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特洛伊与哈姆莱特(二)
当柯赛罗带着200余名海德拉默人回到学院的时候,正看到数十名学徒挡在门口,他们手拿威慑性的束棒,站在学院创始人达卢斯的石像下,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柯赛罗大惊道。
“柯赛罗院长!我们反对您将海德拉默人接入学院!”其中的一个学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义凌然道,“学院是庄严的知识圣地,不是收容所!”
“学院的仓库已经许多年没有使用了,他们会在那里暂做安顿,同时帮助我们保养院内的设施和植被,你们的衣服也可以交给他们来修补,海德拉默人是缝纫的高手。至于你们的任何活动,包括学习、辩论、休息、娱乐,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我向你们保证。”
“这不是影不影响的问题!”另一个学生举起手中的束棒道,“他们是海德拉默人!一群来自沙漠的蛮族!和他们在一个地方,我们怎么可能安心学习!”
人群中接二连三地传来了赞同声。
“开什么玩笑!赶紧离开,都给我离开!”柯赛罗惊而转怒,愤愤地朝着学生们挥手。
“我们决不会离开,除非您将这些人带走。我们也会去向总督请愿,要求驱逐所有的海德拉默人。这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学院!”学生们的代表发言道,这激昂的措辞引起了大家的共鸣,人们纷纷举起束棒,就像是战斗前的准备一样。
“荒唐!我对你们感到失望!”柯赛罗再也无法忍受,指着学生们吼道,“我们学习,是为了感受生命的可贵与伟大,向着完美不断迈进,不是为了助长你们的偏激!固化你们的成见!你们不配作为达卢斯的学生!都给我滚蛋吧!”
似乎是被院长发怒的样子给吓到了,学生们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柯赛罗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愤怒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显然是吃不消的。好在这时,另一名学院的学士赶了过来。
“你们!散开!都散开!回去做你们的事,不然这学期的评价统统都是不及格!”
这简单的威慑显然起到了效果,学生们悻悻地溜了回去,一时间让大门空当了不少。
“您还好吧,柯赛罗大师?需不需要我去替您叫医生?”那名学士一脸担忧地问道。
“不,不用了,休息休息就好。仓库清理完了吗?”
“是的,依照您的意思,已经准备妥当了。”
“辛苦你了,科维。”柯赛罗疲惫地笑了笑,转过身来,面带歉意地看着海德拉默的难民们。
“让你们见笑了,这些年轻人大多来自贵族和富商家庭,年少骄纵,希望各位不要介意。”
“不,这本就是您的地盘,该感到愧疚的是我们才对。”一位海德拉默的长者摇摇头道,“如果您和您的学生们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一定尽力完成。”
柯赛罗含笑点头,一时间,竟产生了某种念想。他觉得总有一天,世界将真正地跨越偏见和仇恨,成为一个伟大的共同体。
“请随我来吧,现在还不便于参观学院,请让我先带各位去你们的住处。”
200余号海德拉默人跟上了柯赛罗的步伐,经过了刚才那场事端后,这些异乡人显然变得更加谨慎了,他们全程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地面,不敢抬头看一眼周围的景象。
柯赛罗为了让他们放松下来,不断地寻找着话题。可令人感到困惑的是,当他问到下界袭来的情形时,那些人都会变得口齿含糊,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提及此事,他们的眼神中分明含着强烈的恐惧。就好像知道曾做过一场噩梦,却想不起来梦中的事情了。
念及到这些人刚刚逃离了一场可怕的灾难,柯赛罗便不再提及相关的话题了。转而以学者的态度问起海德拉默的人文风光、历史故事,至于这些事情,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能够说出一些。
这种“话疗”起到了一些积极的效果。难民们变得不再那么拘谨,甚至主动向柯赛罗询问当地的情况。当柯赛罗向他们介绍自己所生活的这座城市时,他从难民们的眼中看出了好奇。他深深地明白,那是跨越隔阂的第一步。
这一天过得很快,将难民们安顿好后,柯赛罗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处理了一系列创立者节相关的事务后,便满心疲惫地上床睡觉了。
。
咚——咚——咚——
当天夜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柯赛罗的梦境。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觉得脑袋里像是敲鼓一样阵痛不已。
“院长,院长!是我,科维!”
科维学士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显得有些急促。
披上一件毛毯后,柯赛罗踱向门边,打开了房门。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院长。”科维学士提着一盏油灯,满脸忧心道,“仓库那边发生了一些事情,几个海德拉默人突然生病了,病得很厉害,事情有些……复杂,您最好亲自去看一看。”
科维学士的话瞬间让柯赛罗清醒了过来,他匆匆地穿上衣服后,跟着学士来到了仓库。
一进仓库,一股强烈的恶臭气味便扑鼻而来。几个海德拉默人躺在床上,浑身抽搐,学院的医生正在为他们治疗,而仓库的角落,两个学院的学生正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哭泣着。
“院长!”那两个学生看见了柯赛罗后,立马扑倒在地,“请原谅我们……我们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
“怎么回事?”柯赛罗惊讶道。
“我们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就在他们晚饭里下了泻药……可是……可是……”学生再也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柯赛罗克制住了怒意,快步走向床边,一名被下了泻药的海德拉默人正虚弱地躺在床上,他的床单沾满了排泄物,脸色也是不忍直视的青紫色。
“他怎么了?是那些泻药导致的?”柯赛罗急忙询问医生道。
“不,我觉得不是,泻药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说真的,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觉得应该向总督汇报一下,看看他……”
“大人……!求您了,救救我……救救我!”这时,那名病人突然抓住了柯赛罗的手臂,绝望地呼号道,“我不想死!我想起来了……那里太可怕了……我不想死……我也不想害你们……但我不想死!”
“冷静,冷静。我们会救你的。”
“救救我……我不想死——不,别救我,我不想害你们,我不想……不,救救我!”
男人的话毫无逻辑,让柯赛罗困惑不已。
“院长……!”正在这时,医生突然推了推柯赛罗的肩膀,“快看这里……”
柯赛罗看向医生所指的地方,大惊失色。
只见那些排泄物正在迅速回流,将男人的下半身撑得肿胀起来,紧接着,男人的手、肩膀、头也开始变得臃肿。他的五官逐渐模糊,成了一坨难以辨别的肉块。
还未等院长和医生反应过来,那托肉块突然扑了过来,将两人融入体内。
一时间,整个仓库陷入了混乱,其他得病的人也以相同的方式将曾经的同伴吞入体中,化成己身的一部分。
那时候的亚伦图姆尚且身处美好的睡梦当中。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海德拉默人曾作为奴隶被带往下界,并在那里接受了惨无人道的合成秘术。这种秘术早已将他们转化为肉山的原始宿主,可他们却因为被封印了记忆而浑然不觉。
后来,这些可怜的人被放回了地界,并深信自己曾幸运地逃脱了下界军队的屠杀。受到心理暗示的驱动,他们踏上了去往图文加的道路,希望在那里寻求庇护,开始全新的生活。
原本的话,合成秘术会在他们抵达亚伦图姆的第二天被激活,可一份带着恶意的泻药却阴差阳错地提前了整个进程。
不过,无论是对亚伦图姆人来说,还是对下界的主使者来说,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第十六章 特洛伊与哈姆莱特(三)
4月22日,安特拉加圣国,圣城集市。
男孩游走在热闹的露天集市中,花光了身上的最后六枚硬币,买来了一袋新鲜出炉的蜂蜜球。
这是一道摩根和安特利维奇的传统美食,通过在面包表面裹上致死量的蜂蜜做成。由于蜂蜜曾是一种稀罕的调味料,所以只能在摩根的酒狩节、安特利维奇的君临节等重大节日才能吃得到,对于普通民众们来说,平时是绝对无法享用的。
不过多亏了便利的贸易条件和宽松的蜜蜂养殖政策,在圣国,蜂蜜早已不是什么稀罕物,甚至能够在这样的闹市上轻松购得。
男孩钦佩圣国统治者的贤德。在圣国之外,这样的政策绝对不可能实现。他知道安特利维奇的贵族们为了垄断一些资源的生产和售卖权,而雇佣强盗将一些小作坊的坊主一家屠杀。也知道贵族们会和走私者相互勾结,允许他们贩卖自己名下的工坊生产的致幻药剂,却严禁他们私自出售垄断资源。
——如果我是国王,绝对不会允许这些龌龊勾当的。
男孩不只一次这样想过。他做梦都会梦见自己带上王冠的样子,他深信自己会成为一名为后世所歌颂的贤王,在自己的治下让所有人都过的快乐。
而这一切本应有实现的可能。
他叫做乔伊,生于摩根海姆,长于西境的一个小村庄。如果不考虑姓氏的话,这名字不过是一个烂大街的俗名。可他的姓氏偏偏却是如此独特——摩根。这是他生来的礼物,却也是诅咒。
童年时代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姓氏,他以为自己和其他孩子一样,平凡而卑微。他的母亲从未提及过这个话题,所以,当他知道其他孩子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姓氏时,便哭着闹着央求母亲告诉他自己的姓氏是什么。
那一天,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生于摩根海姆的黑街,所以,他姓“黑”。
从此以后,乔伊便自豪地称呼自己为乔伊.黑。而许多年之后的今天,他有了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称呼——黑王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一直作为乔伊.黑生活下去,和其他孩子一样,过完没心没肺的童年后,就成为一个无聊而郁闷的大人。直到一件改变了他一生的事情,击碎了这个不堪的人生规划。
之后的事情他不想去回忆,多余的回忆只会徒增悲伤,却无法再增加一些仇恨——他的仇恨早已内化于心,成为了他的全部。只是在那场事件之后,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当他被一个陌生人秘密送往安特利维奇的首都,身处他此生从未见过的华美宫殿中时,他便已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当安特利维奇的托连恩国王亲口告诉他,他的真实姓氏是摩根,而他,是当时的摩根国王威尔格弗的私生子时,他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
唯有麻木。
逃亡至安特利维奇的漫长旅途已然让他流干了最后的眼泪,他不再为逝去的一切而流泪,他内心所想的一切唯有复仇。
所幸,托连恩国王给了他这个机会。在托连恩的周全保护下,乔伊开始跟随皇家教师学习律法、算术、辩论、剑术,学习一个君王理应掌握的一切。而乔伊也不负所望地奉献出自己全部的心思,将那些曾嗤之以鼻的知识全部化为己用。
那之后,托连恩无论参加什么活动都会以侍从的身份带上乔伊,而乔伊也从此浸淫在了安特利维奇纷乱迤逦的政治生态中。他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如何面对不同性格的领主说出不同的话,也学会了从喜怒不同的面孔中分清敌友。
他掌握了一整套的统治流程,从每天清晨的群臣接见,到傍晚的贵族晚宴。长久的演化中,他的言行举止也越来越像一个君王。
由于托连恩国王没有任何子嗣,而他又整日带着乔伊。所以宫廷中的人们私下里笑称乔伊为托连恩的继任者,再加上乔伊终日身穿一袭黑服,所以便有了那个称号——黑王子。
这称号在乔伊听来是如此贴切,尽管宫廷中的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单纯地认为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侍从。可乔伊内心的复仇**却随着“黑王子”的名号日益膨胀。
他做梦都在期望着回到摩根的那一天,当他君临王座,将威尔格弗的头挂在城门上时,一切都是那么快活!
