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罹要大人
跟逐日殿比起来,琼蔻殿格外阴寒,连空气中都透着丝丝冰息。
来到内殿,素灵犀便看见了那个一身便服之人,他背着身子,好像是在看池中的游鱼。
素灵犀屈膝跪下,拜道:“灵犀见过罹要大人。”
“今日的祭祀怎么样了?”
“回大人,一切都很顺利。”
“嗯,辛苦你了。”
“不知大人唤灵犀前来所为何事?”
“我听浸浊说,你和苏去了中皇山寻那女娲魂石?”
素灵犀眼眸一挑,“是的,大人,女娲魂石已经寻回。”
“怎么不见苏回来?”
“阿他因事留在了太华山。”
“留在了太华山?这人转身,染寒的眉目中似有几分叹息,“苏,终是跟我们不一样的。难道,你觉得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大人为何这么问?”
“你知道他留下不是为了报恩,一旦拿到了月灵草,他又还会在这里留多久?”
素灵犀沉默了,如果因为自己,苏定是不会留下的。
“罢了,你不如说说,外面的景致如何?”
“中皇山,山景尚可。”
“我问的不是中皇山,是这结界之外。”
素灵犀愣了愣,这么多年过去了,罹要还是第一次问这样的话。
“结界之外,自然有自己的风光,不过同这里没多大差别。”
“灵犀,你这谎话也说得太不用心。”
“大人……”
“我知道祭祀之后你便会去找他,但不要妄想进入太华山,那样你会没了性命。”
素灵犀应了声‘是’,但眼神坚定异常。
“你一人丢了性命事小,但整个晔刹族怎么办?”罹要走近,蹲下身来,逼迫这人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可知道我们当年为何会救下苏,你又知道浸浊为什么要竭力帮他吗?”
“灵犀不知。”
“那如今你大可好好的做这个大司命,苏的事,就交给我和浸浊。”
“罹要大人,灵犀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子笑了笑,嘴角中隐藏着几分危险,“我们会帮你把苏绑在晔刹族。”
“可这不是……”
“难道这不是你心中想的?”
素灵犀不敢开口,罹要从小就是这样,只需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所以她才格外害怕和他相处。
“一切有我跟浸浊,只是你不该拿族人性命为赌注赶去太华山守着他,你还是留在逐日殿研读星图吧。”
“罹要大人,我只是去几日就回来,请您答应!”
“晚一些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同你成婚的。”此言一出,可真把素灵犀吓了一跳,而罹要面色如常,问:“这下,你可能放心了?”
“灵犀惶恐。”
“你心中无我,我也对你无意。”
素灵犀又拜上一拜,言道:“请大人放心,灵犀会在逐日殿跟大宗祭好好研读星图。”
“退下吧。”
“是。”
等大殿中空中一人了,才响起浸烛的声音:“你不该这么轻易应允。”
“看来,大宗祭已经久候了?”
女子移步,脸上一派肃穆。方才这二人的谈话她听得一字不差,自然也不会放过罹要说过不会成婚那几句。
“算了,到时候抹了她的记忆便是。”
“笑话,一言既出,难道大宗祭要我做一个食言之人?”
“罹要!”
“我相信那人会醒来,而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成功,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再同她成婚做那不义之事?”
“不义?”
“浸烛,历代司命是怎样诞生的,你最清楚。”
“大人是在责怪我?”女子有些不悦。
“不,浸烛,只是时间过得太久,我也有些厌倦了。”
“厌倦?难道你忘记了当年我们是怎么……”
“大宗祭!”他狠狠喝了一声:“请你回逐日殿吧,我要休息了。”
女子甩袖离去之后,他去站回了池边,看着其中的游鱼。
它们不过是幻术所化,连千百年来在水中游动的痕迹、轨道都没丝毫变化。男子手指一动,这几尾锦鲤就变成了几具枯骨缓缓沉到了池底。
已经消逝的东西就应该让其消逝,不管是它们,还是自己。
这么久过去了,苏终于收到了素灵犀的符鸟,那人零碎的说了些祭祀的事,之后就是问候、嘱咐。看来,这段时间素灵犀是不会离开不日城了。知道苏反而松了口气,他怕素灵犀又向上次一样跟着自己到北域去冒险。她是一族司命,肩上负有大任,跟自己这孑然之人是大不相同的。这样她既然平安,自己在太华山也没什么牵挂了。
今日一大早苏正要起来劈柴,刚到后院就见阮非颜一副不服气的看着自己,苏心中一紧,难道是定灵的事被她知道了?
“师姐,早。”
“早。”
“不知师姐找我何事?”
阮非颜白了他一眼,“不是我找你,是我师父找你。”
“师父?”
“师父叫你去三省崖。”
为何又要去三省崖?难道他又犯了什么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到了三省崖他才见已经在那儿等着的越千泷,齐衍站负手站在她三丈开外,一身白衣在风雪中更显刺目。
“师父。”苏行了一礼。
“你们来太华已有些时日,功法修习得怎么样了?”
“尚可。”
“你可知,尚可是何意?”
苏跟越千泷对了一眼,“近日跟师妹一起参悟开阳一脉,弟子觉得在运气上有些感悟。”
“一月已过,仅是感悟?”
“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除了给我们一本心法就再没其他,我跟苏成日在天玑宫被小师姐使唤着做这做那,哪里有时间有门路修炼?师父你既然收了我们也不能一下撂挑子不管啊。”
“好,你二人过来。”
越千泷跟苏不明就里的,还以为齐衍是要亲自传授了呢,谁知道那人抬头就是一掌,将毫无防备的二人登时推下了悬崖。天旋地转中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呢,双脚就被一股力道拖住了,折腾下来苏和越千泷的身体正被树藤缠绕着倒吊在崖口下十来丈的地方。
“什么意思?”越千泷看着眼下的深渊,这摔下去真是粉身碎骨,“齐衍这是要我们的命!”
“他不会的。”
崖口上白衣纷飞,齐衍的声音在山石中回荡开来,“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回敬璇阁见我。”
“喂,我们又不会御剑还怎么上来?这么大的风雪我们不摔死也会冻死的。”
上头已经没了声音。
“师父,师父!齐衍”
“别喊了,他不会来。”
“那怎么办?”
“我们想办法上去。”
越千泷看着被捆着半松不紧的双腿,这树藤不结实,恐怕他们动上一动就要断开了。
“你先别动,看看周围的地形再说。”
他们身边石壁光秃秃的,只在半程有一棵横生出来的松柏,想要爬上去实在难于登天,何况才这么一会儿她的四肢就僵了。自越千泷离开女娲神境后边,她的身体就开始不断变化,她正在一点点虚弱,或者说正在一点点变为寻常人,如果是以前,这点小风雪她又何至于害怕?
“依照心法而来,运气自任脉上至膻中,至左肩、至左手、至右肩、至右手,后归于膻中,如此循环二十四次,然后反转过来。”
练功的事越千泷向来不用心,心法都只记了三两句,现在冰天雪地的她更是气血不畅,冻得嘴巴都乌紫了。苏看了看脚上的树藤,干脆往石壁上一使力让身子弹向越千泷那边,一下抓住她的手,苏立即抱住了她整个身子。
“千泷,你跟着我一起运气。”
从这人掌中有真气缓缓而来,这气息温暖舒适,进入越千泷身体后便引导着她的内息在周身游走,不一会她那冻僵的身体就恢复了少许知觉。越千泷领会了其中要领,双手回握之际她身体已经跟寻常无异。
“你学得倒快。”
“都是仰仗小师兄你身体力行。”
苏一扭头,“我先上去,你跟在我后面,一定要记住我走过的步子。”
“小师兄请。”
在南疆他好歹是学过轻功的,虽然远比不上太华的御剑术,但应付这个山崖应该不算太难。苏看好了点位,缓缓挪到了一处山崖的凹陷处,等站定后才伸手将倒立着的越千泷引正拉了过来。此时他二人脚上的藤蔓一下散开,真是毫无保护了,看来齐衍还真是下了狠手。
“难道他以前对阮非颜也是这样的?我看他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成心挑刺。”
“无妨。”苏说着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又将外袍脱下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碎布,“千泷,还差上一些。”
“差上一些?”
“望你见谅。”
越千泷会意的松了腰封,再将这些东西绑在一起长度正好缠得到右上方那棵松柏。
“你再些等一等。”
苏拽了那布料往上爬去,这家伙身手挺灵活的,不多时就爬到了那松柏上将绳子系紧了。越千泷将绳子另一头系在腰间,也沿着那人的足迹往上爬。两人这样交替下来,苏已经上了崖口,但山中的风雪越来越大,往上简直都看不见路了。越千泷到底是个女子,这会儿脸色苍白已经力竭,双腿一软她竟踩了个空,她这一滑立马将苏拽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不周邀月
“不好!”苏默念一声,伸手抓住旁边的山石好让他们停下来,但收效甚微,回头之时他才落地的大半个身子就悬在空中,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得坠崖。无措之中,苏见越千泷正要解开缠在腰间的布条。
“千泷,你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怕死,更不想连累你。”
“你说的什么话?”
越千泷动作依然不停,“我越千泷在世上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哪里像你,又是灵犀又是什么烨楼,你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用我一个换你们三个,赚了。”
“人之一生仅有一次,不可比较也不可重来,你怎能这样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我这是救你!”
“快住手,我会拉你上来。”苏说着用力将人一拉,越千泷看了看他紧拽着岩石的右手,都已经被磨出了好些血口。
这人还是这么一板正经的,只有在讲大道理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今日齐衍倒没有练剑,早早的在敬璇阁坐下了,他正坐在堂前擦拭着自己的配剑,余光时不时的看向一边的水漏。阮非颜看了看四周,没有苏跟越千泷的影子,那两家伙哪去了?
“阿阮,你躲在那里作什么?”
阮非颜探出身子来,趴在齐衍膝上软软的叫了声‘师父’。
“这些年过去了功力一点也没长进,宁辰都是怎么教的?”
“阿阮有师父和梓兮师兄嘛,还要那些武功作什么?阿阮就学学女红、诗书,一心服侍师父逗师父开心不就好了?”
女红、诗书,偏偏这些她一样也不会,但齐衍一见到她这张小脸就生不起气来。
“师父。”
“师父……”
苏跟越千泷两人出现在了门口,一个依旧无悲无喜,另一个则满是怨气,不过他二人脸上都有擦伤,苏的弟子服上染了好些血迹,把阮非颜吓了一跳。
“这一大早的,难道你们又去跟虞则打架了?”
“我们怎么了,师父最清楚。”
齐衍道:“千泷,什么时辰了?”
越千泷没好气的低哼了一声,“我在山崖上冻着,怎么可能知道时辰?”
“现在已到辰时,你们在山顶呆了一个时辰又两刻。”
“师父真是好记性。”
“千泷,你可还记得我走之时说过什么?”
“我在崖下,根本没听清。”
“苏,你说。”
读出这人不快的苏不好隐瞒,“师父说,让我和千泷半个时辰之后来敬璇阁。”
“晚到了一个时辰,正好四刻,为师今日便打你们四鞭。”
“你把我们推到悬崖下还要对我们动鞭子,到底什么意思?”
“千泷,你不服吗?”
不管苏的暗中牵扯,越千泷往前一步,“我就是不服,你身为人师却不教授武学,有什么资格惩罚我们?”
“这句说得不错。”齐衍刚说完越千泷就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强压着她跪下了,齐衍起身,缓步走到了她身前,“你们又有何资格让我齐衍亲自教授?”
“你……”
“今后你们每日去三省崖,什么时候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了自己的早课,便什么时候再来敬璇阁寻我,否则白虎堂前自己领罚,晚了一刻即领一鞭,你二人可记住了?”
“师父,我们记住了。”
“千泷,你呢?”
“我……”明知拗不过他,越千泷只好服软,“我记住了。”
从那以后,阮非颜每天就多了个项目,去白虎堂前看苏跟越千泷受罚。
三省崖陡峭嶙峋,而且这大冬天的崖上又奇寒无比,想半个时辰内从崖下爬上来谈何容易?齐衍每天把他们在下面倒吊着,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苏跟越千泷刚刚入门,每日能保住性命已经让她惊叹了,何况还要如齐衍如说的在半个时辰内回天玑宫呢!所以,他们每日都逃不过一顿鞭子,身上都已经皮开肉绽了。
这两人肯定是得罪了师父,师父为收拾他们才收在门下的,阮非颜这么想着,要不为什么把他们拘在执灭堂里,连早课和膳食都不让他们跟同门一起。阮非颜突然有点同情他们,她进太华山这么多年,还没见有人被这么折腾过呢,这么打下去他们早晚变残废。阮非颜正要找机会求情,没想到苏和越千泷这日真在半个时辰之内回来了。
“师父。”
“师父。”
看他二人行礼过后齐衍说了句:“你们跟我走,阿阮你留下。”
齐衍带着二人往外而去,居然又到了三省崖?这人不会又想把他们扔下去吧。越千泷戒备着,最后齐衍竟将他们带到了剑。
“这里有上百把名剑,你们各自选一把。”
“这是要送我们佩剑吗?”
“太华弟子都是剑不离身,你二人自然不例外。”
越千泷雀跃的拍了拍苏,这剑里的东西都是珍品,为齐衍所私藏,如果能从这儿挑上一把可值得在门中炫耀了。她在剑池中走了半圈,看中一把后一握住剑柄,却发现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
“师父,这怎么回事?”
“凡事都有因缘,既然拔不出来你们便无主从之缘。”
这剑还会识人?越千泷松了手,后来试了十来把也是纹丝不动,她泄气的坐在山岩上,随意一瞥就看中一把通体幽蓝的女剑,走近了她只将手指轻点那剑便滑到了她掌中。越千泷拿着使了几招,觉得分外称手,远望着就像一道月华。
“这把剑不仅好用,还好看,谢谢师父!”她摇了摇手中的长剑,“师父,这剑叫什么名字,可是你铸的?”
“它名为邀月,出自蓬莱之境,并不是我所铸。”
“小,你呢?”
苏没回答,眼神却盯准了一把剑。
齐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也走上几步,问道:“你看中了它?”
“嗯。”
“那还不一试?”
苏将手覆上,不费吹灰就将剑一拔而出,只是这次不像越千泷,这剑古朴得很,从外形看实在没什么特别。
齐衍神色古怪,说:“苏,看来不周真选中了你。”
“不周?这是此剑的名字?”
“对,这剑尘封在此已经数千年了。”齐衍边说边抚上了它黯淡的剑纹,“既然你拔出此剑,一定要好好珍惜,待剑如人。”
“我明白。”
“这半月来你们也过得辛苦,五日后再来敬璇阁找我,都下去吧。”
二人走后齐衍倒在这剑池中坐了下来,他神色悲伤,一点也不复往日冷漠的样子。
“不周,没想到我花了这么久和时间也没能做到的事……他竟然轻易做到了。师父,是你选择了他吗?是不是你选择了苏?”齐衍仰望着天空,今日万里无云,将将有几只飞鸟,他感叹着:“师父,这茫茫天地间,你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那把不周已经被人拔下。这是不是昭示着,离你回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齐衍低下头,苏、越千泷,这两人果然和这一切有关系,只要有这两人在身边,他坚信,自己就一定能将世尊找回来。
“他总算是发了发善心。”越千泷在他身边又蹦又跳的,说了好些苏也不搭话,她索性将话题一转,“小,我能记得的都跟你说了,你也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呗。”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你跟灵犀青梅竹马,光是这些就够说上几天几夜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形同兄妹。”
“那烨楼呢?也是兄妹?”
