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金甲捍剑扬(五)
万溪子很喜欢师傅给他的这个名字,以至于如今他已然完全想不起那个书生父亲为他起的本名。
但他已然清晰的记得,三十多年前,与师傅初见时的情形。
如何聪明伶俐的孩子,才能在七岁那年,就一眼看穿父亲的死意。
才能从某个躲避的眼神中,明白竹筒里的酒有毒。
可是他坦然接受了,和父亲一起,纵然算不得把酒言欢,也可说是纵情痛饮。
然后,就是漫长的平静。
黑暗而平静。
七岁的万溪子,终于在绝望中解脱。
解脱出一股抑制了七年的仇恨,对父亲的恨。
那个自私的男人,为了自己的梦想,蹉跎些年,亲手毁灭了整个家。
万溪子恨他,他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就是吃不饱饭,无依无靠,母亲还是全心全意的支持着他的梦想,死而后已。
所以在师傅出现,将万溪子唤醒,并给了他一把万分锋利的匕首时,他是开心的。
开心得疯狂。
他用双手刨地,刨了一天,刨得手指上满是鲜血,终于刨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将娘亲安葬。
万人王在旁,见雨落,为他撑伞,沉默不语,安静观看。
最后一捧湿润的泥土掩盖住娘亲的面容,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将被雨水浸透的地面磕出一个泥坑。
再抬头时,他的脸上,已换作一副稚童不该有的漠然。
手持万人王赐予他的匕首,回屋而去。那把匕首很重,足金打铸的把手,天外寒铁打磨的锋刃,就算是在戏文里,也是闻所未闻。
他不知道这把匕首的价值,他只觉得很重。
可他依然紧握,就好像,握着这七年所有的蛰伏和隐忍。
他来到父亲身前,那个男人还在沉睡,呼吸均匀,眉头紧锁,似乎做了一个不太美好的梦。
匕首在人身前比划,不知从哪里下手。
“若是想让他痛快些,你就从他眼侧的太阳穴刺入,他会在瞬间失去知觉,纵然仍有心跳,也感受不到痛苦。”万人王在他身后出声教导。
太阳穴他知道,父亲读书累了,时常让他帮着按压。父亲总是夸他按得舒服。
“不。”他坚决的回应。
万人王明白他的意思,道:“既然想让他痛苦,那么从脚下起,一片一片割去他的肉。注意深浅,谨防他流血过多而死。”
万溪子忽然说道:“能不能让他醒过来。”
万人王不动声色,神情依旧淡然,他知其意,说不上欣赏,却也不讨厌。
凌空飞点,中年书生“嗯”了一声,就转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绝望而迷茫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却是千言万语哽喉,无法出口。
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万人王点住他的穴道,既不能言,也不能行。
万溪子平和道:“爹爹醒了。爹爹是否饿了,我去给爹爹做饭。”
说罢,锋利的匕首斩下,从中年书生的小腿上划拉出一块肉来。
书生骨瘦嶙峋,这块肉脸皮带血也无多少斤两。万溪子神色如常,拿起肉就去料理,仿佛这一块父亲的腿肉,真就是普普通通的猪肉而已。
依然是无油无盐的煎煮,身后凄厉的惨叫全然如未闻。
少倾,腿肉出锅入碟,端至惨嚎的书生面前,道:“爹爹吃肉。”
书生惊恐的看着这一幕,他如何敢相信,如何肯相信,眼前这个陌生得如魔神一般的稚童,会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有一肚子的大逆不道和伦理纲常诉说,却无法开口,只能凭借着撕扯喉咙呜咽。
稚童蹲坐在书生面前,半晌,见其不动,就转身对万人王道:“他不吃,我们吃吧。”
也不等万人王回答,就将盘子端上小方桌,用手拿起肉片入口。
万人王也毫不客气的坐下,与之对啖。
稚童开口道:“好柴,嚼不烂,还酸。”
万人王道:“做法不对。”
稚童道:“你知道怎么做?”
万人王平静道:“知道。”
稚童不问他为何知道,而是说:“应该怎么做?”
万人王道:“酒浸半日,裹粉,葱姜打底爆炒,最后撒盐。”
稚童道:“你说这几件,我一样都没有。”
万人王道:“你认我作师傅,我给你买。”
稚童道:“认你做师傅,学什么?庖丁之术吗?”
万人王道:“学救世。”
稚童道:“不学。”
万人王道:“为何?”
稚童道:“爹爹常言读书为天下苍生,为后世万代,可是他连自己的妻儿都守护不了。我不想学什么救世,我只想学厨艺。”
万人王道:“那功夫呢,想学吗?”
稚童道:“什么功夫?”
万人王道:“杀人的功夫。”
稚童道:“也不想学。”
万人王道:“那吃人的功夫呢?”
稚童犹豫片刻,还是摇头道:“不学。”
万人王十分有耐心,又说道:“你至少需要一技傍身,才可在人世间存活。”
稚童道:“我可以不用活。”
万人王道:“气话。”
稚童却认真道:“不是气话,我仔细想过,这世上只有娘亲对我好,其他的都不好。”
万人王忽然道:“想不想吃烧鸡?”
稚童奇道:“鸡可以吃吗?鸡吃了就不能下蛋了。”
万人王道:“人都可以吃,鸡为什么不能吃。”
稚童道:“有道理。”
万人王又道:“入秋的大雁也十分美味。下个月,就是吃蟹的季节了。你吃过螃蟹吗?”
稚童道:“吃过,不好吃,太硬了嚼不烂,还没味道。”
万人王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剥壳,蟹肉如珍宝,被保护在里面的,才是精华。”
稚童道:“那好吃吗?”
万人王道:“蟹肉之鲜美,在于其不假外物,清蒸出来,肉质细嫩甘甜,当真人间极品。”
稚童听得咽口水,又问道:“还有更好吃的吗?”
万人王道:“再到冬日,就是吃熊掌的季节。熊掌之上满是油脂,却不似你的猪肉那般油腻。上好的熊掌佐以燕窝,入口即化,软腻香滑,你要是吃得不小心,怕是连舌头都要吞下。”
稚童向往道:“拜你为师,就能吃到蟹肉熊掌吗?”
万人王道:“我传你武艺,赐你机缘,你的梦想,要自己完成。”
第三十二章 金甲捍剑扬(六)
蜀山,霄峰。
魏宏业强行夺走的烧鸡和螃蟹,只有稚童李承乾肯与他一起吃。
鲁正礼和李美虹都认为此事太过荒唐无礼,不愿与之狼狈为奸。李承乾却觉得,与万人王之流打交道,无须客气。
而被夺走食物,叩心泣血的万溪子双目圆睁,呆滞得癫狂,看着魏宏业如同牛嚼牡丹一般吃完螃蟹,又撕下烧鸡的右腿,大快朵颐。
他指尖颤动,散落一地的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解蟹八件随之共鸣,就见他猛然用力挥手,蛰伏的八件小器齐齐飞射,指向众人。
魏宏业还未所有反应,护体金光已拦下锤钳。身边绿衣幔袖飞舞,与李承乾一同又拦下几件。只有一飞针略过,刺入鲁正礼左臂,令他瞬间倒地。
万溪子含怒匆忙出手,竟能直接穿透人王肉身。
光头鲁正礼立刻哀嚎起来,嘴里不断念叨:“好痛好痛!”几声之后,就昏厥过去。
魏宏业怒道:“你惨了!”
扭头对山魈命令道:“干他!”并将手中剩下的半只烧鸡丢给山魈。
山魈左手接过烧鸡,右手持剑,“咕咕”叫着跃向万溪子。鲁正礼身上有王不瑜的气息,山魈初见即对他极有好感,尤其在鲁正礼配合它被砸了一下午后,欢喜尤甚。
大剑在山魈手中挽出九朵剑花,如并蒂生莲,同时袭向万溪子。
后者本是盘膝坐地,此刻双掌拍地,借势后跳,躲开剑锋。
万松子在一旁观看,也不出手,谨防魏宏业等人偷袭。他的谨慎是对的,若是稍不留神,李承乾很乐意下黑手给万溪子补上一刀。
山魈步步紧逼,出剑处不追其人,而是后发先至,刺向万溪子落处。万溪子盘曲的双腿在空中伸展,指点长剑,借势又一闪躲。
山魈长剑被万溪子一指点歪,也不换招,扭身旋转,改刺为劈,凌空斩下。
万溪子一躲再躲,怎么都无法躲开山魈剑花笼罩处,多年苦练功夫难以施展,如被痛打之落水狗。万松子见此情形,已有出手预兆。他虽然对这个二师弟言语刻薄,可是二人向来一起执行任务,同进同退多年。便在凝势之际,忽然眉头一皱,危机之感迎面袭来,腰间斧钺随意念飞出,堪堪挡住迎面一箭。
竟是李承乾左手袖中藏弩,此时目标不是狼狈不堪的万溪子,而是一时失神的万松子。
万松子神情如故,不见愠怒,对魏宏业几人道:“我等行之以礼,阁下屡屡欺压,是何道理。”
他们二人到此,说话的确客客气气,不像来挑事儿。但是李家二人,尤其是李承乾,却是万分乐意挑起争端,引起蜀山和万人王之间的矛盾。二十年前王不瑜孤身闯皇宫,被万人王阻拦的往事,他们自然知道。但那本就是王不瑜行为不羁,蜀山之人未必肯管。否则也不会任其囚禁二十年也不出手相救。
他们摸不准蜀山和万人王的关系,如果真如万松子所言,两者之间犹有一份香火情,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思考说辞,魏宏业却抢先开口道:“这个逼人打伤我兄弟。我们淮南有句古话,‘是兄弟就来砍我’,你不砍我,我就砍死你。”
万松子听不明白这句话的逻辑,试探道:“前辈的意思是,让我来砍你?”他所持武器为钺,施展之技,多是劈砍,想来魏宏业所指有此意。
魏宏业愣了一下,道:“嗯,对。来,砍我,不砍你是我儿子。”
万松子道:“得罪了。”于他内心而言,早就想砍魏宏业。
若是平日出手,他可以念御钺,隔空横扫。但是此刻,他是真的想砍这个莫名其妙的仙人,手持斧钺,凝结气势,跃至半空全力劈砍。
魏宏业也不闪躲,继续啃着鸡腿,满面油光,甚至身体也莫名其妙的抖动,摇头晃脑的模样,看得李承乾也想砍他几刀。
万松子人至半空,魏宏业还唱起歌来:“烤鸡翅膀,我最爱吃,可是你老娘说你快升天……”
陨铁打造的斧钺幻化出肉眼可见的巨大形状,于此霄峰之上,宛如劈山而来。这是万松子全力一击,以他的城府,出手总是会留三分力,以此应对变故。可是不知为何,看着满嘴流油的魏宏业,他就真的无法理智,只想砍死他。
声势浩大的一击落下,魏宏业身上不出所料的溢出金光。当头一斩与金光撞击,竟毫无声息。就见万松子以比下落更快的速度,向后弹出。
魏宏业仍旧摇头晃脑的扭动着,得意道:“想不到吧,这玩意儿设定就是绝对防御。你知道啥叫设定吗?你知道啥叫绝对吗?不,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自己。”
山魈与万溪子之间追逐数十回合,剑花将其笼罩,舞得密不透风,竟然让万溪子在这数十回合间,都找不到间隙脱身,好整以暇。
绿衣李美虹见战局偏向己方,就俯身去查探鲁正礼的伤势。左键中针,穿体透骨,却无血流出。
这是万溪子吃饭的器具,应当不会有毒。
魏宏业此时也蹲过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李美虹道:“性命无妨,就是不知是否伤及根骨。”
魏宏业拿满是油花的大手摸了摸鲁正礼的光头,使后者的光头愈发油亮:“我没看清,到底是啥玩意儿打中了他。”
李美虹略显诧异,仙人目力如此滞缓?
