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至圣之体
“苏公子一番解释,可是沧溟告知的?”
“沧溟?”苏玦冷笑一声,“旁观者清,我不是你们妖神,更不是他巫族中人,在不日城的这些年,我总有些自己的考量。”
“苏公子自是有悟性之人,你所说的,无半分错处。”
“我这伤口能愈合,也就说明,这个地方的妖族之力越来越强了。强烈到,竟然可以压制住巫族的两件圣物。”
“此处妖巫之力的消涨我确察觉了少许,但不料对这等变化最为灵敏的,是被巫器所伤的苏公子。”
“世尊,这里必然有妖族的至神之物,或者,是至圣之体。”
至神之物?至圣、之体?
正是此时,齐衍也回来了,他神色焦急,一见众人就说:“师父,在那山体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神像。”
“神像?”姜焱急道:“我们去看看!”
越千泷本想去扶苏玦的,但这人执拗非常,才刚刚能站稳了,就非得自己摸着石壁的一点一点往前挪。
“苏玦?”这时,齐衍才注意这已然清醒的人,他扫了眼越千泷,毫无顾忌的问:“没有再喝我的血,为什么他能恢复成这样?”
“你的血?齐长老觉得,我就非要它不可吗?”
“我无心与你争辩。”
越千泷见状也露出了些疲累,只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快点跟上世尊吧,我们随后就到。”
然而等越千泷陪苏玦走完这三里,都已经是两盏茶以后了。
凰灭等三人都站定在石壁前,待越千泷仔细看去时,才发现这座轮廓不明的神像……倒像极了一条龙。
“是应龙。”苏玦毫不犹豫道。
“对,是应龙。”这样的神像,越千泷早在女娲神境里见过,神殿中、壁画上,都有不少这应龙的图像。
原来它就是阿玦所说的妖族至圣之体?难怪,它竟能压制住阿玦的伤势。
在世间,应龙一直是和风化雨的主宰,且照女娲神境壁画中所记载的,它还下凡助黄帝斩杀蚩尤、夸父,也曾以龙尾画地成江,助大禹治水,就是现在越千泷也能在不少地方看到有关应龙的庙宇。不过被如今世人所罕知的是,从上古以来,应龙就分有两种,一者为先天所生,二者为后来炼化。那‘先天’的应龙,便是由百兽先祖毛犊与羽嘉所生下的,与它一同出生的还有凤凰、麒麟,这一尾胎生的应龙在天地间独一无二,于五方主中央、五行司土,为**雷霆、沟渎河川之神,亦是天龙之神。那‘后天’炼化而出的,便是龙族修炼一千五百年所化。
“世尊大人,”想到这些由来的越千泷又问:“这神像所雕的应龙,就是毛犊与羽嘉所生下的那头吧?”
“对,当年洪荒一战,想必除它以外,在天地间那些由凡龙炼化而成的应龙,已都随妖族陨灭了,”凰灭抚起了眼前灰白的石壁,他神中带伤,缓言说:“不过这并不是神像,我们所见的,就是天地独一的天龙之神。”
“这……就是被毛犊与羽嘉生下的那应龙吗?世尊大人你可不能乱说,妖族中呼风唤雨的天龙之神,怎么成了**的石壁呢?”
“洪荒时的妖巫一战惨烈非常,它最后,应该是自封于此了。”
“自封?世尊你是说,它没有死?它只是,自己把自己封在这石头里了?”
“没错。可姜姑娘,这并不是一般的石头,它是由妖神躯体瞬间石化而成,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我们就能将其唤醒。”
“师父,当有人打开混沌之门的时候,这应龙不就自然醒了吗?”
“它是守护着天地通途的封神,以它跟混沌之门的关联是如此,但这只是方法之一,若真等到那时,我们就位于后手了。”
“那方法之二呢?”
“找到应龙的神元。”
姜焱一听就不明白了,“应龙的,神元?它既然把自己石封在此,难道它的神元还能在别处?”
难道神元还能离开本体单独长留吗?或者,它跟千泷一样,神元跟本体被分开封印了?
“妖族并不像洪荒的其他族群,他们之所以能统御万灵,就因为他们其中有不少都具备完整的元神烙印。”
“这个我知道,师父,据说在洪荒之时,巫族就是为得到元神烙印才屡屡跟妖族冲突的。但原来,妖族中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有元神烙印的吗?”
“对,妖族中,拥有完整烙印者即被称为‘妖神’,帝陛和太一两位陛下、羲和及常羲两位君后、女娲神上、天上的十日、十二月、还有無栾和这应龙,他们都属于这一类;其二就是拥有烙印但不完整者,大多沦为寻常子民或者妖兽;而最后并不拥有烙印的,会通过这不周山被逐出妖族,他们或融入巫族、或变为凡人奴隶,其处境也凄凉无比。在这三者中,妖神能达到‘神、形两分,神形互生’之境,只要他的神元完整,便可成就永世不灭之身、永世不亡之灵。”
原来妖族,还分了这么些不同,这些都是越千泷第一次听到,之前凰灭也从未提起。她听说在洪荒有不少妖族反叛,转而投向了巫族和人族,如今想来,这些倒戈的,也都是那些没有完整元神烙印之人吧。
而至于这‘神形两分、神形互换’……
“我明白了,”姜焱一时比划着接过话来,“也就是说,像妖神这一类妖族,一旦他们的神元还完整,他们就能随意占有任一皮囊,以神元之力将其也变为不死不伤的妖神之身;而只要他们的躯体还在,就算神元离开得再久,但只要回归时也能重新唤醒这副妖神之身,这就是所谓的神形可以两分,神形也可以互生,对吗?”
“姜姑娘说得没错。”
“那世尊你也是妖神,你也拥有元神烙印的,这么看来,仅凭沧溟跟浸烛又怎么难得住你呢?你这不死不灭的,光是这点他们耗也得被你耗死了吧。”
不死不灭,凰灭虽面上应承的浅笑着,但暗地里只瞥了眼苏玦。完整的元神烙印,他已经没有了,無栾的神识被自己跟那人两分,想必也要等到神魂相合的时候,才能重新找回这不死不灭吧。
“世尊,按这说法,我们如果找到应龙的神元,就马上能唤醒它了?”
“嗯。”
“那我肯定是跟这应龙神元有关,”听过凰灭这番后,姜焱也断定道:“刚才是它在叫我,一定是它召唤我来到这里的!说不定我的身份,就跟应龙有关!”
“那姜姑娘你可记起了什么?”
“没有,我……我也觉得自己能记起什么的,但看到这石化的龙身,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焱跟这里,一定是有关系的,凰灭也认同。而且如果有应龙扶助的话,他们对晔刹也更有胜算,只是这应龙的神元,到底在何处呢?
“应龙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吧,我们虽然找到了应龙的自封之身,但它现在也终究是个石像,还是要先找出去的方法。”
“嗯,齐衍说得对,困死在这里不行,不如在这石像边找找吧,既然应龙把自己封在此处,也一定有它的玄机。”
“玄机,不就在你眼前吗?”苏玦淡淡的一句,而眼神是对着这石像底下的,“你们看它的形状,像什么?”
形状?众人细看后就盯住了姜焱腰间的水烟杆。可不是吗?这水烟杆,怎么看都跟底下的凹痕有所契合。
“焱娘,这个应该是能嵌进去的吧,你试试。”
姜焱一听也马上将其放入了那凹下的槽痕中。周遭倒是没什么动静,但这根完好的水烟杆,外壳竟然渐渐碎裂开来。又等上少许,姜焱才把它拿了出来。
“它……这烟杆,变模样了?”她抚在掌中,恍惚也感到了些许灼热,本是无温之物,为什么会有灼热感呢?且这外观,看来倒像什么骨头,“自从我在蜃天城醒来,这水烟杆就在我手中了,我断定它与失去的记忆还有身份有关,所以才带在身边的,还真是被我猜中了,你们觉得,这像不像,是一根龙骨?”
这骨头极细,不像应龙寻常的骨头。
因此,凰灭也拿过来细看,“这是从龙脊中取下来的,故而至细至坚。既然应龙这一龙髓在你手中,那你跟它的关联,可谓尤及生死。”
“尤及、生死?”
“这是信物,你与应龙之间,该订了某种契约。”
“我,与这妖神定了契约?我一个凡人怎么……”
“姜姑娘你并非凡人,你生于洪荒,结识应龙也在洪荒,且我猜想,”凰灭又将姜焱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姜姑娘与陆离公子的不死之身,还有不变的形容,或许,就是你们跟应龙达成契约的条件之一。”
契约的条件?她一直觉得自己跟陆离古怪,且他们又是一同在蜃天城醒来的,难道这一切都跟应龙相关?
第十二章 难辨真假
姜焱后悔着,“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带小离一起来了。”
“姜姑娘不用懊恼,待出去了我们自然有机会向陆小公子证实。”
“说起出去,那咱们到底要怎么出去啊?苏小哥,”姜焱突然话锋一转的问道:“你要是有什么路子,就别再藏着掖着了。”
“你这是何意?”
“你现在,怎么说也是沧溟那边的人,而沧溟,是绝不可能让你孤身来到蜃天城的,所以你还是赶紧告诉我们吧,晔刹的司命素灵犀,她如今在哪儿呢?沧溟是不是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所有后路,她是不是正在暗中看着我们呢?”
“焱娘——”
“知道你不会忍心,但越千泷你就别插嘴了,这家伙昏睡了一路,如今好不容易才醒了,要是再不套点话出来,我可是不会甘心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要辱没斯文。”
“姜焱,看来,你要跟我动手?”
“顾不得往日交情,也顾不得这趁虚而入的时候,苏小哥,你还是老实交待吧。沧溟,他偏偏在你伤势沉重时把千泷放出不日城,又偏偏,你在这不周山遗迹里醒过来了,你们在算计什么呢?”
“沧溟的算计,我不知道;灵犀在哪里,我不知道;而怎么从这里出去,我更不会知道。”
“你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不周山就算了,但沧溟跟素灵犀你能不知道吗?”
苏玦还没回答,越千泷就护在了他身前,“焱娘,我们被困在这里不是阿玦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千泷,你怎么还不明白?不管苏玦有没有失忆,也不管他有没有被投入魇池变成魇奴,你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从他第一次来焱雪茶肆的时候所有事就定好了。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苏烨楼,先是让他复活然后再让他成为君王、让他永远得到北域,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跟你没干系,你不用对他有任何愧疚,你也不用……”
“那不是愧疚!”
“既然不是愧疚那就是偏私,是黑白不分!苏玦一个人已经是错得彻底了,难道你也要被他拖着错上一辈子吗?”
“阿玦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世上哪一个活着又是没苦衷的?你会在意苏玦的苦衷,难道你就不能在意他们的苦衷吗?你分明是一步一步按着晔刹的部署走,到现在了还这么冥顽不灵,越千泷你不是被沧溟拿住了,你就是被苏玦拿住了你自己不清楚吗?”姜焱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心火,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意宣泄着。
“焱娘,你是怎么了?”
怎么了?嘶吼下姜焱也感到几分力竭,她认识越、苏两人又不是一两日,自己分明是眼看这两人走到如今的,可为什么前日她还能对越千泷理解怜惜,一到方才竟全都忘了?
“焱娘?”
姜焱平静少许,她烦闷的扶着前额,忽开口道:“世尊,齐衍,我想跟他们单独呆一会,可以吗?”
看来这只关他们三人的私事,在旁静观的凰灭跟齐衍并不想插手,跟越千泷对过一眼后,他们也退开了些距离。
“焱娘,怎么了?”看出这人不对的越千泷关切道:“从看见这应龙石身之后你就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有事瞒着的,是你吧,”这时,姜焱才露出了丝冷嘲,“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河图的下落,见面时我问及,你为什么不说?”
“我……”
“别再编借口了,千泷,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虽然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但我姜焱自问,除了小离以外,也从没这么信任过第二个人。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你亲切非常,但没想到,此时我姜焱竟比不上一个‘河图’的消息?”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跟世尊他们已经约定好了!”
“约定?什么约定?”
“我不能,”顾及到身边的苏玦,越千泷小声道:“我真的,还不能透露河图的消息。”
“凰灭跟齐衍可以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行?我跟你们一起来这沧浪原,我从头到尾都在帮你,你为什么在这时候把我排除在外?你是在怀疑我的身份,还是仅仅在怀疑我姜焱?”
“我……”
“河图是我,”凰灭突来的打断让三个人都愣住了,他神色镇定,又继续道:“我的皮囊,就是河图。”
姜焱终于收敛起来,什么?!
宁王府,女子站定,上次来这里,是十多年前吧。
年少时,她、洛言,还有公孙翎,他们也曾结伴同游,这北域的壮美之处,几乎都被他们走遍了。可尽管如此,尽管公孙翎早有贤名,玄霜也始终觉得跟那人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偶尔,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甚至的透着凄厉阴鸷的。公孙翎并不喜欢她,与自己相处的年岁,不过在为洛言隐忍。
想来都怪自己,若她当年未曾离开,若她能早些察觉出公孙翎的异心,洛言,也不会到那番下场的。既然错过一次,那现在不管做什么,她也要救下吟桓。
“王府要地,外人不得擅闯!”见靠近的玄霜,值守的侍卫执剑拦道。
“烦请通传,我是玄霜,我来找宁王。”
二人不为所动,依旧只冷言让其离开。
“别逼我动手,我不想伤人。”
“姑娘,是我者不想轻伤女子,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者。”
玄霜正要运气,却见那府门开启了,不过,从中走出来的,并不是公孙翎。
“吟桓!你真的在这里?”玄霜顿感安慰的松了口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两名侍卫见状也猜到了两人的关联,其中年长者行完礼后方问:“洛大人,这位姑娘可是您的友人吗?”
“不是。”
“洛大人?”发现不对劲的玄霜追问道:“吟桓,你是怎么了?他们叫你,‘洛大人’?”
“跟我来。”洛吟桓强拉着这人就往街曲中走。
“吟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吟桓步子越来越快,见状玄霜也不敢再问。直到走到好几里开外的阎君庙了,洛吟桓才停下动作。他猛然撒手,与玄霜隔开几步后就背身而立。
看着这人的背影,玄霜只不安道:“吟桓,公孙翎,他对你做什么了?”
“你回阙山吧。”
“可是我还……”
“今天就回去,马上就走!就当我跟孟青阙从没找过你。”
“怎么了?是公孙翎他在威胁你?”玄霜一下跑到了这人身前,她逼迫着洛吟桓直视着自己,又问:“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有青阙呢?青阙是不是也在宁王府里?”
“公孙翎的事你不用再管,他跟我哥的死,”突然,洛吟桓就呆滞了少许的改口道:“他跟我哥的事,也再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见洛吟桓要走,玄霜赶紧拦住了他的去路,“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每件事都有为什么的!而且就算有个原因又怎么样?当年你又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离开洛家为什么要抛下我哥呢?!”
“我,我是……”
“是因为受不了世俗的管束,还是因为要寻你的仙问你的道?”
“当年之事是弥补不了了,”歉疚之下,玄霜只好心虚的退了几步,“吟桓,对不起。”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青阙他现在很安全,我跟公孙翎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吟桓!”
“求你快走吧!不要再缠着我了,”洛吟桓掀开了阻拦在侧的女子,狠心说:“阙山、昆仑还是随便什么地方,以后,请你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洛吟桓快步向宁王府走去,而随即,他便停下了动作。
在这庙宇前的苑墙边倚着个年青人,他穿着水色中衣,外头的广袖长袍是如墨的玄色。那过腰的青丝没有像昔日般全数挽起的收于冠内,而是任其散开,再将额前鬓边的发丝梳理成髻的束于脑后。虽然眼前这个‘洛言’的眉目分毫也未变,但他的目光看起来,却陌生非常,也凌厉非常。
“洛言?”