没成想她会问这个,苏一愣,神情一下就冷了,“我说过不许再提此事。”
“你告诉我我就不再提了。”
“我去劈柴。”
上次是挑水,这次是劈柴,看来这人死活也不会说了,但越千泷就是这么个性子,苏越是想瞒着她就越想弄个清楚。
越千泷从前听宜泽说过,西界的织幻师有法子入人梦中,他们依靠套取前尘来获取相关信息,比如他们在虞山看到的洛言之陵墓就是出自织幻师的手笔,既然用来织幻的介灵是玄霜的一串手链,洛言所在的梦境的种种就是由那手链中的回忆而来。如果她想知道苏的前尘,岂不是找一个织幻师就成了?
“织幻师……”这些人藏匿在暗处,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曾经有人为洛言织幻,我再去找洛家人不就成了?”
主意既定,计划也应运而生。
孟青阙是他们这边的人,他跟宁辰一撺掇,那人很快就应了让苏和越千泷下山采买。孟青阙本以为他们是腻了想出去放放风,可才出山门越千泷就吵着嚷着要去蜃天城找姜焱。
“找她干什么?又要找什么稀奇东西?”
“我跟姜姑娘一见如故,就想找她叙旧喝茶,难道不行?”
孟青阙翻了个白眼,既然苏没反驳他也不多说,御剑带着两人朝蜃天城去了。
第四十四章 入梦寻尘
多时没有生意,坐在堂口打瞌睡的陆离哈喇子都流了满脖子。见他这副傻样越千泷赶紧放轻了步子,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他脸上写写画画起来,陆离鼻子一抽,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猪脸画得倒不错,难不成这些日子千泷是上了学堂?”
听到这声音她右手一抖,只见姜焱倚在二楼,依旧抽着她的水烟。
“焱娘,好久不见了。”
“没想去你们还有命回来,是拿到月灵草了?”
越千泷自豪的拍了拍苏,“那是当然。”
“这位青阙小哥呢?这会儿跟他们为伍,就不坚持你的天道地道了?”
“苏跟千泷现在可是我的师弟和师妹,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三位太华山的大侠光临,不知又看上了小店的什么物件?”
“焱娘这样说也太过薄情了,我们这次来蜃天城本是采买书册的,因念着焱娘的清茶才想来拜访拜访故友,就怕焱娘看我们不做买卖就将我们赶出去。”
“好,就冲着千泷的‘故友’二字,我焱雪茶肆就请了三位的茶水,你们之前住过的厢房也还留着,如不嫌弃,这就入住吧。”
姜焱果然冰雪聪明,一下把她要说的都说透了。
当下月半中天,姜焱跟越千泷泡在浴池中,一口就饮下过今年刚挖出来的青梅酒。
“想不到焱娘茶泡得不错,这酒更是酿得醉人,如此好女,真当娶了。”
“不用奉承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
“你刚刚特意支开苏和孟青阙,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入梦的?”
“入梦?”姜焱放了酒杯,将身子朝越千泷身边挪去,“入谁的梦?”
“小。”
“你这样做,苏小哥可不会高兴。”
“高不高兴都是后话了,我就是弄清楚小的过去,但他打死也不透露半个字,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你为何对苏小哥的事这么在意?”
“为什么?”越千泷凝神想了想,“说不明白这原因,或许是,了解他曾经的事我才可以跟他更好相处吧,又或许……”或许,那人的曾经跟她失去的记忆有关呢?她对苏很熟悉,这段时间的相处越千泷更确定了他们的牵连,他们绝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又或许什么?”
“反正,这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如果只是要简单的入梦,我这儿倒有一味茶水名曰‘梦魂’,你让他喝了,待苏入眠之后也饮下同一壶茶水即可。”
“这么简单?”
“这‘梦魂’只是让你入苏梦中,如果你想借着梦境探求苏的前尘往事可不一定凑效,毕竟人之梦境非你我能控制,他没梦见前尘你又能如何?”
“我当然知道。”越千泷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万一不行,我还可以去找织幻师啊,你们蜃天城的洛府不是有一个吗?”
“你还想去找洛吟桓?你们在虞山闯了洛言的陵墓让他的兄长没了最后一口气,你觉得如今到了蜃天城,洛吟桓会不会因玄霜之仇将你们扒皮拆骨么?”
越千泷失笑起身,“那‘梦魂’呢?什么价钱?”
“这笔先记着,大家来年再算。”
“多谢了!”
越千泷准备了点心茶水,到苏房中时已是深夜,这人精神奕奕,好像还在擦拭自己的佩剑。简单聊过几句后苏就喝了小半壶茶水,突然困意袭来,别过之后苏便躺到了床上。
“这家伙还真是没有戒心。”越千泷在房里等了半个时辰,再偷偷溜进去只听到那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还挺沉,越千泷刮了刮他的鼻头,睡意涌上后也倒在他身边睡着了。
混沌中她好像听到了水流声,或者说不是水流,而是海潮。
“这,就是大海?”越千泷睁眼就看见连天的水幕,她从没看见过海,只在宜泽和描述中听得它的波澜壮阔,可眼前这片海平静得很,就像一湖死水。
“这就是你的梦吗?”
越千泷在沙滩上行走着,砂砾流过指间时她顿时觉得这地方万分熟悉,呆得久了她心中竟感到一丝悲伤。
“你今天想听什么?”
是谁?
“《沧海》还是《白雪》?”
到底是谁?越千泷仔细的环顾过四周,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人,而这声音也不是苏。
“或者,就让你听一听《长劫》吧。”
周围响起了袅袅琴音,不过几个音节,竟让越千泷留下泪来。她摸了摸脸上的液体,脸上满是迷惑。而琴音中的悲伤有如锤击,拨弦之间一下一下落在她心上,让她越发透不过气来,双膝一屈跪在了沙地之中。
“真不知你是长了何等模样,是不是如我心中所想。”
“你在哪里?你是谁?”
“妄海和魇池虽是同源,但终究殊途,真真可惜了。”
“你是谁”
天地间回荡着女子的呼喊声,此时远处的一山崖边好像出现了一人,他一袭白衣墨发,让人看不清楚。
“千泷,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是几年……还是几百年?”
千泷?这人竟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可能?
她急切的奔向海中,往那人所在的山崖而去,就在越千泷脚尖触水的一刹那,那远处的山崖一下转来,她眼看着那人抬起头,正往自己这边直视而来。
“你是谁?”
男子的眼神空洞,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越千泷,他剑眉入鬓,宛如桃花的双目中不见丝毫春光,即便未曾谋面,越千泷也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悲伤,那是一种比山河万里还要沉痛、还要孤寂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被困于女娲神境的自己。
“你认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和我,还有苏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似未听到,顾自转身走向了琴台。
“你别走,你别走啊”
“千泷。”
“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别走,等等我啊!”
“千泷,千泷……醒醒。”
“等我,等我”
她睁眼就见了正皱着眉头的苏,那人探了探自己的额头,问:“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你不记得了吗?那个人是谁?那人在山崖上弹琴的人是谁?”
“山崖?千泷你在说什么?”
她一把抓住了苏的衣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就是那个在海边的人啊,他还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叫我‘千泷’!”
“是出现在你梦中的人?”
“我……”越千泷一下冷静下来,再小心试探后她才确认苏对自己梦中的一切都没印象了,自然也没发觉自己入梦一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过到这里线索也断了,“对啊,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没关系。”
“你为何在我房中?”
“这,这是你的房间?”
苏点点头,越千泷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滚到了这人的床榻上,不仅如此,她现在整个身子都被苏环抱着,这场景简直就是**一刻、红香软帐啊。
“我……我我我,我梦游了,梦游!”
“梦游?”
“对对对,我是梦游不小心走到你房间里了。”
苏关切的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原来千泷有梦游症?这不是小事,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看了看了看了,我回去就再去找梓兮彻底治治,今晚我先告辞告辞了。”越千泷连爬带滚的逃出了苏的卧房。
“难道真是梦游症?”
苏关紧了房门,再躺回床上已是毫无睡意,他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右颊,竟是滚烫得很。他微微一愣,自己身体一向强健,难不成才下山就着了风寒?
今日陆离依旧早起给姜焱去买大肉包子,吃完自己那份他把包子摆好了盘准备给姜焱送去,却见越千泷一个人合衣横守在姜焱门前。陆离冷笑一声,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他偷偷从房中拿了笔墨,正准备给睡着的越千泷也画上个大猪脸。
“我陆离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谁知他笔锋还没碰到她脸上呢,越千泷就一把抓住了陆离把他反压在地上。
“小离,现在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你你你你你……”陆离手一抖,那羊毫落下来正好打开自己脸上又画了个花,“你故意装睡骗我!”
“是又怎么样?”
“越千泷!”
女子抓起手边的大包子一啃,“这个我替你送进去了。”
“可是……”
“还不走?”
陆离不服的一努嘴,低着头直往后院跑去了。
早就醒来的姜焱这才将门打开,笑意盈盈的问:“这么欺负我家小离,看来昨晚不顺心啊。”
越千泷端着大包子缩进了屋,小声道:“焱娘,再给我一壶‘梦魂’吧。”
“怎么?”
“就一晚上我刚看出些线索。”
“最晚给你的‘梦魂’已经是最后半壶,别无存货别无分号。”
“那,你帮我想法子进洛家找人织梦!”
“越千泷,劝你别动洛吟桓的心思,虽然当年是有人给洛言织幻,可这织幻之人在宁王府,不是在他洛吟桓府上。”
“宁王府?”
“宁王公孙翎,他乃是当今北域之主的表兄,他们从小一处长大关系好得很,所以公孙翎也是当今北域唯一享有王爵的人,至于洛吟桓不过是公孙翎的亲信。所以这宁王府你最好别闯,一旦被抓住苏、孟青阙还有我这焱雪茶肆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要我半途而弃了?”
“千泷你要怎么样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既然身为‘故友’,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只好将事情始末告知苏和青阙,让他们来拿主意。”
“你威胁我?”
姜焱点起了细烟杆子,“我可不敢,不过凡事总有个商量,越姑娘如果执意如此,苏公子恐怕不会高兴吧。”
“你威胁我?”
“越姑娘严重了,我刚只说没了存货,没了还可以再有嘛,你不防在小店等上几天,我一定把梦魂奉上,让你把苏小哥探个究竟,可好?”
听她这么说越千泷就放了心,这样也好,就当他们是来蜃天城玩了一遭。
第四十五章 裴家丧事
现在已经入冬,前些日子又刚下了雨,晨起的寒风带着些水汽,一吹进脖子里就像把整个身体都吹透了。陆离吸了吸鼻子,他年岁不大又是个不壮硕的身量,站在人堆里就只剩了小小的一团,陆离已经在这卖桂花糖膏的小摊前等了好些时辰。
“恶婆娘,就会使唤我!”他低低的骂了一句:“下次就让你自己来买!”
说是这样说,可每次苏还是早早的来了。
“大哥,来十盒!”
那人擦了擦汗,从身后拿出一包早就装好的糕点,笑呵呵的说道:“早就准备好了,你快给姜姑娘送去。”
看着他一副献殷勤的样子,陆离使坏的吐了吐舌头,拿了糕点就拔腿跑出好远,等身上热乎后陆离才掏出糖膏来吞了好几个。
“你们听说了吗?城西的裴家啊,出大事了。”
“怎么能不知道呢,那裴大公子病了些日子,前个儿晚上居然去世了。可惜啊,那么有善心积善德的一大户人家,居然连最后一根独苗也没保住,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这裴大公子当真是个活菩萨一样的人,我们城西的农家哪个没受过他接济啊,你说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有了呢?”
“我听说这裴公子得的是疫病,我本还想去看看的,但我娘愣是拉着不让我去,她就是怕我也染上病呢。”
“我也听说了,当晚在伺候裴大公子的几个仆人都出了一身的红点子,浑身奇痒难忍的最后把血肉都抓破了,吓得其他人再也不敢往裴府去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裴公子是被他家那个妹妹生生气死的呢?”
“怎么说?”
“不清楚啊,就是这么一说。”
“算了,别人家的家事,外人也说不清,但这裴公子这么年轻就死了,还真是作孽!”
……
城西的裴大公子?难道他们说的是裴延休?他们说,那个人死了!
陆离的步子慢了下来,连嚼在嘴里的桂花糖膏都一下没了味道,那个人怎么会死呢?庙里的和尚明明说过他福德厚得很,可以好好的再活个四十年、五十年啊。
到了裴府外,陆离果然见了门口几个写了‘奠’字的大白灯笼,不过这里冷冷清清的,居然不见一个吊丧之人。难道真像早上那几个人说的那样,大家都害怕染病,不敢来裴府?
陆离赶过去扣了叩门,可是没人应,他又大喊着继续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门后有点动静,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小姑娘。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就是个鬼灵精。
“姑娘,我听说裴公子去世了?”
那人不回答,只是点点头。
“我叫陆离,是他生前的朋友,今天特意来吊唁的。”
“吊唁?”
“是啊,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
“我们家小姐说了不办丧事,你可以回去了。”
陆离一听就急了:“不办丧事?那我进去上柱香也好啊。”
这小丫头居然露出了一些笑意的说道:“咱们家主子得的是恶疾,死状恐怖不说还有可能传给旁人,就连府里的奴人婢子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确定还要进来?”
“我不怕!”
小丫头费解的皱起了眉头,其他人听到这话都吓跑了,怎么这小子还不信邪?而且他说是主子的好友,但自己也从来没见过。
于是,小丫头很戒备的摇摇头:“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小姐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你们小姐,你让她出来,我要……”
陆离还没说完那门就重重关上了,无论他再怎么拍打再怎么呼唤都没人再应,无奈之下陆离只好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其实他跟裴延休也说不上朋友,只是几年前陆离初到蜃天城,那人见他年幼就街边乞讨便时常接济,如果没有裴延休自己早就饿死冻死了。
“不行,”想到这里陆离一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高墙默念道:“我一定要进去!”
在附近溜达了大半天才捱到了入夜,刚才白日里不好行动,现在接着月色陆离一个飞身就站在了院墙上。裴家不愧是城中大族,不仅有一幢这么大的宅子,而且后院还有个小山囿。
廊子里惶惶的灯火,但没什么人气。陆离也不跳下墙去,而是沿着墙头一路往里潜到了后堂的一个小院里。此地白幡齐布,应该就是灵堂所在。
奇怪了,怎么没看见守灵的人呢?难道大家都这么害怕这疫症?
下地后靠近了灵堂的陆离更觉得蹊跷,这些灵幡上血红血红的,用朱砂写好些字。靠近一看陆离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更类似符号,这些东西他好像在焱娘的藏书里见过。
越往里走他就越能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门外烧的不是炭火,而是一节一节的白骨,不过看形状不是人骨,倒更像牛羊的。
“裴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要找的棺位在后堂的主室,棺饷四周都布满了蜡烛,一层一层的排了七层,那红色的蜡泪流泻下来积在烛台上,叫人看了有些胆寒。因为不好惊动亡者,陆离只站在旁边,远远的看了一眼。
“不对啊……”他忍不住呢喃了一句:“不是说染了恶疾吗?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
棺中之人双目紧闭,面上透出的一点微红,看上去跟往日无异,跟外面的传言实在相差太远。陆离想到了什么,他刚想靠近就听见了身后脚步声。不好!他左顾右盼的打量了一圈,最后才飞身跳到了房梁上。
“小姐,你为什么不让别人进来吊唁啊?”
说话之人就是白日里的小丫头,而跟在她身边的就是裴延休的妹妹裴绾。她看起来比小丫头大不了多少,身上并没有穿麻衣,只在头上插了一朵白色绢花。城西的里人都道这对兄妹相依多年情谊深厚,但此时看来这人衣着如常,脸上并没有多少悲色,
“小姐,现如今府里冷清清的,你为什么还要刻意流出那种传言呢?说什么大公子是得了疫病才去世的,闹得家里的仆人都走了不说,连城里人都不敢靠近裴府呢,朝云……朝云真是看不过去了!我们大公子生前行善积德的,现在去世了真不该这样被人指指点点,小姐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呀?”