她指向鲁正礼左肩道:“一根长针,刺入此处。”
魏宏业道:“就这点事儿啊?取出来不久完了吗?”
李美虹苦笑道:“针上带有那人气劲,现在嵌入骨肉,幸得鲁公子刚刚换骨洗髓,换做从前的他,恐怕整条手臂都会炸裂。”
魏宏业道:“这么吓人?可是你还是没说,取出来会怎样。”
李美虹道:“现在筋骨与此针相互挤压,形成均衡,贸然拔出,气血之力失控,也会是爆裂的下场。”
魏宏业道:“总的来说他怎么都是完犊子了。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不省人事。”
鲁正礼却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小声道:“我没晕,就是你抢人家吃的这种事太丢人了,我装晕给人家解解气。”
第三十三章 金甲捍剑扬(七)
魏宏业道:“装晕能解啥气?”
鲁正礼一本正经道:“你想啊,你把人家东西吃了,人家还要出手,难道是想把吃的夺回来?”
魏宏业道:“那不至于,别说他破不了防,就算他把我杀了最多也就能抢泡屎回去,而且还不一定是他要的那泡。”
鲁正礼道:“是啊,你要从人家的出发点考虑。他现在出手,不就是想打我们一顿,解解气嘛。”
魏宏业又往鲁正礼的光头上抹了一把,嘿嘿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善解人意的。”
二人这边聊着,万溪子那边依然被山魈的诡异剑法缠得脱不开身。本就是慌忙之下受制于魈,后者左手握着半只烧鸡,右手中的长剑总能堪堪点中万溪子的落点,让他只能狼狈闪躲。
绿衣见鲁正礼暂时无碍,又看向此处,注视山魈的每一式剑招。蜀山剑法多是大气磅礴的意气之剑,大开大合之下,以意念驱动剑气,摧枯拉朽一剑定乾坤。但是山魈此时所用剑法,更像是取巧的玩弄,以其老辣眼光,吃准万溪子的动作,埋伏陷阱,请君入瓮。
李美虹忍不住问道:“这是何剑法?”
魏宏业看了一眼,他对剑术一窍不通,就见得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打得十分热闹,说道:“有什么名堂?”
李美虹对此见怪不怪,对于魏宏业的不着边际习惯了,也就不计较了。她解释道:“你看。”
就见万溪子单臂撑地倒立翻转,躲开一剑,本该顺势后落立身,脱出困局。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在空中侧翻,向右移出几步,就在他双腿即将落地时,才看见胯下竖着一柄长剑,直指裆部。于是人还在半空,凭借腰力紧急后跃,下一刻,眼前寒光一闪,直冲右眼。
万溪子一躲再躲,可无论如何闪躲,山魈的长剑都会在下一处等他。
魏宏业看不明白,李美虹便对他解释一二,配合正在进行中的较艺,魏宏业终于懂了她的意思。
“这个我知道,”魏宏业忽然说道,“这个叫‘智剑平八方’,我以前小说里看过。”
李美虹从来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不问那些魏宏业话语里怪异的字句,直接问道:“何谓智剑?”
魏宏业道:“是‘智剑平八方’,不是‘智剑’,你不能省略,这是对老孙的不尊重。所谓‘智剑平八方’,就是聪明得像我一样的人,能够料敌先机,后发先至。这里面涉及到复杂的几何学,重力学,量子力学,以及挖掘机的日常维修与护理一类的高级功法,以你的智商我很难跟你解释清楚。”
绿衣笑了笑,这笑容比李承乾的白眼还讽刺,她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信了魏宏业的鬼话,继续问道:“应当如何破解此局。”
魏宏业道:“无解,而且山魈出剑只要选对地方,来这么一剑,那个卖菜的这样滚来滚去,越滚越没力气,最后肯定还是会被刺中的。”
这是李承乾忽然插嘴道:“挨它一剑就好了。”
绿衣点头道:“不错。”
万溪子与山魈之间的追逐仍在继续,他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躲闪几次,终于寻到一个所谓的“机会”,长剑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在他小腿侧。
他硬挨这一剑,山魈出剑轻巧,不含气劲,以他的肉身,扛下一击,落地翻滚起身,终于从山魈的剑网中脱离。
小腿上的伤口溢血,曲指连点数下止血,后退两步小心翼翼的面对山魈。
先前小瞧对方,才被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山魈也不追击,中剑即是破招。此剑法要诀在于轻巧,若是灌注气劲,就难以成式。所以别看落剑处处是要害,却没有太大威力。它“咕咕”叫着原地蹦跳,也不知在兴奋什么。
万溪子手腕翻转,如同戏法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匕首,单手掐诀,匕首“噌”的一声破空飞起,直指山魈。
“轮到我了!”这句话非是出自万溪子之口,而是魏宏业大声喊道。
在场众人包括反噬受伤的万松子都紧张的看着他,毕竟他的路数是几人中最为诡异难测,无法预料。
可是半晌过后,他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鲁正礼不解道:“你要干嘛?”
魏宏业正气凛然道:“给卖菜的配音,他心里一定在吼这句话。这个场面,有点热血啊。”
就见万溪子的匕首刺向山魈,后者挽剑相敌,金铁相交,山魈巨大的身躯竟然后退两步。
匕首绕后,又是一击。山魈却如身后长眼,转腕劈出,弹开匕首。习武一旦迈过人王境界,就能感受内力气机的流转,纵然目不能视,也能发觉周身天地动向。
尤其是气机牵引的匕首,意念御之,其行迹在高手六识之内更如黑夜里的明灯般显眼。
先前万溪子无法察觉到山魈剑招走势,就是因为山魈出剑落点未运气劲,万溪子被纠缠许久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故此想来,没有剑气的人间兵器,纵然受它一剑,也不会造成如何重创。
刺在他小腿那一剑,若是灌注内力,就不只是流血这般简单。
匕首飞驰,可说神出鬼没,山魈应对得却不算吃力,能见便可敌。巨大的身躯诡异的灵活,每一剑都能恰好斩飞匕首。
就在魏宏业看得打哈欠之时,忽然听得铿锵声响,举目看去,山魈的长剑已断。
毕竟那是天外寒铁所铸的匕首,而山魈的长剑,只是蜀山王氏后辈学剑练剑所用,未在第一次交击时断裂,已是山魈气劲使然。
魏宏业又打了个哈欠,抬起左臂,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左手手腕,口齿不清含糊道:“都快三点而来,明天再打吧,好困啊。”
鲁正礼道:“是啊,明天再说吧。”
魏宏业接道:“你们叮哐叮哐叮叮哐的,吵到邻居睡觉,要被蜀山物业警告的,小心他们断你水电。”
万溪子不理会魏宏业的胡言乱语,指尖回转,继续操纵匕首刺向山魈。
第三十四章 金甲捍剑扬(八)
山巅月下,匕首寒光幽幽,刺向山魈。
毕竟妖兽之躯,无法像人一样,气劲凝结,溢出体外,形成守护。闪躲之际,仍旧被锋刃划破背脊,鲜血横流。
魏宏业大声道:“不听话是吧,信不信我弄死你俩。”
说着就大步走近山魈,似乎要出手教训万溪子。
万松子坐在一旁盘膝调养,也不出手。忽然间挥钺,凌空斩断一支弩矢。他扭头看向李承乾,轻蔑笑笑,意思是:“你再来呀。”
李承乾毫不客气抬手又是一箭射出,万松子这次连斧钺都没亮出,仅是将头一歪,就轻松躲过这一箭。
李承乾仿佛是为了解乏一般,有事没事,就对着万松子射出一箭,万松子不愠不恼,或躲避或抵挡。他阻拦的毫不费力,想着李承乾小小的身躯里,藏不下多少支箭,陪他耗一阵也无妨。最好将其箭矢消耗完,稍后再有争斗,也可少了弩箭干扰。
魏宏业不会轻功,纵然一路小跑,来到山魈身前时,后者身上已有三道伤口。所幸它身手灵活,闪躲及时,避开要害。
魏宏业伸出大拇指往自己鼻子上一指,说道:“来,有仇有怨照我来,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伤了我的狗,我现在就弄死你。咱俩今天没完了。”
他说话宛如小孩子吵架,既不文雅也无逻辑,江湖人怎会在开战前说出这样幼稚的宣言。万溪子理也不理,操纵匕首继续袭击山魈。早先他被山魈的剑法戏弄,狼狈不堪,如今要百倍奉还。
魏宏业想要以身阻拦,奈何匕首轻巧迅捷,以他的身手左右摆动,在万溪子眼中简直漏洞百出,当可视而不见。
见山魈在他身前又添新伤,还对他挥了挥手,意思再明显不过:“快让开别挡着。”
于是魏宏业再度狂奔,冲向万溪子。
万溪子立地生根,根本不理会魏宏业的动作,手指匕首封死山魈退路,他要将山魈的肉一片片割下,用不同的方式烹饪,好好品尝这畜生的滋味。
几息之后,魏宏业冲至万溪子身前,口中爆喝道:“果木果木落,别人卡!”
如同咒语一般,肉拳上隐隐泛着金光,结结实实轰击在万溪子脸上。
鲁正礼甚至闭上眼睛,口中念叨:“太残忍了。”
拳头打在万溪子脸上,竟然连脸部肌肉受压变形的画面都没出现,万溪子依旧指挥着匕首飞刺,仿佛魏宏业根本不存在一样。
事实上,此时于他而言,魏宏业的确就是不存在。
硬要说存在,也不过是蝼蚁一般,如何撼动他这棵参天大树。
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已于万松子互通有无,确认了这个魏宏业,如他自己所言,拥有“绝对防御”。可是,也仅此而已,只有防御,没有武艺。
身上没有内力运转,没有气劲流露,步伐飘浮,呼吸粗重。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以武艺论品级,他连最低级的士都算不上。至少,最弱小的拳士,也知道出拳要借用腰力,他却不知道。
魏宏业甩手又是一拳,落在万溪子胸口处,后者纹丝不动,便在此间隙,匕首划过山魈脚腕,听得轰然声响,山魈随之倒地。
鲁正礼惊呼不好,绿衣已踏步出手。
她与李承乾二人,才和万氏师兄弟有直接的仇恨。她曾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冷眼旁观,以山魈身死来激发蜀山与万人王之间的矛盾。可是山魈对敌只是闪躲,没有后退之意,分明是在保护他们几人。绿衣善识人心,却难在人心之上,寻得这半分纯良,终于忍不住要出手相救。
就见山魈倒地,万溪子忽然停手,他在考虑,下一刀,是直接取其性命,还是再戏弄一会儿。他的心性只是冷漠,并非残忍。他只是不知道,山魈的肉,是活着现切的好吃,还是死后进行腌制料理,才好吃。
不过念头只是一缓,下一刻他就做好决定,先切下一节小腿,尝尝滋味。
匕首凌空倒转,指向山魈,飞掠急下,忽有一条绿幔激射,缠上刀柄,令其在空中猛然停滞。
万松子见状起身,正要欺近绿衣,耳畔又传来那烦人的破空之声。他头也不回,仅是挥钺抵挡,却忽然感到手背一麻。忙探眼过去,竟不是箭矢,而是身材矮小的稚童李承乾手持一根银针迫近身前,插在万松子手背上。
他怎会如此之快?万松子仅是意念闪动的瞬间,这个孩子居然从百丈开外,移至身前。他没有亲眼目睹,完全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个孩子是以怎样的身法靠近的。
手背发麻,斧钺随之掉落。
针上有毒!