难道,她还身在幻境中吗?这个洛言仍是虚像?自己跟吟桓还被困在洛家宅院里吗?
回神之时,洛吟桓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只是他行色局促,而且看来,好像还透着不少惧意。
奇怪,这个洛言见到自己时竟然如此不屑一顾,难道在这个幻境中,他是不认得自己的吗?莫非,是公孙翎突然改了行事路数?他这么苦心安排,又有什么阴鸷的心思?
“哥,”洛吟桓乖顺道:“我们回王府吧。”
“吟桓,别再中了幻术,‘他’不是真的洛言,我也明白了,我们至今所见一切都是织幻师的幻术。”
“快走。”
“公孙翎早就在洛家布置好了,我们是中了他的圈套。”
“我叫你快走!”
玄霜不明所以,她正要靠近时就见洛吟桓反赶过来扼住了她的肩膀。
第十三章 并非旧人
“吟桓?你怎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洛吟桓声音极小,他腕上用力,正压着女子小步往后退,“这不是幻境,我们也没被困在洛家宅院,我本来,是想去救你的,但我没想到他真放你出来了。玄霜,总之你听好,忘了我跟孟青阙的话,我们没来找过你,你也没回蜃天城,你马上走,最好回到昆仑山回到你师父身边去!”
“我师父?可我已经被逐出师门,师父她……”
“被逐出去了难道就不能再入吗?你求她,你求南熏真人啊。”
“吟桓,你在发抖,”玄霜不安道:“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害怕什么?”
“难得,吟桓也有在玄门中的友人。”
这声音让洛吟桓瞳孔骤收,他立马收回手来,强颜道:“哥,这位姑娘,她并不是……并不是我的友人。”
“不是友人?”青年看着眼周遭不绝的人流,“在睽睽中竟对你如此轻慢无礼,不是友人,难道是仇人?”
“不是,不是仇人,我跟这位姑娘素昧平生,怎么会是仇人呢?”
这位姑娘?第二次听到这称呼玄霜也察觉出不同来,不仅洛吟桓,还有眼前的‘洛言’都跟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大相径庭。况且,如果这里是织幻之境,那为什么自己的意识可以这么清晰?难道,玄霜猛然意识到,洛吟桓刚才说的,都是事实?这里不是洛家宅院,自己所见的也不是什么幻术?那么洛言……
“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别管她了,我们先回去吧。”
“你……还活着?”这时玄霜才敢直视起洛吟桓身边的青年,她语带哽咽,又问:“洛言,你从虞山中活了下来?你活了下来对吗?”
可为什么?在陵墓中重逢时她明明探了洛言脉象,人五脏皆败,他是绝不可能撑过一个时辰的!就算自己强带他出陵寻医,也是药石罔灵。身为昆仑门人的玄霜很清楚,以洛言当时身体的状况,在世间不会再有医治的法子。
“洛言,”或许是出于感知,即便还没得到回答,玄霜也断定道:“你活下来了,真好,这样……真好。”
青年姑且听过,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见状,洛吟桓忙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叫他‘哥’,我怎么可能认错人?难道除了洛言你还有第二个兄长吗?”
“这女人是神志不清了,”洛吟桓索性拉了洛言就道:“哥我们快走吧,对她不用理会。”
“你不能回宁王府,公孙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洛言,你跟吟桓都不能回去!”
玄霜一把拽紧了洛言的腕子,而那人也不挣扎,仓促中女子轻易就将这人夺到了自己身边。
她继续说:“跟公孙翎在一起你们会有危险的,他会再伤及你性命!”
“危险?”洛言甫然开口,那目光,也挪到了女子手背上,“你们玄门中人,便都是如此的不顾俗礼,如此的,不知自爱?”
不知自爱?这语气和这目光,这人根本,就不是洛言。
“怎么了?如此不肯撒手,姑娘,就这般恬不知耻么?”
“我……”
不等玄霜说完洛言就自顾的挣了她的腕子,转头呵斥道:“洛吟桓,你如今已不在幼年,若往后再如此肆意结交,便自己回府领罚!”
“是,哥,我知道了,吟桓,绝不会再犯了。”
怎么回事?就算从前在洛家,这人对洛言也不会如此依顺,他从来都是被洛言无理惯着的。
“吟桓你到底怎么了?从洛家离开后你又去了哪里?”
“什么洛家?什么叫我去了哪里?我一直都在王府,倒是姑娘你为什么一直胡搅蛮缠?”
“公孙翎他……”
洛吟桓一听又怒目而来,“你这样直呼王爷的名讳,可知是大不敬?”
“大不敬?你,还是不是洛吟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不是洛吟桓,那姑娘你道他是谁?”
本已挪开目光的洛言又靠近过来,他审视着玄霜,眼中有刚才不见的专注。亏得玄霜方才还义正言辞,如今跟他对视一眼,竟说不出话来了。
“玄霜姑娘,不知你所见的洛吟桓,到底是怎样的?”
“没,没什么。”玄霜后退几步,明明心中有万千言语,开口时却怯生生的。
“姑娘,你从前,见过我?”
“没有!”洛吟桓再不顾一切的插身而来,“她不是北域中人,又是第一次来蜃天城,你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第一次来蜃天城?
见洛吟桓惊惶的神色,玄霜终于变了口风,附和道:“对,我跟公子,从没见过。我方才,是将公子错认成了他人,幸而,有吟桓在,我一时失智,才会……说了那些胡话。”
“胡话?那不知,姑娘将我,错认成了谁?”
“既然是错认,那公子,也不用再费心了。”
“你既惊诧于我还活着,难不成,那被姑娘错认的人,已经不在人世?”
“我……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被戳中痛处的玄霜不敢多留,疾步去后就赶着融到了那人群之中。
“哥……”
“她是何人?”
“一个寻常乡野女子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寻常女子?”那人着青白两色的衣裳,又随身背剑,明明还是风华正盛的年纪,发中却已多了好些灰白。况且这人五官灵透,眉间的琉璃纹样更显玲珑别致,若不是她容貌有所毁损,必是个能引人驻足的美人儿,“洛吟桓,你是在欺我无知么?”
“我……我没有!”
“昆仑门中弟子,入室时会得师长的一点琉璃,那姑娘既然是昆仑门人,又怎么会是寻常的乡野女子?”
“她曾经的确是昆仑中人,但现在,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逐出师门?为何?”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哥,倒是你,你怎么会,忽然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呢?”
“我是对她在意么?”撞见这人目光中的质询,洛吟桓也垂下了眸子,洛言继续道:“一个容貌有毁、不入官家的女人,竟然当街对洛家二公子纠缠不休,别说是旁人,就是在我看来,也要疑心你们私相授受。”
“我没有,我心里本是恨极了玄霜的,怎么会跟她牵扯到情爱呢!”
“恨极了她?”捕到这话头的洛言问:“为什么?”
“都是些误会,如今也澄清了,那我跟这女人,就不会再有什么纠葛。哥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与她见面。”
“你有这心思自然好,倒是恐怕这女子,不会就此作罢。”
“玄霜她对我……”
“你既然不愿多提,那她对你如何,我也没兴致多问,只是等会就要随王爷一起进宫了,你因为一个江湖女子就独自离开王府,你如此作为,岂不是心中有异?”
洛吟桓轻叹一声,少许,才坦诚道:“哥,宫里……我能不去吗?”
“不去?”
“阿真死在王爷手中,而陛下,他又对阿真那么看重,我,我不敢去。”
“若是不敢,那这趟,就更少不得去了。”洛言回着,脸上也现出了久违的笑意。
“为什么啊?我这些年来承蒙陛下恩顾,哥你是知道的。如果真见到了陛下,我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不知道说,那便不用说。”
“哥?”
“王爷有吩咐,你跟去便好。”
“可是王爷,”洛吟桓本还想挣扎的,但接过那人一记眼刀之后,洛吟桓也只开口,“我知道了,那回到王府,我就准备同哥哥你们进宫。”
这大乾宫,他有日子没来了,当下站在这巍峨宫阙前,公孙翎不禁百感交集。而洛言就站在队身侧,正欣赏着四周景致。
“阿言,你看来心情甚佳啊。”
洛言点点头,开口也不免赞许,“这里建筑华美,倒是有几分雅致的。”
“你喜欢便好,这大乾宫里不管哪一处宫苑,只要是阿言你中意的,搬来长住就好。”
“长住?呵,”洛言一时哂笑着,“这宫里,阴戾之气太重,就算再精致恢宏,也没法让人生出长住的心思来。”
其间这二人不乏言语,倒是洛吟桓,从出王府起就只低头守在一旁,看来跟丢了心魂似的。
公孙翎来宫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洛吟桓想到,莫非,是为了萧祈煜的性命?
“那阿言,可还记得先皇?”公孙翎如此唤着,从举止看,已跟洛言亲密非常。
“先皇?这萧家的人,与我有什么相关?”
“是啊,与阿言,是不相关。”
听他这语气公孙翎也满意得很,焉茴果不欺他,除却自己跟洛吟桓,这人对于从前之事已经不记得丝毫,甚至将结为亲兄的萧北煌也忘了。
传闻,在那奇冰中沉睡之人,都会被洗去前尘情愫,亦会,将醒后所见的第一人认为至亲,看来这说法不假啊。西境的织幻师,还真是群有意思的人。不过也亏得自己仁慈,才会在洛言苏醒之际让洛吟桓同留在身边。否则这洛家兄弟可要形同陌路了。只愿这孩子,别又叫他们失望才好。
第十四章 太华作别
太华秘境的结界,是撑不了几日了,恐怕不出这月,灭境,就会全然冲破而去,到时候它就会如狂风恶云,一下把人间的吞尽。如此不管混沌之门开启与否,凡间也不可能保住了。
厉染站在其中,身后站的,是二十来名太华弟子。
这太华秘境虽然是门中的幽闭之地,但从来不是荒凉去处,从前这里碧草如许、翠竹密布,现在倒成了熔岩肆虐的炼狱处。灼气纵横、寸土火炎,或许那灭境里就是此般景象吧。正是如此想着,空中突然惊雷袭来,这林间被击中的岩石一下被劈开的生出了火苗。
“我绝不可看人世也变成如此模样。”厉染感叹着。
大地开裂、苍天如血,四处都是飞溅的火石,地上的溪流都已经干涸的只换成了灼灼熔流,在里头,厉染就连呼吸都觉得肺腑烧灼、经脉疼痛。在太华秘境还不过两日,就有几名修为尚浅的弟子受不住,厉染看过就让人送他们下山了。
眨眼间,空中就下起了流火。
“你等留在这里,”厉染吩咐道:“若情势大变就退回境外去。”
“是。”众弟子应着。
为查探详情厉染御剑而去,进入云层后厉染便看见了道道紫色雷电,即便还相隔甚远,他也能感到雷击的威力。
见状厉染在周遭生出一道屏障来,如此,空中的流火暂且还伤不到他。
御剑还不过多久,厉染就透过云层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初看下他探不清其中详情,而这漩涡在缓缓转动,正往里吸附着所触到的物什。
难道,这就是当时被齐衍所打开的灭境裂缝吗?自太华山体崩塌,为保门中弟子,厉染也不敢轻易到太华秘境,如今才来了两日,厉染便觉得力不从心了。
正是深思之时,这漩涡竟一下肆虐起来,它往外的吸力倍增,让厉染也无法招架,他使出浑身之力方才逃脱,待回到原处,本躲入林间的弟子们也围拢过来。
“还有三人呢?”厉染急问着。
“禀厉长老,他们……方才被那忽起的狂风卷入云中,已经,失去了踪影。”
厉染长叹一声,想来是被那裂缝吸入了灭境吧,即便心中了然,厉染还是吩咐道:“在他们被卷走的附近,还是找找吧。不过大家切记,在此定要小心,不可有丝毫的松懈,否则这阵法未开却丢了性命,那便是白白的牺牲。”
“是,弟子们谨记!”
如果此时有宁辰在便好了,厉染忍不住想着,他前日就下了山,也不知在蜃天城进展如何。
“厉长老,秘境外有人求见长老。”
“是何人?”
这名为炀见的弟子回禀说:“是赵师姐。”
赵轻衣?自己离开时让她料理完阮非颜的身后事就自行离开的,不想这会,她竟追到太华秘境里。
“让她离开。”
“弟子劝过了,但师姐不肯走,还说若长老坚持不见,便自行闯境。”
真是纠缠不休!如今的太华秘境可再容不得半点乱子,厉染无奈非常,只得吩咐众人先退出太华秘境去。
“赵轻衣,”一见女子厉染便质问:“为何还不离开?”
“厉长老,弟子不愿离开太华。”赵轻衣马上跪下了。
“星转轮之事我已不打算怪罪于你,你从此离开,与太华也就两清。”
“弟子是不该隐瞒星转轮的去向,还有不该……借着执教大弟子的身份而煽动门中弟子们违逆于厉长老,但经过这几日弟子已经知道错了,如今非颜已经安眠,还请长老赐罪。”
太华都要没了,还赐什么罪啊。
难掩失落,厉染只轻声道:“我深知,你只是太想为重谨和梓兮报仇了,且你在这其中一心袒护宁辰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你从小就倾心于他。但无奈,宁辰此生,该与俗情无缘。”
“弟子知道,星转轮还有齐衍的事都是弟子被私情蒙了心智,只是弟子从来就长在太华门中,弟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还有什么亲人在世,要是弟子真离了太华,实在别无去处。这天地之间,是容不下弟子的。”
赵轻衣的性子,厉染岂能不知,只是……
“弟子知道灭境即将临世,长老您召集门中弟子们前来是为加固太华秘境封印的,若不是非颜的身后事尚需妥当料理,那弟子,也早该随长老前来。可如今非颜师妹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请长老垂怜,请长老准许弟子与您一起守在太华秘境!”
“不必。”
“长老,虽然弟子修为不精,但在门中同辈里,好歹也算有成之人,您在此加固封印弟子定能派上用场的!”
见她如此坚持,厉染索性直言道:“我所说的‘不必’,是指宁辰不在这其中。”
“大师兄……他不在?”赵轻衣的心绪既然被戳穿,她一时也瘫倒在地,自星转轮的事被揭开她就被囚禁于房中,若不是同时赶上阮非颜入殓和太华秘境告急,厉染怕是要再关上她几日的。
“赵轻衣,如此,你也可以走了。”
“请长老告知,大师兄他如今身在何处?”
都到这时候了,她竟然还只顾着儿女之情,比起愤怒来,厉染感到的,更多是失望。
“厉长老,厉师伯!”见这人不回应,赵轻衣急忙连连叩首,“请长老还是放弟子进去吧,这太华秘境中凶险异常,弟子此来绝不是为阻挠长老大计的,弟子只是想跟大师兄一起守境,就算身死魂灭,弟子也不会有半分怨言的,厉长老,请您看在这些年的教养情谊上,就再信弟子这一次吧!”
他怎么不信她?藏匿星转轮踪迹原是赵轻衣不信他这长老。从小到大,厉染就觉得赵轻衣是门中少有的沉稳周全之人。比起星转轮和太华剑阵来,厉染更恼的,是她仅因痴迷于宁辰就蒙了自己苦修半世的道心。
“所以你此来,不是为了太华、不是为了即将临世的灭境,而只是,为跟宁辰死于同穴?”
“弟……弟子……”
“现下在门中,除却我之外,就属宁辰修为最深,所以你断定,我会让他同来加固太华秘境的封印吗?”
“弟子惶恐!”
“我厉染,从不妄言,也从不会诳语欺瞒门中弟子,我说宁辰不在此处,他便不在此处。”
赵轻衣听了虽然心虚,但依旧恳求着,“请厉师伯告知弟子,大师兄他,如今到底在哪里?”
“你真如此执着?”
