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紫红色的短笛(下)
赵指柔从温泉里出来,身上穿戴着的都是今天在“入不还”买的衣衫、首饰。
季长醉花钱买这些衣衫、首饰时,觉得心痛,但看到这些东西穿在赵指柔的身上后,又觉得物有所值,这钱花的太值了。
赵指柔道:“看什么看,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她明明讲的是很难听的话,季长醉却觉得动听的很。
季长醉道:“好了,我不看就是了。”
赵指柔又道:“现在我不要你陪了,你走吧。”
季长醉没想到赵指柔会这么突然地赶他走,道:“你……你说什么?”
赵指柔笑嘻嘻地道:“我要你赶快走,怎么,你舍不得我?”
季长醉有些不好意思,道:“哪有……我……我这就走。”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叫季长醉,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还请告知在下,来日江湖再见,也好称呼。”
赵指柔扔给季长醉一个短小的物什,道:“我姓赵,闺名指柔。你以为咱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么?”
“一定会的!”季长醉伸手接过那个物什,看见那是一根紫红色的短笛。
………………
季长醉从回忆中逃了出来,他知道无论回忆有多么的美好,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现实是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
季长醉对自己平定西瘴的乱党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他才会逼着自己去竹里巷见赵指柔一面,他怕如果这次不去,就没有机会了。
竹里巷这个地方,是应天城中最寻常的地方,因为人人都可以进去,但那里其实也是应天城中最神秘的地方,因为极少有人能知道竹里巷的真正面目。
季长醉是知道竹里巷真正面目的人之一,他知道竹里巷里是机枢阁的所在,而赵指柔就在机枢阁之中。
季长醉轻车熟路地走进紫竹林,走到林中无人的深处时,施展起“游云掠影”轻功,几个起落,就踩在了一株紫竹之巅,然后俯看着整片紫竹林。
机枢阁的位置每天都在随着日月星辰的变化,以一套特殊的规则变化着,所以外人如果不明白这一层变化,就算知道机枢阁就在这片紫竹林之中,也绝对找不到机枢阁确切的所在之地。
季长醉已经看到了机枢阁的所在,但他没有奔向机枢阁,而是随手折下了一支紫竹的竹枝,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着他。
这个人气息隐藏的极好,季长醉一路上都没有察觉,要不是他在现在站的高,听到了绝不该有的风声,他也察觉不到那人的存在。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季长醉摘去了手中竹枝上所有的翠绿的叶子和紫玉似的旁枝。
季长醉四周竹枝上的积雪忽然都簌簌地落了下来。
一人大笑道:“十年不见,相国大人的耳目还是这样灵敏,当真令老夫倾羡。”
笑声未绝,季长醉对面的竹枝已经多了一个淡金色头发,脸上布满丑陋的刀疤,左手没有手指的沧桑老人。
“哈哈,虞老怪还是宝刀未老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季长醉左面的竹枝上也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来,这个人十分消瘦,看起来就是一张皮包着骨头,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但季长醉见了这个人,心下却是一紧,手心都冒出了细汗,因为他看他所在的那株竹子居然都没有半点摇晃的痕迹,这样的轻功,实在是可怖!
不过季长醉也不是特别惊讶,毕竟这两人他都是认识的,他道:“看来在下的面子实在是不小,居然可以惊动‘狂战不休’虞大侠和‘踏雪无痕’孙大管事。”
那左手无指的老人笑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季少侠还记得虞少基这个老废物!”
季长醉听到他自称“老废物”,知道他的性格脾气都已经变了,轻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十年前挑战天下高手,输了就在脸上划上一刀,或者斩断一根手指的“狂战不休”,居然也称自己为老废物了。
季长醉听着风声,又道:“两位既然还叫了些朋友来,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
孙达贵阴沉地笑道:“相国大人的眼睛果然洞若观火,名不虚传,他们久闻你的大名,早就想见见你了。”
他话未落音,季长醉右面的竹枝已多出了三个人来。
季长醉见了这三人,心中不由得一惊,因为此时虽然是艳阳高照的大白天,他却觉得自己看见了只该在夜里出没的厉鬼。
这三个人确实像极了厉鬼。如果这三个人不是厉鬼,怎么会脸上分别是灰白、死黑、血红三种颜色,怎么会穿着一色的丧服,又怎么会一个个都眼球突出,面目可怖?
季长醉沉声道:“这三位看起来不像是中陆人,还请两位为季某引见引见。”
虞少基道:“相国大人好眼力,这三位乃是西瘴无常派‘无常鬼人’的关门弟子。”
季长醉心道:“在龙渊时,南蛮的武林人士出来了,现在西瘴的武林人士又冒了出来,如果北漠的武林人士再掺合进来,中陆武林就真是遇上了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了。”
这时那三人中的血红脸道:“我师父说季长醉的武功当世无敌,剑术举世无双,怎么没看到你的剑?”
季长醉笑道:“我手里的竹枝就是我的剑,阁下如若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血红脸道:“师父不带兵刃,都不敢与我们三个过招,你只用一根竹枝,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了”字刚刚出口,血红脸就已经取出一副锁链,朝季长醉掠了过去。
季长醉立在竹枝上,只是含笑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就算他现在只有一成功力,他还是这么自信,自信到对血红脸凌厉的攻势不屑一顾。
眼看那血红脸的锁链已经要击中季长醉的心口,季长醉却不慌不忙的朝那锁链直直的刺出了一‘剑’。
竹枝碰到锁链,就好像是滚烫的热水遇上了行将消融的冰雪,势不可挡,把锁链尽数化为了碎铁,而竹枝却依然完好无损。
第六十二章 竹林之战(上)
血红脸没想到自己得意的兵刃在季长醉的竹枝面前竟会不堪一击,顿时乱了手脚,慌了分寸,眼瞧着就要被竹枝刺出一个洞来。
灰白脸和死黑脸忙跃到血红脸身旁,一齐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抓回到了季长醉右面的竹枝上。
血红脸虽然已经脱险,但还是惊魂未定,兵刃丢了不说,还在竹枝山连连晃动身子,把那株紫竹弄得东摇西晃,好像就要马上就要被折断了一般。
季长醉此时却已收回竹枝,淡定自若,仿佛已经与脚下的竹子融为了一体。
虞少基心下大惊:“想不到他的剑术已经到了万物皆可为剑的地步了,前几天听闻徐伯启已死,那当今天下,只论剑道,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孙达贵道:“相国大人好功夫!我们见了相国大人这一剑,本来是应该要赶紧溜之大吉的。只不过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不与相国大人过上几招,我们几个也没有颜面再回去了。”
季长醉道:“哦?你们真是奔着我来的么?我怎么觉得你们是在找一个叫做机枢阁的地方呢?”