第一时间,他就想到此处。
方才一心思算计估量那神秘的魏宏业真正实力,完全忽略了这边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的二人,原来最毒的毒蛇,藏在这个看起来最弱小的身躯里。
他左手掐诀,就要御起斧钺,以意念操控,砍死这个包藏祸心的稚童,可是当他从震惊和慌乱中清醒时,那个稚童再度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甚至,连气息也无法查探。
就在下一刻,他的胸口溢血。
万松子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胸口,止不住的血液从他指缝中溢出。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艰难回头,看见那张阴森的笑脸,出现在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岁的稚童脸上。恍然间,他似乎有些印象,这个表情,他曾经见过。
“李承乾!”他终于想起来这个稚童是谁,可是他再也无法说出口。
如果他早只知道这是李承乾,绝对会在第一时间用尽全力不惜代价的将其轰杀。可是此刻,后悔无用。他用最后一点意识,想明白了李承乾的杀人手法,便再也无法思考,停止了心跳。
另一边,魏宏业摸着下巴沉思,要不要钻到卖菜的裤裆地下,然后喊一声“傻站”,引那道把自己带回原来世界的雷光,将其打个魂飞魄散。
不过转念间,忙摇头驱散这个念头。万一卖菜的没被雷劈死,而是被带回他的世界。以那个世界的战斗力,虽然可以凭借大型杀伤性武器弄死卖菜的,但是在此之前,肯定会有很多无辜市民受害。
就在魏宏业思索之际,卖菜的心头某根弦一动,惊恐看向万松子,就见其胸口溢血,向前扑倒。
心中那根弦猛然断裂,他失声道:“师兄……”
第三十五章 金甲捍剑扬(完)
焚龙枯冢。
一人立于森然白骨堆积的道路上。
面前是一面石壁,古朴而威严,雕花粗陋,不过是寻常可见的二龙戏珠,却栩栩如生,宛若游龙出云,不知经历多少年的时光侵蚀,如今所见,依然充满灵性。
雄立于此的黑衣男人轻轻抚摸石壁,内力化气,注入龙身。顷刻间,本是岩石雕刻的青灰石龙,竟然当真在墙上游走,随之烨烨生辉,金光乍现。
隐隐宛听龙吟,出云之下,五爪毕露,虎须鬣尾,有鳞有角。
这是一条五爪金龙,又可谓之真龙。
金龙游走,石壁缓缓抬升。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再度暗淡。
石壁之内,幽光潜伏,竟是一间墓室。
黑衣男人提气入膺,正欲跨出一步,忽然心头一动,某根弦随之迸裂。
“万松子死了呀……”仅是低声呢喃一句,步伐不止,跨入墓室之内。
红芒突起!
蜀山霄峰,月明星稀。
“汉钟离,醉步抱埕兜心顶。”耳听得魏宏业爆喝,乱拳如同雨点般袭上万溪子胸口,纵然喊声响彻寂静无人的高山之巅,仍旧伤不及万溪子分毫。
那边匕首还在对着山魈死缠烂打,万溪子心思已在绿衣二人身上。绿丝缠刀不过瞬息便被斩断,裂帛之声铿锵,李承乾亦向着万溪子射出一发箭矢。
这便意味,此时万溪子面临着以一敌三的场面。那边还有一个气息平常,但是一眼便可知其人王肉身强悍的小和尚。
匕首御空,刚刚升起,又被绿丝锁牢,山魈脱困,第一时间非是后退,而是上前挥掌。
魏宏业的绵柔粉拳万溪子可以视而不见,但是山魈一掌虎虎生风,显然暗含内力,刚劲有力。山魈身为兽类,无法以人类的修炼方式将内力化作气劲,溢出体外,以此御物或护身。然而多年随人习武,肉身强横,一掌袭来若不闪躲也能有摧金断石之力。
万溪子随即避开,却在落脚时猛然心头一悸,本能扭身再
躲,又见方才还在数十丈外射冷箭的矮小孩童竟已欺身而近。
他一连后退好几步,拉开与几人间的距离,纵然在这山巅月色,寒风彻骨之下,也是满头冷汗。
太可怕了。
他心头难以抑制的生出畏惧。他不知道万松子是怎么死的,却清楚那是在这个稚童贴身后,不过瞬间,万松子就胸口溢血倒地而亡。
那可是万松子啊,他们师兄弟几人中,最接近圣人境的大师兄。师傅曾说,此次事了,就会助万松子闭关,突破圣人之境。就是这样一人,竟被无声无息杀死,连出招和闪避都来不及。
不说其内里修为如何,光是这人王肉身,就不是仅凭兵刃之利可以一击穿透。
轻敌了吗?
迅速分析当前局面,要快下决断,否则自己也会栽在此地。
他考虑的也不复杂,仅凭他一人,取剑夺剑再无可能,需要他做抉择的只有一件事,是否要将万松子的尸体带回。
李承乾原地射弩,山魈欺身而近,又是一掌挥出。
万溪子躲避间,怀中掏出几片柳叶飞刀,激射而出。人王武者已可御物,脱手亦可控。刀片细薄,破空分离,飞向山魈及桃花岛二人。魏宏业被他选择性无视。
游走间,尝试几次突袭,意图靠近万松子身边,然而有绿衣和飞箭阻拦,再难寸进,似乎二人有意隔断他与万松子之间的联系。
柳叶飞刀缠身,李承乾和李美虹以袖剑绿幔披斩,就连靠近山魈的两片飞刀,也被箭弩和丝带击飞。
山魈终得机会近身,挥掌落空,借助去势向着万溪子滚落。后者御物令匕首飞回,当空又被绿丝带缠绕拖拽。
山魈之躯结结实实砸在万溪子身上,将其击飞数仗。
万溪子怀中有乾坤,大把武器藏内,此时却不再出手。他自己知道,以己身之力,面对此三人,已无半点机会。以他目前的气劲,至多凌空运转五十来斤重的武器,且有距离限制。若是集中面对一人,还能打得有来有往,甚至是压制对方,可是现在以一敌三
,备受限制。只得舍弃万松子的尸首,回武林盟复命。
心中有了计较,借势再退,找准机会收回匕首,三两下之间,已退至悬崖,腾空跃起,便要飞遁。
就在双脚离地的瞬间,绿幔奔袭至他右脚腕,就要将他拉回,紧急之下,匕首再出,切断绿幔。
另一侧又见弩箭袭射,纵然恼火,也不得不翻身闪躲。无处借力之下,落下悬崖。
魏宏业遥遥望去,道:“摔死你个狗日的。”
却见绿衣丝带拉扯,寒光入手,正是万溪子那把匕首。
魏宏业好奇的凑过来,见此物寒光幽然,刀柄却金光灿烂,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这是一件值钱的好物件。
他说道:“好东西啊,给你哥哥用吧,他最喜欢这些阴人的武器了。”
李承乾闻言“呸”了一声。
绿衣道:“山魈前辈受伤了。”
魏宏业道:“这也没有医院啊,你俩把他抬到山下找个医馆?”
山魈拖着受伤的脚腕走近,血盆大口“咕咕”叫着。方才它强忍伤痛出手,此时浑身上下的伤口鲜血淋漓,浸透毛发,以目视之,十分可怖。
它似乎只是来打个招呼,就往竹编宫殿内行去,路过鲁正礼身旁时,又对着他“咕咕”两声。
鲁正礼见其血染全身,爱哭的毛病又发作,悲从中来,怅然涕下道:“你别死啊。”
山魈如人一般摆手,颇有男儿气概,似在说“无妨”,行进屋内。
鲁正礼看看山魈,又看看魏宏业三人,略微思索,就随着山魈进屋去了。
魏宏业打了个哈欠,说道:“终于可以睡觉了。这都几点了。”
桃花岛二人不答话,李承乾走向万溪子尸体,翻检起来。
魏宏业又道:“能看出来个啥。”
绿衣恢复平日的恬静,如同雨后微露,笑得动人,道:“很多。”
魏宏业道:“那行吧,我先去睡了。这里面空房间很多,你们随便找一间住就行。”
第三十六章 如释有为法(一)
竹林深处,叶落风清扬。
有一个穿着月白僧衣的小和尚。
约莫五岁的和尚有一颗比大户人家珍藏的瓷器还要锃亮的光头,阳光透过竹叶洒在他的头上,烨烨生辉。
小和尚手里捧着一只小兔子,像是将死,奄奄一息。
“不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
小和尚口中颂念佛偈,捧着小兔子的手似有白芒,若秋水涟漪阵阵。半晌之后,兔子睁眼,回望小和尚一眼,竟似有灵般,低头示敬。
“去罢。”小和尚低叹一声,庄严宝相,宛如真佛。
兔子从他手中蹦跳而出,几仗之外,再度对小和尚低头。
小和尚含笑亦低头,可就在此时,忽然面目变得狰狞,“哎呀呀”的眯眼呼喊着,如万般法相破碎,我佛堕凡尘。
并不是他心有杂念,而是因为此时耳朵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淡然。
“好呀,哪里来的小光头,跑来深山抓兔子吃?”身旁娇喝传来,纵无法回头,也知是女子。
“女施主快快松手,男女授受不亲,小和尚是出家人,更不可与女子有肌肤之亲。”他不回头,知是耳朵被人揪住,龇牙咧嘴恳求。
“出家人,哪里的出家人没事抓兔子?”
“非是小和尚要抓兔子,而是此兔身受重伤,小和尚为它疗伤。”
“你怎么给它疗伤?”
随着话音落下,姑娘拧着和尚耳朵的手也随之松开,小和尚不敢回头,憨厚道:“不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有因缘故,亦可得说……诶诶诶好痛。”
他话没说完,耳朵又被揪起。
女子声音道:“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别神神道道的。”
这一次小和尚似乎有了觉悟,闭目硬抗道:“佛曰:不可说。”
耳朵上传来又一阵剧痛,女子声道:“让你不可说,看你说不说!”
小和尚双目紧闭,口颂心经:“观自在菩萨,行
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耳上剧痛一而再再而三传来,小和尚巍然不动,二人对峙许久,终究是女子败下阵来,松开手,绕到小和尚面前。
和尚不睁眼,却也闻到一股微甜气息。
女子双手捧着小和尚合十的手掌,声音欢愉毫无歉意的说着道歉的话:“对不起呀小光头,耳朵疼不疼啊?”
