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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夜呐     剑起天下潮txt下载     剑起天下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金甲捍剑扬(五)

    万溪子很喜欢师傅给他的这个名字,以至于如今他已然完全想不起那个书生父亲为他起的本名。

    但他已然清晰的记得,三十多年前,与师傅初见时的情形。

    如何聪明伶俐的孩子,才能在七岁那年,就一眼看穿父亲的死意。

    才能从某个躲避的眼神中,明白竹筒里的酒有毒。

    可是他坦然接受了,和父亲一起,纵然算不得把酒言欢,也可说是纵情痛饮。

    然后,就是漫长的平静。

    黑暗而平静。

    七岁的万溪子,终于在绝望中解脱。

    解脱出一股抑制了七年的仇恨,对父亲的恨。

    那个自私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梦想,蹉跎些年,亲手毁灭了整个家。

    万溪子恨他,他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就是吃不饱饭,无依无靠,母亲还是全心全意的支持着他的梦想,死而后已。

    所以在师傅出现,将万溪子唤醒,并给了他一把万分锋利的匕首时,他是开心的。

    开心得疯狂。

    他用双手刨地,刨了一天,刨得手指上满是鲜血,终于刨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将娘亲安葬。

    万人王在旁,见雨落,为他撑伞,沉默不语,安静观看。

    最后一捧湿润的泥土掩盖住娘亲的面容,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将被雨水浸透的地面磕出一个泥坑。

    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已换作一副稚童不该有的漠然。

    手持万人王赐予他的匕首,回屋而去。那把匕首很重,足金打铸的把手,天外寒铁打磨的锋刃,就算是在戏文里,也是闻所未闻。

    他不知道这把匕首的价值,他只觉得很重。

    可他依然紧握,就好像,握着这七年所有的蛰伏和隐忍。

    他来到父亲身前,那个男人还在沉睡,呼吸均匀,眉头紧锁,似乎做了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匕首在人身前比划,不知从哪里下手。

    “若是想让他痛快些,你就从他眼侧的太阳穴刺入,他会在瞬间失去知觉,纵然仍有心跳,也感受不到痛苦。”万人王在他身后出声教导。

    太阳穴他知道,父亲读书累了,时常让他帮着按压。父亲总是夸他按得舒服。

    “不。”他坚决的回应。

    万人王明白他的意思,道:“既然想让他痛苦,那么从脚下起,一片一片割去他的肉。注意深浅,谨防他流血过多而死。”

    万溪子忽然说道:“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万人王不动声色,神情依旧淡然,他知其意,说不上欣赏,却也不讨厌。

    凌空飞点,中年书生“嗯”了一声,就转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绝望而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却是千言万语哽喉,无法出口。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万人王点住他的穴道,既不能言,也不能行。

    万溪子平和道:“爹爹醒了。爹爹是否饿了,我去给爹爹做饭。”

    说罢,锋利的匕首斩下,从中年书生的小腿上划拉出一块肉来。

    书生骨瘦嶙峋,这块肉脸皮带血也无多少斤两。万溪子神色如常,拿起肉就去料理,仿佛这一块父亲的腿肉,真就是普普通通的猪肉而已。

    依然是无油无盐的煎煮,身后凄厉的惨叫全然如未闻。

    少倾,腿肉出锅入碟,端至惨嚎的书生面前,道:“爹爹吃肉。”

    书生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他如何敢相信,如何肯相信,眼前这个陌生得如魔神一般的稚童,会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有一肚子的大逆不道和伦理纲常诉说,却无法开口,只能凭借着撕扯喉咙呜咽。

    稚童蹲坐在书生面前,半晌,见其不动,就转身对万人王道:“他不吃,我们吃吧。”

    也不等万人王回答,就将盘子端上小方桌,用手拿起肉片入口。

    万人王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与之对啖。

    稚童开口道:“好柴,嚼不烂,还酸。”

    万人王道:“做法不对。”

    稚童道:“你知道怎么做?”

    万人王平静道:“知道。”

    稚童不问他为何知道,而是说:“应该怎么做?”

    万人王道:“酒浸半日,裹粉,葱姜打底爆炒,最后撒盐。”

    稚童道:“你说这几件,我一样都没有。”

    万人王道:“你认我作师傅,我给你买。”

    稚童道:“认你做师傅,学什么?庖丁之术吗?”

    万人王道:“学救世。”

    稚童道:“不学。”

    万人王道:“为何?”

    稚童道:“爹爹常言读书为天下苍生,为后世万代,可是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守护不了。我不想学什么救世,我只想学厨艺。”

    万人王道:“那功夫呢,想学吗?”

    稚童道:“什么功夫?”

    万人王道:“杀人的功夫。”

    稚童道:“也不想学。”

    万人王道:“那吃人的功夫呢?”

    稚童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不学。”

    万人王十分有耐心,又说道:“你至少需要一技傍身,才可在人世间存活。”

    稚童道:“我可以不用活。”

    万人王道:“气话。”

    稚童却认真道:“不是气话,我仔细想过,这世上只有娘亲对我好,其他的都不好。”

    万人王忽然道:“想不想吃烧鸡?”

    稚童奇道:“鸡可以吃吗?鸡吃了就不能下蛋了。”

    万人王道:“人都可以吃,鸡为什么不能吃。”

    稚童道:“有道理。”

    万人王又道:“入秋的大雁也十分美味。下个月,就是吃蟹的季节了。你吃过螃蟹吗?”

    稚童道:“吃过,不好吃,太硬了嚼不烂,还没味道。”

    万人王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剥壳,蟹肉如珍宝,被保护在里面的,才是精华。”

    稚童道:“那好吃吗?”

    万人王道:“蟹肉之鲜美,在于其不假外物,清蒸出来,肉质细嫩甘甜,当真人间极品。”

    稚童听得咽口水,又问道:“还有更好吃的吗?”

    万人王道:“再到冬日,就是吃熊掌的季节。熊掌之上满是油脂,却不似你的猪肉那般油腻。上好的熊掌佐以燕窝,入口即化,软腻香滑,你要是吃得不小心,怕是连舌头都要吞下。”

    稚童向往道:“拜你为师,就能吃到蟹肉熊掌吗?”

    万人王道:“我传你武艺,赐你机缘,你的梦想,要自己完成。”

第三十二章 金甲捍剑扬(六)

    蜀山,霄峰。

    魏宏业强行夺走的烧鸡和螃蟹,只有稚童李承乾肯与他一起吃。

    鲁正礼和李美虹都认为此事太过荒唐无礼,不愿与之狼狈为奸。李承乾却觉得,与万人王之流打交道,无须客气。

    而被夺走食物,叩心泣血的万溪子双目圆睁,呆滞得癫狂,看着魏宏业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吃完螃蟹,又撕下烧鸡的右腿,大快朵颐。

    他指尖颤动,散落一地的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解蟹八件随之共鸣,就见他猛然用力挥手,蛰伏的八件小器齐齐飞射,指向众人。

    魏宏业还未所有反应,护体金光已拦下锤钳。身边绿衣幔袖飞舞,与李承乾一同又拦下几件。只有一飞针略过,刺入鲁正礼左臂,令他瞬间倒地。

    万溪子含怒匆忙出手,竟能直接穿透人王肉身。

    光头鲁正礼立刻哀嚎起来,嘴里不断念叨:“好痛好痛!”几声之后,就昏厥过去。

    魏宏业怒道:“你惨了!”

    扭头对山魈命令道:“干他!”并将手中剩下的半只烧鸡丢给山魈。

    山魈左手接过烧鸡,右手持剑,“咕咕”叫着跃向万溪子。鲁正礼身上有王不瑜的气息,山魈初见即对他极有好感,尤其在鲁正礼配合它被砸了一下午后,欢喜尤甚。

    大剑在山魈手中挽出九朵剑花,如并蒂生莲,同时袭向万溪子。

    后者本是盘膝坐地,此刻双掌拍地,借势后跳,躲开剑锋。

    万松子在一旁观看,也不出手,谨防魏宏业等人偷袭。他的谨慎是对的,若是稍不留神,李承乾很乐意下黑手给万溪子补上一刀。

    山魈步步紧逼,出剑处不追其人,而是后发先至,刺向万溪子落处。万溪子盘曲的双腿在空中伸展,指点长剑,借势又一闪躲。

    山魈长剑被万溪子一指点歪,也不换招,扭身旋转,改刺为劈,凌空斩下。

    万溪子一躲再躲,怎么都无法躲开山魈剑花笼罩处,多年苦练功夫难以施展,如被痛打之落水狗。万松子见此情形,已有出手预兆。他虽然对这个二师弟言语刻薄,可是二人向来一起执行任务,同进同退多年。便在凝势之际,忽然眉头一皱,危机之感迎面袭来,腰间斧钺随意念飞出,堪堪挡住迎面一箭。

    竟是李承乾左手袖中藏弩,此时目标不是狼狈不堪的万溪子,而是一时失神的万松子。

    万松子神情如故,不见愠怒,对魏宏业几人道:“我等行之以礼,阁下屡屡欺压,是何道理。”

    他们二人到此,说话的确客客气气,不像来挑事儿。但是李家二人,尤其是李承乾,却是万分乐意挑起争端,引起蜀山和万人王之间的矛盾。二十年前王不瑜孤身闯皇宫,被万人王阻拦的往事,他们自然知道。但那本就是王不瑜行为不羁,蜀山之人未必肯管。否则也不会任其囚禁二十年也不出手相救。

    他们摸不准蜀山和万人王的关系,如果真如万松子所言,两者之间犹有一份香火情,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思考说辞,魏宏业却抢先开口道:“这个逼人打伤我兄弟。我们淮南有句古话,‘是兄弟就来砍我’,你不砍我,我就砍死你。”

    万松子听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试探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来砍你?”他所持武器为钺,施展之技,多是劈砍,想来魏宏业所指有此意。

    魏宏业愣了一下,道:“嗯,对。来,砍我,不砍你是我儿子。”

    万松子道:“得罪了。”于他内心而言,早就想砍魏宏业。

    若是平日出手,他可以念御钺,隔空横扫。但是此刻,他是真的想砍这个莫名其妙的仙人,手持斧钺,凝结气势,跃至半空全力劈砍。

    魏宏业也不闪躲,继续啃着鸡腿,满面油光,甚至身体也莫名其妙的抖动,摇头晃脑的模样,看得李承乾也想砍他几刀。

    万松子人至半空,魏宏业还唱起歌来:“烤鸡翅膀,我最爱吃,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

    陨铁打造的斧钺幻化出肉眼可见的巨大形状,于此霄峰之上,宛如劈山而来。这是万松子全力一击,以他的城府,出手总是会留三分力,以此应对变故。可是不知为何,看着满嘴流油的魏宏业,他就真的无法理智,只想砍死他。

    声势浩大的一击落下,魏宏业身上不出所料的溢出金光。当头一斩与金光撞击,竟毫无声息。就见万松子以比下落更快的速度,向后弹出。

    魏宏业仍旧摇头晃脑的扭动着,得意道:“想不到吧,这玩意儿设定就是绝对防御。你知道啥叫设定吗?你知道啥叫绝对吗?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自己。”

    山魈与万溪子之间追逐数十回合,剑花将其笼罩,舞得密不透风,竟然让万溪子在这数十回合间,都找不到间隙脱身,好整以暇。

    绿衣李美虹见战局偏向己方,就俯身去查探鲁正礼的伤势。左键中针,穿体透骨,却无血流出。

    这是万溪子吃饭的器具,应当不会有毒。

    魏宏业此时也蹲过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美虹道:“性命无妨,就是不知是否伤及根骨。”

    魏宏业拿满是油花的大手摸了摸鲁正礼的光头,使后者的光头愈发油亮:“我没看清,到底是啥玩意儿打中了他。”

    李美虹略显诧异,仙人目力如此滞缓?