孙达贵脸色一变,道:“相国大人好眼力,不过这样一来,我等就不能不与你打上一场了!”
季长醉又道:“季某不喜欢糊里糊涂地与人交手,还望几位告知是奉了谁的命令?”
孙达贵道:“即是受人之托,就不可泄人之密,这样简单的江湖道理,相国大人这样的老江湖,难道会不明白么?”
季长醉笑道:“是季某多嘴了。但既使如此,动手之前季某还是要奉劝诸位一句,刀剑不认人,死伤勿怪!季某虽然只有一支竹子在手,也不见得比刀剑要差的。”
孙达贵道:“多谢提醒,我也有句丑话要说在前头。我等自知不是相国大人的对手,待会一拥而上,以多欺少,还望相国大人莫要见怪。”
季长醉道:“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以多欺少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四年前五堂七派三十六路高手欺我一个,尚且不是我的对手,所以你们几个一起上,实在是我以少欺多的。”
季长醉说这番话其实为了让这五人知难而退,因为他知道以自己一成的功力,同时面对他们五个,确实是没有必胜的把握。
孙达贵道:“相国大人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
虞少基这时也拔出绑在背后的巨剑,缓缓道:“我自认剑法比不过你,但真要拼起命来,想必相国大人也不能全身而退吧。”
季长醉看着虞少基手里的布满血红纹路的巨剑,惊道:“斩涛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铸剑大师断凡铁作名剑谱,排定天下名剑次序,斩涛剑排名第十一!
虞少基冷冷地道:“因为姬逸死在了我的剑下,他的剑自然也就归我所有了。”
姬逸和季长醉有些交情,他请教过季长醉剑法,所以季长醉现在得知他已经死了,不免有些唏嘘。
一个以为本来会长命的人突然之间死掉了,是谁都会有些唏嘘的,唏嘘世事无常,唏嘘人命如草芥,唏嘘自己的安危……反正都会唏嘘一阵的。
但留给季长醉唏嘘的时间却是没有多少的,虞少基能杀掉姬逸,夺了斩涛剑,说明他的武功至少已经比姬逸要高明了。这样一来,季长醉就更加不能保证自己能胜过他们五个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如果败了,自己的性命多半也就保不住了。
这时孙达贵像是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诸位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在京城之中。”他看着季长醉,又道:“而他可是能在朝廷里呼风唤雨的的相国大人,咱们稍有不慎,可就会栽在这里了。”
季长醉道:“孙大管事尽管放心,我虽然厕身相国之位,可是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的。”
虞少基此时没有说话了,他已经闭上了嘴巴,握紧了剑柄,季长醉知道,他是要出手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虞少基就轻点竹枝,挥起斩涛剑,极快地朝季长醉斩去。
正所谓先下手为强,除非后发能先至,不然总是后发的人吃亏。
季长醉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早在虞少基挥剑之前,就已经出招了。
但这一招虞少基却没有见过,所以他也不可能想到季长醉会出这一招。
这一招正是兵绝录中十二剑诀中的“卷剑诀”,“以腕为轴,卷剑而动,可卷风雨雷电,可携飞沙走石。”
只见季长醉飞快的转动手中竹枝,卷起一阵剑风,把周围紫竹的竹叶都卷入到了剑风之中。
霎时之间,万千飞速转动的竹叶已经化作了杀器,片片可置人于死地。
虞少基见到竹叶漫天,知道已经大事不妙,但他剑已挥出,如果强行收剑,绝对是死路一条,相反如果直面这竹叶化作的旋风,还可以保得一条性命。
虞少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立时一连斩出九剑,一剑未老,一剑又至,斩涛剑本就势沉力大,如此九剑下来,当真有斩涛劈浪之能。
季长醉看到虞少基斩出的九剑,赞叹一声:“好!”随后把已经凝聚好了的竹叶旋风朝虞少基斩出的九道连绵不绝的剑波推去。
旋风遇上剑波,只看到里头满是碎叶、剑气,听得满耳都是滋滋滋滋……的声音。
等风休波止,声音归于平静之后,才发现终究是季长醉略胜一筹,因为虞少基已经被竹叶给割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而季长醉还是立在原地,除了晃动了几下身子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虞少基此时虽然浑身浴血,但眼神依旧坚定,他在半空中被季长醉的“卷剑诀”打落在地,此时又重新跃到了竹枝上。
他有些不服气地道:“这一招我没有见过,输的有些冤枉,不过输了就是输了,下回再来比过!”
季长醉心道:“想不到这‘卷剑诀’如此厉害,方才我如果能有五成功力,当可以直取虞少基的性命。”
第六十三章 竹林之战(下)
虞少基收起斩涛剑,又对孙达贵道:“我今日已经败了,便不会再出手,先行告退了。”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达贵喊他道:“虞老怪,你这样就走了,你以为殿下会轻饶了你么?”
“大丈夫言而有信,就算殿下杀了我,我也不会再出手了。”虞少基终究是没有回头。
季长醉心道:“他们口中的殿下却是谁?难道是皇室中人?”
灰白脸道:“你们中陆人办事真不靠谱,怎么说走就走了?”
死黑脸道:“嘿嘿,我早听说中陆人不可信,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孙达贵怒道:“放屁!别以为殿下抬举你们,把你们从西瘴那个鬼地方请过来,你们就了不起了。告诉你们,要是今天在殿下那里过不了关,咱们都得玩完!”
他们三个对这“殿下”似乎很是忌惮,一时都不敢再多说话了。
灰白脸道:“那你说我们几个现在该怎么办吧。”
孙达贵看向季长醉,道:“还能怎么办,我们一起上,就算败了,带着一身伤回去,殿下也不会太过怪罪。”
季长醉冷笑一声,道:“你们可要想好了,不然万一没带着一身伤回去,反而把小命送在这竹林里了。”
血红脸道:“是啊,这个人剑法如此了得,咱们一个不小心,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孙达贵道:“横竖是个死,还不如和他一战,咱们四个合起来,未必就没有一战之力。”
死黑脸道:“他说的有道理,再怎么说,咱们也不能临阵脱逃,丢了师父的名声!”