说着又伸手去揉搓小和尚红肿的耳朵。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小和尚依旧默诵经文,甚至不睁眼看眼前的女子。
“啪”的一声,女子甩了一耳光到小和尚脸上,后者依旧诵经不动,只觉得万物皆是相,万物皆是空。
女子又搓揉着小和尚的脸,说道:“你不是不能近女色吗,你现在可太近女色了,你再不理我,我就脱衣服了。”
小和尚终于对女子有了回应:“施主不是女色,施主是小和尚的心魔,不见不明,不言不灭。”
女子当真如心魔,侵扰不动小和尚,就自行退下。
颂完三遍心经后,小和尚感受不到女子气息,终于缓缓睁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切都是幻梦,都是执念。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关于女人的执念,他才五岁,又是从小修佛,对女人从来没有**。
但是他很庆幸,自己赢了心魔。
整理衣着,拾步归去,依旧片尘不染,白衣飘飘。
日落月升,清冷光辉落在佛像上,似目有光,观人间事。
老和尚秉烛诵经,小和尚旁坐静闻。
待到一篇《无上经》念完,老和尚慈目微张,打眼观瞧,小和尚同时睁开双目,面如止水,波澜不惊。
老和善满意的点点头,这些时日来,小和尚终于改掉了在他念经时打瞌睡的毛病。他问道:“观花,你可知,为何我佛门中人,要颂道门经。”
观花是小和尚的法号,他不懂为何自己的法号如此与众不同,但是师傅只是告诉他,留形于迹,即是着相。
观花答道:“我辈修真佛,真佛即大道,大道归其一,万变不离法。是故儒道墨兵百家者,容其渡人心,皆可入我佛。”
老和尚满意道:“真是个有慧根的孩子。”
观花道:“修佛悟禅心,无可谓慧根,佛祖说着道理,只要肯听,自在通明。”
老和尚道:“今日出寺,可有收获。”
观花道:“师傅,您着相了。”
老和尚呵呵笑道:“徒儿,你才着相了。”
观花道:“行之有的,如何自在。”
老和尚道:“避之有的,如何自在。”
观花静默沉思,老和尚不去打扰,含笑观望。
少倾,观花道:“弟子醒悟了。”
老和尚嘴上不夸赞,脸上却全是满意之色,又道:“今日出寺,可有收获。”
观花道:“化缘二十户,求得栗米 果腹。以此结善二十家,度化自然法。山中打坐时,灵兔将息,施以援手。”
老和尚“哦”道:“救了一只兔子呀。结了一段善缘。”
观花道:“释渡心魔,不近女色。”
老和尚道:“何出此言。”
观花道:“坐定时,心魔起,女色诱之,未成。”
老和尚凝视观花,观花坦然对视。
许久之后,老和尚才说道:“你自幼出家,如今方才五岁,心中灵性犹在,无可隙之机,何以生魔。”
观花愕然,请示道:“师傅……”
老和尚叹气道:“那是,确有其人。”
观花茫然道:“纵然确有其人,亦是魔。”
老和尚看着窗外月色,叹道:“徒儿,你该睡了。”
第二日,后山竹林,女尸曝野。
第三十七章 如释有为法(二)
又是天明,雨后天晴。
雨露寒霜锱铢挂节,片片青叶流连,拦不住清凉入土。
观花小和尚又来到后山,静坐冥想。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经低颂,却不知,如此的自欺欺人,便已是误入歧途。
一切皆是虚妄,一切也是真实。
老和尚阻拦不了消息的传播,他也无心阻拦,如果是劫,如果是难,一定要观花自己面对。
所以在第二日出街化缘之时,观花便知,后山竹林,昨日发现一具女尸。闲言碎语将女尸的形貌描述的很详细,观花却无心去听。
他知道那是被她视作心魔的女人,没有缘由,即使他无法从口耳相传的形貌中去辨认,他也能知道。
老和尚本以为他会静心闭关,打坐参禅,自行领悟,破除心魔。没想到观花在当日下午,又去到那片竹林,口颂佛经。
不多时,毛茸茸的触感传来,观花睁眼,一只白兔正在蹭着他的脚心。
观花将其捧起,兔子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怀抱白兔,白色波纹阵阵回荡,将兔子包裹其中。
“为何这几日,总有小动物受伤。”念头一起,随之联想到昨日在此暴毙的女人,观花不明白她当时前后癫狂行径,此时忽然想到,“她在求救?”
人与动物不同,尤其是女人最为难测,心中所想,总要男人点明。
她在求救。
这个想法在小和尚脑海中不断萦绕,那女子疯狂怪异的行为,是需要什么样的援助?
怀中乳白色波纹若有实质,此时无序震荡,正似小和尚的心神。
他在乱。
他慧根秀玲,心思通达,很快就想明白了,女子要他如何拯救。
不是外伤,也不是袭杀,而是心魔。
女人举止无序,肆意妄为,显然心神已乱。她不是魔,而是受心魔滋扰的人。她遇见了什么事,她是否为此心慌,又为此绝望?
她的心魔源自何处,观花不知,但是他
知道,他能救她。
普动众生,众生平等,兔子能救,女子为何不能救。
他做错了吗?
他的佛心,是否太过狭隘,不知不明,就妄下论断,定人死罪。
心神混乱之际,怀中乳白波纹,不知不觉间夹杂着黑气,白兔双目赤红,似被勒住喉咙,腿脚无法挣扎,只能艰难的抽搐。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心经再起,却非出自观花之口,仅入观花耳中。
神识中摇晃的烛台似被经文护佑,渐渐平息动乱。
一丝清明仿佛找到可趁之机,如回香倒流,溢如脑海。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观花随着声音一同诵经,心神终得安定。他仍未睁眼,看不见怀中白兔已死,黑气退散,乳白波纹依然涟漪阵阵,修复着白兔。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最后几字落下,如禅音入定,心神俱明。
当他睁眼时,却不见怀中白兔。
眼前碧蓝长纱,迎风起落,露出一张少女容颜。
观花见此人,片刻失神。他心中所想,这人是昨日向他求救的女子吗?如今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心魔,还是执念未消的怨灵。
少女一手背在身后,单掌合十,一脸灿烂笑颜:“小师傅你好呀。”
观花闻言清醒,此人声音和昨日没有半分相似,闻得便知是方才诵经之声,是将他从心魔中拉回人间的恩人。
观花起身,双手合十道:“多谢女菩萨。”
少女笑容不减,还露出两颗虎牙,道:“为何要谢我。”
观花道:“方才小和尚遁入心魔,幸得女菩萨出声引导,才令小和尚脱困。”
少女道:“原来如此,那我就接受你的谢意了。”
观花又道:“不知女菩萨,可曾见过一只白兔,方才卧于小和尚怀中。小和尚走火入魔后便不知所踪。”
少女道:“竹林哪
来的兔子呀?”
观花挠挠光头道:“竹林没有兔子吗?”
少女道:“竹性寒,兔畏寒。而且竹林里有很多蛇,兔子很难在竹林中生活下去。”
观花道:“又得女菩萨指点,小和尚谢过了。”心中却生疑,这几日他多次在此为兔子疗伤,既不知伤从何来,也不知兔从何来,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兔子。
少女忽然道:“不要再叫我女菩萨了,我叫徐璐,小师傅如何称呼?”
观花如实答道:“小和尚法号观花。”
少女徐璐道:“好奇怪的法号。”
观花道:“的确,小和尚也不知道为何会是这样的法号,寺里其他师兄弟都是‘行’字辈,独独小和尚一人是‘观’字辈。”
徐璐道:“‘观’比‘行’小吗?”
观花道:“‘观’字不在传承谱系中。‘德行永延恒’,家师是‘德’字辈,小和尚应该在‘行’字辈的。”
徐璐嘤嘤笑出声道:“你师父是不是觉得你‘不行’,让你站旁边看,所以不叫‘行’花,而叫‘观’花。”
观花道:“女菩萨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小和尚应当观何处花。”
徐璐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鼻梁道:“我呀,你看我像不像一朵花?”
观花诚恳摇头道:“不像不像,女菩萨与花没有半分相像。”
徐璐也不恼火,道:“那你觉得我想什么?”
观花用更加诚恳的语气道:“像仙女。”
徐璐闻言大悦,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你人小小个儿,还是个光头,这么会逗女孩子开心呢。”
观花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句句属实。女菩萨的确像仙女,就是有一点不好。”
徐璐道:“哪里不好?”
观花道:“太瘦了,倘若女菩萨再胖点,就真像我佛座下的女菩萨了。”
徐璐哈哈笑着,险些喘不过气来。
小和尚双手合十,低着头,等她笑完。
却不见,徐璐身后,单手捏着一只已死的白兔。
第三十八章 如释有为法(三)
观花与徐璐的初遇,不起波澜,既没有相逢恨晚的热烈,也没有心照不宣的冷漠。
只是此后,观花小和尚的每日例行之事中,多了一趟竹林之行。
他每日都在竹林中颂念经文,而徐璐就像是被经文召唤出来的颜如玉,总会在经文的落脚,出现在小和尚眼前。
“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许久之后,观花有些期待的睁眼,碧蓝长纱如故,伊人立身畔。
只是她今天的神情,少了往日欣悦,眉目依然含笑,却笑得牵强。
观花道:“女菩萨来了。”
徐璐道:“我说了好多次了,不要叫我女菩萨。”
观花道:“女菩萨今日似有心事。”
徐璐无奈道:“我的确遇到一些烦心事。”
她已不叫他小师傅,可她仍是他的女菩萨。
观花道:“愿闻其详。”
徐璐道:“不好说。”
观花道:“是否不可说。”
徐璐道:“不想说。”
观花道:“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此世间,众生皆苦。”
徐璐道:“小和尚,你就没有烦恼吗?”
观花道:“万象本无。”
徐璐道:“什么意思?”
观花道:“众生皆苦,放下自在。”
徐璐道:“小和尚,我跟你说,你这样跟我打哑谜,只会让本姑娘越听越来气。”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怨气,可以打小和尚出气。”
徐璐道:“我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吗?”
观花道:“不是,所以小和尚也不会挨打。”
徐璐噗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么点儿大,就有如此心机。”
观花道:“女菩萨心中有事,不可说,那可愿听小和尚讲故事。”
徐璐道:“好呀。你说。”
观花道:“昔日有人问僧: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僧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
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徐璐道:“几年后如何?”
观花道:“我依如是。”
徐璐道:“他呢?”
观花道:“他依如是。”
徐璐道:“有何区别?”
观花道:“世人所苦,即变为苦,亘心不乱,无常无怨。我依如是,自得自在。他依如是,嗔怨满身。”
徐璐道:“小和尚,现在我是真的想打你了。”
观花道:“为何?”
徐璐道:“你说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你不是说要讲故事吗,这算什么故事。”
观花道:“问僧之人也不解,问了如姑娘一样的问题。僧曰:若有人向你脸上吐口水,你当如何?”
徐璐道:“你在问我?”
观花道:“女菩萨如何作答?”