裴绾开口,声音冷冰冰的不透一丝情绪:“人都死了,还要名声做什么?家里的主子都不在了,还要那么多仆人做什么。朝云,过几日你也回乡吧。”
“我不走我不走,小姐,我知道自己多嘴说错了,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裴绾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我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准,准备好了,过两个时辰就会运到府里。但是小姐,这好端端的你要那么多铅水做什么?那东西可是有剧毒的,难道……”
“难道什么?”这女子的声音突然一冷:“你以为我要寻死?”
“我知道小姐不是这种看不开的人,可是我担心。”
“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我可不是哥哥那样顽固不化的人。”
顽固不化?虽不赞同,可朝云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你下去吧。”
“小姐,还是让朝云陪在你身边吧,这里阴森森的,怪让人害怕的。”
“呵。”裴绾淡淡的冷笑了一声:“这人生前就是那副样子,现在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小姐你都跪了一天一夜了,今晚还是先歇歇吧。”
“我们相处了十多年,让我再陪他这一天一夜也算不得什么。”
“那,朝云先下去了。”
偌大的灵堂里就只剩下裴绾一人,她恭恭敬敬的跪在灵前,双眼怔怔的直视着前方,就像一具失了心魂的行尸。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倾身挑了挑前边的烛火。
陆离耐不住的动了动双腿,他蹲在上头一动也不敢动,连全身都开始发麻了,如果裴绾要在这里跪一晚上该怎么办?正是心烦之际,却听见下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我说过,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向棺边,那七排红烛即将燃尽,流下的蜡油沾染在她及地的裙摆上,一时显得无比诡谲。裴绾由袖中拿出一封书信,狠戾的语声中透了一丝炫耀:“他不日就会赶回蜃天城,只是可惜啊,那么好的日子延休哥哥却不能亲眼看到了,但至少儿还是会竭尽所能的了了你最后的心愿。”
陆离隐隐听到了手指刮擦木料的‘嘶嘶’声,他细看下去,才知是裴绾越过了烛火,将双手撑在棺边上。
“裴延休,说到最后你不就是想摆脱我,想丢下我么?我就偏偏让你不能如愿,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而不像你。”
周围寒风凛凛不时就吹乱了烛火,陆离俯视着那人的背影,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
“小姐。”屋外响起了朝云的声音:“你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好。”
陆离看裴绾走了才从房梁上下来,大大舒了一口气。
“裴公子……”陆离望着这棺木,小声立誓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绝不会就这样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到千雪肆时已到了寅时,陆离不敢敲门,飞身上了屋顶才从二楼的小开窗爬进了自己房间。这一天实在太累,才碰到床面他就呼呼睡着了。
第四十六章 再探裴宅
第二天醒来时正见着姜焱、越千泷和苏在堂子里喝茶,至于孟青阙,早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焱娘,我有事跟你说。”
姜焱对他的一夜不归既不发火也不责问,反而满是爱怜的拉了拉陆离的脸蛋,说:“日头都这么大了,你还不买包子去?”
“包子事情小,裴公子的事才重要!”
“什么赔公子?”
“就是城西的裴家的大公子啊,裴延休。”
姜焱略略一想,她倒是对这人有些印象,裴延休穿着、谈吐斯斯文文的,虽然城西人大都夸他心善德高,但自己就是对这人没什么好感。
于是,姜焱兴致缺缺的喝了口茶水,敷衍道:“死了就死了呗,反正人活着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好难过?”
“我……我当然难过了,他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难过有什么不对?”
“你有什么好难过的,那个裴延休不是就喜欢扮菩萨,喜欢别人都夸他捧着他么,这下死了能天天被人供起来,这说不定还随了他心意呢,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裴公子他不是这种人!”
“好好好,不是不是,他是活菩萨活神仙好了吧。”
“外头都说裴公子身患疫病而且死状极为恐怖,但我昨天去裴府明明就看到他的尸身和活着的时候毫无差异,这很奇怪啊。”
原来这人昨天去了裴家?真是个榆木脑袋,也不会先回来报个信。
姜焱有些生气的回说:“市井传言本就不可多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那个裴绾不让人进去吊唁还让人把我挡在门外,她和那个丫鬟说了好些奇怪的话,我觉得,裴公子的死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跟她脱不了关系?他们一向和睦,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下来关系非比寻常兄妹,难不成她还能杀了裴延休争家产不成?我看你就不要多想了。”
看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陆离才记起灵幡上的那些符号,立马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说:“你看看这个,裴家的灵幡上都是用朱砂写的这些东西,火盆里烧了些牛骨羊骨的,连蜡烛都是鲜红色的,整整围着棺木摆了七排,难道这还不奇怪吗?”
“江湖术士常画这些辟邪驱鬼的东西,又不是没见过。”
“我!”陆离勉强又写了几个,“其他的我记不得了,但这事真的奇怪得很!我听裴绾说,还要什么铅水,一般举丧还要那些做什么?”
“我说你这小子,平日正经事不干一点,偏偏对别人家的闲事这么上心干嘛?人家不过是接济了你一阵子,又不是压了座金山银山。”
哪知陆离一拍桌子,大喊道:“钱钱钱,你就只知道钱!我才不是你那样的势利眼!”
“呦,还真生气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跟你去。”
“苏小哥?你怎么有兴趣?”
苏指着桌面上的文字对姜焱说:“这些文字出自南疆,但南疆鲜少跟北域来往,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小去,那我也去。”
三人一合计,结伴往门外走了。
再到裴家已经是黄昏,苏叩了叩门,来应的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扫了眼陆离,很是不乐意的说:“怎么又是你啊?”
“我说了,想进去拜祭裴公子。”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上,就跟我进来吧。”
趁着小丫头转身的空,越千泷小声问道:“不是说不让进吗?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离一个瞪眼把她顶了回去,但昨晚的灵堂所在地已经空了,那两张大门关得紧紧的,附近见不到一个仆人。
“怎么都不见了,昨天这里都摆得满满的。”
朝云好奇的回头:“昨天,昨天你进来过?怎么知道这里摆的满满的?”
“我……”一下子露了馅,陆离才支支吾吾遮掩道:“我看见府门口那大白灯笼猜的,你们丧事安排在府里,不是应该和别的人家一样在院子里布置纸扎、灵幡吗?怎么这一路上看下来除了几个‘奠’字灯笼什么也没有?”
“今个儿早晨我们主子刚下葬,府里的东西也是刚刚才收完的,当然什么也没有了。”
“下葬?怎么这么快就下葬了!”
朝云很不满的噘起了嘴:“都在家中安放了六日在入土,你还觉得不够久?难道要放上三年五年等那尸体化为白骨不成?”
听出这小姑娘的怒气,越千泷赶紧说:“姑娘莫怪,我家小弟从小就有些痴傻,分不清那么多世故礼数,他说的话姑娘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知道裴公子是得了疫病去世的,既然姑娘府上有规矩我们就不该打扰,但是我这弟弟从昨天回去后就吵了一晚上,说什么也要来拜祭,姑娘只要带我们去上柱香磕个头,完了我们立马就走,绝没有其他念想。”
朝云的小脸嘟了嘟,小声默念着:“我还当是公子的什么挚交好友呢,原来是个不怎么灵光的呆子,也难怪了偏要往这里闯。”
后堂中央摆了一尊新漆的牌位,上面赫然写着‘裴延休’三字。苏将周围扫了好几圈,这只是个普通的屋子,没什么特别。
“你不是要上香吗?还呆在那里四处打量什么?”朝云把香捻好递到了陆离手中,问:“你到底是不是大公子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裴公子朋友那么多,难不成你每个都要见?”
“臭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不该管这么多。”
朝云一生气,指了陆离就嚷道:“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一准是觊觎我们小姐的美貌和裴家的财产想来讨便宜的!你这种人,我可见的多了。”
“我!”
“好了好了好了,”越千泷拉开两人,“姑娘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离,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磕头上香!”
陆离没好气的白了朝云一眼才在灵前跪下了,他心里疑惑仍是不解,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个裴绾是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怎么说也不至于杀兄夺命吧。
“香也上了头也磕了,你还不走。”
“我要见你们小姐。”
“你还要见我们家小姐?”
“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走。”
“你再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看着两人又要杠上,苏拉住陆离,说:“打扰了,我们先告辞。”
“喂喂喂,苏……”
“闭嘴。”
等出门走远了,苏才松开手上的力道,陆离很是不服的拉长了脸,整个人像柱子一样杵在原地,就是不往前走。
“你以为你们谁?你是焱娘吗?你有资格对我动手动脚?”
“陆离,谁让你对人家出言不逊了?还有脸说我们小,要是换了我一准撕烂你的嘴!”
“但这件事,好像并无奇怪之处。千泷,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来什么了?我就看出来陆离大白天跑到人家里闹腾,走,我们回去,再也跟这人瞎起哄了。”
“可是我……”
“闭嘴!有什么跟你家焱娘说。”
见他们三人走远了,朝云才放心关上门,走进了后头园子里。
今日夕阳初下,又恰逢这副依山傍水的美景,晚风一吹,院子里的枯叶就稀稀簌簌落了一地,秋千上坐着的裴绾正穿了件浅黄色衣裳,潇潇就落叶散在她衣襟上,脖颈里……
这姑娘正当妙龄,头上好没戴什么珠翠,反是这突来的黄叶将她一脸素净妆容衬托得更加清雅毓秀。
“小姐,他们都走远了。”
“我知道了。”女子足尖轻点,秋千晃动中带起了她身上的粉紫色披帛,这场面当真能让人迷了眼,“算算日子,谢稹也该到长安了吧。”
“谢公子最晚在明天会到。”
“好,正好赶得上。你去把府里好好布置一下,若不是谢稹回来就不要来后院扰我。”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做?”
女子拉住了秋千,反问道:“你觉得不该吗?这可是那人生前的夙愿。”
“但是这才过了几天呢,小姐你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朝云,你还不明白?”裴绾双手一用力,那秋千也越荡越高,“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停不了了。”
朝云听着一阵失落,她从小伺候在裴绾身边,知道这人的性子,一旦她决定的事任凭谁相劝也是说不过来的。如今裴延休不在了,这人心中定有说不出的悲痛,虽然她不知裴绾在谋划些什么,但朝云想着只要这些能让她开怀一些就是好的。
现在已经入夜,裴绾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闺房中都是一股子青涩的小女儿气,而入眼的陈设家具都精美非常。妆台上摆着的是凝岫阁最细的珠粉,落夷轩最艳的胭脂,木盒中积满了出自西疆的骡子黛。
女子在镜台前坐下来,伸手抚摸着身前那一排排玲珑的珠翠簪钗,就像往日一样拿起银梳打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这样看来,裴绾的确称得上一个貌美的女子,不仅貌美还极为灵秀,虽谈不上倾城,但至少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可人儿。
第四十七章 疑云重重
她仔细打理完妆容后又精心挑选了一支步摇,这东西看着沉得很,款式也不像现下时兴的。裴绾插上步摇,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亵衣,这衣服从针脚上看实在说不上合意,就连衣形也有些奇怪,像是生手赶制出来充数的东西。但一摸上去却觉得柔滑细腻,仿佛能和人的皮肤相合一般,拿在手里轻若无物的,不一会儿就生出了几许温度。
裴绾将其披在身上,显然衣服大了不少,穿着就好像一件长袍,可她不甚在意,反倒很是心爱的护在掌中摩挲起来。
“小姐,”外面传来了朝云的声音:“是谢公子来了,他正在给大公子上香呢。”
“你让他进来。”
“小姐,可是,你还没有出嫁,谢公子怎好进你的闺房呢?这又是在主子大丧期间,这样做实在于理不合,还是请你移步到前厅吧。”
“我说了,让他进来!”
“是。”听到这声厉喝朝云也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前厅去请人了。
她跟谢稹有多久没见了呢?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这些在裴绾心中本就不重要,她看着门外风尘仆仆的人居然淡淡的笑了。
谢稹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裴绾的事都分外认真也分外小心,仿佛连这女子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眼神、一句玩笑都能激出他最大的热情,也正因为这样,裴绾才和他渐渐远了。
“绾……是我回来了。”
分别时裴绾还是个只会躲在延休身后撒娇使气的小姑娘,现在却已成了个妆容精细,头戴步摇的风华女子。或许是因为此时,那个时刻都会护在她身前的哥哥,已经不在了吧。
想到这里,谢稹眼中神色顿时黯去,只站在门外问道:“延休安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逝者如斯,即便见到了,也不过是一黄土。”
“绾?”谢稹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竟穿了身素红色衣裳,额前还画了三瓣桃花,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怒意,谢稹开口便说:“现在还在延休的丧期,你怎么可以如此打扮?你这样薄凉,怎么对得起灵下尸骨未寒的兄长?”
裴绾起身,那明艳的容颜突然变得狰狞非常:“这副打扮有何不可?就算我日日披麻,时时戴孝,就算我终生守灵,天天茹素又有什么用!我的哥哥还会活过来吗?那个人还能开口讲话,还能点头微笑,他还能在我身边多呆一秒、多留一刻吗?就算我在灵前跪上几天几夜,就算我不饮不食的只是哀求哭泣,那人也不曾在我梦中回来过一次!他既然无情至此,我为何不能华服锦衣,为什么不能涂脂抹粉?我是不会为他守丧的,我就是要犯下这些大不敬,我就是要他死不瞑目的再回来找我!”
“绾……”谢稹瞠目,他万万想不到,在裴绾心中还有这么一些闻所未闻的想法,他只当这人是伤心至极,故而宽慰道:“你该好好休息一晚,延休已经过世,不如你跟我离开蜃天城,我带你去大漠去看看关外的景致,可好?”
“去大漠?我们一对孤男寡女,谢大哥又要以何种身份带我去大漠呢?故友遗孀,还是你的知己好友?而谁又知道,谢大哥还会不会一字不留的离开?”
谢稹一时语结,当年遭她冷落,自己便走得匆忙没有告诉任何人行踪,直到在漠北安顿好了他才写过一封书信给延休。明面上说是为了闯荡江湖,其实不过是因为无法掩盖自己对绾的情感,不过是落荒而逃罢了。
“我曾经答应过延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分别多时,小时候的情谊也淡了,谁知道谢大哥还会有心照顾多久。”
“当然是一辈子!”一下说出了多年心声,谢稹赶忙又补了一句:“当然,绾终还是要嫁人的,你往后大可把我当做自己的兄长,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力去做,绝对毫无怨言!”
“我的兄长已经不在了,”裴绾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盯着那人的双眼问道:“难道你,就不能是我的夫君么?”
谢稹眼眸一挑,过了好些时间才平静下来的问道:“夫……夫君?”
“怎么,绾不配做你的妻子?”
“不,不是。”谢稹避开了她的眼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你现在痛失至亲,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等你冷静一些真的想好了,我们再……”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裴绾就倾身吻上了他的双唇,惊愕之际谢稹正要拒绝,但那人动作坚定还有些咄咄逼人,她的手指寒凉柔软,抚在自己脖子里就像琳琅珠玉一般。
“唔……”谢稹闻到这人的身上有股极为特别的香味,让他觉得分外熟悉又分外贪恋,谢稹觉得有些恍惚,居然忍不住给了裴绾一些回应,真是想不到,舌尖的这一点纠缠就将他心中的所有坚守都彻底消融了。
二人对视下,谢稹眼神闪烁,沉默一番还是问了句:“你,为何?”