季长醉道:“既然你们都商量好了,那就一起上吧,我的时间宝贵的很,不能在你们身上浪费太多。”
“一起上,我攻他面门,你们中的两个左右夹击,一个绕后攻他后路。”孙达贵听了这话,再也按耐不住,身形一闪,已经冲到了季长醉眼前。
他的轻功的确是快,季长醉自认就轻功而言,以自己的一成功力是比不上他的。
但孙达贵不知道季长醉只有一成功力,所以他一上来,就已经用了全力。
几乎是孙达贵出手的一瞬间,无常派的三位“厉鬼”也都出手了,他们的身法也同样不慢。
电光火石之间,季长醉已经四面受敌。他顿时便感到被四股强劲的内力所包围,感到一阵胸闷。
季长醉击败虞少基,靠的是出其不意的剑招,要是真的和他拼起内力,季长醉实际很难取胜。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以内力见长,此时更是只有一成内力,所以他要想击败白孙达贵和三个“厉鬼”,只能以巧劲胜,而决不能以内力蛮斗。
而此时因为孙达贵和三个“厉鬼”一开始就是全力而为,所以他们都是直接以内力压迫季长醉,想凭借四个人的内力耗败他。
季长醉已然看破他们的企图,所以当四股内力逼来的时候,他已经轻点双足,一个后翻,借着身下内力的力道,转身跃到紫竹林中了。
但即使季长醉没有一丝一毫的拖延,还是受到了那四股内力的冲击,落地时感觉气息不稳,胸腹疼痛酸麻,气血上涌,好像立时就要喷出一口血来。
此时上边的孙达贵和三“厉鬼”的内力一下收不回来,三“厉鬼”看季长醉到了竹林之下,都暗自着急。
孙达贵道:“他历经大小百余战,从没逃过一次,这次绝对不会逃的,你们尽管放心,莫要着急,慢慢把内力收回来!”
三“厉鬼”于是不再心急,和孙达贵一起把内力都收了回了,这一放一收之间,他们四个也都受了些不小的内伤。
但四人没时间调养,都从竹枝一跃而下,找寻季长醉的身影。
虞少基说的没错,季长醉的确不会逃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季长醉每一战都没有逃,是因为他每一战都取胜了,不需要逃。
因为他就算身处险境,也总能化险为夷,转败为胜。
季长醉看着孙达贵和三“厉鬼”冲了下来,他知道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的。
就算我只有一成功力,就算我现在已经受了不轻的伤,你们四个也还是胜不了我!
季长醉就是有这样的自信但,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他历经百余战磨练出来的自信。
他知道,人在空中的时候,如果没有借力的地方,是不能改变身形的,所以他只要此时对四人出剑,就没有不中的道理!
季长醉是这么想的,也同样是这么做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体内翻滚奔涌的气血,随后剑出如电,让孙达贵和三“厉鬼”都避无可避,只能出招抵挡。
但季长醉这么快的剑,他们怎么挡得住?
只见快如闪电的竹枝连续刺穿了三个“厉鬼”的咽喉,到孙达贵时,却没能再刺穿他的咽喉,因为季长醉的‘剑’已经力道减弱,只刺进了他的左臂。
孙达贵左臂被刺,立时涌出了大量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衣衫,但他无暇为自己裹伤,强行提气,运起轻功,狼狈地逃了。
季长醉没有再追,因为他伤的委实不轻,甚至连运功都办不到了。
那三个“厉鬼”和孙达贵虽然没能躲过季长醉的快剑,但季长醉在出剑的同时,也受了他们一人一掌。
换作是以前季长醉有十成功力的时候,只要以内力护住要害,受了这几掌也没什么,但现在他功力不济,出剑时已是尽了全力,所以确实是以肉身硬接了这四掌。
这四掌的明劲让他在孙达贵走后,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但更可怕的是现在还在他体内作祟的暗劲!
四股暗劲一齐在他体内爆发,已然损伤了他的心肺,让他一时间只能打坐调息,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如果孙达贵不是被死亡的恐惧给吓跑了,他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取了季长醉的性命。
所幸他到底还是跑了。
季长醉虽然受了重伤,但他到底还是胜了,现在他在竹林里闭目调息,身旁横列着三具丑陋的尸体。
第六十四章 机枢阁
季长醉静坐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可以动弹,他伤的实在太重,但是没有时间可以再让他慢慢调息了。
一个时辰已过,机枢阁的所在又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必须再一次确定机枢阁的方位,才能顺利的找到机枢阁。
可他已身负重伤,如果再强行运功,岂不是会伤上加伤?
但季长醉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就算会伤上加伤,他也要立马去到机枢阁,他不想因为身上的伤,就失掉了这次的机会。
因为这有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所以他绝对不能放过。
所以他强行运功,又施展起“游云掠影”,艰难地跃到整片竹林的最高处。残余的内力在疯狂地破坏他的五脏六腑,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但他对这些都已不管不顾,他好像全身都变成了一双专职搜索的眼睛,把整片紫竹林都搜了个遍。
终于,机枢阁现在的确切位置又被他找到了。
明确了机枢阁的方位之后,季长醉没有丝毫的停留,直接纵身朝机枢阁跃去。
季长醉找机枢阁花了很大的力气,但真正到达机枢阁,却是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几个起跃之间,已经到了机枢阁之前。
季长醉站在机枢阁前,但他眼前什么也没有。
古话说:“眼见为实”,但有时候就算是亲眼所见,也可能为虚的。
现在季长醉的眼前虽然除了茂密的一片紫竹,别的什么也没有。
但他知道,机枢阁就在这里,而且入口就在他的脚下。
机枢阁的主楼都是建在地底之下的!
