爸爸必须过去”母亲答道:“别管你爸爸了,他晚上就回来,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在家好好休息,妈妈在这陪你。”

    不行……依柏林……拉米迪亚一家……

    哈柯猛地爬起来,扶着床脚就要往门外走:“不行……我得去找爸爸……依柏林……依柏林还活着!”

    然而房门却被两个仆人死死堵住。

    夫人紧紧拉住哈柯,忧伤而坚定的盯着她说:“哈柯,好孩子。不要管依柏林的事,你爸爸会处理。”

    “不,妈妈,你不明白!”哈柯试图挣扎母亲的手,然而她太虚弱了。小手即使像活鱼一般扭动,却依然挣脱不开。

    “哈柯,是你不明白!”一向温柔的母亲一咬牙,用力把哈柯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好孩子,你不知道这里面涉及多少事情,我们都不知道,听妈妈的话,暂时不要去问依柏林的事。你爸爸在处理这件事,他会保护你,他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

    哈柯心里一阵冰冷,她脸埋在母亲怀里,不敢去看母亲的脸:“妈妈……告诉我,依柏林……到底怎么了……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孩子,我不知道,我们不应该知道。我们是贵族,贵族永远不要关心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流银沐光两座大山的阴影下活下来……记住了吗?”

    “可是,依柏林如果死了呢?”哈柯说“死”这个字的时候不自主的痉挛了一下。

    母亲把哈柯拉起来,严肃的盯着她的眼睛:“哈柯,你要知道,依柏林是个御精灵。就算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如果有人要她死,你也不可以管。明白么?她是十二白剑的世袭……”说到这,母亲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有人要取十二白剑的性命,你绝对不可以过问,哪怕就发生在你眼前!”

    哈柯没有回答,她觉得身体开始发冷。

    母亲的怀抱跟太阳一样,温暖而陌生。

    哈柯想起父亲的那个耳光,她似乎隐约的明白了。这世界上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力量,那力量的意志是不可忤逆的。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为什么”、一千个“不明白”,哈柯也开始明白,自己必须顺从。

    懵懂之间,哈柯点了点头,默许了母亲的残酷言论。

    银餐盘第二次递上来的时候,哈柯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哈柯小姐……救救我的家人!你是这个家族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水晶在她口袋里震动起来,哈柯浑身都在发抖,但是往嘴里塞食物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减慢。

    “可怜的孩子,真是饿坏了……”妈妈在一边心疼的看着自己,但是哈柯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父母奇怪的反应让依柏林家里发生的事变得让哈柯更加恐惧。本都且萨尔并不像拉米迪亚教育依柏林那样,他很少让哈柯接触政治的阴影。在流银厅那奢华明媚的窗台后面,复杂和未知是哈柯这种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无法想象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危险离自己这么近……

    是自己的错吗?跟那个沙漠青年有关系吗?如果找到那个沙漠青年,他肯帮自己找依柏林吗?

    水果蛋糕变得索然无味,但是哈柯知道自己必须吃下去。

    即便是这种情况,即便是成年人的世界劈头盖脸的压过来,即便是未知的恐惧在粗重的喘息。哈柯仍没有失去选择的权利,她很清楚自己可以选择听母亲的话,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等父亲处理好一切……然后去参加依柏林的葬礼……

    又或者……在没有依柏林的世界里……自己成为依柏林!

    哈柯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看着银盘子中自己的倒影干净、白嫩、柔弱、无能、满脸泪痕的少女,依柏林有着一张类似的脸,然而她却在流银厅里滑冰、抢侍卫的匕首玩、骑着马在广场上追蜻蜓、被训斥的时候偷偷的做鬼脸……

    你不会有事的依柏林……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哈柯的手从口袋里滑出来,再没有碰过那片水晶。

    我们在同一座城市,我们在不同的世界,我们有着不同命运,然而我们却有着相同的敌人。

第十七章 玻璃之痕

    在伽德雅,玻璃是很贵重的东西。

    书上写过,如今整片大陆上有上千万的人口,只有少数御精灵懂得如何让沙子在火焰的洗礼下变成流光溢彩的水晶。牧精灵无数次的想要获知这个秘密,甚至愿意用驯养猎鹰的技艺来换。然而,书上写着,因哈泽东城区那些骄傲的工匠们坚决不肯放弃他们营生的手段。

    阳光透过印花玻璃照进书房,那玻璃上美轮美奂的凸起浮雕将无色的阳光分解成令人着迷的七彩。

    再美妙的阳光也只能照亮这大厅的一部分,幽蓝色的石台如同山一般稳重,它的根基与地板融合在一起,仿佛一棵承载岁月的石头树桩。阳光没法让这青悠悠的石台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明亮,它仿佛是时空的沉淀物,无声、沉重、如鲠在喉、黯淡无光,它是那么宽大,从房间一侧的阴影中一直延伸到另一头的黑暗中,只有中间的一段在阳光下懒洋洋的抬起眼皮。

    书卷,纸张,地图,镶着金丝的羽毛笔,最上乘的紫黑墨汁,银质的餐盘上咬了一口的千层酥……还有修长苍白的手指,略略颤抖着翻动书页……

    “黑羊平原三大领八次人口普查,人口上涨20%。”

    “皇家财政收入同比增长4%。”

    “荒地开垦律下降,手工业从业者持续增加。”

    呼……手工业啊……制玻璃的那些人吗?

    沙子是很坚硬的东西,炼金术书上简单的看过一点。但是玻璃却如此脆弱。书上说,十年前因那卡德领突发洪涝,消耗了十万个沙袋。沙子,挡住了洪水,现在却挡不住无形的阳光,身价却翻了几万倍。

    尊贵的东西必定脆弱,美好的东西必然无能!

    “六塔学会建议禁止占星术,奏请摄政王,三审三次回绝。”

    “城防卫队要求增加经费用于下城区安保监视,奏请摄政王,一审通过。”

    “禁刀法案进入最后审议,限城防卫队一月内清缴下城区全部私人武器,限税务部两周完成东西城区‘开设私人兵器税通知’,奏请摄政王,一审通过。。”

    “因那卡德领教区计划修缮下城区所有基础神殿,依据‘皇家虔信宣言’,白鹿使安道尔恳请皇家财政负担40%的费用,奏请摄政王,三审三次回绝。”

    皇家虔信宣言……雅尔德大帝亲笔写的……有句条款怎么说的来着?应该有复件在这间屋子里吧?

    背后的阴影中,一排排的石头书架上,本应落尘的书卷一尘不染。书架的边缘上,穿着长袍的人像或持着书卷,或捧着尺规,或对着太阳观看植物的嫩枝。那些浮雕刀痕深刻整齐,那是刻在时光里不褪色的痕迹。

    书上写过,那些是十二白剑中的智者,这个帝国璨若星辰的理性之光,在六塔还未成立的岁月里,就是他们在收集世界的点点滴滴。

    阿尔戈特大帝,拉宾皇帝,雅尔德大帝,安娜女皇……都读过这些书卷上的字迹,他们对这个帝国的每一点设想,都曾落在这里,刻下痕迹……

    皇帝,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知的人,这样他才能恐惧于自己的无知。

    读!学!记住!思考!永不敢停歇……只要你停下,你就再也配不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就有无数人窥伺它!

    苍白瘦弱的手指知道,那些法令早在一周前就应该送到自己面前,而不是已经盖上了神圣的印章之后再让自己看一眼。但是他必须看,必须知道这个国家在发生什么。行省大会就在这个建筑的另一侧开展,而本应是主人的自己却只能躲在这个书房里,在先祖的庇护下苟延残喘……

    苍白瘦弱的手指费力的伸向书架高层的书卷,石头书架上的智者绘制帝国疆域的制图师巴瑟连顿德利德正握着自己的望远镜冷漠的看着他。

    这一切有什么用?玉玺已经盖下了,无论宣言上写着什么,摄政王的法令都是事实了。

    可是我,必须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摄政王错了?知道他无权占据皇位?知道他违法了?

    费力的跳跃,就是拿不到那本高高在上的书!

    是的!我必须知道……我必须读过每一本书!

    你知道有什么用,你妈妈不会回来了,不用怀疑了,她死了!而你病了,连剑都提不起来,这个流银厅里每一个会说话的生物都能随时随地杀了你!

    我是皇储!我是伽德雅未来的皇帝!

    可是你连一本书都拿不到!

    最后孤注一掷的跳远,手指终于碰到了那本书,书本顺从的滑下来,少年笑了。

    然而厚厚的书本直接拍在他脸上,他因此失去了平衡,资金的披肩太沉重,他摔倒了。

    书籍噼里啪啦的滑下来,砸在他病弱的身上。

    “殿下,皇储殿下!您怎么了?我的天啊,您怎么不叫我啊!”

    胖女仆听到响声,风风火火的冲进来,她的脚就要碰到那些台阶,就要越过石台来搀扶自己……

    “站住!诺瓦!”

    少年恼火的揉了揉自己发涨的头,眼泪在眼里生生缩了回去:“你不是皇族,你要是敢踏上这些台阶走上圣书台,就要处死!”

    诺瓦胖胖的脚立马刹住车,在台下紧张的张望:“可是陛下,您为什么要翻那么高的的书?多危险啊!最起码我可以叫秘书们来啊。”

    “啊你真是蠢”少年爬起来:“他们来了就会逼我回牢房!”

    “胡说什么呢?陛下您真是的!”诺瓦小声搓着胖手嘀咕着:“那可明明是卧室,您的卧室里随便拿出个尿盆都能够我们在东城区买个豪宅,您可知道啊,我们这些农家姑娘都是睡樟麻的床啊,大人说那些樟麻可以驱虫,可是您知道那个味道吗?简直就是啊……”

    “行了行了别说了!”少年回到书台上摊开书:“你唠叨这些干什么?”

    “不是您让我跟您说点普通百姓的事?说是皇帝得知道人民是什么样的……还有……”诺瓦翻着眼皮,回忆那些句子:“什么‘皇帝必须承认无知’啥啥啥的……”

    “啊……但我不是叫你有空就说啊!”图拉真皇储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樟麻是什么?”

    “哎呀陛下连樟麻都不知道,陛下真是没见识啊~~”诺瓦一下来了精神:“不过也不怪您,您这从小在白银琥珀堆里张大的卡德赐福之人自然没见过,樟麻就是野地里长的一种草,种子纤维能纺线,我们老百姓都用那个,便宜、干净、就是不如您这丝绸好看……”

    “这种东西农业简报上怎么没有?”图拉真从书堆里拉扯出一本册子翻了起来。

    “陛下您不用查了,这玩意没人种~~”诺瓦自顾自坐在台阶上,吃起坚果来:“现在都推广种棉花,商人不愿意收樟麻,棉花都成捆的买。”

    “为什么?”

    “咱哪懂啊陛下”诺瓦小心的把坚果壳收好,不能落在地毯上:“商人要屯什么,老百姓就只能种什么~~”

    看着无法无天的啃坚果的女仆,图拉真搓了搓脸:“诺瓦啊,你说说,别的贵族家少爷,从小伴大的女仆都是苗条乖巧的淑女,怎么我堂堂皇储就摊上你?”

    “哎呀陛下,您这话说的!”诺瓦气急败坏的爬起来:“我13岁就伺候您,小时候您还说我长得多好看,说长大了跟女皇陛下说娶我,吓得我差点以为要因为禁忌的爱而被杀头了!您这会改口了?”

    “我那时候才10岁,而且我哪知道知道你长大了这么能吃?”图拉真重新翻起书来:“行了,有什么新闻吗?”

    “陛下,这个新闻您得下来,我不敢大声说啊。”诺瓦一下神秘起来。

    “皇储小时候的丑事你都敢说,还有你不敢说的?”图拉真头也不抬。

    “那陛下我可说了……”诺瓦压低声音,四处看了看确认大厅无人:“拉米迪亚勋爵全家被灭门啦!说是被下城区的匪帮给抢了,屋子里到处都是血,仆人都死光了。发现这个事的是本都且萨尔的女儿哈柯,现在吓得昏迷不醒啦!”

    “啊?那凶手抓住没?”图拉真一下坐起来,拉米迪亚勋爵是帝国最倚重的外交官,一直是母亲的左膀右臂。

    “说是已经找到凶手,灰狗在抓了,不过陛下……有点事你得知道,这个您真得下来我跟您说……”诺瓦嗫嚅起来,一脸为难。图拉真没办法,只能走下书台,跟诺瓦站在阴影里,仔细听着的耳语:

    “都说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伊柏林下落不明,可能被匪帮杀了……可是您还记得跟我总一起玩的那个女仆薇拉吗?领主大会晚宴那天她负责给摄政王斟茶,她说她从门缝里看见伊柏林不知怎么就跟摄政王他们在一个房间里,然后……”

    “然后什么?”图拉真皱起眉。

    “然后,伊柏林再没从那个房间里出来过……第二天,就说勋爵一家死光了!”

    图拉真瞳孔缩进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自顾自走回书台坐下,盯着窗口的玻璃发呆。

    诺瓦将胖壮的身体缩在阴影里,不敢说话。

    “诺瓦,我该吃药了,回去吧。”

    六圣徒……下城区……

    哈柯乖乖的吃了饭,洗了脸,换了干净的长裙。就坐在房间里发呆,窗外的天空开始变暗。仆人端上了萤石灯,哈柯随手翻了翻诗歌集,然后就安静的摆弄起檀木梳子,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仆人看着,松了口气,大小姐终于老实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哈柯嘴唇一直在无声的抖动,絮絮叨叨的念叨:

    六圣徒……下城区……我得找到他们,我得找到伊柏林……我得去下城区……可是我该怎么去?

    南边是下城区,但是有分区墙隔着,自己肯定是过不去城门的。守城的军士都是爸爸的人,如果爸爸叫自己老老实实待着,那些人也不会放我过去……

    我需要帮助,我需要有人肯带我去下城区。除了伊柏林,我还能相信谁?

    说道信任,哈柯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形象居然是一双琥珀色的明亮眼睛……

    沙漠精灵的那个贵族,给她写情书的那个人,只有几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是他在上城区,在使馆那边,不用过分区墙就能找到他。如果他肯的话,自己是可以去下城区的!

    如果他不肯呢?

    那他就不爱我,爸爸说的就是对的!我就不再想他了。如果他肯,他就给伽德雅立了功,爸爸就会承认他。

    以哈柯的小脑袋看来,这似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么接下来……就是用伊柏林的方法!

    仆人们不再看着她,去筹备晚饭了。妈妈也准备晚餐前祈祷,哈柯有一刻钟的时间无人打扰!

    床单!被罩!天啊这玩意怎么拆下来的?

    哈柯从来没有自己摆弄过床铺,被罩被她弄得闷在脸上,喘不上气来。幸亏人的潜力是无限大的,哈柯七手八脚的还是无师自通的把被罩拆下来,然后困成绳子从窗口顺出去……

    远征!远征开始了!

    晚霞中,少女颤颤巍巍的站在窗台上,她精心打理的长发早已因为一番折腾而散开,夜风吹拂着,棕色的长发映衬着上城区的华美的晚霞。

    也许窗户并不高,但这是哈柯的悬崖。

    她并不知道,这悬崖下是另一个世界,另一条路。害怕摔伤的恐惧是唯一能够维持她安逸生活的保障,那脆弱的恐惧一旦被跨越,她就不再是美好快乐的贵族少女了……

    她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

    她想起伊柏林给她讲的冒险故事,那些女冒险家,就比如只身翻越西方高山的女英雄娜丽塔,也握着树藤站在悬崖边,长发被夜风吹拂着。但是那悬崖,并没有阻止她迈出脚步……

    哈柯试探性的提起长裙,笨拙的探出脚。当她捏着床单把自己轻盈的身体送到窗户外的时候,她几乎要哭了。她想要回去,但是她发现,自己的小胳膊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就已经很吃力了,她没有能力往回爬……

    向下,不需要力气,只要她控制住速度……但速度比她想象的快多了!

    仔细想想,怎么会有人教一个贵族少女如何打结呢?

    系在床头的床单是哈柯笨拙的绑好的,如果用力一扯,可会松动。所幸哈柯是个轻巧的少女,这个松动直到她挪动到一半的时候才开始发作。

    哈柯本能的尖叫起来,但是根本没办法止住下坠。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狼狈的趴在地上,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哈柯!你怎么回事?你这是……天啊你还学会……”

    响动引来了一大堆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床单乱七八糟的拧成绳子堆在自己身边,自己趴在地上喊疼,谁都看出来自己在做什么。

    “哈柯巴林安德!你知不知道你有大麻烦了,我告诉过你不准过问伊柏林的事!”母亲提起长裙大踏步的走过来:“你怎么学会任性了,你想变成伊柏林那种野丫头吗!”

    “我只想知道伊柏林没事!”

    哈柯运足全身力气大吼了一声,母亲楞了一下。哈柯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

    “我害怕……我怕得要死……所以我只能自己去确认……”哈柯把床单甩到一边,抽泣起来:“否则我……会害怕一辈子……你们不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对不起。”

    院子边上的马车刚刚套好,准备去流银厅接本都且萨尔。但没人知道哈柯想做什么。

    于是哈柯跑了起来,泪水甩了出去,混在棕发里不见了。仆人们反应过来,却来不及抓住她。哈柯如同伊柏林那样跳上马车,笨拙的用尽全力抽了一下马匹。马受惊了,开始嘶鸣。哈柯并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于是马接着发狂的跑了起来。哈柯惊叫着,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马车在院子里横冲直闯,仆人们根本遮拦不住。哈柯试图控制马的方向,但是她根本不会。终于,马车冲出了院子,在官道上飞驰而去……

    “快去找老爷!快!”母亲吓傻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只会打扮吃甜点看小说胡思乱想的乖巧女儿会做出这种举动。

    “可是……马车没了啊夫人!”

    “去借!要么就跑着去!滚!快去!!!”母亲急的口不择言。

    仆人们答应一声,四散去了。

    贵族的马匹都是训练过得良驹,从前生活在草原上放牧的牧精灵尤为如此,他们的马浑身银色,没有一根杂毛。终于,在疯跑出去几条街之后,两匹马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咱们是贵族马啊,瞎跑是不是有点跌份?

    于是就在哈柯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泣涕横流的时候,马车终于停下了。

    要不是腿软了,哈柯早就连滚带爬的逃下车哭去了。

    于是在街上尴尬的傻哭了半天之后,哈柯意识到再不跑就会被抓回去了。街上已经有人开始看她了,在上城区,她这种浑身脏兮兮的漂亮姑娘太扎眼了。

    怎么办?我不会赶马车啊……

    “马儿啊,你们……能不能去使馆那边……不是说老马识途吗?”哈柯傻兮兮的用鞭子捅了捅马屁股,马儿打了个响鼻,没动。

    口袋里的水晶闪了一下,哈柯连忙把水晶取出来。

    半透明的水晶震颤了一下,哈柯听到了似有似无的耳语

    “我来试试吧……跟我来……”

    于是莫名其妙的,马匹开始动了起来,哈柯吓了一跳,连忙握住缰绳。

    “你们去哪?”

    没有回答,马跑了起来,分界墙的阴影越来越清晰。哈柯紧紧握着水晶,浑身颤抖。马匹跑的很稳,仿佛他们知道该去哪。

    最终,在巨大的排污口前,马车停了下来。

    这里是上城区的贵族最不屑来的地方,地面已经不再是十字路,而是磨平棱角的粗糙石板,很丑。

    怎么催促,马匹都不动了。

    哈柯无奈的跳下车,天已经黑了,夜风吹过来,她有点害怕。

    这是……哪里呢?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草丛那边传来了骚动,她惊恐的往后退去。随后她惊讶的看到,夜空下那琥珀色的眼睛。

    “你……是……”

第十八章 瞬间

    认出一个人要多久?

    在今晚之前,哈柯和翁德塔拉都认为辨认面庞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流银厅里觥筹交错,那些或冷漠或高傲的脸孔带着面具一样公式化的表情,哈柯每次乖巧的行礼的时候,根本想不起对方是谁,只能根据穿着来断定对方的爵位。而翁德,当他把灵巧的手指伸进一个又一个汗味浓重的口袋时,竟本能的将那些金币主人的脸孔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在熙攘的街上偶遇的时候,一个继续为了生计奔波,一个低着头不去看人的脸孔。谁也不知道二人曾经擦肩而过。

    而此时此刻,认出一个人竟然只花费了一个瞬间。那是蟋蟀触须的一次无意义的颤抖,那是晚风不经意的撩动树叶。那一瞬间,花还来不及摆好姿势就要开放,诗人还来不及给星星的队列起一个美丽的名字,那一瞬间来不及做任何准备,灵魂就要**的袒露在窗前,让另一个同样**的灵魂凝望。

    穷极一生都无法熟悉的人,确认他是谁却只要一个瞬间。

    “是……你……是你!”

    哈柯的头发早就吹乱了,裙子上满是尘土,她却顾不上了。脑子还没有下任何指令,身体已经开始向前走动。

    第一次面对他,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哭了?

    “我……等等……”

    翁德塔拉一直相信他的本能,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理智的人。阳光遍洒花瓣飘扬的时候,马车上那个不可触及的少女让他只想仰视。可是当血和尘染污了空气的时候,哈柯就出现在他眼前,他居然不知道本能想让他怎么做。哈柯开了口,那声音竟让他如此熟悉。

    月夜下的纤细腰身,和阳光下的灿烂棕发,在翁德塔拉脑海中居然重叠在一起了。

    “等等!你……你……你是伊柏林……不……你是……”

    翁德塔拉往后退了一步,认出一个人就是认出了,不需要确证,不需要合理性。

    哈柯喉咙里一团梗塞的言语,被翁德塔拉一句“伊柏林”打醒!

    “伊柏林!伊柏林不见了,请你帮我!求求你!”哈柯踉跄的走上来,缺一脚失衡。翁德急忙冲上前去扶住她,手掌相触的时候,翁德再次如遭雷击。那天在本都且萨尔院子里遇到的人女孩,就是她!

    没等翁德再开口问什么,后面的同伴却靠了过来。明明让翁德去看看动静,怎么他就站起来走出去了?怎么那个女孩就哭了?怎么就搀扶在一起了?啥跟啥啊?

    “翁德塔拉你干啥呢?这谁啊?”欧格尼壮着胆子叫了一句,吓的翁德塔拉一机灵。

    其他人互相扶持着,不敢靠的太近。着女孩虽然挺狼狈的,但是一看就是贵族家的大小姐,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翁德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大条了,脑子却一时卡主,组织不出语言。哈柯紧张的往欧格尼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瞪着满是期待的大眼睛直直盯着翁德:“是的!就是你们,那个没礼貌的人!那个牧精灵的声音我听过,那天晚上跟你一起来我家的院子,他叫你少主人……项链……还有……”哈柯脸开始泛红:“还有情书……是你们……请帮帮我!”

    可是翁德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哈柯,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简萨拉看出不对,轻轻拉了拉歌女,对着哈柯使了个眼色。歌女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我是沼泽精灵,文菲尔是冰精灵,我们不应该接近贵族,她会害怕的。”

    简萨拉沉吟了一下表示同意。可是薇-艾米状态太差了,科玛留斯还在昏迷……只能……呼……简萨拉叹了口气,捅了一下欧格尼:“去扶那个女孩坐一会,我跟翁德说几句话。”

    欧格尼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哦哦,好了好了这位小姐,有啥话一会再说,先过来擦擦脸~”

    哈柯只以为欧格尼是翁德塔拉的跟班,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在焦急的拉扯着翁德:“使者先生,我……伊柏林不是我,是我朋友,她失踪了,请你看在贵族荣耀的份上帮帮我!”

    但是架不住简萨拉和欧格尼一人拉一个,硬是连劝带哄的把两个人分开了。

    欧格尼扶着哈柯上了马车坐下,然后熟练的把马车系在树桩上,一系列动作让哈柯更确认欧格尼就是个车夫加跟班,而且是特别没规矩的那种。

    简萨拉拉着翁德走到一边小声质问:“怎么回事?这女孩是谁?你发什么呆?”

    翁德塔拉眼睛里都是愧疚和恐惧:“她……如果我每猜错,她是本都且萨尔将军的女儿……”

    “啥?”简萨拉警觉的捏了一下剑柄,确认私下无人,才一把拉过翁德塔拉耳语:“你怎么知道?她看见你了?”

    如果这个女孩认出翁德是勒索犯,就不能放她走了。简萨拉现在已经杯弓蛇影,他的神经如同在北方的战场上一样死死绷紧,冰精灵的乱军每个夜晚都会依靠风雪的掩护摸进营地杀人,但是简萨拉一次也没有让他们得逞。

    “我……我就是知道……我有我的方法!”翁德塔拉没法跟简萨拉说自己暗恋人家几个月的事,但是翁德很清楚,一个贵族少女出现在本都且萨尔家里,还骗自己说她是女仆……她只能是将军的女儿!

    “那她为什么以为你是贵族?她叫你使者!”

    简萨拉回头瞄了一眼科玛留斯,又瞪了一眼翁德塔拉,他不想再被人耍着玩了。

    翁德也是一脸奇怪:“我不知道……我没跟她说多余的话!我想可能……沙漠使团?等一下……欧格尼……”

    欧格尼正在口若悬河的跟哈柯搭讪,他正一脸傻相的说自己赶车水平一级棒。哈柯已经开始有点害怕了。

    “欧格尼你个白痴!过来!”简萨拉喊了一句。欧格尼差点噎住,所实话这个团队里欧格尼就怕简萨拉一个人。

    欧格尼一溜小跑的靠过来:“咋啦?”