徐璐道:“虽然我知道这是唾面自干的故事,但是你既然问我,有人往我脸上吐口水,那我还是会杀了他。”
观花道:“是故佛门弟子,静心忍性,无此嗔念。”
徐璐忽然叹气道:“小和尚,你渡不了我。”
观花道:“但是,小和尚可以陪你。”
徐璐忽然对着小和尚锃亮的光头上啐了一口,便又咯咯笑起。
“小和尚,你学艺不精,我都渡不了,如何渡众生。”
“众生需渡己,所有执念与怨念,是因为他们无法放过自己。”
时光依旧,少女和小和尚,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渐渐长大。
观花十六岁那年,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娶她。
如她所言,他渡不了世人,那么,就用一生去渡她。
于是他来到师傅的禅房前,跪地整日。
听着师傅在屋内颂念经文,他亦不语。
直到暮日将落,禅房内的老和尚,才隔门开口唤道:“观花。”
观花道:“弟子在。”
老和尚道:“跪了多久了。”
观花道:“卯时至此,七个时辰。”
老和尚道:“想明白了吗?”
观花道:“想明白了。”
老和尚却道:“你不明白。”
观花道:“
弟子明白。”
老和尚道:“你可知,你的执念,从何而来。”
观花道:“我佛渡恶,曾十世渡一恶。今生我以毕生慈悲心,渡化一人。”
老和尚道:“徒儿,你要渡的,是你自己。”
观花道:“请师傅为弟子解惑。”
老和尚道:“十一年前,竹林偶遇,心魔生根,至今无解。”
观花冥思,他知道师傅所指,但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老和尚又道:“没有救出那名女子,成了你的执念,所以如今,你放不下眼前人。”
观花知道师傅说的对,却想不开,悟不透。
老和尚道:“你以为你是去渡化她,实则是以她渡己,她不需要你渡。”
观花道:“可她不开心。”
老和尚忽然笑道:“女人总有理由不开心。”
观花道:“师傅很懂女人?”
老和尚道:“曾经很懂,后来太懂,才出家为僧。”
月落乌啼,隔窗对答的师徒二人,有了笑语。
这天观花没有去竹林,他本想着这一日不去,今后便是长久的陪伴。最终,却只是单纯的失约。
于是第二日,他早早的来到竹林中,早早的颂念起,呼唤徐璐到来的经文。
但是那天,直到日落,徐璐也没有出现。
观花忽然心头升起一阵失落。
“她不来了吗?”
因为自己昨日的失约,她今后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
自己错了吗?
小和尚不明白,他通佛理,却不懂女人。
“师傅说他很懂女人,我是不是该去问问他。”
便在这般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前面人影匍匐,逐渐靠近。
月光下的竹林,看不清楚,小和尚起身走向那人,见是一中年男子,似是樵夫。
“救……救我……”他爬了很远,艰难前行,观花方才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此时方见,观花双掌按在此人后背,乳白色波纹缓缓从手心释放,包裹着奄奄一息的樵夫。
樵夫身上没有伤口,仅是虚弱,宛如多日未进食一般,未受外伤,内里枯竭。
“救……救我……”
第三十九章 如释有为法(四)
“救……救我……”樵夫被乳白色波纹治愈着,艰难的向观花伸出手,好像是要去摸观花的光头。
“小和尚。”熟悉的声音蓦然传来,观花欣喜抬头望去,却见徐璐从黑暗中缓缓显露,举步维艰。
直到再近一些,清辉洒落,观花才发现徐璐身上衣衫不整,似被人撕裂,精致的碧蓝长纱破碎成布条,挂在徐璐的娇躯,犹是衣不遮体,雪白里衫下,鲜红肚兜,尤为刺眼。
“女菩萨!”观花惊呼出声,他没有第一时间回避,而是关切的注视着徐璐,探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徐璐却露出一个艰难的笑脸,缓缓道:“没事,没事。”
她一步步走近,观花只注意看她,却没发现,手中乳白波纹,渐渐有黑气缭绕。
就在徐璐好不容易坐到小和尚身边时,忽然抬手,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手。观花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徐璐一掌推开。
那一掌绵软无力,却不知为何,把观花推了好远。
就在观花诧异之时,便见他原来所坐之处,有殷红血流如注。
顺着鲜血看向源头,樵夫的脖子上,豁然露出一个窟窿,流血不止。
观花懵了片刻,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不敢相信。
徐璐杀了这个樵夫,为了不让鲜血染上他的月白僧衣,才将他推开。
“小和尚,你渡不了人。”
徐璐凄然一笑,又说出一句。
“我来。”随后也倒地,落在血泊之上。
寺内禅房中。
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对坐。
烛光飘渺,似人心事,乱如麻。
“观花,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何如?”老和尚问道。
观花不语,紧闭双眼。
老和尚道:“虽是儒文,却也合我佛五蕴皆空的要义,应当不改其乐。”
观花依然眉头紧锁,不言不语。
老和尚问道:“在想女人?”
观花道:“师傅,您曾说,您很懂女人,后来太懂,才出家。”
老和尚笑道:“是说过。”
观花道:“师傅所懂的,应当不是女人,而是一人。”
老和尚道:“要不怎么说你有难得的慧根呢。”
观花道:“那是怎样一个女人。”
老和尚道:“忘记了。”
观花道:“如何能忘记?”
老和尚道:“与你说个故事如何?”
观花道:“洗耳恭听。”
老和尚道:
我还是个小
和尚时,曾和师兄走在一条泥泞的道路。
走到一处浅滩,看见一位美丽的少女在那里踯躅不前。她穿着丝绸的罗裾,使她无法跨步走过浅滩
“来吧!小姑娘,我背你过去。”师兄说罢,把少女背了起来。
过了浅滩,他把小姑娘放下,我们继续前进。
我跟在师兄后面,一路上心里不悦,但他默不作声。晚上,住到寺院里后,我忍不住问对师兄说:“我们出家人要守戒律,不能亲近女色,你今天为什么要背那个女人过河呢?”
“呀!你说的是那个女人呀!我早就把她放下了,你到现在还挂在心上?”
故事说完,老和尚静静看着观花。
观花忽然抬头,泪流满面:“师傅,我放不下……”
寺院中,本不该有女人。和尚的禅房内,更不该有女人。
但是观花的房间里,就有一个女人,一个衣不遮体,却很漂亮的女人。
观花端来素粥,放在徐璐床边,就要出门。
徐璐忽然喊住他:“小和尚。”
观花背对着徐璐,双手合十道:“徐姑娘有何吩咐。”
他喊的徐姑娘,不再是女菩萨。
徐璐道:“来此两日,我还穿着这身破旧的衣服。”
观花道:“僧衣便在徐姑娘枕边,只要徐姑娘不嫌弃,可以穿小僧的衣物。”
徐璐道:“我连床都下不了,你把衣食放在我面前,我只能看着,却不能触碰,还不如不见。”
她话有所指,观花明白,却不敢深思。
观花道:“男女授受不亲,让徐姑娘在小僧房中修养,已是破戒。只望徐姑娘能告知小僧住处,让小僧送徐姑娘回家。”
徐璐道:“我哪有家……”
观花不语,他这两日,也在四处打听,的确没有问到哪家有一位叫“徐璐”的姑娘。
徐璐又道:“小和尚,你普渡众生,兔子可救,樵夫可救,我就不能救吗?”
观花道:“徐姑娘是魔。”
徐璐无言叹息,二人如此,缄默许久。
小和尚没有出门,他很想去给徐璐喂食,很想给她疗伤,甚至在担忧她两日未曾出恭,是否会难熬。
可是他不敢面对她。
她是魔,却不是人间为祸的杀人魔头,而是他的心魔。
佛曰普渡,杀人者,和杀猪者,在他这个境界的僧人眼中,并无多少区别。放下屠刀即可立地成佛,徐璐有何不可渡。
可是她是他的心魔,他不敢面对她,她不是众生,不是万物。
她是他的生命之光,**之火;是他的罪恶,他的灵魂。
是他难以渡己的魔。
徐璐又开口,语中有笑意,观花不回头,看不见她脸上流淌的泪:“小和尚,再给我讲讲故事。”
观花沉默片刻,说道:“佛门有个故事,叫‘三皈依’,徐姑娘可愿意听。”
徐璐说道:“你的故事,我一直都很喜欢听。”
观花道:
佛曰,三皈依者:
皈依佛,两足尊。
皈依法,离欲尊。
皈依僧,众中尊。
皈依佛,不堕地狱。
皈依法,不堕饿鬼。
皈依僧,不堕旁生。
自皈依佛,当愿众生,体解大道,发无上心。
自皈依法,当愿众生,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自皈依僧,当愿众生,统理大众,一切无碍,和南圣众。
而三皈依的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老和尚,总是被贼光顾。有一天,贼又来了,他就对贼说,请你把手从门缝里伸进来,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那贼听了高兴极了,就把手从门缝里伸进去。谁知老和尚一把揪住他的手,捆在柱子上,然后用棍子痛打他,一边打还一边喊: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贼人呼喊求饶,老和尚只是一遍一遍的念着: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贼人痛极,几遍之后,只能无奈跟随老和尚一起念道:
皈依佛。
皈依法。
皈依僧。
观花一遍一遍的念着三皈依,这是他们劝人向善常用的手段,颂念多次,闻者总会随之同语。
几次之后,徐璐果然与他一起,念着三皈依。
观花:皈依佛。
徐璐:皈依佛。
观花:皈依法。
徐璐:皈依法。
观花:皈依僧。
徐璐忽然道:“不对。”
观花道:“有何不对?”
徐璐道:“你随我念。”
观花道:“好。”
徐璐:皈依佛。
观花:皈依佛。
徐璐:皈依法。
观花:皈依法。
徐璐泪流满面,声音颤抖着,说出最后一句:皈依……徐姑娘。
(本章情节源自小曲儿演唱的《三皈依》)
第四十章 如释有为法(五)
观花的禅房内,许久的沉默之后,只有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既不是来自观花,也不是来自徐璐。
观花猛然回头,床上已空无一人。
唯有桌案旁,坐着一位黑衣中年人,叹息之声,应是出自他口。
观花合十行礼,不问其人,而是问道:“这位施主,方才躺在床上的姑娘呢?”
他并不避讳禅房藏人,也不惊诧黑衣人的无声自落。
他只想知道,徐璐去了哪里。
黑衣人却说道:“我叫帝缺。”
没有回答观花的问题,观花也不催促,只是面色平静的盯着帝缺。
帝缺随之又道:“没有姑娘,从来没有。”
观花道:“方才小僧还与她说话。”
帝缺道:“方才你只是在自言自语,一遍一遍的念着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
观花忽然接口道:“皈依……徐姑娘。”
帝缺果断道:“没有徐姑娘。从来没有,从一开始就没有。”
观花忽然怒道:“你知道什么!她一直都在!这十年我每日都与她相见!”
帝缺却淡然道:“那是魔,你的心魔。从来没有什么徐璐,她只是那年你见死不救以后,心中生出的魔。她是你的心结,所以她才一直说,你渡不了人。她是你无法渡人之后,留下的执念。”
观花道:“怎么可能……”
帝缺道:“你仔细想想,十年过去了,她是否从未长大,从未有所改变。这十年里,你又何时触碰过她?”