所以想要进入机枢阁,不光要找到机枢阁的具体位置,还要打开机枢阁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只能由机枢阁里的人自己从里面来打开,外头是万万打不开入口的。
要想机枢阁主动打开入口,需要外来人在入口的地面上施加暗号,如果暗号准确无误,机枢阁的入口就会自动打开,一旦暗号有误,机枢阁的入口也会打开,不过里面出来的将会是杀人不见血的刺客。
季长醉来机枢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在地面上敲出正确的暗号时,还是被机枢阁的构造给深深地震撼到了。
只见地面上一块五米见方的浮土晃动了一阵,露出了一块锃亮的钢板。
钢板在底下机括的作用下缓缓张开,开出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的缺口。
季长醉从缺口探了下去,里面是一个狭长笔直的地下甬道。
这条甬道也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行,所以只要一人手持连弩守在甬道的出口,就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季长醉走到甬道的出口,出口处没有一个人,只有十支可以凭机括触发的连弩。
人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疏于防范,而机器除非损坏了,否则是不会出现意外的。
有这样的防守,就算孙达贵他们进入了机枢阁,也会被射成筛子。
季长醉出了甬道,眼前霍然开阔起来,一个足有十丈长宽,一丈高的空间已经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个空间还只是机枢阁的“外阁”,四面都是钢板,里面照明的灯火在钢板的映射之下,显得很是明亮。
虽然还只是“外阁”,但是里头已经有很多人了。
这些人显然都见过季长醉,因为他们看到季长醉,没有半点的惊讶,还一齐对他说了句:“相国大人万安。”
季长醉还礼道:“不必多礼,我只是来找一个人的。”
这些人也没有多说什么,都又闷头处理手头上的事去了。
朝廷要对西瘴用兵,机枢阁就要把能得到的一切消息都上报朝廷,这就是机枢阁的职责,所以他们现在都忙的不可开交了。
季长醉当然也无意打扰他们,他要找的人也不在“外阁”,他走到“外阁”与“内阁”的分界一面巨大的青铜门之前,转动了门上的一只古朴的圆球。
咔,咔,咔,咔……
青铜门缓缓向上打开,打开了“外阁”和“内阁”之间的通道。
季长醉走过青铜门,青铜门随之落下。
“外阁”和“内阁”只有一门之隔,却完全是两个世界。
“外阁”只有冰凉的钢板和无休止的文书卷宗,“内阁”里不光见不到一块钢板,还可以看到花草树木,鸟雀鹦鹉,当然花草树木都是盆栽,鸟雀鹦鹉也都是关在笼子里的。
可这可是在地面这下啊,这样好的条件,真不知花了多少代能工巧匠的心血。光是让“外阁”和“内阁”能与外界交换空气,恐怕就不知道要费上多少年的功夫了。
“内阁”里的人比“外阁”的人少多了,整个“内阁”也只有六个人,但这六个人也是机枢阁的核心,他们被称为“六阁老”,因为他们的年纪都已经很大了。“六阁老”中最为德高望重,才能卓越的,就会被推选为“首阁”,掌管“内阁”。
有人说大是有两个朝廷的,一个是明面上的,由三千京官组成的朝廷,一个是隐藏在地底里的,由“六阁老”组成的内阁。
这六位阁老从少年时期就待在了机枢阁的“外阁”,却最快也要一直到五十岁以后才能入主“内阁”。
季长醉对他们是有些了解的,知道他们在机枢阁待了这么多年,都已经是人精中的人精了,所以对他们都很尊敬,不敢稍有冒犯。
“在下季长醉,忽然来访,打搅诸位阁老了。”
季长醉说这句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因为他的伤口经过这一路的奔波,有些已经开裂了。
“相国大人客气了。”
六位阁老一齐说道,他们对季长醉是很感兴趣的,因为历任相国在他们的面前都没有**可言,都是近乎透明的存在,但季长醉却让他们看不透。他们竟然找不到有关季长醉的什么信息,这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很意外的。
“相国大人许久不曾光临机枢阁了,不知这次忽然前来,所为何事?”厉阁老道,他是“六阁老”中年纪最大的,也是“首阁”,理当由他第一个发话。
季长醉道:“我这次来只是为了和一个人见上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第六十五章 再见亦是泪(上)
厉阁老道:“找人?这里都是些小伙子、老家伙,相国大人要找他们做什么?”
这时高阁老忽然笑道:“哈哈,厉老难道忘了住在‘偏阁’的那位女子了么?相国大人定是去找她的。”
这位高阁老是“六阁老”中年纪最小的,只有五十出头,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首阁”。
厉阁老好像恍然大悟了,道:“哦,哦,是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当初还是皇上和相国大人一齐送那女子去‘偏阁’的,我居然忘了,真是不中用。”
季长醉道:“想不到这样的小事,阁老们都还记得。”
厉阁老看了其他几位阁老一眼,道:“唉,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就记得这些个事情了。别的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国计民生……嗯……皇上不找我们谈,我们也有自知之明,不去惹得皇上龙颜不悦,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地底下,亦知足矣。”
季长醉看他说话时虽然笑个不停,但也明白他这是话里有话,不过他假装没有听出来,道:“阁老们为朝廷、百姓所做的贡献实在不小,皇上心里肯定是知道的。季某尚有要事在身,就先去‘偏阁’了。”
厉阁老道:“是我太嗦了,差点耽误了相国大人的行程,实在该罚。”又面对季长醉道:“相国大人,‘偏阁’就在前头,老头子行动不变,就不送相国大人过去了,还望莫要见怪。”
季长醉道:“厉阁老言重了,在您老面前,我不过是个晚辈后生罢了。”说着,已经出了“内阁”,去了“偏阁”。
厉阁老在季长醉出了“内阁”之后,笑道:“原以为他一个江湖草莽出身,没什么本事,能当上相国都是托皇上的洪福,今日与他说了两句话,他倒也应对的得体。”
高阁老道:“如果他这次能成功肃清西瘴和岚州的乱党,就算是真正的坐稳相位了。”
厉阁老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那三州的乱党不是好平的,除了大将军姚焕然,谁有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
“偏阁”虽然属于机枢阁,但并不在地底下,而是在地面之上,竹里巷之中。
之所以叫“偏阁”,是因为从外面进入必须要经过机枢阁,所以“偏阁”也是机枢阁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是“偏阁”之中的人主动带人回去,或是从“偏阁”里出去,是不需要经过地下的机枢阁的。
因为机枢阁的位置虽然总是在变换,但“偏阁”是不会变更位置的。所以机枢阁变换位置有一条最简单规律,就是它无论怎么变,总是在“偏阁”附近。
季长醉出了“内阁”,又走过一条既狭且长的甬道,才到了地面之上。
地面之上,就是“偏阁”。
“偏阁”不大,只有一两座阁楼、四五间小院和七八个亭台。
现在“偏阁”就住着两个人赵指柔和季韵,或者说从赵指柔住进“偏阁”的那一天到季韵和章子丘来的那一天,“偏阁”就住着赵指柔一个人。
这既是赵指柔自己的要求,也是李熙尧个人的想法。
而这方面季长醉是从没有过问过的,因为他相信李熙尧会把这一切都做好,不需要他操心,也不需要他多虑。
所以当季长醉看到“偏阁”时,其实是有些陌生的,因为这里他只在三年前来过一次,而那时这里除了一座小院之外,再无一砖半瓦。
季长醉现在看着充斥在眼前的各种亭台楼阁、院落池沼,不觉有些感慨,三年一过,这里的变化竟然这么大,那指柔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不会的,不会的,她那么要强,就像一块永远也掰不弯的玄铁一般,别说才过了三年,就是过了三十年,她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季长醉正感慨着,眼前忽然闪入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仔细瞧去,只见那身影的主人四肢修长,发如黑瀑,肤色处于黄白之间,穿一件青色衣裙,正是季韵。
季长醉轻呼道:“小韵,小韵。”
季韵闻声看向季长醉,睁大了眼睛,很惊喜地道:“季大侠!真的是你!”跑到季长醉的身边。
季长醉道:“说过很多次了,不用叫我什么‘大侠’,我受不起的。”
季韵笑道:“你救过我的性命,我叫你一声大侠又有什么不好?”