他要一改摩根绵延数千年的政治传统,将那面生来便存在的高墙推倒,让贫苦的人们也能收获幸福。他要让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力,让他们不会再因为生来所烙下的印记而担忧。
他的想法是那么的美好,他的心思是那么的急切,所以,当他听说雷德拉领主斩下了威尔格弗的头颅时,他欣喜若狂,却又有些遗憾——他没有亲自见证那一幕。
那之后,协助乔伊登上王座便被提上了日程。托连恩亲手策划了一系列的方案,从解决摩根王子哈罗德,再到制造**,驱逐塞茜皇后。托连恩为乔伊描述了一个梦境般的美好未来:安特利维奇和摩根将永世友好,两国的人民也将会幸福安康,永不受战乱侵扰……
可这梦终究是碎了。
哈罗德王子并没有身亡,塞茜皇后却借此加强了自己的权力。后来,下界的大范围入侵更是使得摩安两国放下了分歧,步入了令人作呕的蜜月期。
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没人告诉他。他被软禁了起来,面对的只有负责照顾和监视他的女仆。仿佛是一夜之间,包括托连恩国王在内,那些曾关心他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一颗完完全全的弃子,被抹除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他逃走了。逃出了王都,隐匿了姓名,重新成为了一个卑微的普通人。可同时,他内心压抑许久的扭曲怒火也重新燃起。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梦,做着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处于摩根的王宫中,作为国王的儿子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他的母亲成为了王后,不再穿着那身满是补丁的破旧衣服,而是在华服的衬托下成了一个幸福的女人。
正当他深陷于虚幻而美满的梦中时,国王却突然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孩子,国王无情地将他的母亲处死,让那一女一子占据了本应属于他们的房间。乔伊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正当国王将那一双无情的眼睛投向自己时,他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这折磨人的梦将乔伊彻底击垮,他将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托付给了仇恨。他已不再奢望成为一名贤王,可复仇,却是此生唯一要履行的宿命。
咚——
悠长的钟鸣打断了乔伊的回忆,这象征傍晚来临的钟声也在宣告着他命运的最后时刻。
“要来了……”
乔伊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咬下一口蜂蜜球后,将剩下的统统扔进垃圾堆,朝着圣城的议事厅走去。
第十七章 特洛伊与哈姆莱特(四)
“塞茜殿下,请。”
托连恩示意车夫回避到一旁,亲自上前打开了马车的车门,十分绅士地恭请道。
“谢谢,托连恩陛下,你真好心。”塞茜太后微笑道,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后,拉着哈罗德国王走上了马车。
托连恩用一个同样有礼的笑容回应了对方。贵族之间的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如同衣装一样,是社交的必要装饰。
在确认两人都进入了马车后,托连恩捎随其后登上了阶梯。车夫在其身后关上了门,娴熟地将阶梯推回了车下,朝着车内的人压帽示意,随即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随着马鞭的挥动,马车开始徐徐移动,而托连恩也终于能够有机会和塞茜太后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里说上几句话了。
在圣国谕者吴雍的号召下,安特拉加圣国、安特利维奇、摩根、诺特兰、图文加、自由城邦联盟六方势力的统治者们带着各自的代表团来到了圣国的首都,参加所谓的“六方会议”。一时间,圣国挤满了穿着服饰、带着各种口音的人,热闹非凡。
这场会议主要是为了讨论建立联盟的相关事宜,业已进行了两天。第一天并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阻碍,主要是讨论了最高统御权的问题。自然,几乎所有的参与者都同意由圣国来统领各方。而当天晚上,由圣国谕者所主办的晚宴也算圆满结束。
问题出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
这一天主要是协商物资调配、边境管理、难民管理等问题。一旦涉及到具体的事项,各方的利益便显示出了难以调和的冲突。结果便是,议程进行缓慢,直至相当一部分议题无疾而终。
最终,会议只得被拖到了第三天。而这天晚上则留给了各方势力进行自主外交。
托连恩理所当然地邀请了塞茜太后。在经历了刺杀事件等一系列风波后,他急需与摩根修复关系。
怀着这样的念头,托连恩率先开口道:
“很荣幸能够邀请您和哈罗德陛下共进晚餐,相信今晚将是一段令人愉快的时光。”
“是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托连恩陛下。”塞茜太后用非常贵族的语气回应道。
她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如同一尊精心摆置的雕塑一般,托连恩明白,那只是在用女人的方式展现“肌肉”。
与此相对的,哈罗德国王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了。这不安省的小男孩正跪坐在皮垫上,满眼新奇地望着窗外。看得出来,他很少出过这般的远门,甚至有可能连摩根的王宫大门都不曾迈出过。
“哈罗德,坐端正。”塞茜太后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随即又看向了托连恩,“让您见笑了,托连恩陛下,哈罗德年纪还小,不懂得礼仪,还请见谅。”
“您言重了,孩子本就应如此,否则世间怎还会有纯真?”托连恩笑着回答道,友善地看向了哈罗德,可小国王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将头埋在了母亲的肩膀上。
托连恩不失礼节地笑着,内心却皱起了眉头。
——这孩子看起来很善良,同时却很懦弱,天生就不是国王的料。
托连恩如此想着,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乔伊。霎时间,恼怒在胃中翻滚,差点就顺着喉头冲出。
如果不是因为下界入侵,如果不是因为弗里德曼,此刻坐在这里的应该是乔伊。他就应该先斩后奏,他就不应该慑于谕者的存在而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他。这是他政治生涯的绝对败笔。
为了掩盖内心的波澜,托连恩调整好自己的微表情,挑起了新的话题:
“我想我必须要感谢吴雍陛下和于洛颖陛下,和平曾是这个大陆几千年的诉求,而如今,我们似乎就快要做到了。”
“是的,两位谕者是十分杰出的人。”塞茜太后赞同道,“他们真的为这个世界做了许多。”
“塞茜殿下,我希望您能够明白安特利维奇的友好。先祖之间的争端早已成过往,而雷德拉之辈也终究不得人心。这会是个很好的机会,您觉得呢?”
“我十分认同您的想法,托连恩陛下。”塞茜太后莞尔笑道。
“咦?安特利维奇不是坏人吗,母亲?你不是说他们想欺负我吗?”
哈罗德国王睁着一双疑惑的大眼,语出惊人道,瞬间让氛围陷入了尴尬。
“哈哈哈……王子殿下,任何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倒不是说安特利维奇是坏人。”托连恩干笑着解释道。
“既然说到此,恐怕我不得不提一件事情,托连恩陛下。”塞茜太后话锋一转道,“我想我们两国的友好之间还存在着一些阻碍。”
托连恩心领神会,他明白塞茜指的是什么。
“那个孩子。”塞茜太后单刀直入道,“能否将他交予我们?”
“这些小事情,我会替您处理的。在孩子面前,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提及此事了。”托连恩以早就想好的辞令回应道。
“我想您说的对,托连恩陛下。”塞茜太后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托连恩,“这件事情,我们稍后再来讨论。”
“哼……”
正当此时,一声冷笑从车夫的位子上传来。但那不是托连恩的车夫的声音,是另一个人。
这个想法让托连恩后背一凉,他突然想起了一些细节,在登上马车的时候,车夫一直用宽檐帽和高领遮盖着自己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托连恩沉下了脸,透过车板的观察窗朝背后质问道。
“为您驾车。”车夫用仅仅能让车内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托连恩陛下?”塞茜太后疑惑地歪了歪头,“发生什么事了吗?”
“哈哈哈哈……”车夫的嘴中发出一阵徐徐的干笑,“托连恩,你还是告诉他们真相吧,那个男孩——乔伊.摩根——从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什……!”塞茜太后面露惊色,怒声道,“是你……!”
“嘘,请小声一点。”车夫微微扭过头来,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必须告诉各位一件事情,你们脚下的木隔里面,装满了希腊火的燃料,而我的手中,恰好有一支蜡烛。如果你们有任何过激的反应,我就会……”
乔伊刻意没有说下去,将恐惧留给了身后的人。
“你们一定很困惑吧?或许你们困惑的地方不一样,但我会一一为你们解答。”乔伊压着嗓子道,
“在我们了结这一切之前。”
第十八章 特洛伊与哈姆莱特(五)
“首先,我是怎么逃出来的?”乔伊伸起一根手指,在半空中划了两圈道。
“很简单,托连恩陛下,您一直放任我在您的宫廷中观察、学习,或许没有想过,我也有能力拿到您宫殿的逃生通道图纸,对吗?您教会我的一切,包括剑术、话术、必要的贿赂,都派上了用场。”
乔伊说着,挥动了一下马鞭。此时,八名在马车前后三米外护卫的骑士还对此时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
“其次,我是怎么混进您的车队的?我对您的车夫琼恩先生很了解,他每到一个地方,一定会去当地的集市,为他的家人们带一些纪念品回去。要找到他并不难。”
说罢,乔伊拉了拉帽檐,展示着自己一身的车夫行头。
“最后,是您问的,我在这里做什么?在这之前,请让我先给哈罗德王子——不,应该说……哈罗德国王,讲个故事。”
乔伊将头仰在了车板上,如同吟游诗人般地叙述起来。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着比种猪还要旺盛的精力,但凡到了一个地方,一定会染指那里的姑娘们。只是,为了不让自己高贵的种子外流,他会给那些姑娘们服下一种药剂,那种药会让她们终生无法怀孕。”
“作为补偿,国王将她们送往一个建造在城郊王林中的秘密行宫,给她们丰衣足食的生活,不管她们愿不愿意。但同时,那些姑娘也永远成为了国王专属的玩物,直到年华不再,再作为仆人侍奉着那些被源源不断地送来的新宠。”
“乔伊,闭嘴……!”托连恩沉着声音吼道。
“这都是您告诉我的,我只是把他们讲出来。”乔伊轻描淡写道,又接着开始了自己的叙述。
“但令国王没有想到的是,其中的一个女人阴差阳错地逃过了这般命运。那是在一场皇家宴会上,国王喝得烂醉,在厨房随便抓来了一个女佣满足了自己的兽欲后,那畜生倒地就睡。不仅忘了给女人服药,甚至忘了厨房里发生的一切。”
“后来,那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孩,她当然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本想杀死那个孩子,却终归没有忍心下手。于是,在一位好心人的帮助下,她带着孩子离开了摩根海姆,去到了极西的一个偏远小村庄。她就这样隐姓埋名地生活了数年,原以为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谁知……厄运还是降临了。”
托连恩怒视着乔伊,却没有让对方有任何闭嘴念头。
“八年后的一个晚上,那个母亲惊慌地叫醒了熟睡中的孩子,要他快快地收拾起行李。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的母亲只是说,他们要搬家了了。可就在要离开村子的时候,一队骑兵从后面杀了出来,其中的一人射出一支箭,正中女人的胸膛。男孩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景象,她的母亲匍匐在地上,嘶吼着让孩子快逃。而男孩则扑到母亲身边,不知所措地大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双大手从后面抱住了男孩,那双手将男孩托在身前,没命地朝着村外跑去。那个人就像是背后长了双眼睛一样,精准地躲过了一箭又一箭,他用希腊火封住了身后的路,接着便跨上一匹好马,消失在了夜色中。连夜的逃亡后,男孩被那个人带往了安特利维奇,并在那里见到了他们的国王,托连恩.摩根。后来,男孩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如风一样潇洒的男人……但这并不重要了。”
乔伊回过头来,看向了马车内的小国王,他从哈罗德的眼中读出了疑惑和畏惧,却没有得知真相后的震惊——显然,这孩子并没有完全听懂他的话。
乔伊露出了一个悲哀的笑容,既是为了哈罗德,也是为了自己。
“你说完了吗?”塞茜太后冷冷道,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她的声音明显在发抖。
“是的,我的故事讲完了,感谢你们的聆听。顺带一提,希腊火的事情是骗你们的,马车底下根本就没什么燃料。”
说着,乔伊向后一拉缰绳,让马车来了一个急停。他从车上跳将下来,走向一侧,利落地拉开了车门。
直到这时,队伍后方的卫队才终于察觉到了异样。一名骑兵驱赶着马匹,朝乔伊移动过来。
“喂!你在……”
未等骑兵质疑完,乔伊突然从斗篷下掏出提前上好了弦的手弩,面无表情地朝着哈罗德叩下了扳机。
甚至没有给小国王留下哭泣的机会,带着倒刺的弩矢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喉咙,将其钉在了座位上。
塞茜太后失声尖叫,而乔伊却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他将手弩扔到了地上,如释重负般地伸了个懒腰。
将哈罗德的死状和塞茜太后的痛苦深深地铭刻在脑海中后,乔伊从胸口掏出一柄短匕,不待他人来横加干涉,亲手结束了自己这可悲的一生。
第十九章 风云激变
短短的一个星期内,世界迎来了风云激变。
几乎是在一夜的时间里,图文加第二大城市——亚伦图姆——便惨遭毁灭的厄运,全城无一人幸存。
这个噩耗是由一个牧羊人带回的。当他如往常一样从自己的村庄出发,拉着一车腌制羊排赶去亚伦图姆售卖时,却被紧紧关闭的城门挡在了外面。
