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毁灭的前奏
回归纪元3月7日,上午10点12分,海德拉默,长影石崖。
埃拉比站在城墙的边缘,将长矛拄在地上,双手如藤蔓一样地勾住木棍,把整个身体的重心都托付给了那柄陪伴了他许久的武器。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墙外的景色,漫天的黄沙延伸至了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在强风的牵引下快速移动、改变形态,好似是海中翻涌的波浪。
海德拉默人生长于黄沙之中。这片险恶之地有着吞噬一切的能力,倘若有哪个无知之人妄图用脚踏足沙海,那么他只会像溺水者一样深陷其中,直到沙子灌满肺部,挤走血液,将生命交付给无情的沙漠之神。
恶劣的环境逼迫着海德拉默人动用起自己的智慧,发明了沙行船,飞毯术等独有的技能。如今,海德拉默人早已经适应了沙漠环境,可对外人来说,沙海始终是他们染指海德拉默的头等噩梦。
几千年来,这片沙海阻挡了图文加人东征的步伐,让海德拉默人得以在耀明星的惠泽下繁衍生息,在各个砂岩绿洲建立起村庄、城镇,直到建立起自己的帝国。
尽管有着沙海这样的天然屏障,可诞生于恶劣环境的海德拉默人依旧抱持着高度的忧患意识,守备工作倒是一丝不苟。这座长影石崖,便是海德拉默东部最大的一座堡垒,用以镇守他们的首都——阿鲁迪海耶。
与自己的族人们不同,埃拉比是一个纯粹的乐观主义者,他从不觉得图文加人会打进他们的首都。他甚至觉得,图文加人对他们的土地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只是喜欢抢走这里的黄金和美女罢了。
因此,相比于整天提心吊胆地望着西边,他更喜欢在白天看着沙海发呆,数一数又有几个风滚草从眼前滚过,亦或是在晚上运用梦境之术做一场美妙的“好梦”,每天晚上都乐此不疲地换一个女主角——这是他的生活方式。
“埃拉比!你这呆子,又在看海啦!”正当埃拉比朝着太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时,一声豪迈的嗓门从身后传来,“当心掉下去游泳!”
无须回头,他便知道来者是谁——吉拉德,他在军队中最好的朋友,一个同样的乐观主义者。
“别烦我,我在和诸神亲切交谈呢。”埃拉比朝向太阳,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啊哈!你就是这样和诸神交谈的,用一个哈欠?当心奥古斯都用雷劈你!”吉拉德说道。
“他老人家早就消失不见啦!”埃拉比懒洋洋地笑道。
“好吧,那不提奥古斯都,那你就不怕将军突然来视察吗?”
“别逗我了,将军今早回阿鲁迪海耶了,今天可是三公主的生日……”说到这里,埃拉比的眼神突然变得梦幻起来。
王室三公主是海德拉默人尽皆知的大美人,被人们称作为“沙漠翡翠”。去年国王带着家人来长影石崖视察的时候,埃拉比就有幸见识过三公主的美貌。
他曾多次在梦中将她作为对象——这种事情大家都会做,可谁都不会公然说出来,否则,脑袋可能就不保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吉拉德看着埃拉比的痴相,一脸坏笑道,“那可是将军的未婚妻,当心他把你给砍了!”
“我的好兄弟哟,能不能不用‘当心你’这个老掉牙的句式了,现在已经不流行努达拉哈的诗歌了。我担心这些事情,倒不如担心有什么怪物从沙子里……”
埃拉比的话突然停住了,他的表情变得困惑起来,目光被什么东西给攥了去。
“说说看啊,担心什么啊?”吉拉德依旧没心没肺地调侃着自己的朋友,“我看你还是……”
“吉拉德!”埃拉比突然摇晃起对方的胳膊,满脸惊恐的表情,“你快看!”
“啊?”吉拉德满脸的疑惑,看向了友人所指的方向。
约摸三里开外,绵延不绝的沙海上出现了一个缺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缺口,第三个,第四个……沙漠开始向下塌陷,无尽的深渊如同不知饱腹的巨嘴般吞噬着流沙。让本应吸纳一切的沙海反倒成为了被吸纳的对象。
伴随着流沙的下沉,一个个巨大的身影从缺口中现身。它们满身都是腐烂的脂肪和肉块,像是粗暴地揉在一起的面团似的,堆积为扭曲无比的人形。在烈日的烘烤下、强风的吹拂下,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都能闻见阵阵的尸臭。
“诸神啊!那究竟……是……是什么啊……?”
当日,以肉山为先锋,下界的军队借由打穿的地面入侵海德拉默。面对骑乘着飞行魔物的下界精兵,长影石崖的1200名驻军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于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中沦为食人魔物的肉料。
与此同时,27公里外的阿鲁迪海耶,三公主的生日宴正在一片欢庆热闹的氛围中举行着。彩色的丝带飞满了城市的上空,烤全羊的香气穿过王城的高墙,飘向了寻常百姓的家中。整座城市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们,都衷心为可爱善良的三公主而庆贺。
宴会现场,三公主身穿五彩的华美长裙,头戴7种宝石镶嵌的黄金额饰,在人们的赞美与祝福中有礼微笑着。某一个不经意的瞥视,当她看见在一旁与客人交谈的年轻将军,同时也是自己的未婚夫——阿卜西木时,嘴角便会露出一丝全然不同的柔美笑意。
这生日宴是如此的热闹平和,欢笑声中,酒杯声中,乐手们拿着海德拉默的传统乐器,奏唱起著名诗人努达拉哈的代表诗作《请不要担心,我的朋友》:
——当日月的轨迹颠倒时——
——当心你会迷失了方向——
——当沙漠也停止流动时——
——当心你再也逃离不去——
——当耀明星坠向东边时——
——当心睡梦里出现恶鬼——
——当我需要就此离去时——
——当心长夜中无人依靠——
——啊,请不要担心,我的朋友——
——因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唯一需要担心的——
——是眼前的快乐转瞬即逝——
诺特兰篇,完
第一章 内忧
3月8日,圣国北部,瘟疫信使临时驻地。
“安娜修女,这边的病人吐得很严重!他快不行了!”
“让莱尔纳修士过来,然后去问问药草的事,为什么还没有送来!?我们已经快没有药剂了!弗林修士呢?他去哪里了!?”
“冷静,冷静点,安娜。”
“老人,孩子,每天都有人死去,你要我怎么冷静!我……抱歉……我……”
“没事的……安娜,没事的……”
贝莉修女轻抚着安娜修女的肩膀,用低缓的语气安慰道。诊愈所内,修士与修女们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呼唤与命令声此起彼伏,期间都是令人绝望的消息。
“去通知药剂师,我们的镇痛剂已经告罄了!”
“这边需要解热剂!”
“病人的情况……不太好,去把他的家人叫过来吧……”
……
安娜修女痛苦地用手掩住面容,坏消息如同沙尘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令人窒息而无助。
“安娜,振作一点!”贝莉修女轻轻摇晃着安娜修女的肩膀道,“你的病人还需要你。我们会挺过去的,一定会的……”
“是的,是的,我现在就回去,他们需要我,谢谢你,贝莉。”安娜修女用手背揩去眼泪,吸了吸鼻子道,接着迅速转过身去,将眼泪抹在修女服上,快步离去。
贝莉看着挚友的背影——她的体型明显因操劳过度而变得虚弱——不由地感到心如刀绞。
她明知安娜急需休息,却还是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不得不这样做,否则,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安娜的情况还好吗?”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贝莉转过身去,正发现她们的团长——科恩霍尔神父朝自己走了过来。
“神父。”贝莉匆忙地行了一个教会礼。
“不用在意礼节。”神父简短地摆了摆手,“抽调一些人手过来吧,让安娜和其他劳顿过久的人去休息一下。”
“神父,我们的人手不足……”贝莉修女低着头,声音逐渐变得颤抖,“我们……已经……”
“贝莉。”神父的语气坚定却慈祥,打断贝莉修女的话道,“告诉我,我们的信条是什么?”
“赞美生命……直至死亡。”
“很好。”科恩霍尔神父微笑着点了点头,“……快去吧。”
“……是!”贝莉修女行了一个精简到极致的礼节后,便向着自己负责的病房而去。
科恩霍尔神父站在原地,轻轻地闭上了眼。
“全能全知的诸神啊……”他低声祈祷道,“若您有心,请拯救这些苦痛的人们吧……”
。
同一时刻,圣城内。
吴雍走入一栋长廊状的建筑。这原是城市的集会大厅,如今已被紧急改造为了医院。
他从一张张病床前走过,和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们有着短暂的眼神交流。他想要朝他们露出微笑,告诉他们无需担心,却怎样也无法调动起自己的嘴角和喉咙。而那些病人们则是伸着手,张着嘴,想要祈求,想要呼唤。
他们渴望生命,可吴雍却无能为力。
这样的现实让吴雍感到愧疚难耐,那种愧疚折磨着他的头脑,让他的神经一阵胀痛。他不再看任何病人的眼睛,生怕从那其中看到责备与怨恨,生怕那样的表情将他的精神吞噬。
他快步地逃离了病房区,朝着更里面的房间走去。在那里,人们正紧张地制备着各类药物。
修女们在工作台前快速地捣弄着药草;药剂师们将原料称重、配比、分装;炼金术师们将药坯放在各类装置中蒸煮、烘烤;铁匠们在鼓风扇前控制着温度;锅炉冒出了腾腾的蒸汽,铜管的接缝处滴落着红色的液体,现场烟雾缭绕,充满着各类让人咳嗽不止的刺激性气体。
吴雍捂着鼻子,径直走向了一个正在桌前翻弄着书籍的男人——圣国的首席记录官,斐尼乌斯.塔西诺。
“有什么新发现吗,塔西诺?”
“大人!?”斐尼乌斯惊讶地转过身来,动静之大差点把桌上堆着的厚厚一摞书弄倒,“您怎么来这里了?这里很危险的!”
“没关系,我已经施加隔离术了。”吴雍伸起双手展示道。
“即便如此……”
“塔西诺,有什么新发现?”吴雍打断道。
“不,还没有……我把能找到的典籍都翻了一遍,可是……”塔西诺满脸忧愁地翻弄着手中的书籍,“可根本就找不到类似症状的疾病!这于其说是病,倒不如说是把所有的痛苦都加到了人的身上……”
吴雍默默地垂下了眼。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病人的惨状。有的人满身肿胀发紫,有的人咳出了乳白色的异样液体,有的人眼中溢血,有的人长出了一碰就破的肿囊。每个人的症状都不尽相同,让牧师们难以应对。这可怕的瘟疫就像是随机性地带来某些病状,在牧师们反应过来之前便夺走患病者的生命。
——妈的……!
吴雍在内心中暗骂了一句,血气的上涌让他的神经又开始胀痛了起来。
“塔西诺!我需要活血剂!”
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弗里德曼风尘仆仆地走入药剂间,满脸都是汗。
“有户人家的病人快不行了……大……大人!?”弗里德曼看到了吴雍,露出了和斐尼乌斯同样的惊讶表情,“您不应该呆在这里!”
“发生什么了?”吴雍急切地问道。
“最初患病的那个农夫,已经治愈的那个,突然又发病了。”弗里德曼解释道,“大人,您……”
“带我过去!”吴雍斩钉截铁道,“塔西诺,镇定剂给我。”
“啊?可是……”
“给我!”
塔西诺赶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来镇定剂,交到了吴雍手上。
“大人,您没必要亲自过去!我立即派人护送您回长厅……”弗里德曼劝道。
“难道就这样躲在屋子里,等人都死光了再出来?”吴雍恼怒道,“这是命令,带我过去!”
“……遵命。”
弗里德曼沉沉地一躬身,他面露难色,语气带着忧虑道:
“大人,在看到那位病人前,请做好……心理准备。”
第二章 异变
圣城西南边陲的某座不起眼的农房前,吴雍和弗里德曼站在门口,叩响了房门。
叩了第一下后,房内便立即传来了激烈的回应。一位农妇心慌意乱地打开了门,在看到吴雍后,立马跪倒在他的身前。
“谕者大人!求求您了!”农妇紧紧地抓着吴雍的衣摆,泣不成声,“求求您救救哈尔……求求您……”
“别急,他怎么了?”吴雍问道。
“他……他……”农妇的声音颤抖着,抽噎让话语无法顺利传达。
“……大人,我去为他用药。”弗里德曼请示到。
“不,我去。”吴雍推开了弗里德曼的手,向着屋内走去。
还未进到卧室,一股强烈的恶臭便扑鼻而来。吴雍感到一阵恶心,胃部的痉挛顺着神经一路向上,让他头痛欲裂。
他努力克制着本能的冲动,铁青着脸色走入屋内。昏暗的屋中,一个瘦弱到几乎没有脂肪的男人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他的头发几乎已经掉光,皮肤干瘪得像是风干的腊肉。与那副虚弱模样相反,他的心脏却从皮肤表面凸起,像是一颗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一样强烈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身体,爆裂为一片血肉。
吴雍向前走去,每多走一步,那股恶臭便会浓重几分。他感到头晕目眩,强忍着吐意,来到了农夫的面前。
农夫的眼睛斜了过来,看向了吴雍,微微张开的嘴中发出了虚弱的嘶嘶声。
“哈尔对吗?别担心,我给你带了特效药来。”吴雍轻声说道,从怀中拿出了药瓶。
他将软木塞拔开,俯下身去,把药瓶递到了农夫的嘴边。农夫张开了嘴,贪婪地吞咽着自瓶中缓缓流下的药剂。不知道是不是吴雍的错觉,他总觉得农夫的脸色好上了一些。
待到一整瓶药剂都被喝完后,吴雍直起身来,问道:“好些了么?”