    “你他妈再胡扯,是不是就告诉人家姑娘咱们是逃犯?”简萨拉压低声音问他。

    “没啊,我看她跟翁德认识啊。”欧格尼一脸无辜。

    翁德塔拉到底跟这女孩什么关系?现在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简萨拉你是个军官!振作振作振作!

    简萨拉喘着粗气盯着翁德塔拉,又怕那女孩起疑心,所以不敢有大动作。他开始烦躁了,真是倒霉透了,一时鬼迷了心窍听了科玛留斯的鬼话,搞的灰狗连问都不问就开始杀人,结果连御座都扯进来了。现在别说踏踏实实做警卫官了,不想个办法连命都保不住!

    灰狗……灰狗也是警卫,灰狗也归本都且萨尔管!

    本都且萨尔的女儿离自己这么近……

    简萨拉回头看了看哆嗦不已的文菲尔、失血而虚弱的薇艾米、昏迷的科玛留斯还有那个弱不禁风的奇怪歌女……团队里能动的只有自己、欧格尼还有翁德三个人……

    妈的……勒索能玩成这个样子,真是丢死人了。

    等一下……既然勒索为什么不玩到底?干嘛不用本都且萨尔女儿换自己一条命?至于这些人,本来跟自己就不怎么熟,没什么所谓了。

    当年在冰原上对那些冰精灵仁慈,已经让自己失了前程。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吗?

    他想起多年前,冰原上的那个下午,村庄在燃烧,老弱的哭喊伴着火光。而那些同袍士兵、如兄弟的战友,他们围住他,盯着他。要看他处死手无寸铁的冰精灵使者,似乎只有这样那些蜷缩在冰窟窿里抱着匕首提心吊胆的夜晚才能烟消云散、那些战死的战友才能闭上空洞的眼睛,仿佛只有这样,每一个因为战争迷失的冤魂才能回家。

    那个冰精灵满脸泪痕,挺着胸膛等死……自己的剑已经出了鞘,剑尖已经抵住他的胸口,只要一用力,他就不是懦夫了!

    然后……他居然……他居然跟大家说:

    “这没有意义!”

    然后他收起了剑。

    再然后,那个冰精灵还是死了,被其他士兵一矛捅死了。

    他什么也没改变,还被孤立。最后他很自然的没能升到百夫长。没有军官的地位,两年后只能直接退伍,他就卷着铺盖被送出军营,连路费都没有多少。

    一个人下一个决心能用多久?

    一个瞬间。

    “欧格尼,那女孩以为翁德塔拉是沙漠使团的人,我们得配合他一下。你负责演翁德塔拉的车夫!”简萨拉毫无辩驳的下达命令。

    “为……为什么?”欧格尼很不情愿给人演下人。

    哈柯在车上越等越急:“先生,使者先生,我们……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么?一会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不……内个……有人来……就是……”哈柯也不敢说自己是离家出走的,万一对方把自己送回去怎么办?

    妈的,她后头有追兵!

    简萨拉用力捅了欧格尼肩膀一下,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欧格尼有点吓傻了。

    “想活命,听我的!懂了?”

    欧格尼茫然的点了点头。

    “现在,翁德,继续装你的贵族,回去跟那女孩说话。让她带咱们去个安全的地方,没准她认识那个什么勋爵。如果她看出你不是个贵族,她就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们了!”

    翁德塔拉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让他点了点头,但理智却让他发问:“我们怎么装的像?”

    “我们在下城区被邪神信徒袭击了,我们保护你出来,现在要回使馆去,这很简单!”简萨拉说着拉着翁德转过身,他没有科玛留斯那么细腻的思维,能编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被识破了就制服那个女孩,然后从这个密道撤回下城区!

    三个人走回来,简萨拉偷偷踢了欧格尼一脚,欧格尼连忙把马车踏板拉下来,请翁德上车。翁德塔拉咬了咬牙,紧张的不行。可是当他一抬头,看见哈柯亮晶晶的眼睛,对方她害羞的给自己留出了座位,翁德居然开始期待起来。

    “阁下,刚才您的宫廷法师和导游先生负伤了,能不能请您开恩让他们坐在包厢里?”简萨拉在车下说了一句,翁德回过神来:“嗯……那个,可以吧。”

    “我和您的女仆小姐在车后跟从步行,还请阁下指示我们去哪?”简萨拉将艾米和科玛留斯推到车上,然后拦住歌女和文菲尔塞在自己身后。

    “啊,小姐……”翁德塔拉觉得自己舌头都在打结:“您刚才说,您遇到了麻烦?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可能……出了点误会……”

    “你们……能带我去下城区吗使者先生?”哈柯小声说:“我的朋友,也是个贵族,她是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她被下城区一个叫六圣徒的匪帮袭击了……我只能……我只能寻求您的帮助……等一下……”哈柯看见对面的薇艾米法袍外面的血迹,颤抖起来:“这是……血吗?你们……你们出了什么事?”

    简萨拉不等翁德塔拉回话,就推了欧格尼一下:“驾着马车,走!”

    “去哪啊?”

    “先走起来!”

    欧格尼熟练的操纵起马车,车轮滚动起来。简萨拉文菲尔和歌女在后面跟着步行。

    “这个女孩翁德认识,她会帮我们,但是她一直以为翁德是贵族。”简萨拉小声跟歌女说。

    马车里,翁德塔拉叹了口气。

    “我们……犯了个错误,您还请替我们保密。是我太任性了……想多熟悉一下因哈泽的美景,就偷偷溜出来扮成平民……我知道我父亲会生气的……”翁德塔拉绞尽脑汁模仿贵族们说话,幸好他小时候跟父亲接触的那些红酒商都有点附庸风雅:“结果在下城区,我和几位随从遇到了拉额法的邪教徒,多亏这位警卫官和牧守大人相救。”

    哈柯看了看翁德带着的几个人,简萨拉虽然是便装但是还带着警卫官的护肩,冰蓝色头发的人似乎是个牧守,眼前负伤的两个人,女巫打扮的是个面目和善的女孩,另一个人穿着斯文听说是个导游。

    一个少爷,一个跟班,一个女仆,带着宫廷法师和导游,遇到了危险,被警卫官和牧守送回来了。

    这没毛病啊……

    “下城区现在很危险,小姐。”简萨拉在车窗外搭话,他始终放心不下翁德塔拉:“有个拉额法的信徒袭击了使者先生,还差点毁了一条街,现在那里一团乱。您说的勋爵失踪是怎么回事?也许我们的使者阁下能帮忙?”

    马车在上城区宽阔平整的大道上跑了起来,几个街区之外,本都且萨尔的人正在跟没头苍蝇一样搜寻哈柯。然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哈柯会被马车带到分区墙这里。

    另一个世界之外的下城区,虽然经历了混乱,但邪神肆虐万幸只造成了多名军人殉职,平民除了踩踏意外之外并没有什么伤亡。而六圣徒的离奇故事已经开始在下城区的酒馆里发酵,人们开始添油加醋的描述他们看到的碎片:六个侠盗先是血洗上城区,本来是想劫富济贫,但可惜被叛徒出卖不得不跟黑帮反目成仇。六侠盗里一个女巫放出一道强大的魔法差点把房子都炸飞。紧接着军人出现了,但六侠盗里有个剑客,以一敌五跟那些灰狗打的难解难分。之后六侠盗里有个美人,唱了一首歌,黑帮的那个叛徒就被圣歌震慑而暴露。那人为了一己私利出卖了六侠盗,还信仰邪教。那叛徒恼羞成怒想要召唤恶魔同归于尽,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六侠盗里一个真圣徒用卡德的信仰把邪神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然后六个人全身而退,留下一群士兵毫无办法!人们传颂着,六圣徒本来要用那些金银赈济灾民,但可惜被灰狗们抢了回去,中饱私囊……

    也许过不了几天,吟游诗人就会谱上曲,在麦酒晚会上大肆弹唱。

    而这一切的中心,那个屹立不倒的宏伟建筑、那个龙鹰雕像俯瞰一切的皇权象征、那个城市的中轴流银厅里,争吵却还没有停止。

    “白鹿使阁下,我再重申一遍。这件事比我预期的要复杂,现在我们手上都没有真相。我觉得您多虑了。”

    摄政王萨尼加很明显有点疲劳了,他身体陷在软扶手椅里,不想用力。仆人给他送来脚凳垫在她脚下想让他更舒服一点。但他的神态很显然一点都不放松。

    他对面,身穿金百法袍的老者却精神健烁,没有丝毫罢休的意思。

    “摄政王阁下,老朽知道您公务繁忙。因此才挪动一把老骨头来替您分忧啊~”老者眯着眼睛,右手搭在膝盖上,指尖的六角晶念珠映衬着烛火的金光:“不管真相不真相,我们都确认,这是一起邪教事件。我们教会理应过问此事,让您能够专心处理政务。”

    萨尼加运了一口气,慢慢说:“邪神是那六个犯人召唤来的,等我们的警卫抓到他们自然交给白鹿使阁下处理。”

    “那是拉额法,拉额法的信徒不会聚在一起,因为拉额法只允许一个化身存在。”安道尔白鹿使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他自诩为混乱,所以他没有计划。他的信徒不能随意召唤化身,只有他亲自点选。所以……”

    老者往后靠了靠:“现场不止一个信徒,而且还是在意外状况下遇到一起的。”

    “您有话请直说。”萨尼加闭上眼睛,似乎并不在意。

    “帝国的军队中有邪教徒,殿下。”老者笑了笑:“幸好,当时现场有个牧守。”

    “我的军队没有问题,阁下,请您注意言辞,您指控要有证据。毕竟您代表圣教。”萨尼加依旧闭着眼。

    “是帝国的军队阁下,您没有军队。”安道尔捻这六角晶的链子:“也请您注意言辞。您将圣教的提灯牧守们驱逐出军队,也许是有您的考量,我们尊重。但我们也请您不要大意,恶魔无孔不入。”

    “圣教不应该参与军事和政治,这是雅尔德大帝跟您共同商定的基本原则。”萨尼加故意岔开话题。

    “可是雅尔德大帝允许圣教给濒死的人最后的安慰。”安道尔依然正襟危坐:“真正的战争是在和平条约签订之后才开始的,我希望雅尔德大帝的教诲您还记得。只有这样您才能辅佐好图拉真皇储。”

    “我们都承蒙雅尔德大帝的关照了,白鹿使阁下。先皇具体的想法我们不可能知道了,”萨尼加终于睁开眼睛直视安道尔:“但是,我只知道先皇落在文献上的白纸黑字:卡德指引精神、御座治理人间;卡德拥有未来、御座执掌现在。”

    老者温和的笑了笑,波澜不惊的答道:“所以我们都要做好分内的事,我的孩子。不仅要做好,还要做得对。”言罢,老者倚着手杖费力的站起来:“那个牧守是圣教的人,您知道法律。”

    “那个牧守是个杀人犯”萨尼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补了一句:“而且是个冰精灵。”

    “冰精灵也能驱逐恶魔,孩子。无论法律怎么说,我想先听听他的故事,可以吧?”

    萨尼加点了点头。老者满意的笑了笑,将六角晶高高举起,虔诚的说道:“赞美卡德,愿无限者保佑国家……告辞了,阁下。”

    老人随意的挥了挥手杖,他身后的白袍书记啪的一声合起圣典,跟着老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萨尼加始终没有起身,等白鹿使离开之后,他揉了揉太阳穴,喊了一句:

    “来人!叫御前秘书来!”

    很快,那个畏畏缩缩的秘书三步并作两步的凑到萨尼加面前单膝跪下:“陛下!陛下万福!”

    萨尼加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闭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

    “明天带那几个白袍书记来见我,我想听听,这圣典在别人嘴里读起来,跟白鹿使大人有什么分别……”

    “遵命陛下,请允许我告退!”

    “等一下!”萨尼加好像想起什么来:“叫莫德雷雅那个书呆子来见我,就问他,他跟我说的那个皇家法师团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莫德雷雅……”御前秘书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遵……遵命,陛下!”

    御前秘书连滚带爬的离开之后,萨尼加闭着眼睛微笑着絮叨:

    “现在,就只有这些让人听了就怕的名字,还值得一用啊。”

第十九章 焚身之火

    书上说,圣教中那些被赋予传教使命的高阶牧守,会得到一盏前辈留下的提灯。那提灯里的火,是卡德的精神之光,无论寒霜、冷雨还是阴风,只要信仰在,那火就永远不会熄灭,就会时时刻刻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微光。直到他去世或卸职,提灯传到下一个继任者手里,微弱的灯火还在热切的燃烧着。有些提灯牧守殉职在荒野异乡,那提灯的火就在旷野上独自燃烧,也许多年后被人找到后只剩下一具白骨,提灯也记录着他一生的荣光。

    而一旦那继任者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不需审判,灯火便会吞噬叛教者的灵魂。那之后,提灯将永远的熄灭,成为一块代表耻辱的黯淡废铁。

    “你知道吗诺瓦?”少年手中的银丝提灯远比牧守们的华丽的多,那是一盏会发光的水晶花,但是那一丝凡间的火,却只能在殿堂骇人的阴影里无助的发抖:“传说中有个魔神,特别热衷于收集牧守们熄灭的提灯。他自称单纯的喜欢希望消散后的阴冷。”

    诺瓦宽胖的肩膀缩了缩,小心翼翼的捏着裙子,一步不落的跟在王储身后,生怕那一丝微弱的光把自己撇下。

    “别闹了殿下,大半夜的说什么魔神啊,多吓人啊~”

    阴影中,巨大的人形雕塑举着沉重的石板,如同盖棺的掘墓人,支棱的肢体和凸起如同爬虫的触角,让诺瓦心生厌恶。

    “陛下咱们回去休息吧,在这乱跑会犯错的!”

    “我已经休息过了!”图拉真抱怨了一句:“这里我以前总来,不用怕!”

    图拉真王储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提灯点燃了眼前的灯柱,那是一对用黄铜精铸的飞鸟,长长的尾羽拖到地面,巧妙的形成了支架。火光引燃鸟嘴的一霎,飞鸟张开的翅膀却放出了晶亮的火炎。那纯净明黄的火炎如同飞鸟的飞羽,将一切都笼罩在如雾气般轻薄的光明中。仿佛在净白光明中鸟脱离了空气的束缚,飞往了不可知的神圣天堂。

    诺瓦顺着光芒看去,那人形雕塑褪去了粘稠的阴霾,健美的大理石手臂有力的托举着金玉环装的象牙石板,那支棱的凸起原来是石制的飘带和光线,那是个衣着华丽的智者,一位面目肃穆的圣人……

    黑暗中的恶魔,也是光明中的圣人……

    “这是帝国第一任御前秘书的雕塑,就是他对阿尔戈特大帝坦白的说,一切权力都敌不过时间。妈妈……不安娜女皇总会带我来这,给我讲先皇的故事。”图拉真随手把银丝提灯塞到诺瓦手里,伸着病弱的手指抚摸着雕塑上精美的刻字……

    “龙鹰之翼,白鹿之角。六塔环伺,圣堂浴光。流银御座,诸王流芳。南侵群山,北抵莽莽。千刃降魔,万帆白霜……”

    石板只有最上面几行有字,下面大片的面积则是光滑如镜的空白,纤尘无染。

    “帝国最值得称颂的壮举,在这块石板上也只能留下一行的痕迹。我母亲一直跟我说,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在这里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图拉真喃喃自语着:“她……安娜女皇……已经做到了……”

    “万帆白霜”几个字跟其他字迹对比,明显是新刻上去的。

    病弱的手指颤抖的抚摸着“万帆白霜”的优雅字体,声音开始无力起来:“那一天在安佩斯卡娅,那海上整天蔽日的白帆像秋天结霜的林海。就算我是皇储,就算宫廷法师们从小就用各种神奇的景象取悦我。可是我还是惊呆了,我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船,那些甲板是山、帆布是云,仿佛那舰队就是整个世界……当女皇登上甲板的那一刻我就想,祖先那些从天堂开来搁浅在这个世界的白船也不过如此了……可是为什么,山一样的船,云一样的帆,大地一样庞大的舰队……”

    皇储低下头,额头抵住冰凉的石头,眼帘几乎要收拢不住汹涌的泪水:“妈妈……你为什么不回来……你找到天堂了吗?你见到卡德了吗?所以你就要在卡德身边成为永不熄灭的光了吗……所以你要抛弃我吗?”

    手指紧握成拳,无力的捶打着厚厚的石板发布出一点声响。

    “您知道吗妈妈,我病了……妈妈……他们把我关起来了……我害怕萨尼加姨夫,我害怕……我害怕我没法守护您的帝国,我不能跟任何人说话,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会无声的死去,就像海里的一个泡沫……”

    诺瓦试图伸出手去触碰主人的肩膀,然而那巍峨的雕塑、那光辉的飞鸟、那石阶上昂贵的地毯,让她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这一切都是她触碰不了的,她是农家的女儿,她甚至比不上地毯上的一根纤毛……

    “天哪,图拉真殿下,我的孩子!”

    女人高贵的声调从身后响起,诺瓦几乎是发出一声尖叫,她条件反射一般单膝跪倒在地。几乎与此同时,黑暗瞬间被更加明亮但污浊冒烟的火照亮了。一名高盘金发的贵妇带着一群掌灯的仕女,如同灯塔一般站在大殿的门口。图拉真和诺瓦与那贵妇之间,两团火光之间,却是阴冷至极的黑影。

    “珍妮夫人,我亲爱的阿姨!”图拉真飞快的擦干眼泪,以一个少年不应有的熟练站直身体,弯腰行礼,语气中找不到一丝刚才的哀伤。

    “你怎么又到这个房间来了?”贵妇迈着高雅的步伐想他走来,鞋底在大理石上踩出的回音空洞的回荡着:“我记得我跟您说过,摄政王殿下,也就是你那不争气的姨夫,说这里太闷了,不适合您的肺。”

    “是啊,我这具被外域神诅咒的身体真是劳您伤神了……”图拉真又行礼致歉:“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接近这里,因为……”

    “因为什么?殿下。”珍妮长公主美丽却冰冷的脸庞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图拉真,纹丝不动的嘴角似乎孕育着吞噬航船的惊涛骇浪:“您在盘算着什么?我的皇储。”

    “没什么……因为……”图拉真脸红起来:“因为这里的飞鸟灯很亮,特别好看……我房间里没有……”

    “哦天哪,够了。”珍妮翻了个白眼:“陛下,您好歹是皇储,孩子的想法多少要克制一点。”言罢她怒视趴在地上的诺瓦:“诺瓦,你要是再随着殿下闹事,流银厅就容不下你了。殿下有病,我要求他始终有人跟着,你听不懂是吗?”

    “长公主殿下息怒……”诺瓦更加卑微缩起来。

    “诺瓦你平时少吃两口东西,饿不死,这么胖跟着皇储也不怕别人笑话!”珍妮又回过头来盯着一脸为难的图拉真:“殿下您也是的。按时吃药少乱跑,这些也为了你安好,你也得体谅一下我们对啊?”

    “您息怒……”图拉真低头认错,同时偷偷看那精美的飞鸟灯。

    “殿下您要是喜欢,就把这灯拿回去就是了~”珍妮皱了皱眉,不耐烦的说道。

    “可以吗?”图拉真似乎大喜过望,完全无视瑟瑟发抖的诺瓦。

    “当然。如果这样您就不会乱跑就再好不过了。”珍妮厌恶的扫了一眼那雕塑和石板,头也不回的走了:“反正这个房间也没有用了。”

    珍妮走了,留下两个侍女站在门口瞪着图拉真。图拉真咧嘴笑了笑,指了指飞鸟灯,毫不在意瑟瑟发抖的诺瓦:“左边那个,诺瓦,搬到我房间去”

    诺瓦颤颤巍巍的挪动胖身体爬起来,在另外两个女仆的嗤笑之中艰难的扛起沉重的黄铜灯柱。

    “殿下啊,您稍微心疼我一点点可以不啊?”诺瓦委屈的扛着灯柱跟着图拉真回到寝宫:“我要是被杀头了您会很孤单的!”

    图拉真满意的看着飞鸟灯立在自己房间里,燃放着明亮的光,随意的回了一句:“没事啦,皇储保你死不了。”

    诺瓦嗫嚅了几句,一脸不甘心的闭上了嘴。

    安静下来之后,图拉真突然严肃起来,随手按了一下飞鸟胸口翘起的羽毛,明亮的火焰就熄灭了。紧接着他拨动了一下鸟头,鸟的头部就掀开了,露出了鸟身里储存的紫色粉末。图拉真小心的用小勺子挖出了一些,包在书写纸里。

    “藏好了,有用。”图拉真把纸包塞给诺瓦,靠在床边看起星星来。

    “这是什么啊殿下?”诺瓦惊讶的看着手里的包。

    图拉真叹了口气:“这是冷光粉,是妈妈留下的没用的东西。”

    星空下城市灯光点点,图拉真知道,那些灯火纵横规整是东城区,而错落密集的则是神秘的下城区。

    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看看,那些没有监视没有威胁的最普通的人是什么样的。

    图拉真的世界,除了在安娜的带领下看到的有限的区域,就只能来自苍白的书页。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囚徒。

    “你知道吗诺瓦?”图拉真盯着下城区喃喃自语:“有个魔神,叫多惹,特别喜欢收集教会熄灭的提灯……”

    “您刚刚说过了殿下!”诺瓦撇了撇嘴。

    “那你知道他这么多年收集了几个吗?”看着诺瓦茫然的摇头,图拉真笑了。

    “一个都没有。因为那魔神忍受不了那些罪人焚身的烈火,卡德审判的火会连他一块毁灭!”

    “那他为什么还要收集那些提灯?他傻的吗?”诺瓦伸着脖子想看看图拉真在看什么。

    “有些人以为自己能力超群,就可以染指他不配拥有的东西,这个世界一直如此。”图拉真随意的盯着不远处一个移动的光点,猜想着那是不是一辆回家的马车:“我们得知道拉米迪亚勋爵在哪,诺瓦,我们得知道萨尼加到底想干什么!”

    流银厅居然离自己这么近,甚至可以看到碎银般的墙壁上那明亮的窗口。翁德塔拉随意的盯着一个窗口,猜想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正在欢饮达旦的皇族。

    刚才听到的事太过于骇人,以至于他居然开始放弃思考。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呢?一旦事情太难想,就开始相信直觉。

    【禁卫军只为御座弄脏长剑……】

    “我不知道这个水晶是什么,但是……他告诉我有些貌似士兵的人,虽然没穿制服,但是我觉得那是军队的剑,他们杀了伊柏林全家……”

    翁德瞬间就没有心思跟哈柯套近乎了,本来花瓣中的回眸、月夜下的触碰、那封热烈的情书,这一切本来在这个封闭的马车里都可以尽情发酵出许许多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但是血色的压迫让翁德成了哑巴,除了听哈柯的叙述之外,就只有偷偷的擦汗。

    他是商人的儿子、他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他是个贼、他是个售卖赃物的下城区杂货店主,他什么都明白……

    他们死定了。

    上城区的规矩怕是跟黑帮没什么不同:拉米迪亚勋爵得罪了人,被干净利落的做掉了。对方顺利的嫁祸给了六圣徒,而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本都且萨尔,因为只有他知道六圣徒的名号。拉米迪亚很可能就是得罪了本都且萨尔,所以被他麾下的军人灭了口。这件事大概得到了摄政王或者王储的直接许可,因此才惊动了禁卫军。

    而哈柯对于主谋是她父亲的事一无所知,还想跑出来救自己的朋友。而且哈柯是离家出走逃出来的,这是将军家的马车。所以很快就会有人顺着马车来抓他们。

    一旦被拦截。他们又会多了一条绑架将军女儿的罪名!

    翁德塔拉斜着眼睛瞧着外面小跑的简萨拉,简萨拉也侧过头来看他,那翠绿色的瞳孔里已经露出了威胁的神色。

    翁德塔拉知道,士兵跟盗贼的思维习惯截然不同。为了活命,盗贼们会尽可能的抛弃一切隐姓埋名,或者贿赂或者撒丫子没命的跑。而士兵不同,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以迫使对方谈判,而且一切可用的资源都可以作为谈判的资本。

    身边脸孔俏丽的女孩,就是简萨拉谈判的最后筹码!

    妈的,不愧是上过战场的老兵,玩的真绝啊!

    这怎么行?没有一个盗贼愿意赌命,没有后路赌个屁!输了怎么办?搞砸了怎么办?连葡萄都没的种了!

    得跑!必须得跑!如果可以就带着薇艾米和文菲尔,其余的人自求多福吧,真没办法了。

    “先生……您……还好吧?”哈柯关切的问翁德塔拉,她很担心对方觉得这个事跟自己没关系就扔下她不管了。

    “没……没有啊……哈哈……”翁德傻兮兮的笑了笑,挠了挠后脑勺,又觉得这个动作太不贵族了,就收起手来,一只手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就在那乱挥。

    “那您看,我们该怎么办啊?”哈柯焦急的瞪着大眼睛,脸孔红红的,直盯着翁德。她觉得这个人跟她接触过的所有贵族都不一样,虽然他带着一个可怕的冰精灵牧守和一个优点恶心的沼泽精灵女仆(虽然那女仆很漂亮)。但他那种懂礼节却懒得用的态度还有谦逊的语气,让她莫名的觉得很安心。她见过太多自以为是的无能贵族了,她太庆幸翁德不是这种人了。

    “我……我……可以依靠您吗?”