牧羊人大声地朝着城垛上叫喊,希望引起守卫的注意,但直到把嗓子喊哑了,也无人应答。这时,他的鼻子嗅到了一丝烧焦的味道,混合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好奇地将眼睛凑到门缝上,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幕让他当场晕了过去。待到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牧羊人扔掉了所有的货物,骑着小毛驴奔回了村庄,向邻居借来一匹马后,又连夜奔向首都图文加城,将这个消息带给了城市总督。
尽管牧羊人的描述听起来就像是疯癫的妄想——即便是地狱也不应该有那般光景。但不到一天的时间里,相继又有许多人带来了类似的消息。图文加城不得不派出一支调查队开赴亚伦图姆,而在那里,他们见识到了何为地狱。
没有人知道亚伦图姆究竟发生了什么,调查队的斥候们归来时一言不发,脸色就像是大病了一场般惨白。人们只能从流言和传闻中拼凑出一副根本无法想象的悲惨光景。可除此之外,另一个事实却广为流传了起来——在城市毁灭的前一天,有将近2000人规模的海德拉默难民进入了城中。
作为唯一的线索,悲愤的图文加人借题发挥,一时间,各种阴谋论和猜疑如暴风雨前的阴云般迅速积聚。
有人说这些海德拉默人是一支残存的精兵,进入亚伦图姆实际是为了夺取他们的城市。也有人说他们是信仰下界邪神的异教徒,借由邪力将整个城市的人献祭了。各类谣言纷纷四起,尽管漏洞频频,但人们却将其无视,相信了自己愿意相信的内容。
在这股危险趋势的推动下,一股强烈的反海德拉默情绪逐渐升温,并最终成为了对所有外人的排斥和敌对。天生骄傲的图文加人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种族主义情结找到了宣泄口,进而开始对身边的异族邻居们展现出强烈敌意,这种敌意起初只是表现为谩骂、侮辱,但后来升级为斗殴、谋杀。
不断有异族人被发现惨死街头,其中多是肤色和口音明显的海德拉默人。在图文加城,甚至出现了一支自称为“光明使者”的组织,他们针对城中的海德拉默裔居民实施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行为,绑架、酷刑、虐杀……
他们将海德拉默人视作为理所应当的牺牲品,用他们的鲜血祭祀亚伦图姆和战神布里瑞安,并在他们的尸体上刻下带有侮辱性话语的刺青。尽管这严重地威胁到了城市的治安,但屈服于日益高涨的民意,城市卫队也只得默许了这些疯狂的行为。
仿佛是嫌事情不够乱似的,安特拉加圣国之内,另一件对联盟构成致命打击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六方会议进行的第二天晚上,“黑王子”乔伊.摩根潜入圣国,假扮成安特利维奇国王托连恩的车夫,在其邀请摩根摄政太后塞茜和哈罗德国王共进晚餐的途中,于马车中将年幼的哈罗德杀死,并在事成后当场自杀。
亲眼目睹了儿子的死亡后,塞茜太后的精神几近崩溃。她的理智被伤痛冲散,深信这一切都是托连恩计划好的阴谋。她神智失控地扑向了托连恩,正打算拔下头顶的簪子朝他刺去时,却被赶来的骑兵控制住了。
悲痛欲绝的塞茜将怒火全部倾泻在托连恩的身上,不再顾及身为太后的尊严,用各种她能想到的最恶毒词汇诅咒托连恩。托连恩身陷泥潭,百口难辨,只得派人将其护送回住处,并紧急召见群臣,连夜商讨如何处理这个堪称灾难的外交事故。
由于“黑王子”乔伊和托连恩的关系颇深,而这一事件又直接导致摩根王家正室的血脉断绝,因此在两国之间留下了永无弥补可能的沟壑。第二天一早,塞茜的代理大臣便来到安特利维奇代表团的驻地,正式宣布废除两国先前所签署的友好声明和任何合作协议。
之后,代理大臣又来到日月长厅,将一封带有塞茜太后亲笔签名的信函交予了吴雍,那封信函表明了摩根绝不承认任何有安特利维奇参与的协议,实则是表明了正式退出尚未完全成形的联盟。
尽管吴雍绞尽脑汁地挽留对方,但摩根的代表团还是在正午之前启程离开,返回了摩根。另一方面,在收到国内传回的坏消息后,图文加皇帝卡拉尼.乌列维斯也匆匆离开了圣国。
失去了两方的重要力量后,六方会议在第三天草草结束,各国依旧是各自为政,先前所设想的人类联盟,并没有成为现实。
吴雍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挫败和焦虑,虽然他有过许许多多的担心,但没有任何一件比现在的情况更加令人绝望。
或许就是在明天,下界的军队就会攻占圣国,又或许一个星期后,整个世界便再无人类。
下界每一天都有可能卷土重来。他曾无数次地提醒过自己,也以此吓唬过别人,但现在看来,这“每一天”竟是如此的真切。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回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所发生的一切,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正做到的事情少之又少。
他反省着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质疑起自己的每一个决策。当他的思绪在一段又一段往事中检索时,脑中冒出的并不是什么自我检讨的画面,而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哈里、艾纳尔、西恩将军、狐狸、拉玛……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第二十章 决定(上)
4月27日,下界,神降之地。
万帆坐在费格勒斯的神座上,目无它人地把玩着两颗水晶球。他将这对透明的小玩意儿在手中搓来搓去、转来转去,就像是现实世界中搓文玩核桃的老大爷一样。
这对水晶球是茉莉送给她的,而茉莉又是从泰里津的一个老巫婆那里买来的。据巫婆所说,这两颗被她称作为“德黎安之眼”的魔器有着预知未来的能力,其中一颗用以预示前路,另一颗用以警惕危险,如果方法得当,使用者甚至能够通过它们来逆转未来。
老太婆口中的德黎安是下界远古时代的一只传说级魔物,据说那魔物有着比肩诸神的强大力量,只要它一开口,未来便会被塑造成它所言说的模样。据说,直到今日,还有许多事情都是当年德黎安所预言过的。
由于这魔物太过危险,奥古斯都便派遣战神布里瑞安前去讨伐。为了防止德黎安在战斗中开口讲话,布里瑞安先发制人地射穿了它的喉咙,并在20天的惨烈战斗后将其击败。濒死之时,德黎安不知为何突然开口说话了,它悲愤地宣读了自己最后的预言,它诅咒诸神终将有分崩离析的一天,到那时,兄弟之间会互相残杀,永无安宁。
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这事情倒真的是发生了。
关于德黎安的故事在下界是人尽皆知的,其通俗程度不亚于现实中的“女娲造人”或者“小红帽”。所以,当茉莉听说这两颗玻璃球正是德黎安的眼睛后,便毫不犹豫地将其买了下来——花光了万帆给她的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约摸可以在翡斯托里尔首都买下一栋房子的价格。
而当茉莉一脸兴奋地跑到万帆面前,像捧着宝贝一样把这颗水晶球展示给他,并将巫婆的话原样复述出来后,万帆就知道这小丫头被骗了。
万帆从来不相信所谓的预言,未来不过是趋势与随机相互作用的结果,即使要逆转,也是通过人的力量,而绝非是什么乱神怪力——虽然由他来说这些实在是有些奇怪。
况且,万帆从这水晶球中无法感受到任何魔力。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玻璃制品罢了,用的原材料还极有可能是莫古拉辛从海德拉默抢来的那些沙子。
为了不让茉莉失望,万帆一时兴起地同她开了个玩笑。他告诉茉莉自己从神奇的“德黎安之眼”中看到了五秒钟后发生的事情。而当茉莉一脸困惑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时,万帆突然将茉莉拉入了怀中。
万帆回忆起茉莉一脸红扑扑的样子,和她略微干燥的嘴唇上的摩擦感,不由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将两颗水晶球平托而起。其中一颗在红色火光的映射下呈现出迷乱闪烁的效果,另一颗则被神座后方的琉璃玻璃解构为一块又一块扭曲的裂纹。
——预示前路,警惕危险么?
万帆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臆想。
——如果这世间真的荒唐到存在预言,那它会预示些什么?是血与火,以及……破碎?
“呃……撒里贡?”
这时,一声让人恼火的询问打断了万帆的思考。他皱眉望向声音的来源,而对方则立马低下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
他的身前,下界六国的大公们恭敬地跪在地上,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这些人都是站在各个国家顶点的大诸侯们,从不曾向谁屈过膝,可在他们的撒拉贡面前,却如同兔子般安静而卑微。
大公们已经这样跪了十几分钟了,在这期间,万帆丝毫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倒不是说万帆对他们有什么不满,这仅仅是一种威慑手段罢了。毕竟这个异世界教给他的第一个道理,便是宽厚和仁慈永远无法征服恶魔。
万帆用夷漠的眼神依次扫过阶下众人,将每一个人在心中做了一个简单的评断。
帕希幽大公瓦利德,一个终日乐呵呵的暗精灵,寒冷的环境非但没有让他的心肠变得寒冷坚硬,反倒是成就了他的优柔寡断。不过这倒让瓦利德变得非常易于控制,以至于他早就将莫古拉辛的那点小算盘全部告诉了万帆。
泰里津大公姆帕,一个头脑和四肢的发展完全走向两个极端的兽人。不过作为生存环境最为恶劣的永夜国度,能产生这样纯粹的首领也在情理之中。
阿卡什大公斐因斯,一个沉稳而冷酷的年轻人。在他的父亲被讨伐军斩首后,这年轻的继承者立马向万帆表示了忠诚。虽然万帆不知道他的忠诚究竟掺有几分杂质,但那果敢的执行力和高效的作风依旧令人佩服。
穆加耶什大公艾里曼法,一个虔诚而睿智的老魔鬼。他所展现出的气质在混沌暴力的下界无疑于一股清流,或许这正是虔信之地才可能孕育的特质。
翡斯托里尔大公哈松,同样是刚刚接过权柄的年轻人,而他的父亲迈拉顿则死于人类联军的围剿。但与斐因斯相比,哈松无论是气质还是智慧都远不及前者,从各方面来看,都只是个被宠坏的废物罢了。
打量完五位大公后,万帆将视线落于最后一人身上。
托克霍特大公,莫古拉辛。
从始至终,莫古拉辛都是最积极的那个人,他告诉了万帆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禁忌,帮助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问题,集结了一个又一个国家,从这层意义上,万帆十分感谢他。
但莫古拉辛显然不是那类忠良之臣,万帆每每察觉到他那绵里藏针的目光时,便觉得后背发凉。
那是贪兽的目光,那双眼睛隐于深不见五指的黑暗森林,却能看清一切。尽管他所盯上的是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但那种贪婪却理智的渴望总是让人心生惧怕。
尤其是当瓦利德大公将莫古拉辛的计划告诉万帆后,这种担忧便更强了一些。这也让万帆清晰明了地意识到一件事情,在征服了地界之后,他绝对不会甘于位列新神之下,仅仅统领一方势力。
无论自己承诺的那个未来是否真的会到来,莫古拉辛都必须留在过去。
万帆如此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排除了多余的杂念后,头脑中便只剩下那个酝酿已久的决定了。
“起来。”他用沉稳而无感情的音调朝着六名大公发令。
“我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们。”
【一些叨叨】
最近网文圈似乎有一些事情,很多作者都弃坑了。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这本书都会安安稳稳地完结掉,诸位读者尽可放心。
第二十一章 决定(下)
在等到了撒拉贡的许可后,莫古拉辛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膝盖火辣辣的疼,简直是要了老命。
他看向撒拉贡,碰巧撒拉贡也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带着审视与冷漠,让莫古拉辛不禁回避了开来。
显然,撒拉贡已经听说了他的儿子在地界策划的事情。
当撒拉贡将下界的军队统统召回,以犒劳将士的名义召开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宴会时,并命令诸国暂时休整二十天时,莫古拉辛就已经摸透了他的真正意图。
这并不是什么犒劳,只是一种战略缓冲。莫古拉辛知道撒拉贡一向不喜欢下界的一些行事风格,想必是某些事情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决定暂缓针对地界的军事行动,好对下界的军队进行一些整顿吧。
莫古拉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尽管继承了撒拉贡的能立和衣钵,但他也不过是一个来自异度位面的人类小犊子罢了,或许在他的世界里,那些被下界人视作日常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又或许他在成为撒拉贡之前,只是一只温顺的小羊羔。
但这并不意味着莫古拉辛毫不忌惮这位善良的撒拉贡。实际上,自从来到他们的世界后,这小犊子展现出了惊人的适应力。不仅全盘接受了现实,熟悉起下界的常识、原则、价值观。甚至还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了撒拉贡几乎全部的力量——也正是如此,莫古拉辛才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心有排斥,但在表面场合,撒拉贡几乎不会对下界长期以来形成的传统横加干涉。虽然前段时间关于废除奴隶制的想法着实让莫古拉辛没有想到,不过在那之后,撒拉贡再无其他出格的举动。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下界各国都变得蠢蠢欲动。他们急切地想要返回地界,急切地想要征服那片土地,好尽早摆脱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当战事迎来压倒性的优势时,疲惫便会被激昂的战意所驱逐,无论士兵还是将领都会成为高效而狂热的杀人机器,将战争视作为一剂精神药剂。如果不让他们去杀戮、去掠夺,那么情绪便会转嫁到自己人的头上。这种事情在下界时有发生,莫古拉辛对此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对战争的渴望和迫切愈演愈烈,乃至各国内部都出现了小规模的冲突,而今天,便是撒拉贡所说的“休整时间”的最后一天。
到目前为止,撒拉贡的行动还都在预料之中,莫古拉辛自己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十分好奇,撒拉贡究竟会采取怎样的行动。给下界军队加以严格的纪律约束?抑或是彻底放手,交予下界人自己去解决?