农夫以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嘴中嘶嘶地呢喃道:
“si……xi……谢……谢。”
吴雍柔和一笑,离开了床边。他走向农夫的妻子,将剩下的药剂交给了她。
“把这些留下,每隔三小时用一次,我会尽快派一名医生过来的。”
“感谢您……感谢您……愿您……大人。”农妇激动地语无伦次。
吴雍看着农妇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内心的负罪感稍稍减轻了一些。离开农房后,再次见到温暖的阳光,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吴雍也逐渐振作了起来。
——我们会成功的。
“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吴雍和弗里德曼相互看了一眼,转身向着农房奔去。
粗暴地踹开了大门后,吴雍径直地朝着里屋走去,他的呼吸变得愈加急促,屋内传来的某种令人作呕的声音让他的担忧上升到了极点。
当他终于站在门口的时候,却看到了无论如何也无法面对的一幕。
昏暗的房间内,农夫扑倒在地上,啃食着自己的妻子。
吴雍瘫倒在地,眼前一阵发暗,甚至没有意识到农夫正朝着自己的扑来。
“大人!!!”
一声大吼中,弗里德曼高举长剑,将农夫的头颅斩下。鲜血从断口中溅出,在地板上画出一幅诡丽的抽象画。吴雍漠然地盯着那颗头颅,脑海中已什么都不剩下。
。
吴雍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桌上摊开的卷轴。明明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可他却什么也不想做。
他无法忘记那个场景,无法忘记农夫妻子那死不瞑目的绝望神情,每当想到那幅画面,他的头便像是要炸开般地疼痛。
自从第一例异变出现后,圣国各地,甚至是摩根和安特利维奇,都开始出现了相关的报告。
第二例……第三例……第四例……异变的速度虽然缓慢,却如同是宣告死亡来临的丧钟一般,每一下都叩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尽管那个来自教会的科恩霍尔神父早就告诉过他这样的可能性,他也从瘟疫信使们提供的报告中得知了有关动物试验的信息。可当他亲眼目睹了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异变时,才发现是那样的可怕。
在吴雍的命令下,圣国内所有的异变者都被集中控制了起来。为了避免他们伤害彼此和自残,便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可即便如此,他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力,依旧会将绳子磨得鲜血淋漓。
异变的消息传出后,那些原本已经治愈的人也变得极度恐慌,人们挤满了圣城的医院和瘟疫信使的驻地,一时间,情形几乎失控。这也让吴雍案头的卷轴越堆越多。
在此危急关头,一个足以击碎任何幻想和希望的噩耗却从东边传来:
下界军队绕过了极西大裂谷,直接通过打穿地面的方式抵达了地界,先后占领了海德拉默帝国、撒玛维亚地区、帕拉多瓦王国的首都,并以焦土策略朝着各个国家推进。
就一些从沦陷地逃出来的人所言,那些恶魔将毁灭带给了任何经过的地方。小孩和男人被当作士兵的口粮,老人和牲畜则喂给了低等魔物,女人则被抓为奴隶。
圣国内外,每一天都有坏消息传来。吴雍感到心力交瘁,绝望之情日益浓烈。
“我到底……该怎么办?”吴雍呢喃着,期望得到一些回答,但无人可以回答。
咚——咚——
正当他陷入迷茫时,门上传来两声细小的叩击。
“我,我这次可是有敲门的!”余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进去了哦?”
吴雍仰起头来,无心回应。见屋内没有动静,余安便直接推门而入。
“奥古斯都,我,我带了一些药汤过来,是按照帕琪亚给我的方子做了,里面还放了很多我喜欢的果子。”余安提着一架铁锅走向书
桌,“虽然味道可能……呃……有点奇怪,但对缓解头痛很有帮助的!”
“……谢谢,先放桌上吧。”吴雍应道。
见吴雍没有多余的反应,余安变得十分失落。她将铁锅轻轻放在桌上。身子将将转过去的时候,却又回了过来。
“那个……我……”
“还有什么事吗?”
余安的表情变得纠结无比,她紧紧地攥着长裙的边缘,头顶的两朵花左右摇摆起来。
“不……没什么……”
“那就先回……”
“对不起——哎哟!”毫无征兆地,余安突然躬下身来,用力过猛导致额头撞到了桌子上。
吴雍错愕地望着捂头呻吟的余安,不由地笑出声来。
“你居然笑我!亏我还专门来给你道歉!”余安生气道。
“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吴雍止住了笑,问道。
“因为……这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是我告诉你这边的瘟疫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会这个样子……”
“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余安叫道,“爱丽希丝每天都忙着用魔力催生药草,帕琪亚也一直在调配药剂,连凯西瑞和潘格瑞阿都能帮上忙,只有我……只有我……”
余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少女低头啜泣着,眼泪顺着脸颊掉落在地,长出几颗青草。
“余安……”吴雍从桌后站起身来,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少女。
“奥古斯都,你一定要,一定要振作起来!”余安边哭边说,“我们不想再失去你了,你不能这样丧气,不能这样……”
“傻姑娘,现在是谁比较丧气?”吴雍笑着摸了摸余安的头,“如果没有你的那些药草,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无药可用呢。所有人……都在努力啊。”
吴雍叹叹道,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悲观情绪是多么的可耻。
“放心,这次……我们绝对不会再那么狼狈了。”
“真……真的?”
“真的。”吴雍用力地点了下头。
——一定不会了。
他在内心中如此坚定道。如果是以往的自己,绝不会轻易在这种时候言败。
瘟疫依旧在肆虐,可生的希望却未曾泯灭。
然后,时间来到了3月12日。这一天,一名意料之外的访客到来了。
第三章 访客
三月,是西弗利亚大陆的初春。
暖意拂过广袤的严林,驱散了自下界涌上来的寒流。阳光将生机带给了大地,为又一轮的四季变换送上新绿色的嫁妆。
这本应是一个繁忙躬耕的季节,可圣国的土地上,却鲜能见到劳作的农夫。一场瘟疫彻底击碎了人们劳动的热情,他们相信这瘟疫是一个无形的日间恶魔,终日游走在开阔明亮的地方,寻找它的下一个目标。
这种认识的来源已经不可考,但如今几乎已经成为了共识。农夫不再外出劳动,而是和他们的家人呆在狭小的屋子里,靠着储备的存粮勉强度日。
某日下午,一位旅人出现在了圣国北方的边境处。他顺着乡间的小道踏足了圣国的土地,兴致颇高地望着两旁的田野。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田地被开垦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缺乏维护和看守的农田成了鸟禽的乐园,它们肆无忌惮地飞落在地,将那埋了一半的种子啄出,连同农夫来年的收获一齐吞下。稻草人起不到任何作用,反倒成为了乌鸦们炫耀战利品的高台,被披上了一身黑羽。
“妙啊。”旅人愉快地评价道,迈着轻松的步子向前走去。
接下来的景色迅速地让他陷入了乏味。行走在此,遍地都是半途而废的农田,满目都是招摇过市的乌鸦,旅人不由地打起了哈欠,脚步也变得迟缓了许多。
不知这无聊的跋涉持续了多久,一个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老农让他眼前一亮。
那老农站在一片田地中,有条不紊地挥动着锄头。每挥一下,都会呼出一声有力的号子。每挥五下,都会用搭载肩上的粗布揩一下汗水。他的周围,鸟儿们站在树丫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老人,谁也不敢轻易上前
旅人看着老农的背影,不由地有些出神。他就这样伫在原地,看着老农将一寸又一寸的土壤翻动,就像是在翻动来年的希望。
待到老农翻完一条地后,他将锄头立在土中,缓缓地直起身,有些痛苦地按揉着自己的老腰。接着,老人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了旅人。
“喂!朋友,你是从哪儿来的?”老人挥手道,声音像年轻人一样豪迈。
“我从北方来。”旅人笑着回答。
“北方?啊,我真是个老糊涂,这条路只和摩根连着嘛!”老人一拍脑袋道,“那你还是回去罢,异乡人!回到你们那里去。”
“为什么?”
“你不知道这里的瘟疫吗?”老人一脸惊讶道。
“啊……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来这里?”
“实际上,我正是因此而来的。”男人交握着双手,眯着眼笑道,“倒是您,为何大家都不敢出来了,您却还在这里辛苦劳作?”
“这个嘛……你看,我已经老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潘格瑞阿的使者给带走。而且啊,我看这瘟疫根本不是什么日间恶魔,听说不少人都是晚上发病的。所以,没什么可怕的!”老人边说边摆了摆手。
“啊……您有着难得的豁达和理智,以及……美味的灵魂。若非是您生得一手坚硬的茧子,想必会是一位圣贤吧。不管怎么说,愿您的神能够佑您长寿。”旅人微微低头道。未等老人再说什么,便起步离去。
。
“大人,又来了个‘神医’。”芬恩走入吴雍的书房,请示到,“呃……需不需要我把他赶走?”
“不用了,带进来吧。”吴雍揉着太阳穴道。
自从瘟疫的消息彻底传开后,便开始有一些自称神医的骗子找上吴雍。他们的套路都是一样的,先是讲述自己传奇的行医经历,再声称拥有治疗百病的神奇药丸,最后提出一个颇具竞争力的价格。
虽然这些骗子讲得精彩生动,吹得无比真实。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吴雍身边就有一个人形成分分析机——余安。
就余安所言,那些“神奇药丸”里全都是些寻常药草、人类指甲、泥土、甲虫浆之类的东西。尽管如此,吴雍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继续接见着这些骗子,生怕错过了一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可事实证明,目前接见的人,全都是骗子。
吴雍一声长叹,向着椅背靠去,一想到这件事,就心烦意乱。
“恕我直言,大人,但这些骗子纯粹是在浪费您的时间,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的身旁,弗里德曼一脸忧心道。由于最近的情况愈加糟糕,弗里德曼已经开始时时刻刻守卫在吴雍身边了。
“我知道,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有人顶着‘神医’的名头来我这,就让他们滚蛋。”
说罢,吴雍正回了身,耐心地等待起来。
一段时间后,芬恩带领着那名幸运访客来到了书房。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头戴抹布一样的布帽,油腻卷曲的棕褐色头发自额前散落,遮挡了眼睛和大半的脸。
“很高兴见到你,神医先生。”还未看到对方的脸,吴雍便带着挖苦的语气招呼道。
“啊,请不要这样称呼我,这会让我有些难堪的,吴雍先生。”来客说着抹去了帽子,行了一个优雅的脱帽礼。那礼节和他邋遢的形象显得十分违和,而他的声音,却又让吴雍觉得有些耳熟。
待男人抬起头来后,吴雍仔细地盯住了对方。他十分确定自己曾在哪里见过那张脸,只可惜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眉,就像是残缺了重要部分的拼图一样,直教人捉摸不透。
吴雍的疑惑摆在了脸上,让男人一望便知。
“啊,看来您已经忘了我了。或许是我的形象有些不同了,让您一时间难以想起来?”男人说着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接着用手将额前的乱发撩开,向着后脑勺拨去。
随着逐渐展现开来的,最后的一块拼图。男人的眼眉、脸型、向后摆弄的棕褐色头发、以及那抹令人感到不安的神秘微笑,终于被拼凑在了一起。
“你……你是……”吴雍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浮木酒吧的……老板?”
第四章 稻草
“啊,我真高兴您还记得我。但愿您一切安好。”酒吧老板神情愉悦道,接着又朝弗里德曼望去,点头示意道,“希望您也一切安好,弗里德曼先生。”
“安撒洛人……”弗里德曼喃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您也知道,威尔格弗王死后,白石钟塔就名存实亡了。我最大的客户没有了,也就没有继续经营酒吧的理由了。”酒吧老板耸了耸肩道,“好在我留有不少积蓄,就索性把酒吧送给我的其中一位助手,云游四方去了。”
“之后,我去下界旅游了一趟。我发现那里……啧啧啧,果然无趣。那里的人极端崇尚力量,他们享乐的方式是暴力、性和饱腹感,堪称低级。偶尔觉醒的艺术细胞也只知道用来赞美强大,十足无趣。所以我就在把自己卷入一场权力纠纷之前及早离开了那里,回来后,就听说您的国家正爆发瘟疫。”
吴雍听着酒吧老板的讲述,心里琢磨着他的话究竟真假几分。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后,吴雍就觉得他难以信任。可不知为何,他又隐隐地觉得,自己不得不信任他。毕竟,他确实帮过自己大忙。
“圣国对你的到来表示欢迎。”吴雍压制住种种的疑惑,以及其官方的措辞道,“你不辞千里来访圣国,想必是认为能够帮到我们?”