季长醉像是想起了什么,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个了,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季韵道:“你问,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季长醉道:“你认得一个姓白名风斜的人吗?我前一阵子遇到过他,觉得他很可能与白门有关。”
季韵沉思了一阵,道:“白风斜……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几个大伯里也没有风字辈的。”
她又苦笑道:“而且你也知道,白门里除了我,别的人在四年前都没了的。”
季长醉道:“是我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我这张嘴真是欠打。”
季韵道:“没事的,对了,你到这来是干什么的?我猜猜……嗯,你肯定是来找指柔姐的,对不对?”
季长醉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就是来找她的,说来你可能会不信,我就要去西瘴打仗了,临行之前,想来见她一面。”
季韵略微有些惊讶,道:“你怎么会去打仗?”
季长醉道:“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她在哪里,带我去见她一面吧。”
季韵道:“这个时候指柔姐应该还在小睡,我这就带你去见她,指柔姐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就往一座阁楼走去。
季长醉跟在季韵身后,道:“但愿吧。”
这座阁楼一看就是新建不久的,因为老旧的阁楼只要踩上去,总会发出“吱吱嘎嘎”的烦人声响,而季长醉和季韵走在上面,除了发出了轻微的脚步声,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走上阁楼,步入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房间被一张深紫色的纱帘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季长醉和季韵所在的客室,另一部分是赵指柔所在的卧房。
第六十六章 再见亦是泪(下)
季长醉刚刚跨进房门,就听到赵指柔懒懒地道:“小韵,这个时候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让季长醉觉得很熟悉,他知道赵指柔睡的很浅,但凡听到一点声响,都会醒过来。
季韵道:“指柔姐,可不止我一个人来了。”
赵指柔道:“哦?还有谁,难道章子丘那小子已经回来了么?”她话刚刚落音,就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季长醉终于又见到赵指柔了。
三年不见,赵指柔的性子还是这么急,三年不见,赵指柔的身子已经更加单薄,脸色已经更加苍白。
这张脸在季长醉的脑海中已经不知道出现过几千几万次了,每一次他想起这张并非完美无瑕,但绝对美丽动人的脸,都会长叹一口气,为已经过去的历历往事感到后悔不已。
现在这张让季长醉千想万想脸就在他的眼前,他只需要稍稍伸手,就能触碰到这张脸,但他怎么能伸手呢?曾经他对这张脸的主人所造成的伤害,让他只能嘎声道:“指柔,你好。”
“你终归还是到这来了,看来章子丘已经找到你了。”
赵指柔见到季长醉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说了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这让季长醉感到一种无言的压迫,就算赵指柔对他破口大骂一阵,他也会感到好受的多。
季长醉把那根紫红色的短笛放在手里,摊开手心,道:“我看到这根短笛,以为你是想要我到这里来见你一面的。”
赵指柔没有关心短笛,睁大眼睛看着季长醉,道:“你又受伤了,是么?”
季长醉道:“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人,他们执意要与我交手,我没有法子,只能……”他的伤口已然渗出了大量的鲜血,把他的衣衫都染红了一大片。
赵指柔道:“不要说这些!你还记得你三年前答应过我的事么?”
季长醉苦笑道:“记得。”
季韵这时也看到了季长醉正在渗血的伤口,忙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我去拿药来给你裹伤!”
赵指柔轻声喝道:“不要去,让他说说他以前答应我什么事,不然他这一辈子身上总会有受不完的伤!”
“指柔,你这又是何必呢?”他的额头上已经再度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从身上流逝,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仍然清晰可辨。
赵指柔忍住流泪的冲动,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我偏要你现在亲口把你三年前说的誓言说出来,就算这样我在你眼里会变成一个无理取闹的泼妇,我也要你说出来!”
季韵这时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她本以为赵指柔见到季长醉会会难得的露出笑颜,却没想到他们再见时,两人都是快要流泪了。
季长醉对赵指柔的性子再了解不过,知道她说出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做到,便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年前我答应过你,说我季长醉为了你和你腹中的孩子,从今往后,再也不管江湖中的纷争,再也不会与人比剑斗狠,再也不会带着一身伤痕回家。”
季韵此时听了季长醉说的话,大感意外,她完全不知道季长醉和赵指柔之间还有着这么一段纠葛,更不知道赵指柔曾经还有过“腹中的孩子”!
但季长醉对这一切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因为他既是当事者,也是受害者,没有人知道他在说出这些话时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本以为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说出这些话了。
四年前,季长醉和赵指柔新婚,参加婚礼的人少得可怜,但季长醉觉得没什么不好,赵指柔也这么觉得。
那时赵指柔已有身孕,所以她让季长醉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对她许下了那些诺言。
季长醉在许诺时,当然是诚心诚意的,他那时已经下定了要归隐山林,与赵指柔和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一同度过余生,永不复出江湖的决心。
可是季长醉虽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不再过问江湖里的纷争,但江湖里的纷争却主动的找上了他。
江湖中的盗圣“无所不偷”江雨人劫走赵指柔,给季长醉撂下了一句话:“入江湖易,出江湖难,你想一走了之,没人会答应的,请于驷马山一见!”
于是驷马山一战在所难免,驷马山是季长醉最恨的地方,在那里他失去了一切……
赵指柔惨然道:“既然你还记的这么清楚,怎么又要带着一身的伤来见我?”
季长醉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道:“我也不想的,奈何我不找别人的麻烦,别人却偏偏要找我的麻烦。”
赵指柔道:“如果你遇事都能忍耐忍耐,不与别人交恶,做个和事佬,别人怎么会找你的麻烦。”
季长醉道:“可那样一来,我就不是我了,那别人找不找我的麻烦,又有什么意义?”
赵指柔道:“我早该知道的,你不管过了多少年,身上的臭脾气也不会变的。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还要让我为你流泪!”说到这里,她早已泪如雨下,一腔愤恨,都作了泪零了。
季长醉此时却茫然不言,他本来是要说自己出征在即,来这里见你一面,是为了与你告别的,可他现在看着泪流满面的赵指柔,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时他的伤口已然恶化,他都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自己,让自己没有立刻倒下。
赵指柔夺过季长醉手里的短笛,又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十五年前要在承天城遇见你?”