无论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即成的趋势已不可逆转。征服地界是迟早的事。况且,下界兵力最强盛的国家翡斯托里尔已经半残不残,再怎么说撒拉贡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问责莫古拉辛。
即便撒拉贡想在尘埃落定后解决自己,到那个时候,他也早已完成自己的计划,足以与之抗衡了。
莫古拉辛如此想着,内心感到一阵胜券在握的愉悦。
“莫古拉辛。”正当这时,一声冷不丁的呼唤让他浑身一颤,就好像是自己的想法被发现了一样。他迅速地抬起头来,佯装成一副敬畏的脸面,回应了撒拉贡的召唤。
“我听说你的儿子最近做了不少事情。”撒拉贡用一种平铺直叙的口吻说道。
“只是一些微小的贡献,为了您的事业,伟大的撒拉贡。”莫古拉辛一俯身,极尽忠诚道,试图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时,他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哼,接着是吸鼻子的声音。那只有智障才会发出来的、猪猡一样的声音显然是出自迈拉顿的废物儿子——现任的翡斯托里尔大公哈松。被这狂妄无能的小辈展示出轻蔑让莫古拉辛感到无比愤怒,但这怒意转瞬便成为了嘲笑。
——哼……待到我取代撒拉贡的那天,翡斯托里尔的名字将永远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不,不,应该用一些更深刻的方式让世人记住你们……
莫古拉辛凶残地想着,借着附身的动作掩盖了自己表情的细微变化。
“很好。”撒拉贡开口评价道,“这样一来,地界的实力就大大削弱了。”
“我对您的赞赏表示由衷感激,伟大的撒拉贡。”莫古拉辛一脸宽心道。或许只有他知道,撒拉贡的话有多么的言不由衷。而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让他感到愈加清爽。
“我相信你们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也知道你们在期待些什么。几千年来,上面的那片土地都是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创世之初,无情的西明神便用这种方式将世界一分为二。我也曾身为他们的一员,但我以此为耻。”
撒拉贡指着自己的胸膛,铿锵道。作为表演,这神态属实不错,莫古拉辛对此表示赞扬。
“就是有了上面的世界,有了那片遮住天空的土地,让本应享受阳光的我们遭受永暗的磨难,我们为了一丁点的资源而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反目成仇,我们舍弃了一切,让残忍成为唯一的纲领。可这一切是我们生来就理应承受的吗?不!我们是诸神的囚徒,是弃子。他们将我们留在下面,好去依他们的意志设计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不是我们的家园,是困住我们的囚牢!”
撒拉贡的语气更加激昂了些,和他平常给人的冷漠印象截然不同。莫古拉辛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真情流露,这让他倍感疑惑。照理来说,撒拉贡不应该对下界的处境有如此强的同理心,除非——
除非他在异度位面遭受过类似的待遇。
——难道这小犊子终于开眼了,把那些没用的良知舍弃了?
莫古拉辛惊喜地想到。
“呜啊!!”这时,泰里津的大公姆帕突然震吼一声,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只见他上前一步,挥舞着拳头道:
“撒拉贡,您说得太好辣!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给我一周,我把神的头送给您,每个神!”
姆帕用自己那含糊不清的声音向撒拉贡献上誓言,而其他大公显然也有所触动。
“愿我们终将脱离这片苦地,只是不忘来时所经历的一切。”穆加耶什大公艾里曼法低下头来,虔诚道。
“没……没错!我们翡斯托里尔会帮您打败人类的!那些垃圾根本打不过我们!”就连哈松也拍着他那比女人还丰满的肥胖胸脯,信誓旦旦道。
另两位大公也以各自的方式表达了忠诚,莫古拉辛也顺势为之,说了几句漂亮话。
“很好。”撒拉贡满意地点头道,“现在的地界不堪一击,是时候发起总攻了。这一次,我将亲自出征。记住,我们是征服者!”
“我们是征服者!”姆帕举起自己那比炖锅还要大的拳头,率先喊道,恶臭的吐沫星子喷了一地。
莫古拉辛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欣喜若狂,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计划将大大加速了。只见他上前一步,绕过一地的口水,走到比姆帕更前的位置,恭敬地提议道:
“伟大的撒拉贡,我有一个计划,可否……”
“我们将和18年前一样,率领大军自内海登陆,直取诺特兰庇护地,我们将一举拿下人类的圣地,击溃西明信仰的核心。”不待莫古拉辛说完话,撒拉贡便打断道。
“……啊?”
莫古拉辛抬起头来,满脸发愣地望着撒拉贡。
“同时,我将派遣战争信使送出战书,正式对地界宣战。我们是征服者,这一战将会记录在全新的历史当中,这是我们走出黑暗的第一战,我们要打得光荣!”
“打得光荣!呜啊啊啊啊啊!!!”姆帕被彻底调动起了战意,像个疯子一样锤着自己的胸膛道。
莫古拉辛急急忙忙地看向其他的大公,却发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认同。接着,他又看向了撒拉贡,而撒拉贡也在看着自己。
只是这一次,撒拉贡的表情不再如冰山一样冷漠,而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嘲笑,以及坚定不移的决心。
第二十二章 自有计谋
“莫古拉辛,我以为这个问题已经……等等,你慢点,听我说!”
帕希幽大公瓦利德半跑半走地跟着莫古拉辛的步伐,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比自己还要老上两百多岁的老家伙怎么能走得这么快。
“怎么了?你想说些什么?”莫古拉辛的语气带着不耐烦道,但丝毫没有降低自己的步速。
“我不明白,撒拉贡已经宣布要发动全面战争了,为什么你还要执着于那个计划?我们可以组建起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军队,拿下地界不过是搓搓手指的功夫罢了!”
莫古拉辛戛然停下了步子,让后面的瓦利德差点撞了上来。他回过头来,长叹一声,眯着眼睛看向瓦利德。
“那就请让我解释给你(这个蠢货)听吧,瓦利德大公。”莫古拉辛摊了摊手,“撒拉贡的决定有些武断了。我们对上面世界的了解就和他们对我们的了解一样少,我们不清楚他们有什么秘密手段,看看那废物莫德迪克和我们可怜的迈拉顿大公你应该就能明白了。我们最大的优势,不是兵力,而是身处这暗无天日的地下,随时可以把人类打个措手不及。”
莫古拉辛将左手攥成拳头,向上打在右手心中,以此聊做解释。
“可撒拉贡却要主动放弃这个优势,还要和敌人下战书!我并不是说怀疑撒拉贡的智慧和领导能力,只是,能够用最少的损失换来最好的结果,为什么要和对面硬碰硬?”
“撒拉贡说我们是征服者,理应用征服者的方式去发起战争,这不光荣!”瓦利德说道。
这话顿时让莫古拉辛火冒三丈,他用古阿苏亚语骂骂咧咧地说了一串脏话后,重重地拍了拍瓦利德的肩膀。
“瓦利德,我亲爱的瓦利德,让我们敞开心扉好不好,你我这辈子做过哪怕一件能称之为光荣的事情吗?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满脸愤懑,大谈特谈光荣?你是被人类那一套可笑的价值观洗脑了,还是因为我们伟大的撒拉贡顺嘴提了一句?”
“可是……”瓦利德显然是有些犹豫了,他想了想,继续辩解道,“如果我们脱离撒拉贡的指挥,会被……”
“不会,绝对不会,我向你保证。”莫古拉辛斩钉截铁道,“撒拉贡想赢,我们也想赢,只是策略不同而已。翡斯托里尔的军队已经遭受了重创,撒拉贡不会再容忍更多的损失了,我承认,撒拉贡是一名优秀的统治者,为了实现他的宏愿,我们也理应回报以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吗?”
“呃……或许……你说的没错。”瓦利德犹犹豫豫地同意道,这优柔寡断的态度让莫古拉辛极其不爽。
“我亲爱的瓦利德大公。想想看,当我们率先一步登陆地界,率先打败了我们的敌人,又趁势接应从内海登陆的大部队,一举拿下整个地界时,我们会是功臣?还是罪人?到时候,整个摩根都是你的,想想看那无尽的森林、矿产、动物和奴隶吧……”
莫古拉辛一脸痴醉地描述道,就好像那些东西已经被他纳入囊中了似的。
“我不想要摩根,我受够了寒冷,我的族人们也受够了寒冷,嗯,我想想……或许海德拉默会很适合我们。”
“行吧,行吧,去你妈的。”莫古拉辛忍不住用下界通用语骂了一句,“海德拉默是我打下的,不出差错的话撒拉贡会把那里封给我。我把海德拉默让给你行了吧,我去你那天杀的冻土受难去行了吧?”
“真……真的?哦,莫古拉辛,我很抱歉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吝啬的家伙。啊……你实在是太慷慨了。”瓦利德兴奋地搓着手,眼角也展露出笑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莫古拉辛愈发恶心。
——反正最后都是我的。
莫古拉辛如此想着,内心里凶恶地笑了一下。接着一副坦然而大度的样子道:
“这没什么,毕竟下界相争相杀的时代已经要结束了。现在,能来谈谈我们的计划了吗?”
“当然!”瓦利德愉快地拂着手掌道,“实际上,你要的‘水梯’已经测试完成了。好吧,其实我的人手和物资也都已经到位了,撒拉贡决定发动进攻的时间是两周后,我觉得,我们在1周后就能动身了。”
当听到瓦利德的话后,莫古拉辛感到了由衷的满意。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施行了。
所谓的“水梯”,是托克霍特的伊鲁赛巧匠工会设计的一种垂直运输工具,它们被架设在帕希幽境内的擎天巨柱下,而那连接下界和地界的石柱顶端,便是被地界人称之为极西大裂谷的地方。
托克霍特的工匠们天才地设计了一套依靠水流来推动运输机工作的设备,莫古拉辛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原理,但他的工匠们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通过这种工具,只需要运作一趟就可以把托克霍特和帕希幽的联军全部运往地界。
以往,想要通过极西大裂谷抵达地界,必须攀过错杂崎岖的石柱。虽然对于善攀的下界魔物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对莫古拉辛的士兵们而言就很棘手了。
如今,这一问题因为“水梯”的设计得到了完美的解决。为了建造这庞大到震撼的工程,莫古拉辛不得不动员全国的力量,开采了大量用于提供魔力的燃石——几乎是托克霍特十年份的产量。
可以说,这一计划赌上了托克霍特的国运。对于莫古拉辛来说,没有放弃的理由。
“瓦利德,我最亲爱的盟友,挚友。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莫古拉辛看着瓦利德大公,半是真切半是虚假道,“我们会成功的,你和我,都将在新的世界中再次成为支配者。”
。
“……他是这么说的?”
“是,是的。”
“支配者……呵呵……”
万帆玩味着这个词语,不禁轻蔑地笑出了声。
——莫古拉辛,如果这个世界已经不堪到要你来支配,那她召我来做什么?
万帆如此想到,朝着身前的瓦利德大公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是——呃,撒拉贡?”瓦利德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我还是要顺着他的计划来吗?”
“不然呢?莫古拉辛是个敏感的人,绝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候起疑心。”万帆面无表情道。
“可是您……呃……您知道的……莫古拉辛……他会怎么样?”瓦利德拐弯抹角地表示着担忧,万帆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处境罢了。
“我不知道,就像我们事前都不知道迈拉顿大公的下场。”万帆道,“但你和迈拉顿大公不同,起码知道自己的处境。你有很多种方法能够躲开不必要的损失,不需要我亲自来给你出谋划策吧?而且,你不是还专门把那水梯的数量缩减了一半吗?”
“嘿嘿嘿……还真是瞒不过您。”瓦利德嘿嘿笑道,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够了,退下吧。”
“是。愿您指引我们,带领我们,伟大的撒拉贡。”瓦利德一俯身,在一阵黑雾的包裹下消失不见。待到完全确认对方的魔力消失后,万帆才朝着身后轻轻唤道:
“出来吧,茉莉。”
“大人……”茉莉从神座后走上前来,面色低落。
“怎么了?”万帆柔和笑道,将茉莉唤到身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莫古拉辛大公……真的要害您么?我还以为他很尊敬您……”茉莉抬起头来,满脸担忧地问道。
“傻姑娘,这世界可不是那么表里如一的,只要是存在争斗的地方,阴谋和虚伪就总会存在。”
“那您为什么还要放任他?您不是说过,一旦他得到了西明神的力量,就都来不及了?难道不能把他抓起来吗?”
“呵呵,所以才说你傻啊。”万帆勾了勾茉莉的鼻子,但这个在现实世界表示喜爱的动作显然没被茉莉理解,只见她摸着自己的鼻子,眼中带着疑惑和慌乱。
“对……对不起!我……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你什么都没有说错。不过,嗯……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万帆放下了手,决定不再说那些会让茉莉感到紧张的话。
“如果我当着其他大公的面抓住莫古拉辛,甚至是处死他,肯定会让其他人感到害怕,他们会想,撒拉贡会不会怀疑他们?会不会处死他们?现在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很重要的力量了,再这样的话会让大家的凝聚力变弱,你能明白吗?”
“嗯……有点明白了。”
“好姑娘。”万帆温柔地称赞道,“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当然不会放任莫古拉辛这样胡闹的。我们需要通过其他手段,通过他人之手解决这个问题,就像莫古拉辛自己常做的那样。”
“咦?他人……之手?”茉莉转动着眼珠,再次变得疑惑起来。
“是的,他人之手。”万帆耐心地重复道,将手穿过茉莉的发丝,抚弄着她的头发,“幸运的是,我们有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第二十三章 战书
“你们……有什么看法吗?”