“不敢说一定,可万一呢?”酒吧老板轻巧地笑道,“您可别觉得我是一个只会调配酒精、卖弄情报的人,实际上,我对医术和药草学还是颇有心得的呢~毕竟,只要是知识,我都来者不拒。”
——是吗?那你是否也对诸神的知识感兴趣呢,安撒洛人?
吴雍在内心中暗自发问。
“如果你能有任何的帮助,圣国都会感激你的。先来谈谈你要的报酬吧”吴雍道。
“报酬?不,我不需要报酬。救人本就是对人性的回报,不是吗?”酒吧老板神情愉快道。
“大人……”这时,弗里德曼在一旁请示道,“我希望与您单独谈谈。”
“啊,那我就先到一旁等待了。我的老朋友芬恩似乎没有认出我来,我这就去找他叙叙旧,想必他的表情会很有趣,呵呵……”酒吧老板笑道,朝两人一躬身,自行走出了房间。
弗里德曼紧紧地盯着门口,待到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才一脸严肃道:
“大人,安撒洛人不可相信。”
“……你有什么看法?”
“您也知道,他一直在为白石钟塔提供情报,而且,只要是钟塔需要的消息,他都可以毫不费力地获得,就好像……无所不知。”弗里德曼道。
吴雍点头表示同意。他仍旧记得自己第一次光顾浮木酒吧时的经历,灵活地运用空间法术建立私密空间、存放着珍贵记忆的真知之酒……这些东西,绝非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我还在担任骑士团团长的时候,曾动用私人情报力量调查过安撒洛人,可是竟一无所获。我们不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真名,只知道他来自北方之地,来自……布伦纳曾去过的那片土地……”
当说到布伦纳(弗里德曼的儿子)——也就是狐狸时,弗里德曼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痛苦神色。吴雍知道狐狸的死对他来说是难以弥补的伤痛,于是便扭转话题道:
“让他试试未尝不可,况且,我们甚至还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我们现在需要所有可能的帮助。”
“……”弗里德曼沉默不语,久久后才开口道,“我明白,大人……其实我也觉得,或许安撒洛人真的能帮到什么,只是……请一定要当心这个人。”
“我明白的。”吴雍微笑道,“好了,去把他叫来吧。该听听他的想法了。”
。
“所以……你需要一具尸体,让这个人,做实验?”
潘格瑞阿(死亡之神)再三向吴雍确认着,同时用他那冰冷沉静的眼神打量着酒吧老板。
“啊,您可别这样看我,守墓人先生。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死人一样。”酒吧老板打趣道。
“……”潘格瑞阿收回了视线,抿了抿嘴道,“好吧,这里,刚刚送来一具尸体……还热着。”
“那是极好不过的了~”酒吧老板将双手抚在一起,神情颇为盎然道,“那么请您带路吧,守墓人先生。”
潘格瑞阿没再说什么,转身进入了墓园的深处。酒吧老板当即跟了上去,吴雍和弗里德曼则随后一步。
当吴雍给酒吧老板看过瘟疫信使们整理的疾病资料后,他便当即要求亲眼看一看病患的尸体,据他所说,资料中提到的类似苔藓的东西让他有了些头绪。
可看到酒吧老板那如同得到新玩具般的神情时,吴雍便有些后悔自己同意了他的要求了。
一行人踏过杂草丛生的地面,走入一扇石门,顺着长长的阶梯进入地窖。越是往下,空气越是阴冷,吴雍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可酒吧老板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迈着轻快的步伐拾级而行。
到了最底层后,潘格瑞阿带领着众人穿过蜂窝般的石室,最终停留在其中的一间前。
不大不小的房间中放着一张石床,其上盖着一张突起的白布,显然里面是一具尸体。
“就是他了。克里斯.亨特,农民,刚刚死于瘟疫。”潘格瑞阿语气轻渺地介绍道。
酒吧老板一步上前,像是掀开桌布般地除去了那块裹尸布。接着将脸凑了上去,从头到脚地打量着那具尸体。
“唔……看样子应该是55岁左右。头皮有许多的屑状物,面部有微小的血斑,胸口塌陷,这里应该是心脏,可是去哪里了呢……?”
酒吧老板念念有词道。
“守墓人先生,这具尸体能交给我来处理吗?”
“……随意。”
“十分感谢。”酒吧老板微笑道。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把象牙小刀,利落地划开了尸体的胸口。
“啧啧啧……果然是这样。”
老板看着那具尸体,边咋舌边摇头。吴雍好奇地走上前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尸体的胸口,划成两片的肌肤之下,原本应当是心脏的地方,却被一团蓝色的植物占据着。
那植物的表面有着许多触手一样的细小结构,那些触手深深地根植在其他的器官和骨头中,如同是一张网一样,又像是某种自称体系的复杂生命体。
“这就是……瘟疫信使们提到的‘苔藓’?”吴雍道
“我想是的,科恩霍尔神父认为这就是导致疾病的原因。可它们从哪里来却无从得知。”弗里德曼答道,他的表情也因亲眼看到这诡异的植物而变得震惊。
“啊,或许我可以回答您。”酒吧老板直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关于它从哪里来。”
“你知道!?”吴雍惊讶道。
“当然,实际上,我在不久前还见过这种植物。”老板答道,嘴角挂着那抹神秘的微笑,“在下界。”
第五章 药方
——果然……
吴雍沉下头,愤愤地攥紧了拳头,牙齿在嘴中咬得吱吱作响。
“下界……原来如此。”潘格瑞阿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们对下界知之甚少,这也是骄傲的代价么……?”
“这群恶魔、畜生……只会躲在阴处的卑劣之人……”弗里德曼愤愤咒骂道。
“诸位,请别沉着一张张脸,我又不是什么报丧人。”酒吧老板推着手道,“实际上,我知道如何治疗这种……嗯,瘟疫。”
“快告诉我!”吴雍猛地抬起头来,抓住酒吧老板的肩膀,迫不及待道。
“别急,别急,冷静下来,吴雍先生。”老板苦笑道,“首先我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一种瘟疫,而是,嗯,狩猎者。”
“狩猎者?”
“没错。这种植物叫做‘德拉斯麦里藓’。如您所见,它会在人的身体里生长,依附在各种器官上,汲取血肉来为自己提供养料和魔力。”
“竟然有这种事……究竟是谁把它们带来的……?”
“很抱歉,这个我就无从得知了。不过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个思路:德拉斯麦里藓通常生长在水边,通过水流散播孢子,所以,有可能是您的水源被污染了。”
“水源……圣城的水源……在东边的山区——弗里德曼!立刻派人去调查!”
“遵命,大人。待我将您护送回城后就立刻着手调查。”弗里德曼答道,眼睛盯着酒吧老板。
“唔~”老板轻巧地抬了抬眉,继续道,“其实在下界,它的主要猎物是某些魔物。原本的话,它并不会导致宿主死亡,而是以某种微妙的平衡和对方共生。只不过,它来到了地界,被人吃进了肚子,打破了这种平衡。”
“打破了平衡?所以才会导致死亡?”
“没错。它们还没有学会和人类共生,于是会过量地汲取血肉,并引发各类疾病,直到人类病死、或者‘饿死’。哦对了,它们的生命受到威胁时还会刺激宿主的神智,让宿主变得狂暴。在下界,有许多战士还会专门在战斗前服用这种植物,好让自己变得更加勇猛无畏。”
“刺激神智……”吴雍呢喃道,脑中的逻辑链条突然之间连接在了一起。
汲取血肉……直到无可汲取……生命受到威胁……刺激宿主发狂……吃人汲取新的能量……
吴雍的脑中再次闪过那间农房中的情景,不由觉得一阵眩晕。
“……所以……到底要怎么解决?”吴雍使劲按压着太阳穴,问道。
“很简单,只需要一种东西——所乌拉特,不过摩根人更愿意将其称之为——‘红伞菇’。”
“红伞菇!”弗里德曼突然大呼道,“科莫山西边的森林里有许多,只是……”弗里德曼皱起了眉头,“那种蘑菇有剧毒。”
“当然,那些东西原本来自于下界的极寒之地帕希幽,对下界人来说也算是有微量毒性的东西,何况对人类而言呢~”酒吧老板耸了耸肩道。
“不过请放心,只要剂量得当,它们只会杀死德拉斯麦里藓,不会对人有任何伤害。哦对了,你说巧不巧,我从下界回来的时候,恰好顺手摘了一些。本来是打算用来酿酒自己喝的,就送给您吧。如果您不放心,就先拿这些去给病危的人用一用,死马当活马医嘛。我这就给您写个方子~”
老板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鼓的小布袋,接着又拿出了一套纸笔。在上面洋洋洒洒地写了些什么后,连同小布袋一起递给了吴雍。
“……感谢。”吴雍迟疑地接过了老板的东西,心中却愈发疑惑,“老板——不,安撒洛人,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洗耳恭听。”酒吧老板一躬身,行了一礼道。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没什么,只是走得多了,见得多了而已。”安撒洛人轻松答道。
“安撒洛……据说在一种古老的语言中意为‘天柱’。”
吴雍没有对酒吧老板的话做出评价,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在奥古斯都创造西弗利亚大陆以前,‘安撒洛’是地界唯一的土地,它和下界相连,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平顶山,因而被冠以安撒洛——‘天柱’之名。但这个名字,显然是从下界的视角来命名的,我想,它的词源应该就是比古阿苏亚语更加古老的下界语言。”
吴雍说着,看向了酒吧老板。
“你把自己称作为安撒洛人,并不是因为你来自极北大荒原。你其实来自下界,对吗?”
“啊,您的博识当真令我倾佩。”酒吧老板向后微微一仰道,“可我从哪里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将双手交握在身前,脸上依旧是那抹令见者无法遗忘的神秘笑容。
“……弗里德曼,去让药剂师按照这个配方调配药剂,给重症者服用下去。”吴雍不打算再追问下去,转而朝着身旁的弗里德曼道,“然后给塞茜女王送一封信,告诉她红伞菇的事情,再派拉格纳族裔去极西,尽可能多地采摘红伞菇。”
“遵命,大人。”弗里德曼回应道。
“感谢你提供的帮助。”吴雍重新看向酒吧老板道,“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在圣国稍事休息几天吧,我会为你安排住处的。”
“当然不嫌弃!”酒吧老板神情愉悦道,“那请快点行动吧,吴雍先生,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
……之后,圣国的药剂师根据“安撒洛人”提供的配方制配了一支药剂,并让一名来自圣国南部的病危患者服用了下去。
患者服药三小时后,其呼吸逐渐恢复正常;五小时后,发热症状退去;九小时后,已基本没有病状。
这个消息鼓舞了圣国的人民。由拉格纳族裔组成的采摘队也向着摩根极西地带开赴,计划带回更多的药剂原料。
是的,这本应是一件鼓舞人心的事情。可就在圣城的男男女女都为之欢庆的时候,我们敬爱的谕者——吴雍大人,却因为积劳过度而病倒了。
——摘自圣国首席记录官斐尼乌斯.塔西诺的手札
第六章 梦境疗法
昏黄的烛光映亮狭小的屋子,将墙上的斑驳与霉斑揭示。屋外大作的风雨无情敲打着门窗,发出让人寝食难安的呼呼声,犹如魔鬼在人间巡游,叩响最弱不禁风的人家。
吴雍坐在木桌前,将双手卷在袖管中,不住地发着抖。他将脑袋向着蜡烛凑去,想要从中获得一些微不足道的热量。但显然,除了让烛光晃瞎眼外,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什么鬼天气——阿嚏!”吴雍喃喃抱怨,不禁打了个喷嚏,力道之大让他的胃部一阵痉挛。
“啊……好饿……”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的需求,于洛颖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手中端着满满一盘面包。那新鲜出炉的,热量十足的,尚且冒着腾腾热气的美味让吴雍看的眼睛发直,不由地吞了下口水。
“饿了吧?”于洛颖温柔笑道,将盘子放到了桌子上,“快吃吧。”
吴雍将手从袖管中抽出,抄起一个面包就塞进了嘴里。松软的面包如同奶油般在嘴中融化开来,唾液淀粉酶似乎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般,将小麦中的淀粉分解为丝丝甜腻的感觉。
这大概是他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比现实世界里吃的那些山珍海味,科莫村的蜂蜜里脊,摩根海姆的鹿肉串都要——
——咦
吴雍停止了嘴部的动作,表情变得疑惑起来。
——话说这是哪里?
突如其来的困惑让嘴中的面包瞬间变得不香了,他艰难地吞咽下一大块面坨,看向了于洛颖。少女也回望着他,眼眉中温柔如水。这让吴雍更加困惑,要是放在平常,面对这般狼心狗肺的吃相,于洛颖肯定会责备他才对。
“啊……原来如此。”吴雍一仰头,将面包放回了盘中,“拉玛,是你搞的鬼吧。”
“呵呵,还是被看出来了。”于洛颖的声线发生了变化,转目之间,面孔也变成了另一幅模样。那是一个长相颇具异域风韵的女子,海德拉默风格的面纱掩盖了半张脸,可还是能够让人一眼认出来。
“造梦者”拉玛.什耶姆。
“所以,能解释一下吗?”