    她指向鲁正礼左肩道:“一根长针,刺入此处。”

    魏宏业道:“就这点事儿啊?取出来不久完了吗?”

    李美虹苦笑道:“针上带有那人气劲,现在嵌入骨肉,幸得鲁公子刚刚换骨洗髓,换做从前的他,恐怕整条手臂都会炸裂。”

    魏宏业道:“这么吓人?可是你还是没说,取出来会怎样。”

    李美虹道:“现在筋骨与此针相互挤压,形成均衡,贸然拔出,气血之力失控,也会是爆裂的下场。”

    魏宏业道:“总的来说他怎么都是完犊子了。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省人事。”

    鲁正礼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小声道:“我没晕,就是你抢人家吃的这种事太丢人了,我装晕给人家解解气。”

第三十三章 金甲捍剑扬(七)

    魏宏业道:“装晕能解啥气?”

    鲁正礼一本正经道:“你想啊,你把人家东西吃了,人家还要出手,难道是想把吃的夺回来?”

    魏宏业道:“那不至于,别说他破不了防,就算他把我杀了最多也就能抢泡屎回去,而且还不一定是他要的那泡。”

    鲁正礼道:“是啊,你要从人家的出发点考虑。他现在出手,不就是想打我们一顿,解解气嘛。”

    魏宏业又往鲁正礼的光头上抹了一把,嘿嘿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

    二人这边聊着,万溪子那边依然被山魈的诡异剑法缠得脱不开身。本就是慌忙之下受制于魈,后者左手握着半只烧鸡,右手中的长剑总能堪堪点中万溪子的落点,让他只能狼狈闪躲。

    绿衣见鲁正礼暂时无碍,又看向此处,注视山魈的每一式剑招。蜀山剑法多是大气磅礴的意气之剑,大开大合之下,以意念驱动剑气,摧枯拉朽一剑定乾坤。但是山魈此时所用剑法,更像是取巧的玩弄,以其老辣眼光,吃准万溪子的动作,埋伏陷阱,请君入瓮。

    李美虹忍不住问道:“这是何剑法?”

    魏宏业看了一眼,他对剑术一窍不通,就见得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说道:“有什么名堂?”

    李美虹对此见怪不怪,对于魏宏业的不着边际习惯了,也就不计较了。她解释道:“你看。”

    就见万溪子单臂撑地倒立翻转,躲开一剑,本该顺势后落立身,脱出困局。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在空中侧翻,向右移出几步,就在他双腿即将落地时,才看见胯下竖着一柄长剑,直指裆部。于是人还在半空,凭借腰力紧急后跃,下一刻,眼前寒光一闪,直冲右眼。

    万溪子一躲再躲,可无论如何闪躲,山魈的长剑都会在下一处等他。

    魏宏业看不明白,李美虹便对他解释一二,配合正在进行中的较艺,魏宏业终于懂了她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魏宏业忽然说道,“这个叫‘智剑平八方’,我以前小说里看过。”

    李美虹从来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不问那些魏宏业话语里怪异的字句,直接问道:“何谓智剑?”

    魏宏业道:“是‘智剑平八方’,不是‘智剑’,你不能省略,这是对老孙的不尊重。所谓‘智剑平八方’,就是聪明得像我一样的人,能够料敌先机,后发先至。这里面涉及到复杂的几何学,重力学,量子力学,以及挖掘机的日常维修与护理一类的高级功法,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绿衣笑了笑,这笑容比李承乾的白眼还讽刺,她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信了魏宏业的鬼话,继续问道:“应当如何破解此局。”

    魏宏业道:“无解,而且山魈出剑只要选对地方,来这么一剑,那个卖菜的这样滚来滚去,越滚越没力气,最后肯定还是会被刺中的。”

    这是李承乾忽然插嘴道:“挨它一剑就好了。”

    绿衣点头道:“不错。”

    万溪子与山魈之间的追逐仍在继续,他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躲闪几次,终于寻到一个所谓的“机会”,长剑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在他小腿侧。

    他硬挨这一剑,山魈出剑轻巧,不含气劲,以他的肉身,扛下一击,落地翻滚起身,终于从山魈的剑网中脱离。

    小腿上的伤口溢血,曲指连点数下止血,后退两步小心翼翼的面对山魈。

    先前小瞧对方,才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山魈也不追击,中剑即是破招。此剑法要诀在于轻巧,若是灌注气劲,就难以成式。所以别看落剑处处是要害,却没有太大威力。它“咕咕”叫着原地蹦跳,也不知在兴奋什么。

    万溪子手腕翻转,如同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单手掐诀,匕首“噌”的一声破空飞起,直指山魈。

    “轮到我了!”这句话非是出自万溪子之口,而是魏宏业大声喊道。

    在场众人包括反噬受伤的万松子都紧张的看着他,毕竟他的路数是几人中最为诡异难测,无法预料。

    可是半晌过后,他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鲁正礼不解道:“你要干嘛?”

    魏宏业正气凛然道:“给卖菜的配音,他心里一定在吼这句话。这个场面,有点热血啊。”

    就见万溪子的匕首刺向山魈,后者挽剑相敌,金铁相交,山魈巨大的身躯竟然后退两步。

    匕首绕后,又是一击。山魈却如身后长眼,转腕劈出,弹开匕首。习武一旦迈过人王境界,就能感受内力气机的流转,纵然目不能视,也能发觉周身天地动向。

    尤其是气机牵引的匕首,意念御之,其行迹在高手六识之内更如黑夜里的明灯般显眼。

    先前万溪子无法察觉到山魈剑招走势,就是因为山魈出剑落点未运气劲,万溪子被纠缠许久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故此想来,没有剑气的人间兵器,纵然受它一剑,也不会造成如何重创。

    刺在他小腿那一剑,若是灌注内力,就不只是流血这般简单。

    匕首飞驰,可说神出鬼没,山魈应对得却不算吃力,能见便可敌。巨大的身躯诡异的灵活,每一剑都能恰好斩飞匕首。

    就在魏宏业看得打哈欠之时,忽然听得铿锵声响,举目看去,山魈的长剑已断。

    毕竟那是天外寒铁所铸的匕首,而山魈的长剑,只是蜀山王氏后辈学剑练剑所用,未在第一次交击时断裂,已是山魈气劲使然。

    魏宏业又打了个哈欠,抬起左臂,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左手手腕,口齿不清含糊道:“都快三点而来,明天再打吧,好困啊。”

    鲁正礼道:“是啊,明天再说吧。”

    魏宏业接道:“你们叮哐叮哐叮叮哐的,吵到邻居睡觉,要被蜀山物业警告的,小心他们断你水电。”

    万溪子不理会魏宏业的胡言乱语,指尖回转,继续操纵匕首刺向山魈。

第三十四章 金甲捍剑扬(八)

    山巅月下,匕首寒光幽幽,刺向山魈。

    毕竟妖兽之躯,无法像人一样,气劲凝结,溢出体外,形成守护。闪躲之际,仍旧被锋刃划破背脊,鲜血横流。

    魏宏业大声道:“不听话是吧,信不信我弄死你俩。”

    说着就大步走近山魈,似乎要出手教训万溪子。

    万松子坐在一旁盘膝调养,也不出手。忽然间挥钺,凌空斩断一支弩矢。他扭头看向李承乾,轻蔑笑笑,意思是:“你再来呀。”

    李承乾毫不客气抬手又是一箭射出,万松子这次连斧钺都没亮出,仅是将头一歪,就轻松躲过这一箭。

    李承乾仿佛是为了解乏一般,有事没事,就对着万松子射出一箭,万松子不愠不恼,或躲避或抵挡。他阻拦的毫不费力,想着李承乾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下多少支箭,陪他耗一阵也无妨。最好将其箭矢消耗完,稍后再有争斗,也可少了弩箭干扰。

    魏宏业不会轻功,纵然一路小跑,来到山魈身前时,后者身上已有三道伤口。所幸它身手灵活,闪躲及时,避开要害。

    魏宏业伸出大拇指往自己鼻子上一指,说道:“来,有仇有怨照我来,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伤了我的狗,我现在就弄死你。咱俩今天没完了。”

    他说话宛如小孩子吵架,既不文雅也无逻辑,江湖人怎会在开战前说出这样幼稚的宣言。万溪子理也不理,操纵匕首继续袭击山魈。早先他被山魈的剑法戏弄,狼狈不堪,如今要百倍奉还。

    魏宏业想要以身阻拦,奈何匕首轻巧迅捷,以他的身手左右摆动,在万溪子眼中简直漏洞百出,当可视而不见。

    见山魈在他身前又添新伤,还对他挥了挥手,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让开别挡着。”

    于是魏宏业再度狂奔,冲向万溪子。

    万溪子立地生根,根本不理会魏宏业的动作,手指匕首封死山魈退路,他要将山魈的肉一片片割下,用不同的方式烹饪,好好品尝这畜生的滋味。

    几息之后,魏宏业冲至万溪子身前,口中爆喝道:“果木果木落,别人卡!”

    如同咒语一般,肉拳上隐隐泛着金光,结结实实轰击在万溪子脸上。

    鲁正礼甚至闭上眼睛,口中念叨:“太残忍了。”

    拳头打在万溪子脸上,竟然连脸部肌肉受压变形的画面都没出现,万溪子依旧指挥着匕首飞刺,仿佛魏宏业根本不存在一样。

    事实上,此时于他而言,魏宏业的确就是不存在。

    硬要说存在,也不过是蝼蚁一般,如何撼动他这棵参天大树。

    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已于万松子互通有无,确认了这个魏宏业,如他自己所言,拥有“绝对防御”。可是,也仅此而已,只有防御,没有武艺。

    身上没有内力运转,没有气劲流露,步伐飘浮,呼吸粗重。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以武艺论品级,他连最低级的士都算不上。至少,最弱小的拳士,也知道出拳要借用腰力,他却不知道。

    魏宏业甩手又是一拳,落在万溪子胸口处,后者纹丝不动,便在此间隙,匕首划过山魈脚腕,听得轰然声响,山魈随之倒地。

    鲁正礼惊呼不好,绿衣已踏步出手。

    她与李承乾二人,才和万氏师兄弟有直接的仇恨。她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冷眼旁观,以山魈身死来激发蜀山与万人王之间的矛盾。可是山魈对敌只是闪躲,没有后退之意,分明是在保护他们几人。绿衣善识人心,却难在人心之上,寻得这半分纯良,终于忍不住要出手相救。

    就见山魈倒地,万溪子忽然停手,他在考虑,下一刀,是直接取其性命,还是再戏弄一会儿。他的心性只是冷漠,并非残忍。他只是不知道,山魈的肉,是活着现切的好吃,还是死后进行腌制料理,才好吃。

    不过念头只是一缓,下一刻他就做好决定,先切下一节小腿,尝尝滋味。

    匕首凌空倒转,指向山魈,飞掠急下,忽有一条绿幔激射,缠上刀柄,令其在空中猛然停滞。

    万松子见状起身,正要欺近绿衣,耳畔又传来那烦人的破空之声。他头也不回,仅是挥钺抵挡,却忽然感到手背一麻。忙探眼过去,竟不是箭矢,而是身材矮小的稚童李承乾手持一根银针迫近身前,插在万松子手背上。

    他怎会如此之快?万松子仅是意念闪动的瞬间,这个孩子居然从百丈开外,移至身前。他没有亲眼目睹,完全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个孩子是以怎样的身法靠近的。

    手背发麻,斧钺随之掉落。

    针上有毒!