“弟子自小爱慕于大师兄,虽然从前都只敢将这情谊藏在心底、虽然大师兄也从不曾回应,但这些年过去了,弟子……实在是伪装得难熬。弟子不想与大师兄做同门、为手足,弟子所求所梦的,只是与大师兄同寻常夫妻那般,织布耕种、举案齐眉。但梦境到底是梦境,即便门规准许,大师兄也不会离开太华的。想明白这些后,弟子就决心,要同大师兄一起,护住他所看重的太华。可现在,师父不在了、梓兮师弟还有非颜都不在了。门中弟子们离散殆尽,今日留守在太华秘境者也是保不住性命的,弟子很清楚,往后这世间,再不会有太华名号了。所以厉师伯,事到如今,弟子只求与大师兄同生同死。这样,或许到那黄泉之中,大师兄就能放下所有重责的,回应弟子一二了。”
“你身在人世,却将希冀都寄托于黄泉?”
“是啊,”女子释怀的笑了,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又说:“那幽冥路暗,若不是同大师兄呆在一处,弟子害怕,到那里就找不到大师兄了。弟子心中执拗于私情,弟子知道这样是辜负了师父,也辜负了掌门还有师伯的一番信任教诲,这等恩情,弟子自当来世再报!”
“罢了,”厉染终究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与宁辰都是一样的性子,你们要做的,我也拦不住。他如今,是被我派往蜃天城了。”
“蜃天城?”
“千泷他们去皇城寻找河图下落,前路如何也未可知,宁辰此去,也是为河图。你知晓了他的所在也好,往后我等会被困在这秘境之中,至于阻止晔刹之事,便只得交于你跟宁辰了。还望你以后可真正襄助一二,如此不仅为宁辰、也会太华和苍生积下些许福祉。”
“弟子谢过厉师伯!”赵轻衣赶紧拜服道:“师伯所言,弟子必当字句铭记,弟子也定会痛改前非,弟子会将功补过的。”
“如此,也最好不过,时辰不早,宁辰已走了两日有余,你既有心追随于他,就马上下山吧。”
“厉师伯,”见那人转身,赵轻衣马上叩首,“弟子谢过师伯再造之恩,弟子……也谢过师伯这些年的,教诲恩德。”
见赵轻衣行如此的大礼,厉染也会意着说:“对啊,回顾往昔,我与重谨师弟还有你,是有不少欢欣时日的。今日一别,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若你再见到宁辰,一定要告诉他,对为师的嘱托,一定要珍之、重之。”
“师伯……弟子,都记下了。”
“好了,修道之人不言生死,更加,也不惧生死,所以旁的话,你就不必多说了,你且好些下山吧。大家都各自做好当为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赵轻衣忍不住哽咽,“弟子明白,师伯,请您保重!”
“走之前,你也,还是同在此处的师弟们告个别吧。”
赵轻衣再拜之后,厉染也就离开了。
第十五章 真正意图
凰灭竟是河图?!这怎么可能?
先于姜焱之前,苏玦问道:“你是河图?什么意思?到底是哪里来的消息?”
“我之皮囊,乃河图所化,这是牧言真用星转轮在经家星阁中探出的,想来,其中并无半点虚假。”
“河图化作了人形?怎么会这样?同是神物,为什么洛书并没有?!”
“或许,是因为它正巧吸附了無栾的灵魄吧。”
苏玦脸色大变,见他这模样,连姜焱也觉得奇怪,“怎么?你来这不是就为了河图的消息吗?现在总算得偿所愿了,反正你的神识被沧溟还有浸烛窥探着,就算出不去他们也能通过魇池探取你的意识,既然你知道了世尊的身份,那就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了。”
“姜姑娘,说得倒是,”苏玦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姜姑娘可要祈愿我们在这里多困上些时日,免得一旦出去了,这河图就落到我们晔刹手里。”
“你们晔刹?苏玦,你也太自大,你们晔刹能踏入凡间的不过一个沧溟一个素灵犀,你觉得,要是你们硬抢世尊有多大胜算?”
“焱娘,别再争了。”
“我是在好心提醒你,苏玦跟魇池联系着,他……”
“就算沧溟知道又怎么样?我本来,也不打算隐瞒阿玦多久,如今倒是世尊帮我说出口了。”
“好好好,不说也罢!”如此,姜焱才偃旗息鼓。不过知道事情的原委,姜焱也才打消了对越千泷的一番猜忌,故而软言道:“你们之前到了经家星阁,而且,又是因那变故才落到这地方的,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我,只是觉得没到时机。”
“时机?”姜焱看了看苏玦,“千泷,对不住了,如果不是我胡搅蛮缠,世尊,也不必被逼着说出河图的下落。”
“算了,被你父知晓也无妨。”
“被我知道是无妨,”姜焱仍是不依不饶的,“但对有些人可不一定。”
“当下被苏公子知道,也是无妨的。”被凰灭插上一句,倒叫姜焱接不上话了。
“世尊你未免太好心,难道你遭遇的那些还不够多?且这河图的下落又是至关重要的,如今倒屯,说不准那沧溟马上就会出现在沧浪原外头了。”
“越姑娘,姜姑娘,可否让我跟苏公子独处一会吗?”
“世尊,你要跟阿玦独处?”
“越姑娘你不要担心,我并非是要伤及苏公子,只是你与苏公子亲近,但无奈,苏公子又一心效力于晔刹。不管是为这河图,还是为了无辜苍生,我都想对苏公子规劝一二,望苏公子,还是能及时回头的好。”
“世尊,既然千泷跟苏烨楼都拿他没法子,你又能规劝得了什么呢?苏玦他是晔刹的魇奴,就算他自己再不情愿也难免被晔刹控制,如果不是被魇池影响,他也不会因为晔刹而违逆苏烨楼了,世尊你还是少白费力气吧。”
“就算规劝不能,但若我能与苏公子好好聊聊,也是好的。”
听到这里越千泷也不解道:“世尊,想跟阿玦聊聊?”
“苏公子与晔刹关联不浅,又一直被晔刹的大祭祀浸烛亲自教导,就算为知己知彼,我也该找机会跟苏公子说几句的,只是自脱离灭境后,我真是无暇顾及。”
凰灭是个磊落诚恳的君子,在近日又频频施救于苏玦,想到这里,越千泷也依言拉着姜焱离开了。不远处的齐衍投来了目光,只是凰灭给过一个眼神后,他也未继续深究。
“这变故,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河图所化为我之皮囊,此番,是倒打乱了公子的所有计划吧。”
“世尊什么意思?”察觉出异样的苏玦不解道。
“河图的消息,沧溟总会知道,你此身与魇池相连,就算再不情愿,你也是瞒不住的。”
“我为什么要瞒?我来这里本就为了河图,世尊诚恳相告,倒省去了我诸多麻烦。”
“苏公子,你之前对众人也说了,在这个地方有妖族至圣之躯,它所残之能,居然可压制你被涅穹箭所伤之处。且你会苏醒,能行动自如,不单因为这里有应龙的石身,还因为这里曾经是不周山,是我妖族的领地。所以,在这个地方苏公子大可放心,纵然你入过魇池,纵然你是被晔刹所操控的魇奴也不防事。此时,沧溟跟浸烛不单探不到你的消息,而且,他们更不能再通过魇池侵入你的灵识、窥探你的梦境。苏公子,至少在这里一时,你就能轻松一时,可以分明一时。”
轻松、分明?
苏玦先是一愣,仿佛根本听不明白这人的言辞,但随即,他竟难藏泪意的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深知,如今苏公子跟晔刹的关联涉及万物苍生,我又怎会跟苏公子妄语?”
“这个地言,当真……是晔刹还有那魇池,是他们半分也察觉不到的吗?”
看出苏玦的慌乱后,凰灭笃定道:“当真。”
忽而,苏玦半身失力,如果不是凰灭扶着,他就直直跌跪在地了。
“苏公子!”
“没事,我……没事。”
“苏公子,这些日子来,难为你了,”凰灭也沉叹道:“你装得有多辛苦,心中有多煎熬,我都明白。”
其实,自从在梦境里跟这人相见时凰灭就清楚,苏玦是打算舍了自己跟他合魂的。
【凰灭,你跟浸烛都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我猜,怎么再度封印灭境的方法就藏在混沌之门后面吧,所以此时你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救是灭,你必须帮我和千泷拿到混沌之力,否则,你就只能在不日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人间被灭境吞噬。】
而当时,既然自己已经帮越千泷有了混沌之力,也就是有了决定。
【就算它不可掌控,可洪荒之时不是有無栾吗?传说中他也可以跨越妖、巫两族,他也可以操控那混沌之力不是吗?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控的那一天,我们再想办法除之就好。】
当时苏玦说得毫无情愫,仿佛他并不知道这‘混沌之力’并不是一个冰冷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丢可弃的人。
苏玦这副肉身是在魇池中被重塑,他虽然有無栾的一魂三魄,但无奈寄身于凡人之躯,他终会被魇池所吞噬,而完全成为晔刹的傀儡。所以在开始,他是不信任苏玦的,直到,他说出那番话来。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便取走我这一魂三魄就是,那样你便就是無栾。】
【这便是我的承诺,千泷她一直深信你就是無栾在凡间的转世,她会来救你的,等从不日城出去你们便可以去灭境,到时我如何自然听凭你们处置。凰灭,你现在除了帮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放手一搏?】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笃定,你并不是真心扶助晔刹,灭境临世,这不是你想看到的,那自然,你也不想为他们打开混沌之门。你不过,是顾虑自己魇奴的身份,因为你知道,自己永世也无法摆脱魇池、摆脱晔刹。但越姑娘一直对你紧追不舍,你是害怕,若自己还跟在越姑娘身边还让她倚靠信任的话,她会将那些重要的物事都告知于你吧。就如姜姑娘说的,沧溟他们能深入你的意识探查你的所思。你能知道的事,也就是沧溟他们能知道的事。”
“是吗?这些话,我从来……也没想过。”
“越姑娘一直想引你回正道,在她看来,你是为报苏烨楼恩情而执迷的,但实则,你兄长、越姑娘跟晔刹中人,都被你蒙骗了。你如此决绝的站在晔刹一边,如他们如此抗拒,只是,不想再因他们的偏私,而让自己成为晔刹最好的眼线吧。”
蒙骗?对这词,苏玦实在太陌生了。如今他并没有反驳,在他望向凰灭的眼神里,甚至是充满着感激的。或许是直到这时候,苏玦才真正相信,他与这人是同源共溯的吧。
“無栾神上绝不会因一人废去万物苍生,尽管只剩下一魂三魄,他也不会的,而你做这些,是为让沧溟还有浸烛放松戒备?”
苏玦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许是装得太久,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那魇池何等妖邪,一旦跟它牵扯上,就算自己心中有半分动摇,沧溟跟浸烛也会立刻察觉。只是一点点的疏漏,那二人,就会把自己脑子里想的探个彻底了。
“真是对不住,之前,我从未寻得如此的万全之地,为免扰你心绪波动,就算深知你的困境,我也从不敢与你细说。苏公子,我在凡世已经活过千万年月,但像你这般心智坚毅沉静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巫族魇池自上古时代起就吞噬过多少巫灵,况且它还跟妖族领地中的妄海互为本源,在洪荒时,就算妖族之人也经不起它一番吞噬的。不料苏玦,他一个区区的凡人,竟然在被魇池洗尽后还能保有如此心志。他不仅隐藏了自己真正意图、瞒过了沧溟和浸烛,而且还反过来利用魇奴身份取得了那两人信任,让沧溟跟浸烛对他大失防备。就算苏玦有無栾的一魂三魄,凰灭也惊讶于他能做到这一地步。
第十六章 凰灭决定
“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苏玦深呼出一口气,跟凰灭四目相对下,他竟生生流出泪来,不知是因为苦楚、亦或欣慰,他第一次回握了这人的手,又诚恳道:“我哥、千泷、灵犀、青阙还有所有人,我清楚,只有让大家都信了,沧溟跟浸烛,他们才会相信,后来,怕是连我自己也信了,信我是为了要回我哥的北域,才会如此执迷的,助纣为虐。”
对啊,这世间最高的伪装术,可不就是要让自己也深信吗?
“所以苏公子,沧溟跟浸烛一定会信你,因为他们断定,在世间没有任何凡人能逃过魇池,他们是想着自己可随时洞悉你内心波澜,他们信你,也就是信魇池。”
只要是有源之水,那水面上总会有波澜的,故而苏玦更加明白,要让沧溟等放心,就须得让他们在魇池中看见自己心上之波澜。
对苏玦而言,为苏烨楼的决定他会犹豫;为越千泷的苦缠他会犹豫;为了孟青阙、姜焱等人的旧情他会犹豫;为那无辜的广袤苍生他更会犹豫……但不管,他心上有多少犹豫挣扎,到最后他总要让沧溟跟浸烛认定,他之思虑作为,总是能被魇池拉回到晔刹一边的。他不可能逃过魇池的操控,更不可能,逃出沧溟的股掌。
“这些隐秘你既不敢让他人察觉,又更不得在心中多思,那这么多日子以来,我真不知苏公子一人是如何撑过来的。”
苏玦失神,开口时,他语带喑哑,“我也不知道,许多时候亦真亦假,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灭境的开启,我罪不可恕。原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哥,我认定只要他能再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是不惧、也不悔的。但听到赤凌的话,在望乡台得知,我费尽所有所换醒来的‘苏烨楼’,仅仅,是被沧溟当成一个吸附他巫灵的容器时,我实在是……悔恨至极,也怨愤至极!晔刹把我救回来,他们教我功法,还告诉我这世间起死回生的法子,却原来,是骗了我这么多年。”
“沧溟跟浸烛都是活过千万载的人,他们心思如海,有什么谋划你自然不可察觉。”
“我哥,不过是浸烛为沧溟灵降而准备好的,女娲魂石、月灵草,这都是她为沧溟借体还魂所做的准备。我哥,他在那幽冥之境中受尽苦楚,等我数千年,而我呢?却浑然不知,只被他们当成趁手刀剑。幸好有嬴真府君子相助,让我哥能转生于萧虞则之身,否则我就不单是害他错过那么些轮回之机,还要白白让他皮囊被沧溟占据代他驱使。可笑,我那时候还未入魇池,却也被他们耍弄得不分黑白。”
听到这里,凰灭也惊道:“苏公子,在被投入魇池前的那些事,你都记起来了?”
“记起了少许,但即便只有少许,也已经足够了。”
十来年前素灵犀在那雪原里所救下的苏烨楼不过一具已残的尸身,亏得浸烛用尽巫术,竟让那躯体生温,如此也真让他深信,苏烨楼,终有一天会醒来的。
“你是何时记起的?”
“有一个越千泷在我耳边时时聒噪,就算是不愿记起也难吧,至于具体是何时,我也不知道,那些不全的片段陆续在我脑中闪现,实在让人不胜其烦,”憋了这么久,如今面对一眼就把自己看破的凰灭,苏玦少不得真心说:“当年我哥,他本可以顺利无碍的继承北域皇位,但他顾及经家预言,到最后也不肯答应萧北煌,只是被那人逼得无奈,他才会带着我逃出蜃天城。当天,还下着大雪,我分明记得,离开宫门的时候,哥哥对我说,他本应在萧北煌面前自尽。这样不仅能彻底断了萧北煌心念,也能,破了经家覆国的论断。”
“你兄长,在那般年纪就有此番觉悟?”
“是啊,我哥从小隐居在山野,闲来除去耕种只醉心于诗书,他是一个,绝不会让旁人因自己而牺牲半分的人,所以对我,他总是怀着歉疚。而当日他偷偷离开蜃天城,也是顾及着我的安危。”
“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在你兄长身边,他早在十四年前就自绝于宫中了?”