“很简单。于洛颖小姐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你病倒了。似乎是压力积攒的太多,精神力溃散了。所以,她就请我通过梦境来为你治疗。”
“梦境治疗?居然还有这么神奇的方法?”吴雍惊讶道,但仔细想想之前拉玛通过梦境做到的事情,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没有我的帮助,你的意识也会为你塑造一些合适的梦境,好将魔力转换为精神力,只不过,那个过程会更加漫长罢了。”拉玛道,“其实让梦主人感到持续的愉悦才是最好的状态。不过,你之前说过不喜欢奢华的梦境,所以我就试着创造了一个稍微朴实点的——就像这个。”
拉玛轻抬下巴,打量起这间一贫如洗的陋室。
“喂喂喂,这朴实过度了。”吴雍苦笑道,“你知道什么叫做‘普通’的梦境吗?”
“普通……”拉玛琢磨着,黯然道,“不……我还以为,只要给人们最好的,他们就会满足,就会沉沦……梦毕竟是虚无,而虚无之中孕育的美感,是最容易吸引人的。”
“或许吧,但前提是人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且,梦境越是美满,醒来时的失落感就越重。”
“……真奇怪。”
“诶?什么奇怪?”
“……不,没什么。”拉玛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吴雍突然发现,这个女人的态度似乎变得温顺了许多,和第一次遭遇时的轻佻傲慢模样全然不同。
“话说回来,梦境之术还真是可怕啊,居然能窥探到人的记忆。”吴雍评论道,不由地有些细思极恐。
——唔,该不会……被看到一些羞耻的回忆了吧……?等等!那关于奥古斯都还有其他神的事情不会也……
“不,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拉玛摇头道,“与其说记忆,倒不如说是从梦境中提炼出的和现实有关的事情,而且也都是一些琐碎的片段。真正的记忆,会被主人的意识保护起来,想要深入其中,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就连我的恩师安夏.拉赫希.兹笃辛大师也只能在一些非常严苛的条件下做到。”
“原来如此。”吴雍看似淡定道,但内心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过,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拉玛开口道,“在我观察你的梦境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也在观察着我。我很确定那并不是你的意识所为,但又不像是外界的侵入者。”
拉玛的神情变得愈加困惑,她看向了吴雍,眼中闪烁着某种惶恐,“我……我有一种感觉,那是某种与你共生的存在,是这样吗?”
——奥古斯都的神格……
吴雍暗想到,突然间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前奥古斯都仍旧将自己的神格封印在了吴雍的意识中,或许就是他在监视着拉玛的所为,确保她不会越界。
“算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吴雍挥了挥手,试图转移拉玛的疑惑,“所以现在算是治疗完了吗?”
“嗯,其实之前我已经让你做过许多个不同的梦了,你的精神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估计也是因此你才能发现自己身处梦境吧。”拉玛回答道,但从她的表情来看显然还没有放弃疑惑。
“那就好。我也该回去了,还有一堆事情等着……”
正当此时,拉玛突然抓住了吴雍的袖子。
“……我想要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袭击海德拉默的下界军队,他们的首领是谁?”
吴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为什么想要知道?”
“我……”拉玛迟疑了一下,继而坚定地说道,“我想要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吴雍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我明白,你的家乡遭受那样的灾厄,一定非常痛苦。可我们对我们的敌人了解的还太少了……”
“不,你不明白。”拉玛打断道,“说实话,相比于海德拉默,我对摩根的感情可能更深一些。我只是无法想象……世界上会有人做出那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拉玛抱着自己的双臂,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着。
“……我会替你打败他们的,这不应是你的复仇。”
“这就是我的复仇。”拉玛争执道,“你知道统治海德拉默的是谁吗?”
“这个……抱歉,我不清楚。”
“兹笃辛王族。”
“兹笃辛?”吴雍念叨着这个有些熟悉的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你的老师……‘梦语者’的姓氏?”
拉玛默然点头,神情恍惚地看向远方,“老师曾在梦中给我讲过许多王族的事情,关于她的童年,她的父母,她的哥哥——也就是刚刚被下界人杀害的海德拉默皇帝。我……我早已将老师当作了自己的母亲,如若她在群星间看到海德拉默发生的事情,一定……”
“……”
“所以,这就是我的复仇。”拉玛叹了声气,语气中却没有一丝的疲惫,“作为治疗你的回报,我只要求你告诉我那个名字。”
“……莫古拉辛.撒尔丹,下界国度托科霍特的领主。”吴雍沉沉道,“我……无权阻止你。但希望你好自为之。”
“谢谢。”拉玛沉目道,“你该回去了。我们……都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第七章 虫豸的仇恨不值一提
绯红色的长毯一路铺设,从大门直至王座之前,将整个殿堂连为一体。长毯两侧,眼镜王蛇模样的石灯依次排开,口中衔着一团团长明的青色火焰。那是以死者之魄为原料燃起的亡灵之火,正以惨淡的光芒晕染着整个大殿。
长毯末端,一个体态畸瘦的男人坐在王座上。他向前佝偻着身子,将枯槁的双手交握在大腿上,兴致盎然地欣赏着一场血腥的杀戮表演。
表演的舞台上,两个从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少女惊恐地望着彼此,其中一人是他在翡斯托里尔买来的暗精灵奴隶,另一人则是安洛夏将军从海德拉默为他带回的“礼物”——起码,这是他所知道的。
少女们的身旁,粘稠的血液污染了地面,其中还掺杂着其他的不明液体——那是前面十几个参与表演的女孩的产物,而她们的尸体早已被卫兵们清理干净。至于那些血迹,则是他专门吩咐留下的。黏滑的血液会让不谨慎的舞者滑倒,这为表演增加许多不确定性,也正是乐趣所在。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选秀,唯一的标准便是存活。26名纯洁的、从不懂得暴力的少女将在男人精心布置的舞台上尽情起舞。她们求生的癫狂和丑态将尽数暴露,她们挥动武器的拙劣姿态将成为美妙的舞姿,她们眼中的无限恐惧也会变成值得珍藏一生的景象。
她们将在这舞台上精疲力竭,直到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舞服,直到一方杀死另一方,直到32名参赛选手只剩最后一名。而现在,这最终的胜者即将在两个少女间产生。
男人迫不及待地搓着双手,等着为胜利者送上自己的“大礼”,但战况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紧张刺激。
眼下,两个少女分别站在长毯的两端,她们穿着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的布衣,徒劳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暗精灵少女跺着叫,嘴中大声叫骂着,妄图以此来震慑自己的对手。而人类少女则是冷眼看着对方,以不同的方式传达同样的威胁。
这样的举动显然起到了效果,她们在原地踌躇不前,无论哪一方都不敢轻易将性命交出。她们就这样周旋着,威胁着彼此,可谁也不曾踏出第一步。
男人的耐心到了极点,他喊来了守卫,让他们架起长矛,站在两个少女的身后。
“三秒钟,我给你们三秒钟的时间,如果还不动动你们那美丽的小屁股,我就用长矛戳穿它们。”男人微笑着说道,眼神却入坚冰般冷彻。
男人的威胁立马起到了效果。暗精灵少女恐惧地睁大了眼,举起长剑率先向前冲去,她的嘴中发出尖厉的呼号,与其说是战吼,不如说是绝望的悲鸣。
这样鲁莽的举动让少女失去了协调。她的脚踩上了一团血液,随即向前一滑,狼狈地摔倒在地。
男人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来,还未等他笑完。那个海德拉默的人类少女便果断地冲上前去,用短匕了结了对手的悲惨的生命。
“精彩!精彩!”男人从王座上站起身来,鼓着响亮的掌声道,“多么滑稽的丑态啊!就连被称为‘死亡仆从’的暗精灵也能为了活下去而如此挣扎!可你,人类的小崽子,为何这么冷静?”
“……只是不同的人为了活下去,有不同的方式罢了。”少女沉着脸说道。
“你的冷静让我有些失望。”男人皱起了眉头,“念在你是胜者,我宽恕你的不敬。让守卫带你去浴场,好好洗一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来我的卧室。今晚,我们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呢……”
男人说着,露出了一个阴晦的笑容。
“莫古拉辛大人。”
“还有什么事?”男人背着手,不耐烦道。
少女向前一步,扔掉手中的短匕,将自己的衣领向下拉了拉。
“为什么不在这里呢?让我在这里服侍您。您喜欢看人的丑态,那为何……不让我当众向您献出这份羞耻呢,就在此时,此地?”
少女继续向前走着,边走边解着衣服的扣子。
“你真是让我又喜又怒,人类的崽子!”莫古拉辛眯着眼,嘴角带出一抹恶心的微笑,“来吧,过来!”
莫古拉辛望着逐渐走近的少女,顿时觉得血脉喷张。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自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急速衰老,他便将更多的精力投身在了更重要的事业中。
他已经太久没有享受过这单纯的**了,实在太久了。
少女踏过台阶,走到王座前,一步跨坐在莫古拉辛的腿上,她用冰冷的手轻抚着莫古拉辛那朽木般的老脸,这让莫古拉辛直泛鸡皮疙瘩。
“看着我,大人,看着我。”少女满脸魅色,盯着莫古拉辛的双眼,她的眼中似有魔力一般,让莫古拉辛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抽离感。
“啊……这么快就开始了吗?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先享受一会儿,再杀死我呢。”莫古拉辛微笑道。
“……什么!?”少女脸上的魅惑神情顿然烟消云散,转而被惊诧的警惕取代。
她急忙向后跳去,可未等完全反应过来,便被莫古拉辛拉了回来。
“怎么了,人类的崽子,不是你要在这里服侍我吗?”莫古拉辛紧紧地钳着少女的手腕,少女想要挣脱,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
“放开我!快放开我!”少女的冷静不再,转而嘶声尖叫道。
莫古拉辛一声冷笑,放开了少女的手,随即自顾自地走下了王座,挥动着双手说道:
“太假了,太假了!这梦境太假了!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安排的剧本很有趣,但还是很假!首先是这个……”
莫古拉辛指着那两排石灯,评论道:“你显然是下了功夫,知道我们家族的图腾是眼镜王蛇,这值得表扬。但你可否知道,我从来不用这种没用的东西!死灵之火可以用来为武器附魔,可以制作药剂,可以干很多事,用来点灯是浪费!纯粹的浪费!还有这红毯,啧啧啧……”
莫古拉辛轻蔑地踩了踩脚下的毯子道,
“看看这精美的织工,华丽的图案,可这有什么用?除了翡斯托里尔的猪猡领主们谁会用它们来装饰大厅,浪费!可耻的浪费!还有这些,这些……!”
莫古拉辛指着一处又一处细节,表情愈加愤怒,仿佛这些浪费的都是他现实中的资源。
“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做梦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所以我从来不会做梦,我不介意一只虫子来骚扰我,但你这是在浪费我的魔力,不可饶恕!”
莫古拉辛变得怒不可遏,他的周身都燃烧起了灼灼的黑焰,那绝望的火焰让少女为之颤抖,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身处地狱。
一通发泄后,莫古拉辛喘着粗气,重新看向少女。
“你很精通梦境之术,明白人们想要的是什么,甚至会为了达成目的不惜把自己作为梦境的一部分。将这作为我对你的欣赏吧,人类的崽子,很少有人能得到我的赏识,就连我那几个蠢儿子也不行。”
“我不需要得到你的赏识,肮脏的恶魔。”少女咬牙说道,“我只要你的性命。”
“肮脏的恶魔?这在你们地界是一句不堪入耳的话吗?”莫古拉辛一副可笑的神情道,“你对力量的差距一无所知,竟想凭借这种幼稚的手段取我的性命?你们这些生长在富饶之地的脆弱生物,怎会懂得杀戮的意义?可笑之极!”
少女的脸色因愤怒而通红,接着又倏尔惨白,为仇恨所灌满的怒火消散后,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杀了我吧,好结束你那所谓的浪费。但我诅咒你,你将永远浸受苦难的劫焰,你的灵魂将在公理的车轮下遭受碾压,直至世界的终结!”