    第一时间,他就想到此处。

    方才一心思算计估量那神秘的魏宏业真正实力,完全忽略了这边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二人,原来最毒的毒蛇,藏在这个看起来最弱小的身躯里。

    他左手掐诀,就要御起斧钺,以意念操控,砍死这个包藏祸心的稚童,可是当他从震惊和慌乱中清醒时,那个稚童再度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甚至,连气息也无法查探。

    就在下一刻,他的胸口溢血。

    万松子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胸口,止不住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溢出。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艰难回头,看见那张阴森的笑脸,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岁的稚童脸上。恍然间,他似乎有些印象,这个表情,他曾经见过。

    “李承乾!”他终于想起来这个稚童是谁,可是他再也无法说出口。

    如果他早只知道这是李承乾,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不惜代价的将其轰杀。可是此刻,后悔无用。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想明白了李承乾的杀人手法,便再也无法思考,停止了心跳。

    另一边,魏宏业摸着下巴沉思,要不要钻到卖菜的裤裆地下,然后喊一声“傻站”,引那道把自己带回原来世界的雷光,将其打个魂飞魄散。

    不过转念间,忙摇头驱散这个念头。万一卖菜的没被雷劈死,而是被带回他的世界。以那个世界的战斗力,虽然可以凭借大型杀伤性武器弄死卖菜的,但是在此之前,肯定会有很多无辜市民受害。

    就在魏宏业思索之际,卖菜的心头某根弦一动,惊恐看向万松子,就见其胸口溢血,向前扑倒。

    心中那根弦猛然断裂,他失声道:“师兄……”

第三十五章 金甲捍剑扬(完)

    焚龙枯冢。

    一人立于森然白骨堆积的道路上。

    面前是一面石壁,古朴而威严,雕花粗陋,不过是寻常可见的二龙戏珠,却栩栩如生,宛若游龙出云,不知经历多少年的时光侵蚀,如今所见,依然充满灵性。

    雄立于此的黑衣男人轻轻抚摸石壁,内力化气,注入龙身。顷刻间,本是岩石雕刻的青灰石龙,竟然当真在墙上游走,随之烨烨生辉,金光乍现。

    隐隐宛听龙吟,出云之下,五爪毕露,虎须鬣尾,有鳞有角。

    这是一条五爪金龙,又可谓之真龙。

    金龙游走,石壁缓缓抬升。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再度暗淡。

    石壁之内,幽光潜伏,竟是一间墓室。

    黑衣男人提气入膺,正欲跨出一步,忽然心头一动,某根弦随之迸裂。

    “万松子死了呀……”仅是低声呢喃一句,步伐不止,跨入墓室之内。

    红芒突起!

    蜀山霄峰,月明星稀。

    “汉钟离,醉步抱埕兜心顶。”耳听得魏宏业爆喝,乱拳如同雨点般袭上万溪子胸口,纵然喊声响彻寂静无人的高山之巅,仍旧伤不及万溪子分毫。

    那边匕首还在对着山魈死缠烂打,万溪子心思已在绿衣二人身上。绿丝缠刀不过瞬息便被斩断,裂帛之声铿锵,李承乾亦向着万溪子射出一发箭矢。

    这便意味,此时万溪子面临着以一敌三的场面。那边还有一个气息平常,但是一眼便可知其人王肉身强悍的小和尚。

    匕首御空,刚刚升起,又被绿丝锁牢,山魈脱困,第一时间非是后退,而是上前挥掌。

    魏宏业的绵柔粉拳万溪子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山魈一掌虎虎生风,显然暗含内力,刚劲有力。山魈身为兽类,无法以人类的修炼方式将内力化作气劲,溢出体外,以此御物或护身。然而多年随人习武,肉身强横,一掌袭来若不闪躲也能有摧金断石之力。

    万溪子随即避开,却在落脚时猛然心头一悸,本能扭身再

    躲,又见方才还在数十丈外射冷箭的矮小孩童竟已欺身而近。

    他一连后退好几步,拉开与几人间的距离,纵然在这山巅月色,寒风彻骨之下,也是满头冷汗。

    太可怕了。

    他心头难以抑制的生出畏惧。他不知道万松子是怎么死的,却清楚那是在这个稚童贴身后,不过瞬间,万松子就胸口溢血倒地而亡。

    那可是万松子啊,他们师兄弟几人中,最接近圣人境的大师兄。师傅曾说,此次事了,就会助万松子闭关,突破圣人之境。就是这样一人,竟被无声无息杀死,连出招和闪避都来不及。

    不说其内里修为如何,光是这人王肉身,就不是仅凭兵刃之利可以一击穿透。

    轻敌了吗?

    迅速分析当前局面,要快下决断,否则自己也会栽在此地。

    他考虑的也不复杂,仅凭他一人,取剑夺剑再无可能,需要他做抉择的只有一件事,是否要将万松子的尸体带回。

    李承乾原地射弩,山魈欺身而近,又是一掌挥出。

    万溪子躲避间,怀中掏出几片柳叶飞刀,激射而出。人王武者已可御物,脱手亦可控。刀片细薄,破空分离,飞向山魈及桃花岛二人。魏宏业被他选择性无视。

    游走间,尝试几次突袭,意图靠近万松子身边,然而有绿衣和飞箭阻拦,再难寸进,似乎二人有意隔断他与万松子之间的联系。

    柳叶飞刀缠身,李承乾和李美虹以袖剑绿幔披斩,就连靠近山魈的两片飞刀,也被箭弩和丝带击飞。

    山魈终得机会近身,挥掌落空,借助去势向着万溪子滚落。后者御物令匕首飞回,当空又被绿丝带缠绕拖拽。

    山魈之躯结结实实砸在万溪子身上,将其击飞数仗。

    万溪子怀中有乾坤,大把武器藏内,此时却不再出手。他自己知道,以己身之力,面对此三人,已无半点机会。以他目前的气劲,至多凌空运转五十来斤重的武器,且有距离限制。若是集中面对一人,还能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是压制对方,可是现在以一敌三

    ,备受限制。只得舍弃万松子的尸首,回武林盟复命。

    心中有了计较,借势再退,找准机会收回匕首,三两下之间,已退至悬崖,腾空跃起,便要飞遁。

    就在双脚离地的瞬间,绿幔奔袭至他右脚腕,就要将他拉回,紧急之下,匕首再出,切断绿幔。

    另一侧又见弩箭袭射,纵然恼火,也不得不翻身闪躲。无处借力之下,落下悬崖。

    魏宏业遥遥望去,道:“摔死你个狗日的。”

    却见绿衣丝带拉扯,寒光入手,正是万溪子那把匕首。

    魏宏业好奇的凑过来,见此物寒光幽然,刀柄却金光灿烂,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这是一件值钱的好物件。

    他说道:“好东西啊,给你哥哥用吧,他最喜欢这些阴人的武器了。”

    李承乾闻言“呸”了一声。

    绿衣道:“山魈前辈受伤了。”

    魏宏业道:“这也没有医院啊,你俩把他抬到山下找个医馆?”

    山魈拖着受伤的脚腕走近,血盆大口“咕咕”叫着。方才它强忍伤痛出手,此时浑身上下的伤口鲜血淋漓,浸透毛发,以目视之,十分可怖。

    它似乎只是来打个招呼,就往竹编宫殿内行去,路过鲁正礼身旁时,又对着他“咕咕”两声。

    鲁正礼见其血染全身,爱哭的毛病又发作,悲从中来,怅然涕下道:“你别死啊。”

    山魈如人一般摆手,颇有男儿气概,似在说“无妨”,行进屋内。

    鲁正礼看看山魈,又看看魏宏业三人,略微思索,就随着山魈进屋去了。

    魏宏业打了个哈欠,说道:“终于可以睡觉了。这都几点了。”

    桃花岛二人不答话,李承乾走向万溪子尸体,翻检起来。

    魏宏业又道:“能看出来个啥。”

    绿衣恢复平日的恬静,如同雨后微露,笑得动人,道:“很多。”

    魏宏业道:“那行吧,我先去睡了。这里面空房间很多,你们随便找一间住就行。”

第三十六章 如释有为法(一)

    竹林深处,叶落风清扬。

    有一个穿着月白僧衣的小和尚。

    约莫五岁的和尚有一颗比大户人家珍藏的瓷器还要锃亮的光头,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的头上,烨烨生辉。

    小和尚手里捧着一只小兔子,像是将死,奄奄一息。

    “不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小和尚口中颂念佛偈,捧着小兔子的手似有白芒,若秋水涟漪阵阵。半晌之后,兔子睁眼,回望小和尚一眼,竟似有灵般,低头示敬。

    “去罢。”小和尚低叹一声,庄严宝相,宛如真佛。

    兔子从他手中蹦跳而出,几仗之外,再度对小和尚低头。

    小和尚含笑亦低头,可就在此时,忽然面目变得狰狞,“哎呀呀”的眯眼呼喊着,如万般法相破碎,我佛堕凡尘。

    并不是他心有杂念,而是因为此时耳朵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淡然。

    “好呀,哪里来的小光头,跑来深山抓兔子吃?”身旁娇喝传来,纵无法回头,也知是女子。

    “女施主快快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小和尚是出家人,更不可与女子有肌肤之亲。”他不回头,知是耳朵被人揪住,龇牙咧嘴恳求。

    “出家人,哪里的出家人没事抓兔子?”

    “非是小和尚要抓兔子,而是此兔身受重伤,小和尚为它疗伤。”

    “你怎么给它疗伤?”

    随着话音落下,姑娘拧着和尚耳朵的手也随之松开,小和尚不敢回头,憨厚道:“不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诶诶诶好痛。”

    他话没说完,耳朵又被揪起。

    女子声音道:“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别神神道道的。”

    这一次小和尚似乎有了觉悟,闭目硬抗道:“佛曰:不可说。”

    耳朵上传来又一阵剧痛,女子声道:“让你不可说,看你说不说!”

    小和尚双目紧闭,口颂心经:“观自在菩萨,行

    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耳上剧痛一而再再而三传来,小和尚巍然不动,二人对峙许久,终究是女子败下阵来,松开手,绕到小和尚面前。

    和尚不睁眼,却也闻到一股微甜气息。

    女子双手捧着小和尚合十的手掌,声音欢愉毫无歉意的说着道歉的话:“对不起呀小光头,耳朵疼不疼啊?”