“其中缘由,难道还要我说明?”
“我从不知,你对我……”
“那你会娶我,会答应和我成亲吗?”
“我会,当然会!其实从小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但是后来你渐渐和我疏远了我才要远走塞北的,只因为我不想给你困扰。”
“既然如此,你何时才与我成亲?”
“我……”
“今晚,还是明天?”
“现在正是裴兄的丧期,按礼数至少也要等上三年啊。”
“三年?”女子眼中光华流转,之前的一丝期待如数化作了失望,她衣袖一挥,顿冷的语声中有说不尽颓丧:“想不到谢大哥也会如此推搪,你还是走吧,明早就离开蜃天城回你的漠北去,只管做一个自由散人。”
“我不是推搪,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
“往后这裴府,谢公子还是不用来了。”
“好!”鬼使神差的他竟说道:“我答应你,但你可否再等些时日。”
“明天。”裴绾回头:“明天我们就成亲,你若不答应还是早些离开,此生也不要再见了。”
“绾……”
女子近身,那冷香熏得谢稹有些昏沉,他开口,竟说道:“好,我答应你就在明天。你若是后悔了,我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仍旧可以把我当作兄长当作好友,绾,不管你我之间的名份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来照顾你一辈子的。”
裴绾驻足,冷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她深望着谢稹,只说道:“从小到大,总是我欺负你,对不住你。”
“这都是我甘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走向妆台,拿起那件月白色的衣物递予谢稹。
“我不常做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可以拿了今晚先试试,明天拜堂之时就穿上,也算是绾对你的一点心意吧。”
这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女工了?谢稹惊讶的拿起那件衣裳。
“今日也晚了,我让朝云准备了厢房,谢大哥还是先休息吧。”
“我……”看着前面已经关上的房门,他只好回说:“那我走了,绾你也早些休息。”
转身走在廊子里的谢稹有些失落,这次回来他总觉得绾有些奇怪,可也说不出是哪里。
“谢公子,我们小姐跟你说什么了?” 朝云一下跑了上来。
“没,没说什么特别的。”
“她不是想跟公子你成亲吗?难道小姐没有提起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
朝云点点头,也跟着这人边往灵室的方向走,“我知道啊,其实小姐的嫁妆、嫁衣甚至头冠都准备好了,小姐昨天还让我去准备红烛喜果呢。”
这样一讲,谢稹心中疑惑更甚:“绾,她早有准备?”
“不是小姐,之前那些都是大公子准备的。”
“是延休?”
“其实,自从谢公子你走后小姐和大公子就越来越生怯了,见面也不说话,大公子越来越不喜欢呆在府里倒更喜欢出去跑生意。”
“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大公子到底对小姐哪里不满意,就是之前大公子还想写信催你来提亲呢。”
“延休对绾百般疼爱,怎么可能会有不满?”
“这个我也不相信,但是日前他们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架,大公子当时气得要把小姐马上撵出家门送到城外道观呢,大家拦都拦不住。”
“送去道观?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小姐就负气走了,三天三夜也没回来。”
“延休就没派人去找?”
“当然派人去找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小姐走后大公子的病情就严重了不少,当晚就咳个不停地吐了好多血,再后来……再后来大公子没说一句话就这么去了,死前光留下给你的那半封书信。”
“信呢,信在哪里?”
朝云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的支吾道:“信……信当时就让小姐给烧了,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烧了?”
从小延休就和他许为知己,论情分或许连亲生兄弟也比不过他俩。之前远在塞外,和延休的书信中很少谈及他的身体,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罹患了重病。倒是关于绾聊的不少,延休很早就有意将那人许配给自己,三个月前提及此事后,延休却再没寄信过来。
第四十八章 灵前成婚
难道这件事和自己有关?难道是绾不允婚事他们才起争执的吗?
“朝云,还有哪些奇怪之处?”
朝云摇摇头:“没有了没有了,谢公子,真的没有了!”
“那你先走吧,我想再陪陪延休。”
谢稹独自走进房中,抬眼就看见了那缕缕清香后的灵牌。
“延休,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低头默想,对着那牌位空问道:“难道绾原就不想嫁给我,她这样做都只是为了一偿你的心愿?但又为何,一定要在明天呢。”
明天,明天是裴延休的头七,据说这一晚逝去之人可回来看看自己的亲族,绾执意在明天成亲,或许只是冲着这个说法,想让延休看看好在泉下安心呢?
“罢了,只要能顺了她的心意,我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延休,当日一别,不想我竟连你最后的嘱托也没能看到。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来照顾绾,对她珍之重之,就像你在生时一样。”
屋中烛火晃动,可惜逝者如斯,空留下这缕缕入窗的寒风。
晃眼就到了第二天深夜,府里装潢摆设丝毫未变,只在最里面院子里挂了几缕红绸。妆台前的女子一脸盛妆,正往双唇上细细涂抹着胭脂,衣架上正挂着她的喜服。
“小姐,吉时到了,谢公子正等着呢。”
“好。”
裴绾盖上盖头,缓步出了房门,见朝云要上来搀扶,她才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晚上还是早点歇着吧,你之前说过有人要买我们家的田产和铺子,明天一早你就去拿着田契等等卖与他。”
“可是小姐那人就是趁火打劫,价格也太低了,这可是我们裴家的祖业啊。”
“我看那人找你说了几次倒也有心,除了这幢宅子都卖了,卖下来的钱两你先收着。”
“小姐,你这是要离开吗?”
她点点头:“我已经收拾了东西,明天就跟谢稹去关外。”
“小姐!”
“那些银子足够你好好地过上一辈子了。”
朝云双眼含泪的哀求道:“小姐,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我从小就在裴家跟着你和大公子,现在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还怎么活啊。”
“那你就留下来守着这幢宅子,说不定我们就回来了呢。”
“小姐,你就带上我吧!”
裴绾不再说话,只由那人搀着自己向后面的喜房走去。
在堂中等候的谢稹早已心焦,他一身锦衣华服的,更托出了一番英朗。
“绾,”看见前面出现的人,他心中也是一紧:“你若是后悔了,我们还是……”
“我有什么后悔的?”
女子虽蒙着盖头,但从语声中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一些欢喜。
心中大石放下,谢稹才说道:“那好,今日是延休的头七,我们也请他看着好在灵下安心。”
“朝云,你下去吧。”
朝云回到了房里,她照例点了一些熏香,或许是真的太累,她才沾上床铺就睡着了。
“谢大哥,我们拜天地吧。”
“好。”
那人收回神思,牵过裴绾面向屋外的夜穹深深一拜。现在绾的亲人尽去,而谢稹又是个从小父母早亡的孤儿,于是他们这第二拜当然是对着裴延休的灵牌。
望着上头赫赫的漆字,谢稹暗暗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延休骤然离世,恐怕在这世间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如今他们执手礼成,也算是自己实现了对挚友的承诺。
但谢稹身体刚刚弯下去,就见一阵晚风吹进来正巧吹灭了桌上的红烛。屋中顿时陷入了黑暗,只留下耳炉中的清香还冒着三点燎燎星火。
“怎么了?”
“灯灭了,绾你等等,我去把它们点着。”
裴绾拉了谢稹一把,阻止说:“不必,想来是兄长回来了。”
“延休?”被她这么一说,谢稹也觉得周围阴风凄凄的。
“不知我昨日做给你的衣物,谢大哥可还穿在身上。”
“嗯,穿着呢。”
“那就好了,想来兄长时间不多,我们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早点礼成才好。”
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谢稹还是牵起那人的手,对着前面的灵牌深深一拜。但起身的一下谢稹居然有些站不住,他隐隐觉得那冷风像是吹进了自己身体里,正顺着脊梁一点点散开。而越绾那件本不合身的衣服一下严丝合缝的贴在了自己的每寸血肉上,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憋闷。
“夫君你怎么了?”
谢稹勉强摇摇头:“没……没什么,不碍事。”
“难不成,是被吓到了?”
“呵,我怎么会被吓到呢?就算延休回来他也不会伤害我俩,只是觉得有些体力不济。”
裴绾搀过他的手,引着互相拜过后才说:“那不如早早回房去,好些休息。”
回到房中这种憋闷感越来越强,谢稹觉得那衣裳就像是融进了自己血肉中,正在不停地慢慢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大哥,此生是我对不起你,来生必然为牛为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绾,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裴绾一边卸着头上的簪钗,一边幽幽说道:“我曾以为哥哥心中只有我一人,以为他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对我一个人笑,以为他会永远的跟我在一起,但没想到我们这十多年的感情,终究也抵不上这单单的‘生死’二字。”
“你,到底在说什么?”
“记得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曾问过哥哥,到底什么是死,他当时只说‘死,就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见不到感知不到了’,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想他就这样早早地死了,不想日日只能对着那个灵位。我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他就能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呢?”
此时,谢稹想起朝云昨晚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你到底对延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女子灿然一笑:“难道谢大哥感觉不出来,你身上那件衣裳,正是用哥哥的皮**制成的,难道你穿着,不觉得是分外的亲切、分外的温暖分外的贴心吗?这里面一针一线可都是儿的心意。”
谢稹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瘫倒在床上,浑身不得动弹。
“你说什么!你竟然把延休……”
“对,剥皮拆骨,是我亲手褪了他的血**成了这件衣裳。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如此深切的体会到这‘生死’二字的万分苦楚呢?”裴绾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呆愣的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夜:“谢大哥你放心,等过了今晚,你那知己好友自然能从黄泉回来了,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辱,这又算得上什么。”
“剥皮拆骨……那是延休,是一直疼你护你爱你珍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绾,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想要做他的妻子与他执手成礼,他不允;我想要就这样做他的妹妹一辈子守在他身边服侍陪伴,他不允;我想要让他留下一个我们的孩子好让我度过残生,他不允;甚至于我想要和他一起下黄泉去,他也不允!裴延休,他只愿把我嫁给你,嫁给他的挚交好友,或者一心想着把我远远的打发到深山的道观里去!”
“你,竟然?”
“谢大哥,你知道吗?在他弥留之际,脑中想的盼望的居然是和我断绝情义,一生老死不复再见……所以我不能让他死,不能顺了他的心意,让他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把我摆脱了。”
“你,绾你心里的人……一直是延休?”谢稹这下才恍然大悟:“你居然,还想要做他的妻子,要和自己的亲生哥哥共守一生!”
“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对吗?呵,看来,你和他都是一样,逃不开这些世俗的眼光、逃不开书卷上的陈词滥调。”
“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而争执?”
“不错。可是裴延休,他以为死就可以逃过我了,以为区区的一个黄泉就能把我们永远隔开,永远的划清了?我说过,就算是死,也要他裴延休永远不得安宁,也要他永远闭不上眼睛!”
这一刻,谢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记忆中那个摔折了胳臂也不哭不闹的小姑娘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如今虽妆容姣好,但看来却更像一个吞人的魍魉魑魅。
“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延休,延休他怎么能让你变成这副样子!你如今,当真是……令我吃惊。”
“谢大哥,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从小就想跟我在一起,就想跟我生生世世的过下去吗?我心中对哥哥如何感触,难道你还不能体会!”
“你对我?你究竟在盘算什么,对我做了什么事?”
“谢大哥,从此以后,你便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声音,只忠于我一个人的喜恶,永不背叛,永不离弃。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心愿?”
这时谢稹眼眶上的皮肉去了大半,双瞳还勉强的挂在眼窝里,但整张脸都已经开始腐烂破败,两腮就像被蛆虫吞噬一般慢慢出现了两个空洞。
第四十九章 转生之术
大概是声带受损,他的嗓音也完全扭曲:“儿……你怎可让自己,做出这等有违天道的事?”
“天道?”裴绾哂笑着看了他一眼,“何为‘天道’,何又为‘人道’,这些我都不懂,但要能找到一条我自己想走的道,成魔作妖又何妨?”
“成魔作妖……”
随着那一声声凄绝的呼喊声他身上的血肉开始脱离,谢稹那尚且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身形已经全数毁去,此时他仅是一个形销骨立的活物。
“谢大哥……”
裴绾见到这场景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此时,那人骨头上居然又生出了新鲜的血肉。
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皮肉一点点生长出来包裹住关节,看着最后皮肤一寸寸展开来遍及谢稹全身。
“谢大哥,我只是想救活哥哥,我不是故意让你会变成这样的,我……”裴绾蹲下身子,冷然的脸上不再透露过多心绪,“这些都是儿的错,等过了这辈子,我一定会如数还你。”
她说着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掌,这躯体的温热让谢稹通体一颤,股窒息感自谢稹鼻中生出,这感觉就好像有千数虫蚁在噬咬他的每一寸血肉,当真比针扎火燎还要痛苦数倍,连他全身的骨头都在不断‘咯咯’作响。
谢稹试着松手,可整个身体就是动弹不得,他的心魂就好像被吸摄一般慢慢融入了裴绾的双瞳中,脑中偶有画面闪过,这是……他们三人儿时一起玩闹的场景。
“哥哥,儿说过要与你成婚与你共守一辈子,绝不会就这么让你死去的。”
听到这一句,谢稹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新生的手腕上生出一道赤红纹样,这图案一直蔓延开来铺满他全身,瞬间又消失不见。那人手指松开之际,谢稹一下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自那日从裴家回来后,陆离就把自己闷书室里面不吃也不睡的,说是一定要找出个证据来。“不出去吃点东西吗?”
陆离从一堆书册中探出头来:“苏?你来干什么?”
“你还在想裴家的事?”
“裴公子救了我的命,既然你们都不管那我来管!我不会让他这么含冤的。”
苏席坐在地,也翻找起来。
“你干什么?既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就别来装好人。”
“没什么,只是闲来无事想找几本书,你翻你的,我找我的,大家各大相干。”
知道这人嘴硬,陆离也不揭穿,只继续找着线索。
几个时辰过去了,陆离实在头晕目眩。
“你来看看,当晚在裴家灵幡上看到的是不是这些。”
“哦?”陆离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的手记,“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苏,你太厉害了!”
“这是南巫的文字,只有在祭祀或者布阵时才用。”
“你是从南边来的,能不能看懂这些东西?”
“能看明白一点。”
“可算找对人了!”陆离指着中间的一排,问:“你快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南涯君?”他念出了书页下的署名,“看来是炽临国君手下的阴阳术士留下的。”
“内容呢?说的是什么?”
苏缓缓念道:“取巫山之露草,瑶山之琼玉,瀛台之神樱……寻五行相合、命数相通之人,方可转生换死,延年永续。”
“转生术?就是说,用这个可以长生不老?”
“书中说的是这样。”
陆离接过手记,猜测道:“难道裴绾用的是转生术?”
“不可能,这本手记残缺不全,何况书中言明具体炼丹之法已经失传,难不成那南涯君还能给她托梦相告吗?”
“那你看看这个呢,”陆离又拿出一卷书简,说:“这是我之前找到的,但上面的字我看不明白,现在一看上面的图案跟这本手记上的有点像,你看看是不是也有联系?”
苏一看,竹简上写的是炽临国的厉篆,“厉篆是古文,我也涉猎不多,只能大概猜出上头的意思。”
“没关系,你说你说!”
苏细看了很久,才念道:“铅水灌之……碎骨为引,圈之附之……以为,以为……”
这竹简经年已经腐烂断裂,字迹也都模糊不清了。
“铅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一种南巫蛊术,说是要将中蛊者体内灌入铅水,把整张人皮褪下后缝制成衣裳,再把骨头研磨成粉,将粉末的一部分和着血肉熬汤,再用另一部分做成膏粉,这样就算做成了母蛊;最后再寻一人,在中蛊者头七那天守在中蛊者的亡地,然后披上那件人皮衣裳,这就算做成了子蛊。子母二蛊俱成后又七日方可制成儡人,儡人会归于下盅者所有,对其唯命是从,大家俗称转生术,又名为七日蛊。”
“这法子还要把人剥皮磨骨!”