“对,所以,我才会这么的不甘心吧,萧家、北域,那些人是怎么待他的,而他……又凭什么要舍弃性命的回馈这些人,”尤是现在,苏玦再提起时也是满目愤恨,“但后来夙愿得偿,我满心以为,再见到他时只有欢喜和感激,不过我没料到,后事会生出那么多变化。我执意让他从幽冥中转生,也不过,是又将他放进了经家预言的枷锁中,他成日想着自己的祸国之身,夜夜为此不得安枕。如果灭境真的吞噬了人间,混沌之门真的重新开启,即便让我哥得了那不败的江山和不灭的皮囊,他也只会被罪责折磨永生。”
“这,便是你打算违抗晔刹的初衷么?”
初衷?苏玦脑中一时闪过越千泷的影子,他下意识的望了眼不远处的女子,只道:“或许吧。”
“既然苏公子对我如此坦诚,那我,也有几句往日不敢透露的话。现在此处不会被晔刹所扰,我总算能说明一二了。”
“不敢,透露的话?”
“其实,我之躯体乃河图所化,多年来自己也有些许察觉,牧言真在星阁中所见,倒印证了我的猜测。”
“所以呢?”
“洛书现世,河图,自然会成为多方争夺之物,这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晔刹、北域,还有太华,到时他们所有注力只会集于我一身。且我如今神元被封,若要摆脱沧溟他们的束缚,就必将与你合魂,但如若真的合魂,而往后我这河图之身又不幸被他人所取的话,洪荒之事就再无转寰之机,我怕是追悔不及。”
“既然明知自己无力保全,还不如将其托付于可靠之人。”
“难道你要将河图先交出来?”
“没错。”
“可我不明白,”苏玦困惑道:“既然你有無栾的两魂四魄,皮肉又以河图为体,那晔刹跟北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倒是我应该将残魂尽快给你才对,到那时候你就是無栾,而無栾是不可能斗不过沧溟跟浸烛的,北域已经损兵折将也根本不足为惧。凰灭,那这世间除了你之外,河图还有什么更安全的去处?”
“比起我自己,我更相信你。”
“你更相信我?”
“你在魇池的操控中还能保有如此定力跟修为,我自问若在苏公子这般处境,是不一定能做到的。”
“因为这点你就信我?”
“还不够吗?”凰灭听来和缓了笑了笑,“苏公子,你太小看自己了。不知公子是否记得,在幽冥时,那公子梦境中你与我不过初见,随即你且将千泷、甚至于你兄长之性命交托于我,如今我对苏公子知之甚深,要是到了此时还不能相信公子,那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可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要把你的两魂四魄给……”
“对,我要交给公子。”
他这回答大大出乎苏玦意料,不过转瞬,他们二人的处境,就要互换了吗?
“苏公子,只要如此,你就再也不用顾忌魇池,不会再受晔刹牵制。苏公子你想做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也都无碍了。”
所以那时候,自己就成了真成的‘自由身’?
“可如果你将那残魂给我,你不就得灰飞烟灭吗?”
“既是我本是残缺之魂,就不曾真正的存于世间,只要苏公子你还在一日,我又何谈灰飞烟灭一说?”
“我还是不明白,凰灭,你为什么要把这机会让给我?”
“不是我非要让给你,而是,我早知道,那不是我的天命,”凰灭有些惆怅的望着远处,他的目光看来缥缈深邃,就像藏了万般不甘似的,“苏公子,来到这世间的第一日我便知晓,我之职责,只是守护灭境不让它在世间露出痕迹,但如今,我的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尽头?你不是经家人,你又怎么知道哪里是尽头?”
“或许,是無栾神上在冥冥指引吧。灭境缝隙已经打开,比起我来,你倒更适合将它关上。”
“我连晔刹也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去对付灭境?”苏玦心有不足,只说:“就算是你真的力有不济,也还有千泷,她一心助你护你,有你们二人的话,定能拦住晔刹。”
“越姑娘,她是个豁达洒脱之人,你且放心吧,她已经跳出了洪荒的前尘,所以苏公子,你也不用再为她与無栾的旧事困扰。”
“我没有被她的旧事困扰,”苏玦忽然激动道:“你本就是她认定之人,我对此怎么会困扰?”
“若说认定,越姑娘跟你走出女娲神境时,才算是真的认定。”
“那不过巧合,况且在女娲神境里发现千泷的并不是我,是灵犀。况且,如果你真把那残魂给我的话,齐衍又怎么办?”
听到这里,凰灭眸中的神色也黯了。
第十七章 宁王真心
“在我们这几者中, 都有自己不同的运数,”凰灭轻声说:“阿衍,自然,有阿衍的去处。”
苏玦一看这人神情,也随即会意道:“凰灭,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师父,除却与他同在不日城的那些时日,对齐衍,你到底还剩几分的眷顾?”
“我,此生,确对阿衍不公。”
“可他从未忤逆,对你只欣然承受。在太华山时,我一直觉得齐衍是个冷清桀骜之人,但见到世尊之后,才知这‘冷清’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若你答应,合魂之事、阿衍之事,我自然会妥当安排。”
“我不答应,”苏玦果断拒绝着,“世尊大人,你如果觉得倦怠了、如果要推开一切,还请再另找他人。”
“苏公子,在那洪荒中有無栾跟我都会畏惧的事,它的效用,对我们来说不亚于魇池。我不是倦怠或者推脱,只是对它力不从心!”
凰灭终于吐出几句实话了,苏玦听着也转了态度,问:“是什么?你们都会畏惧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我自醒来就有無栾神上的些许记忆。他的性情、心志、所喜所忧,我多少都继承了几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执着于守护灭境的原因。”
“守护灭境跟守护妄海,两者的确相似。”
“苏公子,我跟你终究是不同的,你就是你,一旦生于这世间、一旦再经历轮回就不会再记得从前,你所秉承的,是你自己的意志。而我,跟你比起来并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从我苏醒的那时候起,我的脑中,就不时会有無栾神上的声音、不时会有他的记忆。长久下来,我只遵循着这些零星的碎片而活,只愿让自己,变成脑海中的那个人。苏公子,其实,我便只是無栾神上在世间的一个残影,他陨灭时所留的意念和情愫,我永远也抹不去,也逃不开。無栾神上,想来,他才是我的魇池吧,这些年我虽试过多次,但对自己与神上之间的羁绊,终究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凰灭怕是从未对人吐露如此心声吧,这一刻听来,苏玦也觉得亲切非常。
“所以苏公子,我并非愿意变成你口中的那‘冷清之人’,而是,我别无他法,‘凰灭’,这也不过是無栾神上所有瑶琴的名字。我就跟它一样,不管再过多少年月,也不管,世间还有没有無栾,我在那冥冥之中,仍旧被他操控、被他左右。”
“所以,只要是無栾惧怕之物,你亦无法避免?”
“没错,本来对你,我也有此怀疑的,我怕公子也跟我一样遭此困惑。但经过这些日子我便能肯定,即便你我同出一源,但你,是不会被这些所绊住的。苏公子,我很笃定,比起我来,你才是更值得托付之人,那阻拦晔刹逃出禁锢的天数在你之身,而并不是我。”
更值得托付之人?由此听来,从他们相识之日起,凰灭对自己就有一番考验了?
“天数什么的我都不想管,”不喜被人审视比较的苏玦反问:“但既然你连自己所惧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对结果如此肯定?”
“或许,是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越千泷?”
凰灭摇摇头,“越姑娘心志坚毅,虽然心有偏私但并也无邪念,不是她。”
不是她?可天地间跟無栾相关的,本就只有寥寥几人。
“难道,”苏玦一下恍然,“是东皇太一或者帝俊?”
听来凰灭也沉吟才许,“除却他们二人,我也想不出其他。”
“可帝俊和东皇不是都在洪荒一战中战死了吗?而且他们已经神元陨灭,永不能再生了。”
“我确信帝俊陛下已神魂四散,但东神君上,有一传言他跟兄长同死于太阳宫,但二者,却说他被囚于东海归墟之境。”
归墟?这地方苏玦早在女娲神境里就听过,那时他跟孟青阙一起被困于莲池迷阵里,而那其中的红莲就能把人之灵魄引向归墟。
“大家都说归墟是有去无回,如果东皇太一真在归墟里,他就绝不可能再回来。凰灭,你并不用害怕。”
不用,害怕?凰灭听后只定了定呼吸,不知为何,自见到那应龙石身,他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宁了。往后,必定是山雨欲来。
“可如若,他并不在归墟呢?”
被凰灭这么一问,苏玦也怔了。东皇太一,他并不在归墟?
蜃天城,大乾宫。
见到萧祈煜时,那人正在羽徽宫里抄经,这曾是牧言真所住宫苑,想不到北域堂堂的君王,竟然会为区区一人而求全于虚妄的神佛。
“宁王?”萧祈煜搁了笔,他直起身来,马上戒备的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本皇不是说过今日不想被人打扰吗?”
“宫门就在外头,微臣,自然是一步一步走进来的。”
不对!这宫门前明明有驻守的银麒侍卫。
“景灏呢!”
“景将军?”公孙翎停在这白玉台阶下,缓说:“他已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公孙翎你什么意思?”
“他遵循陛下旨意在羽徽宫外守着,也谨记着君命不让他人打扰,直到死前,景将军也是竭力在阻拦臣下的,如此为陛下耗去性命,可不是因为公务而殉职了吗?”
好一会,萧祈煜才会意道:“你……你把他杀了?”
“不是我动的手,可景灏,实在是不识实务。”
“公孙翎你大胆!你想干什么?!”
一声怒喝后,那支被他执于手中的狼毫也如风而出,可公孙翎只一个侧身,便躲了个干净。
“陛下,你总是这样的急性子,不过死了一个武夫,你何必如此在意?”
“你,这是要弑君谋反吗?”他早该猜到的,公孙翎,不过是下一个牧言晟,且论起心思和手段来,他又何尝只胜于牧言晟数倍?萧祈煜微微定神,在椅中坐下后,他才沉稳道:“宁王爷,我还真是没看错你。”
“哦?”
“你苦心孤诣,谋求贤名,为的,就是有天顺应民意的将我取而代之吧?你委曲求全的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不需要我这副傀儡坐在皇位上了。”
“取而代之?”公孙翎丝毫不掩心中的鄙夷,“你觉得,我是想要你所坐的那张皇位?”
“难道不是?”
“陛下,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那陛下的败局,也就是注定的。”
他身在萧家,这成王败寇就没什么稀奇,在铲除牧言成的时候萧祈煜就做足了身死的准备,更何况乎现在?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公孙翎抬手一指,“你的命。”
“呵,我的命,”如此,萧祈煜终于明白了,“你早就跟萧烨楼勾结,也早就同他说好条件了吧。杀了我,扶他上皇位。十四年前那个被预言所判定的萧烨楼已经死了,如今他用转生之术还阳,不想,竟还寄灵于我北域太子的皮囊中,他如今是萧虞则,是满朝所认定的继承人,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北域之主。往后他在前你在后,你们两个,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让萧烨楼登位,的确在我计划之中,但我如此安排,却并不是为让他做自己傀儡。”
“不让他做傀儡?难道,宁王还会对他真心臣服?”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北域,或许就是打开混沌之门的钥匙,若是想让洪荒降临,这北域就必须先死,而后生。”
他说的难道是河洛之阵?萧祈煜惊道:“你在打河洛之阵的主意?”
“一旦我将阵法开启,在太一轮上写上北域运数后,那北域的天下就是永固的,如此即便现在的北域极国要覆灭,那往后换回的疆土又何止百倍?凤凰涅槃,有舍有得,就算是这天下最拙劣的商人,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有利。”
他竟然没察觉,公孙翎,他跟晔刹中人想的,会是这么相似。
“可这样那天下苍生……”
“苍生如何我无心多管,只有这样,北域才能重回昔日盛景,我雪酴一族,才会真正变成那凌驾于万物的妖族中人。陛下,你有机会遇上如此的大业,应当高兴才是啊。”
“高兴?”萧祈煜一下拍案而起,“到时候北域疆土也会被灭境吞噬沦为炼狱,即便它能像你说的涅槃重生,但当下这些子民呢?他们的伤亡会有多少你就不知道吗?”
“既要涅槃,就自然会有牺牲。放心,为了北域的大业,我自然会族人留下些许星火。”
“公孙翎!”
“我北域本来就是妖族后裔,既然我辈先祖可以统御万物,那北域凭什么要偏安一隅?宸国、青息、丰都、南疆还有西境,这些蝼蚁劣族怎有资格跟中天的灼日争辉?难道,你真要等北域被蚕食尽了才能醒悟吗?”
他自知在君位上没有建树,朝局混乱、权臣当道,连边境也是战火连连,那西南的宸国得寸进尺已让他让出了十三城,论屈辱,萧祈煜是无颜面见先人的。
第十八章 兄弟生隙
但就算愧对宗庙社稷,就能置天下之人于水火吗?如此作为,又何异于妖邪!
故而,萧祈煜正色道:“我是北域的君王,虽然不堪重任,但我,也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四年,公孙翎,宁王爷,你心中是怎么看我这个国主的我也从来知晓。我也不甘北域落到这般田地,但就算要拿回北域昔时的荣光也不该用河洛之阵!”
“不用河洛之阵那又该用什么?仅靠,陛下你么?”
“我……”
“无用之君,所治的自然是无用之国,萧祈煜,你既然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你在这皇位上的建树如何我就不再细究了,”公孙翎言之凿凿,逼迫下让本就心虚的萧祈煜应接不暇,“不过陛下放心,等您殡天,我必将陛下之灵位供入宗庙。如此只要陛下您去了,哪怕见到北域先人,哪怕是到黄泉幽冥,您也无愧于我族了。陛下,您今日之一举功在千秋,转瞬也可抹去您这庸碌无为的十来年。”
“今日一举,功在千秋?你是指,死么?”
“呵,传闻那黄泉之中有望乡台,那请陛下好好看着,臣下等,到底是如何振兴北域的。”
望乡台,看来死是免不了了,常年行于火海刀山间,萧祈煜也早就有此觉悟。
“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四年前三位皇兄丧命于一日,我活在世上本就是恬颜少耻。公孙翎,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我也知道,在朝中如果没了牧言家的牵制,你迟早要露出真面目。而今日,你若因为政绩庸碌问责于我,我不会反驳;如果你为所谓的‘北域大业’要杀我,我也无力阻止,”不过在死之前,他尚有一事不明,萧祈煜凛了神色,他只问:“阿真呢?”
“阿真?”
“我碍了你的路,你要除去我我自然承担,但我就只问你一句,阿真,他到底在哪里?!”
“陛下真是性情中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会挂心于一个牧言家的罪人?”
“阿真是不是罪人你最清楚!”
“你放心,若陛下您真的去了,微臣,您定会跟阿真,团聚的。”
团聚?!萧祈煜心上一凉,回神时他就已经掐上了公孙翎的脖颈,“阿真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萧祈煜目中绯红,他早该猜到,牧言真在宫中失踪与这人有关,什么晔刹什么太华,就连苏烨楼,也不过是这人为掩贼心而布的棋子!他本觉得牧言真落在晔刹手里至少能免于这人的谋算,但没想到……
“你究竟把阿真怎么样了?!”
“陛下既然这么想见他,那微臣就勉为其难,让陛下姑且,来‘见上一见’。”
萧祈煜听到了脚步声,在那殿门边现出一个人影来。
他怎么在这里?见到来人萧祈煜也察觉出几分不对。
“吟桓?”是他?他不是奉命留守在太华吗?再定睛之时,萧祈煜本扼着公孙翎喉骨的手,也自发的松了。
那在洛吟桓身边的,难道,是……是洛言么?他不是在十四年前就死了?虞山的陵墓恢弘,可自己眼前,怎么会出现一个活生生的‘洛言’呢?