这句话听了,让季长醉好像被一把钝刀砍了脑袋,感到无比的痛苦,感到自己这一生都被这把钝刀给无情的砍碎了。
季长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偏阁”的,他只知道他走的时候赵指柔并没有挽留他,任他走了。
他本已身负重伤,寸步难行,可也不知道是上天有意要留他一命,还是他身上无尽的悲愤真的可以化为源源不绝的力量,他竟然一路走到了无风巷,走到了裴世勋的面前。
第六十七章 出征前夜(上)
黑夜往往带着萧索的色彩,而一个萧索的夜晚如果还下着大雪,就更让人感到心灰意冷了。
承天、奉天和辰州的三路兵马,共计十万人,在今天太阳初升的时候就到了应天城外。
按大律例,未得天子诏书,兵马不得进京。所以这三路兵马的统领一早就在季长醉的府邸前等候了,但他们从早等到晚,却连季长醉的面也没见着。
李熙尧下给他们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翌日清晨,十万大军就要离开应天,开赴岚州前线。可现在已近午夜,他们却连主帅也没看见,心中自然有些慌乱了。
辰州总兵阳朔这时心里就慌乱的很,他慌乱不是因为一直见不到季长醉,而是因为与他一同在大堂外等待的承天总兵马肃远和奉天总兵俞获之,对他的示好一直没有表示,对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半点表示。
马肃远和俞获之的这种无动于衷和不置可否让阳朔感到一阵心焦,就算你们两个跟我说说这季相国是个什么样的人,脾气怎么样,好不好对付,或者说说岚州的乱党也好啊,这么干等着算个什么事?
阳朔性子急烈如火,长时间的沉默的等待已经磨去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
“马兄、俞兄,我看咱们就算在这等到天明,也不见得能见着那位季相国一面,皇上的旨意是明日一早咱们就要带大军动身,要是一直见不到季相国,咱们可得想个应对的法子。”阳朔背着手道。
这时的阳朔不知道,马肃远和俞获之的性格和他截然相反,他们都是老成持重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所以他们两个接下来说的话会让阳朔感到更加心焦。
马肃远徐徐地道:“皇上的旨意是让我们听从季相国的调遣,咱们但听季相国吩咐就是了。”
俞获之缓缓道:“凡事有季相国在上面担待着,阳兄不必着急。倒是我听说阳兄此次带的都是骑兵,不知是也不是?”
阳朔道:“不错,我辰州的‘暮骑’享誉天下,这次为了在季相国面前显现辰州军士的威风,我可把三万‘暮骑’全都带来了。”
俞获之道:“那阳兄只怕要失望了,西瘴多山多川,雨雾弥漫不散,你的骑兵如何施展的开?”
马肃远笑道:“想必阳兄定是留有奇招的,当年高祖用兵,神鬼莫测,率一支铁骑突出斜阳谷,一路诛五将、破四州,从此震动天下,令天下英雄胆寒。这次阳兄的‘暮骑’,说不定也会起到让人意想不到的功效的。”
俞获之也随即笑道:“马兄说的对,是我多虑了,以阳兄久经战阵,智勇双全,肯定是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等着封侯进爵了。”
这是阳朔就算是再傻,也听出了马肃远和俞获之话里的讥讽之意,但他即使明白了这一点,也只能当作不明白,因为现在正是要同舟共济,戮力同心的时候,谁要是第一个撕破脸皮,谁就是大傻瓜蛋。
所以阳朔此时也笑道:“托马兄和俞兄的吉言,在下如果真能混个一侯半爵的,有一大半都是二位的功劳。”
马肃远和俞获之都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可不敢居功啊。”
这时裴世勋走了出来,三人见了他立马不再玩笑,都恭敬地站直了身子。
裴世勋对他们三个拱手道:“三位大人久等了,相国大人有请。”
他说这话时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因为季长醉的身体终于恢复到能正常理事的程度了。
那日季长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昏倒在地,浑身浴血,像一个从鬼门关里逃出生天的人,着实吓了他一跳。
他立即把季长醉背进后堂,去宫里请了首席太医来给他治伤。
太医看遍了季长醉全身的伤口,刚开始什么话也没说,裴世勋也不敢多问,他知道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只能听从太医的安排。
太医看罢伤口,道:“卑职只能尽人事,相国大人能否转醒复苏,就要凭天命了。”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伤的这样重吗?”
太医取出几根银针,放在火上炙烤,道:“相国大人的伤势耽误得太久了,如果能在第一时间施救……罢了,现在说这些没有半点用处,我口述个单子,你去把里面的东西都尽数取来吧。”
裴世勋大气也不敢出,道:“先生请说。”
“瀚海红花芝、兰心草、护心丸、华松散……”太医把银针插入季长醉的几处穴道,报出了一长串药名,那几根银针暂时止住了季长醉不断渗出的血。
裴世勋仔细地听完太医所报的药物名字,生怕遗漏或错记了一个字,听完之后,他在心里再三确认了几遍,然后去宫里把这些药都取过来了。
好在宫里有这些药,好在太医医术高明,裴世勋几天后看到转醒的季长醉,心中如是所想。
太医告辞时对裴世勋说道:“相国大人的伤势已经好转,只要善加调理,便能恢复如初。我行医六十余载,从未见过如相国大人一般的,既强健又虚弱的身子。”
裴世勋对这话感到奇怪,什么叫“既强健又虚弱的身子”?便问道:“相国大人的身子怎么了?还请先生明示。”
太医道:“相国大人此次能挺过来,靠的就是他身子强健的一面。说句狂妄的话,我医人无数,只要给人把把脉,看看面相体格,我就能知道这个人的身子如何。相国大人的身子,不经过数十年的苦练,是练不出来的。但相国大人的身子同时也很虚弱,我问你,相国大人是不是经常咳嗽?”
裴世勋道:“是。”
太医道:“相国大人的肺已经烂的差不多了,而且不光是肺,相国大人的五脏六腑乃至所有的筋脉都有着不小的问题。外伤易愈,内伤难医,你要告诉相国大人,让他静养,内伤是根本急不得的。”
裴世勋道:“世勋记住了,世勋一定转告相国大人。”
………………
第六十八章 出征前夜(下)
想到终于可以见上季长醉一面了,阳朔顿时便兴奋了起来,他想看看传闻中与皇上是结拜之交的相国大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马肃远和俞获之却还是不惊不喜的老样子,徐步走在后面。
裴世勋把三人领进大堂后,转身就走了,阳朔还以为他只是一个门吏。
“属下参加相国大人!”
三人进了大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堂中央的季长醉。
阳朔心道:“这就是相国大人么?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好像没有什么威严,看起来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季长醉此时重伤初愈,脸色很是苍白,但是神志已然清醒,他看着三人,道:“三位将军不必多礼,先前季某因为被一些琐事缠得脱不开身,让三位将军久等了,还请勿怪。”
三人闻言都站起身,道:“谢相国大人!”