“嗯。”
苏依稀记得炽临国有过这种蛊术,本是用来惩罚奴隶的,但由于过程太过残忍而被禁用,久而久之就逐渐失传了。
“这分明就是在吃人啊!”
“何止是要吃人,据说受害者在中蛊后气息全无,就像是已经死去,但实际五感犹在,只是不能言语不能动作。”
陆离愕然,“就是说,要把他们活生生的剥皮拆骨吗?”
“嗯。”
怎么可能?难道裴绾会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对了,你刚才说……受害者中蛊后气息全无,就像是已经死了!”陆离一下记起初到裴家的那天晚上,当时他听到了棺木中发出的刮擦声。这时陆离才明白,那刮擦声不是裴绾发出的,而是躺在棺木里的裴延休。他浑身一凛,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湖里。就是在说那天晚上裴延休还没有死!
“这么说……我本还有机会救他!我竟然没发觉,他明明不像是疫病,我竟然……”
“事实无常,你又怎能料到?”苏摇摇头,又把话锋一转:“死了倒也干净,但我听说这种盅术阴狠非常,如果错过时辰,中蛊之人便会生生世世化为魑魇,直到神魂俱灭,这种历经千万年之久的折磨才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时辰?你是说,裴公子会变成魑魇?”
“先不说这么多,我们马上赶去裴府,万万不能去晚了!”
苏和陆离两人双视一眼便冲了出去。
朝云睁开眼睛,脑袋至今还昏昏沉沉的,她从床上撑起身来,打开房门后见外面日头高升,居然已经到了正午。她简单梳洗后去叫谢、裴二人,推开房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小姐,小姐!”
朝云翻开了裴绾的奁盒,果然,她最爱的一些朱钗和脂粉都不见了,连同柜子里的银票也没了踪影。朝云一下坐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外头,难道,裴绾走了?就这样一声也不吭的离开了蜃天城!那谢稹呢?谢稹那么一个知礼懂节的人,难道也走得这么悄无声息?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听见了外面的叩门声。
朝云内心一喜,连忙跑去开门,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是陆离和苏。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到底要来多少次你们才肯罢休啊?”
“我说了要见你家小姐。”
“我也说过了,不见!”
料到这人又要关门,陆离干脆一下将门踢开了,力道震得朝云跌在地上没起来。
“裴绾,你给我出来!你在哪里?裴绾”
“你这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见朝云要拿那栓门的棍子,苏才拦了她说道:“姑娘,要是你还想救你们主子,就老老实实带我们去找她,要不裴公子就算死了也得遭罪。”
“你胡说些什么!”
“你上次说你们家公子已经下葬,那你可知他葬在何处,可曾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你们家小姐这些天又是不是行为言语古怪,事事都要避人而为,还有在昨日,你们家是不是有访客过夜,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形发生?”
被苏问了一连串,朝云也不知如何作答了,自从大公子死后裴绾是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到了夜里连自己也不能进她住的院落。
至于裴延休的尸首,下葬那天已经封棺,但下葬前一晚裴绾还让自己给她准备了大量的铅水和一套刀具。这种种件件联系起来真有些奇怪,知道现在裴绾和谢稹都没了行踪,朝云才真正慌起来。
“你快说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可是我不能……”
“姑娘,不如你先带我们去你家大公子的下葬之地看看。”
她看了看苏,应道:“二位跟我来。”
原来裴延休就葬在裴家花园后的山林,这新坟还没有立碑,只是在坟头插了根大大的柳枝。
“你们,难道真要开棺?”
“废话。”可到了坟边上,陆离才说:“我们都没有带铲子,要怎么把这儿挖开?”
“这个不难。”苏说着翻手而起,那坟头的土壤一层层分散开来,一会儿棺木就露出来了。
“怎么回事?”朝云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连忙问:“你,你们是什么人?这……你这是在变戏法还是会邪术?”
陆离得意的仰仰头:“傻丫头,看呆了吧!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是坏人,你还不信。”
“别嗦,准备开棺。”
苏这句话一出,陆离和朝云也紧张起来。
第五十章 似梦非梦
果然,棺木一开并没看见什么尸体,只有一件裴延休平时所穿的衣服。
“这……怎么会这样?大公子的尸首不见了!”
“苏你来看,我当晚看见了灵幡就是这些!”陆离一把抓起那些东西递给苏,棺木里不仅摆满了灵幡,还在衣物上满满铺了一层生米,那衣物摆了好些平时不多见的钱币用具,看起来甚至怪异。
“小,我们猜的没错,这是那压魂的东西。”
“压魂?”朝云听得脊背一凉:“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家小姐在用邪术,你再不说她去了哪里,裴公子可就死也难安了!”
“我……可是我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陆离真来了怒火,一下钳住了朝云的双肩,吼道:“到这时候了还不说,难不成你也是帮凶,也要跟你家小姐一起疯吗?”
“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小姐和谢公子拜完堂后一大早就不见了,我听她之前说要离开蜃天城,或许他们是出城了。”
“出城!他们出城去哪里了?”
“小姐说过想跟着谢公子去关外,应该是去西边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没有骗你!”
苏拦了陆离,道:“姑娘,你先带我去你们家小姐房里看看。”
朝云不再推辞,连忙应了个‘好’字。
山中静谧,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就只能听到幽幽的蝉鸣,这样夏末初秋的时节最是醉人。少年靠坐在身后的山石上,他双眼轻闭,那微扬的嘴角中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哥哥哥哥,你快看快看!”跑过来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花衣,她双手紧合,正迈着不稳的步子急急跑到了少年身前。
“绾绾抓到了什么?”
绾绾?谢稹愕然,这明明是延休的声音,但词句确是出于他口。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他记得之前一番扒皮剜肉,难道他已经死了,而这只是梦吗?
“延休哥哥,你看。”小姑娘笑着把双手张开了一丝,两只夏虫一下寻隙从她掌中飞走了。
小姑娘慌了神,赶紧跳起来过去扑:“哥哥,它们跑了,跑了!”
“还是让它们飞走吧,这些夏虫飞舞在林间,不是比困在绾绾手里更好看么。”
“可是……”
“它们好不容易经历四季破茧而出,却活不过短短的七天,绾绾如果还要将它们拘于掌中,岂不是过于残忍。”
“活不过七天?”小姑娘撅起了嘴,难得惆怅的问道:“那就是说,它们过了七天就会死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在林间散开的流萤。
“那哥哥,你说说,死,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望了望空中闪耀的繁星,人们说仙神身死之后会化为空中星辰,而凡人则会落入幽冥,等着下一世轮回。
一下想起了逝去的亲人,少年缓缓说了句:“死,就是烟消云散,就是什么都没有,好像你再也看不见这些夏虫一样。”
“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吗?”
“嗯。”
小姑娘的眼中一下噙满泪水,倒把少年逗笑了,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哄道:“我的小绾绾怎么哭了。”
“那绾绾不要梓萧哥哥死!”她一下扑倒在那人怀里,更加大声的哭道:“我不要见不到延休哥哥,绾绾要延休哥哥一直留在我身边!”
谢稹怅然,这是小时候的延休和绾,那时的绾喜欢哭闹,除了延休再也没第二个人可以哄得住她。
谢稹开口,很动情的说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丢下你呢?不管怎么样哥哥一定都会留在绾绾身边的,就像这天上的星辰一样,只要绾绾一抬头就能看到,哥哥会永远都会在那里。”
“天上的星星?”小姑娘抬头望着那闪烁的星子,她伸出手来捕了捕,稚嫩的童音中只有满满的失望:“可绾绾抓不到天上的星星,我不要抓不到哥哥,我不要你像那些星星一样!”
少年神色黯然,好像沉侵在自己的回忆中:“可是人,终究是要死的。”
小姑娘沉默了,她一下又突然想起了那两只飞走的夏虫。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它们飞走呢?”她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很是后悔的说道:“下一次,儿绝对不会再让它们飞走了,就像我绝对不会让哥哥死一样。”
“绾绾,真是在说胡话。”
“虽然哥哥说人都会死,但绾绾就是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不会!”
谢稹无奈的笑了笑,不知这些延休是否还记得,想不到这人儿时的一句胡话,竟成了往后的隐喻。
苏、陆两人回来时依旧不见孟青阙的影子,苏再也等不下去,这人命关天,既然没有孟青阙的御剑术,那也只好骑马赶出城去了。陆离这小子原本死活要跟来,可是姜焱不允,一烟杆子就把陆离给敲晕了。
“这小子不来也好,一路上叽叽咋咋的,太碍事。”
“越姑娘想跟苏小哥独处明说就是了,何必把这名目扣在我们小离身上?”
“我……”一眼被看穿的越千泷脸红了一片,忙争辩:“谁说我是想跟他独处了,不是你不让陆离去的吗?那不成你就把他弄醒了,让他跟我们走啊。”
“时间不多,别说了。”
“别急别慌,他们两个一定没跑远,我这儿恰好有两匹好马,一日千里不在话下,今日就先借你们了,你们可要把我家小离的恩人救回来,切莫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苏应了,到后院牵了马就跟越千泷绝尘而去。
刚出长安便遇上了连日阴雨,虽然路途泥泞,可他们还是日夜兼程的往西边赶,不过短短两天就跑出了百余里,直到靠近凉州地界裴绾才停下车程,宿在一个叫风烟驿的客馆。裴绾关了房门后便坐在几案旁,就算疲累至极,她也还是强忍着睡意。谢稹这两天下来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就算双眼睁开了也是眼神涣散着,仿佛没任何知觉。
裴绾走到床榻前,她伸手用指尖描摹着这人的轮廓,这眉眼、这气韵……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谢稹。裴绾皱起了眉头,莫名有些惆怅,她只期盼着这人还能开口和自己说几句,那怕短短几个字也是好的。思绪渐渐飘远了,累极的裴绾伏倒在床边,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儿……”
似乎有人在叫她,裴绾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身体就像是化开了一样没半分知觉,唯有意识还清醒着。
“儿,快过来,到哥哥这里来。”
眼前出现了一间房屋,这陈设明明就是裴延休的房间。这人宽大的床榻上垫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被,一个头系红绳的小婴孩儿趴倒在床榻上,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她前面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他正躬着身子,不时的拍着双掌,唤道:“我的小儿,快到哥哥这里来。”
看少年伸出手,那孩子也奋力想站起来,她扯着身边的帘帐,终于迈开了一小步。
“儿,儿……我的小儿居然可以走路了!”
“哥哥。”她急切的唤了一声:“哥哥,等等我,等等儿!哥哥”
裴绾猛地睁开眼睛,聚焦之后的所见让她哑然。
“儿怎么了?”
“哥,哥哥……你,真的是哥哥?”
那人愕然一笑,问道:“怎么,儿连我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青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儿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女子一下扑了上去,久久抱着他不肯松开。
裴延休不敢动弹,直到感觉脖颈里一片薄凉才抚着她的脊背,问说:“儿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那人的动作一滞,声音有些哽咽:“怎么会呢?我小时候就跟儿说过,我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论怎样都会在那里。”
听到这话她才真正相信了,这人就是裴延休,就是自己一直想着念着的人!
“那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是不是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那人止住了裴绾的动作,安慰道:“儿到底怎么了,今天尽说些奇怪得话,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先给你倒杯茶去。”裴绾端着茶壶,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整件事。难道,他一醒来已经把之前那些都忘记了吗?难道谢稹真的完全变成了裴延休?一不察觉,那茶水就从杯中溢出来漫了一桌子。裴绾被吓了一跳,赶忙抽了丝绢要收拾。
“儿,你有事瞒着我?”
“我……”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哥哥你病了,病得很重,城里的大夫都说就算再怎么样你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她不知这人的记忆点停留在哪里,无奈之下只好先做试探。
第五十一章 化骨寻香
“既然蜃天城的大夫治不了,我就想带着哥哥去访遍名医,恰巧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一位圣手,只是他用药凶险不循常理,哥哥你服药以后就昏睡了几天,儿还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变不回往日的那个裴延休了。”
她这说话甚是奇怪,但裴延休听了居然只问道:“那儿,还想回蜃天城吗?”
“家里的田产、铺子我都让朝云给卖了,哥哥你之前总是忙于生意,大夫说是因为太累了才会遭这一劫。既然这次身子大好了,何不……何不就带着儿去游历天下呢?”
“游历天下?”
女子动情的点点头:“就我们两个人,哥哥和儿,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求你不要再回蜃天城,不要再让生意的门楣拖着自己了。”
“卖了就卖了吧,想来和死生相比,这些家业又有何用。”
“哥哥,你这是……这是答应了?”
“以后我便带着儿四处游历,处处为家,再也不回去了。”
守住家业和名声对曾经的这个人来说是那么重要,她万万没想到裴延休会说出这话来。
难道之前的争吵,还有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虽然心下疑惑,可裴绾并不打算多想,如今的裴延休居然能变成自己心中所期盼、所勾画的样子,看来那古籍上记载的转生术当真是一大奇方,不仅可以颠倒生死,还可以让裴延休脱胎换骨,让他真的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舍不弃。
“看你的眼睛,这么又红又肿的,好几天没睡了吧。”
“我,不敢睡。没看到哥哥醒来,我睡不着。”
裴延休闻言将那人揽进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侧躺在床边哄着她陪着她。裴绾睁大了眼睛,脑中的却满满都是谢稹,她心虚的拉被子掩住了脸,眼泪就这样无声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然而她不敢提,也不能再提这个名字。谢稹,难道,他真的死了?这样说来岂不是要用一命换一命吗?
良久之后,她才将脑袋探出一些,望着那人,在心里默默的呢喃:哥哥你可知道,儿为你……放弃了多少辜负了多少,即使来世身处地狱火海,我也绝不后悔。
窗外的雨终于小了一些,越千泷瑟瑟缩缩的坐在角落里生着一盆炭火,她的衣服被淋了个透,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还得自己来生火盆。但苏依然站在窗边,不语也不动,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你先休息休息吧,这两天一点没合眼,难道想倒在路上?”
“无妨。”
“唉,我们找了这么久也没个影子,你说的那个东西到底管用不管用?”
苏无奈的扫了扫窗外,“这几天都在下雨,我们只能等。”
越千泷正烘烤着衣物,看那冒出的袅袅热气,她好奇问道:“你跟我说说,你们在裴绾房里闻到的骨香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啊?”
“这味道因人而异,每人都不同,要不我们也不能循着那味道追到这里。”
“那你说说裴公子骨香的闻着像什么?”
“我说不出来,但是这味道越来越淡,恐怕再过两天就散了。”
“散了?”越千泷起身,“什么意思?”
“散了就是没了,这七日蛊也解不了了。”
“那我们还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
苏笑得毫不经意,“这香味到了晚上最盛,你放心吧,我料定了他们就在附近,不过,按书中的说法,我们必须先找到蛊头才能解盅。”
“盅头?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靠近三更天的时候,外头的雨才停了。
此时客栈大门早已关闭,越千泷和苏从窗户一翻而下,循着那味道找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风烟驿外。看来就是这间了,悄悄来到房门口,越千泷本想直接冲进去,可苏一把拦住她摇了摇头。
“怎么?”