“这,怎么可能?”从前萧北煌对洛家格外恩厚,自己儿时也是跟洛家颇有渊源的,萧祈煜记得那人温恭良善,说起话来的声音也好听得很。洛言死时他仍是个少年,在出殡那日他还跟洛吟桓一同去了虞山,不仅去了,且还哭得伤心不过,当年的情景,一时就好像在眼前,萧祈煜难以置信道:“吟桓,你哥哥……他怎么会回来的?他,他是……”
“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萧祈煜扫过在场三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真,他……”
“他在哪里?!”
“在我这里,”应这话的,竟然是洛言,萧祈煜移了目光,而那人轻点胸口,玩味道:“这鲛人之珠,果然不负盛名,就算跟那仙山上的琼草相比也毫不逊色。”
“鲛珠,”萧祈煜明白过来,“你,拿走了阿真体内的鲛珠?”
“对,这颗鲛珠,就是从他心中活活取出的。”
活活,祛除……
萧祈煜一下失了言语,待回神之后,他也只呆愣的重复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也不明月,这鲛珠虽然有延年祛病的奇效,但它,它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为什么?陛下岂不是明知故问?将它取来,当然是因为,它有用处了。”
“那,阿真,他……”
“自然是死了,”洛言嘴角敛笑,“一个没有心的凡人,难道陛下觉得,他还能活着?”
“你,是你们?”
“陛下,”在旁静观的公孙翎终于开口,解释着,“当年洛言实则一息尚存,而鲛人之珠,我早有留意了,最后能手到擒来,还要多谢陛下给苏玦等人下的严令。”
“公孙翎,连鲛珠,你也是在利用本皇?”
“牧言真于陛下来说珍贵万分,同样,洛言对臣下,也是珍贵万分。臣想陛下能明白,微臣夺取这续命之珠,也实属,是无奈。”
无奈?萧祈煜不敢去想,那生剜活心,到底是种怎样的滋味。但牧言真,他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而丧命了。他不该让那人留在身边,他早就,应该把那人远远送走的,可他太贪心,萧祈煜没忍住眼泪,虽然是在公孙翎面前,他也还是露出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陛下,如今,是请你自绝呢?还是要让臣下帮您?”
“公孙翎!本皇要你将阿真的命……”话还没说完,萧祈煜就神色突变的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怎么回事?在场之人分明都没有动作,可为什么,自己喉骨竟然被紧掐着,就好像周身血液都一涌而上的堵在了喉中脉搏处。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
洛吟桓本要往前,可洛言抬手就将他扯住了。
“哥?你们真要陛下的性命吗?”
“吟桓,你也未免太孩子气,此时,你都跟我们一同站在这里了,难道连今日进宫的目的还不知么?”
“可这是弑君!”萧祈煜的目光已经失焦,他撑不了多久了,可不管洛吟桓怎么用力,他周身就是被洛言治得牢牢的,分毫也无法动弹,他只能哀求道:“王爷,请您留陛下一命,就算王爷要让萧烨楼登位那也不用杀了陛下啊!您只要把陛下送得远远的,带到大家都察觉不到的地方,到时候王爷您再派人看管就是了!如此您也不用担上弑君的恶名啊。”
“不……不用,求他……”萧祈煜用了最后的力气说。
“陛下!”
“阿真,阿……真……”
“吟桓,你并不明白,若我让陛下独活在世,才是对他真正的残忍。”
萧祈煜袖中藏着匕首,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下,他本可跟公孙翎同归于尽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没这机会了。
月明星稀,只是,也不见乌鹊。
洛家两兄弟踏着夜色而来,洛吟桓走在洛言十来步开外,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似乎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
“吟桓,你跟在公孙翎身边多年,难道连些血腥也没沾过?”
洛吟桓没有回应,待洛言停下步子时,他竟一头撞上了洛言的脊背。
洛吟桓一愣,双唇微动间,那声‘哥’也没叫出口。
“呵,”洛言笑了,沐着少见的月光,连他的这分笑意也变得和煦温暖,他伸出手来,给这人将鬓边散发挽至耳后了,才说:“我家的小弟果然还是个孩子,是哥哥不好,哥哥,今天不该逼你进宫的。”
“我,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
“我清楚,那些事我听说了。”
“对啊,你是清楚,但你对那些已经不记得了,既然只有听说,就算再清楚有什么用?”虽然怒急,但洛吟桓,也还是不敢打开这人的手,更不敢躲开这人的目光。
“吟桓,你可知道?人存于世,之所以有痛苦烦恼,就是因为记性太好。”
“可我不像你!”
“没错,吟桓从小就不像我,”洛言听了也不恼,只依旧笑道:“况且,你本不是我,自然不似我。”
“就算……就算你不记得了,但你总该知道我跟陛下的情谊,他之前不单对我,对洛家也是百般照顾的。”
“正因为我知道,才没有让你亲手杀他。”
“可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从大乾宫憋到现在,洛吟桓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为什么?既然你不肯动手,我自然要顶替于你。难道吟桓不知,今日王爷特让我带你进宫,就是要你亲手去取萧祈煜性命的?”
“我……”此时,即便有再多的理由,洛吟桓,也说不出口。
“怎么?我替你解决了难事,你就不打算道谢一声?”
“道谢?”洛吟桓五指紧握,那指尖早已深入皮肉,公孙翎,都是因为公孙翎羽,到现在,他可是用洛言把自己死死捆住了,可他又何曾想过,一旦这人醒来,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洛吟桓勉强静下心绪,只说:“我要一个人走走,哥,就此作别吧。”
“你生气?”
“没有。”
“为萧祈煜你会伤心,这我知晓;但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生气?”
“我不会生哥哥的气,”洛吟桓言及,眸子里明明掺了不少怨愤,“我,更加……更加不敢。”
“我不过在为你分担。”
“我知道,”看这人靠近,洛吟桓也赶紧退开了,“哥,我会回王府的,你放心吧。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洛吟桓走远了,看着那人的背影,洛言也没急着赶上去。
第十九章 断定身份
真是可笑,为一个不相干的萧祈煜,他倒跟自己置起气来了。即便到了这般年纪,吟桓也还是这般孩子气吗?心中不解的洛言也不打算深究,今夜月色大好,他本想叫了那人去城外赏月的,如此只剩他自己,不如就回王府歇着的好。
“洛公子。”
这声音倒熟悉,再往街曲中一看,是纠缠吟桓的女子。
这女人,倒真有些意思。
“你等错人了,”见她要靠近,洛言挑明道:“吟桓,他不在此处。”
“我找的是你!”
“哦?”洛言起了丝兴趣,“既然是找我,那就说明,姑娘在白日里,并没有说实话。”
“没有说实话?”
“你说自己将我认成了旁人,显然是为敷衍吟桓。不知我与姑娘,从前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玄霜试探道:“难道从前的事,你都忘了?”
“实不相瞒,除去吟桓跟宁王爷,关乎他人的记忆我的确想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洛言,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所以姑娘,你到底是何人?”洛言又问。
暂且压下那些疑问,玄霜思量着,应说:“我是,公子的一位故友。”
“故友?呵,”明明说自己前尘忘尽,可从现下洛言的冷笑听来也不像如此,“看来姑娘,是说谎成性了。”
“我,我没有。”
“吟桓他那般的对待姑娘,你如何还能是我的故友?”洛言打量起这人的一身装束,“况且洛家门庭森严,是不可能,与姑娘这等玄门中人为友的吧。”
“我们,是在机缘巧合中认识的。”
“什么机缘?”
面对逼将过来的洛言,玄霜难免心下一颤的低了头,“说起来,其实也平淡得很,公子听着,必不会觉得有意思。”
“姑娘不说,又怎知我心中如何作想?难道不成,姑娘是自认对洛某了解如此么?”这人依旧语中冷傲,但莫名的,在洛言的尾音中像带了些挑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姑娘到底何意?”洛言一下俯身而来,直把玄霜逼到了街边矮墙上。
“请……请洛公子,自重。”
“果然风水轮流转,才不过半日,我对姑娘所说的话,竟被姑娘给如数奉还了。”
忽然,玄霜像是记起了什么,她马上挣开这人,继而捂住了自己的侧脸,无措道:“公子之前于我有恩,我来蜃天城,是为探明公子复苏的消息。”
“又在说谎,你既是来探明,就必然已经提前知晓我苏醒的消息,但姑娘白日里见我的模样,可是惊慌仓促得很的。”
“我,那是因为……”冷不丁的,这人竟握住了玄霜的手,女子一下如遭雷击,她马上退出几步,“我如今形貌丑陋不堪,实在不值得洛公子细看!”
“一日之中,我可是第二次见姑娘的,在白日里尚且看得,怎么当下就变成形貌丑陋不堪了?姑娘,这前后两者,不过是因为你的心境有变。在阎君庙外,你觉得我这个‘洛言’是幻而非真,你的容貌怎样姑娘自是不在意,但如今姑娘已经确定,我就是那洛家的长公子无疑,所以那白日的不介意,也都变成了惶恐惊措。”
虽然这人已把她的心境剖析开来,但玄霜那遮在侧脸的手,还是未放下半分。
“初见姑娘之际,我还以为姑娘是吟桓的知己红颜,只是我家小弟涉世不深,对人心世事都看得简单,所以我那般戒备,实则,是在担心我家小弟。不过现今看来,姑娘你不是我家小弟的知己红颜,但更像是,在下的了?”
“不,不是!”
“姑娘这般避讳,是因为不再的容貌吗?”这人鼻息靠近过来,玄霜刚想挣扎,就听洛言在自己耳边唤了句,“别动。”
对这熟悉的温暖,她抗拒不了,一时间,玄霜也失了所有动作。
“若不是因为半毁的容貌,姑娘,应是一个出尘的女子。”
玄霜能感觉到,洛言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摩挲游走。
“容貌,不过是皮相。”玄霜挣扎道。
“对啊,不过是皮相,轮回一世也就换了彻底,但姑娘是修道之人,理应看透这些外物的。可为什么如今在我面前,姑娘,竟对这早损的形貌如此在意?”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呵,”由这人唇间呼出的温热打落在玄霜耳下,她五指成拳,正凝神屏住了呼吸,“姑娘这番搪塞,未免拙劣了些。不过,此时洛某再细看姑娘,真比白日里,亲近不少。”
“亲近?”
“姑娘一心盼我,可不是让洛某觉得亲近吗?”
“我没有盼你,我……我没有。”
洛言的双手挪开了,女子一挑眸,下意识中竟生生挽住了他的腕子,看来,她身体的反应,往往要比思绪更加迅疾真实。
“姑娘,可真让洛某不解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失仪!”玄霜撤了动作,当余光瞥到自己鬓边的散发时,竟不见其中的灰白了,她马上纠起一撮来,怎么回事?玄霜又将肩后长发挽到了掌中,如今它们……怎么眨眼就成了这玄黑的墨色?!
“姑娘正是风华的年纪,如此就青丝成斑,太可惜了。”
玄霜又抚上了自己的脸际,果然,那肌理摸着光滑柔软,再取剑刃看去时,颊上在虞山陵墓中留下的伤疤都已不见了。
“是你?”玄霜挑眸凝视,“你帮我恢复了容貌?”
“姑娘这么问,是打算要谢我?”
“这怎么可能?”玄霜是昆仑中人,她修行多年,自然有力让那灰白成墨、败容重新,只因为对洛言的愧疚,她不屑去做罢了,但今晚遇着这人,玄霜的疑惑更甚,她认识的洛言是不问武学更不懂术法的,刚才不过须臾,他又怎么能做到这些?于是,女子又戒备道:“你……你不会是洛言,你究竟是谁?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他的肉身?”
“既不是洛言,那姑娘你说,我究竟是谁?”
“别再来引诱我了!”玄霜将这凑近之人猛然一掀,脸上也换了凛冽之色,“我不会再中公孙翎的诡计,你让他死心吧。”
“你们女人,还真是善变之物啊,果然如他说的,不值得再信半分。”
“他?他是谁?”
“不就是你提到的公孙翎么?”洛言说完,也就不再逗留的与女子擦肩而过。
“你这是还要再回宁王府?”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洛言也不回应了。
女子急喝道:“站住!”
玄霜刚迈步,脚下便生出许许寒冰来,它们把这道路封得死死的,再抬头时,她也撞见了洛言那比寒冰更凛的眼神。
沧浪原,经家星阁之下。
“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会聊得那么入神?”见两人久久不散,越千泷也忍不住插身过去,攀问道:“世尊,阿玦,我还不知道你们能聊得这么投缘。难道,世尊你真能规劝得了阿玦?”
“我刚才不过跟苏公子谈了谈心,还未涉及要处,越姑娘便过来了。”
“还没有涉及要处?”可这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越千泷怀疑说:“世尊果然是化外之人,如果换成我跟阿玦,或许单独呆上半月也不一定能说上这么多呢。”
“越姑娘,说笑了。”
“我不是说笑,只是真真切切的,有些羡慕世尊。又或许阿玦,是除去我之外,对他人都会多说几句的吧。”
既然方才已经跟苏玦言明,凰灭应过几句后,自是去找齐衍了。
“阿玦……”
“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玦烦闷难掩,“凰灭与我所聊的事,我不会透露。”
“世尊是个守信之人,他与你说了什么我自然不用担心,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身体。”
男子面色一沉,隐露出不悦之色,“不管这副身体怎样,总不会再拖累你来照顾。”
“拖累?你还把姜焱的话放在心上吗?”
“没有。”
“阿玦,姜焱是那样的性子,你与她相识这么久,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听越千泷这语气,倒像在跟他闲话家常。
“她说得对,我又凭什么计较?”
“焱娘只是隔岸观火,就算她侥幸说得对了也只有三四分啊。”
“有三四分,难道不够吗?”
看出苏玦又在存心挑事,越千泷只能偃旗息鼓,“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争论。”
“河图你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我现在哪能想这个啊?”越千泷靠近这人身边的坐了下来,“咱们还说不准要在这里困多久,等能出去了再说吧。”
“等你出去,太华秘境的结界,也早已完全崩溃。”
“这个我知道,用不着你费心提醒。”
“既然知道,那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偷闲?”
“在这里偷闲?”听这人语气越千泷就不明白了,“阿玦,怎么对太华秘境的事,你倒比我焦急得多?它全然崩溃不是正称了你跟沧溟的意吗?”
“若赢得太简单,岂不是太无趣。”
“阿玦,别再胡诌了,你可不是个有情致的人,想提醒我就提醒我吧,还非要装出这副不甚在意在样子干什么?”
许是疲于跟这人纠缠,苏玦冷扫一眼,转身就要走。
第二十章 别有生路
见状,越千泷哪里能给他走的机会,苏玦一起身她就忙堵上去,道:“阿玦,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河图下落,你的神魂被魇池拘着,既然你知道,也就是沧溟他们知道了。”
凰灭一番言论,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猜到半分的好,于是,苏玦沉默少许,终究只违心应了个‘对’字。
“或许一旦从这里出去,我们就会遭遇上沧溟。”
“没错。”
“阿玦,如果他们掌控的河图的动向,那你对晔刹,也就没多少价值了,”苏玦的这副皮囊已经到了极限,沧溟既不能帮他疗伤,也不会帮他去夺齐衍血气的,如今是因为有应龙之神的石身,这人才能行动自如,可一旦出去,越千泷想着沉声道:“到时候你皮囊尽败,最终,连神识也被拘回魇池中,沦为它的饵料。”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那剩下苏烨楼怎么办?沧溟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屡行么?如果他狠心杀了你哥……”
“不会,就算他想,你也不会坐看他动手。”
“我不会坐看他动手?”苏玦能说出这些,倒让越千泷觉得奇怪,“阿玦,你是怎么了?现在倒终于想起你跟我的情谊了?还是,你要把他托付给我?”