“真是可爱的诅咒,无力而无趣。对我来说,虫豸的仇恨根本不值一提。”莫古拉辛嘲笑道,“杀了你?不行,还不行,到手的猎物可不能这样放回去,你需要为我做一件事情,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事情。”
莫古拉辛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恶心的笑容,他兴奋地搓着手,身体也精力旺盛地抖擞着。
“你把我压抑的**勾回来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反正这是梦,对我真正的身体影响不大。我刚才想到了许多有趣的玩法,而今晚还很长呢。”
“什……不,不要……”少女的眼中浮现出无限的恐惧,她想要退出这场噩梦,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梦境的控制权。
“安心扮演好你的角色,你没有议价的余地。”莫古拉辛再一次抓住少女的手腕,像拖着麻袋一样将她朝舞台中央拖去。少女凄惨尖叫着,双腿无助地挣扎蹬动,犹如被狐狸死死咬住的兔子一般。
四周,卫兵像是木头人一样,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而被少女杀死的暗精灵正歪斜着脑袋,目光死寂地望着那位最后的胜者。
第八章 梦境回报
当吴雍从梦境中醒来时,已然过去了四天。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因为过度劳累而晕倒了。上一次,是为了创造死士陵墓而动用了过量的魔力。
或许是继承了母亲的体质,吴雍自小身板就弱。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他的父亲专门花大价钱请了一名中药调理师和营养咨询师,还为他安排了私人跆拳道教练。也正是这种带着私心的苦心,让吴雍总归是健康的成长了起来。虽然人生旅途中难免有些小病,但大病还从未侵扰过他。
考虑到他之前那种没心没肺的生活状态,因为劳累而晕倒这种事情是绝对无法想象的,顶多是熬夜看小说导致心悸罢了。
要是在从前,倘若有什么人站在他的面前,大谈特谈努力、奋斗、梦想、奉献这类东西。他一定会浑身泛起生理性厌恶的鸡皮疙瘩,内心中暗骂对方是个sb。
可如今,他却恰恰成了自己认为的sb:一个拼命想要守护什么,为了某种事情而全身心投入的人。
乍一看来,这或许很讽刺,可细细想来,却唯有羞愧。
明明向往着那些不存在的英雄,可为什么这些事情放在现实中,却唯有抵触?梦想、友情、爱情……这些事情在现实中都有可能获得,为什么却不屑一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境给了他一些启发和缓冲余地,第一次,这是吴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曾经对现实的不屑,并非是因为真的高人一等,而是单纯的逃避罢了。
羞愧之外,这种想法并没有给吴雍带来多大的困扰,反倒是让他鼓足了精神。自梦境疗法中痊愈后,吴雍当即投入了接下来的事情。而不论是远方还是近处,都不断有好消息传来。
依照吴雍先前的命令,拉格纳族裔的斥候们率先奔赴科莫山以西,从那里带回了第一批红伞菇。圣国的药剂师们则全部就绪,正加班加点地赶制药剂。收到吴雍的信件后,塞茜皇后也下令从科莫山附近的村庄中征召起几支平民采集队,计划大规模采集红伞菇。
听从了酒吧老板的建议,吴雍将一只调查队派往圣国东面的群山,并在那里的水源处发现了导致瘟疫爆发的德拉斯麦里藓。亚瑟和圣女齐心协力,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才将那些泛滥成灾的下界苔藓清除干净。至此以后,圣国的新病患数量以可喜的速度下降。
另一方面,莱昂纳多掌控西明教会后,当即下令释放了被扣押的“黑靴”走私者们,并进一步开放了诺特兰和圣国之间的正常贸易渠道。尽管有关瘟疫的消息和谣言让许多商人不敢踏足圣国的土地,但久离家乡的走私者们还是满心欢喜地借道圣国返回了安特利维奇,顺便为圣国带来了大量急需的常规药剂。
在诸方的努力下,圣国的居民们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产活动,一切看起来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这给了吴雍极大的信心。尽管就在同一时刻,下界军队正在大陆的另一端肆虐,眼见就要占领四分之一的人类土地。
。
3月17日晚。
吴雍坐在临海的石崖上,呆呆地望着漫天的耀明星。
不知为何,无论身处何地,脚踏何处,他的梦境总是少不了这些璀璨的星星。那些巨大的天体散发着如梦如幻的光泽,恍若是挂在穹幕上的史诗画卷,正向吴雍暗示着什么。
——这些奇特的星体是自古就存在的么?说到底,它们究竟是什么?
一般来说,当吴雍沉沦于梦境时,是不会产生这么多思考的。可现在,自己的思维竟如此清晰,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拉玛,你在的吧?”吴雍漫无目的地朝着四周的空气试探道。
不晌,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吴雍扭过身来,冲来者示意了一下。
“你去过那个莫古拉辛的梦了?”
“……嗯。”拉玛僵硬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你杀死他了吗?”
“不……”拉玛小幅度地摇头道,“他,他太强了,我勉强逃了出来。”
“唔……看来是个棘手的家伙,不过没关系,你安全就好。”
听到这里,拉玛的肩膀猛地一颤,眼角也抽搐了一下。吴雍疑惑地看着拉玛,却被对方用手挡住了视线。
“对不起……我……我还是有些后怕,我……”拉玛断断续续地说着,双臂交叉着挡住脸颊,姿势看起来十分不自在,“不过……我……我听到了一些很有用的事情。”
“嗯?是什么?”
“莫古拉辛的梦境告诉我,他的军队补给线产生了问题,士兵们无法适应地界的食物,下界也产生了一些变故。他们的首领要求他们暂时返回下界。其他领主的军队也会暂时撤退,只留下一些兵力守备攻下的城市。”
“什么!?”吴雍惊讶地叫道,一下子跳将起来,“这,这个消息准确吗?你能确定吗?”
“是,是的……”拉玛低下了头,声音低落道,“梦境是不会骗人的……”
“还有呢,还有其他的消息吗?”吴雍迫不及待地问道。
“还有……翡斯托里尔的大公拒绝了返回的命令,打算独自向昆维奇城进军,并从那里进攻安特利维奇,总数有……9万人。”
“拉玛,谢谢你的消息,真的十分感谢!”吴雍激动地摇着拉玛的手,有些忘乎所以了。
“不,不要谢我,千万不要……”不知为何,拉玛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吴雍迟疑道,不知如何是好。
“不……我……我不知道……我……”拉玛跪倒在原地,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道,“抱歉……我只是……太累了……”
“你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恶魔的梦境……应该很可怕吧?”
“是的……非常……非常可怕……”拉玛止不住地啜泣着。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现在必须离开了。”吴雍语气轻缓道,希望能以此给对方一些宽慰,“……快去好好睡一觉吧。”
“嗯……”
“再次感谢你,拉玛。”说罢,吴雍的身形遁入梦境与现实的出口,随着主人的离去,整个梦境也开始消散、崩塌,成为了无尽的黑暗。
“嘻嘻嘻嘻嘻……好一个梦境不会骗人。”
这时,一个极度丑陋刺耳的声音自拉玛的身后响起。
拉玛惊恐地向前匍匐了几步,接着扭过身来,用双手保护着自己,眼中满是绝望与恐惧。
“我已经按照你要求的说了,请放了我!”
“放了你?那可不行。”莫古拉辛大公伸出一根枯瘦的指头,轻蔑地在身前摇了摇,“我可不会浪费到手的工具,你的用处还大着呢,好好替我监视他……记住,我也在时时刻刻监视着你,如果你敢有一丝一毫泄密的念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的。”
“不……求你了……不……”
“你认为乞求有任何用处吗?你的神尚且不会对你的乞求有任何回应,却要向我来乞求?你的仇恨呢?你的傲慢呢?呵呵……说到底,人类的意志不过如此。”莫古拉辛越说越愉快,“做条听话的宠物,不要问,不要想,我向来优待宠物的……明白吗?”
拉玛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如行将冻死的猫一般蜷缩着。她的表情归同于四周的黑暗,埋没于无尽的绝望当中。
“很好,很好。”莫古拉辛愉悦道,“接下来,就等着好戏上演了……”
第九章 两全其美
4月2日,自由城邦联盟境内。
乌泱泱的军队踏平了韦斯卡平原的草地,如同一条慵懒的蠕虫般向着西方缓慢前进。这支队伍穿着用灰烬铁*打造的、形制统一的盔甲,胸前用鲜红色的荧光涂料绘出了一只展翅的不死鸟,表明了他们的来处——下界之宝地,富饶而强大的翡斯托里尔。
与表面的光鲜亮丽不同,那一盏盏厚重的头盔下是一张张松弛而疲惫的脸。将近1个月的连续作战早已让他们失去了耐心,即使掠夺了更多的财宝、屠戮了更多的人类,也无法让他们感到初来地界的那种兴奋了。
他们宁愿将现有的战利品瓜分一空,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下界,以凯旋者的姿态参与伟大的撒拉贡所举行的胜利之宴。可他们的首领——翡斯托里尔的大公迈拉顿——却执意趁着其他大公回师下界的空当向西推进,以独占更多的成果。
这个任性的决断使得军队内怨声四起,但没人敢当面质疑大公的决策。虽然那个老恶魔是一坨只会进食和交配的肥肉,但他的侍卫,那支被称为“影仆”的特殊部队,却是所有人的噩梦。
无可奈何之下,士兵们只得耐住各自的怨气,疲惫的踏上西进之路。他们在内心中期望着,期望这将是最后一场战斗,期望他们能在下一个战场夺来最为出奇的至宝,好在回到下界的时候迎来更为风光的时刻,属于高贵的翡斯托里尔人的高光时刻。
与此同时,队伍的中段,一座堪比移动堡垒的巨大马车内,正歌舞升平地举行着一出美妙的宴会。
大小领主们坐在圆桌后,共举清冽的啤酒,像是无情的喝酒机器一样咕嘟咕嘟地灌下一杯又一杯。他们的身旁,新鲜俘获的人类奴隶穿着露骨的衣服,心惊胆战地端着酒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为他们满身酒气的新主人们满上一杯又一杯。
“哈哈哈哈哈哈!好久没有这么舒爽过了,人类的酒可真是妙!”一个位列公爵的领主将酒杯拍在桌上,满意地打了个嗝道。
“我完全同意。”一旁的小领主点头附和道,“不过这一切都要归于大公,让我们为大公的英明干一杯啤酒,愿您长寿!”
“愿您长寿!”所有领主都应和起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杯子,齐声欢呼道。
圆桌的上位,一个肥胖得像肉山一样的老恶魔安逸地坍陷在自己的豪华座椅中。他胸前的扣子几乎都要崩开,从嘴角淌下的酒液渗透到胡子里,看起来像是一把湿漉漉的刷子。老恶魔举起自己的酒杯回应众人的忠心,脸上的赘肉笑得一颤一颤的。
“喝吧!尽情喝吧!这算是我的一点补偿,为我们无法返回家乡,参与我们敬爱的撒拉贡所举办的宴会。”
“我们心满意足,大公。”一个领主立马回应道,“看看这里的食物,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嫩的肉,还有这些酒具,啧啧啧……”
那个领主摆弄着手中的战利品酒杯,看着上面镶嵌的血红色珠宝,啧啧称奇道。
“想想看啊,诸位,当我们的孩子终于能够在充足的阳光下生活,享受取之不竭的资源。到那个时候,每一家都会有奴隶,就连最穷的家伙也能够尽情奴使人类,我们会有喝不完的酒,吃不完的肉!”
领主们欢声笑语,共同畅想着美丽的未来。这让迈拉顿大公对自己的能力深信不疑。他也加入到了部下们的集体臆想之中,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分配各个城市的所有权了。
正当此时,马车的轮子却戛然而止。突然的停顿让酒液从杯子中洒出,濡湿了大公那身精贵的火绒鸡大衣。
奴隶乐手们停下了手中的演奏,茫然地左顾右盼。迈拉顿大公把杯子砸向一旁的人类女孩,气急败坏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门口的帐子吼道:
“斯佳麦提!去叫斯佳麦提,让那没用的东西给我滚过来!”
一名影仆微微点头,利落地滑出帐子,不长不短的功夫后,带着另一人回到了马车中。
那是一个身批红黑战袍的男性高等恶魔,盔甲的造型实用而粗犷,十分贴切下界的作风,却和整个马车的装饰格格不入。
领主们自然是认得这个被传唤来的人,翡斯托里尔的大将军,斯佳麦提。
“大公。”将军卸除自己的头盔,将其抱在腋下,步态大方地走向圆桌,朝着迈拉顿请示道。
“这是怎么回事?”大公瞪着眼睛质问道。
“我不明白,什么是怎么回事?”将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蠢货!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大公的脸因愤怒而颤抖着,手指不停地朝脚下戳着,“为什么让军队停下来?”
将军恍然大悟地仰了仰头,开始解释起来:
“我的斥候回报说,前方有一条河……”
“是过不去吗?”
“不,河很浅,只会没过半身,虽然会对行动产生一些影响,但还是可以应付的,只是那周围的地形有些复杂,所以我让部队暂缓行军,先将附近的……”
“所以你在害怕?你害怕人类伏击我们?”大公眯着眼道。
“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哈!人类不过是一群弱小的低等生物,你觉得他们会来阻止我们?他们只会躲在城墙后,以为用金子就能让事情两全其美。”大公轻蔑地笑道,又满脸厌恶地拉了拉自己湿透了的衣服,“去叫人给我拿身新衣服来!至于你,斯佳麦提,命令军队继续行军!”
“这太鲁莽了!”将军冲动地向前了一步。
“注意你的身份,斯佳麦提。”一名领主立马站起身来,挡在将军面前,“你忘了你的誓言了吗?”
“我将无条件地遵循大公之令,并甘愿为此付出生命。”斯佳麦提生硬地回应道,“不用你来提醒我,索拉提。”
将军冷眼扫视了一下醉生梦死的大小领主们,最后以一个不知意味的眼神看了下自己的君主,随即一拉战袍,回身离去。
“斯佳麦提越来越难以控制了。”那个领主叹了口气,朝向迈拉顿道,“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我可不放心把自己的军队交给他来统帅。”
“我们还需要他,至少现在还需要。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最优秀的将领,只是有时候太过谨慎了。”迈拉顿大公哼哧笑道,“不说这些了,别让这种事情影响了心情,你们的酒杯呢?快拿起来,拿起来!”