    说着又伸手去揉搓小和尚红肿的耳朵。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小和尚依旧默诵经文,甚至不睁眼看眼前的女子。

    “啪”的一声,女子甩了一耳光到小和尚脸上,后者依旧诵经不动,只觉得万物皆是相,万物皆是空。

    女子又搓揉着小和尚的脸,说道:“你不是不能近女色吗,你现在可太近女色了,你再不理我,我就脱衣服了。”

    小和尚终于对女子有了回应:“施主不是女色,施主是小和尚的心魔,不见不明,不言不灭。”

    女子当真如心魔,侵扰不动小和尚,就自行退下。

    颂完三遍心经后,小和尚感受不到女子气息,终于缓缓睁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都是幻梦,都是执念。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关于女人的执念,他才五岁,又是从小修佛,对女人从来没有**。

    但是他很庆幸,自己赢了心魔。

    整理衣着,拾步归去,依旧片尘不染,白衣飘飘。

    日落月升,清冷光辉落在佛像上,似目有光,观人间事。

    老和尚秉烛诵经,小和尚旁坐静闻。

    待到一篇《无上经》念完,老和尚慈目微张,打眼观瞧,小和尚同时睁开双目,面如止水,波澜不惊。

    老和善满意的点点头,这些时日来,小和尚终于改掉了在他念经时打瞌睡的毛病。他问道:“观花,你可知,为何我佛门中人,要颂道门经。”

    观花是小和尚的法号,他不懂为何自己的法号如此与众不同,但是师傅只是告诉他,留形于迹,即是着相。

    观花答道:“我辈修真佛,真佛即大道,大道归其一,万变不离法。是故儒道墨兵百家者,容其渡人心,皆可入我佛。”

    老和尚满意道:“真是个有慧根的孩子。”

    观花道:“修佛悟禅心,无可谓慧根,佛祖说着道理,只要肯听,自在通明。”

    老和尚道:“今日出寺,可有收获。”

    观花道:“师傅,您着相了。”

    老和尚呵呵笑道:“徒儿,你才着相了。”

    观花道:“行之有的,如何自在。”

    老和尚道:“避之有的,如何自在。”

    观花静默沉思,老和尚不去打扰,含笑观望。

    少倾,观花道:“弟子醒悟了。”

    老和尚嘴上不夸赞,脸上却全是满意之色,又道:“今日出寺,可有收获。”

    观花道:“化缘二十户,求得栗米 果腹。以此结善二十家,度化自然法。山中打坐时,灵兔将息,施以援手。”

    老和尚“哦”道:“救了一只兔子呀。结了一段善缘。”

    观花道:“释渡心魔,不近女色。”

    老和尚道:“何出此言。”

    观花道:“坐定时,心魔起,女色诱之,未成。”

    老和尚凝视观花,观花坦然对视。

    许久之后,老和尚才说道:“你自幼出家,如今方才五岁,心中灵性犹在,无可隙之机,何以生魔。”

    观花愕然,请示道:“师傅……”

    老和尚叹气道:“那是,确有其人。”

    观花茫然道:“纵然确有其人,亦是魔。”

    老和尚看着窗外月色,叹道:“徒儿,你该睡了。”

    第二日,后山竹林,女尸曝野。

第三十七章 如释有为法(二)

    又是天明,雨后天晴。

    雨露寒霜锱铢挂节,片片青叶流连,拦不住清凉入土。

    观花小和尚又来到后山,静坐冥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经低颂,却不知,如此的自欺欺人,便已是误入歧途。

    一切皆是虚妄,一切也是真实。

    老和尚阻拦不了消息的传播,他也无心阻拦,如果是劫,如果是难,一定要观花自己面对。

    所以在第二日出街化缘之时,观花便知,后山竹林,昨日发现一具女尸。闲言碎语将女尸的形貌描述的很详细,观花却无心去听。

    他知道那是被她视作心魔的女人,没有缘由,即使他无法从口耳相传的形貌中去辨认,他也能知道。

    老和尚本以为他会静心闭关,打坐参禅,自行领悟,破除心魔。没想到观花在当日下午,又去到那片竹林,口颂佛经。

    不多时,毛茸茸的触感传来,观花睁眼,一只白兔正在蹭着他的脚心。

    观花将其捧起,兔子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怀抱白兔,白色波纹阵阵回荡,将兔子包裹其中。

    “为何这几日,总有小动物受伤。”念头一起,随之联想到昨日在此暴毙的女人,观花不明白她当时前后癫狂行径,此时忽然想到,“她在求救?”

    人与动物不同,尤其是女人最为难测,心中所想,总要男人点明。

    她在求救。

    这个想法在小和尚脑海中不断萦绕,那女子疯狂怪异的行为,是需要什么样的援助?

    怀中乳白色波纹若有实质,此时无序震荡,正似小和尚的心神。

    他在乱。

    他慧根秀玲,心思通达,很快就想明白了,女子要他如何拯救。

    不是外伤,也不是袭杀,而是心魔。

    女人举止无序,肆意妄为,显然心神已乱。她不是魔,而是受心魔滋扰的人。她遇见了什么事,她是否为此心慌,又为此绝望?

    她的心魔源自何处,观花不知,但是他

    知道,他能救她。

    普动众生,众生平等,兔子能救,女子为何不能救。

    他做错了吗?

    他的佛心,是否太过狭隘,不知不明,就妄下论断,定人死罪。

    心神混乱之际,怀中乳白波纹,不知不觉间夹杂着黑气,白兔双目赤红,似被勒住喉咙,腿脚无法挣扎,只能艰难的抽搐。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经再起,却非出自观花之口,仅入观花耳中。

    神识中摇晃的烛台似被经文护佑,渐渐平息动乱。

    一丝清明仿佛找到可趁之机,如回香倒流,溢如脑海。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观花随着声音一同诵经,心神终得安定。他仍未睁眼,看不见怀中白兔已死,黑气退散,乳白波纹依然涟漪阵阵,修复着白兔。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最后几字落下,如禅音入定,心神俱明。

    当他睁眼时,却不见怀中白兔。

    眼前碧蓝长纱,迎风起落,露出一张少女容颜。

    观花见此人,片刻失神。他心中所想,这人是昨日向他求救的女子吗?如今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心魔,还是执念未消的怨灵。

    少女一手背在身后,单掌合十,一脸灿烂笑颜:“小师傅你好呀。”

    观花闻言清醒,此人声音和昨日没有半分相似,闻得便知是方才诵经之声,是将他从心魔中拉回人间的恩人。

    观花起身,双手合十道:“多谢女菩萨。”

    少女笑容不减,还露出两颗虎牙,道:“为何要谢我。”

    观花道:“方才小和尚遁入心魔,幸得女菩萨出声引导,才令小和尚脱困。”

    少女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接受你的谢意了。”

    观花又道:“不知女菩萨,可曾见过一只白兔,方才卧于小和尚怀中。小和尚走火入魔后便不知所踪。”

    少女道:“竹林哪

    来的兔子呀?”

    观花挠挠光头道:“竹林没有兔子吗?”

    少女道:“竹性寒,兔畏寒。而且竹林里有很多蛇,兔子很难在竹林中生活下去。”

    观花道:“又得女菩萨指点,小和尚谢过了。”心中却生疑,这几日他多次在此为兔子疗伤,既不知伤从何来,也不知兔从何来,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兔子。

    少女忽然道:“不要再叫我女菩萨了,我叫徐璐,小师傅如何称呼?”

    观花如实答道:“小和尚法号观花。”

    少女徐璐道:“好奇怪的法号。”

    观花道:“的确,小和尚也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的法号,寺里其他师兄弟都是‘行’字辈,独独小和尚一人是‘观’字辈。”

    徐璐道:“‘观’比‘行’小吗?”

    观花道:“‘观’字不在传承谱系中。‘德行永延恒’,家师是‘德’字辈,小和尚应该在‘行’字辈的。”

    徐璐嘤嘤笑出声道:“你师父是不是觉得你‘不行’,让你站旁边看,所以不叫‘行’花,而叫‘观’花。”

    观花道:“女菩萨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小和尚应当观何处花。”

    徐璐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鼻梁道:“我呀,你看我像不像一朵花?”

    观花诚恳摇头道:“不像不像,女菩萨与花没有半分相像。”

    徐璐也不恼火,道:“那你觉得我想什么?”

    观花用更加诚恳的语气道:“像仙女。”

    徐璐闻言大悦,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你人小小个儿,还是个光头,这么会逗女孩子开心呢。”

    观花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句句属实。女菩萨的确像仙女,就是有一点不好。”

    徐璐道:“哪里不好?”

    观花道:“太瘦了,倘若女菩萨再胖点,就真像我佛座下的女菩萨了。”

    徐璐哈哈笑着,险些喘不过气来。

    小和尚双手合十,低着头,等她笑完。

    却不见,徐璐身后,单手捏着一只已死的白兔。

第三十八章 如释有为法(三)

    观花与徐璐的初遇,不起波澜,既没有相逢恨晚的热烈,也没有心照不宣的冷漠。

    只是此后,观花小和尚的每日例行之事中,多了一趟竹林之行。

    他每日都在竹林中颂念经文,而徐璐就像是被经文召唤出来的颜如玉,总会在经文的落脚,出现在小和尚眼前。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许久之后,观花有些期待的睁眼,碧蓝长纱如故,伊人立身畔。

    只是她今天的神情,少了往日欣悦,眉目依然含笑,却笑得牵强。

    观花道:“女菩萨来了。”

    徐璐道:“我说了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女菩萨。”

    观花道:“女菩萨今日似有心事。”

    徐璐无奈道:“我的确遇到一些烦心事。”

    她已不叫他小师傅,可她仍是他的女菩萨。

    观花道:“愿闻其详。”

    徐璐道:“不好说。”

    观花道:“是否不可说。”

    徐璐道:“不想说。”

    观花道:“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此世间,众生皆苦。”

    徐璐道:“小和尚,你就没有烦恼吗?”

    观花道:“万象本无。”

    徐璐道:“什么意思?”

    观花道:“众生皆苦,放下自在。”

    徐璐道:“小和尚,我跟你说,你这样跟我打哑谜,只会让本姑娘越听越来气。”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怨气,可以打小和尚出气。”

    徐璐道:“我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吗?”

    观花道:“不是,所以小和尚也不会挨打。”

    徐璐噗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点儿大,就有如此心机。”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事,不可说,那可愿听小和尚讲故事。”

    徐璐道:“好呀。你说。”

    观花道:“昔日有人问僧: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僧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

    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徐璐道:“几年后如何?”

    观花道:“我依如是。”

    徐璐道:“他呢?”

    观花道:“他依如是。”

    徐璐道:“有何区别?”

    观花道:“世人所苦,即变为苦,亘心不乱,无常无怨。我依如是,自得自在。他依如是,嗔怨满身。”

    徐璐道:“小和尚,现在我是真的想打你了。”

    观花道:“为何?”

    徐璐道:“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不是说要讲故事吗,这算什么故事。”

    观花道:“问僧之人也不解,问了如姑娘一样的问题。僧曰:若有人向你脸上吐口水,你当如何?”

    徐璐道:“你在问我?”

    观花道:“女菩萨如何作答?”