“没什么看法。”面对吴雍的问题,余安只是轻蔑地向后一仰,抱起了双臂道,“战书?哼,我只觉得费格勒斯是在侮辱我们。”
“嗯嗯,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们对费格勒斯并不了解,但这样的行为确实不合常理。”于洛颖认真思索道。
“诶~?这样吗?那我也反对好了。”帕琪亚露出了一个天然的微笑,轻松地附和道。
“我也认为这样做不妥。”亚瑟举起一只手道,“下界本就是不宣而战,现在又专门派使者送来战书,实在是匪夷所思。就算这不是侮辱,那也是另一场阴谋。”
“大人,我们已经被下界算计太多次了,关于这件事,还请您慎重考虑。”就连弗里德曼也开口道。
“唔……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自信?或者想要一次性解决战争?呃……只是说不定……”
面对众人的一致反对,吴雍觉得自己的辩驳愈加无力。他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人——米拉,满怀希望地看着对方,期望着能从圣女的嘴中听到起码一点点的赞同。
“恕我无法苟同您的主张,奥古斯都大人。”米拉闭上了眼,以此回避吴雍的期望,同时用一点都不符合她年龄的说辞拒绝道。
失去了最后的支持,吴雍只觉气馁。他将目光重新放在了桌前的薄纸上,再一次浏览起上面的文字。
那纸所谓的“战书”是在今天早些时候送达的。当日,一名自称“战争信使”的下界恶魔来到了圣国,光明正大地要求与吴雍会面。出于安全考虑(并在众人齐心协力的反对下),吴雍拒绝了对方的要求,但信使带来的战书倒是被接受了。
那封战书的内容并不复杂,大意便是费戈勒斯将以下界统领的身份对地界正式宣战。关键出在具体细节上,依照书中内容所言,费戈勒斯宣布将于地界历法的五月十五日进军,甚至还说明了具体的地点——十八年前的大战中下界军队登陆的地方——内海。
几个月的时间以来,吴雍已经充分见识到了下界那阴险而残忍的行事手段。可现在,他们的至高统领却要向全世界宣布,下界将会以决斗者的姿态,在阳光下和地界一决生死?
要是以正常的思维来看待,这纸宣言无疑是荒唐的。他们处心积虑几千年,如今又处处占了上风,却要放弃各种主动权,将一切交付给一场大战?
只有困兽才会押上如此大的筹码,可现在的下界显然不是困兽,而是一只精力饱满的恶兽。
这也正是众人所质疑的地方,但吴雍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名下界之主,奥古斯都的弟弟,费格勒斯,是和吴雍、和于洛颖一样的人——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普通人。
正如吴雍与这个世界的居民有着不同的想法一样,那个人的所思所想,或许也是如此。
——或许,他是想通过这张战书,向我传达些什么?
吴雍毫无来由地想到,再一次凝视起那纸宣言。但字里行间却只看到了程式化的措辞,除了一决死战之外,并无多余的意思。
“还有什么可想的?你完全没必要理费格勒斯那家伙。”余安收回身子,将双手拍在桌子上道,“现在应该尽快找到赛琉丝和其他人,然后摸清下界的真正动向,还要尽快让摩根和安特利维奇和好——啊啊啊啊!人类真是麻烦!要我说,直接把摩根家的人赶尽杀绝,再另立两个新王不就好了!”
余安自顾自地说着危险的气话,让在场的人不由地露出了苦笑。
“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娇小的自然女神提高了音量,强硬地宣布了会议的结束。
众人扭过头来,齐齐看向吴雍。为这样的目光所挟持,吴雍只得做出最后的妥协。
“唉……知道了,我会重新考虑的。”吴雍长叹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那就先这样了,大家都回去吧。”
。
当夜。
吴雍信步于日月长厅的外廊中,任凭月光在睡袍上打下一层清冷的光。上午的议题仍旧徘徊在他脑海里,使其睡意全无。
不知为何,每当想起那封战书,吴雍便会陷入对费格勒斯的无端揣测当中:一个来自现实位面的人类,以下界之主的身份穿越到这个异世界,头顶是永无天日的壁垒,身边是嗜血成性的怪物,这样的体验,究竟是怎样的?
——他会害怕吗?会为这一切感到可悲吗?还是会为杀戮和至高的权力感到欣喜若狂?他在现实世界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如果按时间来算,应该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的同龄人。那么他也是一个高中生吗?还是早早辍学,沦入了社会的波涛之中?
无数的疑问出现在吴雍的脑海中,这些事情,是他不曾想过的。
他渴望与那个“宿敌”进行一场面对面的对话。而他隐隐地感觉到,遥远地表之下的那个人,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战争……”吴雍轻声念到,仰头看向了月亮,“这真的是我们之间的战争吗?”
“哼……”幽暗之处,一声冷不丁的轻哼突然响起,“向死物发问……诸神的脆弱还真的是无处安放。”
“……谁?”
吴雍克制住本能的反应,尽可能以平缓的转速扭过身来,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在他的注视下,一个身着蓝紫色裙铠的少女自阴影的覆盖下缓步走出。那少女手持红黑两把长枪,如同是游走在月色下的两只毒蛇。
同一时刻,吴雍的掌心爆发出一阵灼热,黑色的火焰从其中探出,在吴雍身边化做为恶魔骑士的模样。
“当心,吾主。”伊格纳尔俯下身来,在吴雍的耳边低语道,“这个恶魔,很强。”
在看到了伊格纳尔后,未知的少女停下了脚步。
“这个魔力……我认识你。你是帕希幽的领军骑士。”少女的头微微侧向一边,嘴角带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啊,没错,你我曾在乌巢有过一场战斗。呵……是个美妙的回忆,如果不是那个老家伙干涉的话,你我总会有一个死在那里。”
“很荣幸你还记得我,德拉莉小姐,但那是我的曾经……不是现在。”伊格纳尔沉沉道。
“哼……一个放弃了过往的恶魔,一个服侍着众神的走狗,现在的你,究竟算是什么?”名为德拉莉的少女轻蔑道,“不过这都和我无关。”
——恶魔,高等恶魔。
吴雍听着两人的对话,内心中升起阵阵不安。
——一个下界的高等恶魔,轻易地潜入了圣国,就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你的呼吸很乱。”少女的目光转向了吴雍,犹如打磨成透镜的寒冰一样,带上了审视的意味,“虽然我从未见识过上面的神明,但说实话,我很失望。你和那些传说中描述的并不一样,或者真如那个老家伙所说,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废物?”
“……你究竟想做什么?”
“杀了你。”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刚才就应该动手了。”
“呵呵……起码还有点脑子,只可惜开不起玩笑。”少女说罢,将两柄长枪高高举起,朝地面刺去。诡异的是,长枪落地时竟细微的几乎没有声音,可枪尖却业已穿透了坚硬的大理石路面。
“听说诸神的鲜血是金色的,虽然我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但你的命理应由撒拉贡来亲自夺取。我来这里,只是撒拉贡想要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撒拉贡?”吴雍疑惑地念着这个称呼。
“蠢货……”少女毫不掩盖自己的轻蔑道,“撒拉贡是我们对至高神费格勒斯的尊称。”
“费……!”少女的话差点没让吴雍噎住,他猛吞一口吐沫,急不可耐道,“费格勒斯派你来的?他要告诉我什么?”
“很简单。”少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撒拉贡要我告诉你,莫古拉辛背叛了他。那个老家伙没有按照撒拉贡的计划来,而是打算在撒拉贡进军的一周前抢先从极西大裂谷登陆——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你。”
“什……!?”少女的话让吴雍更加惊骇,但冷静下来后,却疑云丛生。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不,费格勒斯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少女表情冷漠道,“撒拉贡要我来,我便来。撒拉贡要我说,我便说。”
“可你……”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伊格纳尔开口道,“你是莫古拉辛的女儿。”
“……”梅开二度之后,吴雍已经不能觉得更惊诧了。
“是的,可这又怎么样呢?”少女凝望着伊格纳尔,“告诉我,你在担任领军骑士的时候,有尊敬过,爱戴过自己的领主吗?”
“曾经……有。”伊格纳尔犹豫到,随即加重了语气,“但现在,绝无。”
“真巧,我也是。”少女嘴角微翘道,那笑容除了与生俱来的高傲之外,似乎还有着其他的意味。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至于信不信,是你的事情。”少女收回了那丝笑意,重新以一副冷漠的神情面对着吴雍,“最后,就当是我好心,劝你一句。莫古拉辛是个危险的老家伙,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想要他死,但没人能置他于死地。希望你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没用,奥古斯都。”
说罢,少女将双枪重新提起,随即便转过身去,在眨眼的功夫内便重新遁入黑暗,消失的无影无踪。
“请宽恕我的无能,吾主。”伊格纳尔蹲下身来,将头深深地埋下,“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
“没事,反正一切安好。”吴雍摇了摇头,但内心仍旧心有余悸。
——如果那个少女是为了刺杀我而来,我能躲得过吗?
吴雍不禁自问道,自从奥古斯都退隐后,他便觉得在各方面都力不从心了起来。
“像她这种实力的人……在下界很多吗?”吴雍问道。
“……”伊格纳尔沉默了片刻,方才痛苦地开口道,“我不想令您感到压力,但下界远比西弗利亚大陆宽广,力量至上的准则造就了许多实力强劲的霸主,他们的数量没有您想象得那么多,却也绝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少。”
“我明白了,了解自己的敌人总归是好事,谢谢你,伊格纳尔。”吴雍尽力展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
“那您……要相信她的话吗?”
“为什么不信?以防万一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莫古拉辛是一个很危险的敌人。如果真的要对抗他的托克霍特大军,您需要动用许多兵力。”
“不,并不需要。”吴雍神秘地笑了笑,“我有一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确实需要一些帮助就是了。”
第二十四章 古老封印(上)
5月8日,摩根,极西大裂谷。
吴雍站在裂谷的边缘,微微探出了些脖子,览望着深不见底的幽邃。那连通了下界的裂缝如同是一张不知饱腹的深渊巨口,使人感到一种原始的本能畏惧。
他原本期望着能看到些什么,能看到正有着乌压压的人群在崎岖的石壁上攀岩、蠕动,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风,冷彻得让人以为自己身处寒冬的风。
即使现在的西弗利亚大陆业已步入晚春,但下界却毫不顾虑地界的时间表,而是一厢情愿地输送着特产的寒流。
——他们生活的地方就没有春夏秋冬之分么?
无卵用的疑惑从吴雍的心头冒出。一想到下界竟寒冷如斯,他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在自己失足坠入无尽深渊之前,赶紧向后退去。
“奥古斯都,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他的身后,余安突然开口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用问吗?还是说你不相信我的决定?”吴雍假意轻松地笑道,以此掩盖自己的紧张。
“没有!我只是……!”余安看起来有些着急了,她攥着自己的衣角,许久后才继续道,“……你要想清楚了,隔海封印和下界结界带的封印是一体的,会让传送法阵附近的封印一并被解除掉。”
“嗯,我知道。”
“你忘了当时为了封印费格勒斯的传送阵花了多少精力吗?一旦解除掉,短期内想要修复根本不可能!这是在给费格勒斯创造机会,你……”
“小姑娘。”吴雍打断了余安的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好啦,别担心,方法总比困难多。”
“我是在担心你!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每一次都是!谁知道你会为了人类做出些什么蠢事,你……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
余安低下头来,紧紧地咬着嘴唇。吴雍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余安。”率先开口的不是吴雍,而是于洛颖,只见她走到余安的身后,轻轻地抱住了那比自己小一头的玲珑身躯,抚摸着对方的头发道,“相信他吧,起码,每一次的结果都是好的,不是吗?而且,我们都在这里。”
“爱丽希丝……为什么你总能这么坦然?我不明白……”
“大概……”于洛颖顿了音,看向吴雍,眼神温柔道,“大概是因为相信他吧。”
“讨厌……你们太讨厌了,讨厌死人了!”余安连着用了三个讨厌,挣脱了于洛颖的怀抱,摇头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将脸扭到了一边。
“呼啊……”
一声刻意拉长的哈欠强行介入,让吴雍在内心里叹了声气。
“所以这算是好了吗?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亲爱的首座大人?”凯西瑞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双手枕在脑后,用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前来,语态慵懒道,“还是说你想再瞅瞅下面都有些啥,顺便沐浴在凉风中,重新体验一下摩根的冬天?”
“凯西瑞!”帕琪亚一副责备的表情,但语气却又柔软得可爱,“你真不会看气氛!”
“啊?我的错?”凯西瑞睁大了眼,指着自己道,接着又看向了一旁的潘格瑞阿,问道,“这是我的错吗?你来评评理啊。”
“嗯……是吧。”潘格瑞阿将自己裹在一身黑袍中,像是一只没睡醒的乌鸦似的,表情冷淡而迷茫道。
“岂有此理啊!同样是一厢情愿,我把你当兄弟,你却只看到了帕琪亚,呜……”凯西瑞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同时又对着帕琪亚和潘格瑞阿挤眉弄眼了一番。
明白了凯西瑞的意思后,潘格瑞阿那苍白的皮肤上瞬间绽出两朵红晕,而完全没明白过来的帕琪亚则是满脸的问号。
“咦?为什么要看我呢?”帕琪亚疑惑地看向潘格瑞阿,而潘格瑞阿则是迅速地用长袍的袖子掩住了脸。
“没……没什么……”
“唉……当个神可真难喏。这都几万年过去了,事情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大概这就是他们说的永恒吧。人人都以为我们无暇得像珍珠,可真正是什么样的就只有自个儿心里清楚了。”
凯西瑞长叹一声,像个哲学家一样总结道。大概是被他嘲讽出了应激反应,吴雍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好了好了,都安省点吧。”吴雍做了一个向下压的手势,“开始干正事吧,余安,你的鸟儿有发现什么动静吗?”