“我跟你没什么情谊,但我知道,你跟苏烨楼是有情谊的。在黄泉村中,不是他帮你生下了苏琰吗?你那时把萧止当成挚友,如今他转生变成了苏烨楼,你与他往昔的经历总不会变。”
“阿玦,你还真是吃准了我。”
“所以不管出去之后我变成何种模样,也不用你再插手。”
“齐衍可以救你。”
苏玦听了依旧冷言,“我说过,即便神魂俱灭,也不需要他的血。”
“我不是指他的血,我是说,他的身体。”
“身体?”
“晔刹在十四年前把你哥哥的尸身带回去,不就是因为他那副身体,能用来跟沧冥合魂吗?你千辛万苦才集全的所谓‘复生之物’,也不过是让沧溟鸠占鹊巢。这些对你跟齐衍,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我……能跟齐衍的肉身相合?”
“对,鸠占鹊巢,你跟沧溟的灵魄都是被圈在魇池里的,他能用的法子,你也能用,只是要找到一副合适的身体罢了,就像他找到你哥哥。”
原来,是这样。
【阿衍,自然,有阿衍的去处。】
这就是凰灭为那人准备的去处吗?蓦然的,苏玦竟觉得齐衍有几分可怜。他为凰灭奔波一生、也蒙污一生,但这人,却是把他当成一个守护灭境的物件么。虽然苍生无辜,但齐衍,又何辜呢?
“我在晔刹从未听过,”苏玦笃定着,“你说的话,我不会信,即便它是真的,齐衍的这副皮囊,我也不会要。”
“你就这么一心求死?”
“只要得偿所愿,生与死,并没有多重要。”
“对你虽然不重要,但对我恰恰相反。”
“所以呢?”正要走的苏玦也转过了身子,“越千泷,你难道真的愚蠢至此?你如果去夺那齐衍的肉身,就是正中沧溟下怀!凰灭现在神元被封,你知道齐衍人皇后裔的身份对你们有多大用处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倒是阿玦你,如果有了齐衍的皮囊,你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许还能找到摆脱魇池的方法。如果这样,你不就能亲手帮着苏烨楼夺回他的北域吗?就算沧溟不打算屡行承诺,你也能与他再抗衡。所以阿玦我真不明白,在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活下去的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执意不要?”
“我不是我要,只是,不要越姑娘再多事。”
这些陈词滥调,不问也知道了。
“千泷,”这时候疾步而来的是姜焱,她满头是汗,一见越千泷就拉了她的手,“快走,我发现了一条路。”
“一条路?”
算了,越千泷再一看苏玦,每每跟他相处,他们也只是为同样的问题争执。
“就在这附近吗?”
“对,凰灭他们在等着了,我们快去。”
跟上去后,越千泷才见在那石像阴暗处站定的齐衍。
姜焱一时欢欣说:“趁你们在那里闲聊,我跟齐衍就上去看了看,既然这下面没路,往上就不一定了。”
“往上?”
姜焱一指,道:“这石像看起来没有尽头,但实际也不过数百丈,我们上去后,再往前面走上小半个时辰,就是处悬崖了。”
“好,大家上去看看。”
果然像姜焱说的,在这神像之巅,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站在崖边上的众人只觉得下面冷风袭袭,看来这崖底不浅。
“我刚才试过了,在这个崖顶,御剑术、御风术全都不行。”
“所以我们只能生生往下跳了?”
齐衍点头道:“这里磁场有异,下面绝不是寻常之物。”
“怎么样?”姜焱率先问:“路就在前面了,我们往下吗?”
“可我们还探不清楚下面情形。”
“想知道下面情形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况且除了这里可再没出口了,难道我们真要再枯等下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再者不过一个深渊,姜焱、凰灭、齐衍还有她自己并非寻常人,料想都是不怕的,可唯独是苏玦……
一看这人的眼神,姜焱就明白了,“知道知道,苏玦他受了伤,如果真从这山崖上跳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而且那崖底要是离这应龙的石身太远,他那伤口或许又要腐烂了吧。所以你不是不敢下去,只是不敢带着苏玦贸然下去,对吗?”
“焱娘,我,的确有所孤寂。”
“越千泷,你是觉得我不敢么?”
被苏玦打断的越千泷不怒反讥:“只要能帮到苏烨楼,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悬崖。”
“这里没有他路,越千泷,就算你耗得起,太华秘境也不一定能耗费得起,”齐衍说后就往身边走了几步,“师父曾命我施救于这人,所以你也放心,只要在我齐衍目光所及处,我就绝不会眼看着苏玦死。”
“那……”
“我的生死,自不用越姑娘多心。”
“好,知道知道,那,我们试试。”越千泷说着,也拉紧了苏玦的左手。
“干什么?”
见这人挣扎,越千泷又用力往里死扣着,道:“你刚才说得对,有什么好怕的,在丰都城我们都跳过一次奈何桥了,我就不信,难道这处山崖还能把比那直通幽冥的悬崖还要深吗?”
丰都城,奈何桥。提到这里苏玦也神色一愣,是赤予。
当时赤予将越千泷夺去欲为城主夫人,而为见越千泷,他就是从那遍布火障的奈何桥上生生爬过去的。那般被烈火灼烧的滋味,即便过了这么久,苏玦也半分不忘。
“好了,路既然是我先发现的,我第一个跳,万一到底下真遇上什么事也是我第一个倒霉,这样也算对得起大家了。”姜焱正要往前迈步,谁知齐衍竟一把她拽下的自己先扑下去了。
“这个齐衍,倒也是死要面子的。那世尊?”
凰灭对她微微颔首,不见犹豫立随齐衍而下。
“那千泷,苏小哥,我们底下见。”
眼见女子衣袂翻飞,这崖顶上就剩了苏玦跟越千泷。
“阿玦?”
“走吧。”
“也好,上次在奈何桥,我们也是一起跳的,”越千泷嘴角敛笑,脸上透出股久违的轻松来,“很幸运,跳下那奈何桥后,我们就遇上了你哥哥,如果那时我们没有被萧止救回黄泉村,那苏烨楼不会转生回到你身边,而你的夙愿,也不可能实现了。所以阿玦,我相信,在这悬崖下面,一定有我们的活路。”
活路?经历过这么多,连苏玦也开始迷茫了,在这世上,又能算是死,什么,且算作活?
“阿玦,”越千泷紧拽着这人的五指又往里扣了扣,“我们就当,是再去了一次幽冥。”
两人走到崖边,徐徐寒风也鱼贯而来。
“千泷,”或许是因为那应龙石身吧,没再顾忌魇池的牵扯、不用再惧怕沧溟和浸烛,苏玦难得温言道:“姜焱的话,你应该听,你如果再对我留有私心,那么姜焱、凰灭、齐衍、太华弟子还有你在凡间所见过的寻常人,或许都不会有活路。难道,你想让他们,都跟你,也再去一次幽冥吗?”
“放心,你还有他们,都不会有事的。洪荒末年的事,不会再重演了。”
不会再重演?越千泷,她还是这么天真,可惜,为她如许天真所付出代价的,并不仅有她自己一人。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放弃才会幡然醒悟啊!
“阿玦,你信我吗?”
“我……”苏玦移开目光,望着那如漆的黑暗时,他竟违背心意的说了句:“我信。”
“你?”
“怎么?”
“看来世尊果然不似凡人,我拿你这么久也只是无可奈何,没想到世尊不过跟你聊了少许,你就真的,变了不少。”越千泷这目光如灼。
不等越千泷再开口,苏玦就拉着她一跃而下。
第二十一章 终辨真假
终于藏不住真面目了,玄霜反而豁然道:“洛公子,身手不错,这凝气成冰,就算在我昆仑门中也须得数十年修为,我这时倒好奇,我们分别不过十来年,洛公子,是从哪里学得这些本事的?”
“分别十来年,是啊,玄霜姑娘不是一心向道吗?怎么如今还想着回蜃天城来?当年你走得那般坚决,今日反倒回来了,是有什么牵挂之事么?”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好歹,我也是跟姑娘也是拜过天地、点过红烛的,姑娘如此问,岂不也是唐突了自己?”
拜过天地、点过红烛?他方才,不是自己对前事都记不清了吗?
果然,都是谎话,从他在阎君庙外见到自己就在说谎!
“是吟桓告诉你的?是你逼他告诉你的?”
“吟桓?”如今隔开这些距离,对这人的神情,玄霜反倒看得更清楚了,洛言道:“自从你出现的那时开始,他就在我面前为你处处遮掩。他是害怕,怕我会再记起你的半分,如此,他又怎可能告知你的半点底细?”
不是洛吟桓?玄霜马上猜说:“那就是公孙翎!公孙翎把我跟洛言的过去告诉你,还刻意将你伪装成洛言的样子,他是为了什么?吟桓、青阙还有我,我们都已经被他死死的拽在股掌之中了,他到底还想怎么样?”
“伪装?可笑,玄霜,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却连个真假都分不清楚?”
“我分清了!洛言他不是你这样的人,他不会武学更不会对人如此试探,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占用洛言的形貌?”
“既然姑娘已经分明,我们便就此做别吧。”
“洛言在哪里?”玄霜再不顾其他的紧追过去,“他怎么样了?他究竟在哪里?!”
那寒冰瞬间就攀附玄霜血肉的凝结而来,尽管她竭力抵御,也没几分招架之力,这其中气劲浑厚霸道,根本不是玄霜料想中的凝气成冰那么简单。
这……与太华的五灵术倒有些相似,不过这人掌握气术之纯熟,恐怕比昔日太华掌门暮昭明还要更甚。如此,玄霜也只好知难而退的挪回了原处。
“姑娘倒是识实务。”
“我会一直跟着你!”
“我是个喜静之人,若要如此让姑娘受累,不就要于心有愧了?”洛言抬手便抛过来一物,玄霜借来一看,是自己从虞山取回的手链。
今日从洛宅幻境中脱出时,她就发觉这手链不见了,她也细细找过,不过在宅院中没见这东西踪影。
玄霜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本就是我的旧物,姑娘怎会不知道它的出处?”
这手链,是刚下阙山时自己赠与洛言的,她少时喜欢一人游历、拜访玄门大家,而为让洛言安心,她便将一串下了连音咒的手链给了洛言,如此不管自己走到哪里,只要她摇动这铃铛,洛言就能听到那铃声、感知到她的所在。而反过来,这对洛言来说,也是同样的。
“里面的连音咒是姑娘少时所下,现在,姑娘大可试试。它的效力,可是一点也未减少呢。”
对啊,还有连音咒!这手串跟两人的关联,是不可能被公孙翎伪装的。她细看这掌中珠串,一时间,竟犹豫了。
“怎么,姑娘不敢?”
“我当然敢,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一言刚毕,玄霜就摇晃起了手中珠串。
随即,玄霜的神情就僵住了。
“如何?”站在几丈开外的洛言又问:“姑娘觉得,我到底是谁?”
“你……怎么会?”那串手链,此时已由女子掌中滑落而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明明是不会武学的人,术法、玄门,这些你都不曾涉足,但现在,洛言……在虞山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虞山?对啊,若不是姑娘提醒,我倒快忘了。今夜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跟姑娘长谈,我倒想问问姑娘,那时候,当姑娘眼看我与那墓室共入深渊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玄霜忙道:“我不是有意要丢下你!我……我只是想让你从此安息!”
“从此安息?玄霜姑娘,你之所以离开昆仑,之所以去虞山陵墓,为的不过拿回这条手链,昆仑一脉心法讲求断绝人欲、摒除情念,若是这连音咒不解,姑娘的功力就永远无法提升。所以即便眼看虞山陵墓崩塌,玄霜姑娘,也只是从棺中去走了这条手链。”
“不是的!在昆仑师父发现我修为无法精进,我最初下山,也的确是为了拿它回来,好解开其中的连音咒。可……可自从见到你我就改了心思,我取走它只为不和你断了关联,我……我始终也没有解开这连音咒啊。”
“是啊,这点,也出乎洛某的意料。”
“还有,在离开虞山后我就自请离开师门了,我如今不是昆仑弟子,之后也没有再游历过任何玄门,我一直……是想跟你认错的。洛言,我错了,”女子悔恨的哽咽道:“我不该,离开洛家,更不是不配做你的妻子,什么问道修术,我这么多年所追逐的东西,始终都是错的。”
“认错?”洛言听后神情倒是不痛不痒的,他反问:“如此,姑娘倒是个可教之人了?”
“我……那时候会把你留在虞山是因为当时你已经没了脉搏,纵然……纵然还有一息残存,但我也知道,这世间没人再救得了你,否则,否则我一定会带你会昆仑的!”
“带我回昆仑?”洛言点点头,正侥有兴致的说:“玄霜姑娘如此声泪俱下,倒让人觉得真有几分可信。”
“洛言,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我是……我只是要告知你实情。”
“好啊,实情,我已经知道了。姑娘费这么多心力,不就是想与我重修就好吗?我答应了。”
“答应了?”玄霜难以置信的不解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姑娘听不懂?我说,要与姑娘,重修、旧好啊。”
重修旧好?!这些,是玄霜日思夜盼的,但她更清楚,这个心愿,自己此生也不可能达成了。
“为什么?”
洛言一听,倒露出不少疑惑来,“姑娘纠缠于我,不就是为此?难道,姑娘就朝令夕改了?”
“不,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应得这么轻巧。”
“罢了,我本只想找个人赏月的,好好的兴致全被你搅了,今日就聊到这里吧,告辞。”
“洛言——”
“别再追了,否则,我可不会再怜香惜玉。”
玄霜依言止了步子,而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听洛言方才语气还有再会的意思,那自己就不用急于一时,这事情原委,她终会弄明白的。
“这是怎么回事?”在暗处静观已久的公孙翎问道:“焉茴,你不是说,这次苏醒后,洛言只会记得第一眼所见之人的旧事吗?可为什么,他对玄霜的前尘,也依旧如此清楚?”
“王爷,应该是连音咒的缘故,它始终牵扯着洛大公子跟玄霜姑娘,这一层,是属下的疏忽,是属下小看这连音咒了。”
连音咒,公孙翎不掩目中的狠戾,他紧盯着长街上女子的身影,又轻声道:“不错,就连我,也小看了她。”
“王爷放心,属下觉得,大公子只将她当作玩物,至于那旧情是切七不会复燃的,况且就算大公子有之前少许记忆,他现在对玄霜有的也只是恨。”
“恨?”可经过方才一番,公孙翎可没从洛言身上看出什么恨意,“你说的对,洛言,不过将这女人看作解闷的物件。”
“王爷英明。”
“只是恐怕他这样的心思,可比那‘恨’,还要危险得多了。”
危险?焉茴又想着了在羽徽宫里所见的景象,萧祈煜的死法,可是他数十年来从没见过的。
若只是性情大变也就罢了,但此时的洛言……焉茴不敢深想,难道那块被他亲手交予公孙翎的玄冰,并不只是一副‘灵棺’这么简单吗?
“王爷,属下有一言,还请……”
“有话就快说。”
焉茴拱手道:“王爷,属下知道您对洛大公子信任有嘉,大公子这次醒来,也终于能成您的左右手,但王爷,对眼前的这个‘洛言’,还请您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
“属下并无挑唆之意,但大公子,他似乎,与属下昔日见过在‘灵棺’中苏醒的人并不同。”
“不同在哪里?”
“属下无法细说,”焉茴犹豫着,又开口,“但公子的性情跟修为,实在……实在跟从前太不相似了。”
焉茴也是接触过洛言的,虽然事隔多年,但他记忆中的洛家长公子温和沉静,哪里会是这么,残忍凄狠之人。何况他明明对玄霜有所记忆,却还要,将她当作猫狗般挑弄戏耍,这不是恨,这只是,他觉得无聊么?