    徐璐道:“虽然我知道这是唾面自干的故事,但是你既然问我,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那我还是会杀了他。”

    观花道:“是故佛门弟子,静心忍性,无此嗔念。”

    徐璐忽然叹气道:“小和尚,你渡不了我。”

    观花道:“但是,小和尚可以陪你。”

    徐璐忽然对着小和尚锃亮的光头上啐了一口,便又咯咯笑起。

    “小和尚,你学艺不精,我都渡不了,如何渡众生。”

    “众生需渡己,所有执念与怨念,是因为他们无法放过自己。”

    时光依旧,少女和小和尚,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渐渐长大。

    观花十六岁那年,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娶她。

    如她所言,他渡不了世人,那么,就用一生去渡她。

    于是他来到师傅的禅房前,跪地整日。

    听着师傅在屋内颂念经文,他亦不语。

    直到暮日将落,禅房内的老和尚,才隔门开口唤道:“观花。”

    观花道:“弟子在。”

    老和尚道:“跪了多久了。”

    观花道:“卯时至此,七个时辰。”

    老和尚道:“想明白了吗?”

    观花道:“想明白了。”

    老和尚却道:“你不明白。”

    观花道:“

    弟子明白。”

    老和尚道:“你可知,你的执念,从何而来。”

    观花道:“我佛渡恶,曾十世渡一恶。今生我以毕生慈悲心,渡化一人。”

    老和尚道:“徒儿,你要渡的,是你自己。”

    观花道:“请师傅为弟子解惑。”

    老和尚道:“十一年前,竹林偶遇,心魔生根,至今无解。”

    观花冥思,他知道师傅所指,但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老和尚又道:“没有救出那名女子,成了你的执念,所以如今,你放不下眼前人。”

    观花知道师傅说的对,却想不开,悟不透。

    老和尚道:“你以为你是去渡化她,实则是以她渡己,她不需要你渡。”

    观花道:“可她不开心。”

    老和尚忽然笑道:“女人总有理由不开心。”

    观花道:“师傅很懂女人?”

    老和尚道:“曾经很懂,后来太懂,才出家为僧。”

    月落乌啼,隔窗对答的师徒二人,有了笑语。

    这天观花没有去竹林,他本想着这一日不去,今后便是长久的陪伴。最终,却只是单纯的失约。

    于是第二日,他早早的来到竹林中,早早的颂念起,呼唤徐璐到来的经文。

    但是那天,直到日落,徐璐也没有出现。

    观花忽然心头升起一阵失落。

    “她不来了吗?”

    因为自己昨日的失约,她今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自己错了吗?

    小和尚不明白,他通佛理,却不懂女人。

    “师傅说他很懂女人,我是不是该去问问他。”

    便在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前面人影匍匐,逐渐靠近。

    月光下的竹林,看不清楚,小和尚起身走向那人,见是一中年男子,似是樵夫。

    “救……救我……”他爬了很远,艰难前行,观花方才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此时方见,观花双掌按在此人后背,乳白色波纹缓缓从手心释放,包裹着奄奄一息的樵夫。

    樵夫身上没有伤口,仅是虚弱,宛如多日未进食一般,未受外伤,内里枯竭。

    “救……救我……”

第三十九章 如释有为法(四)

    “救……救我……”樵夫被乳白色波纹治愈着,艰难的向观花伸出手,好像是要去摸观花的光头。

    “小和尚。”熟悉的声音蓦然传来,观花欣喜抬头望去,却见徐璐从黑暗中缓缓显露,举步维艰。

    直到再近一些,清辉洒落,观花才发现徐璐身上衣衫不整,似被人撕裂,精致的碧蓝长纱破碎成布条,挂在徐璐的娇躯,犹是衣不遮体,雪白里衫下,鲜红肚兜,尤为刺眼。

    “女菩萨!”观花惊呼出声,他没有第一时间回避,而是关切的注视着徐璐,探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徐璐却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缓缓道:“没事,没事。”

    她一步步走近,观花只注意看她,却没发现,手中乳白波纹,渐渐有黑气缭绕。

    就在徐璐好不容易坐到小和尚身边时,忽然抬手,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手。观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徐璐一掌推开。

    那一掌绵软无力,却不知为何,把观花推了好远。

    就在观花诧异之时,便见他原来所坐之处,有殷红血流如注。

    顺着鲜血看向源头,樵夫的脖子上,豁然露出一个窟窿,流血不止。

    观花懵了片刻,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敢相信。

    徐璐杀了这个樵夫,为了不让鲜血染上他的月白僧衣,才将他推开。

    “小和尚,你渡不了人。”

    徐璐凄然一笑,又说出一句。

    “我来。”随后也倒地,落在血泊之上。

    寺内禅房中。

    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对坐。

    烛光飘渺,似人心事,乱如麻。

    “观花,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何如?”老和尚问道。

    观花不语,紧闭双眼。

    老和尚道:“虽是儒文,却也合我佛五蕴皆空的要义,应当不改其乐。”

    观花依然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老和尚问道:“在想女人?”

    观花道:“师傅,您曾说,您很懂女人,后来太懂,才出家。”

    老和尚笑道:“是说过。”

    观花道:“师傅所懂的,应当不是女人,而是一人。”

    老和尚道:“要不怎么说你有难得的慧根呢。”

    观花道:“那是怎样一个女人。”

    老和尚道:“忘记了。”

    观花道:“如何能忘记?”

    老和尚道:“与你说个故事如何?”

    观花道:“洗耳恭听。”

    老和尚道:

    我还是个小

    和尚时,曾和师兄走在一条泥泞的道路。

    走到一处浅滩,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在那里踯躅不前。她穿着丝绸的罗裾,使她无法跨步走过浅滩

    “来吧!小姑娘,我背你过去。”师兄说罢,把少女背了起来。

    过了浅滩,他把小姑娘放下,我们继续前进。

    我跟在师兄后面,一路上心里不悦,但他默不作声。晚上,住到寺院里后,我忍不住问对师兄说:“我们出家人要守戒律,不能亲近女色,你今天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

    “呀!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呀!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挂在心上?”

    故事说完,老和尚静静看着观花。

    观花忽然抬头,泪流满面:“师傅,我放不下……”

    寺院中,本不该有女人。和尚的禅房内,更不该有女人。

    但是观花的房间里,就有一个女人,一个衣不遮体,却很漂亮的女人。

    观花端来素粥,放在徐璐床边,就要出门。

    徐璐忽然喊住他:“小和尚。”

    观花背对着徐璐,双手合十道:“徐姑娘有何吩咐。”

    他喊的徐姑娘,不再是女菩萨。

    徐璐道:“来此两日,我还穿着这身破旧的衣服。”

    观花道:“僧衣便在徐姑娘枕边,只要徐姑娘不嫌弃,可以穿小僧的衣物。”

    徐璐道:“我连床都下不了,你把衣食放在我面前,我只能看着,却不能触碰,还不如不见。”

    她话有所指,观花明白,却不敢深思。

    观花道:“男女授受不亲,让徐姑娘在小僧房中修养,已是破戒。只望徐姑娘能告知小僧住处,让小僧送徐姑娘回家。”

    徐璐道:“我哪有家……”

    观花不语,他这两日,也在四处打听,的确没有问到哪家有一位叫“徐璐”的姑娘。

    徐璐又道:“小和尚,你普渡众生,兔子可救,樵夫可救,我就不能救吗?”

    观花道:“徐姑娘是魔。”

    徐璐无言叹息,二人如此,缄默许久。

    小和尚没有出门,他很想去给徐璐喂食,很想给她疗伤,甚至在担忧她两日未曾出恭,是否会难熬。

    可是他不敢面对她。

    她是魔,却不是人间为祸的杀人魔头,而是他的心魔。

    佛曰普渡,杀人者,和杀猪者,在他这个境界的僧人眼中,并无多少区别。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徐璐有何不可渡。

    可是她是他的心魔,他不敢面对她,她不是众生,不是万物。

    她是他的生命之光,**之火;是他的罪恶,他的灵魂。

    是他难以渡己的魔。

    徐璐又开口,语中有笑意,观花不回头,看不见她脸上流淌的泪:“小和尚,再给我讲讲故事。”

    观花沉默片刻,说道:“佛门有个故事,叫‘三皈依’,徐姑娘可愿意听。”

    徐璐说道:“你的故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听。”

    观花道:

    佛曰,三皈依者:

    皈依佛,两足尊。

    皈依法,离欲尊。

    皈依僧,众中尊。

    皈依佛,不堕地狱。

    皈依法,不堕饿鬼。

    皈依僧,不堕旁生。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和南圣众。

    而三皈依的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贼人呼喊求饶,老和尚只是一遍一遍的念着: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贼人痛极,几遍之后,只能无奈跟随老和尚一起念道: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观花一遍一遍的念着三皈依,这是他们劝人向善常用的手段,颂念多次,闻者总会随之同语。

    几次之后,徐璐果然与他一起,念着三皈依。

    观花:皈依佛。

    徐璐:皈依佛。

    观花:皈依法。

    徐璐:皈依法。

    观花:皈依僧。

    徐璐忽然道:“不对。”

    观花道:“有何不对?”

    徐璐道:“你随我念。”

    观花道:“好。”

    徐璐:皈依佛。

    观花:皈依佛。

    徐璐:皈依法。

    观花:皈依法。

    徐璐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皈依……徐姑娘。

    (本章情节源自小曲儿演唱的《三皈依》)

第四十章 如释有为法(五)

    观花的禅房内,许久的沉默之后,只有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既不是来自观花,也不是来自徐璐。

    观花猛然回头,床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桌案旁,坐着一位黑衣中年人,叹息之声,应是出自他口。

    观花合十行礼,不问其人,而是问道:“这位施主,方才躺在床上的姑娘呢?”

    他并不避讳禅房藏人,也不惊诧黑衣人的无声自落。

    他只想知道,徐璐去了哪里。

    黑衣人却说道:“我叫帝缺。”

    没有回答观花的问题,观花也不催促,只是面色平静的盯着帝缺。

    帝缺随之又道:“没有姑娘,从来没有。”

    观花道:“方才小僧还与她说话。”

    帝缺道:“方才你只是在自言自语,一遍一遍的念着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观花忽然接口道:“皈依……徐姑娘。”

    帝缺果断道:“没有徐姑娘。从来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

    观花忽然怒道:“你知道什么!她一直都在!这十年我每日都与她相见!”

    帝缺却淡然道:“那是魔,你的心魔。从来没有什么徐璐,她只是那年你见死不救以后,心中生出的魔。她是你的心结,所以她才一直说,你渡不了人。她是你无法渡人之后,留下的执念。”

    观花道:“怎么可能……”

    帝缺道:“你仔细想想,十年过去了,她是否从未长大,从未有所改变。这十年里,你又何时触碰过她?”

    观花道:“出家人不近女色,自然不可触碰她。”

    帝缺道:“那她是如何进你这间禅房的?”