    哈柯不知道的是,她纯洁如水的明亮眼睛和嫩红的脸庞对翁德来说是多么恐怖的武器。就算脑子里想好了一万个逃跑计划,甚至包括怎么扛着薇艾米消失。此时此刻面对这双眼睛,翁德塔拉也只能在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情况下吐出了一句:“我……我一定会帮助您,一定会帮到底!但是我得想想……呃……让我想想这里面……有什么门道……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呃……玄机……”

    翁德说完这句话之后恨不得抽自己十个耳光。

    “太好了,我以为您肯定不会支持我这种鲁莽的行为。”哈柯听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稍微安心了一点。

    “当然支持,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挚友更重要,伊柏林小姐跟您是挚友吧!”

    理直气壮的说完这句话后,翁德恨不得立刻砍死自己。

    “是啊……谢谢您……”哈柯脸庞亮起来了,但是对面的女巫除了呻吟就是闭着眼睛不说话,有点吓人。“可是……您的手下怎么办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您肯定不可能带着我回使馆吧?”使团使者带着贵族小姐回到使馆,让人看见了,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小姐,您可以跟在下走,如果您担心的话……”就在翁德发愣的时候,科玛留斯突然说话了:“我是……咳咳……市长巴克先生指派的导游。我可以安排您先跟我去上城区的住处,等使者先生休整一下我们就去调查您朋友的事。我相信……”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在翁德惊诧的眼神中,科玛留斯脸色苍白但是十分得体的说:“我相信……咳咳……抱歉我身体可能受了损伤……我们的使者阁下可以面见摄政王直接呈上您的证词。”

    “这样当然好……但是……”哈柯扭捏的拉扯着裙子:“可是……明明是士兵模样的人行凶,公告却说什么六圣徒匪帮,还有……妈妈叫我不要管……这太奇怪了……”

    科玛留斯神色又恢复了一点,他似乎脑子清楚了很多:“小姐您多虑了,毕竟您不了解事情的全部过程,我们都只知道一部分真相,所以才会有所忧虑。我相信一旦水落石出,您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嗯,您说的有道理。”哈柯释然的笑了笑。

    妈的不愧是诗人,说话这么利索!

    看着科玛留斯跟哈柯谈话这么流利,翁德塔拉第一次有点讨厌科玛留斯,就算知道被他出卖也没有这么烦躁过。

    “你他妈……不不,我的意思是您,您感觉好点了?”翁德打断了科玛留斯的胡诌。这个人哪是什么诗人,就是个骗子吧?

    “托您的福,没大碍了。”科玛留斯喘了口气,恢复了往日那一脸的微笑。

    “你说的上城区住宅在哪?”翁德塔拉大声的问道,果然车外的简萨拉听到了,很明显的靠了过来。

    “车夫先生!”科玛留斯叫起来:“您第一次来因哈泽,不熟悉路程,我来给您指路!”

    欧格尼楞了一下,马车停下来,翁德听到欧格尼在外面骂骂咧咧,还听到跑出去的科玛留斯嘻嘻哈哈的打断了欧格尼的咒骂。一阵骚乱之后,马车又移动起来。

    哈柯看了看翁德,抿了抿嘴唇,还是问道:“那个,先生,我能知道您尊姓大名吗?”

    “请叫我翁德塔拉,当然叫我翁德也可以。”

    翁德塔拉又犯了一个盗贼不可饶恕的罪过,他的真名……

    爱情,就是焚身之火,那火一直散发着温柔的光,直到燃尽他最后一根骨头。

第二十章 哑

    【为什么呢?从来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想法呢?】

    “艾米,跟爸爸去泽以吧。”

    “她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有什么?艾米……妈妈要去安佩斯卡娅,去跟妈妈一起看大船好不好?嗯?”

    【好奇怪,这种选择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与其说你们尊重我,倒不如说是耍我吧?】

    “呵呵,她不愿意跟你,你看不出来?非要她说出来你才甘心?”

    “我回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最好少说两句。”

    “你还知道丢人啊?你要是有廉耻的话,就不该回来!”

    “要不是为了艾米,你以为我稀罕回你这个破窝棚吗?在因哈泽一事无成,在泽以你就有未来吗?卡德在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

    【别吵了,求你们,别这样!我们好好谈谈不可以吗?】

    “这是因哈泽,这是我的家!你说话客气点!”

    “你对我客气过吗?这么多年,你做过什么!”

    【够了,真是够了……你们听我说一句可以吗?】

    我只想说一句话,就一句,可是我为什么说不出?是我的错吗?我没有说出来,可是你们那么高,我这么小。你们摔东西的样子那么可怕,我说不出来……对不起,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因为你们……唯一肯尊重我想法的时候,就是在你们吵架的时候允许我尽情地哭,所以我只会哭,拜你们所赐,我没有练习过别的技能。

    谢谢你们,从来不打扰我自己一个人哭泣,真的谢谢你们,尊重我的无助和失落!

    【我要留在因哈泽,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自己去考魔法学院,我不要过你们的生活,再见!】

    反正你们也不会在乎。

    过了多久?不知道啊,可是身上有点疼,好难受。

    薇-艾米猛地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在一片荒冢里醒来,又或者是被扔在冰冷的监狱里,等待宣判。

    她甚至想好了,在监狱里要给见到的第一只老鼠取什么名字。

    可是她见不到老鼠了,那玩意在上城区是珍稀物种。她知道这房子的涂料的味道,那是青樟树的汁液混合西伦劳斯狼蛛的体液炼成的特殊涂料才能散发出来的幽香。老鼠闻到这种味道只会掉头就跑。

    艾米也知道,狼蛛在炼金素材店里的价格高到80金维纳一只。

    “唔……我们在哪?”

    艾米爬起来,觉得周围一片灰暗。这房间的陈设极为简陋,只有一排排的架子和杂物,简直对不起这涂料。而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上面铺了一块软软的兽皮,倒是不难受。

    翁德塔拉呢?文菲尔呢?大家都哪里去了?

    伤口已经好好地包扎好了,绷带绑的很专业,而自己穿着普通女孩的衣服,却有点不合身。发带不见了,半长的头发散开来拂着脸,很难受。

    艾米忍者丝丝疼痛爬起来,她看到门板在台阶上面,门口散落着自己破破烂烂的法袍。

    【啊烦死了……我还挺喜欢这件法袍的】

    艾米终于触碰到了那门板,她有点害怕起来。要是门是锁的怎么办?我在哪?我没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办?

    而当她用力推了一下那扇门,却意外的打开了。

    啊……阳光……

    那舒适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脸上,艾米开始觉得昨天一切的冒险都是那么令人作呕。真是够了。

    “你醒了?”

    来不及仔细打量这座建筑,艾米的注意力就被那声音吸引。这声音有点陌生,不,也算是熟悉了吧。

    简萨拉抱着一把长剑,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脚边的地上一片狼藉,杯盘的碎片和碎纸当中,一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滩红褐色的液体从那人腹下渗出,逐渐干涸。

    艾米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往后退了两步直靠在墙壁上,才勉强把尖叫压在胸腔里。

    “没事,他昨晚就死了。”简萨拉似乎想让艾米镇静下来,可是就是死了才可怕好不好!

    艾米没有接过简萨拉递来的茶杯,她甚至开始往旁边挪了挪:“简萨拉,其他人呢?为什么只有你在这?”

    “并不是只有我。”简萨拉沉吟了一下,还是坐回了椅子:“欧格尼在楼上。”

    “文菲尔和翁德他们呢?还有这是哪里?”艾米看简萨拉没有靠近自己的意思,就飞快的离开了墙壁,扑到窗边往外面看。

    “别把窗帘拉开艾米,我们得在这熬到天黑才能动。再有人进来就不好处置了。”

    透过窗帘的缝隙,艾米看到阳光遍洒的街景,宽阔的石子路上三三两两的走着衣着华贵的男女。高大的雕像和精巧的喷泉恰当好处的点缀着花园,一些动物和飞鸟立在街角和书上,却一动不动。原来那些都是金属铸造的雕塑,竟是如此栩栩如生。

    “我们还在上城区?”艾米回过头来,皱着眉瞪着简萨拉,她有点不安。

    简萨拉只是点了点头。

    就只是点头?解释呢?

    这人有问题吧?

    艾米不善于读人的想法,她根本看不出简萨拉在想什么,她甚至不敢多跟这个抱着剑的老兵多说话!

    他脚边还躺着尸体呢!

    “欧格尼!”薇-艾米对着二楼的楼梯口叫了一句:“你在上面吗?”

    “怎么?”欧格尼的声音从某个房间里传来。

    “你……你下来可以吗?”艾米看着台阶,又衡量了一下自己还在痛的身体,还是不想爬上去了。

    “简萨拉不让我下来!我在上面有任务!”欧格尼沉吟了一下,回绝了:“你直接问简萨拉吧,他在下面吧?”

    “大家都去哪了?”艾米还是仰着头问。

    上面沉默了一下,欧格尼回话了:“简萨拉没在下面吗?”

    “他在……”艾米飞快扫了一眼简萨拉,又收回视线:“可是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上了那个女孩的车之后怎么了?我可能是晕倒了……”

    这次楼上的沉默持续的更久了。

    “你去问简萨拉吧,他不是在吗?”

    “真是够了!”艾米终于没有耐心了,她扫了一眼简萨拉,却不敢去直视那双她看不懂的眼睛。

    简萨拉的手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那柄剑,艾米偷偷把手背到身后,她在思考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施展法术。

    “好了,简萨拉。文菲尔他们在哪?昨天发生了什么?”薇-艾米声调提高了一点,她讨厌简萨拉的沉默,像个愚蠢的哑巴!

    简萨拉手指捏着剑柄,看得出他在颤抖,但是他在稳住自己的声音,他也在躲避薇艾米的眼睛。

    “我别无选择。反正我们也没有计划了对吧?”

    今天是行省大会的第二天,代表们依旧身着华服齐聚流银厅。花瓣和露水早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就已经将广场装点一新。萨尼加和珍妮照例必须在流银厅前接待与会来宾。

    这是唯一的空闲。

    图拉真在窗边看着那些本应该向自己行礼的使者们,他们的马车队伍几乎铺满了整个街道。

    真是盛景啊,我就只能这么看着吧。

    眼睛看的东西却不能进入头脑,脑子想的东西必须不为人知,他必须装作无所事事。

    侍女端来的药,他很早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是身为皇储他除了喝下没有别的选择。

    肺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知道除了书本他什么也拿不动。而且他的体力只能支持他从寝宫走到天台花园而已……

    除了书和大脑他什么都不剩了。

    但是他还有诺瓦。

    胖的要死、能吃能睡、毫不起眼。却也因此能去他去不了的地方,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现在诺瓦被恩准找的地方偷偷睡几分钟,因为她一晚上没有能合眼。

    是的,图拉真可以想象诺瓦烛台里在那跳动在流银厅的黑暗中的光芒,墙上的人影拉的很长。花朵的轮廓变得奇形怪状,像极了深渊中伸出的爪子。圣人的雕塑在无光的夜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静静的盯着诺瓦的身影,互相打折嘘声,在她背后如同哑巴一样张着嘴巴……

    诺瓦很怕黑,尤其是流银厅的黑。在她的家乡,她不惧怕任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因为无论何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灿烂神秘的星河。

    而宫殿里,头顶只有熄灭的水晶灯那瞳孔似的微弱反光。

    图拉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知道拉米迪亚勋爵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脑子不坏,但是他对这座宫殿了解的太少了。他们这些在白银琥珀堆里长大的贵人不可能知道这个建筑到底有多大,他们只知道这里拥有天空中的花园、知道这里有可以容纳近百人的宴会厅、知道这里有玻璃穹窿的大温室种植着全世界的奇珍植物。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些奴仆门走的偏厅,不知道那些紧闭的房间哪些是空的而哪些还有着秘密。贵族们并不知道,这座建筑就是一个缩微的城市。

    但是诺瓦知道。

    所以图拉真想不到,拉米迪亚勋爵和伊柏林只能被锁在流银厅里。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库房只要几个小时就能改造成无人问津的监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消失在在这座建筑里,就像一滴水掉进了沙漠,无人知晓。

    如同所有城市一样,蚂蚁一样的小人物们掌握着更多的信息。在流银厅,女仆们有女仆们的法则。

    如果一个房间门口突然出现了一名无所事事的禁卫军,那么这一整条过道都不可以没事乱走。而如果一个窗口突然出立着一只系着皇家缎带的猎鹰,那么这附近一定有个受苦的灵魂在某个华丽的房间里哀嚎,而那声音被厚重的墙纸吸收,传到门口只剩下小猫一样的呜咽。

    至于那些灯下的低语和密谋,就跟水蒸气一样消散的无影无踪。

    诺瓦知道每一个女仆都在某些眼睛的监视下,她不可以漫无目的的走太久。否则就会引来一些没有名字的士兵,那些士兵制服上没有标志,也没有番号。他们就那样盘踞在流银厅里,日复一日的守护御座。

    她必须找到哪里多出了以前没有的禁卫军、或者哪个窗口趴着眼睛尖锐的猎鹰。

    流银厅太大了,诺瓦知道一个晚上完不成,她必须缩小目标。

    所幸白天已经跟几个要好的女仆大概的搜索了一圈,现在只剩下几个地方可以去了。

    流银厅从外面看如同一把剑柄,上面立着龙鹰的塑像。然而在流银厅待过的人都知道,这座建筑其实是个火山口。大温室就在火山口里面,巨大的玻璃穹隆用半圆形的金属支架支撑起,那些金属圆弧上刻满了星座和日历的记号。龙鹰雕塑的利爪就在玻璃穹隆的上面,仿佛牢牢的抓握着天穹。而大温室四周,楼层围成了圆环,形成了火山的峭壁。在那些峭壁上面、那些庇护在龙鹰羽翼之下的建筑的顶端,是流银厅精美绝伦的天空花园那上面居然有瀑布和森林!

    而玻璃穹隆下面的大温室,有数不清的魔法材料维持着温度和湿度,世界尽头的棕榈树在这里尽情的吸收着阳光,丛林里的巨大花朵也懒洋洋的吐着芬芳,草原上风信子在人造风的吹拂下摇曳着,就如同在原野上一样散播着美好的气息。每年特殊的节气时,穹隆支架上宝石围成的星座便会与天穹上的星星重合,书记官就站在一片温暖的花红柳绿中记录着节气,哪怕那时因哈泽在严冬中已经白雪皑皑。

    这里是女仆们白天没有接触过的区域之一,坦白说诺瓦不觉得这里可能关着人。但是她想不到还有哪里没看过了。诺瓦必须去最后探查一下,她要越过无数的过道和楼梯,要碰到数不清的士兵和仆人。

    “你要去哪!”

    果然,那些没有徽章的士兵已经注意到她了。他们特质的盔甲在月光下闪耀着甲虫一般的光泽,像极了缩在阴暗中伺机捕猎的黑虫。

    “我是……去天台花园,皇储想要一些夜天星的花瓣,他可能失眠了。军爷您知道的,医生建议在枕头下压一点夜天星,这种花只有晚上开……”诺瓦用已经编好的说辞搪塞着那些士兵。那些士兵让开了道路,却依然用翠绿的眼睛盯着她。

    诺瓦尽量控制肥胖的身体不要颤抖,她想着,如果温室没有收获,那就回去了。应该好好抱怨一番,为什么皇储从来不夸奖她或者对她好一点呢?

    她明明什么都肯为他做。

    穿过阴长的大厅,诺瓦终于看到了那道琉璃做的大门。透过半透明的青绿色大门,她隐约看到了那些珍稀植物在夜空下散发的奇特光晕。

    去天台是另一条路,几分钟后另一队无名士兵就会经过这里,将她当场抓获。

    必须快一点,只能看一眼!

    胖手小心翼翼的推开琉璃大门,光晕在琉璃上变换着明暗,一片梦幻。

    诺瓦没敢直接把身体探到夜空之下,这是无数惨痛教训换来的谨慎。

    她的眼睛顺着门缝偷偷看去,借着植物的微光和月色,她仅仅模模糊糊的看了一眼……

    她的瞳孔先是眯起来,紧接着骤然放大。

    紧接着,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诺瓦飞快的收回了视线。琉璃大门迅速但无声的合上,诺瓦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转身、移动双腿、压制着呼吸。也许她应该留意一下周围,也许她用不着,但她顾不上了,她必须离开这里。

    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黑色的大厅仿佛走不完的隧道,诺瓦跑了起来。卫兵们回来了,但是诺瓦已经消失了。琉璃大门和那些神秘的光晕被她留在身后,隐秘在黑暗中。

    诺瓦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夜空下巨大的龙鹰雕塑旁,至少十只猎鹰在围着温室盘旋,如同悬崖上食腐的双足飞龙。而在靠右侧那个满是花朵的温室隔间里,一名金发的少女正跪在发着微弱光芒的花朵中无助的敲打着玻璃。玻璃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脸庞,但是诺瓦还是看到了她脸上一个骇人的黑洞……

    那是被玻璃扭曲的张大求救的嘴巴……

第二十一章 白痴

    诺瓦和图拉真不知道的是,夜色下窥伺秘密的人远远不止他们两个。

    “来吧,卡德的牧守。说说吧~我是什么?”

    “你是恶魔!卑劣的蛆虫!!”

    文菲尔的头脑在无声的嘶吼着,他原以为他的身体会被混沌的旋涡扯成碎片,然后再组装成奇怪的肉瘤之类的怪物。但是并没有,那邪眼似乎对他展现了独特的兴趣。他的身体还是完完整的,他可以清楚明晰的看到自己眼睛注视的东西、可以明确的感受到自己耳朵获得的信息,他想抬起手,就跟自然的抬起来了。

    可是……什么地方不对!

    “哈哈哈哈……这话从一个牧守嘴里冒出来,一点不新鲜……但是你被卡德蒙蔽了。”

    文菲尔能感受到,魔神为了跟他交谈,正在将混乱的音节和概念重新拼凑成完整的意思,这一简单的思维活动似乎对魔神来说并不轻松。

    “卡德给你看了一条路,这条路没有错。但这不是唯一的路,愚蠢的凡人!”

    “闭嘴!我驱逐过你一次了,别逼我再来一次!”

    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马车……歌女……简萨拉……马……十字路……房子……我们要去哪?不,这不重要!

    哪里……哪里不对!

    “你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驱逐我的对吧?小牧守。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脑子里有什么~”

    “别动那个!”

    乱七八糟的回忆在文菲尔脑海里闪过,北境的冰山……妈妈的葬礼……那些御精灵孩子吐在他脸上的口水……饥饿……阳光透过因哈泽的那些金色的塔尖……森林,不停的奔跑……停下!快停下!

    “哦哦哦,有趣……原来你这样理解奶油和松树的关系,我可以懂你的逻辑。”

    “停下!”

    “很有趣,现在……让我也给你看点有意思的东西~”

    “闭嘴!”文菲尔喊了出来。

    在他旁边的歌女似乎感到了什么,警觉的看了他一眼。那女人出乎意料的镇静,她抿了抿妖绿色的嘴唇,凑到文菲尔跟前悄悄的说:

    “你听到了是吧?”

    “什么?”文菲尔牙齿震颤着,思绪被歌女拉了回来。

    歌女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悄悄揽过文菲尔的手臂,凑到他耳边婉转的轻语着……

    “艾萨迪拉尼莫西……爱来侃杜拉斯……西尼……”

    夜虫扇翅般轻柔飘摇的声音,钻入文菲尔的耳朵,那毫无意义的词句在他颅骨里震荡着,他毫不熟悉的语言,他根本没有听过的语言。此时此刻他却无比明白那词句的意义!

    “艾萨迪拉尼莫西!我超越语言,我蔑视数字;爱来侃杜拉斯!我是悖论;西尼啊!我是恒……”

    文菲尔瞳孔骤然放大,一瞬间,他看到闪电撕碎了他每一个微粒,他的皮肉、骨骼、筋腱、血管……在不断的放大、割裂、独立……整体分割成了部分,部分分割成了更小的部分,无限的分割下去,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我……不存在!”

    文菲尔茫然的盯着自己的手掌,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每一个微粒,他身体上的每一个微粒,那些互相连接构成他一切的单位,竟然都是完全独立的。物质聚集成了他,可所谓的连接他却看不到。食物流到他的嘴里,成了他的身体;可食物也去了泥土里,成了树的身体。是什么决定了现在呢?是数字……是随机……是骰子……

    为什么是我得身体?血管为什么恰好在肌肉里?骨头为何恰好包裹着心脏?皮肤为何恰好在一切的最外层?

    是的,是的!

    就是因为……恰好!

    如果那亿万个微粒中任何一个投出的骰子是另一个数字,我就不再是……我?

    石头在月亮下泛着光,那坚硬无声的石头原本可能是文菲尔。

    树叶在夜风中莎莎作响,那寂静滋长的树原本可能是文菲尔。

    空气中不可见的灰尘,文菲尔原本应该是他们,是宇宙中无尽微尘混乱随机叠加的产物之一,并无什么特殊……

    过去跟未来毫无关系,任何一个变动都将毁灭一切预言。

    太多了,太多了!

    无数个骰子,无数个数字,在北风中旋转,骚动着亿万万个微尘嗡嗡作响的呢喃!

    震耳欲聋,微不可查……

    呢喃声终于汇聚在一起,成了细细的线,线颤抖起来,漫无目的的流动起来。那些线成了海量的字符、符号、涂鸦,他们无意义的排列着。文菲尔的意识漫无目的的飘着,骰子指示着方向。每每在一个字符上停留,骰子转动,便又飞走了。直到文菲尔清晰的意识到,他迷茫走过的字符连成了字母、单词、短句……直到他看到了这句话。

    “卡德给你看了一条路,我给你看其余的9999999999999999条。”

    这就是那魔神说话如此困难的原因!他的每一次发声,都是彻底的混沌与混乱,海量概念随机的堆砌下,文菲尔只能看懂唯一的一种组合。那唯一的组合,就被文菲尔视为因果和理性。而其余亿万种组合,因为看不懂,就那么舍弃了……

    “理性和秩序,只是因为我们见识短浅……”文菲尔的世界开始瓦解,但瓦解并没有改变那世界的外表,简萨拉还在扶着马车走,但简萨拉和马车毫无关联。

    “是的,凡人。现在,试试打败我吧!就像你刚刚做的那样,来吧!哈哈哈哈哈……”

    文菲尔终于知道科玛留斯为什么在小巷子里嚷着有人来了,因为墙壁已经不再是阻碍视线的限制,他看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那么多士兵,长矛、盾牌、骑兵,在街道的另一边,文菲尔看到了骑在马上心急似火的本都且萨尔。

    可是这个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死不过是恰好……我们只不过,化成尘埃,回归那些投着骰子的微尘,一起呢喃……就如同我们从未分开过的那样……

    歌女疯狂的摇晃自己,她神色十分凝重,她意识到了,因为她看过科玛留斯这个样子!

    “文菲尔,你看到了什么!快说啊!”

    文菲尔茫然的抬起手指,指了指平静的街道拐角,张大了嘴巴却不知道该如何用词:

    “我……看到……一些组合,有金属、血肉、愤怒……还有……还有父亲……急躁……”

    “在那边?有多远?”

    “啊……”长度和时间的度量单位都消解了,文菲尔不知道该用什么概念来描述:“啊……那是北风……雪从山顶,落到山腰……那么远吧?”

    歌女咬了咬牙,紧走两步拍了拍车后的横梁:“他们来了,文菲尔看到了!”

    科玛留斯在车里猛然睁开眼睛,世界回来了,一切都正常了。那些呢喃不在了,可是文菲尔可以看到了吗?

    “我是……咳咳……市长巴克先生指派的导游。我可以安排您先跟我去上城区的住处……”

    一阵骚动之后,科玛留斯爬出车厢,跟欧格尼坐在了一起。

    简萨拉跑过来拉住缰绳压着声音质问着:“科玛留斯你又搞什么鬼?”

    “找这孩子的人来了。”科玛留斯严肃的说:“决定吧简萨拉,相信我跟我一起躲起来还是你自己走!”

    简萨拉凝神四处望了望,出了北风的呼啸声之外什么都没听见。但是谁知道呢?本都且萨尔的步兵不是他带的那些民兵,那些是专业的帝**团,除非军令让他们山呼呐喊,否则他们就是哑巴。

    “你在上城区也有地方躲?”

    “我是诗人,简萨拉,而且我父亲是御精灵!”科玛留斯嘴角上扬了一下。

    “再信你一次!欧格尼,快!”

    在车里还没察觉到异样之前,马车加快了速度。终于在街拐角,马车消失在一排雕塑和绿植树之后的那一刻,简萨拉听见整齐的急行军脚步声与他们擦肩而过。他知道,那齐整的军容是御精灵难以维持的。那是本都且萨尔麾下的城镇肃清部队,他们的专长就是在狭窄环境下压缩并歼灭任何敢于反抗的敌人。这是本都且萨尔最中意的部队,是他亲自从各个军团的牧精灵精兵中精挑细选的。在北领的巷战中,简萨拉见识过这些牧精灵士兵在御精灵战友退却的时候,是如何结成盾墙彻底封死街道的缺口,然后熟练的交替马刀劈砍和长戟刺钩的……那些本已经成功反冲锋的冰精灵被这些牧精灵精锐生生压缩到广场上,团团包围。最后劝降失败后,肃清兵毫不留情的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个人……

    本都且萨尔的女儿丢了,他急疯了,连肃清部队都调出来了。

    灰狗应该也在附近,抓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了。

    “科玛留斯你的房子还有多远?”