“王爷,洛言公子,他……”
“知道了,”公孙翎难得耐心顿失的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公孙翎拂袖而去,显然,他是觉得不快。
第二十二章 不周藏书
明明是从高处跳下的,但几人落下后浑然无知,仿佛还在那崖顶上,这过程根本就如屡平地。看来这真是出路!姜焱欣喜着,她第一个往前探去,比起刚才的昏暗来,这地方倒有了光亮,只是这光线跟白日里似有不同。
“我们这是,进了一片林子吗?”姜焱细看着周遭花木,道:“看来这已经荒废很久了。”
“嗯。”
“这里曾经,是种满了琼草的,”凰灭抚摸着身边残垣,也叹惋着,“如今此地没了往日的灵气,里面的草木奇花,也都枯萎了。”
“琼草,”那是《山海经》里记载过的仙草,想起往日经历,越千泷也说:“我跟阿玦去过祖洲,在那里也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不死仙药,只是祖洲的琼草虽然能让人不老不死,可也会让食用者被禁锢在琼田里,慢慢沦为那些琼草的肥料,最后,这些人也就会扎根在琼田的长成新的琼草了。”
“想不到,越姑娘你们还到了祖洲,那是海处之境,若没机缘是难以踏足的。”
“我们就是去碰碰运气,那这地方的琼草跟祖洲也一样吗?”
“这世间的琼草,都是一样,洪荒时它们在地界并不罕见。”
“所以琼草原本就是诱饵了?它们以人为食,所谓的永生,难道就是指化作草木吗?”
“对,”凰灭失落的点点头,“妖族虽然处于天界,但妖族中人丁稀少,统御各部更是不易,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也想了许多办法来维持两界的平衡。”
“而这办法之一,就是在地界种植琼草,好用‘不死仙药’的幌子来把各族吸引过来,最后再让他们变成一株株草木的来削弱他们的战力吗?”
“虽然不堪,但越姑娘,你说得没错。”
“简直卑鄙!我还以为祖洲只是一个例外,没想到,你们妖族那些所谓的仙神也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是啊,但越姑娘,要是地界中无人贪婪,这些琼田便没有养料,它们都会迅速枯萎。”
“世尊还要为他们开脱?”
“师父不过说出事实,哪里是什么开脱?”见越千泷气急,齐衍也耐不住道:“况且这琼草也不是遍地丛生的,要不是他们费心苦寻要求长生,又怎么会都变成花木?那些急于寻仙问药的人不过自食其果,没什么可怜的。”
“别再吵了,刚才是应龙,现在又是琼草,”看着附近隐隐的波光,姜焱才提醒,“说不定我们是从一个死胡同转到了另一个死胡同,既然这些东西已经枯萎了,我们就别管它们赶紧找出路行不行?”
“这里有个密室,”在几人争执之间,苏玦就探到了前面,他撩起一帘枯藤,说:“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里除却琼田外也没其他物事,不如,进去一观吧。”
看凰灭挪步,其他几人也跟上了。
是一个山洞,走在其中的人细细观察着岩壁,这里头还点了灯盏,那烛光明晰温和,看来是从未灭过的。
走上小半个时辰,大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最后了,才见到处开阔地。
“是藏书的地方?”
“嗯。”凰灭扫视着四周,这里书册林立,说有万卷也不为过。
“这上头写的都是些什么?”
“焱娘,别动!”
越千泷开口的时候也晚了,姜焱手中拿着本古籍,那手势已经翻开了数页,她惊魂甫定的,只问:“怎……怎么?应该,也没什么事发生吧。”
在场几人都屏息而待,果然,这偌大的石室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感觉到有术法之力,没事的,”姜焱松了口气的又拿起一本,“你们放心吧,我料定这儿没有机关。”
“不管怎么样,焱娘,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知道了。”
又过少许,越千泷才走上前去,也一同翻看起了那些书册。跟姜焱一样,这些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因此,越千泷问:“世尊,这些文字你认识吗?”
“认得少许。”
“它们究竟是什么?”
“洪荒时的文字,只是这里的藏书均来自于各族,我虽对妖族的文字熟悉,但对上古巫族、人族只略知一二。”
各族的书籍都有?这地方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库,越千泷想着,简直跟太华的两仪阁一般。
“我认得巫族的文字,”苏玦在其中翻找之时,应说:“晔刹所用的文字跟洪荒时并无二致,从小浸烛教了我不少。”
“苏小哥,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个意外用处。”
“我寥寥看了这边的几本,都是巫医的手记,上面记载着洪荒之时的难症及医治方法,不过,旁边的批注……”
“是妖族文字,”凰灭也凑近过去,拿起苏玦手中的古本看上少许后,他才继续说:“给这本书批注的是妖族中人,我刚才翻阅的几本上也有同样字迹,所以这地方,应该是这人的藏书之地。”
“不周山到底是不周山,洪荒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藏着当时的书册,”对着眼前齐整怪异的文字,姜焱由不得叹着道:“就连这些批注的痕迹也没有减退半分,看着好像是,刚写上去的一样。”
“对妖族而言,要保文字并不难,只要藏书人修为足够,他大可让这些古本存上永世。”
“那你们说,这些东西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不如找找,或许在其中还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我、齐衍跟千泷只认得人族的东西,那妖族和巫族……”
“巫族我来,”苏玦主动应承道:“妖族自然就交给世尊。”
“好,大家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自从他们进沧浪原也不知过了多久,连时的奔波下来,当真让姜焱觉得困倦不已,且她又比不得那些妖神、人皇的,诸多折腾下来,她的腹里早就空空如许了。现在姜焱也不过强打着精神,只可惜,牧言真带着的那些水粮也不知被流沙卷到哪儿了,否则还能拿来应应急啊。姜焱正要去抽那烟杆,可及目只看到根灰白的龙骨,连抽口烟都不行了,她也忍不住烦闷的叹了口气。
姜焱既然认不得妖、巫两族的文字,她也只得将经手的书册都一一归类,写了批注和没写批注的也被分出了两摞来。
忽然,正专注的几人听的‘轰隆’一声巨响,齐衍跟越千泷赶紧向洞外跑去。
“怎么样?”看折返而来的两人,姜焱忙问:“出什么事了?”
“洞口,已经被堵上了。”
“洞口被堵上了?怎么可能?我们来时分明查验过,那里除开藤蔓外并没有洞门啊。”
“不知道,”越千泷只能无奈的摇着头,“看来焱娘你说得对,我们是又入了一个死胡同。”
“难道你们也打不开?”
“没用,我跟齐衍都试过了,在这个地方用内力、灵力都没效果,那门就是丝毫不动。”
“既然越姑娘身有混沌之力也没办法,那姜姑娘,你也不必再去多试了。”
姜焱忍不住对凰灭翻了个白眼,“世尊可真是会一语中的。”
她这可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吗?就在刚才姜焱还信誓旦旦的。
“姜姑娘,无妨。现在,我们还是静下心来吧,”凰灭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沉心的说:“这个书室绝不会凭空设立,它既在不周山出现,又恰藏有妖、巫、人三族书册,我们能进来就不是偶然。”
“好,焱娘,洞门的事就先别在意了,我们先把手头的东西翻完。”
翻完?姜焱又扫视了周遭一圈,这里的藏书少说也有四、五万本,就是大略看一下目录也得十天半个月!要是真等翻完,恐怕自己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了。
无奈形势所逼,姜焱只得又回到了那书架前。
“凡是刀剑,都是凶煞之器,其所做所用,不过是伤人取命,不管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这些总是不变的,只要是出鞘了,就一定会染血,而血腥味,是终其一生也散不掉的,”姜焱忽拿起一本泛黄的羊皮册子道:“大家快来,这上头同有妖、巫、人三族的文字,看笔迹,这本册子莫不都是藏书人自己撰写的?”
“请姜姑娘交我细看。”凰灭接过一一翻阅,而看他愈加凝重的神情,大家也围聚了过来。
“世尊,怎么了?这本册子有什么奇怪吗?”
“虽然是好剑,但也需趁手的剑鞘,否则,这剑刃不仅伤人伤己,终也还会伤了川泽万物?”凰灭呢喃着上面些许文字,指及一处时,他不禁注目,道:“兵刃,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为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运数?”
“覆灭之运数?”从写书人看来,他是以一人之力就可亡一世一界的,越千泷自问还没见过有这等能为者,故而她猜:“那这书写的人,一定是在妖族至圣之位的!”
凰灭再往后翻去,这册子明明还剩下大半,但那纸页上,竟再不见一字了。
“师父,这里头说的吾与汝,他们到底是谁?”
妖族的利剑,除却驻守在妄海的無栾之外,那不就是……
第二十三章 玄霜纠缠
他已经在这城墙上呆了近两个时辰,月亮都早过中天了。洛吟桓垂眸,自从洛书在广川现世,蜃天城就实施了宵禁,如今城中空空如许,就像,是当年入夜之际的丰都。
丰都城,再记起这三字,洛吟桓不禁苦涩的笑了笑。太华、丰都、幽冥,他对越千泷,也算得上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了。可不管他怎么做,都只是在缠着越千泷,在帮她一起追逐苏玦而已,全是徒劳的。所以这世上的事,总不是只要尽力就能做到。
“为什么?”眼前又浮现了今日羽徽宫里的场景,洛吟桓也心生畏惧的缩了缩身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萧祈煜的死他料到过,他也清楚自己或许无力阻拦,但洛吟桓没想到,如今让他全无还手之力的那个人,竟然是洛言。
“你到底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如果有她在或许会有办法的,无助中青年低喝道:“你一心就是为了苏玦,你只知道追着他的步子,我还有北域现在都很需要你你明不明白!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这个‘你’,看来也就是指越千泷了。
孟青阙如今被焉茴所控制,唯一救他的法子,就是取了焉茴性命,但他自己……洛吟桓不甘的握紧了拳头,他下不了手。毕竟焉茴教习自己剑术,毕竟,他们也在宁王府共处了十来年。
“我该怎么做?”洛吟桓站起来跳到了那城垛上,放眼望去面前只有黑暗的一片,这是蜃天城的北角,城垣扩建后就渐渐荒废了。在少时,他跟萧祈煜会常来策马,“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办啊!”
一阵怒吼后,洛吟桓就跪倒在这城垣之上,他紧咬下唇,脸上新添的泪痕也被疾风吹得生疼。
“吟桓。”
“谁?!”猛然转身,洛吟桓只看到了处在月色下的女子,他失望的从城垛上跳下,忍不住低喝道:“我不是叫你走吗?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到底要让我说什么才肯离开啊!”
“我不会走的。”
“玄霜——”
“我知道你是在顾及的我安危,但吟桓,我现在不能走。”
“什么顾及你的安危?”洛吟桓强装道:“你这女人,在胡说些什么?”
“从我今日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害怕什么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公孙翎,但其实,是你哥哥。”
“没有。”
“别再隐瞒了,我已经跟洛言动了手。”
“你跟他动了手!”这时候洛吟桓自己倒疾步过来拉住了女子,“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样?你伤在哪里了?”
如此细看之下,洛吟桓才注意到,玄霜原本灰白的散发,竟已成青丝;还有她脸颊上所留下的伤疤,全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脸?”
“它们都复原了。”
“复原?怎么会突然复原的?”
“你对此事在意么?”
“对你的事我怎么会在意?你是昆仑弟子,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被玄霜一提醒,洛吟桓才意识到失态的按住了性子,“我多问几句,也就是好奇而已。”
“那洛言呢?你刚才那般反应,是料定了我赢不了洛言,也料定了他会伤到我?”
“不,不是。”
“吟桓,你回宁王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言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你会……”
“别再问为什么了?!”
“是公孙翎让他醒来的,是公孙翎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对不对?”
自己早就是漏洞百出了,关于洛言的事,他是瞒不住的,所以,洛吟桓也失力的点了点头。
“玄霜,听我一句劝,你还是走吧,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好,我哥,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况且,他也不再记得你。”
“他记得!”
听到这回应的洛吟桓一愣,“什么意思?”
“阎君庙外他对我形同陌路,那都是装出来的。我们在阙山怎么相识、后来我怎么离开洛家,还有我回蜃天城取手链的事,他都清楚。”
“他都清楚?”这么说,在自己面前,洛言都是装的?洛吟桓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或许,也仅仅是为了报复吧。”
“如果他要报复在虞山就会拉你一起葬身在陵墓中了。”
“对啊,”再想起当时场景,玄霜只悔恨说:“如果能随他跌入那深渊中,如今或许倒好。”
“那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想要与我,重修,旧好,”玄霜轻抚着自己的发丝,眼中也多出股少见的柔情来,“而容貌还有头发,都是他帮我,恢复的。”
“他……他帮你?”洛吟桓简直不敢相信,“不对,不可能,既然他没忘记从前的事又怎么可能帮你?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拘泥于儿女之情的洛言了,他不会念旧更不会再对你痴迷的。”
“是么?”
“明明记得,却还在伪装,玄霜,难道你就没猜测过,他这样做,仅仅是在打发无聊?”
打发,无聊?意思便是,他在把自己当玩物了?
“我不在意,我只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恐怕你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已经没命了。”
“即便洛言他恨我,他也是不会杀我的!”
“不会杀你?”洛吟冷嘲的摇了摇头,“你也太自信了,你真以为,我哥他会对你俯首称臣一辈子?”
“我没有让他对我俯首称臣……”
“不管你有没有!如今都是风水轮流转了,”洛吟桓大喝一声,乍看去,连他的眸子里都染了许许赤色,“你别再妄想还能再回到过去,玄霜,这不是老天给你赎罪的机会,更不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那些妄想你早早都弃了吧!”
“他动手杀过人了?”
洛吟桓扫了眼玄霜,开口就道‘没有’。
“他要是没取人性命你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仅杀过人,而且还在滥杀无辜对吗?”
“没有,我说没有!”
“是谁?他杀的是谁?”
架不住玄霜苦苦逼问,洛吟桓只得无力道:“宁王府的几个仆从,羽徽宫的两队银麟侍卫。”
“为什么?洛言为什么动手?”
为什么?洛吟桓苦笑道:“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今日,还有……还有陛下。”
“陛下?你说的,是萧祈煜?”
“对,”洛吟桓沉痛了点着头,他当时明明在竭力阻止的,可不知怎么,在洛言圈住他的手腕后,他竟像被生生定在了原处,“我……是眼看着陛下,活活被自己的血气所勒死的,我什么也做不了。短短的三日之内,我就,看他残害了数十条性命,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玄霜,我实在……不想看你变成下一个。”
短短三日就取数十条性命?这还是洛言吗?
“是不是织幻师在作手脚?他是不是像太华大师兄一样变成了他们的傀儡呢?”想到洛家宅院的情形,玄霜又忙道:“除了易潋音外,公孙翎手下一定还有另一名织幻师对不对?你在王府这几天应该也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在背后操控着他的到底是谁?”
“另一个织幻师,是焉茴。”
“焉茴?”
“这十来年,他在宁王府中一直以剑法示人,公孙翎也不过将他当作武者对待,我也没想到,他竟跟易潋音一样,但操控着我哥的,却不是焉茴。焉茴在他面前不过蝼蚁,又怎么配谈‘操控’二字呢?”
“那是公孙翎?”
“我不知道,”这也正是洛吟桓的迷惑之处,“以我哥目前的状况,我并不觉得是有谁在操控影响他,在宁王府中更不可能,还有谁有这能力可以去操控他。”
那洛言就是完全在凭着自己的意志了?
“你哥性情大变也就算了,但武学修为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因为公孙翎从西境带回来的那些玄冰吗?洛吟桓脑中一片混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会查清楚的。”
“你让自己陷身在宁王府就是因为这个?”
“是,”既然心迹已经透露,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洛吟桓说:“还有青阙,他如今被焉茴所控制,既然当初是我死扯着他下山求证的,那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让我也进宁王府吧。”
“什么?”
“跟你一样,我也不能丢下你跟孟少侠不管。”
“公孙翎他恨你入骨,你知道这宁王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玄霜这女人真是疯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求公孙翎将她放出来,现在她倒自己要往火海里跳,“还有我哥,他当下的心思就算是我也难猜一二,你觉得自己还应付得了他?”