    观花如遭雷击,他方才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肯面对。是的,他想不起来,徐璐是如何进入他的房间里。

    枕边的僧衣未动,床头的素粥每日都被自己倒掉。甚至,无法动弹的徐璐,这两日,从未有过出恭的需求。

    这十年里,他们每日在竹林相见,也只在竹林相见,山下打听,没有任何人知道徐家有位名为徐璐的姑娘。

    除他自

    己以外,再也无任何人,见过这位徐姑娘。

    观花想起什么,忽然又道:“不对!两日前,她遭人轻薄,衣衫不整,她还杀了那人。”

    帝缺道:“你再仔细想想,那个你以为是因为轻薄了徐璐,被她反抗受伤的人,遇见你时,是什么模样。”

    是什么模样……

    他记得,樵夫身上没有伤口,仅是虚弱,宛如多日未进食一般,未受外伤,内里枯竭。

    “想起来了吗?那是仅凭女子抵抗,就能造成的伤害吗?”

    观花猛然摇头,原地盘坐,口中大声颂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帝缺出声打断道:“你的佛,渡不了你的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观花,你需要的,是自救。你要自己放过自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拍在观花脸上。观花被拍翻在地,又坐起,继续念道:“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帝缺抬手,又一巴掌扇在观花脸上。只是这次观花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并没有被再次拍翻在地,经声颂念不断。帝缺左右开弓,一遍又一遍耳光扇在观花脸上,直到他双颊红肿,嘴角溢血,心经念至第四遍,也不曾停下。

    帝缺不知是打过瘾了还是累了,坐回桌案旁,捧起一杯茶,小口呷着。

    忽然间没忍住,轻笑出声。

    方才一顿狂轰滥炸没有阻止观花,这一声笑却让观花惊觉,他停下经文,问道:“你在笑我?”

    帝缺道:“没有,想起一位故人。”

    观花道:“什么故人?”

    帝缺道:“一位很奇妙的故人,只是如今分道扬镳,走向对立。”

    观花道:“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并不能体会。”

    帝缺道:“你的佛法故事里没有吗?”

    观花道:“佛法包罗

    万象,一定有这样的故事。只是我学识浅薄,还未知而已。”

    帝缺道:“没有经历过,便不知其感受,如何普渡众生。”

    观花道:“所以我渡不了人。”

    帝缺道:“你渡不了人,这个结论是十年前,你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画地为牢,走不出这个禁锢,就一直无法渡人。”

    观花想起什么,忽然道:“为何她会是衣衫不整。”

    帝缺道:“因为你希望她衣衫不整。她是你的**,你想得到她,可是你的佛不允许。你看见一个重伤的人,你希望他来顶替你的罪孽。所以当樵夫苟延残喘的爬到你面前时,你就希望一个被凌辱过的徐璐,出现在你面前。”

    观花无力道:“我自幼出家,研习佛法,如今却如此心术不正,有负师傅所托。”

    帝缺继续说道:“十年如一,日日相见,如今十六,正是春思萌动的年岁。所以你才起了还俗的念头。三日前,你想要还俗,却被师傅拒绝,才引动你内心的渴望,扭曲。”

    观花道:“今后我该如何?我已是罪人,丧了佛心。”

    帝缺道:“佛祖也不是天生便有佛心,身为人,就有七情六欲。五蕴六毒,佛说是妄,我却说,那是人。”

    观花道:“没有五蕴六毒之人,才能成佛。”

    帝缺道:“你想成佛吗?”

    观花道:“自然想。”

    帝缺道:“为何?”

    观花道:“普渡众生,拯救世人。”

    帝缺道:“你所谓的普渡众生,拯救世人,只是让他们看开而已。可你自己,都看不开。”

    观花道:“所以我已不配为僧。”

    帝缺道:“生而五蕴皆空,才不配渡人。便如你生在富贵家,不知饥渴,而劝穷人看开,不要售卖儿女换取粮食,腹中饥饿,饮露食土,一样可过。你们佛门里,不就有吃土的故事吗?”

    观花道:“那不一样。”

    帝缺道:“没有什么不一样。未曾经历,何来指点他人的资格。”

    观花道:“那你经历过什么,才来指点我?”

    帝缺道:“人间。”

第四十一章 如释有为法(六)

    这一日,帝缺和观花在禅房内聊了很久,也聊了许多。

    帝缺向观花解释了他为什么发笑,因为很多年前,他有一位叫魏宏业的朋友,总是在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人生哲理时,堵着耳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刚才就是想到了此事,才觉得固执的观花,果然像个王八,遇到自己面对不了的事,就缩到名为“佛”的龟壳里念他的经。

    夜落离场,帝缺缓步走入后山竹林,在那里,他还要赴另一场约。

    竹林之后,峭壁之下,有一山洞。帝缺走入此处,选了一处大小合适的凸出岩壁坐下。化指为刀,在自己的手掌上轻轻划过,拉出一条大口,鲜血汹涌流淌。

    流出的血液如一条红线从手心滑落,落下处,是一张丰盈的小嘴。

    从嘴唇滑入,流入口中,随着喉咙的颤动缓缓下咽。一股气血之力充盈,躺在帝缺身旁的女子缓缓睁眼。

    而帝缺手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他信了吗?”女子恢复意识后,问出了第一句话。

    “他会信的。”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那样的结局,是他自己想要的。如果你是他的心魔,他只要放过自己,就可渡化。可如果他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他对你的感情和**是真的,他就再难释怀。”

    帝缺说完,就将女子轻轻扶起,此时他手上的伤痕已再不可见,完好如初。

    他又说道:“你身上的毒对我的血液已经有所适应,我无法再为你续命。”

    女子道:“没关系,你已经告诉了我想要的结果。”

    帝缺道:“作为交换,你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了。”

    女子闻言点头,生命最后一刻,她很想和人追忆曾经:

    我叫徐鹿,是梅花鹿的鹿。

    很多年前,我的确还只是一只梅花鹿,被豢养在青楼中,供往来宾客嬉戏。

    那是城里最好的青楼,有最好看的女子坐镇,生意要比别家好上很多。

    那位最好看的姐姐,就是一直照顾我头牌花魁,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所有人都叫她:

    徐姑娘。

    最好的青楼,自然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往来之间,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名流士人。却也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城中地痞帮派的扛把子,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恶老大。

    另一个是自称盗圣后人的大盗贼老大。

    他们都是徐姑娘的追求者,每日都来此争风吃醋。

    徐姑娘是青楼的头牌,自然不会轻委于人。贼老大与恶老大之间相互制衡,反而使她未到破 瓜的年龄之前,一直没受到什么骚扰。

    所以在她十六岁生辰那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初夜,只会属于恶老大和贼老大其中一人。

    纵然也有背景雄厚的高官倾慕徐姑娘,可是在这座城市里,恶老大手眼通天,贼老大神出鬼没。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得罪这两位老大,于那些能够混到高位的真正大奸之人,实为不值。

    有时候,那些高官也羡慕这些不入流的民间地痞,后者肆意妄为,偷人钱财杀人全家纵然可恶,却也是应为之事。毕竟他们的行当,本就该做这些事。

    反而那些有权有势的高官,万民看着,袍泽盯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还要靠恶老大这些人出手。

    他们心中计较清楚,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妓 女,大动干戈。

    他们有更多身世清白,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可以玩弄。

    所以那场声势浩大的宴会,最终变成贼老大与恶老大之间的争夺。

    说是争夺,其实也就是看谁的银钱更多罢了。

    恶老大纵然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可无论如何搜刮,也比不过贼老大去到大户人家随手“借”回来的宝贝。

    因为就算恶老大上门抢夺,也不知道那些富人将真正贵重的珍宝藏在哪里。而贼老大却是此道行家,无论如何藏,如何躲,他都能找出来。

    表面热闹的喧嚣过后,贼老大就以二十颗夜明珠,拔得头筹。

    就在老鸨子欢喜相迎,要请贼老大入幕时,恶老大忽然发狂

    ,竟不顾高官在场,拔刀发难。

    恶老大的发难,不像一般的痞人还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他先是一刀劈开身旁相伴的姐姐,才摔杯为号,召进一群持刀打手,将整座青楼重重包围。

    这是他一早设计好的,他自己也知道,仅是比拼财力,必然不是贼老大的对手。以己之短予人之长,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傻瓜才做的买卖。

    而他的长,便是这一群亡命之徒。恶老大许下重诺,今日,整座青楼的女子,除了徐姑娘,都是他们的,所有搜刮道的钱财,他一分不要,让手下们瓜分。

    等到众人都被制服之后,恶老大狞笑着走上二楼,就要进徐姑娘的房间。贼老大忽然跳起来,不知道是想阻拦恶老大,还是要离开。就看到一片大网掉落,把贼老大裹在里面。

    恶老大早就料想到,贼老大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独独为他设下陷阱。

    但那可是官府追缉多年的要犯,自然不会被一张渔网束缚。我也没看清贼老大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就从网中脱离。

    就在此时,贼老大忽然对恶老大说:“早就知你这老狗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在你酒中下毒。”

    恶老大说:“放你娘的臭狗屁,就算下毒,到了老子身上也是让老子更加威猛的秋石。一会儿老子就要干得你娘嗷嗷叫,你就在外面好好听着吧。”

    帝缺忽然插嘴打断徐鹿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徐鹿脸色苍白,却俏皮的一吐舌头,道:“这些年听小和尚说了不少故事,我也学会了一些添油加醋。”

    帝缺很有耐心,听着这个无关的故事,他并不焦急,只是提醒道:“你时间不多了,我怕你说不完这个故事。”

    徐鹿道:“那你还打断我?”

    帝缺道:“你继续。”

    徐鹿继续说道:

    其实恶老大的确没有中毒,毒在徐姑娘的门房上,除了贼老大以外,任何人去推开这扇门,都会中毒。恶老大并不知情,很容易就中了贼老大的计。

    就在贼老大要享受胜利果实时,忽然大厅之内,传来一句。

    “阿弥陀佛。”

第四十二章 如释有为法(七)

    随着一声佛号响起,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和尚。

    和尚在青楼里如此扎眼,却没人看到他从何时到来,从何时出现。他走过恶老大身边,纵然是满身戾气的恶人,也能感悟到一丝心安。

    和尚单手放在恶老大头上,恶老大没有抵抗,渐渐有了精神,脸上还浮现出笑意,看得出来,应该是和尚为他解了贼老大的毒。过了好长时间,恶老大再也没有先前凶狠模样,竟然满面慈悲,双手合十道:“弟子醒悟了。”

    就在和尚的手从恶老大头上拿开时,恶老大满头长发根根掉落,直接遁入空门。

    接着和尚又走向贼老大,贼老大还被眼前事震惊得无以复加,和尚就走到贼老大身边。和尚身上祥和的气息让人感受不到危机,身为大盗的贼老大本来警觉过人,却还是被和尚近了身。如同先前一样,和尚只是一手抚顶,不久之后,贼老大也变成了一个光头,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帝缺又插嘴道:“渡人之法何时如此简单了,简直如邪教一般。”

    徐鹿道:“那个和尚是佛陀,来此传教渡人。他有一个本事,能将人陷入梦境。而梦中发生的事,可由他的心意变幻。恶老大的梦境,是他变作自己的当初亲手所杀之人。每个人都怀着梦想来到人间,却被恶老大一刀抹杀。恶老大一生所杀上千人,和尚让他每一人都经历一遍。有被他奸污的新婚妇人,也有被殷殷期盼的一家之主。那一场梦里,他几乎经历了人间所有的苦,终于堪破,一心悔悟。”