余安用手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轻咳一声,回过头来,表情重新恢复成往常的傲娇模样。
“暂时还没有,他们才飞下去不久——等等!”余安突然挡起一只手,同时闭上了双眼,“我的孩子们……看到了一些东西……是下界的军队!他们还真的来了……”
“我就说嘛。”吴雍莫名地感到一种打赌成功的骄傲感,“还有什么发现吗?有多少人?有没有肉山之类的大型魔物?”
“别催我!我正在看!”余安皱起了眉头,眼睛依旧紧闭,“数量不少,没有看到大型魔物,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是通过一种……唔……水晶盘?通过一种特别大的水晶盘向上移动的。”
“水晶盘?”
吴雍突然想到了白石钟塔的圆盘电梯——或者说——魔梯。但那种东西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来运作,如果不是摩根海姆的“核反应堆”龙蛋,根本没有这么多的能源来维持王都那数量众多的魔梯。
——能够承载起一支军队的,究竟得是多大的圆盘啊?
“对,似乎是靠水流推动的,我再让孩子们向下去看看——啊!”
这时,余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让吴雍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吗!?”
“他们发现了,我的孩子们被法术烧死了……”余安睁开了眼,一脸光火道,“这群可恶的混蛋!”
“那就开始动手吧,我们的盟友应该也就绪了。”吴雍点头道,面向了其余的诸神,“该送这些下界人上路了。”
第二十五章 古老封印(下)
莫古拉辛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在兽皮缝制的复合大衣下,身边有六名禁卫为他点起取暖用的火把。但即使这样,他依旧能感觉到寒流在自己干枯的皮肤表面流窜,激得它们掀去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这鬼地方的寒冷超乎他的想象,尤其考虑到那推起圆盘的水柱还是来自下界最寒冷的河流——虚空灵河。
莫古拉辛的儿子曾告诉过他一件趣事:在帕希幽,有一种被称作为“极寒之拥”的刑罚方式,受刑者需要光着身子踏进虚空灵河的浅滩,而刽子手则作为监督者从桥上与受刑者一同前进。倘若受刑者停下脚步,或者往回退步,那么刽子手便会立刻用寒冰长斧斩断他的头颅,可如果他能够顺利走过灵河,就能够被赦免一切罪状。
这项刑罚有着古老的历史,几乎成为了帕希幽罪与罚的代名词,可从古至今,没有一人通过这种方式逃脱刑罚,没有一人。
虽然莫古拉辛觉得这种方式既有创意又有观赏性,可是当切身体会到帕希幽的寒冷时,对处刑艺术的欣赏便只剩下脚底板的痛意了。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些愚蠢的帕希幽人是怎么在这种一毛不拔的地方生存下去的。这里的冻土不适合耕作,水源无法直接饮用,就连矿产也少得可怜。或许正因如此,帕希幽人才会对托克霍特的土地垂涎若渴吧。
莫古拉辛从不觉得他治下的领土有多么富裕,但自从见识到了帕希幽的土地,他倒是感激起来自己生在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尽管这种温暖更适合用“酷热”来描述,但也比帕西幽的极寒要好得多。
好在他们已经离下界越来越远,头顶的天空也从最开始的一个小小的细纹变成了显眼的裂缝,如果仔细去看,甚至已经能够看到那白白的白云,和蓝蓝的蓝天了。
莫古拉辛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词去形容那片天空,对下界人来说,用华丽的辞藻去修饰一个死物是一件愚蠢到家的事情。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去想一想怎么掠夺更多的东西,或怎么避免被掠夺更多的东西。
——但以后就说不定了,等到我们有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资源后,或许就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搞什么狗屁艺术了。
“大公。”
正当莫古拉辛如此思考之时,他的大将军——安洛夏——走了过来。
莫古拉辛将自己的视线从那片狭隘的天空中收了回来,看向眼前的安洛夏。只见对方身穿精锻黑铁甲胄,背负等身赤红巨剑,魔龙造型的头盔下是青灰色的皮肤。
人们一看到安洛夏的到来,纷纷回避开来,就连莫古拉辛身边的禁卫们也谨慎地向后退了半步。他们所畏惧的,不仅仅是安洛夏本人,还有他身后的那柄巨剑。
安洛夏所用的武器是用整段火龙脊椎打造而成的,出自百年前的一位传奇工匠之手,这把剑蕴含了龙之力的源泉,其散发的灼热永世不灭,金色的辉耀如日冕般撕裂空气。
据说,唯有流淌着龙血的人才可成为它的主人。若是寻常人靠近此剑,便会因烧灼而伤,倘若强行拿起,只会让自己烈火焚身。这把剑自铸成之日,便被挂在了托克霍特主城的门外,曾有许多冲动的人试图打破传说,可通通化为了剑下青灰——直到安洛夏拿起了他——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岌岌无名的铁匠之子,从偏远的村庄来到主城寻找工作。
莫古拉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不禁心有感叹,情绪的变化让他突然一个哆嗦,旋即又低声咒骂起这该死的寒冷。
“安洛夏,你就不觉得冷吗?”
“……冷?”安洛夏的眼中尽显疑惑,他看了看莫古拉辛草垛一样厚重的大衣,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铁甲,厚重的嘴唇中缓缓吐露道,“不……我没觉得冷。”
“呵呵……不愧是你,好吧。”莫古拉辛兀自笑了几声,收紧了自己大衣的领口,“有什么事?”
“您要我在路程过半的时候提醒您。”安洛夏实诚道,“观测员刚才给我送来了消息,我们已经走过一半路程了,照着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六个小时,就可以抵达地界了。”
“很好。”莫古拉辛满意地点了点头,“军队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哪些没用的蠢猪被冻死的?”
“有。”
“……啊?”
“有什么问题吗,大公?”
莫古拉辛烦闷地扶着头,实在是不想给这个死脑经解释自己只是想开个玩笑。
“行了,你回去吧,顺便看看我那几个儿子的情况,尤其是佩拉……”
“父亲!”
正在这时,一声高亢到刺耳的呼唤传入莫古拉辛的耳朵。只见一个年轻人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双手抱着什么东西。
那是莫古拉辛的四子,佩拉,一个先天智力短缺的残次品。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虐待动物,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也什么都不感兴趣。
“有什么事,佩拉?”莫古拉辛不耐烦道,“我和安洛夏在讨论事情,没要紧事就给我……”
“父亲,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不待莫古拉辛说完,年轻人便兴致高昂地将手中的东西
莫古拉辛满脸厌烦地看着自己的憨批儿子。他的手中托着一张木盘子,上面垒着一摞焦黑的尸体,已经被大卸八块,完全无法分辨出原本模样。
“这是什么?”莫古拉辛皱眉问道。
“烤鸟!用您给我的法杖烤的!”佩拉边说边将盘子往前送,“您肯定饿了吧?这是我专门为您做的,您肯定喜欢!”
“我不饿,拿走,快拿走!”莫古拉辛厌恶地将盘子挡走,“我他妈不是告诉过你别随便用法杖吗?那里面的燃石你知道有多贵吗???你……等等!”
莫古拉辛突然睁大了眼,指着那盘烤焦的动物尸体道:“……你从哪里搞到这些鸟的?”
“我看到它们在上面飞,就打下来了。”佩拉骄傲地叉起手道,“您看,我也可以……”
“蠢货!!!”莫古拉辛勃然大怒,一把掀翻盘子。
佩拉吓得蹲在地上,用双手抱着头,颤巍巍地看着莫古拉辛。
“父亲……您为什么突然生气啊?”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莫古拉辛气得直跺脚,被冻僵的脚底板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似的。
“是动物信使……我们的行踪暴露了。”安洛夏沉沉道。
“妈的……瓦利德那个贱畜背叛了我们……说什么时间太紧水梯没建太多,还让我们先上去……不对……是撒拉贡!妈的!”
莫古拉辛无以宣泄自己的怒火,于是便重重地朝自己的儿子踢了一脚,这一脚直接踢得佩拉鼻血横飞,也让莫古拉辛的脚尖再一次体会到钻心之痛。
“去!通知全军,进入战备状态!”莫古拉辛大吼着指挥道,四周的要员们瞬间乱作一团。
“父亲!快看!”这时,佩拉突然抹掉一脸的鼻血,指着上面大叫道。
“看你妈!给我滚蛋!”莫古拉辛怒声斥道。
“大公!”与此同时,安洛夏也叫了起来,“上面!”
莫古拉辛抬起头来,却见到了他无法理解的一幕。
虽然水梯依然在推进,但那抹框住了天空的裂缝却在逐渐收窄。低沉的轰隆声自遥远的上方传来,犹如巨物狂啸,犹如山海换移。
约摸五秒后,莫古拉辛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禁锢着海洋的结界失效了,无尽的海水正顺着大裂谷灌来。
与此同时,六架并排向上的水梯周围降下新的结界。复杂铭文与齿轮模样的法术回路约束为一道巨大的建域结界,犹如无形的罩子,将托克霍特的军队同整个外界隔离开来。
莫古拉辛呆呆地望着那逐渐封闭的裂缝,以及正以洪荒之势漫灌而来的海水,一时间了无心神。
“大公……大公!”
他觉得安洛夏的呼唤愈来愈远,以至于成了模糊而混沌的低鸣。他想要作出回应,但灵魂却犹如被一股巨大的威压震慑住了般,毫无起色。
莫古拉辛终于明白了过来,他妄图对抗的究竟是什么,那是诸神的力量,以及他们脚下所践踏的,整个世界的重量。
隆隆隆隆隆——
低鸣声愈来愈近,海水如千军万马般落下,瞬间冲散了莫古拉辛的部队,让整个建域结界的内部成为了海的一部分。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莫古拉辛已经漂浮在了海中。他的骨架被水流的冲击所击垮,全身上下都没有了知觉。
他看到自己的士兵们在水中挣扎、气泡从他们的嘴中冒出,继而上浮,紊乱得如同是沸开的热水。他也看到安洛夏朝这边游来,试图救起动弹不得的自己。他的背后,那柄尚未来得及出鞘的传奇魔剑依旧散发着光和热,只不过已没有什么用了。
再接着,他看到异军自天而降——准确的说,自海的上方而降。
那是些身穿珊瑚甲胄、长着鱼鳍鱼尾的家伙。数以千计的娜迦战士汹涌而来,以高傲的姿态降临在属于他们的领域之中。
那些娜迦灵活地穿梭在水域之中,将试图构建起防水屏障的下界术士迅速击杀。整个战场瞬间成为了深海的屠宰场,唯一所见的场景,便是不断挥舞起三叉戟的鱼人,以及不断死在三叉戟下的托克霍特人。
鲜血在四周弥漫开来,将海的深蓝染出了一片猩红。起初,莫古拉辛还以为那是士兵的血,直到望见了自己胸口的钢叉,才知道那些血液属于自己。
莫古拉辛想要回过头去,亲眼看一看那个杀人凶手,可背后之人却果断地抽出了钢叉,毫不在意自己捅到的是谁,转而寻找下一个目标。
——回来!让我看到你的脸,让我记住你的脸!让我记住死亡,让我在世界的终点等着你们,娜迦、人类、还有可憎的诸神!!!
莫古拉辛在内心中怒吼道。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但灵魂的燃烧却是实打实的。这最后的狂怒来得如此荒谬,不知为何,他竟对长久畏惧的死亡毫无感触,甚至心生向往。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献祭灵魂,永远行走于苦难之上,以换得一个诅咒的机会。
但最后的最后,他也明白过来,死亡永无这份悲悯。
【公告】
这几天笔者需要参加研究生复试考试,所以会停更几天。单独发公告可能会被系统屏蔽,所以在这里说一下,感谢各位的理解!
第二十六章 再无心事
“是吗,莫古拉辛已经死了吗。”
万帆十指交握,以一个陈述的语气道。
说实话,他并没有感觉到畅快淋漓,也绝无对莫古拉辛的追念之意。莫古拉辛必须死,仅此而已。
这种纯粹而理性的想法锁定了万帆的情绪,让他无以对此表示些什么。但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告诉了他这个消息的人,究竟有何想法。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万帆凝望着身前的少女,问道。
“您指什么,撒拉贡?”
“你的父亲,莫古拉辛的死。”
“……我的父亲?不,我只是遵从您的命令,为您解决一个敌人罢了,撒拉贡。”
“是吗,希望你的真实想法如同你的言辞般诚恳。”
“您是在怀疑我吗,撒拉贡?”