观花道:“出家人不近女色,自然不可触碰她。”
帝缺道:“那她是如何进你这间禅房的?”
观花如遭雷击,他方才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肯面对。是的,他想不起来,徐璐是如何进入他的房间里。
枕边的僧衣未动,床头的素粥每日都被自己倒掉。甚至,无法动弹的徐璐,这两日,从未有过出恭的需求。
这十年里,他们每日在竹林相见,也只在竹林相见,山下打听,没有任何人知道徐家有位名为徐璐的姑娘。
除他自
己以外,再也无任何人,见过这位徐姑娘。
观花想起什么,忽然又道:“不对!两日前,她遭人轻薄,衣衫不整,她还杀了那人。”
帝缺道:“你再仔细想想,那个你以为是因为轻薄了徐璐,被她反抗受伤的人,遇见你时,是什么模样。”
是什么模样……
他记得,樵夫身上没有伤口,仅是虚弱,宛如多日未进食一般,未受外伤,内里枯竭。
“想起来了吗?那是仅凭女子抵抗,就能造成的伤害吗?”
观花猛然摇头,原地盘坐,口中大声颂唱。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帝缺出声打断道:“你的佛,渡不了你的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观花,你需要的,是自救。你要自己放过自己。”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拍在观花脸上。观花被拍翻在地,又坐起,继续念道:“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帝缺抬手,又一巴掌扇在观花脸上。只是这次观花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并没有被再次拍翻在地,经声颂念不断。帝缺左右开弓,一遍又一遍耳光扇在观花脸上,直到他双颊红肿,嘴角溢血,心经念至第四遍,也不曾停下。
帝缺不知是打过瘾了还是累了,坐回桌案旁,捧起一杯茶,小口呷着。
忽然间没忍住,轻笑出声。
方才一顿狂轰滥炸没有阻止观花,这一声笑却让观花惊觉,他停下经文,问道:“你在笑我?”
帝缺道:“没有,想起一位故人。”
观花道:“什么故人?”
帝缺道:“一位很奇妙的故人,只是如今分道扬镳,走向对立。”
观花道:“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并不能体会。”
帝缺道:“你的佛法故事里没有吗?”
观花道:“佛法包罗
万象,一定有这样的故事。只是我学识浅薄,还未知而已。”
帝缺道:“没有经历过,便不知其感受,如何普渡众生。”
观花道:“所以我渡不了人。”
帝缺道:“你渡不了人,这个结论是十年前,你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画地为牢,走不出这个禁锢,就一直无法渡人。”
观花想起什么,忽然道:“为何她会是衣衫不整。”
帝缺道:“因为你希望她衣衫不整。她是你的**,你想得到她,可是你的佛不允许。你看见一个重伤的人,你希望他来顶替你的罪孽。所以当樵夫苟延残喘的爬到你面前时,你就希望一个被凌辱过的徐璐,出现在你面前。”
观花无力道:“我自幼出家,研习佛法,如今却如此心术不正,有负师傅所托。”
帝缺继续说道:“十年如一,日日相见,如今十六,正是春思萌动的年岁。所以你才起了还俗的念头。三日前,你想要还俗,却被师傅拒绝,才引动你内心的渴望,扭曲。”
观花道:“今后我该如何?我已是罪人,丧了佛心。”
帝缺道:“佛祖也不是天生便有佛心,身为人,就有七情六欲。五蕴六毒,佛说是妄,我却说,那是人。”
观花道:“没有五蕴六毒之人,才能成佛。”
帝缺道:“你想成佛吗?”
观花道:“自然想。”
帝缺道:“为何?”
观花道:“普渡众生,拯救世人。”
帝缺道:“你所谓的普渡众生,拯救世人,只是让他们看开而已。可你自己,都看不开。”
观花道:“所以我已不配为僧。”
帝缺道:“生而五蕴皆空,才不配渡人。便如你生在富贵家,不知饥渴,而劝穷人看开,不要售卖儿女换取粮食,腹中饥饿,饮露食土,一样可过。你们佛门里,不就有吃土的故事吗?”
观花道:“那不一样。”
帝缺道:“没有什么不一样。未曾经历,何来指点他人的资格。”
观花道:“那你经历过什么,才来指点我?”
帝缺道:“人间。”
第四十一章 如释有为法(六)
这一日,帝缺和观花在禅房内聊了很久,也聊了许多。
帝缺向观花解释了他为什么发笑,因为很多年前,他有一位叫魏宏业的朋友,总是在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人生哲理时,堵着耳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他刚才就是想到了此事,才觉得固执的观花,果然像个王八,遇到自己面对不了的事,就缩到名为“佛”的龟壳里念他的经。
夜落离场,帝缺缓步走入后山竹林,在那里,他还要赴另一场约。
竹林之后,峭壁之下,有一山洞。帝缺走入此处,选了一处大小合适的凸出岩壁坐下。化指为刀,在自己的手掌上轻轻划过,拉出一条大口,鲜血汹涌流淌。
流出的血液如一条红线从手心滑落,落下处,是一张丰盈的小嘴。
从嘴唇滑入,流入口中,随着喉咙的颤动缓缓下咽。一股气血之力充盈,躺在帝缺身旁的女子缓缓睁眼。
而帝缺手上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他信了吗?”女子恢复意识后,问出了第一句话。
“他会信的。”
“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那样的结局,是他自己想要的。如果你是他的心魔,他只要放过自己,就可渡化。可如果他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他对你的感情和**是真的,他就再难释怀。”
帝缺说完,就将女子轻轻扶起,此时他手上的伤痕已再不可见,完好如初。
他又说道:“你身上的毒对我的血液已经有所适应,我无法再为你续命。”
女子道:“没关系,你已经告诉了我想要的结果。”
帝缺道:“作为交换,你该跟我说说你的故事了。”
女子闻言点头,生命最后一刻,她很想和人追忆曾经:
我叫徐鹿,是梅花鹿的鹿。
很多年前,我的确还只是一只梅花鹿,被豢养在青楼中,供往来宾客嬉戏。
那是城里最好的青楼,有最好看的女子坐镇,生意要比别家好上很多。
那位最好看的姐姐,就是一直照顾我头牌花魁,她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姓氏,所有人都叫她:
徐姑娘。
最好的青楼,自然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往来之间,大多都是达官显贵,名流士人。却也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城中地痞帮派的扛把子,作奸犯科,无恶不作的恶老大。
另一个是自称盗圣后人的大盗贼老大。
他们都是徐姑娘的追求者,每日都来此争风吃醋。
徐姑娘是青楼的头牌,自然不会轻委于人。贼老大与恶老大之间相互制衡,反而使她未到破 瓜的年龄之前,一直没受到什么骚扰。
所以在她十六岁生辰那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初夜,只会属于恶老大和贼老大其中一人。
纵然也有背景雄厚的高官倾慕徐姑娘,可是在这座城市里,恶老大手眼通天,贼老大神出鬼没。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得罪这两位老大,于那些能够混到高位的真正大奸之人,实为不值。
有时候,那些高官也羡慕这些不入流的民间地痞,后者肆意妄为,偷人钱财杀人全家纵然可恶,却也是应为之事。毕竟他们的行当,本就该做这些事。
反而那些有权有势的高官,万民看着,袍泽盯着,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还要靠恶老大这些人出手。
他们心中计较清楚,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妓 女,大动干戈。
他们有更多身世清白,多才多艺的大家闺秀可以玩弄。
所以那场声势浩大的宴会,最终变成贼老大与恶老大之间的争夺。
说是争夺,其实也就是看谁的银钱更多罢了。
恶老大纵然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可无论如何搜刮,也比不过贼老大去到大户人家随手“借”回来的宝贝。
因为就算恶老大上门抢夺,也不知道那些富人将真正贵重的珍宝藏在哪里。而贼老大却是此道行家,无论如何藏,如何躲,他都能找出来。
表面热闹的喧嚣过后,贼老大就以二十颗夜明珠,拔得头筹。
就在老鸨子欢喜相迎,要请贼老大入幕时,恶老大忽然发狂
,竟不顾高官在场,拔刀发难。
恶老大的发难,不像一般的痞人还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他先是一刀劈开身旁相伴的姐姐,才摔杯为号,召进一群持刀打手,将整座青楼重重包围。
这是他一早设计好的,他自己也知道,仅是比拼财力,必然不是贼老大的对手。以己之短予人之长,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叫傻瓜才做的买卖。
而他的长,便是这一群亡命之徒。恶老大许下重诺,今日,整座青楼的女子,除了徐姑娘,都是他们的,所有搜刮道的钱财,他一分不要,让手下们瓜分。
等到众人都被制服之后,恶老大狞笑着走上二楼,就要进徐姑娘的房间。贼老大忽然跳起来,不知道是想阻拦恶老大,还是要离开。就看到一片大网掉落,把贼老大裹在里面。
恶老大早就料想到,贼老大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独独为他设下陷阱。
但那可是官府追缉多年的要犯,自然不会被一张渔网束缚。我也没看清贼老大用了什么样的手法,就从网中脱离。
就在此时,贼老大忽然对恶老大说:“早就知你这老狗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在你酒中下毒。”
恶老大说:“放你娘的臭狗屁,就算下毒,到了老子身上也是让老子更加威猛的秋石。一会儿老子就要干得你娘嗷嗷叫,你就在外面好好听着吧。”
帝缺忽然插嘴打断徐鹿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徐鹿脸色苍白,却俏皮的一吐舌头,道:“这些年听小和尚说了不少故事,我也学会了一些添油加醋。”
帝缺很有耐心,听着这个无关的故事,他并不焦急,只是提醒道:“你时间不多了,我怕你说不完这个故事。”
徐鹿道:“那你还打断我?”