“这大半夜的,我们不要扰了旁人好眠。”
“这个好说,焱娘给了我点好东西,保管他们睡得死死的。”越千泷揉搓指尖,其间散出点点粉紫色粉末,她对着掌心轻吹一口气,这些碎末子就化作缕缕轻烟飘进了客栈各个房间。
片刻之后,越千泷才抬手挑掉了门栓。这屋里点着一盏豆灯,榻前的帘子被拉下了,也不知床上睡的是谁,不管其他,苏径直走向了妆台。
“你干什么呢?”越千泷小声地问道。
苏示意她收声,然后在妆台上寻找着,果然他在裴绾的锦袋里找到了个甚是精美的妆盒,里面装着的脂粉雪白细腻,还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奇香。
“这就是你要找的那蛊头?”
“嗯。”苏点点头:“还好剩下不少,够用了。”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要闻骨香吗?现在可以试试。”
越千泷明白过来:“你说,这就是用裴延休的骸骨做的。”
“这香味跟裴绾闺房中留下的是一个味道,应该没错,我不明白,裴绾从不出蜃天城,她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盅术呢?”
“先别说这么多,我们赶紧把人抗了带回蜃天城去。”
“二位,是来带儿回去的?”
这一声可把越千泷吓了个半死,她回头见裴延休幽幽的站在暗处,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那人是什么表情。
“你,就是裴延休?你……你真的活过来了?”
那人闭口不言,反是苏答道:“不,千泷,他不是裴延休,他只是个儡人。”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我不是延休,”青年抚着自己的脸际,坦言道:“在下谢稹,是延休生前的好友,不过如今的相貌、声音,当真跟延休相差无二了吧。”
奇怪,越千泷想着,这人居然没有睡着!他完全不受那些摄眠香的影响,看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你就是裴绾找的宿主?”
“宿主?这词倒也贴切。”
谢稹的回答印证了苏心中的猜测,虽然一路上他都真切闻到了裴延休的骨香,却一直感觉不到他的魂息。这时苏才明白,原来被那件人皮衣裳缚住魂灵的并不是中盅者,也就是说不是裴延休。他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早就魂归地府,不用受那不得超生的折磨了,这至少能让自己对陆离有个交代。不过,被困住的人是谁,难道是谢稹?
“裴绾给你下了七日蛊,那过程想必是痛苦非常吧?”
“这点痛楚算什么,它又怎及得上绾心中之万一呢?”
越千泷冷笑一声,“这女人对你这么绝情,你还帮她说话!难道你看不出来这裴绾已经疯了,还不知道裴延休是不是她杀害的呢。”
“对延休她万万不会做那样的事,不会下手杀了他。”但是对谢稹,那人永远是这般的无所顾忌,一下说到了他的痛处,谢稹也露出一派心伤的表情。只是他不知道,为了做那母盅,裴绾是真的将尚未气绝的裴延休生生拆分了血肉。
“二位从蜃天城赶来,看来是有办法帮我了?”
“不错。”苏拿起那盒香粉,说:“只要有这个在,我就有办法帮你解蛊。”
“这个是?”
越千泷一时嘴快:“是那疯女人把裴延休的骨头磨碎了做的。”
“这些是延休的遗骸?”
“对,这是母盅的盅头,只要裴绾在你穿上那人皮衣裳时将它涂抹在身上,七日后你就会变成只属于她的儡人,终生听命于她不得解脱,更不得离开她半步。”
难怪了,成婚当晚他总问道一股冷香,让他觉得熟悉也不能抗拒。
“原来是这样,不得解开,不得离开她半步。”这样的要求何其简单,这短短的几句话不正是自己毕生之所求,不正是自己日夜所盼的吗?如果能陪在她身边生世不离,任自己变作谁的模样也无妨,她何须这样的巫蛊咒术呢,看来绾,还真是不明白他谢稹。
谢稹走过去,恳求道:“我本是回来奔丧的,但至今也未见到故友遗体,既然是由骸骨制成,不知二位可否让在下看上一看?”
“当然可以,只是这骨粉轻薄且关系到你命数,还请一定当心。”
“自然。”从苏手中接过后谢稹便沾了一些揉于指尖,这粉末果然轻软细滑得很,就像是触摸着人的肌理一般。
“喂,你干什么?”阻止时已经迟了,越千泷眼看着那人随手将那香粉扔出了窗外,霎时间香气四溢,满盒子粉末一下散开在夜色中,与空中水汽化作了一体。
越千泷冲过去,吼道:“你为什么故意扔了它?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自己就没救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一个寻常人又知道什么?”苏难得的语带怒火:“七日之后你就会化作一具无知无觉的尸偶,只是空有裴延休的记忆、声音和容貌,这样披着他的人皮却失去自己意识的过一辈子难道就是你想要的?”
“是。”谢稹不容置疑的直视着苏:“这就是我的夙愿,能和儿这样过一辈子,让她把我看作延休那样的对待,这已经是奢求了。”
“奢求?你,居然是这么想的?”苏诧然。
第五十二章 成妖作魔
“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这具身体就会损坏就会苍老,或者裴绾死了呢?你可知道,那时没了主子的儡人会变成魑魇,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吗?”
儡人?魑魇?听到这两个词语谢稹不禁失笑,他曾听塞外的僧侣说过,魑魇这种东西大多是欲念或残灵所化,不像人畜一样可以轮回,也不像荒魂能在世间游历,它们失去身体后便被困于自己或他人梦魇中受尽折磨,直到神识散尽方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只要能达成自己所愿,就算是成妖作魔又如何呢。”
越千泷没好气的一拍双掌:“疯了疯了,我看你和那个疯女人正好在一起,我们两个就是多管闲事,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谢稹默然,其实昏睡的这几日,那些独属于延休记忆不断涌入脑中,仿佛延休和绾的这十多年都被自己重新经历了一番。
在儿蹒跚学步时,是延休跪倒在床榻上引着她一点一点往前挪;在儿也开始挑衣打扮时,是延休请了唇天城最好的匠人给她裁衣制衫;甚至连儿真正成人,第一次来月例真那晚,也是延休坐在染血的床铺上在娇哄着、照顾着她……那时谢稹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浅薄,在绾活过的十多年里,其实只存在过延休一人。
如今延休不在了,她一个孩子又要怎么独活下去?绾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太恐惧罢了。
“绾,她只是个孤单又任性的孩子,你们何必对她如此苛刻?”
苏一时无言,他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这人到底是谢稹还是裴延休了。
“你到底是谁?”
“我?”谢稹心下一沉,这几日在睡梦中他才明白绾的所思所想,相比于延休,自己也从不曾绾做过什么。当年,他是因为心中怯懦才一字不留的跑去了漠北,如果那时他没有独留他们兄妹在蜃天城,这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愧疚中谢稹浑然开口:“我……只情愿自己是裴梓萧,情愿披着他的这张皮来变成一具只会想着儿只能记住儿尸偶,我也情愿,去变成魇魅来承担她所犯下的那些业障。”
越千泷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只求二位让我再用延休的身份,再活一次。”
“你”越千泷气得直跺脚:“不行,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能放过这害了裴绾,否则我们回去也办法交代!”
“算了。”苏转身,只说到:“千泷,我们走。”
“小?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我们这是助纣为虐!”
“我说了,快走,陆离那边交给我。”
谢稹闻言稽首:“二位大恩谢稹在此谢过,我和儿此生必不再回蜃天城,还望二位给尚在裴府的朝云带个话让她万万好自珍重,就此拜别了。”
“好,话会带到。”
“喂,小你说什么,小!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越千泷刚说完就被苏强行拖出了房门,等他们二人出了风烟驿,街上的风也更大了,世人都说西北寒风冽冽能将人心都吹透变凉,而苏的手却暖融融的,越千泷跟在他身后,渐渐也放弃了挣扎。
“小,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我为什么不放过他们?这世间的情事义礼本就和我无关,我不过是看在陆离的份上才趟了这浑水,何况裴延休已经死了,我们也没了解盅的骨粉,更没有法子救谢稹,你还要我把裴绾怎么办?难不成你自己要用动私刑吗?”
“我……”
“如果还要纠缠你就自己去管,我是管不了你,但可以自己回蜃天城。”
这人语中带着怒气,好像真生气了,越千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示软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去纠缠干什么?我就是觉得裴公子和谢稹太冤了,我就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女人,好让她如愿。”
“裴延休死得冤不冤我不知道,但对裴绾,以后的苦楚她自然会知道。”
“苦楚,绑了谢稹在身边,她哪会受什么苦?”
“你还记得我说的魑魇吗?那件人皮衣裳里的一针一线都染满了裴绾的执念,不知这化身为魇的业抱她可承受得起,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像谢稹那样无悔无惧。”
“你……”越千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说的什么魑魇是指的裴绾,而不是谢稹?”
“其实在看到谢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和裴绾之间以蛊为契,谢稹或是裴绾一死这契约自然会消除,谢稹不过是要当这一辈子活死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谢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不过,是他亲手倒掉了那一盒骨粉,也葬送了唯一解救裴绾的机会,事实已经如此,我如果把实情都告诉谢稹,那他岂不是也要痛苦一生吗?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把事情都说破?不过当时谢稹言之凿凿的,我真是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痴缠的人,会为了这短短几十年的相伴而甘愿永世被囚。”
越千泷点点头,放软的语声中满是惆怅:“这样看来,那个裴绾也太过可怜了。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守着回忆和过去的执念活一辈子呢?到头来被那衣裳困住生生世世的,也只有她自己。”
“一个凡人想要逆转生死,变更纲常,那她总是要付出非凡的代价。”
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越千泷一下想起执灭堂里养着的那两株月灵草,姜焱说过那东西功在引魂合魄,那么苏想做的事岂不是跟这裴绾相差无己?
“小,如果将你换成裴绾,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何有此一问?”
“从女娲神境到太华山,小想做的难道不是跟裴绾一样?”
苏驻足。
“难道,你不是要将烨楼死而复生吗?”
“他没有死!他跟裴延休不一样!”苏一声大吼,连眸子里都染上许许凶煞,良久之后他才平静一些,缓言道:“我一世欠他良多,就算是要身处炼狱永世不复,我也绝不后悔。”
“小……”
“你说得不错,我所做跟裴绾如出一辙,因此在这件事上我有私心,我只想让她如愿。”
越千泷呆立在原地,她想起自己跟谢稹的对话,自己屡屡将裴绾直呼为‘疯子’,这样岂不是连苏也一并伤了?
“小,对不起。”
苏稍显惊讶的看着这人,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他叫苏烨楼,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人曾说过不准再提及‘烨楼’二字,现在居然跟自己坦白了?原来那人是小的哥哥?
越千泷低了头去看苏空落的手掌,看来裴绾一事对他影响不小。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这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些代价,她不想让这人独自承担。
“如果我是谢稹,我也愿意那么做?”
“千泷?”
她一把抓起了苏被风吹凉的右掌,笑言着:“因为,你愿意做裴绾啊,如果是小的话,我也一定会像谢稹这么做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越千泷提溜提溜的转动着眼珠子,“不明白挺好的啊,明白了可就不是我喜欢的小了。”
苏步子一停,越千泷还是第一次对他说‘喜欢’这个词。
“你说什么?”
“我……”越千泷把手一松,自己先跑到了前头,喊道:“我说天太冷了,赶紧回去了!”
天光即将破晓,二人一前一后的在街上走着,影子也一点点被拉长。
回到焱雪茶肆后二人跟陆离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番,反正裴延休可以去轮回转世了,陆离听到这里就放了心,不再过问。
五日期限将到,他们傍晚就该会太华山。
“千泷,这次你们帮了我家小离,这些算是我白送的。”
越千泷接过一个小包,好奇道:“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要梦魂吗?这些足够你到苏小哥梦里游个遍了。”
越千泷凝神看着手中的小囊,却一下将它丢回了姜焱手中。
“怎么?还嫌少?”
“不,多谢,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哦?千泷哪里来的觉悟?”
“我认识的是现在是小,不是那个被困在梦魇中的他,所以这东西我不再需要了。”
是啊,苏已经陷身于过去,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或许这样自己还能多有一分清醒,还能在什么时候拉住他,而不是跟那人一起沉沦,因为,她绝不会让苏也变成裴绾!
回程的路上安静得很,只有孟青阙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这次他不仅买回了重谨需要的东西,还跟人学会了酿酒。
“这几天不见人影,原来是拜师学艺去了。”
“我可是扎扎实实给人做了几天苦力,不过总算把这活学会了,哪天我酿坛好酒,大家一起喝到天亮怎么样?”
越千泷白了他一眼,“青阙师兄有人庇护当然不怕,但我们身卑地微,被宁大师兄发现了可消受不起。”
“怕什么?任何事我担着!”
山门已到,几人落地,到凛曜城前就看见排排车架,气势何等宏辉。
第五十三章 阴差阳错
“看来是有大人物驾临啊。”
孟青阙看着车架上的暗色凤纹,确定道:“是北域的人,这纹样是王爵专用。”
“王爵?”越千泷疑惑道:“现在北域的王爵不是只有公孙翎一人吗?他来太华山干什么?”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进门,当下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如有贵客一定安排在地势最高的紫宸殿接待。
“诶诶诶,阿,紫宸殿在这边,你去哪里?”
“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越千泷立马跳到苏身后,“那我也回去休息,孟师兄告辞,我们回执灭堂了。”
“喂喂喂”
苏跟越千泷走得头也不回,孟青阙一个人没意思,只好悻悻的回了房。
“小,你不想见北域的人?”
“我只是暂时拜在太华门下,不想惹麻烦。”
“说来也是,何况我们盗了洛言的墓,也算跟北域结下梁子了。”这冤家就是路窄,越千泷刚说完洛言就见一洛家人出现在面前。
“怎么是他?”
洛吟桓站在前面的非鱼池前,正沉思着什么,越千泷揽了苏就要往回走。
“是你们?”
越千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逃不掉了。
“洛公子,好久不见啊。”
洛吟桓冷冷的将他二人打量了一番,“原来你们是太华山的弟子?难怪会帮着玄霜那种人。”
“喂,你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我们帮玄霜的时候还无门无派,跟太华、昆仑还是没关系。而且,玄霜姑娘是哪种人,我们比你更清楚。”
“一丘之貉。”
“你说什么?”越千泷一听,上去就要钳住他的脖子。可这一下太急,洛吟桓一转身反手倒把她按住了正要往池子里推。
“千泷!”苏手快一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怎么样?”
“没事没事。”
男子冷哼一声,“废物。”
“洛吟桓,你再说一次!”
“自己学无所成,还不准他人说吗?如果凭你打得过我,我自然收回刚才二字。”
“千泷……”
还不等苏阻拦,越千泷就跳了上去化出剑出准备跟这人一较高下。
“哼,雕虫小技。”
二人才在一起过了三招就听得远处一声怒喝:“吟桓,还不住手!”
“宁王殿下?”
“你怎可如此无礼!”来人振袖一挥,剑眉微蹙下自成一番威严,“还不跟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殿下,她们是……”
“难道要本王替你来吗?”
洛吟桓变了脸色,虽极不情愿,但还是拱手对越千泷拜了一拜。
这主子倒不糊涂,越千泷见状也还了一礼,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些前仇恩怨现在就两拜购销了,以后你不找我麻烦我也不去惹你,怎么样?”
“我……”
“既然洛少爷没有意见那就是同意了。”越千泷拍了拍他的胳臂,转身对公孙翎说:“宁王殿下有礼,师父还等着传唤我跟师兄,告辞。”
“且慢。”
“嗯?”越千泷一回头:“王爷还有吩咐?”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公孙翎径直走向苏,问道:“本王是公孙翎,请教少侠名讳。”
“苏。”
公孙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少侠姓苏?”
“对对对,我叫越千泷,他是我师兄。”
“敢问少侠是哪里人士?可是出自我北域?”