就像是被信号激活了一样,领主们立马回到了原先的状态,纷纷举起酒杯,大口痛饮起来。乐手们看好时机,再一次奏响了音乐,马车内重新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队伍继续向前,没多久的功夫就来到了斥候所说的河中。为了加快速度的同时保证警戒。斯佳麦提将军把部队分为五批,每批十个纵列,分批同时渡河。
当前两批军队渡过河流后,立马进入戒备状态,此时,包含着统帅马车在内的的第三批随即踏入河中。士兵们听着马车中传来的欢笑和淫笑,只得耐着**吞咽着自己的唾沫,眼巴巴地瞅着清冽的河水,想象着那是流淌在肚子里的美酒,而骚动着腿部的暗流则是女人的手。
不知是望得出神了还是怎得,那河水好像变了色,阳光将其反射得五彩斑斓,似真似幻地,就像是——
油。
“淦啊老兄……那是什么?”
后知后觉的士兵指向上游的方向,只见十几艘无人的渔船正顺着河道漂流,两旁栓满了倾倒的油罐。那些都是安特利维奇一年份量的战略储备,原本是用来对付摩根的,却统统从北方的堡垒中运了过来,倾倒在了南方自由城邦联盟的河流中。
未等疲惫的士兵们反应过来。带火的箭雨便从河对岸的山丘后齐射而来。箭矢落入河中,将希腊火的油料点燃,火苗像是狂舞的红蛇一样四处流窜,衔住了彼此的尾巴,让整个河面顷刻间变成了不灭的火海。
惊慌无措的士兵们在河中挣扎。他们潜入水底,却依旧无法扑灭满身的火焰,他们互相推搡、撕扯,却让火势传播地愈来愈快。不断有士兵被卷入祸水的拥抱中,让各种悲鸣与嘶吼声消融于烈焰,就连骨头也被贪婪的红蛇吞噬殆尽。一时间,空气中充满了蛋白质的刺鼻味道。
望着燃烧的水面,率先渡河的前两批士兵顷刻间乱了阵型。他们先是试图将靠近岸边的士兵拉上来,但在发现那些火焰无法扑灭后,反而会引火上身后,当即变换了策略,转而用手中的武器指向曾经的战友,将那些企图上岸的人推回水中。
就在下界的军队陷入混乱之时,乌压压的人潮连同各色的旗帜一道,从崎岖的山地后探出了身影。以弩手为掩护,手拿短斧和链锤的安特利维奇士兵嚎叫着冲下山坡。早已埋伏在后方的摩根-诺特兰联军则从北边的平原发起了冲锋,直取尚未来得及过河的最后两批下界军队。
与此同时,残余的自由城邦势力召集起城邦卫队、商人护卫、私人佣兵甚至是劫匪,从穆里城出发,分海陆两波进军耶兰和提特两城,并在三天内收复了自己的城邦。
这场涉及了五方人类势力(圣国、摩根、安特利维奇、诺特兰、自由城邦)的战争被世人统称为南方战役,并在往后的史书中被多次提及。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单凭自己的力量,打垮一个下界的国家。
第十章 缓兵之计
“来啊,莫古拉辛,让我们干一杯!为了我们的胜利,为了可喜的未来,为了伟大的撒拉贡。”
末水之乡帕希幽的大公瓦利德举起杯子,自顾自地朝着莫古拉辛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又自顾自地吨吨吨了下去。
莫古拉辛虽然心有不悦,却依旧满面微笑,极尽和蔼谦让的样子。
“为了我们的胜利,为了可喜的未来,为了伟大的撒拉贡。”
他重复了一遍瓦利德的祝酒词,将自己的那杯喝了下去。说实话,自从喝过安洛夏将军带回的海德拉默葡萄酒后,这种混合着酸臭味的下界啤酒就变得十分难以下咽。
“啊,我已经开始怀念人类的酒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东西这么难喝?”就像是和莫古拉辛的想法产生了共鸣,瓦利德一脸嫌弃地打量着手中那造型粗犷的杯子,“真羡慕迈拉顿,他现在应该正在人类的城堡里享受酒肉之欢吧?幸运的混蛋。”
——如果那个男孩不是个废物的话,迈拉顿和他的军队现在应该已经完蛋了。
莫古拉辛如此暗想,突然感受到发自内心的舒爽。如此轻松便借着敌人之手解决了实力最强的翡斯托里尔,从今往后,再无其他的下界势力值得担忧了。
——除了一个人……
莫古拉辛阴险地思忖着,在自己暴露更多的情绪前及时收住了这个念头。
“不要担心,瓦利德,再过不久,整个上面的世界就都是我们的了。”莫古拉辛愉快地晃了晃自己的酒杯,出于绝不浪费的习惯,将最后的一滴酒液倒进了自己的喉咙。
“这还真是奇妙的感觉啊,莫古拉辛。我们从未像这样子一起喝过酒,不是吗?我们生在斗争之地,生而为战,每个山洞、每个城镇、每个国家,我们每一天都在战斗,这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瓦利德大公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在这贫瘠的土地上生活了几千年,为了一丁点的资源彼此残杀。可自从撒拉贡归来后,我们有了一致的目标。现在,我们有机会去到上面,去那真正的宝地,那里的人们甚至会嫌弃太阳太热,树林太多,牛羊看都看不住,想想看啊……”
瓦利德用一只手搭载莫古拉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就像在用一支无形的笔描绘未来。
“是啊,是啊,十分美好。”莫古拉辛觉得有些厌倦了,他垂下一边的肩头,摆脱了瓦利德的手,“说起来,那件事情进展如何了?”
“那件事?”瓦利德愣了愣,旋即一拍脑袋道,“噢!当然,那件事!当然,我们已经……”
“莫古拉辛!”正当此时,一个强壮得不像话的人一脚踢开了挡在面前的暗精灵侍酒,扯着粗鲁而含糊的嗓音朝两人招呼道。
那是除迈拉顿以外莫古拉辛第二反感的人,永夜国度泰里津的大公姆帕——一个徒有强壮四肢而智力低能的兽人。
“我听说你的军队在上面宰了不少人?”姆帕一脸凶恶地憨笑着,展示着胸口用手指骨串成的链子,“猜猜看,是你杀的人多,还是我杀的多?啊!不对!我忘了你这个老头根本拿不动刀,噗哈哈哈哈哈哈!”
被自己原创的冷笑话给逗到后,姆帕放声大笑起来,混杂着口臭的声音就像是沼泽的咕噜泡一样让人浑身不适。周围的宾客纷纷看向姆帕,却又被他的凶恶眼神给吓了回去。
“咳咳……”莫古拉辛清了清嗓子,无视了姆帕的嘲弄,对着瓦利德说道,“我想我需要去和撒拉贡汇报一下上面的情况了,相信你会和姆帕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瓦利德大公。”
没有给瓦利德留下任何反应余地,莫古拉辛不急不慢地一躬身,从另一条路离开了现场,留下了手足无措的瓦利德和依旧在嗤笑的姆帕。
。
万帆坐在高台上,静静地审视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着人们大啖烤熟的食用魔物,用一杯杯劣质的啤酒将积蓄已久的疲惫冲下肚,满面通红地吹嘘着经过夸张处理的经历。
这里汇聚了下界几乎所有的权贵,除了翡斯托里尔以外,来自不同种族、不同国家的几百号人齐聚一堂,毫不拘束,毫无敌意地进行着他们能想象得到的娱乐活动。这在半年以前是很难想象到的,那个时候,这些人可能才刚刚杀死了彼此的朋友或家人。
万帆不确定这是否是他的功劳,还是“费格勒斯”这一身份带来的好处。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如今的这些人,全部都真心实意地认可他,也愿意奉他为神。
正是因此,当万帆向各个国家发出暂时撤退修养的指令,并邀请他们在神降之地参与庆功宴时,得到了绝大多数国家的积极回应——除了翡斯托里尔。迈拉顿大公选择留在了地界,独自向安特利维奇进攻,并为此付出了代价。
这场宴会表面来看是为了安抚和激励各国,但实际上,却是万帆的缓兵之计。
在收到了无数关于地界的报告后,万帆意识到下界军队远比他想象的要残忍。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一直以为下界可以和地界的人类共存,虽然手法暴力,但结果却指向共存二字。
尽管他早已意识到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看法,但真正听闻了下界军队在地界的暴行后,那脆弱不堪的幻想才最终被掀起最后一块遮羞布。
尽管获得了大多数的支持,但下界各国却拥有着极大的自主权,他只是告诉下界人,他们有权利拥有更好的生活,却无法控制他们实现这一目标的路径。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收回控制权,绝对的控制权,必要的情况下,也需要使用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
——可我要怎么做……?
“撒拉贡。”
正当万帆陷入恍惚时,莫古拉辛的声音将其带回了喧闹的现场。
“莫古拉辛大公。”万帆点头示意,“刚才姆帕大公那边似乎引起了一些骚动。发生什么了吗?”
“只是一些小小的不愉快。您不要在意。”莫古拉辛轻描淡写道,“比起这个,您更应该享受这场宴会,这是您的庆功宴,胜利是属于您的。”
“说起这个……”万帆搭起一边的手,点了点太阳穴道,“我的渡鸦刚刚为我带回了一个消息,迈拉顿的军队,在抵达安特利维奇之前全军覆灭了,包括翡斯托里尔大部分的领主在内,无人生还。”
“什么?”莫古拉辛故作惊讶道,“真是可惜,虽然我与迈拉顿大公有一些过节,但这堪称是整个下界的损失,可惜,可惜啊。”
“我实在有些好奇。”万帆转动起手指道,“我也认为迈拉顿的行为有些鲁莽,但他的军队却是下界实力最强的一支,会这样平白无故地被歼灭吗?”
“虽然抨击死者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我必须得说,迈拉顿一向心高气傲,看不起人类,古往今来被傲慢杀死的人并不少,迈拉顿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的将军,斯佳麦提,可不是一个傲慢的人。那是一个优秀且无情的战略家,麾下有一支高效的猎杀队,我不认为他会放走任何可能泄露行动计划的人。也不觉得安特利维奇可以在不到20天内联合起五个国家。”
万帆审视着莫古拉辛,但那张脸却自始至终没有波澜,只是一副谦恭到令人发寒的微笑。
“您是在暗示些什么吗?伟大的撒拉贡?”
“不,我只是觉得,眼下我们已经损失了一支重要的力量,就更应该讲究团结了。”万帆意味深长道,“地界并不好对付,你应该心知肚明,否则就不会被图文加的军队困在海德拉默了,莫古拉辛大公。”
莫古拉辛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让他的笑容变得有些诡异。他沉沉地俯下身子,朝万帆道:
“我会将失误铭记在心,但有您的英明领导,攻陷地界只是时间问题,伟大的撒拉贡。”
“是的,只是时间问题……”万帆喃喃地回应道,内心却被这句看似普通的话勾起了强烈的焦虑和恐惧。
——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十一章 随风而逝(上)
这几天,吴雍的情绪十分高涨。
在成功说服摩根、安特利维奇和自由城邦联盟达成三方同盟协议,并将诺特兰的军事力量调动起来后,吴雍建立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地界联军。这在人类的历史上是不可想象的,包括后勤队伍在内,总共调集的人员超过了20万。
凭借着拉玛提供的重要线索,并采用了各国谋士合力策划的行动方案后,这支人类联军在韦斯卡平原打出了漂亮的一仗。不仅全歼了下界国度翡斯托里尔的军队,还收复了自由城邦联盟境内所有的城池。
虽然那些城市早已被战火摧残得面目全非,成为了一座座死城,曾经富足充实的自由城邦联盟也因下界军队的掠夺和屠杀面临着经济崩溃的困局。但这作为一次难得的胜仗,依旧鼓舞了人类的士气。
胜利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图文加帝国的皇帝卡拉尼.乌列维斯便派遣大使来到圣国,表明了合作的愿望。这也就意味着,有半数以上的人类国家加入了共同抵抗下界的阵营。
与此同时,遥远的东边也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海德拉默的最高魔法学院,星塔的法师们,凭借林立在学院周围的幻象屏障躲过了下界军队的屠杀,如今业已搭乘方舟北上,成功逃向了未受战火侵袭的弗洛兰卡公国。
在他们的努力下,先前一直意向不明的精灵国度弗洛兰卡也最终表明了态度。精灵们的至高女王伊利亚.怀特梅德正在征召军队,随时准备抵御或主动进攻下界的侵略者们。
吴雍对弗洛兰卡公国的认知比较有限,依照设定,那是一个由高等精灵组成的国度,和娜迦族构成的深海四国类似,他们也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并不信奉西明一族。
虽然弗洛兰卡公国并没有表示出和人类建立联盟的意愿,但得知他们也终于有所行动后,吴雍还是觉得宽心了不少。
这些转机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让吴雍有些忘乎所以。几天来,他像打了鸡血似地召开了无数场军事会议,和各国的首领们拟定出一系列的行动方案。至此,一场牵扯到人类命运的、广范围的军事行动正式拉开了帷幕。
吴雍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事情当中,以至于在梦中都无法停止思考。某一天的晚上,当他淌漾在浩瀚的梦境寰宇中,自无丈的高空俯瞰整个西弗利亚大陆时,所闻所见皆是令人欣喜的场面。
他看到死的焰火被一场及时的春雨扑灭,生的希望温润了整个大陆。他看到焦土与残垣为新生的草叶和苔藓遮蔽,满目望去皆是绿意。
神界与地界之间,天地大同,魔力汇聚而成的河流自空中垂下,绵延千里。那是独属于梦境的美感。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璀璨的耀明星海便成为了无垠天穹的绝对主角。无论梦境几何,这些耀明星始终都在。
“真美啊,你说是吗?”吴雍呢喃地感慨着,但这句话却是说给另一人听的,一位来访他梦境的客人。
“是啊。”拉玛低声道,但语气并不如吴雍那般享受,只是单纯的回应。
吴雍回过头来,朝逐渐走近的来者露出了一个微笑。他以一个有些浮夸的动作伸出一边的手,邀请她共赏这片虚幻的美景。
向着那副友善而有些稚嫩的笑颜走去时,拉玛的心头猛地一颤,无尽的悲伤袭来,让她难以再更向前一步。
“怎么了?”