    “还有三条街,鹿苑街十号,一个老房子!”

    “为什么不抽那些马,让他们快点跑!”

    科玛留斯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奔跑的歌女和文菲尔:“车太小了,我们不可能全坐在车上。马跑的太快会有人跟不上的!”

    简萨拉咬了咬牙,他知道这种时候会出什么事。他运过粮草,他知道那些辎重部队跑的有多慢。

    冰精灵的曾经骑着四角的巨型牦牛,直接撞飞了他一半的辎重,外带4个兄弟。

    简萨拉回头看了看,一个冰精灵,一个沼泽精灵……

    这些种族啊啊啊啊!!!

    街上传来了一声哨响,是灰狗!那些灰袍的剑士出现在街道的一端,只有两个。显然他们为了加快搜索已经散开了,这两个灰狗士兵看到马车便飞快的发出了警报。很快,警报在城区里此起彼伏。

    他们来了!

    简萨拉猛地一跳,登上了马车的踏板,短剑已经亮在手中。

    “欧格尼!抽马,全速跑!”

    “不可以!”科玛留斯喊了一声,文菲尔和佩蒂希瑞!他们跟不上!

    简萨拉在晃动的车上看着科玛留斯的眼睛,多年前,对着联队长屠城命令说不的自己也是这个表情。

    “没用的科玛留斯!”简萨拉喊道:“你是个骗子!别装了,我们正好需要诱饵!”

    那两个士兵已经冲到了马车近前,由于马车没有全速前进,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会被冲撞。简萨拉短剑一横,飞快的跳到那灰狗士兵的眼前,一腿接着一剑,毫不留情的砍翻了这个士兵。另一个灰狗试图去用剑刺欧格尼,欧格尼正用马鞭狼狈的格挡,简萨拉顾不上脸上沾染的血迹,反手就把短剑掷了出去。灰狗的注意力全在欧格尼的马鞭上,被短剑正中胸膛,惨叫着倒了下去。

    简萨拉捡起灰狗的长剑,再次跳到车踏板上,这次他没有任何感情的大吼了一句:“欧格尼,你他妈再不抽马,我就捅死你!科玛留斯我不会再陪你等死了,你这混蛋给我老老实实坐好!”

    欧格尼没再迟疑,他抡起鞭子猛地抽打马匹,马匹发狂的跑起来。

    歌女拉着神志不清的文菲尔,终于追不上绝尘而去的马车。歌女大声的喘息着,望着消失的马车用尽全力喊道:

    “科玛留斯!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们的约定,我的爱,是水晶!”

    科玛留斯擦了擦泪水,回头看着歌女的身影越来越小,她后面黑压压的人影围了上来。科玛留斯迟疑了一下,居然在飞驰的马车上站了起来,欧格尼的平衡被他破坏了,大喊着让他坐下。而科玛留斯却只是盯着简萨拉颤抖着:

    “我们一开始就是乌合之众,卡德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谁也怨不得谁。我们就此分别了吧!”

    在简萨拉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科玛留斯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厢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哈柯探出头来,正看见科玛留斯瘦长的身体从马车上跌落在地。在地上翻滚着,不只是血还是什么东西的褐色痕迹拖了老长……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要杀人!”哈柯尖叫起来。

    简萨拉看着歌女哭叫着扑到科玛留斯的身体边,他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冲破眼眶。凭借灵活的伸手,简萨拉在马车上一把拉开了车门把自己塞到了车厢里。

    薇艾米还在昏迷,哈柯被吓得直哭,翁德塔拉缩在椅子上脸色参白。

    “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吧?”简萨拉把长剑一戳,盯着翁德:“你是你们中最聪明的,你这种人总能活到最后,对吧?”

    翁德塔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简萨拉叹了口气,看了看哈柯,又看了看翁德:“你喜欢这个女孩?”

    翁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简萨拉把剑抽出来,明晃晃的剑刃在狭小的车厢里夺人眼目。

    “你打算怎么办?”简萨拉开口了。

    翁德塔拉嘴巴动了动,吞了口口水:“请让艾米活下去。她是个好人,她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她不像我们……”

    简萨拉点了点头,收回了长剑,舒了一口气:“我答应你。那么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合作了……”

    翁德盯着简萨拉收回了剑,在他话音未落之前,翁德飞快跳起来,从简萨拉扯开的车门口毫无犹豫的跳了下去。

    哈柯再次发出一声惊恐的哭喊。简萨拉猛地冲到车门口,翁德的衣角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滑走了。他只看到翁德塔拉熟练的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飞快的爬起来,捂着左臂头也不回的往住宅区逃去,眨眼间便消失在夜风中。

    科玛留斯和文菲尔成功的吸引了士兵们的注意,马车顺利的跑到了目的地。简萨拉敲开了门锁,欧格尼放跑了空马车,让那些士兵去追那无人的马车吧。

    屋里空无一人,简萨拉将薇艾米送到地下室里,接着又把哭的发抖的哈柯拉过来:

    “你是女孩子,你给她换衣服!”

    说着简萨拉把哈柯推到地下室里,扔给她一套从屋子里翻出来的衣服,想来是那歌女的吧?

    趁这个空档,欧格尼凑过来,声音有点发抖:“你做了什么?我们……”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所以只有我们能活下来!”简萨拉根本不给欧格尼思考的机会:“科玛留斯和文菲尔完了,翁德自己摔断了胳膊,也凶多吉少了!但是我们有筹码,这个女孩是本都且萨尔的女儿,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我们就死不了!”

    欧格尼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真实的犯罪是这样的狼狈。

    “这就是战场,欧格尼。”简萨拉拉好了窗帘,懒洋洋地说:“你带那女孩去楼上,看着她。我不叫你下楼你就别下来。”

    “为什么?”

    简萨拉认真的擦着剑上的血,随口回应道:“如果有人闯进来,我就必须杀了他。一旦事情难以控制,你就拉着那女孩跳窗逃走。”

    “那艾米怎么办?”欧格尼尽可能的调整呼吸。

    “她藏在地下室里,如果我死了你逃了,那些人不会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地下室里。也许她能活下来。”简萨拉回忆着对翁德的承诺。

    不多时,欧格尼把哈柯从地下室里拉了出来。用绳子捆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谁!你们是谁!!!”哈柯哭着,这一切太突然了,她完全反应不过来。

    简萨拉颓然的跌坐回座位上,自嘲式的冷笑了一声:

    “我们啊……我们是六圣徒……但现在你可以叫我们……六个白痴……”

第二十二章 那是北风

    萨尼加并不喜欢流银厅正门的大穹隆。

    六十六级台阶分成三段,头顶便是六层等高的大穹隆。方形镂空的柱子上面支撑着精雕细刻的门楣。六层门楣上精细的刻画着传说中的故事,手持神圣瑰杖的长者背后飘扬的白帆、骑士长枪下哭嚎的半羊恶鬼、大凋零年风雨中的集体葬礼、飞翔的龙鹰背上的英雄和溃逃的恶魔……那些是帝国最出色的匠人制作的瑰宝,是每一个英雄的史诗……

    可是那穹隆太高、太大了。那些贵族先祖的光辉,在高高的门楣上照耀着整个因哈泽,但是却没几个人能看清他们的身姿。

    禁卫军金色的盔甲外面是黑红相间的长袍,他们手握着粗长的铁矛,龙鹰白鹿的小旗帜在闪亮的矛尖下飘扬。构成了朝阳下的黑色森林,而萨尼加就身着紫金色的华服立于他们正中。阳光经过精细的测量而雕刻下的镂空形成了肃穆华丽的光柱,正投射在萨尼加和珍妮长公主身上,让他们的华服泛着粼粼波光。这一刻,萨尼加如是这座宫殿无可争议的主人,他是伽德雅的王。

    萨尼加索性不去看那些门廊了,穹隆镂空的缝隙里洒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影子落在身穿华服的代表身上,萨尼加看着他们,他必须微笑。

    御前秘书趁这个时候,缩在萨尼加背后,小声的做着晨报。

    “殿下,本都且萨尔将军今天怕是不能出席会议了。莉迪亚夫人回报,他女儿昨天一苏醒过来就离家出走了,现在还没有找回来。”

    萨尼加满脸微笑的跟政要们打着招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他想起来,自己有限的见过哈柯那孩子那几次,那女孩都是粘着伊柏林。

    “杜马杜克是不是做的不干净?”

    御前秘书言之凿凿的答道:“回殿下,绝对干净。但是殿下……将军抓到了六圣徒里的三个。哈柯小姐是他们绑架走的!”

    “啧……”

    萨尼加砸了一下嘴,脸上的笑容隐去了一半。

    “灰狗现在的总队长是谁?挑替罪羊就挑这些不好对付的吗……算了不管是谁,你写一道命令,直接撤了他的职。”

    “是……”御前秘书正想从士兵堆里挤出去。萨尼加又清了清嗓子,御前秘书急忙站住。

    “殿下?”

    “本都且萨尔抓到的是哪个?”

    “回殿下,是哪个冰精灵牧守,还有诗人和歌女。”

    一开始就把雪猴子抓到了啊……萨尼加邪眼撇了一眼远处的浴光神殿,沉吟了一下:“叫本都且萨尔留下哪个冰精灵别杀,其余的尽快处理掉。”

    “是……”

    “跟杜马杜克说,我允许银指进上城区了。但是不许做多余的事,否则后果自负。”

    御前秘书一哆嗦,答应着退去了。

    珍妮长公主瞟了一眼离去的秘书,小声的问萨尼加:“银指?你是不是疯了?”

    “现在最大的事是保证哈柯活着。”萨尼加神态自若的说:“要是哈柯死了,当不成皇后,本都且萨尔就不归我们控制了。”

    “牧精灵……”长公主微笑着,但萨尼加知道她已经在咬牙切齿了:“这些牧精灵,恶心死了……”

    与会的代表们都到了,阳光已经越过了第二道门廊。

    眼看士兵们喊着徽号,开始收队,礼仪官也举起来新采的枝条向自己示意。萨尼加整理了一下仪容,准备转身回宫,开始今天的会议。

    突然一阵风吹过,萨尼加莫名的在阳光遍洒的上午感到一阵寒冷。卫兵身后的阴影里,几个带着兜帽法袍的人立刻骚动起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有点粗野的甩了甩袖子,大步走到萨尼加身后规规矩矩站好。

    “陛下!”法袍里露出男子高耸的鹰钩鼻子,那男子粗鲁的吸着鼻子,呼噜呼噜的响。

    “啊……到底还是来了。”

    大门前清扫一新的空旷街道上,一匹快马从尽头飞快的奔来。政要们听到异动,也都纷纷站定,回头观望。

    “报殿下!”骑兵翻身下马,飞快的跑上台阶利落的单膝跪下:“北方二大领的冰精灵代表以及帝国总督一行,已经抵达西街,正在接受防务部队盘查!”

    萨尼加扫了一眼身旁如临大敌的兜帽男子,头也不回的踏上台阶:“不用等了……我们先开会吧,各位?”

    众人连忙附和,一行人簇拥着萨尼加和珍妮,还是向大厅走去。落在后面的贵族代表们窃窃私语着。

    “哎呀这不妥吧?盘查这个词太过了……”

    “这是摄政王要羞辱冰王座啊,冰精灵历来兵器不离身,这次是摄政王借着禁刀令给冰精灵个下马威啊!”

    “这些雪猴子既然迟到了干脆就别来了,怎么这么不让人消停啊……”

    “别说了,北方的事越来越乱了,南方金希哈泽的奥古西斯家那帮人,跟冰王座隔着半个大陆都能打得火热,不好说啊!”

    贵族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在会议厅坐好,士兵们退了出去,厚重的大门在四个侍从的推动下缓慢的关阖。简答的客套之后,贵族们纷纷翻开文件讨论起来。

    而萨尼加一直死死盯着大门。

    那是北风,因哈泽很少刮北风。

    不多时,大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与贵族们常有的细碎脚步不同,那脚步声如同擂鼓一般沉重坚实,急促却异常沉稳。声音无可遏制的由远及近,在会场侍从来不及触碰大门把手的一刹那,四个人才能推动的实木大门伴随一生声势惊人的响声自动弹开,随着一阵狂风肆虐而过,门板居然将守门的侍从直接撞倒在地。

    门口赫然出现四个高矮各异的身影,当先一名男子手掌还擎在半空中,魔法造成的气流在他身边躁动着。那名男子身后立着一名老者和一名女子,都是一头冰蓝色长发,仿佛活动的冰雕,三人持着金属形制的手杖,却是立而不跪。最后一个有些矮胖的金发老头是个御精灵,他抱着脑袋躲在几个人身后。眼看魔法停止了,急忙一溜小跑的冲上来单膝跪倒:

    “沃……沃泽亚总督阿基里克拜……拜见摄政王!”

    “伽德雅御座面前使用魔法,你们眼里还有法律吗!”

    泽以来的代表,那名瘦小干瘪的老头居然气的胡子抖动起来,拍着桌子大吼一声。

    贵族们纷纷站起来,走廊尽头也响起乐盔甲摩擦声,军人被骚动惊扰,如林的长矛刹那间围拢过来,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在沃泽亚,任何一个有信仰的人都不惧怕魔法!”那把玩着手中北风的冰精灵男子豪勇的大喝一声,雪崩一般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着。贵族们都不免退却了一下,只有安佩斯卡娅亲王还在用粗大的手指玩着自己的大胡子,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冰精灵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把魔法收起来!”泽以的老者瞪着灯泡一样的眼睛不依不饶:“我不管在沃泽亚是什么规矩,在泽以,会堂上亮出魔法就等于宣布决斗!”

    萨尼加背后那鹰钩鼻子的法师闻听此言,吸了吸鼻子,一抖法袍向前猛踏了一步。他嘴里默念着什么,手指在空气中虚画着复杂的符文。

    三个冰精灵见状,居然哈哈大笑起来。施法的男人收起魔法,三人握着手中的金属杖随着节拍撞击着地上的石砖,发出雷一样的响声。

    “迟了行省大会,还敢咆哮会堂!”贵族们纷纷叫起来。

    “摄政王殿下!”那个冰精灵老者声音浑厚的喝到:“沃泽亚到因哈泽,短短的路程,居然上百道关卡,七个军团拦路。过往的冰精灵客商被反复盘查收取各种关税,试问我们如何按时抵达因哈泽?进了因哈泽城,又听到什么禁刀令?耽搁了我们半天。摄政王殿下清楚的很,冰精灵猎人世袭祖宗斧笛,世世代代斧笛不离身,先皇三世大帝和四世女皇皇恩特许我们携斧笛入流银厅,如今依照律法还是女皇虚位,怎么就变了章程!”

    “因哈泽的法令因哈泽自己裁定就可以了,难道沃泽亚的客人可以不遵行吗?”一名御精灵贵族冷哼道。

    “遵行,当然遵行!”老者冷笑道:“但是祖宗的传承,我们也遵行。卡德在上,北领圣坛自天堂始便以圣者瑰杖之名,永不忘白船遗志,永不忘世间凶险!摄政王不让我们携带兵器,我们就把兵器改了,不再是兵器了也就可以了吧!”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冰精灵女子持着手杖上前一步,手杖猛的向地一杵,紧接着婉转悠扬的咒语便响起。

    “奉光之旨,神御万物!卡德圣辞,片语成律!雪原长子,天国移民,奉卡德之名以施术法!”

    女人高冷悠扬的祈祷中,手杖上的金属开始如水银一般流动起来,银色的部分随着女人抬起的手指逐渐向上运动,居然露出了下面木质的部分。那些液态的金属聚集在手杖的末端,逐渐的拉长、边薄、出现棱角分明的几何形状的棱角。女人随即将那手杖一挺,液态的金属瞬间变成明晃晃的固体,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哪还是什么手杖,明明就是一把长杆窄刃的长刀!

    “保护摄政王!”卫兵们大喝一声冲进会场。

    萨尼加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卫兵退下去:“芬里恒长老,来一趟因哈泽,如此兴师动众……真是让女皇和皇储忧心啊……”

    长老也冷笑一声,女子立刻收起长刀退到他身后:“摄政王殿下言重了,老朽想表达的意思您看的懂。”

    萨尼加微笑着,没有回话。

    “为了和平,或者为了您的意志……”老者接着说道:“冰精灵愿意自废武装,铸剑为犁。”说着老者默念着咒语,手指绘制着符文,女子的长刀刀刃再次融化成水银,逐渐流淌下来,包裹住了整个木质的刀柄,形成了金属镀层。

    “但是,我们废掉的东西,我们随时拿的起来。”

    老者的声音在殿堂里回荡着,没人敢接话。

    “现在,我们错过的议题就算了,今天的话题是什么?开始吧!”老者毫无顾忌的往会议桌旁一坐,背后的椅背上,烈阳中的雪花闪着光芒。

    气氛尴尬起来,贵族们看着摄政王,谁也不敢移动。

    萨尼加眨了眨眼,没说话。

    鹰钩鼻子的皇家法师却猛地吸了吸鼻子,他伸出右手,对着空气用力一抓。三名冰精灵毫无防备,仿佛一道无形的手猛地拉扯,他们手里的手杖突然飞了起来,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飞到那法师的身边。法师伸手抓住半空中的手杖,看都没看,随手往地上一扔。在叮叮铛铛响声中,萨尼加霍地站起身,再次发出与他瘦长身躯不相符的强有力声音。

    “在因哈泽,在流银厅。我和御座,只允许存在一种声音!那就是为全部长子谋求福利!我不允许第二种声音、第二种意志、第二种主张在这座大厅里任何一个脑袋里滋生!记住,我请所有人记住,我们现在谈论的每一句话、写下的每一个字、颁布的每一条法令,都决定上百万长子的人生!我以摄政王的名义,要求所有与会者冷静讨论,负起我们贵族应负的责任来!现在,御前秘书!”

    不等冰精灵们说什么,御前秘书小跑上来,摊开厚厚的书本,朗盛念起议题来。在朗读声中,卫队长一声号令,卫兵们整齐的收起长矛,有序的撤出会场。几个侍从也连忙爬起来,四个人合力把大门关好。紧接着匍匐着把散落在地的手杖拾起来,规规矩矩用金布包好,放在几名冰精灵身后的置物台上。

    贵族们对视了一下,也纷纷落座。沃泽亚的阿基里克总督也悄悄爬起来,配笑着坐在老者身边,躲避着老者的目光掏出文件来。

    “莫德雷雅,这里没你的事了。”萨尼加满意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随口跟身后的法师说了一句:“去找杜马杜克,帮他把事办妥当了。”

    那名叫莫德雷雅的鹰钩鼻法师吸了吸鼻子,笨拙的鞠躬行礼,转身从偏门消失了。

    “莫德雷雅……居然还活着……”冰精灵男子盯着他的背影狠狠的小声嘀咕。

    “他是谁?”那女人看起来是几人中年纪最小,她显然没有听过莫德雷雅的名字。

    “还记得你母亲的村庄吗?被特殊的炼金粉末烧毁,根本扑不灭的火。”

    女人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阵血色,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粉末就是他发明的……他是个疯子!”

    老者用手指点了点桌面,借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压低声音插嘴道:“德里、妮莉雅丝,专心起来!现在才刚开始!”

    眼前的文件上文绉绉的写满了各种法令建议,老者逐字逐句的读着,揣测这些文字背后隐藏着权谋斗争。两个年轻人也记录着贵族们的发言,他们明白,正如老者所说,争斗才刚刚开始。

    而会议桌另一边,两个沼泽精灵死灵法师对刚才的骚动回味无穷,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看我就说吧,还是因哈泽的的乐子多~”

第二十三章 死水

    本都且萨尔厚实的胸膛如同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瞪得浑圆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手里拎着烧的发红的烙铁,却不知道该往谁身上烫。

    这个肮脏的冰精灵?妈的从一开始他嘴里就絮絮叨叨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卫兵已经连抽了他十个耳光,此刻他鼻血淋漓的滴在地上,他还是嘟嘟囔囔的说着奇怪的语言,就好像……就好像他的大脑跟身体没有联系了。

    那就这个满脸是血的御精灵好了!可是军医说的很清楚,这家伙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可能内脏都有损伤,再受刑可能就死了。

    那么……就剩下你了,丑陋的……不不不,这个女人不丑……但是沼泽精灵丑!丑陋的沼泽精灵美女!

    “我女儿在哪!!!!!你这妖女!!哈柯在哪!!”本都且萨尔粗鲁的拉过那女孩的灰色长发,把滚烫的烙铁往她白皙的脸上逼。

    可那女孩连哭带喊,嘴里叽哩哇啦的说着奇怪的语言,有些词像是精灵语,当时更多的词汇本都且萨尔根本听不懂。

    “她说的什么?”本都且萨尔瞪着眼睛扫视了一圈:“你们谁能他妈的告诉我她到底在他妈的说什么!”

    赤红的烙铁在空气中发狂的挥舞,将军的马靴在地牢里跺的咚咚响。

    管你是什么英雄、将军还是勋爵,亲生骨肉丢失的时候,一瞬间就会变成最无能的中年大叔……

    “大人!”身边的一名亲兵马靴一靠,走上来汇报:“我觉得她说的是沼泽精灵土语!”

    “啊?”本都且萨尔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蹦:“不是只有檀精灵有什么摩尔语吗?沼泽精灵说什么土话!”说着他把已经开始冷却的烙铁狠狠的扔在墙壁上,吓得歌女抱着头缩成了一团。

    “有些沼泽偏远地区的村庄的确有这种语言。”亲兵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据说沼泽精灵害怕其他精灵学到他们的死灵法术,就特地编造了一门语言。有少数村庄的人只会这种语言,以防止他们世世代代掌握的技术不会被其他精灵偷学了去。我们在沼泽作战的时候经常听他们当地人用这种语言当着我们的面交谈,这样他们就可以互相配合,把军团战士们骗到陷阱里!”

    “你们这些沼泽精灵!恶心!你们恶心听得懂吗!!!”本都切萨尔完全不顾及形象了,直接凑到女孩耳边用尽全力咒骂着。但是歌女只是摇头,仿佛真的听不懂,只是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话听不懂,字你总看得懂吧?”本都且萨尔插着腰咬牙思考着。

    “大人,她似乎不识字。”亲兵小心翼翼的说。

    “去你妈的!”本都切萨尔直接把桌子掀翻了。

    地牢里尴尬起来,本都且萨尔小声咒骂着,别人谁也不敢搭话。

    良久,本都且萨尔大手一挥:“给老子找个翻译来!”

    “这个……大人,因哈泽真没几个沼泽精灵,一时我们……”

    “是不是傻!”本都切尔这次把唯一一个还立着的凳子举起来砸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流银厅里不是有好几个沼泽精灵吗?在他妈的开会的!给老子找一个过来!”

    “大人,那是……沼泽的特使……”

    “管他是谁!他是沼泽精灵就行!找来!这是战斗士兵!我命令你冲锋!冲锋!”本都且萨尔拎着断掉的椅子腿乱挥起来。

    亲兵嘹亮的回应了一声,之后飞快的冲出了地牢。

    不再搭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又厌恶的扫了一眼喃喃自语的雪猴子,本都且萨尔最后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重伤的御精灵身上。

    军医皱着眉摆弄着一堆瓶瓶罐罐,用研钵研磨着各种草药。看着挺专业但是谁都能感觉出来,情况不容乐观。

    “这人还有就没救?”本都且萨尔喘着气瞪着昏迷不醒的科玛留斯。

    “大人,这里条件太差了,他伤的很重。”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建议联系教会吧,高阶提灯的生灵魔法应该能保住他一条命。”

    “不行……”切萨尔知道,现在还不能让教会知道这几个人已经落网了:“不去教会靠你们这些药师救不了吗?”

    “那可能……需要流银厅的御医,或者送六塔学会。”军医认真的答道:“但是最好的药师都在流银厅,毕竟皇室的工资太吸引人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需要更好的医疗环境。”军医扫了一眼还在滴着脏水的天花板:“继续在这里,他的伤口很快就会发炎。”

    在精灵的世界里,医药师往往是穷人的首选,或者在军队里充当临时急救者。炼金术和灵魂魔法支撑下的发达的恢复学派是毫无疑问学术前沿。任何一个有条件的贵族和中产阶级都宁愿雇佣一名出价惊人的生灵治疗师,也不愿意相信那些依靠草药和绷带的“手艺人”。

    是的,药师在因哈泽,跟修锅匠拥有等同的地位。

    本都且萨尔自然知道这一切,他没有怪罪军医,只是嘬着牙床发愁。

    然而就在本都且萨尔一筹莫展之际,亲兵居然跑回来了。

    “大人,御前秘书求见。”

    御前秘书掏出净白的丝质手帕,严丝合缝的捂着口鼻,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地上的污渍。

    本都且萨尔实在没耐性看他慢吞吞的样子,直接吼了一句:“塞留斯你这老家伙来干嘛?”