“我师兄是从南疆来的。”
“从南疆而来?”公孙翎看着挡在苏身前的越千泷不禁失笑,解释说:“越姑娘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给洛言织幻的就是公孙翎府中的织幻师,他不会问了名讳暗地里整治他们吧。
“王爷还有其他事吗?”
见公孙翎摇头,越千泷赶紧拉人跑了个没影。
“王爷,怎么了?那个苏有什么奇怪吗?”
“你就不觉得他有些眼熟?”
“眼熟?”洛吟桓仔细想了想,“属下并不认识跟他相似的人。”
“当日破下虞山陵墓的,可是这二人?”
“不错,另一人属下也查明的,正是太华山执律长老的二弟子孟青阙。”
“吟桓,洛言已逝,以往之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对他三人再不可多加为难。”
“可是玄霜……”
“洛吟桓,你既身为我朝宗伯,望你能事事以北域为重,勿要因私废公。”
洛吟桓拱手,应着:“属下明白了。”
“你派人给王上送个信,就说我要在太华山小住,让他放宽心,不要再催促。”
“属下明白了。”
公孙翎负手而立,极目眺去满是怅然,当下天灾连连,他真不知道北域还能撑多久。
回执灭堂之后苏跟越千泷二人便忙得不可开交,齐衍一改常态,日日都亲自授课,从早到晚少说要盯着他们练六、七个时辰。苏本就习剑,十几日下来把太华一套清虚剑法记了个大概,而越千泷学得分外吃力,把剑拿在手里怎么也不习惯。但齐衍对她格外上心,晚上还一对一的给她加课,这待遇连阮非颜也没享受过。
“可恶可恶可恶!她凭什么老缠着师父?”阮非颜还在生气,生生把一个馒头掰得粉碎。
“非颜,你晚上就没吃多少,这个馒头还是吃了吧。”梓兮拿着仅剩的一个,生怕又成了她的出气筒。
“我不吃!”
“非颜”
小姑娘嘴巴一噘,“我说了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现在师父都不陪我吃饭,他只陪着那个讨厌的越千泷!我还吃什么吃?我不要馒头我就要师父!”
梓兮叹了口气,这人闹起来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非颜,师叔既然收了越师妹做弟子,那难免是要教她剑术的。”
“为什么是她?我等了师父这么多盼了师父这么多年,师父要教也是教我啊,那样不管多苦不管多累我也愿意!为什么师父要带两个外人回来,为什么他们来了之后师父就变了!他不再喜欢阿阮也不再抱着阿阮看桃花,我不喜欢这样的师父,我不要这样的师父!”
梓兮还想劝解几句,可阮非颜哭着闹着就把他赶了出来。天玑宫到了门禁之时,他没法子,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阮非颜闷头想了好久,气消一些才走到廊子里想散散心。
玉琼阁里有声音,阮非颜从窗缝中看去,竟看到了越千泷。她手中抱了个木盆,应该是去里头玉琼泉沐浴的。
这些天实在太累了,越千泷脱了衣物躺靠在池壁上。这温泉水真是舒服,不仅滑滑暖暖的,而且还有疗伤活血之效,她来太华山这么久就觉得这是一处好地方。放松下来后深思变得迷迷糊糊,没想到她竟这样睡过去了。
“觉得很舒服对吧,看你怎么出来。”藏在一边的阮非颜使坏的笑了笑,拿起她放在池边的衣服就走了。
这一觉只有短短两刻但当真舒服,越千泷在泉水中撑了个懒腰,忽而觉得脸上干涩,想要将整个身子都埋进这温泉里。
今日不知怎么了,大晚上的阮非颜硬要玉琼泉的水调了膏子敷脸。这些小女子的驻颜术苏没兴趣,但地阮非颜他一向是当活佛供着,就怕她跟在自己后头吵个没完。
此时月将中天,苏提溜着阮非颜给的瓷壶,正往玉琼阁走去。房中水气弥漫,才走进来苏周身就变暖和了不少。幸好此时没人,苏看着平静的池子松了口气。这个小师姐可不好应付,她不仅要泉水而且还非要刚从泉眼里涌出的活水。苏脱了外套和中衣,下水正要淌到池子后面去找泉眼。
池子里怎么有动静?正在水下闭气的越千泷警觉到。齐衍从不来玉琼阁,苏虽然偶尔来此但绝不会在如此深夜踏足。思来想去越千泷也只想到了阮非颜,她这个小师姐可紧张自己一副皮肉了,几乎日日都要来这儿沐浴,害得她老找不到空档。这天几因为齐衍的关系阮非颜没少给她脸色看,想到这儿越千泷就恨得牙痒痒,这个小师姐是从小被娇惯坏了,自己今天可得给她点教训。
看到水中隐约出现的轮廓,越千泷一手就抓住那人的小腿将人整个都拖下了水来。奇怪,这人怎么不吵不嚷,还这么镇定?越千泷正疑惑着就冷不防被人一个抬手拎出了水。
那瓷瓶‘哐当’一下砸在了水面,越千泷眨巴眨巴眼睛,只见前面一脸水珠子的苏,那人瞳孔一缩,扣在自己肚兜边的手却未放开。
“千泷?怎么是你!”
“我……”
这人现在衣不蔽体,淋淋水光衬得那皮肤更为莹润,越千泷虽然不及素灵犀瘦削灵巧,但看着更显窈窕丰韵。自己是怎么了?右手颤动下苏赶紧一缩身子,闭了眼睛立马要往外逃去,可刚一动就被人拉着腕子拽回来了。
“干什么?”
越千泷兵捂了苏的嘴,眼眸一挑,说:“外面有脚步声。”
“小师弟,让人打个水怎么这么久,我都等急了。”
糟糕,是阮非颜!现在躲也来不及,如果被那人看见有损千泷的清誉可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玉琼水滑
这两个讨厌鬼,还不被自己抓个现形。阮非颜暗暗叫喜的推开了房门,快步跑上前后却只见越千泷一人深蹲在池中。
“非颜小师姐,你怎么来了?”
阮非颜左顾右盼的,把周围搜刮了一圈才道:“你又在这里干嘛?”
“小师姐难道看不出来,我当然是来这里泡澡的啊。”
“三更半夜的在这儿泡澡,你一定有问题!”
“我也想早点来呀,不过师父管得紧,非给我加了两节晚课。”越千泷打了个哈欠,又故意激道:“我可不像师姐,成日里闲得发慌,就是这时候还有精力晃到玉琼阁来,难不成师姐也是要来沐浴的?”
“是又怎样?我来不得吗?”
“来得来得,我可不介意鸯鸯戏水。”
“你不在意我还不稀罕呢,我就问你看见苏了吗?”
“苏?”越千泷一转眼珠子,“小这时候早就回房了,师姐怎么会问起他?”
“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那,师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早上掉了个坠子,整个天玑宫都找遍了,我想在这儿好好找找。”
什么,这人还有在这里找坠子!越千泷表面笑得轻松但心中直打鼓。苏已经在水里闷了段时间,要是非颜再这么耗下去那人恐怕会撑不住,要是被阮非颜抓到还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阮非颜围着屋子转了两三圈,目光却贼溜溜的盯着自己。突然,越千泷瞥见腰边浮出的几个水泡,不好,看来是苏坚持不下去呛着水了。
“非颜师姐,我练了一天的剑浑身实在酸痛,你慢慢找,师妹就不奉陪了。”越千泷说完就将脑袋埋进了水里。
下水后的越千泷赶紧环住了苏的侧腰,另一手则扶着他的后脑,双唇紧贴过去后就往他嘴里渡着气。
这人?苏整个身子一颤,正想要避开,双手却被越千泷圈住了。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玉琼水中的温服极其舒适,这失压的环境模糊了苏周身知觉,但唯有舌尖的触感还是那么敏锐。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也开始回应,苏吸住了那伸过来的软物,顺过气之后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当下水色深沉,越千泷未挽的青丝连着自己的长发一道纠缠在水中,这人脸部的轮廓也一下变得清晰深刻,但她的眼睛却仍是紧闭着,好像完全沉迷在这纯粹的深吻中。苏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灵犀同自己讲过的那些故事。原来与人深吻,便是这个滋味,刚开始他是那样的瑟缩慌张,又是这般自然祥和,就像是月夜里将开的花蕾一般,当真奇妙。
越千泷这家伙躲到水下面是什么意思?而且自己既然让苏来打水,怎么在这儿连寻盛水的瓷瓶也没找到?难不成苏根本就没来玉琼阁,难道他想打个井水敷衍了事吗?阮非颜满心疑惑,四周寂静下她慢慢挪到了池子边,刚想看个清楚就听得一阵水声,越千泷从水下一跃而起,溅起的水花洒了阮非颜满身。
“越千泷!你干什么?”
女子不甚在意的拢了拢湿发,说:“小师姐你还在呢?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不如你说说看,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本师姐现在要睡觉,要休息!”
计策不成的阮非颜一跺脚,急匆匆就往外跑去了。
“行了行了,出来吧。”
至此苏才从水面下缓缓伸出了个头,他满脸胀红,狼狈的同时又有些可爱,越千泷鬼使神差的一俯身,竟捏起了这人的两颊。
“放肆。”
越千泷瞄了瞄自己的身子,说:“师兄都已经这么放肆了,还不许千泷放肆一下吗?而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师兄忘了当时去祖洲你掉进海中后是怎样醒来的?”
“我……”
“你别又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我后来问了青阙,按你们凡间的话说是我占了你两次便宜,大不了下次让师兄你占回来不就成了?”
苏一时无言,只忍了说道:“还不穿上衣服。”
“衣服?”其实越千泷早注意到池边失踪的衣物,想来阮非颜是给她跟苏设好了套,就等着看他们出丑呢。她无奈的摇摇头,“我衣服早被小师姐拿走了,难道你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衣物?”
“你穿我的。”
“我穿了你的你又穿什么?难不成穿着这件湿哒哒的亵衣招摇?”
苏上了池子,背着身子抛给那人一件外套,说:“我还有一件中衣。”
“那就谢了。”
“我先走,你再离开。”
“放心,我知道师兄的名节重要。”
苏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看重的是你的名节。”
遥遥的看那人走远了越千泷才扯起那件衣裳披在肩头,这上面有还小的味道,有点像中皇山上的艾萧。
“我就说怎么看不到苏的影子,原来你把他藏水里了。”
一听是阮非颜,她也把衣服紧了紧,“小师姐花了那么多心思,难道是为了看这么一出戏码?”
“我在想什么和你无关。”
“本来是和我无关,但师姐如果要这么迁怒于人,我跟小可受不住。”
阮非颜一急,不服气道:“谁迁怒于人了?”
“难道师姐不是在气我跟小抢走了齐衍?”
“你怎么可以直呼师父的名字,这是大不敬!”
“为什么?”越千泷披衣走到了她身边,“因为我从没把他当过师父,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陪小疗伤,只是为了等月灵草长成,你们太华山的武艺术法我半分兴趣也没有,更不用说是齐衍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只管放心,等今年年末月灵草一成我跟小就下山,绝不抢你的师父,如果我说假话,立马叫我不得好死,怎样?”
见这人赌咒发誓的阮非颜才软下性子,坐在了她身边。
“怎么,你还不信?”
“我信我信!”小姑娘嘟嘟嘴,红了脸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苏师弟。”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除了苏自己,我跟梓兮都看出来了。”
“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可既然你知道,平日为什么还要想着法子为难我们?”
“因为……因为师父从来不对人这样,你跟苏太特别了。”
“齐衍对我们都是冷冷冰冰,这么久了难得有个好脸色,你居然还说他平日从不对人这样?那他平日都是怎么对人的?”
阮非颜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一下变得水灵灵的说:“在这太华山除了掌门和两位师伯,还没几个弟子跟师父说过话呢。师父以前在门中就鲜少露脸,不是在剑冢就是在执灭堂,那些日子里师父就肯见我一个人,就肯跟我说话。”
“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突然下了山,从此三十多年都在山下,只偶尔在我生辰时才会回来。”
三十多年?越千泷愣了一下,这么说阮非颜已经在山上等了齐衍三十多年,可为什么这人还一副年少的样子,看着还不到十五岁!
“师姐到底芳龄几何啊?”
“什么意思?”
“怎么几十年过去了还是在妙龄?”
阮非颜使坏的吐了吐舌头,说:“我们太华山是修仙问道之地嘛,当然有延年益寿的法子了,不过我的修为在这方面比其他人高深一点点,你们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师姐不是在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既然你愿意对我立誓赌咒,我阮非颜也不占你便宜,以后在太华山再有什么人欺负你跟苏就报我名字,保管有用!”
这个阮非颜虽然变脸太快,倒也是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只是她的世界都以齐衍为中心,没了多少自我。
苏一晚上辗转难眠,天还不亮他就起床练剑了,一套剑法耍下来他才觉得清爽不少,哪知刚要回房就见越千泷等在房门口。
“苏!”越千泷叫住刚刚转身的人,质问道:“你打算躲着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我……”
还不及苏回答越千泷就将一件外袍硬塞到了他手中。
“千泷!”
“昨天的事苏师兄不用放在心上,这件衣裳还你,我越千泷也不是恬不知耻之人,苏师兄如果烦我我自己避开就是,不用麻烦师兄挪步。”
这一声声师兄刺得苏喘不过气来。
“告辞。”
“我并非是想躲你。”他拽了越千泷,力道之大竟扯得那人一下撞到了自己胸前。
这下鼻尖贴下颌的,连越千泷也忍不住尴尬道:“你干什么?刚刚不是见了我就要躲得远远的吗?现在怎么变这么快?”
“昨晚之事,不要再提了。”
“我偏要提!”
苏眼眸一凝,闪过一丝困惑。
“如果不提怎么能见到你这副窘迫犯难的样子?”
“原来千泷是想看我犯难?”
“你是人,又不是雕像泥偶,既然是人当然就有害怕、有为难、有欢喜尴尬的时候,比起现在我倒更喜欢昨晚那个面红耳赤的你,至少那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苏松了手,像是避难般逃开了这人的目光。
“到时间了,师父还在等着我们,去晚了小心受罚。”
“好,那我们赶紧去!”越千泷说着竟然牵起了他的手。
“千泷,你不该如此。”
“有什么该不该的?梓兮是非颜的师兄,你也是我的师兄,他们还不是成日这样?俗话说心正则身正,同门之间就该互相帮衬着些,难不成是师兄你心里有什么歪点子?”
苏被堵得无言以对,只能任由这人拉了往前去。
第五十五章 星转之轮
等了数日,重谨总算出现了。
公孙翎就住在执明堂的蓬莱殿,等再见到重谨时那人依旧一副少年风华的模样,而自己已是满身霜雪,公孙翎苦笑一声,将那人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爷你政务缠身,怎么得空来我们这太华山了?”
“你这逍遥闲人是故意挖苦我吗?”
“不敢不敢不敢。”重谨摆摆手,满脸堆笑的问道:“我是听说北域国主很是倚重王爷,这会儿你来住下,他就没催你回去?”
“我能花这些时日来找你,自然是为了国事。”
“我就知道,说吧,到底什么麻烦?”
“你能给我看看星转轮吗?”
重谨大惊,“星转轮?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重谨叹了口气,“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你这是不答应了?”
“我……你知道这不是我一个能决定的。”
“太华掌门尚在闭关,厉染也正远游,虽然执灭长老齐衍回来了,但他从不过问门中之事,只要你答应,这事便成。”
这人还真是把太华山的情况摸透了,看来这趟不达目地他是不会回去的。
“重谨,你也是北域中人,而且我们相交多年,我何曾求过你?”
“我知道,可这跟你我的情谊无关。”
公孙翎起身,撩了衣摆竟然当堂一跪,拜道:“只此一次,日后我公孙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你大恩!”