“不……没什么……”拉玛暗自平缓了自己的呼吸,避免被隐藏在暗处的恶魔发现端倪。
——还不是时候……
她如此暗示自己,向前走去。
“你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嘿嘿,还是多亏了你啊,大造梦师。”吴雍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们打的大胜仗。”
“嗯,这应该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很高兴能够帮到你。”拉玛违心地回应道。
只有她自己清楚,这所谓的“情报”不过是莫古拉辛精心设计的计谋罢了,为的就是铲除翡斯托里尔这个心头大患。
对于下界的实用主义者们来说,损失一个未来会成为敌人的盟友根本不算是什么。人类联合了五方实力才击败了一个下界国家,可下界任何一个地方大军阀的兵力都足以正面对抗一个人类国家,倘若下界倾巢出动,人类将毫无胜算。这是莫古拉辛亲口告诉她的,为的只是欣赏她在知道真相后的绝望。
想到了这件事后,拉玛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那其中有悲愤、有罪恶、亦有不舍。
“吴雍,告诉我一件事情。”拉玛看向眼前的男孩,正色道,“我需要从你的嘴中亲口说出。”
“什么事?”
“你觉得,人类能够获胜吗?从这场……劫难当中?”
“当然了。”吴雍不解地笑道,“这不是显然的事情吗?”
“你不明白。”拉玛低落地摇了摇头,“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胜利,只是因为有利的条件都在我们这边,但这种机会……往后不会再有了。我是在问你,倘若一切都不如意,倘若下界的力量比人类强大百倍千倍,你能够带领人类走向胜利吗?”
察觉到了拉玛的认真,吴雍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沉默地转过身去,望向群星。
“果然……不行吗?”拉玛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只觉里面愈加灼热起来——那个恶魔在催促她了,催促她去完成她的“任务”。
“不……”吴雍轻声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就在此时,一颗流星兀然划破天幕。吴雍呆呆地望着那颗纵然即逝的巧星,突然回过身来,满脸高兴地冲着拉玛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不对,遭遇的情景吗?”
“记得。”拉玛疑惑而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虽然我的梦境中有耀明星海,但是普通的星星却不是这个世界的。”
“……?”
“看那边!”未等拉玛反应过来,吴雍便像一个兴奋的孩子一样指向天幕的一隅,“那四颗星星是猎户座,还有那边,那边,那边!”
“等……等等!”拉玛有些生气地制止道,“我是在很严肃地问你,不是来和你观天的!”
“我知道,可这个就是我的答案。”吴雍粲然笑道,“虽然我自己没有察觉到,但对我来说,真实世界和幻想世界早已没有不同了。仅仅是为了守护这片星空,守护生者之焰,我也愿意带领人类走向胜利,不——”
吴雍摇了摇头,随即坚定地望向拉玛,“不是愿意,而是能够。”
拉玛看着吴雍的脸,记忆恍然间回到了半年前。当她第一次窥探到这场星月之梦,看着梦中的少年仰望星空的背影时,只觉得那是个迷茫而无趣的孩子。
可如今,这孩子却已经成长得如此之快了。
“是吗,我明白了。谢谢你,奥古斯都大人。”
“诶……你?”
霎时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尽数散去。拉玛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第十二章 随风而逝(下)
拉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无垠寰宇间的清凉灌入体内,暂时平抑了内心逐渐升温的灼热。
她能够感觉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恶魔已经暴跳如雷了。她想象着恶魔脸上气急败坏的扭曲神情,想象着他不断跳着脚却无能为力的丑态,这种臆想让拉玛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快。这痛快驱逐了她的痛苦,让那些地狱般的折磨与凌辱都化为了复仇的动力。
“莫古拉辛!你这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像你这种弱得连翡斯托里尔都打不过的家伙,活该烂在自己的城堡里,攒着一堆垃圾过日子!”拉玛回过头来,朝着虚空朗声道,语气挑衅,神情愉快。
“诶……你在干什么?”吴雍懵然道。
“我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拉玛看向吴雍,眼中饱含歉疚与悲伤地笑道,“好在这个错误尚可弥补。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听我……呃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被一股无形且霸道的力量强行介入般的,拉玛突然瘫坐在地,痛苦地捂着胸口,话语也变成了凄惨的哀嚎。
“喂!喂!你怎么了!?”吴雍赶忙扶住拉玛的肩膀,焦急地问道。
“不要管这些……听我说!”拉玛艰难地吐露着话语,嘴中因极度的痛苦而发出嘶嘶的声音,“我……失败了,我没有……从恶魔的梦里……逃出,我的意志……被挟持……啊啊啊啊啊!”
一阵更加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后,拉玛的表情变得虚弱而凄惨。
“他要我……告诉你……迈拉顿的事……还要我……监视你的梦……套出情报……”
“不要说话,现在不要说话!”吴雍情绪激动道,“坚持住,我会想办法救你的!拉玛,坚持住……!”
“太晚了……恶魔……强大……”拉玛艰难地从嘴中吐出不连续的字词“只是……不希望……最后……葬于它手……”
拉玛艰难地抬起头来,向着吴雍展露出最后一丝笑意。
“谢谢你……吴雍……愿你治下的世界……再无恶意。”
她的眼神变得涣散,手脚也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可就在此时,一股异样而凶猛的魔力却倏然升起,随着魔力的流动,拉玛的身体也开始散发出光芒。
——她在主动催化魔力的流失!
吴雍惊然意识到。
梦境之中的人并非是实体,其构成本质上是魔力。如果将魔力全部耗尽的话,也就意味着其灵魂将会就此湮灭。
“不……别这样……别这样!我会救你的,我有办法救你!”
吴雍拼命抑制着指尖的颤抖,尝试在慌乱中集中精力,将自己的魔力注入拉玛体内。但拉玛却强硬地拒绝了这份施舍。无处可去的魔力散溢到空气中,逐渐远行,继而消散。
如同圣洁的白衣一般,拉玛的身体被盖上了一层愈加明亮的光芒,直到成为了光本身。在魔力的流失达到极限时,那些光子开始剥落,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一样离开母体,融入到世界的本源之海,在新的地方寻找生的希望。
直到最后,吴雍所握住的,不过是一团空气罢了。
。
呼——呼——
干燥的烈风如同是奔马般,扯着长长的嘶鸣从远方的沙丘彼端袭来。拉玛赤着一双脚,用薄纱抵挡着迎面而来的沙尘,但无论是脚下的灼热,还是尘土吹过时的瘙痒,她都感觉不到。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久违的,海德拉默的风。
拉玛向来不喜欢故乡的风。摩根的风有山野的新鲜,安特利维奇的风有海浪的咸湿,相比之下,海德拉默的风什么都没有,只是如同一把刀子似的,割裂旅人缺乏水分的皮肤。
可这风却令她如此怀念。亦如蜷缩在寒冬的壁炉旁时,怀念着海德拉默的骄阳。
——到头来,我还是逃不开这个地方。
拉玛在内心中自嘲着,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向前而去。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在那沙丘的另一端,正有什么等待着自己。
拉玛踏着步子,在沙漠上踩下一个又一个鲜明的脚印。可每向前走上几步,身后的脚印便会被风抚平,就好像她从未踏足此地一样。
随着跋涉的深入,自沙丘吹来的风也愈加躁烈。拉玛感到步子有些不稳,于是便将脚陷得更深了些,但就像是成心和她作对似的,风的强度随之更升一级。
“该死……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拉玛自言自语道,毫不屈服地用出了更大的力气。
和烈风勾心斗角了十多分钟后,拉玛抬起头来,却发现那沙丘依旧是那么遥远。就好像拉玛从未往前踏出过一步。
“该死……该死该死!”拉玛变得有些焦躁起来,跺着脚说了一连串的“该死”,或许是情绪调动的恰到好处,拉玛猛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干什么?
如此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冒出心头。这是她的老师,“梦语者”安夏.拉赫希.兹笃辛教给她的“梦境三问”,为的就是辨别出自己是否身在梦中。
拉玛谨慎地望向四周。这片沙漠毫无异样,既无刻意而为的拙劣感,也无用力过猛的虚幻感。如果这真的是梦境,那一定是某个大师级造梦者的手笔。
“不……不对!”拉玛倒吸了一口气,“这里是……‘本源’!”
啪——啪——啪——
一阵掌声从背后响起。拉玛的心底升起某种无限的期待,随之而来的是担心希望落空的恐惧。
风沙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歇,拉玛踌躇地回过头去,紧接着,看见了那近十年未曾看到的慈祥眉目。
“老……师?”拉玛喃喃地向前走去,慢步成了小跑,小跑成了快跑,她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向着梦语者扑去。
“轻点,轻点,你是想把我的老骨头撞碎吗,小拉玛?”梦语者抱住了拉玛,用略带责备与无限柔情的声音说道。
“老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拉玛哽咽着说道,紧紧地抓着梦语者的衣服。老人轻声哼起了沙漠的歌谣,如同哄着婴儿的母亲般拍着拉玛的后背,任凭她在自己的怀中哭泣。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当拉玛从梦语者的怀中抬起头来后,老人微笑着揩去了她的最后一滴眼泪。
“你难道不怀疑我只是梦境的造物吗,小拉玛?”
“不,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拉玛的头如同拨浪鼓一样地摇着,“您就是老师。”
“呵呵,你果然长大了,拉玛。竟然能凭借自己的意志识破‘本源’了。”
老人望向远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所谓本源,即是人的精神世界的本质,所有的梦境由此而生。人的梦境反映了人在一段时间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可本源,反映的是一个人本身。”梦语者娴熟地念叨着,“我讲的这些事情,你还记得么?”
“当然!当然记得!”面对自己的老师,拉玛突然像是回到了学生年代般地惶恐起来。
她看向四周,以一种新奇的目光重新审视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所以……这里是您的本源吗?”
“不。”梦语者摇了摇头道,“这是你的本源。”
“我的……本源。”拉玛呢喃道,觉得有些虚幻。
她从未窥探过自己的本源,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自古以来,能够窥探本源之人寥寥无几,甚至可以说,没有。
似乎是看出了拉玛的疑惑,梦语者笑着拉起拉玛的手,另一只手拄着拐杖向前走去。
“我曾告诉过你,本源的秘密难以窥探。其实这并不严谨,说到底,每个人都有机会窥探本源。无论是你,还是你身边的人们。”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地踱步在沙漠中,她的步态沉稳而有力,就好像她才是本源的主人一样。
“本源是一个人的开始,当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本源赋予了人们认知的能力,本源让我们能够去爱、去恨、去伤怀。”
拉玛跟着梦语者的步调,尽管她的步子看起来十分缓慢,但远处的沙丘却又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在靠近。
“本源是一个人的全部,你看不到它,它却始终都在,它细心地呵护着你的精神,好让你不会因为负面情绪的积累而崩溃。”
不一会儿的功夫,拉玛便和梦语者来到了沙丘的边缘。两人开始沿着堆积起来的沙子向上攀登,这攀登无比轻松,全然不似之前。
“本源也是一个人的终结,怀着思念与决心而死的人,都能够在生命的最后看到本源,这是生命对我们勇敢一生的馈赠,是通往彼端的钥匙。”
当两人终于登顶沙丘时,四周的天空突然黯淡了下来。
“看啊,我的孩子,这才是你的本源啊。”
拉玛的视线被梦语者引导而去。无尽的沙海在丘陵的另一端迎来终结,草地与河流取代了砂石,铺盖起广袤的牧野。微风所掀起的绿意间,萤火虫如同是迎接着庆典的异界子民般翩翩起舞,在空中划出了神秘的符号。
视线向上,蓝紫相间的极光飘扬于穹幕之上,烟云将天空氤氲为斑斓的色块。而自那片斑斓之中所哺育的,是璀璨的耀明星海。
拉玛痴痴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一时间几乎忘我。这是她此生所见过的最美的画面,比任何现实的景观,比任何她曾到访或创造的梦境都要美。
“时间到了,该走了,拉玛。”梦语者朝着拉玛招呼道。
“走?去哪里?”拉玛疑惑不解道。
“那里。”梦语者笑着指向耀明星海。
“你将成为星星,成为我们。走吧,孩子,关于梦境、本源、以及这个世界,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呢。”
【一些叨叨】
拉玛.什耶姆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人物,尽管出场的篇幅并不多,却是贯穿了整个故事,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角色。她的死亡其实在一开始就定下了,作为作者,我认为这符合故事逻辑,但同样作为作者,我非常的难过。
我为拉玛设计了非常详尽的人设,包括她的故事,她的成长,可惜碍于篇幅和笔力所限,无法充分向各位展现这个角色的魅力。作为一些小小的弥补,我上传了一张拉玛的人设图,读者朋友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在作品首页一观。
第十三章 无能狂怒
“贱畜!贱畜!贱畜!”