    “摄政王说,除了冰精灵全都尽快处理掉。”御前秘书受不了地牢里的气味,他捂着口鼻,用最快的速度把命令说了出来,只要本都且萨尔没什么要回复的,他撒腿就要跑。

    “这个雪猴子摄政王大人要是喜欢就拿走吧~”本都且萨尔顺手把椅子腿扔向文菲尔,那截木头就砸在文菲尔耳朵边的石墙上,而文菲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什么混乱什么微尘,我看他是疯了。”本都且萨尔想坐下,却发现所有可以坐的家具都被自己摔碎或者踢倒了。

    御前秘书眼睛转了转,跳过地上的污渍凑到文菲尔面前,听他喃喃自语。不多时,御前秘书眼前一亮。

    “好好好!我带走!我现在就带走!”御前秘书塞留斯连手帕都放下了:“切萨尔啊,老哥哥。刚才冰精灵使团来了,那帮人大闹会场,让摄政王呵斥了。我要是把这个人带过去,好好羞辱冰王座!这下连安道尔都没话可说了。”

    “这跟安道尔有个屁关系!”本都且萨尔没好气的说:“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个御医,或者让沼泽精灵使团给我出个翻译。”

    塞留斯咧嘴笑了笑:“安道尔一直主张宗教对话,跟冰王座讲和。所以他一直要这个雪猴子,作为驱散恶魔的英雄来宣传,来支持他种族无贵贱的愚蠢理论。现在这个白痴自己被邪神侵占了,安道尔的老脸是搁不下了,哈哈哈哈哈!”

    本都且萨尔对那些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是重复大叫着:“御医!或者翻译!”

    “那这样吧,你带着一队人,送这三只老鼠跟我一起去流银厅吧。”塞留斯重新用手帕捂住口鼻:“我是趁着休会跑出来的,我得赶快回去。切萨尔啊,后半场的会议你参加吧,让副手替你处理这些老鼠吧。不然安佩斯卡娅亲王和奥古西斯他们又要嘲讽摄政王了。将军亲自抓勋爵一家灭门案未果,反而把自己女儿搭进去,这要让人看出来了,因哈泽的脸还往哪搁啊?老哥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是不是?”

    本都且萨尔伸出粗大的手指指着御前秘书,一字一顿的说:“御医,翻译!我去开会可以,你把事情给我摆平,听懂没?”

    于是不久以后,在流银厅里,戳在走廊发呆的诺瓦被另一个女仆狠狠的撞了一下。诺瓦胖大的身躯毫无损伤,而那个撞她的瘦小女孩却直接被诺瓦的身体弹了出去。

    “你这是忙什么啊!”诺瓦连忙帮那女仆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发现全是药师用的瓶瓶罐罐。

    “诺瓦姐你站在路当中干嘛啊!”女仆抱怨着:“我现在不是负责跟御医嘛,这会紧急宣御医去救人,御医叫我回来取药。”

    “谁受伤了?”诺瓦一脸八卦,抓着女仆的药罐子不还她:“什么病啊?吓人不?快告诉我!”

    “姐别闹了,真的急!”女仆气的直跺脚:“说是前几天血洗勋爵家的犯人受了重伤,再不救就要死了,将军着急要口供,就送咱们这来请御医给治!我就知道这些,快给我!”

    女仆一把抢过药罐子,闪过诺瓦一溜小跑的消失了。

    诺瓦站在原地,眼睛转了转,撒腿就往图拉真寝宫跑去。

    而寝宫中,图拉真依旧盯着窗外发呆,哀怨的活像个瞪着骑士拯救的公主。沙漠精灵们骑乘的大蜥蜴正趴在广场上晒太阳,书上说这些蜥蜴虽然双眼通红很吓人,但是却只吃仙人掌。

    “殿下,咱们到底管是不管啊……”女仆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诺瓦收拾着图拉真的书桌,把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书籍一本一本的塞在书架上。

    “管啊,当然得管啊。”图拉真看着流银厅的侍从们相互逗笑着怂恿一个同伴去喂蜥蜴,那个侍从壮着胆子把苹果往大蜥蜴鼻子底下凑,结果差点被蜥蜴咬掉了手。

    “只是怎么管?我连萨尼加为什么把那女孩抓到流银厅都不知道。”

    “怕是拉米迪亚勋爵贪了国家的钱被查了吧~”诺瓦用掸子扫着灰尘,随口说道:“女仆们都在说哦,老杜克伯爵一直跟拉米迪亚勋爵走的很近,那老头侵占了银月森林附近好几个冰精灵的村庄,修什么赛狗场来着。我估计他们是一起的吧~”

    “唉……”图拉真叹了口气:“你们说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

    “呦~您倒是懂得多,那您说说我们怎么就鬼扯了?”诺瓦不乐意了,插着粗腰瞪着图拉真。

    图拉真砸了咂嘴,掰着手指头说:“首先勋爵是十二白剑,杜克虽然爵位高但是没有摄政权。勋爵没必要跟那种二流贵族混在一起。其次,勋爵是主张长子平等的,他要是去冰精灵那里贪小钱,他就是自己砸自己的脚,我不信这么优秀的外交官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最后!”

    图拉真运着气,手指停在半空中半天落不下:“最后……赛狗场是什么?”

    诺瓦翻了翻白眼:“我的白银琥珀老爷啊……算了,殿下你听过这么句俗话没?‘要想知道鸽子为什么扇动翅膀,就得去问鸽子啊’。”

    “你叫我问萨尼加?”图拉真眉头一皱:“诺瓦你最近是不是又膨胀了?”

    “哪能啊我的老爷!”诺瓦又翻了翻白眼:“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不……这不那女孩还在呢吗?”

    图拉真信步走到茶几上,捡起药壶放在手里把玩:“诺瓦啊,你不是比谁都明白,我也是个囚犯啊……”

    “殿下,您说,这萨尼加为啥迟迟不杀您?他已经是摄政王了,天底下的人都听他的,就连勋爵这种十二白剑都说抓就抓。您要说他怕您啊,说句掉脑袋的话……就算别人信,可我是跟着您长起来的,我可是不信。”诺瓦干完了活,索性又吃起坚果来。

    “你想说什么?”图拉真不爱听这些话,他好歹是皇储,让下人这么调侃,真恨不得找几个卫兵把这胖女人毒打一顿!

    “我们乡下丫头不懂得道理,但是我就知道,麦子不能割的唯一原因就是还没长成。”诺瓦吐着果壳毫无顾忌的说:“摄政王之所以不杀您啊,我觉得就是因为他事情还没安排完,您要等他把事都弄好了……只怕我啊……”

    “怎么样?”图拉真眯着眼睛盯着诺瓦,等着她说犯忌的话。

    “只怕我啊……也得从这流银厅上闭着眼睛往下跳……”诺瓦依旧吧唧吧唧的啃着坚果,一点感情起伏都没有:“要不然,去了亡者国度,谁伺候您啊?”

    “诺瓦,你最近真的膨胀了。”图拉真放下药壶,心里一阵酸楚。他还没有过成年礼,按照法律还是个孩子。这个世界上肯陪他谈生死的,就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女仆。

    “我想想办法,去看看那女孩吧。”

    图拉真打定主意的时候,上城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房子里,却依然如同死水一般压抑。也许多年后,图拉真才会明白一个早该知道的道理:皇室就算掀起再大的风暴,等到吹拂到百姓身上时,也就只剩一丝鼻息了。

    “所以,昨天凌晨,这个贪功的灰狗试图盘查我们的藏身处。我只能选择刺死他。”

    简萨拉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尽可能缓和的叙述着。

    但是薇艾米现在已经根本不关心什么尸体不尸体了,她只知道她再也见不到翁德塔拉和文菲尔了……

    翁德塔拉和文菲尔再也没法像以前一样惹她生气、给她添麻烦、害得她哭了……

    可是以后在独眼威利酒馆,再也没人给她买米糕,再也没人听她抱怨,再也没人为她打抱不平了……

    她再次独身一人了,就像父母离开她各自开始新的生活的那一天一样……

    她的朋友们,因为这个混蛋,没了!

    薇艾米背后是门,门外面是满大街搜索她的士兵。她面前时剑,剑后面是一脸疲惫的简萨拉。脚下是地板,地板下面是她睡了一夜、只有一个出口的地下室。头上是一个懦夫,懦夫身边是吓坏了的可怜少女……

    这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无论往哪个方向,都是粘稠的黑暗。

    “简萨拉你知道吗?”薇艾米眼睛红红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我们这些搞魔法的,有一个无论如何无法超越的死界限……你知道吗”没有预兆的,一滴泪水流了出来:“我们可以延缓时间,还要魔力到达一定数值,魔力长附近的时间就会变慢……当然,你也许知道,理论上也许我们还能加速时间,嗯……六塔试过让植物生长的速度变快……虽然技术不成熟,但是……我们应该可以做到的……但是……你知道吗?”泪水流到嘴角,挺咸的。

    薇艾米第一次去直视简萨拉的眼睛,简萨拉强撑着,没有躲避。可是薇艾米不在乎,她只是自顾自的说:“我们……无论我们多么努力,哪怕读了全世界的卷轴、拥有山一样多的魔力,甚至出卖一切向魔神跪拜来获取知识……我们都不能……都不能让时间往回哪怕一秒……你知道吗?”

    薇艾米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我的朋友没了,没了就是没了!就是真的没了!你知道吗?”

    她一直在乎别人笑她爱哭,一直怕别人笑她阴沉,一直怕成不了巫师……她一直怕,一直怕……但她现在要生气,必须生气!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因为从来没人怕过她,因为所有人都拿她当一个只会哭的傻瓜!唯一不这么看待她的两个朋友没了!

    哦,孩子们,如果薇艾米生气了,你们应该害怕的……

    屋子里但凡能用魔法举起来的东西都漂浮在半空中,进而一股脑的向简萨拉砸了过去。艾米金色的半长发被魔法的力场激荡的漂浮起来,眼睛开始绽放翠绿色的光晕那是死灵法术的标志!

    简萨拉来不及解释,他只能狼狈的躲避着眼前发疯一般飞过来的茶壶、盘子、椅子、花瓶……那些被魔法扔过来的杂物在墙上摔得粉碎,散发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响声。

    “艾米!停下!警卫会发现我们的!”简萨拉一边躲避着一边喊着,可是他马上就感到,那些盘子不是威胁最大的敌人了……

    脚腕被一直冰凉僵硬的手死死握住,他差点摔倒,接着他惊愕的看到被他捅死的尸体爬了起来,瞪着空洞的眼睛冲他嘶吼着。

    “尸体是最好用的傀儡,简萨拉你这白痴!”艾米眼睛的绿色更亮了,那具尸体开始对着简萨拉的大腿张开酱色的嘴巴,露出被血染黑的牙齿。

    简萨拉事后承认,他当时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他还是立刻反应过来,一剑砍断了尸体傀儡的手腕。

    “艾米!是科玛留斯骗了我们!”简萨拉一边仗着长剑护身一边后撤:“是我救了你!你给我分清楚!”

    “科玛留斯是个恶心的骗子,而你……”薇艾米用尽全身力气用魔法撕扯着简萨拉背后的书架,那堆木头上每一根钉子都在发出哀嚎:

    “而你你是个人渣!”

    书架砰的一声炸成了沉重的碎块,简萨拉尽可能翻滚躲避着,却还是被木刺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然而这居然还不算完!

    那些木刺和碎木在薇艾米震怒的符文指挥下,开始分解成大量纤维团,又长又韧的纤维将简萨拉死死缠住。他无望的挥舞着长剑,但很快,剑刃也被那滋生的纤维包裹……

    “等一下!”简萨拉在那团锯末似的纤维里挣扎不出来,只能无奈的大叫:“你们这些恶趣味的法师,不是泥巴就是木屑……能不能让人死的体面点!”

    就在简萨拉以为薇艾米要用木屑塞满他的喉咙把他活活憋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敲击声,艾米咕咚一声瘫软在地。

    艾米的背后,欧格尼满脸冷汗,手里提着一截木头……

    “我……我之前不应该跟她吵架的……”欧格尼浑身抖的跟筛糠似的:“原来女巫真的可以让僵尸咬人!我外婆讲的故事都是真的!我……应该回家去……我要跟外婆道歉!”

    “道个屁!”简萨拉吐出嘴里的纤维:“你先拉我出来!”

    两个人连拉带扯的挣脱出来之后,终于松了口气。

    “我不是让你在楼上看着吗?”

    “我不下来你就死了老大!你就这么谢我吗?”

    “行了,这里不能待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抓咱们!那女孩呢?”

    “楼上房间里啊,还能去哪……”

    欧格尼话音未落,就张着嘴愣住了。

    哈柯被困住双手,却不知何时蹑手蹑脚的溜到了门口,在刚才欧格尼拉简萨拉起来的时候,哈柯已经拉开了房门……

    “卧槽!”

    “救命啊!!”

    死水沸腾了。

第二十四章 太阳之下无罪恶

    阿伯瑟懒得说话,因为说了也白说。

    所有简萨拉麾下的士兵,包括阿伯瑟,都拉耸着脑袋靠着墙站成一排,听着唐那西顿唾沫横飞的训骂。

    “简萨拉现在是国家的通缉犯,你们要是包庇他,也要掉脑袋!想想你们的前途,想想你们的父母!”

    附近几个灰狗拎着马鞭和他们专门用来打老百姓的笞棍,抱着膀子在阴凉底下看他们笑话。唐那西顿身后跟着自己的十几个民兵,又有灰狗镇场面,仿佛瞬间高大起来。一边挺着大肚子插着腰骂他们,一边用剑鞘挨个敲他们的头盔。

    真他妈晦气!

    简萨拉自从踢伤了唐那西顿之后就再没回过警卫塔,而且他平时跟这些民兵的关系也不好。他很少带着大家去找小贩还有外族的麻烦,导致大家的收入少得可怜。远的不说,就说唐那西顿手下那些人,今天抢几个檀精灵、明天掀几个小贩的摊位、后天再把冰精灵的行脚商堵在墙角按着打,一个二个富得流油。阿伯瑟他们看着眼红的不行,偏偏自己的长官整天一副苦瓜脸,除了练剑就是正儿八经的巡街,手下人的话一句都不听。

    本来阿伯瑟想的很好,把简萨拉隔三差五去贝克街找科玛留斯拿政府消息换钱的事,还有莫名其妙的换巡街路线的事都跟向灰狗举报一下,直接让上头把这个垃圾警卫官撤了就完了。

    结果哪知道这些灰狗如获至宝,直接盯上了科玛留斯。还根据有人在酒馆里目击一个牧守胡言乱语,顺藤摸瓜挖出了六个人。之后就是把简萨拉所有的民兵都扣下了,逼他们提供简萨拉一切习惯和生活背景。

    于是现在,阿伯瑟不但没有得到一分钱,还被唐安西顿用剑鞘反复敲脑袋。

    能说的都说了,还要怎么样啊?阿伯瑟哭丧着脸,看着那些灰狗胡思乱想起来。

    都是御精灵,都是参军,凭什么我就得在这被晒被打,你们就可以坐在那看戏?你看看你们,有披风和皮靴,头盔上还有花纹,身上穿的都是上了漆的亮皮甲……我们呢?天知道这破头盔是几手的?

    像阿伯瑟这样的普通市民家庭,一般都会出一个孩子去参军。还没统一整个大陆那会,军人在伽德雅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出去跟着国家打仗,只要保证不死,坚持几年下来,最差的人也能领到数目可观的退伍金。至于那些立了战功当上军官的、在行省混上一官半职的、在外地抢了整包的金银回到因哈泽直接去东城区买房子的……更是比比皆是,举不胜举。

    自从冰王座投降以后,也就没有没有大仗可打了。几年之后,安娜女皇突然下令裁军,于是随着传令官一声军令,几十万刚拿上兵器、正跃跃欲试的青年们,连落银城的城门都没出过,就直接解散遣返回乡,其中就包括阿伯瑟。

    阿伯瑟的哥哥学了手艺,在城里做吹玻璃的工匠,工资不少。妹妹结了婚之后继承了父亲的小农场,夫妇两个在削思维克城那边贩售植物油,也衣食无忧。只有自己,不甘心就这么被赶回家,执意要留在因哈泽参军,结果就混到了这么个田地。

    跟阿伯瑟有着相同命运的,是跟他站在一起的所有青年、是因哈泽数万民兵中的每一个人。

    “要是还有仗可以打,给我个机会上阵杀敌,在这骂人就不会是这个中年死胖子!而是我,是我阿伯瑟!”

    他也是御精灵,他也对帝国忠心不二。他也可以跟那些灰狗一样,脚蹬马靴、系着斗篷,骑着银色的马,在城里招摇过市。

    “大人!”

    阿伯瑟挺胸抬头大喝一声:“关于简萨拉我还有可以汇报的事!”

    “哦?”唐那西顿其实没打算获得什么情报,反正简萨拉已经完了,至于案子破不破跟他没关系,他只是单纯觉得训人很有意思。

    “什么事,说来听听~”

    “简萨拉一直跟我们说他没有家室,就自已一个人生活。但是有一次我看到,他给城外一个老太婆送了一整包的金维纳。”

    “有意思……”一边旁听的灰狗仿佛嗅到了好肉,立刻凑过来,一把推开了叫嚷的唐那西顿。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我叫阿伯瑟!我祖上是纯种御精灵!长官!”阿伯瑟尽可能挺胸抬头的喊道。

    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翻身的机会!

    而对于翁德塔拉来说,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蜷缩在花园的树荫下,无处可去。

    在翁德塔拉看来,银指就像沙漠上最常见的石龙子,如果在朝阳升起前还没有找到藏身的角落,就只能被毒辣的阳光和凶残的掠食者夺去性命。

    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就是一只趴在枯枝上等着被烈日晒死的石龙子。

    但是他居然觉得,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死亡的阴影时刻紧逼,任何一个失误都会让他被乱刀分尸。在这样的情况下,试问谁还有闲心质问自己的良心呢?

    太好了,不用思考什么的是对什么是错,没有后悔的机会也用不着自责。

    离开舒适的家跟着流浪汉出了沙漠、因为饥饿而开始偷东西之后居然发现自己有这种天赋、接着被银指看上,接受了正经的盗窃训练、几年后攒够了钱逃回家、却被愤怒的父亲指着鼻子咒骂、哭着再次逃出家门……

    然后呢?认识了艾米和文菲尔,然后爱上了一个不应该爱上的人……再然后呢?

    再然后,抛下他们所有人,自己逃跑了……像条断了腿的狗……为什么要跳车?哈柯怎么办?文菲尔他们怎么办?我自己怎么办?

    太好了……这些都不用想了,凭着直觉生活吧,找一口吃的,不被人发现……大家都是野兽,不一定要互相撕咬,只要在暗处苟延残喘即可……

    翁德知道自己的左臂已经开始浮肿了,因为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办法处理这条胳膊。但现在这不是最需要关注的事,他已经盯着树下野餐的贵族夫妇很久了。

    他就安安静静的趴在树枝上,盯着这对男女玩笑、拥抱、甜蜜的亲吻,然后吃着撒着糖霜的水果千层饼……

    妈的,这饼比爱人的亲吻甜蜜一百倍!

    附近传来了其他人的呼唤,这对年女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对方的怀抱,挥着手向同伴走去。

    翁德塔拉只用了一只胳膊,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连脚下的树枝在哪都没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从树上窜下来,抱起千层饼和熏肉卷撒腿就跑。等那对恋人回来的时候,树下只剩下了一个空食盒。

    蹲在灌木丛里,翁德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盘算着现在的情况。上城区很少发生失窃事件,所以就算只丢了一盒无所谓的食物,也有可能会导致那些贵族大惊小怪的跑去报警。最好的结果,是一群仆人在小姐的尖叫声中拎着扫帚来这里搜索一翻。

    院子里很快骚动起来,是仆人,太好了。

    轻松的从那栋别墅里溜出来,翁德继续缩在墙角的阴影里,眼神跟死了一般。

    太好了,不饿了……太好了,麻木了,不觉得很痛了……

    没有威胁了,太好了……

    接下来该去哪?我为什么要抛下哈柯?我为什么要成为银指?我为什么不在家好好待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人都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不再饥饿的时候就控住不住的开始思考那些无解的问题。什么哲学、宗教、伦理还有艺术……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就产生了,明明可以不需要这些东西的……明明只要再找一个地方躲饥饿,然后再偷食物吃到饱,就像动物一样。

    像动物一样活着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啊……为什么要思考?为什么要面对自我?

    啊……好麻烦……

    简萨拉出现在眼前,双手拄着长剑,盯着他的眼睛问他:

    “你喜欢这个女孩是吗?”

    我怎么能喜欢她?我是什么?我什么都不是!!

    可是我就是喜欢啊!

    可是……我也想活下去啊!

    我能不能不想这些问题……能不能不想!

    就在翁德打算抱着脑袋往墙上碰的时候,他听到了屋檐上传来轻笑声。

    太好了!有人来了,我必须跑了,我不用再想这些蠢事了!

    翁德并不知道,他的身体从墙角弹起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病态的笑容。他只知道该往哪跑,别的什么都不去想!

    只有一只手,不能翻高墙,往别人家里钻!

    他这么想着,可背后的影子却越来越近。很快就跑到他前面去,在暗处等着他。就在翁德迟疑的一瞬间,周围所有可以让一个贼逃跑的路径上都被什么东西占据了,只留下毫无遮拦的大路空荡荡的,

    可是银指是不会走大路的。

    “翁德塔拉,你还真是狼狈啊。”

    翁德浑身一震,那声音声音他太熟悉了,但是又很久没有听到了。

    不可能,这里是上城区!他们不可能来的,至少不可能这么快!

    他站在地上愣了半晌,还是默默的回过头,扑通一声单膝跪下。

    “老师……您好……”

    翁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汗珠大滴大滴的落在石砖上,溅起一层尘土、混成一滩泥浆。他知道,他头上那些暗影已经纷纷从藏身处跳了出来,将他不远不近的围了起来。

    “抬起头,翁德!”

    翁德塔拉太紧张了,他觉得恶心,他觉得自己随时要吐了。可他顺从的抬起头,却不敢看眼前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适中的檀精灵女人,她似乎已经不再年轻了,并不惊艳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皱纹。身上也穿着毫无特点的女子服饰,看起来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手艺人。然而她笑眯眯的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她一瞬间就看穿了别人的一切。那种淡淡的不适感让人无法忽视,好像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会暴露自己最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且翁德知道,她衣角下的凸起是一把短刀的刀柄,她左手带着的银白色的手套是并不是布或者丝绸制成的。那是一种特殊的鸟类羽毛纺成的线,坚韧到刀刃无法割断。带着这种手套,哪怕最笨的贼,也从翻滚的沸油里捞出钱币来。

    而这手套,现在旁边所有围住他的人都有一只。那些人跟这女人一样毫不起眼,可是翁德却在他们的注视下连头都抬不起来。

    “翁德塔拉,你不是银指了,难道你不知道吗?”那女人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知道!”翁德闭着眼睛回答道。

    “你带着外人进了密道,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我该死!”翁德撇过头:“我该死,但是我怕死!所以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用了密道!我知道灰狗们已经进去了,我知道我必须死!”

    “知道必须死,也要尽量多活一会?”女人笑了笑,右手却已经从衣角处伸了进去,握住了刀柄。

    “是的,是您给我上的第一课!”翁德眼泪没出息的流出来:“尽量多活一会,无论多狼狈多卑劣,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女人短刀出了鞘,她双手慢慢握住尖刀,悬在翁德头顶。

    “翁德,银指有银指的规矩。低调是我们最大的规矩!”阳光从上方照射下来,让女子的脸藏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你为了保命,毁了银指在因哈泽维持十几年的密道。下城区的银指网络被灰狗破坏殆尽。所以,我已经为了你坏过一次规矩了,这次我想不到理由再放过你了。”

    这样挺好的,结束了。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自己这一生做的每一件决定都荒唐至极。他不该离开家,不该偷东西,不该离开银指,不该爱上哈柯,不该答应参加勒索,不该帮大家出主意取珠宝,不该带大家来上城区,不该扔下艾米和哈柯……仔细想想,他真的该死,除了他不想死这种苍白的主观愿望之外,没有什么能给他生的理由。

    也好,死了,就在也不用想这些问题了。死了,就可以彻彻底底的像一个动物一样生活了。

    因为每个动物其实,最终都是会死的啊……

    可是刀刃却没有落下来。

    “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女人突然问道:“你们昨天绑架的女孩在哪里?”

    翁德听了,先是一愣,随后他环顾了四周,反复审视了每一个在场的银指。

    “老师……”翁德怔怔的起头,额头距离短刀不到一寸,但他眼里开始泛光:“找不到那个女孩,你就不会杀了我,对吧?”

    “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女孩?只是银指只偷不抢,你坏了规矩,我要查清而已。”

    女人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你不说,就去死好了!”

    短刀高高举起,接着猛地下刺!

    “可是你跟灰狗混在一起!”

    翁德孤注一掷的喊了一声,短刀果然停住了。

    生的希望,生的希望!!

    “是他们跟你商议,找回女孩就放弃破坏密道!”翁德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瞪着眼睛盯着对方。

    女人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对面一个男人。那男人打扮跟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也带着银手套,可听到翁德说灰狗二字,他还是楞了一下。

    “你眼睛还是那么刁啊,翁德。”女人笑了笑,接着收起了短刀:“是的,我只能吓吓你,不能真杀你。你想怎么交易?说吧。”

    “库拉尔首领!”那男子叫了一声:“别节外生枝,你跟灰狗约好的!他交出女孩,我们就履行约定!”