帝缺道:“你继续。”
徐鹿继续说道:
其实恶老大的确没有中毒,毒在徐姑娘的门房上,除了贼老大以外,任何人去推开这扇门,都会中毒。恶老大并不知情,很容易就中了贼老大的计。
就在贼老大要享受胜利果实时,忽然大厅之内,传来一句。
“阿弥陀佛。”
第四十二章 如释有为法(七)
随着一声佛号响起,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和尚。
和尚在青楼里如此扎眼,却没人看到他从何时到来,从何时出现。他走过恶老大身边,纵然是满身戾气的恶人,也能感悟到一丝心安。
和尚单手放在恶老大头上,恶老大没有抵抗,渐渐有了精神,脸上还浮现出笑意,看得出来,应该是和尚为他解了贼老大的毒。过了好长时间,恶老大再也没有先前凶狠模样,竟然满面慈悲,双手合十道:“弟子醒悟了。”
就在和尚的手从恶老大头上拿开时,恶老大满头长发根根掉落,直接遁入空门。
接着和尚又走向贼老大,贼老大还被眼前事震惊得无以复加,和尚就走到贼老大身边。和尚身上祥和的气息让人感受不到危机,身为大盗的贼老大本来警觉过人,却还是被和尚近了身。如同先前一样,和尚只是一手抚顶,不久之后,贼老大也变成了一个光头,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帝缺又插嘴道:“渡人之法何时如此简单了,简直如邪教一般。”
徐鹿道:“那个和尚是佛陀,来此传教渡人。他有一个本事,能将人陷入梦境。而梦中发生的事,可由他的心意变幻。恶老大的梦境,是他变作自己的当初亲手所杀之人。每个人都怀着梦想来到人间,却被恶老大一刀抹杀。恶老大一生所杀上千人,和尚让他每一人都经历一遍。有被他奸污的新婚妇人,也有被殷殷期盼的一家之主。那一场梦里,他几乎经历了人间所有的苦,终于堪破,一心悔悟。”
帝缺若有所思道:“这倒是一方不错的法门,若是还于世间流传,应当将其寻出。”
徐鹿道:“贼老大的梦境亦如是,只不过不如恶老大那般震撼人心。大多只是凄苦之人因家主丢失重宝而受牵连,只有几次,盗人救命钱,或是定情物,造成凄凉悲剧,也令贼老大终于正视自己的罪过。”
帝缺道:“不如跳过这些无关紧要之人,说说与你有关的事。”
徐鹿道
:“男人总是心急。”
帝缺道:“我总担心你说不完。”
徐鹿道:那我再说得简单些。
和尚见到了徐姑娘,他说徐姑娘九世为妓,这一世若再不从良,就会被因果定论,今后世世为娼。他解释得很仔细,九是极数,破九即为定论,因果轮回将认定前九世为自始而终,会把人的命运按照这样的方向安排。
和尚就是为此来点化徐姑娘,希望她能从这样的命运中解脱出来。
可是徐姑娘并没有同意和尚为她赎身,她自幼被爹娘卖入青楼,老鸨龟公从未亏待过她。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供她衣食,比她的亲生父母还要关照。徐姑娘生性善良,她知道她只能以自己回报青楼对她的养育之恩。不管后世如何,今世她一定不会离开青楼。待到老鸨死后,她还要为老鸨接下青楼的营生。
和尚在徐姑娘房间待了九日,贼老大和恶老大守在门口,没人敢进来赶他。青楼只是少了一个不接客的姑娘,损失不大,加上恶贼二人也有银钱补贴,老鸨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九日里,和尚让徐姑娘阅尽前世,后者依然不改初心。又为其诉说佛法真理,依然难渡徐姑娘。和尚无可奈何,他入梦观瞧,想要从徐姑娘九世为娼的经历中,寻找一分劝人从良的苦厄。可是那九世,徐姑娘就真的安安心心做了九世妓 女,既不与书生名流谈爱纠缠,也未因反抗受尽折磨。她很用心很卖力的伺候好每一位客人,然后在她红颜苍老后,在恩客的照拂下,成了老鸨。偶尔与熟识的恩客还重温旧情,培养照顾着下一批孤苦人家的女儿,直到寿终正寝。
九世都是雷同的故事,就如今世一样,她这个妓 女,当得心安理得。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本是仙界一株牡丹,因仙王对其倾心,每日总要在百花丛中多看她一眼。仙后生妒,才将她打入凡间,永世为娼。谁知她竟在此活得自在而坦然,并未受到多少苦难。
和尚受仙王所托,携一份机
缘,领徐姑娘踏入正途。无论修道还是修佛,来日皆可飞升。但是徐姑娘始终拒绝和尚,安心做她的妓子。
和尚劝诫无果,最终还是放弃,只能叹道各有机缘,各得心安。可是他看了徐姑娘九世,见她千万次欢好,终究动了凡心。离开之前,如同发泄渡人不成的积郁,强行为徐姑娘破 瓜。
这一破,也破了他的佛心。
他自知,再回灵山,必不被佛祖接纳,最好的结果,就是转世重修。于是他临走时,将仙王那份机缘赐予我,并嘱托我若是化为人形,要助他修行。
漫漫长月,徐姑娘最终老去,如牡丹枯萎。青楼几经转手,终于破败。而我也在偶然间,离开青楼,入山修炼,化为人形。
这一世,我再寻得他。初遇之时,不敢相见。因为此世的他,是夜刹象征,身负夜刹之力。百年前鲁正礼将天下一分为八,各赐气运,而夜刹帝国的气运,名为药神。那位佛陀转世,名为观花的小和尚,拥有“药神”的力量。
药可愈人,亦可杀人。
初见他时,是在深夜。观花小和尚在林间抓到一只白兔,正汲取它的气血。但是那年的观花,还是个幼 童,力量薄弱,白兔未死,只是虚弱。
到了第二日,观花在竹林打坐,白兔不知是受到什么吸引,竟然穿越树林,来到这片竹林,再遇观花。
夜刹有别,分为白夜刹和黑夜刹。
白夜刹救世,黑夜刹护法。
白日里的观花就是一位白夜刹,他见白兔受伤,怜悯之心起,出手相救。却又在夜间,化作黑夜刹,剥夺白兔的气血。
以至于这只白兔对观花又惊又怕,如同被驯服一般,每次见他,都会低头表示敬畏。
那一日,狐媚化形,意图色诱观花,遭到拒绝,妄下毒手,幸好我及时赶到,将她逼退。
第二日的女尸,是被狐媚猎杀,以修复她前日所受之伤,并不是观花闭眼躲避的女子。
第四十三章 如释有为法(完)
观花修佛无碍,我便暗自守护。第二日他心神不宁,即将走火入魔,我才出言提醒,引领他从混沌中走出来。
色蕴是他的劫难,即使这一世的观花才五岁,他也很难从中解脱。为了引导他,我让他每日跟我讲解佛法中的故事。让他在讲解中,自我感悟。
就这样,十年的时间里,每日修行不辍,观花对佛法的领悟愈深。可是狐媚在他心中留下的结,却从来没有解开。我毕竟只是一只修炼成形的梅花鹿,也不知道如何化解他心中的**,随着观花渐渐长大,他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炽热。
我知道,总有一天,他还会破戒。
就如我方才所说,色蕴是他的劫难。佛祖让他转世重修,修的便是色戒,而他从来堪不破。
到今年他十六岁,亦如人间少年,血气方刚,蠢蠢欲动。
他甚至想要还俗娶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帝缺说道:“不可笑。爱人之心,才是为人根本,若是连爱人的能力都没有,纵然成佛,又能如何?被剥夺了人性的上位者,凭什么去引导人,凭什么去为苍生制定规则。”
徐鹿道:你说的我不懂,但是我也觉得,修行并不会让观花快乐。那日他向他的师傅提出还俗,被拒绝后,再度化作黑夜刹行世。十年前那只狐媚就抓住机会,上前勾引。观花虽然轻易中计,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黑夜刹之力将狐媚吸干。
可是吸取了狐媚的气血,体内就流转了更多的**之气。他的**难以自制,我担心他再度深陷其中,走火入魔。索性 交出这副皮囊,还他那份机缘。
他看见我后,一言不发,就扑倒上来,撕碎我的衣物。我也不做挣扎,任其欢好。他索取无度,力量越来越无法掌控,黑夜刹之力疯狂汲取我的气血。但是我这几百年来,潜心修行,加持佛法洗涤,气血之中饱含灵力,于观花来说,是清灵之物。
由此我便任凭他吸收,毕竟对他有益。
而我也在此时发现,原来我是如此爱他。我不懂人的爱,我只知道自己等了他几百年,如今终于等到了他。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他。如你所说,若是修佛让他痛苦,我也愿意带他离开佛门,游历人间。
便在这时,纵情之下,没注意到有人经过。那名樵夫将我的呻吟认定是痛苦,出手相救。
可是凡人,如何能面对刚刚吸收完两股气血的黑夜刹。观花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外溢的黑气将樵夫包裹,只是一瞬间,樵夫就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气血也被观花汲取待尽,随之昏迷。再清醒过来时,已是隔日下午。我如往常一样,向竹林走去,我想告诉观花,不要在修什么佛法了,随我一同游历天下吧。
这一世不成佛又如何,来世千千万万,他的悟性如此之高,一朝堪破,立地飞升。
前世已经做了几百年的佛了,这一世潇洒痛快一次,正当好。
当我寻到他时,却见昨夜那名樵夫,率先遇见他,向他求救。是的,白日观花,和黑夜夜刹,仅是外形上,就不太一样。观花一身月白僧衣,而黑夜刹却浑身黑气缭绕,尤其是在夜间山林,月光昏暗下,樵夫更看不清观花的长相。
他向观花求救是对的,观花那时气血之力满溢,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同时观花却看见了我。我方才醒来,亦是浑浑噩噩,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观花见我如此,心神已是乱了,身上黑气溢出,樵夫见到这一幕,露出惊恐之色。
我知道,他认出来了。我绝对不能让他说出口。观花一直没有从狐媚的事里解脱,若是他再知道自己破戒,又险些杀人,心神定会再度受创。
所以我先出手,杀了樵夫。
我跟小和尚说:小和尚,你渡不了的人,我来渡。
再后来,我被他带回禅房。白日里他依然是观花和尚,到了夜里,化为黑夜刹,在我身上索取无度,不知餍足。
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的气血,终于被黑夜刹掏空。
我知道我活不了了,既然我无法陪他游历天下,那还是还他一个,纯真的观花小和尚。
帝缺道:“然后你就托我告诉他那个荒谬的故事,让他以为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过是色蕴。只要他破除了色蕴,今生仍然有望立地成佛。”
徐鹿凄然一笑:“是啊,我能为他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就无人庇佑他了。”
帝缺道:“你可知,你想要什么,而他又想要什么?”
徐鹿道:“我?我想要他快乐。成佛让他快乐,我就助他成佛。男女欢好让他快乐,我就贡他承欢。至于他呢,我从来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成佛吗?我一直都不懂成了佛能如何。不过我懂不懂没关系,我只要支持他就好了。”
帝缺道:“你不知道,为何不问问他?”
徐鹿道:“他这个呆和尚,又能知道什么,或许,他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帝缺道:“从前不知道,现在也许知道了。”
徐鹿苦笑摇头,现在什么都晚了,她再也给不了他什么,她就要死了。
可是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怒视帝缺。
帝缺的脸上依然从容淡定,古井无波,对徐鹿的愤怒视而不见。
他说道:“如何,要不要问问?”
徐鹿胸口翻腾,双眼布满血丝,许久之后,眼泪从中滑落。她忍住哭腔,颓然说道:“小和尚,你想要什么。”
“你。”山洞暗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女菩萨,你就是我的佛。”
观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此时他亦是一身黑气缭绕。
他是黑夜刹。
但他亦是观花。
他的双手贴在徐鹿胸口,乳白色的能量缓缓流动,却如细丝,艰难的越过黑气,注入徐鹿体内。
“小和尚,别白费力气了。我的灵力已经枯竭,气血之力修复不了我的身体。”
观花只是温柔的注视着徐鹿的脸不说话。
帝缺起身,缓缓向外走去。
“以你的力量,还能为她续命三年。小鹿呀,这三年里,你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第四十四章 狂人乱歌潭(一)
“那魏宏业所言所行,看似荒诞无稽,我推测是有意为之。第一次面对万人王的手下,就出言寻衅,显然是有目的的。但这已是我能查到有关于此人最早的传说,他就像凭空出现,无迹可寻。或许是曾与万人王的武林盟早有结怨,但是我更愿意相信,他是故意在挑拨武林盟与蜀山的关系。”
山间林沿,二人对坐,一人饮酒,一人饮水。
南宫徐徐讲述自己调查所得,这些事本不会记载的如此详细,但是当时的万溪子从蜀山逃离,回武林盟禀报来龙去脉,自有人记录在案。百年之后,以南宫的手段,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出当年的卷宗。
“但是最令我不解的是……”他手掐剑诀,当空抹过,一把白玉长剑横空出世,悬浮在空中,“此剑的原身,本是玄武金甲。而这玄武金甲,为何会在你手上?”