季长醉又道:“出征在即,三位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你们现在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们的。不知三位将军此次分别带了多少兵马,季某想了解一下。”
阳朔道:“禀相国大人,末将此次共带了三万‘暮骑’,可助相国大人一举扫清乱党!”
季长醉道:“就三万‘暮骑’吗?”
阳朔道:“是,请相国大人放心,我们辰州的‘暮骑’精锐非常,一日之间便可奔袭千里,让乱党们防不胜防!”
季长醉心下寻思道:“我虽是第一次带兵,也知道西瘴山川遍布,骑兵在那里根本发挥不了什么大的作用,这人却只带了三万骑兵,他要么是成心与我作对,要么就是不通兵法,但不管他肚子卖的是什么药,总之不能对他委以重任。”
季长醉片刻间就想好了怎么应对阳朔,道:“知道了,还有二位将军呢?”
俞获之道:“禀相国大人,属下此次带了两万步卒、五千弓手、一千骑兵、四千刀斧手,共四万精兵,任凭相国大人调遣!”
马肃远道:“禀相国大人,承天兵力虽不及奉天半数之多,但属下此次也还带了一万步卒、一万‘铁甲卫’、一万连弩手,共计三万奉天儿郎。属下别的不敢保证,但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只要相国大人指向哪里,承天的三万儿郎就打向哪里,绝不犹豫!”
季长醉拍了一下漆成暗红色的扶手,朗声道:“好!所谓打仗,打的就是声势之仗!有马将军这样的决心,那些乱党有何足道哉?”
俞获之道:“相国大人有这样的信心,加上将士用命,民心所向,平定乱党指日可待!”
季长醉冷静下来,道:“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狂妄自大,按皇上的旨意,我们的十万大军是先锋部队,南蛮和津州、颍州的四十万大军,要比我们后到。所以我们到了岚州前线时,首要任务是稳住形势,等到余下的四十万大军赶到,再发起总攻,一举平定乱党。”
马肃远道:“相国大人所言极是,请相国大人下令,我等依令行事!”
阳朔和俞获之也道:“请相国大人下令,我等依令行事!”
季长醉道:“季某第一次指挥这么多人作战,实在是缺乏经验,说实在话,现在也没什么军令可下。不过季某还是要和三位将军说一些与军令相仿的东西。”
阳朔三人一齐道:“相国大人请说!”
季长醉道:“第一,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预先制定的谋划在实战之中,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所以一旦开战,要自己随机应变,不能墨守成规,过分拘泥。第二,西瘴地形复杂,覆盆子更是易守难攻,我们不得轻敌,更不可擅自出动。第三,明日大军开拔,步卒居前,弓手、刀斧手分居两侧,粮草辎重居中,骑兵居后。这三点,你们都记清楚了么?”
阳朔三人一齐道:“属下已记清楚了。”
季长醉道:“好,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去歇着吧,明日应天城外再见!”
阳朔三人得令告退,都感觉心中悬着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
此时的决政殿中,除了李熙尧和姚焕然之外,再无其他人了。
李熙尧站在决政殿的殿门旁,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月,负手而立。
姚焕然立在李熙尧的背后,他们保持这样的姿态,开始谈话。
李熙尧道:“你以为季长醉此次去西瘴平反,有几成胜算?”他说话时眼睛一直追随着天上的星月,好像他不是在问姚焕然,而是在询问上苍。
姚焕然对此毫不感到意外,他淡然道:“不足一成。”
李熙尧道:“哦?为什么只有一成,我给了他五十万大军,他就算不能平反,守城总还是绰绰的有余的吧?”
姚焕然道:“带兵并非越多越好,有的人带一千兵马可以指挥的游刃有余,可他一旦带一万兵马,就根本都不需要敌人来打他,他自己就会土崩瓦解掉。”
李熙尧道:“你的意思是说,季长醉不能统领五十万大军?”
姚焕然道:“不是,臣与他接触过,他是个将才。但遇上那群乱党,仅仅靠他和五十万大军,臣想是不够的。”
李熙尧不再看天,转身看着姚焕然,道:“那些乱党有这么厉害么?以前为何没听你说起过?”
姚焕然道:“臣说过的,当年皇上下令在西瘴改革税制的时候,臣就上过一封奏折,皇上应该还没忘吧?”
李熙尧忽然皱眉道:“当年你上奏说西瘴一旦改革税制,不出五年,必然大乱。朕没有听取你的意见,是朕之过失,但即使如你所说,西瘴大乱,难道五十万大军也不能平定么?”
姚焕然道:“很难,不过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季长醉能够平反归来了。虽然臣说他的胜算不足一成,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会得胜的。”
李熙尧道:“不说这个了,朕要你办的事,你办好了吗?”
姚焕然道:“臣还在赶办,不过臣有一事不明,陛下为什么一开始不让他离开承天城一步,后来就让臣护送他到应天来了?”
李熙尧说了句奇怪的话:“因为气候变了,朕原本只想防雨,现在还要防风,或许以后还要防太阳。”
第六十九章 大军开拔
按照大律例,凡是大军自京师开拔,在京的文武百官,无论官阶,无论品秩,都要到应天城的北门山海门前为大军送行。
时值严冬,山海门前冰雪覆盖,天寒地冻,十万大军在冰雪中肃立,旌旗蔽空,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兵戈肃杀之气。
一名京官受不了冰寒的折磨,对身旁的一名少卿道:“谭大人,您瞧见相国大人了么?这样冷的天气,咱们都站了大半个时辰了,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位姓谭的少卿低语道:“霍大人不必着急,相国大人带一千龙武卫从焰火坡出来,再到决政殿去请皇上的旨意,最后才能到这儿来。这中间怎么说也要一两个时辰。嘿,霍大人,龙武卫这应该是头一次外出平反吧?”
那位姓霍的京官道:“可不是嘛。不过相国大人身兼龙武位统领,带上一千龙武卫,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况且这也是得到了皇上的恩准的。”
“这是自然,不过不知谭大人有没有听说过一件事。”姓霍的京官道,“相国大人离开京城后,日常政务都将改由大将军处理。”
“哦?”姓谭的少卿惊呼了一声,“大将军已经一统兵权,皇上怎么会让他再揽政权?”
姓霍的京官道:“皇上的圣意,我们谁也摸不准,不过皇上这次让大将军主持朝政,我以性命担保是千真万确的事。”
“希望如此吧,”姓谭的少卿说着往城楼上望了一眼,道,“相国大人来了!”