    “哎呀哎呀~~”女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们檀精灵啊,在森林里都奉行一种规矩。”女人满脸笑意的盯着那男人:“当你请别人办事的时候,就完完全全交给那个人去办,要不然就不要拜托别人~”

    “你是在拜托我们,不是我们拜托你!”那人对这个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你们这些小贼的密道还在陛下手里握着,我们随手就能斩断你们的生命线!”

    “吵死了。”随着女人的抱怨,几个银指立刻拉出短刀围住那个灰狗。

    “我可以杀了你,再杀了翁德,跟队长说是翁德杀了你。你懂吗?”库拉尔冲那灰狗笑了笑,对方吞了口口水,不说话了。

    “翁德,帮我们找到那女孩,换你一条命。你是想这样吧?”库拉尔抱着肩膀,笑眯眯的看着他,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

    翁德塔拉跪在地上,太阳的光落在他肩上。他如同被袒露在烈日下的石龙子,眼前饥饿的秃鹰已经盯住自己。利爪一动,他就会变成一顿每餐。

    但他还能活下去!

    活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哪怕像蛆虫一样背负着罪恶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

第二十五章 鹰之羽

    “这个六圣徒……成员怎么这么复杂?”莫德雷雅将手指从长袍里伸出来,仔细的捏住名单,凑到自己的大鼻子前仔细阅读起来:“冰精灵、沼泽精灵、漠精灵、御精灵……嗯……还有牧精灵……”

    “有什么问题吗?”杜马杜克用拇指舔了一下新磨的剑刃,似乎对研磨的效果不太满意:“啧……这怎么磨的……一群废物……”

    莫德雷雅顺手把名单放下,又从盘子里捏起一片碎玻璃,仔细端详起来:“行省大会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咱们这边就要抓捕这么多异族人,总觉得有点……微妙。”

    杜马杜克冷笑了一声,从亲兵手里抓过磨刀石,自己磨起来:“异族人?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点意思。”

    “你们御精灵可以吧牧精灵视为手足,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们沙漠精灵?”莫德雷雅厌恶的吸了吸鼻子,手上的活却没停下。他拧开一瓶药水,将手中的玻璃扔了进去,玻璃一接触药水顿时冒出一大股气泡,在小瓶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

    “烙铁蛙?有意思~”盯着小瓶子里的玻璃片,莫德雷雅有点兴奋的舔了舔嘴唇。

    “喂,我说你啊~”杜马杜克丝毫没在意对方的厌恶,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语气:“你这次回来,给了什么官职?怎么也是……我想想……枢机顾问?”

    “没有。”莫德雷雅又拿起一枚金币仔细观察,随后取出一块红色的金属放在金币上压了一下,接着随口答道:“我现在就是个侍从。”

    “摄政王叫你回来,还不给你官职?”

    “是的。”

    “你没提官职的事?”

    “难道你让我跟摄政王讨价还价?”

    杜马杜克皱了下眉,砸了咂嘴:“你说你啊,我提醒过你吧?让你去战争学院你不去,非去搞什么……什么基础符文学?教书教的官都丢了,有意思吗?”

    莫德雷雅没回话,他的脸也藏在兜帽里看不出神情。可是他手上的金币却慢慢开始变色,莫德雷雅把红色金属移开,金币上赫然浮现出淡红色的复杂纹路。

    “六圣徒……里面那个女巫,叫薇-艾米是吧?”

    杜马杜克点了点头:“怎么?很厉害吗?”

    “学的都是歪门邪道。”莫德雷雅顺手把金币扔到一边:“她用的魔法都是市立图书馆里公开的东西。粗糙的不堪入目!”

    杜马杜克耸了耸肩,想想也是,下城区能有什么高手?

    “不过……”莫德雷雅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又补充了一句:“很明显,没人指导她魔法,她所有的法术都是自学的。可是能把这些烂大街的戏法用到这个程度……除了刻苦,我只能说她是个天才。”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狐禅还能学出天才?”杜马杜克撇了撇嘴。

    “你们这些武士,用的剑法有什么招式是废的吗?”莫德雷雅吸了吸鼻子,转过来面向杜马杜克。

    “嘶……”杜马杜克掂了掂手里的剑,思索了一下:“并没有,什么招式都不外乎刺、砍、拦、削这几样,也就是个组合问题。”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魔法也是这样的。”莫德雷雅插着手解释道:“其实一名法师最大的实力,不在于他有多少魔力,也不在于他会多少种符文……而是他有多大的创造力。”莫德雷雅说着指了指脑子:“法师的强弱,要看脑子。所有法师都知道磷火石在高温下可以发光,也知道烙铁蛙的内脏可以发出高热。但没有哪个法师有闲心看烙铁蛙的肝油滴在磷火石粉里会怎样,因为除了发出微弱的光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结局。但是这个丫头……不但去尝试了,而且她居然试图去控制这个发光的过程,她用最笨的炼金方法把这个发光过程缩短了几百倍,所以一下子就可以爆发出足以令人暂时致盲的强光。”

    “所以你认为他们是早有预谋的犯罪喽?”杜马杜克眼睛转了转,就得出这个结论。

    “我觉得不是。”莫德雷雅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没有证据,但我感觉,她只是单纯的喜欢魔法而已。不过这个丫头根本不需要我来抓,任何一个皇家法师都可以收拾掉。摄政王叫我回来,还是要对付那些雪猴子。”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次也就是给你个理由回流银厅而已。”杜马杜克终于对剑刃的锋利程度感到满意了:“所以你打算怎么查?”

    “简单,只要发现他们,就想办法告诉这个女孩……只要她把哈柯小姐带出来,就保送她去六塔魔法学院上学。”

    “她也不傻,怎么可能相信?”

    “为什么不信?”莫德雷雅捏了捏自己的大鼻子,严肃的说:“我们是真的要送她去,你真的打算放了她,她一定会相信的。”

    “可是他们是犯人,放了一个,好说不好听啊!”

    “啊,简单……六圣徒,却有七个人,怎么会有人想到呢?六圣徒就应该只有六个人并不是吗?”

    杜马杜克冷笑了一下,想想也对。

    “喂!银指那边有消息了吗?”

    “大人,银指应该是接触了目标,但随后就失联了。灰狗那边还在找!”

    这些灰狗啊……

    “废物!”杜马杜克脸上的刀疤抽了一下:“没仗打了是吧?灰狗都他妈成了奶狗了是吧?回头我再收拾勒旺那白痴!”

    “大人……”亲兵迟疑了一下:“勒旺大人,已经被摄政王裁撤了。今天早上刚下的命令。”

    “啊?”杜马杜克吓了一跳,不过想也正常,灰狗这两天的表现差到这个地步,不撤了勒旺这个总指挥还等什么?

    还有啊,勒旺这家伙,可是跟本都且萨尔是在一个战壕里挖过坑的啊!

    “现在灰狗的指挥官是谁?怎么不来见我?”

    “报告大人,是……是校官麦蒂伊诺,御前秘书亲自指派的。他说怕耽误了案子,已经带人去街面上了。”

    麦蒂伊诺,是啊的确应该是他。那个小伙子给摄政王当私人侍从已经十年了,最近突然调到军队里,才几年就升到了校官。

    妈的,这次再搞砸,这个麦蒂伊诺下一步就要升到我们禁卫军了。这要是让他进了禁卫军,我这靠命换来的位置,恐怕就得拱手让给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了。

    “莫德雷雅啊……看来摄政王让咱俩在一起办这个案,也是警告你我啊!”

    说到同病相怜,可诺瓦有的时候真的在考虑,如果不跟着皇储,会不会不这么提心吊胆呢?

    啊,没有皇储的日子真是难以想象。

    “殿下啊,咱们真管啊?太危险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的有理有据吗?”图拉真一脸无所谓的吃了口点心,头又埋到书里。

    “那您……您也不能想出这么过分的计划啊?”诺瓦看了看手里的蜡烛,有看了看被图拉真扔到地上的床单:“您要是有个闪失,判我个弑君谋反,我怎么担得起?”

    “要是我不参与,就凭你,怎么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图拉真在书后面小口的吃着糕点,头也不抬:“你昨天晚上去温室那边走了一圈,应该已经让守卫们盯上了,你不可能再靠近温室了。如果我们不行动,搞不好萨尼加把那女孩挪走,咱们就没地方找了。”

    “你这话倒是有道理,但是……”诺瓦还是犹豫不决。

    图拉真不耐烦的伸出脑袋:“你要是不行我就自己来!”

    “别,殿下还是我来吧!”

    这不过是因哈泽无数个普通的早晨,阳光依旧明媚但毫不刺眼。空气有些许干燥,但一本花茶就能完美的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就是如此舒适的早晨,摄政王还在跟冰王座讨价还价,薇艾米刚刚从昏睡中苏醒,科玛留斯已经被御医缠满了绷带,翁德塔拉正在盯着树下的食盒,阿伯瑟还在看着灰狗们愤愤不平……而就是这个时候,却是流银厅里所有下人最轻松的时候。

    大人们都吃过了早饭,各谈各的事去了。打扫基本告一段落了,准备午饭还有点早。守卫们也开始松懈,毕竟谁也不可能大白天的闯进宫殿啊~

    这难得的几十分钟,就偷偷坐下歇歇吧。

    于是仆人们在茶水间串些闲话,守卫们靠着长矛打个盹,期盼大人们不要突然叫自己。

    大人们也刚刚开始一天中最重要的公务时间,最不希望仆人们来找事。

    然而这个人人都期盼不要再节外生枝的时候,温煦明媚的流银厅被一声尖叫吵醒了。

    诺瓦并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发出这么尖锐的叫声,但是她的确不是刻意为之。看到图拉真的衣服着起火的时候,她近乎本能的哭喊起来,附近负责监视图拉真的侍从们被她的尖叫感染一般,也跟着乱叫起来。

    “着火啦!!!皇储殿下着火啦!!!!”

    惨叫声在宫殿上层此起彼伏,可能对于萨尼加来说,幸运的是那声音不可能传到会议厅。不然真的要被吵死了。

    “陛下!脱了衣服!脱了衣服!!”

    仆人们围着惨叫乱跑的图拉真急的团团转,谁也不敢上去。图拉真身体虚弱特别怕冷,一直穿着比较厚的长袍,这一着火,立刻变成了一个明晃晃的大火球。图拉真在人群里尖叫着跑来跑去,人们手忙脚乱的试图往他身上泼水,他一直在乱跑,谁也泼不准。

    诺瓦不去救火,而是偷偷跑到一个房间门口冲图拉真叫着:

    “陛下,不能往我这边跑,您不能过来啊,这边都是纸!”

    火球立刻转向,向自己冲了过来。诺瓦一边喊“陛下你不要过来啊!”一边拉开了房门躲了进去。

    仆人们拦不住,急的直跳:“完了完了!那间屋子是小书房啊!里面全是纸啊!!”

    然而图拉真真的就一头扎进了那间屋子,不等仆人们冲进去救人,那门口就猛地喷出一股火炎来。

    “完了,书架烧着了!!叫卫兵啊!叫卫兵!”

    仆人们忘了,这间书房是先皇喜爱的阅读角,而不是专门的大书房。所以为了进出方便,它有两个门。而当他们想起来,冲到另一个门试图进去救人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变成了一片火海。而火舌已经从房门里钻出来,引燃了门帘和附近的地毯。

    卫兵很快加入了救火,但仅仅为了控制火势,他们就用掉了大半人力。有些人脑子快,冲到楼下去喊宫廷法师,但是这需要时间啊!

    而失火的地方距离温室只有一层楼之隔。

    “殿下,您快点!”诺瓦带着满脸灰烬的图拉真躲避着呼喊救火的卫兵,尽快向楼上跑去。

    “我已经尽力了!呼……呼……”

    图拉真扔掉了长袍,穿着镶着玛瑙配饰的短衣,这理应不影响他的运动。但是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尤其是在肺病要发作的情况下。

    看着图拉真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跑,诺瓦埋怨着:“您啊您啊!您不说那冷光粉燃烧只有火的样子没有温度吗?”

    “但是……咳咳……但是……有烟……”图拉真费力的回答。

    “我真是啊……我为什么要帮您做这样的事啊!”

    “别说了……咳咳……还有多远?”

    终于,诺瓦推开了琉璃大门,新鲜空气顿时从室外涌进来。图拉真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舒服多了。

    而头上传来了鹰的鸣叫声,那些爪子上套着金属钩子的猎鹰看到了诺瓦,直接向她冲了过来。

    那是牧精灵驯养的猎鹰,速度如同草原上终日不息的西风,即使是狡猾的火狐,一个呼吸只有也会被利爪击穿骨头……

    诺瓦吓得嗷嗷直叫,她粗胖的双腿并没有那么灵活,瞬间失去了平衡。如同小山倒塌一般,诺瓦尖叫着扑倒在地。

    “退后!”

    诺瓦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却发现并没有利爪刺穿她。

    她回头看去,是图拉真病弱的身躯挡在自己身前。虽然他扶着门框,虽然他已经摇摇欲坠,但是他还是当在自己前面,擎着左手大吼着让猎鹰们后退。

    桀骜不驯的风之子,居然紧急张开斑斓的翅膀,试图兜住风减缓速度。终于,鹰的羽毛在图拉真面前散落一地,猎鹰们不甘的反身飞到半空中,冲图拉真警告似的狂叫。

    “殿……殿下?”诺瓦爬起来,扶住冷汗直流的图拉真:“殿下没事吧?”

    图拉真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但是脸孔总算恢复了几分血色。

    “可能伽德雅皇室……能驯服龙鹰……是真的吧……”

    图拉真头上,巨大的龙鹰雕塑的翅膀遮天蔽日,那羽翼构成的天穹下,猎鹰们在半空中鸣叫,呼唤着主人。

    图拉真默默推开诺瓦,尽力站直身体。他看到了,花团锦簇的温室中,一个金发少女捂着嘴巴惊讶的看着自己。

    书上说,骑士的旅程,就是从拯救被困少女开始的!

    妈妈,今天起,图拉真就跟祖爷爷阿尔戈特一样,是骑士了!

    园艺铲被图拉真高高聚在手里,对着花房的特制玻璃狠狠的砸下去。

    来吧,打破禁锢,给少女自由!

    叮的一声,铲子被弹开,玻璃却纹丝没动。

    “用力啊!”花房里的少女居然跺着脚大叫,可是里面没有任何坚硬的东西,那女孩也没有办法。

    图拉真又砸了两下,就精疲力尽了。

    女孩懊恼的甩了甩头发,居然不去理图拉真了,直接冲着诺瓦拍玻璃:“姐姐,这位姐姐!帮帮他!求你了!”

    诺瓦赶紧凑上来,接过图拉真手里的铲子,铆足力气挥了几下。终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破碎声,玻璃墙如同瀑布一般碎裂,落在地上。

    女孩小心的收拢自己的长裙,防止被玻璃挂住,但还是很敏捷的跳出了温室。图拉真知道这是舞会的礼服。这女孩果然是晚宴那天就被抓来的。

    “啊啊啊啊!气死我啦!!!”女孩撕扯着自己的长裙,好像非常讨厌这件装扮。她把碎玻璃踢到一边。确认地上没有玻璃之后,她居然直接把脚上的淑女鞋扯下来用尽全力往温室里一扔,狠狠的砸在玻璃墙上:“把我关在这里,地上全是土,害我只能穿着这破鞋!硌得脚疼死了知道吗!气死我了!”

    图拉真愣愣的看着这女孩的举动,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他见过的贵族小姐看到她都是小心翼翼的,身穿贵族的华服行为却比诺瓦还放肆的女孩……尤其……尤其还有点漂亮……真是从来没见过。

    “那个,谢了~”女孩终于想起现在是怎么回事了,她还是规规矩矩按照淑女礼鞠躬致谢。

    这……行礼这么熟练!图拉真傻乎乎的看着那女孩,明明这么放肆,却能瞬间切换成大小姐的模式……这反差!

    太可爱了吧!

    “我们不能呆在这!”女孩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图拉真和试图搀扶他的诺瓦,又看了看天上的猎鹰,那些鸟已经彻底不安分起来。有些已经飞走了,很明显他们去找主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卫兵都走了,我们也必须离开了!有话路上说吧!”

    也许是等不及诺瓦小心的搀扶图拉真,女孩不由分说抓起图拉真的手,一把将一脸茫然的图拉真拉起来。接着下意识的握着图拉真的手向室内跑去……

    室内飘着浓烟,身后是破碎的玻璃,天上是乱飞的鹰,而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被一个穿着礼服却光着脚漂亮女孩拉着手,在被他视为牢笼的宫殿里飞奔……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多年之后,图拉真会说,那就是他少得可怜的青春。

    “对了,我叫伊柏林!”女孩一边跑一边说,她身体比图拉真强太多了,居然没有丝毫喘息:“你叫什么?你怎么会来救我?”

    “我……我……”图拉真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来话。

    没等图拉真回答,诺瓦居然冲了过来,用胖大的身体狠狠撞了二人一下。两个人把握不住平衡,直接向右边的房间倒去。咣当一声,他们跌倒在那间房子里。诺瓦不等二人爬起来,立刻关上了房门。接着,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你在这干什么?”

    “卫兵大哥不好啦!着火了!皇储要被烧死了,你们快跟我去救人啊!”

    “接着就听见一群人奔跑的声音。”

    伊柏林趴着一动不敢动,等门外的声音停了,她才长舒一口气。接着她发现,自己居然趴在那男孩身上。

    “啊,对不起……”伊柏林急忙站起身,脸颊红起来。

    “啊……没关系……”图拉真瘫坐在地上,伊柏林已经站在那边了,他觉得自己站起来跟她对视会更尴尬。居然就只傻傻的坐在地上了。

    “你受伤了吗?”伊柏林好奇对方居然不站起来,真的,这个人也太弱了吧?连玻璃都打不碎。

    “没没没……”图拉真急忙爬起来,果然站起来就可以直视女孩的脸了,太不自在了!

    “我是拉米迪亚勋爵的女儿。”伊柏林挺起胸有几分骄傲的说,接着打量着图拉真,对方只穿着很贵重的短衣,看不出身份来:“你是……你是书记官吗?”

    “呃……我叫图拉真……”

    伊柏林倒吸一口气,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猛地想起舞会那天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少年。她急忙单膝跪下来:“陛下万福!我不知道您……”

    “不用多礼……我,有点事要问你……”

    公布身份之后,说话居然顺利了很多。但图拉真觉得有点沮丧,因为已经不是一个男孩在跟一个女孩说话了,而是皇储在向勋爵女儿训话。

    然而伊柏林居然未经他允许就站起来,扑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接着说出让他担忧已久的话:

    “陛下!我听到……摄政王要杀弑君篡位!”

    天哪,已经开始了吗?

第二十六章 逆流

    我手上有几张牌呢?

    萨尼加盯着对面的冰精灵们,对方正针对裁军额度的提案跟刚赶来的本都且萨尔争的面红耳赤。

    我有禁卫军、灰狗、沙漠贵族的忠诚,我手上还有整座流银厅。如果政令发布,我还能得到人民的支持。我可以用莫德雷雅控制皇家法师团,我可以用图拉真控制本都且萨尔,我可以用剥削自由商人以获得贵族支持……

    “帝国有权在沃泽亚驻军,这件事跟你们北领教团没关系,现在我们谈的是政治!”本都且萨尔一反常态的急躁,他拍着桌子大吼着,手腕在半空中毫勇的挥舞着。然而芬里恒很明显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震慑,对方也一把推开想要回话的帝国总督,自己站起来毫不示弱的回答:“在北领没有脱离教团的政治!”

    “这里是因哈泽!”

    “可是现在讨论的是沃泽亚的事!”

    还有什么?萨尼加盯着被敲得发颤的桌面,眉头紧锁。

    教会!我不可能争取教会的支持。我必须让教会自相残杀!还有元老院,十二白剑大部分摇摆不定,所以拉米迪亚如果能带头支持自己,将会非常重要!

    “北领的经济没有能力支付帝国驻军的军费!而且北领的地理环境远比因哈泽恶劣,我们必须允许每个村落都保有自卫能力!”

    “你们这是违背条约!恒长老,你们在践踏帝国的约法!你们在践踏雅尔德大帝的仁慈!”

    萨尼加抬起头来,抬手示意本都且萨尔冷静。本都且萨尔运了运气,还是坐下了。随后,萨尼加慢条斯理的说道:“帝国的御座不能有任何偏颇,我身为摄政王,自然也不能偏袒因哈泽的官员。方才本都且萨尔将军所说的,我并不能完全同意,军方的态度也不能完全代表政府的态度。这一点请长老放心。”眼看着芬里恒的脸色稍有缓和,萨尼加便又补了一句:“但将军有一句话,我不能更同意了政治跟宗教没关系。”

    “阁下什么意思?请明示。”名为德里的冰精灵男子立刻质问道。

    萨尼加站起来,随手抚摸着座椅上骑士的浮雕:“领主大会,是帝国的政务。沃泽亚也好,因哈泽也好,哪怕泽以、安佩斯卡娅、阿尔萨姆等等……都只不过是帝国皇室的一个齿轮。我们探讨的事,终究是皇室委任的政府内部的事,而不是教会的事。我知道沃泽亚乃至整个北领一直都是政教一统、神权唯一。”说着,他随手捡起一张文件,指了指上面的皇室印记:“但是时代变了我的朋友,宗教掌管未来,但只有御座能掌握现在!”

    冰精灵代表们眉头紧锁,不满道:“难道我们没有与会的权利吗?”

    “有的,当然有。”萨尼加说道:“但是,我希望沃泽亚的朋友们注意,今天贵方与会的主角应当是帝国指派的沃泽亚总督,他才是帝国政府内部的官员。而各位代表北领教团,自然也有表达意见的权利,以显示我政府的仁慈和平等。比如刚才关于裁军的议题,贵教会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接下来我想听听总督先生的意见。”

    又胖又怂的金发总督哆哆嗦嗦的站起来,用尽全力克制握着文件的手不发抖:“内个……啊……我我我……代表沃泽亚全体人民,坚决拥护摄政王维护和平的指导方针,关于因哈泽政府提出的几项原则,深得民心,是时代发展的必然!因此以沃泽亚为代表的全体北领人民,愿意克服一切困难,深刻落实政府工作安排……”

    “就是这样,但是,政界和学界以及宗教界,应当达成一致才对。”

    萨尼加随后又问右侧的几名代表:“林边城的檀精灵代表,对裁军令可有疑虑?”

    一名斯文的御精灵贵族站起来:“林边城总督代表檀精灵保留区全体人民,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萨尼加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到几名檀精灵德鲁伊身上。对方挤出了一个微笑:“环森在上,德鲁伊们信任帝国政府,信任摄政王殿下,必然能给广袤的森林带来幸福和繁荣!”

    萨尼加环顾了会场一圈,目光落到闭目养神的月精灵代表身上:“敢问尊敬的银塔圣月使,银塔对政府政令可有建议?”

    月精灵依旧纤尘不染、月华淡淡,他们优雅的伸出手,轻轻的摆了摆。

    “那么安图呢?”

    “安图城总督代表大沼泽全体沼泽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不等萨尼加询问,几个看热闹的沼泽精灵死灵法师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的态度:“复活诗社所有死灵法师及虫师表示信任帝国政府!”

    “阿尔萨姆?”

    “阿尔萨姆城总督代表长蛇沙漠所有沙漠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莉迪亚夫人美目流转,柔声答道。

    “阿尔萨姆胜利神殿全体牧守坚决信任帝国政府,光芒不灭,风沙永熄!”

    “夕山城如何?”

    “夕山城总督代表所有生活在大平原的御精灵和牧精灵,坚决拥护政府政令,牧精灵是帝国最坚强的后盾!”

    “谢谢总督先生,那么……安佩斯卡娅、泽以、金希哈泽,各位可有疑虑?”

    安佩斯卡娅亲王、泽以的老者一同站起来,金希哈泽的青年贵族飞快的扫了一眼冰精灵们,叹了口气,紧跟着也站起来:

    “安佩斯卡娅伽德雅皇室嫡系、泽以黑蔷薇泛御精灵术法同盟、金希哈泽御精灵奥古西斯家族全体!坚决拥护政府政令!”

    整个会堂上,各种发色、各种衣着的代表向萨尼加俯首称臣。

    萨尼加慢慢的将目光移回芬里恒身上,歪着头微笑着。

    各种发色、各种衣着的代表们纷纷将目光移到冰精灵身上。

    芬里恒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直身体,举起代表自己信仰的雪花六角晶。

    “丰足者必解囊以资贫;持剑者必断剑以扶弱;当权者必以焚身之火驱万民之黑暗。”北风一般浑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北领教团,代表所有还有信仰的冰精灵。我们,坚决发对!”