“不。”万帆平淡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对你本人的怀疑,德拉莉,只是对你的动机很感兴趣。你并不像你的兄长们,也不像那些窥伺你父亲——那个男人的权力的人——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少女变得迟疑了起来,如同面临着一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一般,陷入了思维的停滞。
“看来没什么想法。”
“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少女紧紧地攥着拳头,面色纠结道,“我原以为会感到很痛快。实际上,当我得知了他的死讯后,也确实很痛快,但这种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冷静下来后,只是觉得……觉得……”
“失落?”万帆试探性地补充道。
“……是的。”少女看起来一副非常不愿意承认的样子。
“你开始怀念你的父亲了吗?”
“不!”少女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对他毫无念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依旧如此。如果您要我亲手杀死他,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我能够体会到你的忠心,德拉莉。”万帆道,“你也不要那么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虽然我确实曾怀疑过你,怀疑你对莫古拉辛的仇恨是否真的如你自己想象的那样强烈。”
“……撒拉贡,在您原先的那个世界里,血脉真的这么重要吗?”
“血脉?哦,我们称之为亲情。”万帆了然道,“就绝大多数人来说,是的。”
“但这里不一样。”德拉莉斩钉截铁道,“他仅仅是让我出生的人,仅此而已。”
“可就我所知,你对你的父亲恨之入骨,是因为你母亲的死。”
“……”少女陷入了沉默,这一次,她没有再反驳什么。
“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一个至亲之人杀死另一个至亲之人。”万帆面无表情的评价道,静静地观察着德拉莉的反应。
“至亲之人……哼……”少女发出一声冷笑,“我从没把莫古拉辛当作是自己的父亲,从没。我的母亲只是莫古拉辛众多床奴中的一员,而我也只是众多那屈中的一员。即便如此,我的童年却过得很好。我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一直尽自己所能保护着我,让我在那个充斥着暴虐和恐怖的红公馆里活得像个穷公主。直到……直到……”
德拉莉的声音逐渐变得有气无力,不愿让自己像一个悲哀的讲述者那样,将关于自己的、冰冷冷的事实全盘托出。
“我能够理解。”
“您能理解!?”德拉莉睁大了眼,满脸的惊讶,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低头道,“请……请原谅我……我明白您的意思,谢谢您的好意……撒拉贡。”
“……”
沉默笼罩于神殿之中,万帆想再多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但费格勒斯的身份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绝不要在下界众生的身上浪费多余的情感——除了茉莉。
“退下吧,我有些累了。”万帆转过身去,一挥袖道。
“……是!愿您指引我们,伟大的撒拉贡。”德拉莉调整回状态,毕恭毕敬道,随即在黑雾的笼罩下遁入了虚空。
万帆望着逐渐散去的雾迹,不禁陷入了沉思。
又一次,他又一次利用了别人的信任,引导了别人的仇恨。
他仍旧记得,当自己把这项任务交给德拉莉时,少女眼中所迸发出的火光,那不是什么善意或英勇的光,单纯只有复仇,对复仇的渴望和喜悦。
万帆纵容了这份仇恨的滋生,甚至有意无意地助长了它的气焰。但他却从未告诉德拉莉,埋藏在这背后的真相。
德拉莉母亲的死完全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依照托克霍特的传统,倘若“那屈”——也就是杂种——想要获得正统的家族地位,必须以其亲生母亲的死为代价。
从很久以前,莫古拉辛就相当偏爱自己这个骄傲而勇敢的私生女。而这种偏爱,德拉莉的母亲比谁都清楚,作为一个卑微的床奴,她总能得到比其他女人更多的食物、更好的住处,也总能花出更多的时间照料自己的女儿——与其说德拉莉那相对安稳的童年是她母亲的功劳,倒不如说是莫古拉辛的纵容。
尽管拥有这般的宠爱,但“那屈”的身份却限制了德拉莉的上限。只要她依旧是一个私生子,那么便永远只能活在红公馆中,做一个岌岌无名之辈。
为此,德拉莉的母亲做出了决定,她恳请莫古拉辛依照古老的传统,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废除德拉莉的“那屈”身份。而莫古拉辛则欣然同意了她的请求,随意选择了一个罪名,毫不犹豫地将其处死,并将德拉莉纳入了家族名下。
这件事情还是瓦利德告诉自己的,对于德拉莉的转正,以及其母亲的死亡,几乎所有人都不言而喻,但只有当时尚且年幼的德拉莉被蒙在了鼓里。从那时开始,仇恨的种子便业已播种。
万帆难以去评价下界人的价值观,但起码有一件事情他可以确定:莫古拉辛那残忍的灵魂中蕴含着某种扭曲而笨拙的爱,而这种爱,最终害死了自己。
——难道那个男人也是这样的么?
万帆痴痴地想到,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不可能。只有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
他愤愤地咬了咬牙齿,将这种可耻的念头逐出头脑,随即向后靠在神座上,觉得浑身都泄了劲。
他回忆起自己初次降临这个世界时,望着那遮天石壁时的所思所想。那时的他只想帮助这里的人们摆脱苦难,只想成为他们的英雄。
“呵呵……”念至此处,万帆露出了一个自嘲的哀笑。
“事到如今,还当自己是什么英雄呢……”
第二十七章 沉暮与破晓
“拉森大人,请容我再次叨烦一句,女王的精神状况依然很不稳定,请您务必要谨慎行事。”
“我会的,谢谢你的提醒,迪里斯先生。”
弗里德曼向着王宫总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总管迪里斯也以同样的姿态回应了他,接着便向塞茜寝房的大门迈去。在精准地等待了三秒钟后,迪里斯叩响了房门,用一副低沉而柔和的嗓音朝屋内唤道:
“女王大人,弗里德曼.拉森求见。”
在经过了十几秒的漫长等待后,房内依旧不见回应。迪里斯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弗里德曼,接着一清嗓子,用更加谦恭柔和的嗓音道:
“恕我无礼,女王大人。”
说罢,迪里斯一手推开房门,另一只手托起一个银质带盖的餐盘,以一个恭请的姿态递到弗里德曼面前。
弗里德曼整理了一下领前的衣物,从迪里斯的手中接过盘子,缓缓向屋内踱去。身后,迪里斯轻轻地将门带上,接着便独自离开了。
这屋子昏暗无比,原本的六扇窗子统统被关了起来,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室内,骚臭味如同是附着在岩石上的风化粪便般无法散去,而空气中的阵阵潮湿则让人分不清是汗水、尿液还是眼泪。
弗里德曼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了房内的昏暗和臭味,看清了屋内的布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张巨大的床铺。此时,塞茜正坐在床沿的一角,背对着弗里德曼。她的体型比上一次见到时消瘦了许多,在薄纱睡衣的包裹下,简直就像是一副骇人的骨架。
“塞茜陛下?”
弗里德曼尝试着呼唤对方,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向前走了几步,轻轻地将餐盘放在了桌子上。
“迪里斯说您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
弗里德曼掀开餐盘的盖子,从其中拿出了一块蛋糕,犹豫了一下后,又将蛋糕放下,转而拿起一盘削好的苹果。接着,他谨慎地踱向床边,尽量让自己的步态没有那么刻意。
绕过床的边沿后,弗里德曼走向了塞茜的侧面。她看到塞茜正用手捧着某样东西,另一只手则像是抚摸着孩子那样轻轻划弄着。弗里德曼眯了眯眼睛,在看到塞茜的手心间是何物时,内心猛地咯噔了一下。
那是哈罗德王子的白石骑士雕像,他生前最爱的玩具。
弗里德曼呆呆地站在原地,空悬的手托着果盘,不知如何是好。
“这孩子以前常说,长大了要做一名白石骑士。”就在此时,塞茜却开口了,“即使被威尔格弗扇了巴掌,即使被灌输骑士只是国王的工具这种想法,他还是会偷偷告诉我,无论如何,他都会成为一名骑士,一名正义的、温柔的、善良的骑士。”
塞茜的嗓子因缺水而变得沙哑无力,每说一句话,都会让弗里德曼感到钻心的痛苦。
“哈罗德陛下是一位勇敢的人——是一位勇敢的男人。”弗里德曼道。
不知为何,听了这句话后,塞茜突然哑声一笑。
“弗里德曼,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懦弱的女人,我总怕失去自己珍爱的一切,总是会在夜里惊醒,担心哪天早上睁开眼,发现黑衣信使站在我的床前,告诉我哈罗德的死讯。”
“……”
“哈罗德……我的儿子,他是我的一切,我知道王庭是怎样的泥潭,也知道威尔格弗都做了些什么,但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想要保护哈罗德,却让他成为了和我一样懦弱的人,这不是一个王该有的模样,我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后悔,但又比谁都……欣慰,他最终没有成为威尔格弗那样暴戾的人。”
“但我却做了错事,那个私生子……那个杂种……我比威尔格弗更早知道他的存在,可我却没有狠下心来杀死他,明明我早就有机会,是我……是我杀了自己的孩子……”
“陛下!”弗里德曼跪倒在塞茜面前,打断了她的话,“请不要这样说,如果当时我在场的话……”
“拉森,你真的是一个完美的骑士,我是说真的。”塞茜露出一丝脆弱的笑容,“如果哈罗德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是……可是……”
塞茜再也无法说下去,掩面哭泣起来。
“陛下……我……我非常能够体会您的心情,我也失去了我的孩子,我明白……这是怎样的感受。哈罗德真的是个非常好的孩子,有时候,我甚至在他身上看到了布伦纳的影子……”
弗里德曼止了声,避免自己也陷入到伤感的回忆中。
“拉森,你还记得么?”这时,塞茜突然抬起头来,抹掉了眼旁的泪水,朝拉森笑道,“我和威尔格弗的婚礼,你还记得吗?”
“……是的,陛下。当时我很荣幸地担任了先王的代问者,而那时的您还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是啊……时间过得可真快……”塞茜喃喃道,似乎去往了久远的过去,“你还记得你在门前向我发问完后,我向你提的问题吗?”
“是的,您问我,‘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职责又是什么?’。”弗里德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确实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衷心感到快乐的时光之一。
“那你记得自己的回答吗?”
“为了守护国王,确保嫁给国王的是一个善良、贤惠的人。”
“不是这个。”塞茜摇了摇头,“我还问了你,除此之外,你的职责是什么?”
“……为了守护这个国家。”
“呵呵呵……”听了弗里德曼的回答后,塞茜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比之前更加不拘了一些,却也更加惨淡了一些。
“是的,你说,为了守护这个国家,我也记得。可你知道吗?我当时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我想要听你说,‘为了守护您,我亲爱的塞茜’。”
“……”
“你知道吗,拉森,我有多少个夜晚曾经思考过,如果我早出生几年,如果被威尔格弗看中的是我的妹妹或者姐姐们,而不是我,那我是否会成为你的妻子?”