“十多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否则在我心里只有悔恨跟愧疚,就算还能在世上活上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思?”
“你……”
“你如果能帮我自然最好,要是你不帮,我会再去找洛言。”
“玄霜你别再枉作纠缠了!我哥跟青阙的事你即便要插手也只需在暗中策应,这宁王府你断断进不得!”
“言尽于此,”玄霜拱手,行了一礼后就转身,“告辞,吟桓,我们王府里再见吧。”
“好!”见女子迈步,洛吟桓终于妥协说:“我答应你,王府我帮你进,只是你不要擅自行动了!”
玄霜扭头过来,不禁也在暗中松了口气,自己终于是逼他应下了。
第二十四章 苏玦论断
妖族最趁手之利刃,一者是封神無栾;二者,不就是东皇太一吗?
凰灭马上明白过来,“所以这里,是太一君上的藏书之地,写下这本手记的,也是太一君上?”
“太一君上,也就是你们妖族里说的东皇吗?”姜焱问。
“没错。”
“对这个东皇我在人间也听过不少,据传他不仅执掌着先天至宝混沌钟,还主宰上古天庭。在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物造人时,就是东皇太一镇压鸿蒙世界,让洪荒趋于稳定的。但我不明白,怎么在世尊你跟千泷的描述中,妖族倒是被他兄长帝俊所统领呢?”
“此来是有些渊源,若细说也需要些时间。”
“没关系,反正我们不是被关这里吗?”姜焱逮到条石凳就坐下,道:“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不如世尊你就给我们先说说这东皇太一。”
“嗯,”凰灭应后,几人相继坐下了,此时他开口,“大家都知道洪荒是由盘古先圣所开辟,后来在盘古及女娲神上的努力下,天地间也生出千万族群生灵,只是它们中有强有弱,性情也大不相同。就在洪荒世界开辟不久,龙、凤、麒麟三族开始了争斗,他们三者都是兽祖所生,其神力可贯通于天地,所以长久下来让洪荒的万族都饱受残害。在这期间,东皇君上不忍看到战火蔓延,与其兄帝俊陛下两人历经无数征战后,才降服使龙、凤、麒麟,并使得洪荒万族尽归其统。自此,被他们统称的这些族群就称为‘妖族’。”
原来这就是妖族的起源,它们并不是同一族群,而是被东皇太一跟帝俊化成一族的?
因着恢复的少许回忆,越千泷问:“那巫族和人族都是在这之后才出现的?”
“不错,妖族问世后,太一君上开创上古天庭,与兄长帝俊陛下在天极凌霄殿登基并为天帝,众人称太一为东皇,帝俊为妖皇。他们一起立定天规律法,也开创了妖族旷古绝今的霸业。只是后来地界上不断突生变化,巫族的兴起更是二位陛下没有想到的。他们不满于上古天庭的统治,对上古天庭屡屡反抗,在这期间两位陛下也做了诸多的努力,但依旧避不了战祸连连。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太一君上在太阳辞去了帝位而栖身在不周山。”
“他在不周山,没准儿也就是呆在这石室里了?”
“或许吧,”凰灭看着这满目琳琅的书册,“粗略翻看下来,这里面有大多都涉及各族的阵法秘术,想来太一君上是在此潜心绘制河图、洛书。”
“他绘制河图、洛书,也就是同时在研制河洛大阵?”
“嗯。”
越千泷明白了,东皇太一放下帝位和妖族的事物,就是为找到一个永远浇灭战火、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有了河洛之阵,天地两界的通途将永远断绝、地界各部也永远不得踏入天界,在阵法趋使下,天地山河都会维持同一个样子,各族各部也不会再出现新的演化,如此将整个世界变成一摊死水,它自然就会安静沉寂了。
“在一个明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世间里,大家就不会生出**和妄念,”姜焱感叹着,“我不得不说,东皇太一的办法或许可行,他跟帝俊所想的,也并不是让妖族疆域永固那么险恶。但这样万物生于世间再没新奇和变数,这样过一辈子也太无聊了。”
“是啊,这样过一辈子,未免太过无聊,所以幸好,那河洛大阵,终于也没得成。”
“世尊你可是妖族中人,你也赞同我的说法?”
凰灭嘴角敛笑,对姜焱的疑问并未作答,他深知对这说法并不是自己赞同,而是無栾赞同。对开启河洛大阵,無栾是万分抵触的,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答应太一君上去妄海守境,可见他对太一君上的忠信,有多么不可动摇。
“后来,因帝俊十子的顽劣,地界出现了十月凌空的惨状,被逼之下其中九日被巫族射下,晚上的十二轮月亮也有十一者陨落。没过多久,巫族的首领十二祖巫正式向上古天庭宣战,巫妖大战最终便爆发了。”
“晚上的十二轮月亮中,也有十一者陨落?”越千泷此时才依稀记起,“在幽冥中看到那个‘镜神’跟無栾的残像时,他们提到过,我之所以能从魇池来到地界,就是因为得到了帝俊第九女的元身,那第九女就是被射下的十二轮月亮之一?”
“没错,越姑娘,箭灵本只是灵体,就像此时的沧溟一样,即便你能在魇池中度过数十万年,但若没有可与你们灵体完全契合的元身,你们都是不可能踏出魇池半步的。在九日十一月消失后巫族中人在地界寻找了许久,据传,最终他们找到了其中十一者,而恰好有一者,是能与涅穹箭的箭灵相合的。”
“所以,才会有了我,”这些前尘她听沧溟提到过少许,不过这时凰灭细数时,越千泷才更觉可笑,“一个吞噬了千万巫灵、在魇池中炼化数十万年才得来的箭灵;一具不死不灭、有着帝俊血脉的妖神元身,因此,巫族的人才会把我只当兵刃?”
“当年天地通径已经被混沌之门阻断,后羿射下临空九日、十一轮皓月,一日之间帝俊陛下不仅失去了九个儿子,也失去了十一个女儿。羲和跟常羲二人身为人母,自然想寻回儿女们的尸首,但是也因为天途隔绝最终不能成行。二位神上心中一直不甘,故而在大战最后,羲和跟常羲才被拼劲全力的对后羿所在之晔刹一部施下诅咒,将他们永远困在不见阳光的不日城中。”
真是不公平,这晔刹中人战时是巫族的先锋军,本就牺牲最多,不想到战后了还要为巫人充当替罪羊。
“巫族一直无法突破不周山,那他们想让我做的,就是打开混沌之门、就是破开河洛之眼?”
“没错。”
“我还真是都让他们如愿了。”
“虽然如愿,但也开启了洪荒的另一个乱世,河洛阵眼崩溃后混沌之门随即大开,地界各部都随巫人涌入天界,妖族再没了屏障,为存活下去,妖族只能竭力血战。”
“那东皇太一的所有努力,也都化为了泡影,”沉默多时,苏玦这下倒主动发问:“你曾说妖族中人丁凋落,拥有完整元神烙印的更是不多,面对地界各部他们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洪荒战乱时的记忆,我也很是模糊。”
“不管有多少胜算,东皇太一他都不会坐以待毙,他既然能平得了第一次万族之乱,就定能平得了第二次,他跟帝俊总会想办法的。”
“苏公子猜得不错。”
听着二人言论,齐衍也附和的问:“混沌之门打开前他想的办法是用河洛大阵;那混沌之门打开后,他想的办法又是什么呢?”
“或许,东皇太一已经告诉我们了。”
“已经告诉我们了?苏小哥这是怎么说?”
“这本手记上不是写了吗?”苏玦从凰灭处接过来,又翻到前页,念道:“‘兵刃,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为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运数’。如果,东皇太一脱去了对地界部族的怜悯,逃开了七情六欲呢?那妖族的胜算又有几层?”
凰灭听来也呢喃着,“不再复得清明,将临覆灭……之运数?”
“也就是说,东皇太一,他同样要让自己完全变成妖族的刀剑,没有犹豫、没有怜悯、也没有感情。他在绘制河图洛书时就明白,这是自己与妖族最后的退路,而这段话也证实,如果河洛之阵不成,他也可能会用这法子来灭各部、保妖族。”
听完苏玦一番解释,众人还真是觉得醍醐灌顶。
但姜焱还是不明白,“可妖族还是在世间消失了啊,那到底东皇太一是因为没这么做,还是做了最后没成功呢?”
“只要东皇君上真的动手,妖族就绝对不会变成今日境地。”
“世尊对东皇太一就这么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而是了解,”源于無栾的心绪如数涌来,凰灭笃定道:“洪荒初年的动乱连盘古和女娲两位先圣也无力阻止,但太一君上,他竟能将万族统一,他的能为如何,绝不像人间所传的那么简单。”
“听你这么说,我倒越来越对这个太一君上感兴趣了,只可惜他早就战死在洪荒,就算想见也没机会喽。”
“并不一定。”
“并不一定?”姜焱听着就笑了,她调侃着,“世尊大人,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这个东皇还能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跟我们聊天下棋吧?”
凰灭叹了口气,再次凝视着册页上的字迹时,他才回应道:“自我醒来后,也有过这怀疑,毕竟传闻只是传闻,两位陛下最后如何,终需自己去探查。帝俊陛下我早年已经确定,但对太一君上,虽然在世间感觉不到他任何气息,但我仍不相信他会战死。恰就在这几日,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
就在这几日?
第二十五章 心绪开解
宁辰到蜃天城已经有几日了,他在城中一路寻访,多番费心下才得知洛家旧宅所在。
这一整天下来,宁辰已在洛家宅子里找了多轮。在庭院的落叶有被扰乱的痕迹,而且书房跟内室几外地方也被细细翻过。宁辰确定近期有人到访过洛宅,而且他们走得匆忙,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青阙,是你,”宁辰望着眼前花木,在两面内墙上他发现了几道隐匿的剑痕,是被太华剑气所伤,青年抚着高墙叹了口气,又自语道:“青阙,你到底是跟谁动了手?”
公孙翎吗?如今宁王府可用之人殆尽,除了宁王自身外,也就只有一个焉茴了,但以孟青阙的修为,要对付焉茴应该不在话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玄霜跟洛吟桓啊。不过宁辰就怕,那洛吟桓对公孙翎的怀疑只是个幌子。
“可恶,再找不到其他痕迹了。青阙,你到底在哪里?”
在洛家等下去不是办法,宁辰一转身,脑中也浮现了‘宁王府’三字。宁王府,于他,还真是个熟悉又值得回味的地方啊。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那声音又出现了,易潋音,听着宁辰也动作一滞,而女子的声音就宛如丝线一样,只在他脑中越缠越紧。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小师兄,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你就可以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他的眼睛?对,青年不由得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双眼,想起那段目不能视的日子,他也没觉得有多难熬。是易潋音,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让他,体会了一种跟‘太华大弟子’全然不同的生活。
【小道士,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了,我可是在你心里啊,你还不明白吗?你可是动了凡心了,往后你再也没办法修炼,你可做不了太华的大师兄了。】
动了凡心……
自清醒后,宁辰就一直选择逃避,他不想看到那人的幻影、不想听到那人的声音,只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这堂堂的清修之人,竟真对易潋音一般的妖邪动了凡心。
【我不明白,既然有那么一个美貌高洁的女子仰慕喜欢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是不动心啊?难不成,小道士你就是喜欢妖女?】
【宁小道士,这可是你自己定力不够,就算我一个字也不说,你心里也会这么想的。】
他耳边响起了女子熟悉的笑声,那声音清冽爽朗,而在如今的宁辰听来,竟没那么刺耳了。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他眼前又出现了紫衣女子的身影,有好些时候,宁辰都没见过她了。
周围响起了水声,再定睛时宁辰便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同易潋音初见的场景。此时正在房中静坐的女子,她身披着浴衣,蘸水的青丝也随性的散开在肩后。她正处于妙龄之际,脸上还蒙着浅紫色的面纱,除了曼妙异常的身姿外,他挑帘就对上了女子的眼睛。宁辰当即便觉得,那双如面纱一般泛着紫意的眸子,的确是,很美。而紫瞳,据传也是西境织幻师所特有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虽然宁辰即刻就捂上了双眼,但他的心,还是动了。
“什么非礼不非礼的?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你一个外人还在乎什么?”这是那时候易潋音回应的,“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青年神思一下被定在过去,在宁辰回神之际,正看到那紫衣女子贴身而来的堵在自己身前,她一双玲珑玉足未着鞋履,正轻巧的,踩在自己鞋面上。
“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满口道德礼仪的伪君子,你能看就看,不能看就即可从这里滚出去,我易潋音再不接待就是了。”
说完女子的身子就往前一倾,而这一次,宁辰竟然不躲不闪的,只由着易潋音亲近。
“小道士,你怎么,这就算是,开窍了?”紫衣女子赫然停下,换以食指轻压着宁辰的下唇,“不躲也不吭声,难道你真打算从了本姑娘?”
“不是从了姑娘,而是从了我的心。”
“从了,你的……心?”
“姑娘不是说我动了凡心吗?我是个清修之人,一生所求不过是精进剑术、发扬太华,故而这‘动心’二字是我之耻,我始终不敢承认,也始终,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姑娘的幻术之上,可实则,幻术能惑人一时,但在姑娘死后却是不能。我宁辰,的确喜欢姑娘,在目不能视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跟姑娘纵情于声色,可回想之下,其实宁辰仍是有留念。”
“这就坦白了?”
“嗯。”
听到这里,紫衣女子反倒松了手,“没意思,你可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小道士了,再缠着你,也没意思。”
“姑娘,是打算走了?”
“你刚才也说过,我,是已经死了的人,这走不走的本不在我,而是在你,肯不肯放我走,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宁辰再挑眸,只好好的细量了这人的眉眼。说来,易潋音,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但都是受公孙翎指示,她倾心于公孙翎,自认为是在享受着情爱之喜,而公孙翎从来就如高月,即便易潋音臣服这么多年,他也不曾有半点的动心。到头来需舍弃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就弃了。如此,易潋音,也算是个可怜人吧。
“这个时候还在可怜我,小道士啊,你真是个好人,”女子又讥诮道:“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好人了。所以,小银球,它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你的血吧。它可是我养出来的小东西,它看上你,也就是我想要靠近你这样的好人。”
“好坏、善恶,并不是绝对之事。”
“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变换万千没有定数,小道士,不如,你还是答应你的那小师妹吧。”
轻衣?宁辰眼神微变,“太华门中之事,姑娘不必多问。”
“你们太华的事我当然不想多问,不过,这是你宁辰之私事,是你的儿女之事,我易潋音虽算不得什么出色的织幻师,可到底是一生沉溺于情爱的女子,那赵轻衣在想什么、又是个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她值得我交付,也值得,小道士你交付啊。”
“交,付?”
“时候到了,小道士,我就不陪你玩了。”
“阿音?”宁辰本想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只是眨眼间她就飘远了,就像游魂一般。
“春光倥偬,小道士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阿音,”宁辰禁不住又亲切的呼唤道:“阿音——”
“师兄!”
看见来人,宁辰也愣在了当下,他五指顿收,只觉得眼前之景是幻非真。
“轻衣,你?”
“师兄你真的在这里?”刚说完赵轻衣就冲过来揽住了宁辰,“厉师伯他没骗我,你真的来了蜃天城!”
“师父?是师父他告诉你的?”
“师兄我知道厉师伯让你来是委以了重任,但晔刹跟北域都不好对付,师兄让我来帮你吧。”
厉染不是要让这人下山的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况且就算要选人襄助,厉染也绝不会选藏匿星转之轮、煽动门中弟子的赵轻衣啊。
“你走吧,”宁辰断然拒绝道:“别再跟着我。”
“师兄——”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一声厉喝后,宁辰也率先走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