    书上说,有一种鱼,在江河里张大,会顺着江水游到大海里。而他们最终又会逆着湍急的水流游回出生地产卵。这些逆流者因为跟水流对抗,而练就了一身健壮的肌肉,体型也比同类的鱼类大很多。

    所以这些鱼是市场上最受欢迎的菜品。

    欧格尼自认为是个标准的逆流者。

    当所有牧精灵孩子都在草原上骑马射箭的时候,他却跟着一帮御精灵小孩跑去跟村里的园艺师学种树。那些牧精灵同伴笑话他,说他不是安达林的子孙,身体里没有挥舞马刀的热血。于是欧格尼拎着园艺铲打断了那牧精灵少年的胳膊,从此再没人敢笑话他了。

    于是他侍弄着贵族家的果园,看着同伴们骑着马跟着军旗走了。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那些在军队里抛头洒血的同伴们慢慢凉了热血,牵着马回了乡,低声下气的跟他学种地的技巧,夸他的本领高超。

    欧格尼却不想再侍弄果园了。

    因为他的母亲病早就好了,父亲也在他的责打下不再酗酒,开始一点一点去养家糊口。

    他从小就比别的孩子强壮,比别的孩子急躁。却在泥土和母亲的病榻前熬过了青春。

    终于,泥土和肥料再难掩埋他血脉中的冒险**,他开始像所有牧精灵那样向往骑着骏马弯弓射雕。

    可是太晚了,没有战争了。

    为了不让中间商盘剥自己,他只能自己赶着车去城里卖苹果。闲下来,他就在酒馆里咒骂这个垃圾社会,跟那些敢跟自己搭话的人打架。他的同伴却纷纷收起年轻人的锐气,学着御精灵那样嬉皮笑脸的跟商人老爷们讨价还价,一脸假笑的给警卫官塞金币……

    而欧格尼,一直逆着潮水无望的游着,做着不符合年龄的事。

    可是,妈妈跟他说,人总是要成家立业的啊!

    城里的房价高的吓人,哪怕他是个牧精灵、哪怕他不用交入城税、哪怕警卫官们打任何一个外族的时候他都可以咧着嘴起哄。他的种族是帝国的右腕、是这个帝国的守卫者!但是在忙碌繁华的因哈泽,他依然孤独像个傻子。

    渐渐地,跟那些人斗的时候,他开始害怕受伤了。

    第一次,他决定不再逆流而行。而就在他试图为金钱活一回的时候,他居然迷失了……

    “我们迷路了简萨拉!”

    欧格尼捂着哈柯的嘴,那小姑娘在他怀里奋力挣扎,却发不出声音来。

    简萨拉脸上冷汗直流,嘴里喘着粗气,他不行了。

    疲劳、饥饿、负伤……简萨拉已经不能再跟人战斗了。

    “薇-艾米怎么办?”欧格尼缩在墙后,紧张的问简萨拉:“我们不该把她扔在那的!”

    “你想怎么办?啊?”简萨拉咒骂着看着警卫们在街上搜索:“她想杀我你没看到吗?”

    哈柯跑出来,自己和欧格尼跑出去追她,抓到她的时候却发现警卫已经被惊动了。一群巡街的警卫开始在街道上搜索,不断盘查路人。有些目击者成功帮助警卫们缩小了搜索范围,他们横在了小屋和自己之间。可是没有翁德塔拉,他们根本不认识上城区的路。

    想要跟用哈柯跟警卫们讨价还价,那也得有个带掩体的据点啊!暴露在空地上,军团里那些神射手完全有可能一箭射穿他的脑袋,谁跟他讲条件?

    “这女孩不是上城区的吗?”欧格尼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让她带路呗!”

    “你是不是傻!你放开手让她说一句话试试!她不喊人算我白痴!”

    “那咋办?”

    怎么办?只能强入民宅,然后尽快把民宅改成防御点,跟军队谈判。想办法让军队安排他跟欧格尼出城,然后把哈柯扔在城外,他们两个骑着马跑路!

    简萨拉四下看了一下,挑了一所不太大的房子,祈祷着里面没几个仆人。接着不由分说,仗着长剑跳进院子。

    “六圣徒在此!想活命的都滚出去!”

    一脚踢开大门,简萨拉挥舞着长剑杀了进去。屋里一个贵族小姐吓的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几个仆人吓的四散奔逃。一个老贵族穿着睡衣从楼上跑下来,一看浑身是血的简萨拉和押着哈柯欧格尼,也吓得差点坐在楼梯上。

    “英雄饶命,我知道你们六圣徒!钱都在这,放了我家人!”

    “带着你家人滚!”简萨拉大吼一声,老贵族连滚带爬的躲开简萨拉的长剑,背起昏迷的小姐从正门跑了出去。

    示意欧格尼把哈柯困在椅子上,简萨拉把整个房子搜索了一遍。

    “欧格尼!把后门堵上!跟我推这书架!”

    所有桌子和床也都被掀起来,用来度窗口。简萨拉从陈列室里翻出一张猎弓和二十只箭,一股脑的扔给欧格尼。

    “喂,牧精灵会玩弓的吧!”

    “比用刀叉还容易!”欧格尼接过弓箭,用腿压着掰过弓臂,熟练的套上弓弦。

    “妈的,这些贵族,还有闲心打猎!”简萨拉骂着,从储藏室里翻出刚腌好的鹿肉和奶酪,直接用长剑割碎了吃着。欧格尼更不客气,直接用门牙扯下肉来就吞。

    当欧格尼拿着一盘子碎腌鹿肉来喂哈柯的时候,对方大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泪水。经过了一夜,哈柯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她眼前的是跟自己一样的棕发牧精灵,可是对方却那么粗鲁肮脏。她小胸口起伏着,忍着不哭,别过头不吃那些肉。

    “你是个士兵!”哈柯冲着简萨拉嚷道:“你们六圣徒,就是你们杀了伊柏林一家,你们一定参与了吧!小水晶带我们找到你们,因为就是你们绑架了伊柏林!把伊柏林还给我!”

    哈柯叫嚷着,随后就呜呜的哭了起来。

    简萨拉往嘴里塞着食物,头也不回的回答:“小妹妹,我不知道你那个水晶是什么,但是我能确定的一件事就是那水晶知道我们都是这件事的受害者。要杀什么伊柏林还有勋爵的,不是我们。”

    “那是谁!你知道什么吧!”哈柯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你告诉我,只要不是你们,我可以叫我爸爸放了你们!”

    “你爸爸也没用。”

    “你知道我爸爸是谁吗?”

    “本都且萨尔将军,帝国北方兵团总指挥、因哈泽警卫军总将,也是我的最高长官。”简萨拉回过头来,满嘴都是食物残渣:“但这件事他不会管的,因为拉米迪亚勋爵一家被害,我看就是他和摄政王殿下合谋所为,然后嫁祸给我们六圣徒!”

    “不可能!”哈柯身体被困在椅子上,只有腿能动,就只能通过踢腿来表示愤怒:“你胡说!我爸爸跟伊柏林的爸爸最好了!你胡说你胡说!明明是你们这些坏蛋干的!”

    “小姐……”简萨拉叹了口气:“你在你那水晶的幻像里面看到我了吗?你说那幻像里有军人模样的人,而我们还被禁卫军追杀。这不明摆着吗?军人是你爸爸的人,嫁祸给我们的是摄政王殿下的人……”

    “你……你胡说!”哈柯气急败坏的叫着:“你们都不是好人!”

    欧格尼弓上搭着箭,瞄着窗外的动静,这会实在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说这位小姐,你说我们不是好人,可是我们目前为止什么罪都没犯啊!我们是想勒索你爸,可是项链我们都没拿到,拿什么勒索啊?更别说杀人了。”

    “勒索?项链?你在说什么?”

    欧格尼正要解释,却只听街道上传来骚动声。简萨拉猛地跳起来,拉着哈柯坐的椅子拖到角落里。然后拔出长剑贴着门口站好。欧格尼在窗边偷偷观望着。

    一群警卫吹着警笛,将过往的行人都赶走。在警卫后面,是全副武装的灰狗。那些灰衣士兵架着盾牌,挎着长剑。后排的士兵肩头还露出羽箭的尾巴,中间几名武官骑着银色在压阵,瞬间就堵死了街道的出口。

    欧格尼拉满了弓,趁那些灰狗没有站稳阵型的时候突然放出一箭。嗖的一声弦响,猎箭宽阔的柳箭头如蛇牙一般向为首一名武官猛扑过去。武官身边的亲兵训练有素的抬起盾牌,箭矢一头钉在盾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武官毫发未损,也一点也不吃惊,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欧格尼所在的窗口,马鞭随手一指。简萨拉急忙大喊一声:“欧格尼!趴下!”

    欧格尼堪堪扑到,几十只箭就准确的从窗口射进来,转眼间就把欧格尼身后的墙壁射成了刺猬。

    就在欧格尼避箭的一刻,简萨拉悄悄压下长剑拔出短刀。很快一名举着盾牌的士兵就从侧门冲进来,简萨拉正躲门后。他飞快的扑上去抱住那士兵,短刀干脆的捅进了士兵的脖子。未等那士兵倒下,简萨拉用力翻过他的身体,拉着他的盾牌调到身后。身后以另一名士兵的矛正刺过来,却刚好的刺在盾牌上。矛尖没有穿透圆滑的盾面,反而顺着弧面向左侧滑了过去,持矛的士兵一下失去了平衡,扑在简萨拉面前。简萨拉猛地将带血的短刀从死者脖子里拔出来,又顺势刺进他的咽喉。

    “简萨拉低头!”

    听到这一呼喊,简萨拉脚下一撤力,在两具尸体的压迫下顺势往地上一躺。欧格尼一箭从自己头上射了过去,门外传来一声惨叫,又一人跌倒在地。

    “等一下!!”

    简萨拉被两具尸体压得喘不上来气,他用力推开尸体大喊着。

    外面也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因哈泽灰狗稽查大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马上出来投降!你们的同伴已经落网,不要再负隅顽抗!”

    “灰狗?”简萨拉靠在窗口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根本不够格跟我谈话!要杀我的人是摄政王!禁卫军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叫本都且萨尔来跟我们谈话!”

    “大胆毛贼,还不知罪!”

    “我他妈也是警卫官!”简萨拉猛吼一句:“少跟我来这些套路,别再虚张声势了!对面的指挥官,你我都知道,哈柯巴林安德小姐在我手上!叫本都且萨尔巴林安德将军亲自来跟我谈话!你们再敢放箭或者派人冲进来,我们立刻撕票!”

    外面沉默了。简萨拉对欧格尼使了个眼色,叫他在射一箭。欧格尼立刻拉满弓飞快的向人群里射了一箭,箭矢当的一声钉在盾牌上,但是面对这挑衅的一箭,对面没有放箭雨还击。

    欧格尼笑的合不拢嘴,简萨拉也冷笑了两声。

    这时外面终于响起喊声:“简萨拉谢尔格拉警卫官!我是灰狗稽查大队新任总指挥麦蒂伊诺!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讲。”

    那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稚嫩,很明显喊话人年龄不大。

    “我只跟本都且萨尔本人谈!”简萨拉喊道:“无名小辈不配跟六圣徒讲条件!”

    对面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很平和的说:“将军要赶来也需要时间,你们是否需要食物和水?我们希望保障哈柯小姐健康!只有哈柯小姐安然无恙我们才有谈判的价值不是吗?”

    人群里跑出一名士兵,当着欧格尼所在的窗户脱去衣甲,只剩贴身的衬衫。接着他举起一个篮子,将里面的食物、水罐、绷带一样一样拿出来展示。

    简萨拉点了点头,欧格尼大喊一声:“送过来吧!”

    “那么简萨拉,这个时间我们可以聊聊吗?”对面再次喊道。

    好吧……好吧……

    简萨拉想着,我们开始拉锯战了!

    而不远处的屋檐上,几个人影也冲着僵持的街道探头探脑。

    “看起来,我不需要你了翁德塔拉~~他们已经找到哈柯了。”库拉尔悠闲的看着下面僵持不下,随手在翁德肩膀上拍了拍。

    “是的。”翁德塔拉目不转睛的盯着一扇窗户,那里能看到哈柯裙子的一角:“同时也不需要你们了不是吗?你们这次进了上城区,除了杀了一个叛徒之外什么都没做。不但没有帮摄政王的忙,还欠他一个人情不是吗?”

    “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翁德,你带着我们在城里转了这么久,明摆着就是要拖延时间。我们已经没有理由相信你了。”

    翁德听了这句话,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我成功了不是吗?”

    库拉尔挑了挑眉毛:“你什么成功了?”

    翁德塔拉回过头来,轻声说道:

    “我和文菲尔总是跟下城区的那些熊孩子说,如果薇艾米生气了,你们应该害怕的……”

第二十七章 山之重

    不好了,真的不好了啊!

    侍从们在宫殿里飞奔着,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失火了啊,流银厅啊!国家的心脏!而且图拉真皇储受伤了,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事吗?珍妮长公主已经赶过去了,可是摄政王呢?还开会?开什么会啊!

    会议厅暗色的大门泛着优雅的光芒,静静的立在大殿尽头,肃穆的像一座墓碑。

    侍从们满脸的灰烬,簇拥着跑过大殿,禁卫军士兵们却挺起金色的长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失火了,上层失火了!”侍从们顾不上礼仪,试图拨开拦路的凶器,但持兵器的手却纹丝不动。

    “皇储不是没事吗?”头盔遮住了那军人的脸孔,声音从金属的缝隙中传来,竟然也带了几分冰凉。

    大门死死的关着,门前站满了持械的卫兵。偏厅那边一阵骚动,御前秘书大人背着手不耐烦的等在偏厅旁边向里张望。他身边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抱着一本镶金边的圣典,也是一脸紧张。

    “塞留斯大人,安道尔不知道怎么知道这件事了!”白袍男子拉着御前秘书的衣角,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他正在赶过来。”

    塞留斯薄薄的嘴唇因为紧张近乎抿成了一条线:“你知道里面闹成什么样了吗?说这些没有用了,你现在应该想办法去拖住安道尔!”

    几个侍从远远的看着,却不知高低。直到内侍官收拢着短袍,从偏门小步跑过来,对着几个一脸不解的侍从挥了挥手。侍从们面面相觑,也只能听从长官的命令,跟着内侍官走了。

    他们刚好看到那黑压压的警卫,和他们簇拥着的那个囚犯冰蓝色的头发。

    大门再次带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伴随着那响声,政要们纷纷止住言语,屏息凝神的看着。

    大厅里鸦雀无声,却只有白袍的牧守高举着圣典,口中颂扬着圣典的徽号:

    “圣典正知正念!有限者,因窥伺无限之大能,偶得细碎尘屑。自以伟力加持、不受生死之锢,遂妄称神之名,忘德失节,舍本逐末,长子不屑也!卡德神光在上,伪神禁言肃穆!”

    牧守手上们握着细细的铁链,那铁链红红的,泛着炽热的光。文菲尔被这赤红铁链紧紧困死,牧守们拉扯着,文菲尔像木偶一样随着拉力向前一步一步的磨蹭。他身后的一排黑袍禁卫军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后颈,手一刻不松的握着剑柄。

    “禁言肃穆!”几名牧守高喊着。

    声音有重量吗?如果没有,那这沁润在光华之中的声音,为何如山般难以承受?

    文菲尔瞬间干呕起来,接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他无法承受他的身体,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在压住他,流银厅的、祖先的、一切长子的……所有的已知的无法用数字表述的重量,正在他肩头堆垒成高山。

    “以卡德真神的名义!”白袍者摊开圣典,高高举起六角晶,淡淡的光芒从他身上倾泻而出,“说出你的名字!妄称神的有限者!”

    为什么神的光芒那么冷!为什么我的眼睛开始模糊!

    文菲尔跪在地上,牙齿打着颤:“我是……文菲尔……我是卡德的信徒……我是一名牧守!”

    不,那不是他要的!不是这个名字!

    “以唯一无限的名义!”光芒变强了,文菲尔急忙捂住眼睛,随即爆发出痛苦的哀嚎。

    如同赤身露体,摆成大字,任人观摩!不!卡德啊,我的信仰!不要看我啊,我体内有恶魔!我脏的如同污泥!

    “啊啊啊!!我是!一千种!我是文菲尔!我是……可能……啊啊啊啊啊!!!”

    不,你不是……不要看我,不要问我!走开!

    白袍者将六角晶凑近文菲尔,而空气中却似乎有什么阻力一般,让他用尽力气才将六角晶压到文菲尔面前:

    “我命令你!在太阳下说出你的真名!”

    不要!不要那不是我,拉额法,他不是我!

    白袍者发丝和衣角都飘荡起来,文菲尔在地上哀嚎着,身体几乎扭成了不可思议的形态。牧守们收紧了锁链,那赤红色几乎变成了亮眼的橘黄色,附近的空气近乎蒸腾起来。

    好烫!好冷!我看不见了!你要看我吗?你要看如此丑恶的我吗?

    给你看吧……

    “我……”文菲尔的嘴巴里发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沙哑而野蛮:

    “我!!拉额法!!我!!!!拉额法!!!!”

    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吧,弃我于不顾的神!看吧,我就是恶魔的容器,我就是他的玩具!看吧,我如此的不堪!你满意了?

    听到拉额法三个字回荡在殿堂里,白袍者在炽热的光晕中冷笑了一下,猛地收回六角晶。一瞬间文菲尔发出了精灵不可能发出的惨叫,那叫声扭曲着、撕裂着,不断改变着声调,试图找回自己的形态。最终,文菲尔终于发出了他自己的声音,混乱的力量终于平息下来。

    文菲尔跪在地上,无助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口腔无助的开阖,如同濒临干死的鱼。

    “我……我……”

    “文菲尔科威,生于沃泽亚,其父因叛国而被冰王座处死。帝历143年,经提灯牧守蒂塔斯施予拜光礼,成为因哈泽教宗信徒。因念其表现良好,因那卡德领教区破格提拔,升任后补牧守。然而就职以来,文菲尔科威疏于典籍、荒废圣学。整日与下城区无业闲散人员厮混,结成帮派,号称“六圣徒”。以至于参与劫杀拉米迪亚勋爵,已罪无可恕。又因畏罪拘捕,不顾伤及无辜,在下城区凤丹街召唤拉额法化身,杀伤军警十二人。所幸帝**警拼死作战,因而未伤及平民。随后其伙同党羽逃亡上城区,意图继续作案。终被我帝**方抓获,全部党羽当场格杀……”

    “不是的……我不是……”文菲尔脑子里的邪眼低沉的笑着,让他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

    会场上的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外族代表们如坐针毡,纷纷尴尬的轻咳,或者低头于文件之中。

    他们不想承认,文菲尔是他们被扯掉的一块布。

    萨尼加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他懒得低头看文菲尔的脸。而文菲尔瑟瑟发抖着,无形的重压让他抬不起头去看萨尼加。

    一名因哈泽贵族打破了沉默,他毫不客气的喊道:“冰精灵不是口口声声谈信仰吗?不是自诩比谁都懂律法吗?你们有什么资格反对帝国的法令!”

    出现了一个带头的,余下的贵族也纷纷站起来质问冰精灵代表们。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冰精灵们,没人顾及其他的异族人。

    如果你觉得会被妈妈骂,可结果妈妈却只骂了弟弟,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德鲁伊教里的!”环森议会的那些檀精灵眼神乱瞟,随声附和。

    “复活诗社……也是有原则的!”沼泽精灵们笑嘻嘻的说道。

    “这种人怎么可以自称信徒?”沙漠精灵们也叫嚷起来。

    月精灵们眼皮睁开一条细缝,瞄了一眼,就又闭上了。

    冰精灵在这个国家是异族,我们也是。文菲尔是冰精灵的遮羞布,也就是全体异族的遮羞布。但是只要我们集体嘲笑一个人,就没人会注意我们的羞体正随风飘摆的实事!

    德里和妮莉雅丝跳起来,叫那些贵族安静,但是谁又肯听他们的呢?

    没有顾忌的批判他人,这种事谁不愿意做呢?

    芬里恒脸上皱纹抽动着,他咬着牙说道:“他虽然是冰精灵,但是他在因哈泽长大!他信的是因哈泽的宗教!这个人怎么能代表北领圣坛?”

    老者的声音穿过层层粘稠的思绪,进入了文菲尔的脑子。邪眼狂笑起来,组合着字符给文菲尔看:“你看,你的族人不要你了!你的宗教也不要你了~”

    文菲尔低着头自言自语着:“我很久以前,就没有族人了。”

    本都切萨尔冷哼了一声,摘下手套弹了个响指。

    唐那西顿立刻穿着新发的制服从门后的阴影里恭恭敬敬的走出来,将一枚挂坠递到本都切萨尔手上。

    将军将挂坠高高的举起,透过天窗的光芒,一枚银色的雪花在六边形中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告诉大人们,这枚挂坠你怎么得来的!”

    唐那西顿连忙深鞠一躬:“禀将军大人,在下是下城区一名普通的警卫官。文菲尔的住所在我的辖区内,我很早就觉得这冰精灵很可疑。这枚吊坠是在他的公寓里查获的!”

    御前秘书清了清嗓子:“嗯嗯……看起来,这位牧守先生似乎还一直信仰北领教团的教法啊!”

    贵族们立刻炸开了锅,争吵声如同巨浪一般向三个冰精灵袭来。

    “吃着御精灵教会的食物,住着御精灵教会的房子!还跟邪教有关系!”

    “果然啊,冰王座的人啊……不省心啊。”

    直面回绝摄政王也好、对抗全世界的贵族也好,哪怕被他们逼到角落,依然不能放弃冰精灵们的利益。他们三个最后一块阵地,是对信仰的坚持。这块阵地,似乎要在文菲尔面前瞬间碎成尘埃。

    “孩子,你怎么能犯下这样的罪?”老者叹息着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文菲尔:

    “你在因哈泽的行为,不仅代表你自己,更代表我们全部。那是你的责任啊!”

    是啊,文菲尔的肩头如山之重。如同每个误入舞台的小角色一样,这里没有他发声的机会,也没有他做决定的余地。然而,历史沉重的年轮从他身上碾过,就必须留下深深的沟壑。

    那些不堪承受的如山之重,就是他的审判!

    其实我们都知道人生的结局一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我们如此平庸,毫无特点。每天忙碌着,没有意义的努力着,以为有一天自己能够有所成就。最起码,会有人肯倾听自己的灵魂。就算死亡来临了,我们也早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痕迹,还活着的人会记着我们,用不遗忘。

    于是我们日复一日,盲目的努力着。只因为我们还年轻,机会还很多。错过一次还可以安慰自己,机会还有的是。

    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并不优秀。而这个世界上值得铭记的东西太多了。

    等到不再年轻了,机会就没了。那时候,我们只能用“至少我努力过”这种聊以**的借口,来度过苍白到让人发抖的暮年。

    而当大限之期不可阻挡的到来之时,我们却必须直面这个事实:我,穷极一生,也没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一道细微的划痕。

    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们最后一次因为倔强而试图在死神面前描述自己的灵魂时,却只能想到那些优秀者留下的箴言。

    超越不了别人,也模仿不了别人,我们就这样过完无我的一生。于是,我们这一生,唯一的意义就是传递了那些优秀者的意志。

    凡人,就是一个残酷的玻璃容器,里面装的都是别人的话语。那些话语五颜六色的,永远那么好看。这样这个玻璃容器就快乐的忘记了可悲的事实:

    自己其实是无色的。

    图拉真还不能理解这么多,他只知道,他想在帝国的石板上留下一句诗文。最起码,他的雕像也能守护档案馆里一座普通的书架。也许后人从那书架上取书的时候已经忘了这座雕塑的名字。

    这些就够了。

    而这些小小的愿望,唯一实现的可能,就是让自己的屁股稳稳坐在那看起来并不怎么舒服的王座上!

    是的,这个时候的图拉真还不知道那王座意味着什么。生杀大权、万民表率、沉重如山的万民生计……在他眼里还是单纯的文字而已。

    多年之后,他应该感谢萨尼加,感谢他的不杀不放、不弃不珍、不闻不问。是他让自己感受到了空无一物的心灵监牢。

    也许没有一个皇储比图拉真更明白,孤独才是人心最沉重的山。人们是如此害怕孤独,却又如此难以摆脱孤独。

    为什么要保护伊柏林呢?图拉真想着。难道自己有办法救出拉米迪亚勋爵吗?难道每天喝着减弱体力的毒药还有能力逃亡吗?难道他能阻止萨尼加给他大限之期的宣判吗?

    都不能……

    他回到火场附近的偏厅,装作受了惊吓。仆人们发现了他,高呼着万幸,皇储没事。

    珍妮阿姨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说好难受、呼吸困难!于是他被侍从们抬走了,教会的治疗师赶来,告诉珍妮阿姨他并没有烧伤,只是吸入了浓烟伤了肺。

    萨尼加派人上来问过一次,得知只是烧坏了一座书屋,图拉真性命无忧,就没再来问什么。

    他合上眼睛,接下来一切靠你了诺瓦……

    而此时此刻,大批禁卫军开始向温室聚集,猎鹰开始在每一个窗口巡逻。诺瓦很快就被猎鹰发现,然后侍卫们飞快的冲过来,把诺瓦按倒在地。

    伊柏林穿着女仆的衣服,焦急的看着诺瓦被守卫们按在地上,杀猪一般的叫。

    可是她必须走了,留在这里的话,被守卫发现,诺瓦就真的死定了。

    “如果你们被发现了,诺瓦会引开守卫。你一定要扔下诺瓦自己走,如果守卫只抓到诺瓦。我还可以用证据不足来解救她,如果你们一起被抓住,诺瓦就必须被摄政王灭口!”

    伊柏林想起图拉真的话,转身快步走开了。

    “喂!你!”