据南宫所得,那魏宏业不通武艺,仅凭借这件玄武金甲,就逼退了当年人王巅峰的万氏门徒。而他,却又从白夜处,获得此神物。
“你和魏宏业,有何关系?”
白夜笑了笑,道:“你明知,我不会告诉你。”
南宫皱眉道:“这也算天机?”
白夜道:“你问的方式错了。”
南宫思索一阵,道:“你见过魏宏业?”
白夜道:“见过。”
南宫道:“何时何地?”
白夜道:“此时此地,又在每时每地。”
南宫道:“我一剑刺死你。”
白夜道:“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幸事。此事我很想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但我还有事没有做完,不能这么早死在此处,望你谅解。若是此间事了,我还能活着面对你,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南宫道:“看来我应该早早列个文据,一同向你发问。比如三年前长安刺客行凶的手法,我至今未查出头绪。”
白夜道:“为何不去晋纳看看。”
南宫道:“下一个目标,便是白帝门。不过,也许你能为我省去这一行。”
白夜道:“你从前对这人间事本没有那么
多好奇。”
南宫道:“初衷从来未变。从前想要守护战场百人亡灵的遗孀,那时要面对的,不过是朝局动荡,或是恶霸欺压。如今那些问题,都因神农兵解,自化气运守护大周而不再是问题。本以为能轻松一点,大隐于朝,做个安乐之人。谁能想到会有一场天劫降世。拦不下天劫,那百人遗孀,一样无法幸免。”
白夜笑道:“谁能想到,对抗天劫的动机不是天下苍生,也不是为了自家性命,而是为了那场战役中牺牲的一百烈士。”
南宫道:“不,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心安。”
白夜道:“你说的对。”
二人之间,言谈甚简。许多话,小弟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太过了解彼此,才不用把话说透。
他们聊得尽兴,甚至没有什么意犹未尽,南宫最后问道:“你的事需要我帮忙吗?如今你已不再用剑,而且行事诸多顾忌。若是需要,我可以替你出手。”
白夜低眉摇头道:“我知你挂念,但是那些人并不是根源。杀了余力,还会有丁力,鲁力。歌潭要得到救赎,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南宫道:“不靠武力,靠什么。”
白夜微笑看向小哥,道:“靠他。”
这次不仅是小哥,南宫也同样不解:“他?”
白夜道:“是的,靠他。”
南宫道:“你都做不到,他能做到?”
白夜道:“我很多事做不到。”
南宫不理解,但是他支持白夜。君子之交,和而不同。他相信白夜的选择,就像当年,在所有人的质疑中,白夜选择了他。
饮尽最后一杯蜀山剑春,白夜说道:“你从战场回来那年,向我要的东西,如今还要吗?”
南宫装模作样的喝下杯中清水,目光却悠悠望向远处,说道:“我答应了白离尧,以我之身换天下太平。”
白夜道:“你知道,比起天下太平,他更在乎你。”
南宫道:“所以我才更不能让他失望。若是身死而悍勇,他会悲痛,却也会为我骄傲。可若是背弃誓言,
他会伤得更深。”
白夜道:“你我还真是苦命兄弟。”
南宫道:“所幸都是自己选的。”
白夜道:“是啊。弟弟啊,三月之后,再回此地,我将你要的东西给你。”
听见“弟弟”这个称呼,南宫心底五味杂陈,他懂言下之意,所以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下次见面,即是永别。
“剩下一半,你要给他吗?”南宫问道,这个他,便是指一直在二人身旁站立的小弟。
白夜点头道:“如果那时,你们没有走向同一方势力,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次。”
南宫道:“你这算是,为了他泄露天机吗?”
白夜道:“这与天机无关,我很久没有去看未来了。这只是我的选择。”
南宫对此只是点头,算是应允。一旁小弟却心中微诧,他跟了白夜五年,便在白夜身边潜伏了五年。这五年间,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白夜,也知道后者说话向来坦诚,虽然常常故弄玄虚,却从不妄言。
所以,白夜能看见未来?
往日种种,他只觉得白夜是个观察入微的高明之人,聪慧绝顶,见微知著。如今想来,他应当是直接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能力?任何人的过往,隐秘,在白夜面前,如同赤身**,任由他窥探。
今日初见,南宫就看出自己的意图,那么白少爷,是否也早就知晓。
南宫不是第一次见他,从前却从未说起这些。想来是这几年南宫游历江湖,有所收获,更识人心。
可白少爷呢?这五年来,小弟跟随白少爷,寸步不离。那么同样的,白少爷也将小弟看得通透。
思及此处,小弟毛骨悚然。
那边南宫又开口道:“那便三月后再见,你要好好活着。我知道,你不想死,没人杀得了你。”
末了又补充一句,道:“哥。”
白夜听到这一声哥,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宛如家常问候,道:“接下来去哪里?”
南宫回眸看向苁蓉,道:“去吃汤圆。”
第四十五章 狂人乱歌潭(二)
大周帝国,江南道,会稽郡下,歌潭城。
据说,这里的同济寺,是修罗的道场。
歌潭最有钱的老爷,叫余力。很多年前,他还有个外号,叫余半城。后来他越来越有钱,半城之数,远远不足以形容他的财富。于是世人开始叫他余力,并不是什么不敬,反而是因为太过尊敬,任何称谓,都配不上他。所以他的名字,就是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荣耀。
余力的出现,使歌潭城再也没有什么半城,比他更有钱的人不存在,而不如他有钱的,大多只敢称员外。
他本是北凉道寒苦人家,南下江南糊口,简直是难上加难。江南道多出文人世子,最为恃才傲物,既看不起北方蛮子,又看不起奸猾商贾。可是这样的地方,出了一个余力,一个让最桀骜的读书人,见面也要低头三分的外来商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在歌潭城里只手遮天,应当是横行霸道,无人敢招惹。但是今天,余力坐在自己宅院内,最好的明前龙井端在手中良久,都没有送入口中。
眼前小厮战战兢兢的汇报着掌柜命他送过来的消息,不敢抬头去看余力的脸色。
“两家?同时?看来是同一伙人所为啊。”余力终于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再将茶杯放好,缓缓说道。
跪在前方的小厮头埋在地上,不敢回话。虽然掌柜说了,余力并不是什么不明事理,胡乱迁怒的人。但是这个人是余力啊。纵然一身青衫,如同文人,可他确确实实的是那个剿灭歌潭所有帮派势力的余力。
他也曾刀口舔血,灭人满门。
这时余力身边一位羽扇纶巾,留着八撇长须的胖子忽然说道:“与卫家灭门之事应当是同一人所为。”
余力又将茶杯端起,闻言悬在空中,似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盯着手摇羽扇做成竹在胸状的胖子。
“滚吧。”余力说完,胖子刚露出惊恐之色,还未来得及出言辩解,就已人头落地,一路滚出老远。
身后暗处,一人缓缓收刀。他的刀很精准,纵
然人头落下鲜血喷涌,却是在胖子向后倒去时,才开始溅射。
所以余力身上,没有染上一滴鲜血。
他说“滚吧”,不是让胖子滚,而是让他的人头滚。
小厮不敢抬头,斜眼看着地缝中缓缓流淌的血液,只觉得忽然脱力,裤裆里湿热蔓延。
余力闻到味道,说道:“你退下吧。”
小厮不敢动弹,他不明白是否有言下之意,是否也如那句“滚吧”,会为他带来杀身之祸。
但是身旁伺候的下人却熟练的上前,将他抬了出去。小厮在感受到有人触碰他时,就已昏厥。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从余家大门口醒来,怀里沉甸甸的。他伸手一掏,竟然是银子,足够他好几年工钱的银子。
劫后余生,他跪在地上,喊着娘亲,喜极而泣。
余家大门前有护院看门,也不驱赶,这样的情形,他见得太多了。
余力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人,白衣长衫,亦在饮茶。
许久之后,余力似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问道:“你怎么看?”
白衣青年人早有准备,随即开口道:“卫家之事,应当是白少爷所为。”
余力道:“不错,仅有的活口都去了白家,灭人满门不留痕迹,只有他能做得到。”
白衣青年道:“歌潭城内的法外之人,独你与白少爷耳。”
余力道:“倒是可惜了玉堂春锦。”
白衣青年道:“这明前龙井也不错。老夫人要是知道她的茶里有童子心尖血,怕是要当场气急攻心而死。”
余力忽然冷声说道:“我不喜欢别人拿老夫人开玩笑。”
白衣青年道:“你知道,这不是玩笑。”
沉默片刻,余力也知道,白衣青年所言不虚,只因老夫人是他的逆鳞,有人触碰,他总会难抑心中不快。
余力又问道:“今日被劫两间金铺,是否同一人所为。在这歌潭城内,有人在针对我余力?”
白衣青年道:“皆不
尽然。这两间金铺,是歌潭城内最大的金铺,恰巧在你余力账下罢了。两方劫匪无论手段,还是黑话,都不出同一系,应当不是同一人。”
余力道:“若是幕后有人雇用他们呢?”
白衣青年道:“倒是不用担心有人为你而来。若论影响,深夜袭杀青楼,可比抢劫金铺,对你更为不利。金铺被劫不过是缺失些钱财,甚至不如票号所藏。倘若那些人有心针对你,就应当在华灯初上时,去你的青楼,杀几位高官,可比抢劫金铺容易多了。”
余力道:“纵然不是针对,也是挑衅。”
白衣青年道:“那就随你怎么看了。”
二人虽然都是文士打扮,说话却十分浅白。白衣青年被唤作重楼公子,据他所言,曾在重楼修行。因无天分,才被逐出师门。但是他却不记恨重楼,自觉愿为重楼人,故称重楼公子。
就连余力,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方才的胖子一心想要取代重楼公子在余力身边的地位,草率出口,说了蠢话,才让余力觉得花钱养一头猪实在委屈。余力这些年,如在刀尖匍匐,踏错一步,就是深渊。所以那些思虑不成熟的进言,于他而言,都是居心叵测的毒药。
白衣青年又道:“二者行事风格诡异,虽然都是布置缜密,但其一癫狂胆大如猛虎,另一位谨慎小心如盗鼠。依我所见,应是相识的二人,以你余家金铺为彩头,相互较量。”
余力闻言沉思片刻,随后竟然笑了:“哦?以我余力为彩头?倒是好胆色。今日这彩头就送他们,来日再好好与他们计较。”
白衣重楼公子略微诧异道:“就算了吗?”
余力道:“区区金铺,能损失几两钱财。歌潭城这些年在我的掌控下,愈发无聊,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
重楼公子心领神会,他已经知道余力的意图,但是还是要多此一举点明。因为他需要让余力知道,他知道了。
“你是想,借刀杀人……”
余力哈哈大笑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