莫古拉辛连着骂出了三声“贱畜”,每说一遍,所用的气力便更加强烈了一些。
他的脸色因极度的暴怒而变得通红,他的手指如同章鱼的触须一般扭动着。他想要抓些什么过来,再猛地把它们扔出去,砸个粉碎。可生气的当头,“绝不浪费”的心理负担却又沉沉地压了上来,这让他感觉更加光火了。
“我是穷光蛋?我是穷光蛋?穷你妈的光了蛋!”
莫古拉辛大声地朝着空气吼道,突然之间失去了理智,擢起自己最珍爱的一件骨瓷酒杯,猛地向地上摔去。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哗啦”声,莫古拉辛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一起碎了。他赶忙跪倒在地,心疼地将一地的碎片挽到面前,却发现酒杯早已粉碎地彻彻底底,再也无法复原。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莫古拉辛从地上跳将起来,无能狂怒地跺着脚。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极度想用什么东西疏解一下内心膨胀的怒火。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一隅。此时,一个暗精灵女子正抱着双膝蜷缩在墙角,满眼畏惧地望着莫古拉辛,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如同一颗坚硬的宝石般。
“对啊,反正你也用不坏……”莫古拉辛兀自嘟囔着,朝着女子大喝一声,“你!给我过来!”
那个暗精灵吓得一颤,反倒往后一仰,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莫古拉辛暴跳如雷,三两步地踏上前去,粗暴地抓起女子的头发,像提着猎物一样地将她扔到一旁的矮桌上。
“妈的,贱货……人类全是贱货!”
(描写省略)
“我是穷光蛋?我不如迈拉顿?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是谁把你整的死去活来?是谁!???”
(描写省略)
莫古拉辛厉声吼叫,将眼前的暗精灵想象成那个海德拉默的造梦者,肆意地倾泻着自己的全部怒火。
(描写省略)
莫古拉辛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觉得怒气消解了不少。
咚——咚——咚——
正在此时,门上恰到好处地响起一阵敲击。
“你,去开门,然后滚!”
莫古拉辛看都不看地差使道。暗精灵揩去眼角的泪珠,低着头快速走向门边。
莫古拉辛仰起头,闭目调整自己的神思。他听到房门在一阵吱呀声中被打开,听到来者踏着厚厚的毛毯靴走了进来,听到女人呜咽着逃了出去。
“父亲。”来者用温文尔雅的声音唤道。无需睁眼,莫古拉辛便知道那是谁了。
亚戈,他的大儿子。一个表面谦恭有礼,十足贤者派头,内心却比谁都要残忍无情的人。
亚戈和他的其他儿子不同,那些竖子从来不屑于掩盖自己的残忍,但亚戈却将表里平衡得恰到好处。他是真正继承了莫古拉辛智慧的人,是令莫古拉辛感到无比骄傲的王位继承人。
“怎么了,亚戈?”莫古拉辛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姿势,满脸倦怠地问道。
“只是想来看看您的情况。”亚戈答道,语气依旧是那么令人舒服,“我很担心您,父亲。”
“有什么可担心的?”莫古拉辛轻蔑地摆了摆手,“只不过是一个人类的崽子,还能把我气死不成?”
“不,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亚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一出,奥古斯都只怕会更加针对我们。”
——哼,这才是我的儿子。
莫古拉辛的嘴角微微扬起,为亚戈的表现感到自豪。他从来不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人,而这种实用主义正是一个未来的君王所需要具备的。
“不用担心,西明一族还未尽数归位,况且奥古斯都也不敢轻易率领军队进攻下界。主动权依旧在我们这边。”莫古拉辛自信满满道,“只不过是一条信息来源断了而已,别忘了,我们在地界安插的内应足够多。”
将近半年的时间里,莫古拉辛都在致力于向地界输送间谍。由于下界存在着相当部分的人类种族,在对他们经过简单的训练,并教给他们一些地界的常识后,便能使其毫无困难地混入地界的人类当中。
为了防止他们背叛,莫古拉辛还命令宫廷术士对他们施予诅咒,时时刻刻地监视他们的行为,一旦有任何问题,便可以干净利落地杀死他们,还不会让人们起任何疑心。
正是靠着这种方式,莫古拉辛才成功地在圣国散布了德拉斯麦里藓的孢子,让一场可怕的瘟疫在人类的世界肆虐。
这原本是一个绝妙的计划,如果万事顺利的话,说不定会一举摧毁那个碍眼的圣国。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德拉斯麦里藓的秘密被发现了。
霎时间,挫败所带来的恼怒重新涌上莫古拉辛的心头。
“父亲,”亚戈突然开口道,“我是否可以问个问题?”
“什么?”莫古拉辛有些不耐烦道。
“那个计划进行的如何了?”
“快了,就快了。”莫古拉辛交替扳着大拇指道,“但不能因为心急就强求什么。那是我们决胜的关键,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诚如您所说。”亚戈赞同道,“另外父亲,到时候可否由我来率领……”
“你不用管这个,”莫古拉辛打断了亚戈的话道,“到时候我会亲自率领军队,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是,父亲。”亚戈沉了口气道。
“没其他事情的话就出去吧,我有些累了。”莫古拉辛驱使道,自觉事情已毕,便全身心地仰躺在自己的那舒适的兽皮躺椅上,可久久的等待后,却未听到任何动静或回应传来。
“还有事情?”
“是的,可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
“有话快说!这可不像你,亚戈。”莫古拉辛训斥道。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计划,但只怕……”亚戈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们的撒拉贡会不乐意。”
“……哦?”莫古拉辛瞬间来了兴趣,从椅子上坐起身来,看向了亚戈。
“那就说说看吧,你究竟想到了什么,我的好儿子?”
第十四章 特洛伊与哈姆莱特(一)
4月22日,图文加第二大城市亚伦图姆,达卢斯学院。
阳光透过藤蔓的间隙,在柱廊庭院的大理石路面上打下一幅细腻的纹理画。庭院的中心,两个身穿学徒袍的年轻人站在沉思柱旁,各抱一摞厚厚的典籍,正在就“世界的本质究竟是实在的还是虚无的”展开激烈辩论。
“依据孟德所的观点,世界应当是‘特拉姆提’式悲剧的的虚无。而西里门也曾提出过类似的看法,也即‘我所见的即是有,我无视的即是无’,顺带一提,这句话出自《南行记》第三章的第42行。”其中一个年轻人率先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我认为你的观点是值得商榷的。著名哲学家佩达尼亚曾说过:‘即使将世界分割成最为微小的尘埃,可当它们聚集起来的时候亦能成就万物’,而‘图拉尼’派的代表人物弗伦乌斯也提出过相似的观点。”另一年轻人不甘落后道。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引经据典地辩论着,你来我往,不分上下。每当谁卡壳的时候,就会往沉思柱上撞一下,然后便灵光一闪地说出了下一个先贤的名字。
庭院不远处的二层书房内,一位身穿学士袍老人站在窗边,默默地观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辩论,时不时地叹一口气。
“怎么了,柯赛罗大师?那些年轻人说了些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么?”他的书记官停下手中的笔,打趣地问道。
“倒不是,他们引用的那些话非常具有思辨性,看得出来是下功夫了的。”名为柯赛罗的老人摇了摇头道,“问题出在辩论的形式上。辩论是好事,但现在的年轻人似乎误解了辩论的意义,辨是为了锻炼逻辑,而论则是为了产生新知。可在我看来,这些年轻人只是在自说自话,较量谁的知识更加丰富罢了。”
作为现任的学院院长,柯赛罗将毕生的精力都用于教化学生,但现在的孩子们,实在是太注重一些不必要的东西了。
“年轻人嘛,谁敢说自己不曾经历过这个阶段呢?年龄与阅历会教会他们更多的。别太过担忧了。”
“但愿吧……”柯塞罗拉上了窗帘,不再去观望这场属于年轻人的较量。
“打扰了……柯赛罗院长?”
这时,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走进了书房,满脸恭敬地朝内打量着。
“有什么事吗,艾普罗辛?”柯赛罗回过头来,朝来者招呼道。
“院长。总督召见您,似乎有什么紧急事态。”
——紧急事态?
柯赛罗疑惑地想到。作为城市的行政顾问,被总督召见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这星期正值学院的创立者节,各个教授都忙得脱不开身。往年的这个时候,总督都会心有默契地不加打扰,可这次却如此反常,想来确有要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柯赛罗朝学徒说道,一边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披风,一边朝另一个教授苦笑了一声,
“看来又有事情要忙活了。”
。
当日下午。
柯赛罗和总督站在城墙上,忧心忡忡地望着城外。距离城墙不远处,数以千计的人群扎堆于此,人头骚动间就像是流动的海草。
——这确实是个紧急事态。
柯赛罗如此想到。
按照总督的说法,这些人是从海德拉默逃来的难民。他们在今早抵达,并且派出一名代表向总督请愿,希望亚伦图姆能够收留他们。
如果是在平常,图文加的城市绝对不会收留一群海德拉默人,虽然两国近几十年来都无战争,但间隙与不和早已刻在了两个民族的灵魂中。收治规模如此庞大的异族,只怕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这些海德拉默人带来了数额巨大的粮食、种子和珍宝,一方面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可以为亚伦图姆贡献巨额的财富和充足的兵力。如今整个世界都深陷在下界入侵的阴霾中,多一些有生力量总归是好事。
这种事情本不应由柯赛罗来评判,只需提交给元老院定夺便可。但不巧的是,元老院的成员已随皇帝去往安特拉加圣国参与五方会议,各个城市的行政权都暂时下放给了总督自行处理。
“柯赛罗大师,我能听听您的想法吗?”总督诚恳地问道,显然是想给自己找个一起背锅的人。
“抱歉,我对眼下的情况并不算了解。但或许……能让我和他们的那位代表谈谈?”
“当然!当然!”总督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命令下属去叫人。一会儿的功夫后,那位难民代表便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到来。
柯赛罗以一个不失礼节的方式打量了一翻来者。那人有着一副标准的海德拉默样貌,穿着也是海德拉默的平民样式。在注意到柯赛罗的视线后,那人立马低下了头,一副揣揣不安的样子。
“你好,先生,我该如何称呼你?”柯赛罗用和蔼的语气问道。
“艾拉木!我叫艾拉木!大人!”男人眼神不安道,看起来有些反应过激。
“放轻松,艾拉木。我只想要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柯赛罗推手安抚着对方,“你们是从海德拉默逃出来的对吗?”
男人使劲点起了头。
“你们没有遭遇下界的袭击吗?”
男人使劲摇了摇头。
“一次都没有?”
男人更加使劲地摇了摇头。
“好的……”柯赛罗陷入了几秒的沉默,接着道,“我无法代表城市的意见,我希望你明白,图文加人和海德拉默人……向来难以相互理解。我仅能提出一个方案,从这里往东四十公里处有一座废弃的采石场,那里或许是一座合适的安顿所,你们……”
“不!大人!不可以!求您了!”男人突然向前扑来,想要抱住柯赛罗的腿,却被守卫们强硬地拖了回去。
“老实点,海欧佬!”士兵用了一种侮辱性的称谓吼道,这才让男人冷静了下来。
“嗯……你无法接受这种安排吗?”柯赛罗问道。
“不可以……我们需要进城……外面不安全……后面有恶魔,不进城,恶魔会杀了我们,我们所有人……所有人……”男人声音颤抖道,身体在地上蜷成一个球,他的恐惧就像是要从身体中溢出似的,让人感到无比压抑。
柯赛罗和总督互相望了一眼,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大人……大人们!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进城!我们有金子,许多金子!还有宝石!都给你们,都可以给你们!”男人跪着向前挪动,将手捧在一起,疯狂地向前投送着。
似乎是被这份条件所吸引了,总督努了努嘴,朝男人说道:
“好吧。你们可以进城,但为了照顾市民的感情,我们不得不在地牢中收容你们,而且战争结束后,你们就必须立刻离开,能接受吗?”
“当然!当然!感谢您!愿诸神赐福于您,我的大人!”男人痛哭流涕道,那副神情让柯赛罗有些心酸。
“提特总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学院愿意收留部分难民。我们保证不会让他们和市民接触,并会提供合理的待遇,所有资金将由学院提供。”
“呃……这样真的好吗,柯赛罗大师?”
“没问题,学院创立的初衷便是平等与博爱,我们仅仅是在履行这一信条罢了。”柯赛罗微笑道。
“感谢您!真的感谢您!大人!大人!我的。”男人已激动地无法自已。柯赛罗默默向守卫一挥手,自己上前扶起了男人。
——看来又有事情要忙了。
柯赛罗苦笑着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