    一个中年男人喊住了自己,伊柏林一瞬间血都凉了,竟然僵在原地迈不开步子。

    “我说你!那个女仆!”男人不耐烦的喊着,伊柏林哆哆嗦嗦的回过头,脑子里飞快的过着冒险小说的情节……

    一会,我就先一脚踢他两腿之间,然后插他眼睛……然后快跑!!

    “你帮我拿一下这些东西,我的女仆不知道哪里去了!”

    出乎伊柏林的预料,一大包散发草药味的绷带和药膏被塞到自己手上,害得她差点摔倒。

    “你没事要忙吧?”

    那男人急促的问,似乎很赶时间。

    “没……没事……”伊柏林低着头不去看那男人,因而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上。

    衣服不是贵族的华服,也不是军装。似乎是……技工的工作服……

    “没事的话给我搭把手,快点!你不怕血吧?”

    “啊啊?不……不怕……”

    男人点点头,迈开腿就走。伊柏林在后面低着头跟着。路上不断有禁卫军盘查女仆,每当有人试图靠近自己,那男人就随手亮出一片金丝做的羽毛:

    “塞留斯大人安排的紧急任务,请接过。”

    禁卫军看到那羽毛,也不深追究。而且那药包也太大了,伊柏林抱着,要挡住大半个脸。居然没有人来盘查自己。

    于是,他们来到一楼的侧殿,一间有些阴暗的储藏间。

    那储藏间门口三三两两的站着军团的士兵,大多数都是牧精灵。看到二人到来,不等男子亮出金羽毛,就有人拉开了大门。

    伊柏林低着头,跟着男子进了储藏间,却发现这里比想象的要明亮的多。一名皇家法师百无聊赖的坐在墙角,偶尔拨弄一下头上的魔法光源。那光球如同一个小太阳,让这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留不下一丝阴影。

    接着光芒,伊柏林看到靠墙的椅子上捆着一名灰发的女子。那女子听见响声微微抬起头,露出妖绿色的嘴唇。

    房子的正中间,一张干净的床上,一名瘦长的男子浑身是血和绷带,双眼紧闭,不知生死。几名穿着技工短袍的人正在给他上药。

    “来吧,各位,接下来是哪个内脏的问题?”

    “他还是胃出血,制不住,可能肋骨折断了伤了内脏。”

    “割开吧,他不是没有意识吗?”

    “是的,现在剁下他的手指他也没有反应,放心吧。”

    “行……我说,那个女仆啊,包放下,里面有把刀给我递过来。”

    伊柏林平时的确是个野丫头,但是这个场景真的让她震撼不已……

    “他们是谁?”颤抖着递过刀子,伊柏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啊,杀拉米迪亚勋爵一家老小的凶手,叫什么六圣徒的!”

    说着男子一刀毫不客气的划了下去,灰发女子见了,哭着别过头去。

    没人注意到伊柏林的表情。

第二十八章 如果在此终结

    薇-艾米躺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脑袋昏昏沉沉。

    不过好在,她及时睁开了眼睛。

    她并没有昏迷多久,欧格尼本来也没指望打昏她,只不过身为一个整天蹲在地下室里的女巫,薇-艾米跟别人印象中一样脆弱而已。

    她听到了窗外的骚动,警卫们提着军械在街道上奔跑。安民官摇着铃铛催促着行人让开道路,但这其实并没什么必要。上城区的道路已经被划分出了人行路和车马道,那些穿着长裙的妇人以及脚踩名贵兽皮靴的绅士们才不愿意让马道上的灰尘沾染自己的衣服。

    薇-艾米挣扎着爬起来,却不敢从门口逃出去。这座房子里传来的噪音已经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外面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卫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

    她没有力气了,刚才太冲动了。也许她最多还能释放两个法术……也许只能放一个!

    天啊……

    薇-艾米心里乱成一团,来不及思考计划了。几乎是本能的,她一把推开了地下室的门,冲进去吹灭了油灯。

    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只有门缝透出细微的光芒。她颤抖着捂着嘴,压制着喘息的听着警卫们冲进小屋。大声叫嚷着,军靴踩在地板上,咯吱作响。

    “这有具尸体!”

    “楼上没有人!”

    “地下室,去地下室看看!”

    紧跟着,随着一声闷响,地下室的小门被一脚踢开。

    “火把!”警卫叫着,不多时,火光燃烧起来。警卫们提着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只有一个出口,被三个警卫堵住了,而楼上还有更多。自己还能释放两个法术,可又有什么用呢?噪音?光球?还是压缩空气炮?

    她超常发挥的情况下一口气用了七八个法术也没杀死一个简萨拉,现在两个法术如何杀得死三个?

    翁德为什么要让简萨拉留自己一条命呢?自己能做什么呢?

    啊……为什么啊!

    一个警卫守着出口,两个警卫举着火把,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他们吸了吸鼻子,急忙捂着鼻子退了回去。

    “这下边没人……呕……”

    堪堪走到门口,其中一个警卫就吐了起来。另一个也没好到哪去,干呕了几次才缓过来。

    “什么情况?”

    “下面……味道太难闻了……里面堆了几个桶,不知道装的是什么食物,全烂掉了!”

    “没有人吗?”

    “没看到人……呕……”

    几个人说着,味道就顺着地下室的门飘了上去。

    “关上门!关上!”

    地下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外面又骚乱了一阵。接着隐约有人说着“抓到了”、“快增员”之类的话。皮靴在地板上咚咚撞击着,很快安静下来。

    薇-艾米僵硬的从空空如也的木桶里爬出来,憋得脸色参白。她冲到门口跑了出去,猛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空气……

    啊……恶心死了!我发誓,我这辈子要是再放一次沼泽泥潭术我就不得好死!

    这样想着,薇-艾米嫌弃的扔掉装烂泥怪粉的小皮袋,顺手解除了自己的鼻塞法术。

    图书馆里总是有一些傻乎乎的书,记录着一些恶作剧用的魔法。这些东西学术界总是嗤之以鼻,认为是对魔法的侮辱。那些作者只能将这些玩意扔在手抄本里,一辈子也没人在意。最后他们死掉了,家人就顺手捐给了图书馆,还能换一点优惠券或者剧院戏票之类的玩意。

    然而这些侮辱魔法的技巧,居然救了一个女巫的命。

    可是他们抓到谁了?简萨拉被抓了吗?

    也许是想看看简萨拉的下场、也许是觉得这一切最终要有个结局,薇-艾米已经知道,自己也许是这场失败透顶的犯罪中,唯一有可能活下去的人。她的朋友都死了,不是朋友的同伙也将迎来结局。不知道怎么的,她不想哭了,她只想亲眼看着这一切终结。

    也许这就是唯一幸存者的奖励吧……

    无处可去的薇-艾米,此时鬼使神差的悄悄跟着警卫们。她身上穿的不再是法袍,而是上城区常见的少女便装。裙子有点紧,但是好在没人注意她。毕竟她是个御精灵,出现在上城区再正常不过了。

    远远的,一处宅子被军警们围的水泄不通。

    市民们三三两两的看着,安民官摇着铃铛不让他们靠近。没人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薇-艾米靠着一座雕像坐下,安民官从她眼前走过,没有注意她。她顺手捡起地上的草棍,随手在灰尘里涂涂抹抹。

    要不……去安佩斯卡娅找爸爸吧……虽然他有了新的家庭,可是……应该还能给我一些路费什么的吧?然后去哪呢?

    翁德塔拉还有文菲尔,他们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要不……我去看看吧,就算替他们回家了。

    士兵们轻轻骚动着,似乎陷入了僵局。

    “简萨拉,你是直接在因哈泽参的军吧?”

    军警中响起了呼喊,语气平缓的仿佛在叙旧:“我哥哥也是,在卫戍区直接报道,就发往沃泽亚了。根本没去过落银城!”

    简萨拉缩在门口,盯着哈柯,一言不发。

    套什么近乎,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

    可是外面那年轻的声音还在自顾自说着:“想起来啊,我哥哥也真是难啊。在军队里立了功,才赚到钱送我去读书。我能进流银厅,要多多感谢我哥哥啊。”

    简萨拉不耐烦了,嚷了一句:“那你就多给你哥钱就是了,你们给皇家当差的不是富得流油吗?”

    “我哥哥死了~”外面回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

    简萨拉一时语噻。

    “帝历142年,攻打红松城,我哥哥冲上城头插了龙鹰旗,被箭塔射中了。他就跪着,扶着军旗,死了都没松开。”

    “哼……白痴!”简萨拉冷笑了一声,这样的荣耀,换来什么了?

    只有家人无尽的悲伤吧……

    “我能做的,只有关照还活着的人,对不对?”外面的人继续说着。

    简萨拉一语不发。

    “我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你经常给城外星火镇的一位老妇人送钱不是吗?他儿子是你的属下,在沃泽亚城外阵亡了。”

    每一个在雪窟窿里抱着匕首的不眠之夜、每一个在寒冷的战场上迷失的灵魂、每一面沾着鲜血的龙鹰军旗……

    村庄里着着火,弓弦下跌倒的老人……

    直到今天,简萨拉都不知道,那天他试图阻止一场屠杀,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他跟无数阵亡的军人一样,再也回不了家了。

    “你是个好人,简萨拉!凭你的剑术,不应该窝窝囊囊的做个警卫官不是吗?如果将军来了,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你在荒山野岭里躲藏一生!”

    “太晚了!”简萨拉吼了起来:“我手软过一次,我不会再手软了!我不可能再退缩了,你休想!”

    “还不晚我的朋友!”外面的声音严肃起来:“将军还没赶到,你还有机会!现在你投降出来,大家脸上都好看!我救了将军的女儿,你得了一条命,还能继续赡养那位老妇人!”

    “你在开玩笑是吗?”简萨拉笑了:“我是绑架犯,我绑架了他女儿,我怎么活?”

    “可是,谁都不知道主谋是谁不是吗?谁都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你是警卫官,你还有洗白的机会!”

    欧格尼捏着弓弦,紧张的盯着简萨拉:“他在说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外面的声音依然轻描淡写的说着:“如果将军来了,你们谈崩了,你和你战友的老母亲就全完了!如果你现在出来,就是你救了将军的女儿,我也可以跟着得到将军的赏识。无论你身上背着什么罪责,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不是吗?你可以把这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只要你,带着哈柯小姐……出来。”

    欧格尼看着简萨拉,简萨拉也在盯着自己。欧格尼立刻拉满了弓弦对准简萨拉:“你要干什么?你背叛人成瘾了是吗?”

    “简萨拉,我们都是军人!军人需要国家,你还有机会,可是时间不多了!”

    简萨拉颤抖的举起剑,剑柄上还印着龙鹰的徽章。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站在这面旗帜下的时候,他幻想着未来,幻想着高头大马和鲜亮的衣甲,幻想着能在这样的宅子里度过一生……也许还有人能在诗歌里传唱他的英雄事迹……

    “把罪责都推到别人身上吧简萨拉!这跟道德无关,只是一场双赢的生意不是吗?我升官,你活命!为什么不呢?”

    “你傻了吗简萨拉!”欧格尼紧张起来,他持弓手臂已经开始因为弓的张力而颤抖了,可是他不能松手啊:“没了人质你是个屁!他们说射死你就射死你!”

    “我们没必要一定要你死简萨拉!”仿佛是猜到了欧格尼的心思,外面有喊了起来:“你的同伙都被抓住了,无论如何替罪羊已经够多了。我们现在只想要哈柯小姐安全,只要保证她安全,我们放过你是没有问题的!”

    “别别别!”欧格尼满头大汗的吼叫着:“要是投降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投降!我们都出去怎么样!没必要一定要死一个人的对不对?啊啊……”

    猎弓的张力还是太大了,欧格尼被勒的生疼的手指终于兜不住弓弦,在他紧张吼叫的时候脱还是了手。箭矢奔着简萨拉射了过去,简萨拉惊叫一声闪身躲避,那支箭稳稳的钉在简萨拉身边。

    两个人尴尬的对视了似乎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的两秒钟,欧格尼试图通过微笑来缓解压力:“啊……手滑了……”

    简萨拉长剑举起来,指着欧格尼:“把弓扔了!”

    欧格尼却下意识的去摸箭尾,嘴里支吾着:“这……”

    “我叫你把弓扔了!”

    “那你不要过来!我叫你不要过来!”

    别墅外面,麦蒂伊诺在马背上扇了扇扇子,驱散他白皙皮肤上的汗水。接着向一旁摩拳擦掌的士兵们点头示意:

    “上去吧,杀光。”

    结束了,看来这就是六圣徒的终结。早就该迎来的终结,苟延残喘的拖延着,根本毫无意义!

    可是每一个临死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他不可抗拒的大限之期!

    我们执着着、残喘着、尝试着,就为了多呼吸一口空气,想那些神明证明着我们的不屈!

    翁德塔拉站在墙头上,他还要继续活下去,哪怕只有一秒!

    “薇-艾米!!!”

    用尽全力的大吼着,翁德把最后生的希望交给了他的朋友。

第二十九章 一线光

    “我要见摄政王!”

    安道尔的手杖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复杵击着,砰砰作响。贵族们与侍从形成的庞大人流在安道尔身边自发的形成空洞,他们纷纷躲避着,低着头从他身边溜走。

    侍从非常为难阻拦着白鹿使一行人:“尊敬的白鹿使大人,是这样的,流银厅楼上失火,皇储负伤了。摄政王没有办法见客……”

    持着盾矛的禁卫军们混在人群里,一动不动的站好军姿,暗暗将门梯守住。

    安道尔皱眉头四处张望着,干瘪的嘴唇开始发抖。

    “芬里恒一行人呢?”安道尔敲着手杖质问着侍从。一向和蔼的白鹿使如此气愤,让侍从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时无从回答。

    然而终于,冰精灵一行人从大厅里走出来。人们也自发的避开他们,在他们周围形成了空腔。安道尔急忙迎了上去,他身后的白袍书记也纷纷跟上去。贵族们有的停下脚步,偷偷瞧着,更多的贵族们则加快脚步走掉了。

    永恒教团和因哈泽教团的相遇,同一个神的两个宗教的会面……人们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尤其是经过刚才如此决绝的羞辱。

    大殿的柱子雕刻着外域神入侵时,精灵们并肩作战的情景,壁画上是捧着瑰杖的圣人。那是精灵们共同的回忆,是所有长子共同的骄傲不是吗!

    安道尔始终这样想着,他在战争结束的十几年里,一直坚定地这样想着。宗教一直在试图弥合战争留下的伤疤,一直在想尽办法的寻找自己与敌人之间的共同话题。

    但是今天,所有冰精灵都一脸凝重,而御精灵们却掩口窃笑。

    是的,今天,理想再次输给了现实。

    “恒长老,我可以保证这不是因哈泽教宗的意思。”安道尔神态苍老,身体有些佝偻,他尽可能缓和着跟对方交流。

    “白鹿使大人,解释还有必要吗?”芬里恒同样苍老,腰杆却站的直直的,尽可能的收起温和的情绪:“今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因哈泽教宗的白袍书记羞辱了一个冰精灵信徒!”

    “这是一起擅自行动,这是个误会。恒长老,念在我们为了和平做的一切努力,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惩罚我的教士们!”安道尔手有些颤抖,努力解释着。

    “还有意义吗?”恒长老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安道尔阁下,我们也算是相识半生。我唯一无法理解的事,就是贵教宗为什么不参与政治?你们为什么要把理想托付给了只认现实的瞎子!”

    “我回答过您,长老……”安道尔也叹道:“如果我们掌握政治,我们自己也会成为政治的奴隶。只有理想独立于现实,理想才可能纯洁!”

    “这一点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达成共识了我的朋友。”恒长老摆了摆手:“然而不管怎样,冰王座被羞辱是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结局,所有人都因为有了这次向御座献忠心的机会而弹冠相庆。您惩罚了那些擅自行动的人,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恒长老在胸口画着六边形,留下一句赞美卡德,就带着人拂袖而去。

    “我们,还有机会的!”安道尔不甘心的喊到。

    恒长老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沃泽亚曾经是世界的中心,而因哈泽是世界现在的中心,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吗?”

    冰精灵一行人消失在人群中,安道尔咒骂着一把扔掉了手杖,旁边的白袍书记急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哦对了安道尔大人。”傍边的禁卫军拖着文菲尔来到白鹿使面前:“摄政王口谕,这个冰精灵对御座来说没用了。如果您需要,就交给您了。”

    冰精灵、因哈泽教宗教徒、牧守、杀人犯、黑帮成员、持有雪花六角晶、驱散过恶魔、也正被恶魔附身。

    这样一个人被当着众人的面扔在安道尔脚边。大家看着,窃窃私语着。

    文菲尔木然的抬起头,与安道尔浑浊的目光对视着。一瞬间,他看到了所有人的眼睛母亲的、长老的、他不能保护的人的、朋友的、族人的……失望、同情、厌恶、忧愁……本能一般,文菲尔伸手拉住白鹿使的衣摆,嘴里开阖着,却发不出声音。

    “惩罚我吧,让这一切结束吧……”

    他这样想着,他眼里都是绝望。

    安道尔点了点头,接着站直了身体,拨开了文菲尔的手。

    “带他回圣殿,以卡德和三神使的名义,我们来净化他!”

    于是白袍书记的手伸了过来,那些手掌如此洁净,那衣摆如此圣洁……

    他们扶起,没有丝毫急躁与厌恶。

    那是……救赎吗?

    那是……希望吗?

    “你自己的罪恶,你自己来直面,不需要跟任何人忏悔,因为没人会宽恕你。”安道尔扯住文菲尔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们只能帮你睁开眼睛,让你看着你自己!”

    原来那什么也不是!那只是光……

    文菲尔这样想着,阖上了眼睛。

    而伊柏林的眼睛却瞪得大大的……

    “他们在宴会那天晚上,流进上城区,杀了拉米迪亚勋爵一家,抢了一大箱子珠宝金银之后逃到下城区。被灰狗抓了个正着,结果这几个人就召唤了拉额法的化身,差点炸了整条街。灰狗和警卫队死伤了七八个人,他们看下城区太乱,就顺着银指的密道躲到上城区了。都说灯下黑,这几个贼也是聪明。谁能想到他们又能躲在上城区呢~~”

    皇家法师摆弄着魔法光源给药师们照明,因为无聊就口若悬河的跟伊柏林讲过往的事:“你知道他们又怎么被抓的吗?他们居然趁着将军的女儿外出的时候把那姑娘绑架了,真是道德沦丧啊!将军一怒之下调军队抓捕,这些匪徒居然就丢下同伴不管了……”

    “等一下……”伊柏林惊诧的打断了他:“对不起大哥,您说将军的女儿,哪个将军啊?”

    “上城区有几个将军啊?”皇家法师撇着嘴答道:“军队都在卫戍区,只有总帅级别的能在这边啊~本都且萨尔将军呗!”

    “哈柯!”伊柏林惊呼出声。为什么……为什么是哈柯?

    “哦,你知道啊?你们这些女仆一定认识那些富家小姐吧~”法师说着,可是伊柏林已经傻在原地了。

    萨尼加要弑君篡位,哈柯要给图拉真当皇后,然后哈柯就要成了寡妇。我听到了这些事,于是我被萨尼加抓了起来……可是为什么说我家被盗匪杀光了呢?为什么又要抓哈柯呢?我家里肯定没有被抢杀吧?那我爸爸妈妈哪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以伊柏林的脑容量要瞬间处理这些混乱的信息是不可能的,本来她还指望逃回家跟爸爸告萨尼加的状,现在家还能回吗?

    正想着,门口传来粗鲁的敲门声。伊柏林急忙别过脸去,装作整理药瓶子。

    卡德在上这些瓶子都怎么摆啊?看起来都差不多啊,标签上的字又看不懂!

    伊柏林手忙脚乱的时候,卫兵打开了门闸,本都且萨尔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帮帮忙帮帮忙,你们沼泽精灵的方言我听不懂啊。”

    接着沼泽精灵特有的奸细声音传入她耳朵:“将军啊,帮忙没问题啊,可是你真能带我去六塔参观吗?”

    “那当然啊老弟,你放心,哥哥在因哈泽说话有分量!”

    “我的意思是,就带我一个人去,不要带我的同伴~”

    “那是那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伊柏林偷偷看去,本都且萨尔正求一个瘦小丑陋的沼泽精灵帮忙,那个人她在晚宴那天见过。是个沼泽精灵使团的使者,应该是个有名的死灵法师之类的。

    那使者进了屋,扫了一眼捆在一边的沼泽精灵女人,却没急着过去。他饶有兴致的凑近躺在屋子中央的伤者,摆了摆手催药师们躲开。

    “老弟,不是这个,是那女人!”本都且萨尔急忙叫住那使者。可是那使者却伸出手指故作神秘的做了个嘘声。随即摊开手掌开始绘制符文。

    沼泽女人见了,居然对着那使者叽里呱啦的说起沼泽方言来。使者手里没有停,翠绿色的光芒在指尖时隐时现,而嘴里也用同样的语言跟女人攀谈起来。

    “用不着这些碍事的了~叫药师们出去吧~~”使者伸出瘦长苍白的手指在伤者身上慢慢拂过,那黑色的指甲掠过的地方,伤口的边缘就开始伸展、融合、扭曲,如同顽童缝补娃娃一般,丑陋的疤痕覆盖了伤口。血止住了,那人脸上也开始恢复血色。

    药师们也不觉的受辱,反正死灵法师处理伤者快是快,但身上留下的丑陋痕迹却要带一辈子。于是药师们也不等将军说话,自己鞠一躬就都走了。

    使者还在一边施法救人,一边跟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看神态是在讨价还价。皇家法师本来想留下看热闹,结果被将军哄走了。

    伊柏林尴尬的发现自己也该出去了,可是……哈柯的爸爸在这,我要不要跟他求救啊?

    其实伊柏林感觉哈柯的爸爸挺酷的,因为他是个可以骑马舞剑的战士。每次去哈柯家,都拜托本都且萨尔给她讲打仗的事,自己骑马射箭的三脚猫功夫也是他教的。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拉米迪亚勋爵文质彬彬的,伊柏林却是个十足的野丫头;本都且萨尔将军粗鲁蛮横,可哈柯就只喜欢甜食和可爱的裙子。有时候两家在一起也开玩笑,是不是抱错了女儿?

    当然,精灵的发色是不会说谎的。哈柯和伊柏林再亲密,也隔着种族的利益。

    “喂,那个女仆!这里不需要你了。”本都且萨尔还是说话了。

    伊柏林吸了口气,忍住委屈和恐惧,默默的转过身:

    “切萨尔叔叔……”

    本都且萨尔将军仔细一看,差点喊出来。拉米迪亚全家不是没了吗?这丫头怎么穿着女仆装躲在这?她在这多久了?全城都在找她啊?

    这里面有古怪!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直觉还是让他把惊讶压在喉咙里。他飞快的扫了一眼澡泽精灵使者,对方正在嘻嘻哈哈的跟那女人谈话。倒是那女人,往伊柏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你……你怎么在这?你爸呢?”本都且萨尔靠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伊柏林,小声问她。

    伊柏林紧张的喘着气,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边摇头一边用力冲沼泽使者那边使眼色。

    “全城都在找你你知道吗?你见过哈柯没有?”

    伊柏林还是摇头。

    本都且萨尔咬了咬牙,回过身背对着伊柏林。插着腰看使者在那嬉皮笑脸的谈话。

    “怎么样了老弟,她肯说了吗?”

    使者笑了笑,用精灵语跟歌女说了一句:“那么小姐,我们说定了。”

    歌女居然也用纯正的因哈泽精灵语对使者回了一句:“嗯,说定了,谢谢您,斯莱迪达尔夫先生。”

    在本都且萨尔惊讶的眼神中,使者对着昏迷男子的额头弹了个响指。男子猛地痛哼一声,睁开了眼睛。女子长出了一口气,几乎虚脱了。

    “就这样了,后遗症你懂的。你自己选的,我管不了了哦。”

    歌女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希望你没有骗我。”

    “在沼泽地,谁敢骗斯莱迪达尔夫家的人?”

    使者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手,笑了笑,对将军说:“行了,我的事结束了。你们聊吧,我的姐妹有话要跟你单独说。”接着他又回过身对卫兵招呼着:“走走走,咱们都出去。”

    士兵们得到许可之后,都跟着使者出去了。临走前使者回过头来说:“我姐妹说,如果可以,她希望女仆小姐留下。呵呵呵,果然还是因哈泽乐子多。”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本都且萨尔扔下伊柏林冲那女人猛扑了过去:“你他妈会说人话是不是?装什么!你他妈装什么!我女儿在哪?”

    歌女缩着身体躲着将军愤怒的飞沫,辩解着:“将军,听我说,这都是误会,我们根本没有去过勋爵家!是御座,是御座逼我们这样做的!那位小姐,那位小姐你知道些什么吧?”

    本都且萨尔回过头来看着伊柏林。伊柏林吞了口口水,颤抖着说:“叔叔……摄政王……摄政王要害哈柯……我都听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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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辉的城市之下,是光辉的或者黯淡的生灵们。各有各的尊严,各有各的羞耻。而当历史的车轮转动到他们面前时,我们终将发现王子与盗贼、邪神与教士、军人与野心家,本没什么区别。城市的墙壁和砖石默默的记录着一切,任何人都只是历史的一页。这是个活的世界,这是个历史绵延不绝的世界,欢迎来到因哈泽。蔷薇迷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蔷薇迷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蔷薇迷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