    帝缺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一方不错的法门,若是还于世间流传,应当将其寻出。”

    徐鹿道:“贼老大的梦境亦如是,只不过不如恶老大那般震撼人心。大多只是凄苦之人因家主丢失重宝而受牵连,只有几次,盗人救命钱,或是定情物,造成凄凉悲剧,也令贼老大终于正视自己的罪过。”

    帝缺道:“不如跳过这些无关紧要之人,说说与你有关的事。”

    徐鹿道

    :“男人总是心急。”

    帝缺道:“我总担心你说不完。”

    徐鹿道:那我再说得简单些。

    和尚见到了徐姑娘,他说徐姑娘九世为妓,这一世若再不从良,就会被因果定论,今后世世为娼。他解释得很仔细,九是极数,破九即为定论,因果轮回将认定前九世为自始而终,会把人的命运按照这样的方向安排。

    和尚就是为此来点化徐姑娘,希望她能从这样的命运中解脱出来。

    可是徐姑娘并没有同意和尚为她赎身,她自幼被爹娘卖入青楼,老鸨龟公从未亏待过她。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供她衣食,比她的亲生父母还要关照。徐姑娘生性善良,她知道她只能以自己回报青楼对她的养育之恩。不管后世如何,今世她一定不会离开青楼。待到老鸨死后,她还要为老鸨接下青楼的营生。

    和尚在徐姑娘房间待了九日,贼老大和恶老大守在门口,没人敢进来赶他。青楼只是少了一个不接客的姑娘,损失不大,加上恶贼二人也有银钱补贴,老鸨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九日里,和尚让徐姑娘阅尽前世,后者依然不改初心。又为其诉说佛法真理,依然难渡徐姑娘。和尚无可奈何,他入梦观瞧,想要从徐姑娘九世为娼的经历中,寻找一分劝人从良的苦厄。可是那九世,徐姑娘就真的安安心心做了九世妓 女,既不与书生名流谈爱纠缠,也未因反抗受尽折磨。她很用心很卖力的伺候好每一位客人,然后在她红颜苍老后,在恩客的照拂下,成了老鸨。偶尔与熟识的恩客还重温旧情,培养照顾着下一批孤苦人家的女儿,直到寿终正寝。

    九世都是雷同的故事,就如今世一样,她这个妓  女,当得心安理得。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本是仙界一株牡丹,因仙王对其倾心,每日总要在百花丛中多看她一眼。仙后生妒,才将她打入凡间,永世为娼。谁知她竟在此活得自在而坦然,并未受到多少苦难。

    和尚受仙王所托,携一份机

    缘,领徐姑娘踏入正途。无论修道还是修佛,来日皆可飞升。但是徐姑娘始终拒绝和尚,安心做她的妓子。

    和尚劝诫无果,最终还是放弃,只能叹道各有机缘,各得心安。可是他看了徐姑娘九世,见她千万次欢好,终究动了凡心。离开之前,如同发泄渡人不成的积郁,强行为徐姑娘破 瓜。

    这一破,也破了他的佛心。

    他自知,再回灵山,必不被佛祖接纳,最好的结果,就是转世重修。于是他临走时,将仙王那份机缘赐予我,并嘱托我若是化为人形,要助他修行。

    漫漫长月,徐姑娘最终老去,如牡丹枯萎。青楼几经转手,终于破败。而我也在偶然间,离开青楼,入山修炼,化为人形。

    这一世,我再寻得他。初遇之时,不敢相见。因为此世的他,是夜刹象征,身负夜刹之力。百年前鲁正礼将天下一分为八,各赐气运,而夜刹帝国的气运,名为药神。那位佛陀转世,名为观花的小和尚,拥有“药神”的力量。

    药可愈人,亦可杀人。

    初见他时,是在深夜。观花小和尚在林间抓到一只白兔,正汲取它的气血。但是那年的观花,还是个幼 童,力量薄弱,白兔未死,只是虚弱。

    到了第二日,观花在竹林打坐,白兔不知是受到什么吸引,竟然穿越树林,来到这片竹林,再遇观花。

    夜刹有别,分为白夜刹和黑夜刹。

    白夜刹救世,黑夜刹护法。

    白日里的观花就是一位白夜刹,他见白兔受伤,怜悯之心起,出手相救。却又在夜间,化作黑夜刹,剥夺白兔的气血。

    以至于这只白兔对观花又惊又怕,如同被驯服一般,每次见他,都会低头表示敬畏。

    那一日,狐媚化形,意图色诱观花,遭到拒绝,妄下毒手,幸好我及时赶到,将她逼退。

    第二日的女尸,是被狐媚猎杀,以修复她前日所受之伤,并不是观花闭眼躲避的女子。

第四十三章 如释有为法(完)

    观花修佛无碍,我便暗自守护。第二日他心神不宁,即将走火入魔,我才出言提醒,引领他从混沌中走出来。

    色蕴是他的劫难,即使这一世的观花才五岁,他也很难从中解脱。为了引导他,我让他每日跟我讲解佛法中的故事。让他在讲解中,自我感悟。

    就这样,十年的时间里,每日修行不辍,观花对佛法的领悟愈深。可是狐媚在他心中留下的结,却从来没有解开。我毕竟只是一只修炼成形的梅花鹿,也不知道如何化解他心中的**,随着观花渐渐长大,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还会破戒。

    就如我方才所说,色蕴是他的劫难。佛祖让他转世重修,修的便是色戒,而他从来堪不破。

    到今年他十六岁,亦如人间少年,血气方刚,蠢蠢欲动。

    他甚至想要还俗娶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帝缺说道:“不可笑。爱人之心,才是为人根本,若是连爱人的能力都没有,纵然成佛,又能如何?被剥夺了人性的上位者,凭什么去引导人,凭什么去为苍生制定规则。”

    徐鹿道:你说的我不懂,但是我也觉得,修行并不会让观花快乐。那日他向他的师傅提出还俗,被拒绝后,再度化作黑夜刹行世。十年前那只狐媚就抓住机会,上前勾引。观花虽然轻易中计,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黑夜刹之力将狐媚吸干。

    可是吸取了狐媚的气血,体内就流转了更多的**之气。他的**难以自制,我担心他再度深陷其中,走火入魔。索性 交出这副皮囊,还他那份机缘。

    他看见我后,一言不发,就扑倒上来,撕碎我的衣物。我也不做挣扎,任其欢好。他索取无度,力量越来越无法掌控,黑夜刹之力疯狂汲取我的气血。但是我这几百年来,潜心修行,加持佛法洗涤,气血之中饱含灵力,于观花来说,是清灵之物。

    由此我便任凭他吸收,毕竟对他有益。

    而我也在此时发现,原来我是如此爱他。我不懂人的爱,我只知道自己等了他几百年,如今终于等到了他。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他。如你所说,若是修佛让他痛苦,我也愿意带他离开佛门,游历人间。

    便在这时,纵情之下,没注意到有人经过。那名樵夫将我的呻吟认定是痛苦,出手相救。

    可是凡人,如何能面对刚刚吸收完两股气血的黑夜刹。观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外溢的黑气将樵夫包裹,只是一瞬间,樵夫就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气血也被观花汲取待尽,随之昏迷。再清醒过来时,已是隔日下午。我如往常一样,向竹林走去,我想告诉观花,不要在修什么佛法了,随我一同游历天下吧。

    这一世不成佛又如何,来世千千万万,他的悟性如此之高,一朝堪破,立地飞升。

    前世已经做了几百年的佛了,这一世潇洒痛快一次,正当好。

    当我寻到他时,却见昨夜那名樵夫,率先遇见他,向他求救。是的,白日观花,和黑夜夜刹,仅是外形上,就不太一样。观花一身月白僧衣,而黑夜刹却浑身黑气缭绕,尤其是在夜间山林,月光昏暗下,樵夫更看不清观花的长相。

    他向观花求救是对的,观花那时气血之力满溢,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同时观花却看见了我。我方才醒来,亦是浑浑噩噩,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观花见我如此,心神已是乱了,身上黑气溢出,樵夫见到这一幕,露出惊恐之色。

    我知道,他认出来了。我绝对不能让他说出口。观花一直没有从狐媚的事里解脱,若是他再知道自己破戒,又险些杀人,心神定会再度受创。

    所以我先出手,杀了樵夫。

    我跟小和尚说:小和尚,你渡不了的人,我来渡。

    再后来,我被他带回禅房。白日里他依然是观花和尚,到了夜里,化为黑夜刹,在我身上索取无度,不知餍足。

    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的气血,终于被黑夜刹掏空。

    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既然我无法陪他游历天下,那还是还他一个,纯真的观花小和尚。

    帝缺道:“然后你就托我告诉他那个荒谬的故事,让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色蕴。只要他破除了色蕴,今生仍然有望立地成佛。”

    徐鹿凄然一笑:“是啊,我能为他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无人庇佑他了。”

    帝缺道:“你可知,你想要什么,而他又想要什么?”

    徐鹿道:“我?我想要他快乐。成佛让他快乐,我就助他成佛。男女欢好让他快乐,我就贡他承欢。至于他呢,我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成佛吗?我一直都不懂成了佛能如何。不过我懂不懂没关系,我只要支持他就好了。”

    帝缺道:“你不知道,为何不问问他?”

    徐鹿道:“他这个呆和尚,又能知道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帝缺道:“从前不知道,现在也许知道了。”

    徐鹿苦笑摇头,现在什么都晚了,她再也给不了他什么,她就要死了。

    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怒视帝缺。

    帝缺的脸上依然从容淡定,古井无波,对徐鹿的愤怒视而不见。

    他说道:“如何,要不要问问?”

    徐鹿胸口翻腾,双眼布满血丝,许久之后,眼泪从中滑落。她忍住哭腔,颓然说道:“小和尚,你想要什么。”

    “你。”山洞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女菩萨,你就是我的佛。”

    观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此时他亦是一身黑气缭绕。

    他是黑夜刹。

    但他亦是观花。

    他的双手贴在徐鹿胸口,乳白色的能量缓缓流动,却如细丝,艰难的越过黑气,注入徐鹿体内。

    “小和尚,别白费力气了。我的灵力已经枯竭,气血之力修复不了我的身体。”

    观花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徐鹿的脸不说话。

    帝缺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以你的力量,还能为她续命三年。小鹿呀,这三年里,你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第四十四章 狂人乱歌潭(一)

    “那魏宏业所言所行,看似荒诞无稽,我推测是有意为之。第一次面对万人王的手下,就出言寻衅,显然是有目的的。但这已是我能查到有关于此人最早的传说,他就像凭空出现,无迹可寻。或许是曾与万人王的武林盟早有结怨,但是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故意在挑拨武林盟与蜀山的关系。”

    山间林沿,二人对坐,一人饮酒,一人饮水。

    南宫徐徐讲述自己调查所得,这些事本不会记载的如此详细,但是当时的万溪子从蜀山逃离,回武林盟禀报来龙去脉,自有人记录在案。百年之后,以南宫的手段,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出当年的卷宗。

    “但是最令我不解的是……”他手掐剑诀,当空抹过,一把白玉长剑横空出世,悬浮在空中,“此剑的原身,本是玄武金甲。而这玄武金甲,为何会在你手上?”