“陛下……”
“不要说话!”塞茜突然叫道,用手挡在脸前,“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不想听你喊我陛下,也不想听你那些恭敬的安慰话。”
“……”
弗里德曼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沉默地望着地面。他不知道如何开口,现在的情形让他无地自容。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你并非为我而来,但你不用感到愧疚。”就像是看出了弗里德曼的心思一样,塞茜开口道,“虽然对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但这世界上确实还有许多为生存而努力的人,只是我……真的累了。”
“……”
“王的血脉已经断绝了,现在有许多人都在蠢蠢欲动,窥伺空缺的王位。可那些人不过是些旁系贵族,有些甚至早就不姓摩根了。于其将这个国家交给他们,倒不如……”
塞茜看向弗里德曼,这让他的肩膀猛然一震。
“不……绝不能这样!”弗里德曼睁大了眼,向前一跨步,“特雷翁大人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又是威尔格弗先王的亲弟弟,他一定可以……”
“够了!你我都明白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的!”塞茜叫道,“什么事情都会改变,我已经充分体会过了这种痛苦……摩根也绝不是永恒的,大战之后,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都会改头换面。”
塞茜直视着弗里德曼,眼旁松弛而红肿,眼中却无一丝懦弱和犹豫。
“拉森,倘若你现在依旧愿意说出‘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就做好你该做的事,带着它走向破晓。”
第二十八章 决战前夜——吴雍视角
5月14日,诺特兰庇护地北部,蔚蓝号角堡垒主卧室。
吴雍站在窗边,眼望北面平原上成片的连营。数以万计的帐篷参差坐落,以不同的样式、颜色和旗帜区分着各自的阵营。那里的士兵们身穿迥异的盔甲与民族服饰,即使说着相同的语言,口音也是天差地别。而文化差异所带来的笑点差异也让他们无法因为同一件事情而发笑——除了低俗笑话。
他们有着太多的不同,却打着统一的名号——“人类联军”。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组建的最为庞大的军队,而他们即将面对的,也是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战争。将有很多人死去,有很多人无法见识到战争之后的世界,对此,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在结束了傍晚的最终作战会议后,各国的统治者和将军们便各自回到了住处,好为第二天做足准备。
这一夜过得实在很慢,吴雍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站了多久,只是偶然间抬起头来,才会发现月亮又朝着西边挪动了几分。此时的天空早已归于夜晚的支配之下,群星自内海的水平线上方隐现,犹如深躬于黑暗森林的夜行军,在月色的信号下亮起了手中的火炬。可即便群星万千,也只不过是缀在无穷夜幕中的点点碎片,与东边的耀明星海相比实在是相形见绌。
身处这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人们的注意力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片更为璀璨的空域,一切的传说与信仰皆归于耀明星,而鲜有人去关注那些为数更多,却也更加卑微的星星。
吴雍也喜欢耀明星海,也曾面朝那片璀璨缅怀着内心所想望的人们。可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是明白,这片夜幕的真正主人,不是身处一隅照亮四方的耀明星,而是埋藏于广阔寰宇间的平凡群星——正如这个世界的主人不是诸神,是生活在这里的,活生生的人们一样。
虽然他十分清楚,以“自己”的立场而言,这种想法实在过于虚伪。但与此同时,他也笃信着:自己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并不单纯只是为了自己。
——就像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样。
一想到这里,吴雍就觉得心脏像是拧成了一团似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但凡遇到些重大决策,反倒是更加倾向于作死。但如今的情况却全然不同,如果说以往还有弥补的机会,这一次却是将一切都托付于一场战斗。
明日之后,若不是人类从废墟中重新站起,便是枯骨永远埋藏于厚土之下。
吴雍的呼吸变得沉重,胃中也在翻滚着暗流。他的心脏似乎再也无法负担起更多的压力,向着全身散布出警惕的信号。
为了避免更多的不适感袭来,他只得强迫自己不去设想那些最坏的结局,转而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眼前,详细回顾起为这场决战做出的准备。
费格勒斯做出正式的宣战后,吴雍便派遣众人奔赴各国,力图以最快的速度重建并扩展联盟。
在弗里德曼的努力下,塞茜皇后决定恢复协议,甚至将整个摩根的军事指挥权授予了弗里德曼。这本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情,但不知为何,在向吴雍汇报结果的时候,弗里德曼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另一方面,凯恩斯带领着一众骑士远赴海德拉默,联络起当地残余的贵族阵营和声望领袖,使他们重整军队,集结起规模约为6万人的正规+志愿兵混编军队,此外,还有更多的海德拉默人作为后勤部队加入到了联军当中。
除此之外,吴雍所派出的使节们在帕拉多瓦王国也收获了成果。这个处在世界东南角的山地国家虽然在下界的袭击中损失惨重,却依旧加入到了联盟当中,贡献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力量:由2000名精弩手和3500名步兵,外加约7000人的民兵和后勤部队组成的军队。
令人遗憾的是,使节们在南北撒玛维亚地区遇到了重重阻碍。在下界入侵的导火索下,两个世代为仇的势力因为资源等问题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除此之外,两大地区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内乱。各个部落的首领们已经无暇他顾,甚至当着使节的面扬言:“死在魔鬼的手里也比屈辱地被南边(北边)的家伙们打败要强。”
最终,使节们只说服了少数几个小部落加入联盟,而他们所能贡献的兵力也十分有限——总计不到500人。
除了这些国家以外,原本就属于人类联盟阵营的安特利维奇、诺特兰和南方自由城邦纷纷组织起各自的军队。而图文加帝国也在皇帝卡拉尼的努力下暂时平息了国内的民愤,重新恢复了联盟成员的地位。
至此,人类组建起一支总规模达60万人的正规联军,至于临时征召的民兵以及后勤保障队伍则庞大到难以准确统计。
但这依旧不是全部。弗洛兰卡公国的至高女王伊利亚.怀特梅德力排众议,破除了不与人类过度往来的外交原则,携2万余人规模的军队,作为独立力量加入前线。而广泛分布于各个国家的自由势力,包括各路雇佣兵、冒险家、自由术士甚至是地头蛇帮派也都闻讯而来,自愿加入联军。单论人数的话,能够投入到战争中的兵力,绝不低于百万。
这些事实给了吴雍一些信心,让他或多或少地有了些安慰。但一想到为了召集这样一支军队所付出的代价,他又像是一个患得患失的新手赌徒般焦虑起来。
这将是人类最后的团结。无论成功与否,各国势必会元气大伤,可一旦失败,那就再也没有重振旗鼓的可能了。
如此的思考过后,吴雍才意识到自己再度陷入了对未来的糟糕设想之中,并且越是抵制,脑中的想法便越是不受控制。这种强迫的思维让他感到既懊恼又无力,以至于无从消解。
——吱
门铰链的吱呀声响起,吴雍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正看到于洛颖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从外面探进来半个头。
“啊……本来还想吓吓你的。”于洛颖略带失望道,随即大方地推开了房门。
“这地方离海边近,海风盐度高,估计金属件早就腐蚀完了。”吴雍含笑道,看着逐渐走近的少女。她的身上披着一件连衣的睡袍,尚未干透的头发蓬乱地搭在双肩上。
“对这里的洗浴设施还满意吗?”
“唔,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余安和帕琪亚她们似乎也很开心的样子。不过……嗯,要是有吹风机就更好了,本来想让余安释放一个风法术的,但她好像不太会控制力度……”于洛颖说着,拉了拉自己的头发。
“想得倒是美啊。话说你们的心还真是大,搞得像是出来旅行一样。”吴雍半开玩笑道。
“不然呢?”于洛颖反问道,调皮地眨了眨眼。
两人就这样扯来扯去,但不一会儿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之中,吴雍终于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心思说些俏皮话了。再看于洛颖的神情,才意识到对方那副轻松的表情下所压抑的忧虑。
“于洛颖……你……害怕吗?”
“……说不怕是假的。但其实,嗯……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害怕。”于洛颖回答道。
“嗯,我也是。”吴雍说着,下意识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诶,问你个问题,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们明天……”
还未说完,于洛颖便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吴雍的嘴唇,用一副责备的神情看着他。
“没人告诉过你大考之前不要说丧气话吗?我奶奶总是说,人的丧气到了一定程度,是会影响运气的。”
“唔唔唔……啊……”一番挣扎后,于洛颖松开了吴雍的嘴,这才让他有机会开口,“你还相信这些?”
“信不信是一回事,去不去想是另一回事。”于洛颖撇了撇嘴道。
“……那好吧,不说这些了。”吴雍耸了耸肩,“再来确认一下明天的阵型布置吧,得确保……”
又一次的,于洛颖在吴雍说完话之前夹住了他的嘴。
“关于考试,其实我……我还有一样心得……你想听听看吗?”
吴雍懵逼地点了点头,而于洛颖则是红了脸颊,将头向下埋着。
“其实我考试的前一天晚上都会比平常早一些睡觉,确保第二天会有很好的精力,也不会去思考一些和学习有关的事情,总……总之就是要……放松一点……”
说罢,于洛颖松开了吴雍的嘴唇,转而伸手去解睡袍的腰带,但似乎是系的太紧了些,于是便红着脸去和那个恼人的死结对抗。
吴雍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双手却忠实地向前探去,帮于洛颖解开了绳结。睡袍落地之后,一切便变得坦诚无比。
这时,吴雍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打算去关上窗子,却被于洛颖拉了回来。念及如此高的地方只有月色和群星相伴,他便不再顾虑什么,轻轻地拢住对方的腰部,邀她一起扎入了柔软的床铺。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雍都在忠实地贯彻于洛颖的学习秘诀,不再去考虑那些为之担忧的事情。他不知道今夜过后,又会有多少人迎来生离死别,但起码今夜,所有的人,都会铭记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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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叨叨】笔者被考研院校拟录取啦!细细算来这本书也写了快一年了。这一年多来最值得自己骄傲的两件事情,就是坚持写作,坚持学习。希望各位也有能够为之坚持的目标,共勉之!
第二十九章 决战前夜——万帆视角
巫卜会的占星术士们穿梭在密密麻麻的帐篷之间,一边敲响手中的泛音铜钟,一边高声地咏唱着古老的歌谣。
他们的身后,一队身着破烂黑袍的仆从们紧紧跟随,脚下踏着细碎的步伐,手中扬起诡异的红布,像是在舞蹈,又像是在挣扎。那些仆从的表情时而悲恸欲绝,时而欣喜若狂,脸色的变换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就像是坏掉了的显示屏一样,不知下一秒会在哪里出现一条黑纹。
万帆自临时搭建的神殿中观望夜巡的队伍,心头突然产生了一种本能的不适感。尽管他很清楚,这神神叨叨的仪式并不是什么邪教献祭现场,而是单纯为了告诉人们——正夜降临了。
尽管下界的大部分时间都笼罩于黑夜之中,但其中的一段时期却显得极为特殊。相传每月的15日午夜,耀明星海都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偏移,这种偏移使得下界也能够受到耀明星的照耀,从而为这片贫瘠的土地补充珍贵的魔力。而耀明星发生偏移的五个小时时间,便被称作为“正夜”。
这也正是万帆选择在15日进军地界的原因,耀明星所带来的充盈魔力正是下界军队的术士所需要的,而为了自内海登陆所需要施放的法术,同样需要大量的魔力。
至于占星术士们所主导的诡秘仪式,则是源自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每当正夜降临的时候,司掌睡眠的远古魔物“以曼(emaan)”便会现出身形,巡游整个下界。以曼厌恶不在夜晚安心入眠的人,总是会积极地寻找那些难以平复自身情绪的灵魂,再将他们吞噬殆尽。
为了防止灵魂被吞噬,那些罹患失眠症的有钱人便会专门雇来一位专业的占星师,要他们在正夜期间咏唱避灾的咒语。同时,这些人还会命令自己的奴隶用舞蹈和强烈的情绪变化吸引以曼的注意力,好让他们作为自己的替罪羊。
尽管以曼的传说早已被证实只是传说,人们也早已发现在正夜期间保持清醒并不会带来什么灾厄。但这一古老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作为下界匮乏日常的余兴节目而留存至今。
万帆从不去干涉下界人的传统与行事风格,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一直被他看在眼里。无论是这古老的仪式,还是处处存在的力量至上原则,无一不透露着残忍与压迫。这样的价值观已经深深地植烙在了下界人的传统实践之中,以至于成为了最为平常的事情。
每每想到这里,万帆便心生抵触。可一旦审视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所作所为,他又难以去对此做出任何批评。
说到底,无论是拿奴隶当替死鬼,还是借他人之手杀死莫古拉辛,都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一切的牺牲与杀害——无论自愿与否,都是迫不得已。万帆也只愿将这一切都作为“必须要完成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正当性,假以安慰自己的良心——如果他的良心尚且存在的话。
——可当这一切过去后,我的所作所为就能够一笔购销吗?
万帆不禁自问道。
——只因为是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就可以摆脱罪名吗?
他疑惑地望着自己的手,耀明星的光泽在掌心打下一层蕴着圣洁的白光,可万帆却觉得那双手是如此肮脏。
——不,不会……沾上了血的手,永远都会有血腥味……
他如此沉思,突然感到无比绝望。每一次,他想要获得一个更好的结果,却总是被推向深渊。
他突然很想放弃这一切,带着茉莉远走高飞,留着那些下界的军阀们去和人类拼个你死我活。至于结果如何,他不关心——他已经不在乎下界人是否能够冲破天障了。说到底,他们与身为“万帆”的自己毫无瓜葛。
可茉莉呢?茉莉不在这里,万帆将她留在了神降之地的殿堂中,用自己所知的最强力的法术将她保护了起来。她为茉莉准备好了一切,即使自己失败了,茉莉也可以安全地度过余生。
可如果自己成功了呢?依照与那个女人的约定,她会将他送回原来的世界……
腾然间,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感袭来。
“女人……”万帆兀自朝空气中说道,“出来,我有话给你说。”
四下里无人回应。
“给我出来!”万帆放大了声音道,可依旧毫无作用。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你告诉我,我的使命是打败虚伪的诸神,为下界的子民夺取他们应得的家园。”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而用平淡的口吻道,根本不在意是否能够被那个人听见。
“我曾经对你说的话深信不疑,也为自己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感到骄傲。可当我知道所谓的敌人和我来自同一个世界,甚至是我的同龄人时,我开始怀疑了。我怀疑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怀疑我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最终,我得出了一个足够让我自己信服的答案。”
万帆微微抬头,凝视着空气一角,就好像那里正有什么人盯着自己一样。
“我并不是你唯一召来的人,奥古斯都和爱丽希丝——那两个年轻人,我们都是你的棋子罢了。你所谋求的目的,就是我们之间的冲突。”
说到这里,万帆突然笑了一声,他慢慢靠坐在墙边,任凭身体滑落下来。
“是啊,我们都是棋子啊,只是这种自觉来得太晚了些……不过已经没关系了,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无所谓了,如果你要我拼尽全力打败对方,我就去照做,起码现在……我和我的军队还有这个资本。但我要求一件事情。”
就好像默认对方听见了自己的话一样,万帆神态认真地说道:
“无论结果如何,茉莉都要和我留在一起,不管是在原来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这不是请求,是要求。”
万帆一字一顿道,每一个音节都无比地有力。
“回答我,女人。你是否答应我的要求?只有这个问题,你必须回答,也必须答应!”
“……我答应你。”
这一次,万帆终于等到了他所期望的回应。即使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也足够让他找寻到最后一搏的理由。
“谢谢你。”万帆低声道,“那我就履行最后的义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