“公孙!你……你这不是逼我吗?”重谨两手一搀,但那人双膝死扣在地,怎么也不起来。重谨没有办法,只得应说:“好好好,我带你去带你去。”
“多谢。”
星转轮是世尊留下来的神物,据说可以感知星辰变化,参透天地劫运。但世尊凰灭嘱咐过,星转轮不是凡物,不可妄动用其窥探天机,几百年下来太华弟子一直严守训诫,多数时候只将置于两仪阁供奉。
“这,便是星转轮?”公孙翎看着眼前的一片星海,这里景色当真奇幻,让他觉得好像浮游于天际。中央一处星芒大盛,远看着好像一座浮山。
“世尊大人说这其中藏着星辰之力,应该是洪荒之时留下的。”
“重谨,以你之力可能操控?”
“操控?”重谨笑了笑,说:“这是连世尊也没绝对把握的事,凭我怎么敢用‘操控’二字?不过要帮你这个忙还是不难。”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这辈子除了北域还能问什么?”
公孙翎默然,要是换做十二年前他一定会反驳,但现在他当真除了北域便身无所有。
“你站在我身边,不要走远了。”重谨说完便以手作印。
灵气运转间,周围星海开始变幻,其中星辰流转,中央的星转轮也一点点转动起来。
一座座山川凌空而出,其中河流涌动,星海变幻下竟然组成了一副极为逼真的地图。
公孙翎禁不住伸了手,触碰之际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整个天下。
星图中林林总总的分布着当今所有诸候国,其中有些国家之国土光泽亮丽,但大多数都星光黯淡,没什么生气。
公孙翎目光如炬的注视着这图册,最后用手指了处最曜眼的地界,问道:“这,是宸国吗?”
“不错,正是东方的宸国。”重谨怅然将目光移向了北方,那正是北域王朝,不过这疆土黯然无光,虽然地域广大但跟西玳、姜国还有夜楼比起来当真失色。
“重谨,依你看来,我北域还有多少时间。”
至多五十年,但开口重谨只应了句:“不知道。”
“呵……”公孙翎苦笑一声,自嘲道:“难道,这就是如今天下的命途?难道这就是天数吗?”
“是不是天数我不知道,但至少是当下各国的民心,俗话说‘民强则国健,民弱而国衰’。论当今民心之积聚,民意之坚定,宸国都是当今最盛的,西玳和炽临二国次之,北域、息照两国最弱。民心是可以顺势而变的,就像这天地万物的运数一样时有轮转,至少你还可以想法子凝住民心啊!我想到那时候,北域的国运一定会有所变化的。”
“你说得不错。”公孙翎伸手点向那星图,“我北域看似繁华富饶,但不过是金玉其外,从先王逝世那年开始,北域的民心也就渐渐散了,如今想要挽回又谈何容易?”
“先王萧北煌是何等英雄啊,但现在萧祈煜为君不仁,又是背了弑杀宗室的恶名坐上君位的,有他做国主你们北域当然民心涣散了,依我看不如换个主子。”
“就像你说的,萧家宗室已尽,若要换主子又该换谁呢?重谨说出如此大不敬之知,难道是要陷我于不义?”
重谨赶紧打起了哈哈,说:“失言失言了,你也知道我在你面前一向知无不言,我只是不想看你成年这么愁眉不展的,想帮你出出法子。”
公孙翎转身,“回去吧,多谢。”
重谨连应了几个‘好’字,直到走远了才松一口气。
幸好公孙翎不知道星转轮的奥秘,北域的确气数将尽,但萧家宗室并不是只有萧祈煜一人。萧北煌已经死了十二年,但北域真正的王星未灭,萧祈煜出于旁支,显然这星辰不是指他,也就是说萧北煌尚有后裔在人间。不知道真正的王星归位后,是否会影响北域的运数呢?
“重谨?”
“啊,啊啊……什么?”
“怎么了,你走的不是回执明堂的方向。”
“我是想去七绝台看看山景,看看山景。”
“那便一道去吧。”
重谨心下不安,他跟公孙翎是多年的挚友,自己如果瞒着这一点不说,到了北域亡败那日肯定是没脸见他了。可是凰灭的告诫言犹在耳,他不能泄露北域王星之事,更不能让公孙翎因此逆天而行。
洛吟桓从小认床,之前离了清息城到王都他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睡好,当下到了凛曜城,他更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好不容易挨过寅时,他便起了身,披衣往外去了。
这太华山颠常年苦寒,跟蜃天城倒很相似。洛吟桓漫无目的的在城中走着,本是万籁俱寂的地方便传来了几声剑鸣。这深更半夜的,难不成是他人闻了讯要来刺杀公孙翎?他循声而去,在七绝台下看到了一人正在舞剑,那人着了身水色的弟子服,看身形应是个女子。洛吟桓舒了口气,走近才觉得这人一套动作下来颇有疏忽,在门中必然位份不高。
“倒是个用功之人。”
洛吟桓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霜刃扑面而来,他闪身躲过,双手一张就跃到了七绝台边。
“是你?”越千泷!他冷笑了一声。
“鬼鬼祟祟的,你深更半夜在这里干嘛?”
“呵,我倒想问一句,你这黑灯瞎火的又在这里作甚?”
“我当然是在练剑。”
洛吟桓指了指天边,“我在赏月。”
“说谎,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跟着你?越千泷,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那不如,我们就来分个高低。”
洛吟桓勾唇一笑,“好,既然越姑娘这么有自信,我洛某自然奉陪。”
洛吟桓拿起随身的折扇便接下几招,这人用的不是太华山清虚剑法,武功路数完全自成一派,这样过招太来当真有些吃力。而且她手中的兵器锋利非常,一招劈砍下来就把自己的扇子折了大半。
“洛吟桓,就凭你这几下子也能跟在宁王身边当差吗?”
很好,这人气焰倒挺狂。看准时机后,洛吟桓一下拉了身上的斗篷,眨眼就将越千泷手中的长剑卷了个严实。他堂堂北域大宗伯,怎么可能就这点本事?
“你藏招!”
“越姑娘不知有个词叫欲擒故纵?比起蛮力来,我还是多喜欢用用脑子。”洛吟桓本想将越千泷拉过来,可僵持之际那人右手一松,收不住力道的她顿时往后退了十来步。不好,那后面可是悬崖,洛吟桓喊道:“小心”
越千泷回头,可她后脚掌已经踩到七绝台边了。糟糕,她还不会御剑,从这儿摔下去肯定连渣都不剩了。忽的她身体被往后一拉,洛吟桓的侧脸贴额而过,一个旋身之后她就被甩到了七绝台中央,但再一抬头,只见前面空空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洛吟桓?不会吧……”越千泷坐在原地痴痴的看着,“喂,你在哪里?洛吟桓”
阵阵回音下她再跑到崖边一看,下头黑漆漆的,除了寒气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糟了糟了糟了,洛吟桓,姓洛的!你没死就出来,这种小把戏别以为我会信!”
周围依旧任何动静也没有,越千泷捡起那人还卷在剑上的斗篷,惊道:“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掉下去了真的死了吧,我可不要欠你一条命,我可不要一辈子不得心安。”
“千泷,发生了何事?”
抬头见了苏,越千泷立马跑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臂,说:“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
“什么意思?”
“我刚刚跟洛吟桓在这儿比武,他掉下悬崖了。”
苏面色平静,走到崖边看过一番后才问:“是你将他打落下去的?”
“他……他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
苏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是公孙翎的人,如果死在太华山,北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大不了把我押了,我赔他一条命。”
“鲁莽!”苏拉了她的手,快步道:“我们先想办法找人。”
第五十六章 命下七绝
“什么?”孟青阙一下从被子里跳了起来,“洛吟桓掉了七绝台!他为了救你掉了了七绝台?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糟了糟了,之前在虞山我们把他怎么样倒没什么,但现在他跟着宁王到了太华山,如果在这儿丢了命我们怎么跟北域交代?”
“这个容易,你们就……”
苏推了下越千泷,忙说:“青阙你熟悉门中地形,可知道七绝台下是什么地方?”
“那下面是万里深渊!我从来没去过,也没从听说有人掉下去过。”
“你可以御剑,不如带我们去崖下一探。”
“去崖底?”
“怎么,怕被我们拉下水?”
“当然不是,我孟青阙为朋友从来不怕麻烦,但是师父和掌门都说过,七绝台下凶险异常,让我们在上面练剑观景时千万小心。”
凶险异常?苏一凝神,也就是说,即便掉下去了也有生还的机会。
于是,他拱手道:“还请青阙襄助。”
孟青阙一叹气,只好认栽的跟这二人出去了。
七绝台下云雾缭绕,御剑途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气流涌动间大家感觉到了不寻常,他们越是往下就越寒冷,这于常理不合。
“好了,下来吧。”
崖底不是漆黑一片,月光散落下来照得这里格外明亮,只是刚走几步,三人就看到了一大片坟冢,这场景当真渗人。
“这是墓地?”
孟青阙走近看了看碑上的刻字,这里埋葬的竟然全是太华弟子,少说也有近百人。
“难道太华山的人死后全部葬在这里吗?”
“不对。”孟青阙摇摇头,“据我所知,门中如果有人故去都是埋葬于归息谷,从没听说还有人葬在七绝台下的。”
“先不管这些,找到洛吟桓要紧。”
三人朝这些墓碑拜了三拜之后就朝前走去了,但他们在附近打了两圈也不见那人的影子。
越千泷泄气道:“怎么回事?这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西边还有路,我们往那边去找找。”
变了方向后三人更察觉出不同来,刚才脚下的明明是黄土路,这时的路面却洁净平整,像是被精心修缮后的。
“你们看,这是汉白玉!”
果然,越千泷脚下的是一块块白玉砖石,上面刻画着四象图腾,而越千泷正踩在朱雀一方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
“你们听,周围好像有动静。”
越行泷说得没错,他们回头只见百来名‘太华弟子’执剑站在他们身边,瞬间已成包围之势。
“不好!”孟青阙拦在他们身前,警戒道:“这是北斗剑阵。”
“北斗剑阵?那是什么?”
“是太华剑阵的一种,它以诸天北斗为基础,由最开始的七人化成后来一百二十人的大阵,我们现在的很多剑阵都是从里面分化而来的。但是这阵法很久都没排过,因为排布上要求参阵的一百二十人功法互补,而且修为相同,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看来我们是遇上太华山的老祖宗了。”
“不说其他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孟青阙看那些人还有观望之势,一下就跪倒在地,大喊着拜道:“在下孟青阙乃是太华山第七十二代弟子,师从于现今的执律长老厉染门下,是执律堂大弟子。因为寻人惊扰到各位前辈,弟子万分惶恐。”
苏跟越千泷见状赶紧跪下一一效仿,但那些人无动于衷,动作下剑光大盛,看来他们三人真要被万剑穿心了。
“看来说道理没用了。”孟青阙起身拉了苏道:“他们摆阵,我们也可以摆阵,你们快各站一点跟我成三角势。”
苏见状问道:“你是让我们摆三才剑阵?”
笑话,他们这么一个初次摆成小三才阵怎么敌得过北斗大阵呢?况且这三才阵讲求人、地、人三者调和,正是个攻受兼备的阵法,但是他们三者修为良莠不齐,这个三才阵有没有作用尚未可知。
“我主攻,你们运功主守可。”孟青阙站在天位,对于外力可谓是首当其冲。
“不行!”
“来不及了,聚气于剑,凝息在胸。”
剑芒一闪,万剑汇聚的强光之下根本看不到他们几个的身影。烟尘过后孟青阙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苏,千泷!你们怎么样?”
那二人收了剑势,也没一点外伤。
“我们怎么还活着?”依照刚才的架势,他们怕是要被那些人挫骨扬灰了。
“看来那北斗剑阵最后收势了。”
“哦?他们怎么一下想通了?”
孟青阙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来这些人不会对太华弟子下手,他们必然是察觉到我们所用功法出自同门才收手的。看来,这里真像师父说的一样隐藏着什么东西,而他们就是护灵,下面的路不会太平了,我可真是又被你们活活的拉下了水。”
“青阙的恩情,我们日后一定相报。”
“‘我们’?”孟青阙满脸笑话的看了看苏,逗说:“你跟千泷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这架势难道已经化二为一、已经夫唱妇随了?”
“孟青阙,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看今天他这么紧张样儿,要不是看在阿的份上,我才不帮你。”
“我,我……”
苏神色不变,依旧冷然说道:“我跟千泷是好友,是同门,如果有一日青阙遇难,我一样会竭力相助。这些玩笑话,青阙还是别提了。”
孟青阙笑意不止,这会儿他突然想到了素灵犀,也不知那丫头回南疆后怎么样了,不知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阿跟越千泷的这副场景,她会作何反应呢?孟青阙摇摇头,拉回思绪后便往前走了。
“你们看,这里像不像一面镜子。”越千泷指着一面山壁,这表面上光滑无比,甚至能依稀映照出他的影子。她再用手指一点,这岩面立马发生的变化,它一下涌起漩涡,“你们看,像不像一道门?”
“它本来就是一道门。”
“我们找了洛吟桓这么久也没见影子,不如到这里面去看看?”
“这其中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晓,青阙你在太华这么多年有听过这地方吗?”
“我从没听过,哎呀,既然到了我们就不管了。”孟青阙不耐烦道:“这是在太华山的范畴,我不相信在这道门后还有能要了我命的东西,我先进去,你们两个自己定夺。”
苏点点头,跟越千泷商量几句之后就跟着进去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一回神两人就听到了孟青阙的呼救声,可还没看清他的方位两人就乱了方寸,这里风暴极大,刚出来苏和越千泷就被刮得没稳住身子,慌乱下胡乱抓了一根竹子,他们的身体横挂在翠竹上,稍一松手就会被卷入竹林深处的风暴中心。
“青阙,抓紧了!”找了两圈越千泷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孟青阙,他双手抓着一颗石笋,整张脸都被暴风刮得变形,“青阙,我们就过来,坚持住。”
那人正对着风口,他手指渐松,显然撑不住了。
“青阙!”
“孟青阙”
苏忙着一松手,自己也跟着那人卷了进去,但他们两隔甚远,苏还来不及近身就眼看他被卷到了那风暴中央。狂风一下停止了,苏从空中重重摔落下俩,他爬起身,愤愤的看着前方,无奈这林子一片寂静,哪里有半分风暴之景。
“青阙……孟青阙!”那风暴口完全消失了。
“现在连青阙也不见了,该怎么办?”越千泷从后赶上,看她神情像是完全没了方寸,“那青阙他会被卷到哪里?你说,他会没命吗?”
苏摇摇头,“我相信青阙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在何处尚未可知。”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留下找洛吟桓和青阙。”
“已经到了这里,恐怕你我都回不去了。”
“那么……”
“当下之计,就只有往前走,你跟着我。”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跟青阙。”苏迈开步子,手却被拉住了,“可是,如果连你也消失了呢?”
“千泷?”
“如果你也像他们一样消失了,又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女子声音微颤,带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我不想又像在女娲神境一样,我不想又变成一个人呆在这个异境里。”
苏回握着她的手,将人拉到眼前后直视着越千泷,郑重道:“我不会。”
说完他突然解开了头上的发带,用其紧紧将自己和越千泷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放心,我不会让你像青阙一样。”
越千泷一时有些呆愣,她从来看见过这人散发的样子,如今看了这人一关及腰的青丝,才觉出这人的几分柔软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是不是绑得太紧?勒得疼了?”
“没有没有没有!”越千泷连连摆手,小声说:“我只是,从没看见过你这副样子。觉得,这样挺好的。”
“走吧。”
越千泷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这人身上的艾萧气息越来越浓了,她悄悄深呼吸着,顿时无比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