    据南宫所得,那魏宏业不通武艺,仅凭借这件玄武金甲,就逼退了当年人王巅峰的万氏门徒。而他,却又从白夜处,获得此神物。

    “你和魏宏业,有何关系?”

    白夜笑了笑,道:“你明知,我不会告诉你。”

    南宫皱眉道:“这也算天机?”

    白夜道:“你问的方式错了。”

    南宫思索一阵,道:“你见过魏宏业?”

    白夜道:“见过。”

    南宫道:“何时何地?”

    白夜道:“此时此地,又在每时每地。”

    南宫道:“我一剑刺死你。”

    白夜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幸事。此事我很想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我还有事没有做完,不能这么早死在此处,望你谅解。若是此间事了,我还能活着面对你,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南宫道:“看来我应该早早列个文据,一同向你发问。比如三年前长安刺客行凶的手法,我至今未查出头绪。”

    白夜道:“为何不去晋纳看看。”

    南宫道:“下一个目标,便是白帝门。不过,也许你能为我省去这一行。”

    白夜道:“你从前对这人间事本没有那么

    多好奇。”

    南宫道:“初衷从来未变。从前想要守护战场百人亡灵的遗孀,那时要面对的,不过是朝局动荡,或是恶霸欺压。如今那些问题,都因神农兵解,自化气运守护大周而不再是问题。本以为能轻松一点,大隐于朝,做个安乐之人。谁能想到会有一场天劫降世。拦不下天劫,那百人遗孀,一样无法幸免。”

    白夜笑道:“谁能想到,对抗天劫的动机不是天下苍生,也不是为了自家性命,而是为了那场战役中牺牲的一百烈士。”

    南宫道:“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心安。”

    白夜道:“你说的对。”

    二人之间,言谈甚简。许多话,小弟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太过了解彼此,才不用把话说透。

    他们聊得尽兴,甚至没有什么意犹未尽,南宫最后问道:“你的事需要我帮忙吗?如今你已不再用剑,而且行事诸多顾忌。若是需要,我可以替你出手。”

    白夜低眉摇头道:“我知你挂念,但是那些人并不是根源。杀了余力,还会有丁力,鲁力。歌潭要得到救赎,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南宫道:“不靠武力,靠什么。”

    白夜微笑看向小哥,道:“靠他。”

    这次不仅是小哥,南宫也同样不解:“他?”

    白夜道:“是的,靠他。”

    南宫道:“你都做不到,他能做到?”

    白夜道:“我很多事做不到。”

    南宫不理解,但是他支持白夜。君子之交,和而不同。他相信白夜的选择,就像当年,在所有人的质疑中,白夜选择了他。

    饮尽最后一杯蜀山剑春,白夜说道:“你从战场回来那年,向我要的东西,如今还要吗?”

    南宫装模作样的喝下杯中清水,目光却悠悠望向远处,说道:“我答应了白离尧,以我之身换天下太平。”

    白夜道:“你知道,比起天下太平,他更在乎你。”

    南宫道:“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他失望。若是身死而悍勇,他会悲痛,却也会为我骄傲。可若是背弃誓言,

    他会伤得更深。”

    白夜道:“你我还真是苦命兄弟。”

    南宫道:“所幸都是自己选的。”

    白夜道:“是啊。弟弟啊,三月之后,再回此地,我将你要的东西给你。”

    听见“弟弟”这个称呼,南宫心底五味杂陈,他懂言下之意,所以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下次见面,即是永别。

    “剩下一半,你要给他吗?”南宫问道,这个他,便是指一直在二人身旁站立的小弟。

    白夜点头道:“如果那时,你们没有走向同一方势力,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次。”

    南宫道:“你这算是,为了他泄露天机吗?”

    白夜道:“这与天机无关,我很久没有去看未来了。这只是我的选择。”

    南宫对此只是点头,算是应允。一旁小弟却心中微诧,他跟了白夜五年,便在白夜身边潜伏了五年。这五年间,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夜,也知道后者说话向来坦诚,虽然常常故弄玄虚,却从不妄言。

    所以,白夜能看见未来?

    往日种种,他只觉得白夜是个观察入微的高明之人,聪慧绝顶,见微知著。如今想来,他应当是直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任何人的过往,隐秘,在白夜面前,如同赤身**,任由他窥探。

    今日初见,南宫就看出自己的意图,那么白少爷,是否也早就知晓。

    南宫不是第一次见他,从前却从未说起这些。想来是这几年南宫游历江湖,有所收获,更识人心。

    可白少爷呢?这五年来,小弟跟随白少爷,寸步不离。那么同样的,白少爷也将小弟看得通透。

    思及此处,小弟毛骨悚然。

    那边南宫又开口道:“那便三月后再见,你要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不想死,没人杀得了你。”

    末了又补充一句,道:“哥。”

    白夜听到这一声哥,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宛如家常问候,道:“接下来去哪里?”

    南宫回眸看向苁蓉,道:“去吃汤圆。”

第四十五章 狂人乱歌潭(二)

    大周帝国,江南道,会稽郡下,歌潭城。

    据说,这里的同济寺,是修罗的道场。

    歌潭最有钱的老爷,叫余力。很多年前,他还有个外号,叫余半城。后来他越来越有钱,半城之数,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财富。于是世人开始叫他余力,并不是什么不敬,反而是因为太过尊敬,任何称谓,都配不上他。所以他的名字,就是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荣耀。

    余力的出现,使歌潭城再也没有什么半城,比他更有钱的人不存在,而不如他有钱的,大多只敢称员外。

    他本是北凉道寒苦人家,南下江南糊口,简直是难上加难。江南道多出文人世子,最为恃才傲物,既看不起北方蛮子,又看不起奸猾商贾。可是这样的地方,出了一个余力,一个让最桀骜的读书人,见面也要低头三分的外来商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在歌潭城里只手遮天,应当是横行霸道,无人敢招惹。但是今天,余力坐在自己宅院内,最好的明前龙井端在手中良久,都没有送入口中。

    眼前小厮战战兢兢的汇报着掌柜命他送过来的消息,不敢抬头去看余力的脸色。

    “两家?同时?看来是同一伙人所为啊。”余力终于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再将茶杯放好,缓缓说道。

    跪在前方的小厮头埋在地上,不敢回话。虽然掌柜说了,余力并不是什么不明事理,胡乱迁怒的人。但是这个人是余力啊。纵然一身青衫,如同文人,可他确确实实的是那个剿灭歌潭所有帮派势力的余力。

    他也曾刀口舔血,灭人满门。

    这时余力身边一位羽扇纶巾,留着八撇长须的胖子忽然说道:“与卫家灭门之事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余力又将茶杯端起,闻言悬在空中,似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盯着手摇羽扇做成竹在胸状的胖子。

    “滚吧。”余力说完,胖子刚露出惊恐之色,还未来得及出言辩解,就已人头落地,一路滚出老远。

    身后暗处,一人缓缓收刀。他的刀很精准,纵

    然人头落下鲜血喷涌,却是在胖子向后倒去时,才开始溅射。

    所以余力身上,没有染上一滴鲜血。

    他说“滚吧”,不是让胖子滚,而是让他的人头滚。

    小厮不敢抬头,斜眼看着地缝中缓缓流淌的血液,只觉得忽然脱力,裤裆里湿热蔓延。

    余力闻到味道,说道:“你退下吧。”

    小厮不敢动弹,他不明白是否有言下之意,是否也如那句“滚吧”,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但是身旁伺候的下人却熟练的上前,将他抬了出去。小厮在感受到有人触碰他时,就已昏厥。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从余家大门口醒来,怀里沉甸甸的。他伸手一掏,竟然是银子,足够他好几年工钱的银子。

    劫后余生,他跪在地上,喊着娘亲,喜极而泣。

    余家大门前有护院看门,也不驱赶,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太多了。

    余力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人,白衣长衫,亦在饮茶。

    许久之后,余力似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怎么看?”

    白衣青年人早有准备,随即开口道:“卫家之事,应当是白少爷所为。”

    余力道:“不错,仅有的活口都去了白家,灭人满门不留痕迹,只有他能做得到。”

    白衣青年道:“歌潭城内的法外之人,独你与白少爷耳。”

    余力道:“倒是可惜了玉堂春锦。”

    白衣青年道:“这明前龙井也不错。老夫人要是知道她的茶里有童子心尖血,怕是要当场气急攻心而死。”

    余力忽然冷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拿老夫人开玩笑。”

    白衣青年道:“你知道,这不是玩笑。”

    沉默片刻,余力也知道,白衣青年所言不虚,只因老夫人是他的逆鳞,有人触碰,他总会难抑心中不快。

    余力又问道:“今日被劫两间金铺,是否同一人所为。在这歌潭城内,有人在针对我余力?”

    白衣青年道:“皆不

    尽然。这两间金铺,是歌潭城内最大的金铺,恰巧在你余力账下罢了。两方劫匪无论手段,还是黑话,都不出同一系,应当不是同一人。”

    余力道:“若是幕后有人雇用他们呢?”

    白衣青年道:“倒是不用担心有人为你而来。若论影响,深夜袭杀青楼,可比抢劫金铺,对你更为不利。金铺被劫不过是缺失些钱财,甚至不如票号所藏。倘若那些人有心针对你,就应当在华灯初上时,去你的青楼,杀几位高官,可比抢劫金铺容易多了。”

    余力道:“纵然不是针对,也是挑衅。”

    白衣青年道:“那就随你怎么看了。”

    二人虽然都是文士打扮,说话却十分浅白。白衣青年被唤作重楼公子,据他所言,曾在重楼修行。因无天分,才被逐出师门。但是他却不记恨重楼,自觉愿为重楼人,故称重楼公子。

    就连余力,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方才的胖子一心想要取代重楼公子在余力身边的地位,草率出口,说了蠢话,才让余力觉得花钱养一头猪实在委屈。余力这些年,如在刀尖匍匐,踏错一步,就是深渊。所以那些思虑不成熟的进言,于他而言,都是居心叵测的毒药。

    白衣青年又道:“二者行事风格诡异,虽然都是布置缜密,但其一癫狂胆大如猛虎,另一位谨慎小心如盗鼠。依我所见,应是相识的二人,以你余家金铺为彩头,相互较量。”

    余力闻言沉思片刻,随后竟然笑了:“哦?以我余力为彩头?倒是好胆色。今日这彩头就送他们,来日再好好与他们计较。”

    白衣重楼公子略微诧异道:“就算了吗?”

    余力道:“区区金铺,能损失几两钱财。歌潭城这些年在我的掌控下,愈发无聊,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

    重楼公子心领神会,他已经知道余力的意图,但是还是要多此一举点明。因为他需要让余力知道,他知道了。

    “你是想,借刀杀人……”

    余力哈哈大笑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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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天下潮介绍:
【本书广播剧在情咖FM 35843594 每晚十点 不见不散】
有个垂死的皇帝,十年不上朝,国泰民安。
有个年少的将军,一人守国门,万马避白袍。
有个黑衣的刀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有个爱做梦的少年,有个孤独的纨绔,有个渡己不渡人的和尚。
还有一个,从天而降的胖子,说他是来拯救世界的。
你说,这样的江湖,有趣不有趣。
剑起天下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剑起天下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剑起天下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