他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但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快,不过顷刻之间,原本有颇多抱怨之声的京官们,都变得寂然无语了。
只见季长醉面目威严,全身披挂,骑着一匹高头白马,腰间悬着一柄宝剑,从城门里出来,雄姿英发,气势非凡,一人折煞天下英雄。
在场的京官中的绝大多数都是上书弹劾过季长醉的,他们原本不知在心里预想过多少遍季长醉兵败身死的情景,但这时亲眼目睹了季长醉的英姿,却都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弹劾了他,他们都在想,这样英武的人,想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哪有兵败身死的道理?
京官们一齐看着逐渐靠近的季长醉,准备在他到得身前时行送军之礼,眼看着季长醉已经到了城门之下,忽然见到一个身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直扑季长醉。
难道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在这个时候行刺相国大人?
“相国大人当心!”一众京官大喊道。
但他们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人还没碰到季长醉的衣角,就被他给一手擒住了。
其实这个时候确实是行刺季长醉的大好时机,因为他大伤初愈,身子还很虚弱,但行刺这件事还是很看人的,现在“行刺”季长醉的这个人,就算季长醉只剩下一口气了,估计他也成功不了。
季长醉提着那人的衣襟,喝道:“章子丘,你小子不要命了么!”
他不知道章子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对自己扑了过来。
章子丘道:“你快把我放下来!你如果让我跟你一块去岚州,我也不会这样了!”
季长醉顿时就明白了章子丘的心思,昨晚章子丘找到季长醉,说要和他一起去岚州,季长醉当时事务缠身,没有搭理他。没想过章子丘见季长醉对他应而不理,以为季长醉是不肯带他去岚州,所以才在这个时候埋伏在城楼上,准备让季长醉好看。
季长醉把章子丘放了下来,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不让你去岚州了?”
章子丘站在地上,道:“你如果让我去岚州,为什么昨天晚上我问你的时候,你什么话都不说?”
季长醉不耐烦地道:“没有为什么,我高兴,行了吧?现在你想去岚州就乖乖地跟在大军后面,不想去就滚蛋!”
章子丘听了这话,立时没了气焰,耷拉着脑袋,走到龙武卫的后面去了。他刚听说岚州失陷的时候,压根就不相信,对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人说:“放你妈的屁!西瘴二州没出事,岚州怎么可能失陷?”
那个人又说:“西瘴早就失陷了,只是消息没传出来而已。”
章子丘那时就变得紧张起来,问那人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人道:“有一句假话,你砍我的脑袋!”
章子丘这才知道他所言非虚,心里立即难受起来,又道:“那你可知道……可知道岚岗山怎么样了?”
那个人道:“不知道,不过想想也知道,连岚州都失陷了,岚岗山应该也没了。”
章子丘听了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
岚岗山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上面的人虽然没几个对他好,但也算是他的亲人了。现在岚岗山说没就没,他怎么能不伤心?
那个人见章子丘如此伤心,又安慰他道:“也不一定了,说不定岚岗派豪杰众多,那群乱党也攻不上山。”
季长醉支走章子丘,又策马前进,很快就到了那些京官的身侧。
“相国大人万安,方才的刺客实在胆大包天,还好相国大人身手不凡,到底能化险为夷。”一众京官都道。
季长醉道:“哪里有什么刺客,是诸位大人眼花了罢。”他说着,纵马飞驰,直入军阵。
那些京官们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结果只能看着季长醉掀起的滚滚雪尘,不住的咳嗽,把满肚子的话都咳了回去。
季长醉入了军阵,高声道:“三军听令!出发!”
一时间十万大军闻令而动,马蹄身、脚步声、滚滚的车轮声,一齐作响,发出的声响,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京官们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有的道:“终于走了,咱们也不用在这里活受罪了。”
有的道:“相国大人此去不知是凶是吉?”
还有的道:“送走了相国大人,又迎来一个大将军,咱们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第七十章 似是故人来
季长醉、霍凯、阳朔、俞获之和马肃远带着十万大军,第一日都兴奋非常,直行千里,出了应天地界,在一座无名山谷中就地歇息。
季长醉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北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时有时无,像是一个已经走过了千山万水的人,没了气力,走的每一步靠的都是自己坚不可摧的意志,虽然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一会儿,但一定可以走到最后。
这脚步声听得季长醉心中一动,他悄悄起身,避过把手营帐的士卒,朝那脚步声来处的方向寻去。
季长醉走出大军所驻扎的范围,施展起“游云掠影”身法,寻出三里路,见淡白色的月光之下,有一个瘦弱的身影在缓缓独行。
这个身影对季长醉来说是很熟悉的,他看见这个身影最美的样子,只不过那是在很久之前了。也正是因为时间相隔的太久,季长醉不知道这个身影的主人为什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一个人赶过来,但他知道这个身影的主人,一定是来找他的。
季长醉看着那个身影在艰难地走着,好像很快就会因为体力不支不支而倒下去,心中实在不忍,抢身上去,叫道:“筱竹,你怎么来了?”
那身影正是黄筱竹。她忽然见到季长醉,哇的哭了出来,扑在了他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哭着,好像要把一路上的心酸和苦楚都给哭出来,才肯罢休。
季长醉轻轻地抚着黄筱竹的头,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一个人从承天城跑到这里来啦?”
黄筱竹收起眼泪,嘟囔道:“才不是为了见你一面。”她在承天知道了季长醉即将出征的消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暗自着急,时不时就会想:“他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想着想着,在承天再也待不住了,一个人从承天赶了过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季长醉这时心想:“我本就对不起她,现在她为了见我一面,不远千里,一个人从承天赶了过来。她这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困难委屈,我是不知道的,但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更加地对不起她了。”说道:“筱竹,我季长醉这一世,真是对不起你,真是亏欠你太多了。”
黄筱竹听到这句话,推开了季长醉的身子,道:“你说这些话干什么?我来这里是自己定的主意,不关你的事,你也不欠我什么。”
季长醉道:“这么久没见,你的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黄筱竹最不喜欢亏欠别人,而他也知道,这样的人到最后往往反倒是亏欠别人最多的人,因为因为他们有恩就还,却不知道真正的恩情是永远也还不完的。
黄筱竹道:“我的性子早就变了,不然我也不会到这来找你了。”
季长醉沉吟道:“也是。”
黄筱竹幽幽地道:“你见了我,难道就这么的惜字如金么?”
季长醉道:“我……”他本来有一千句、一万句话想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话他现在竟然连一个字也没法说出口。
或许自从我和指柔成亲的那一天开始,这些话我就再也说不出口了吧,季长醉这么想着,自觉对黄筱竹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分。
黄筱竹盯着季长醉的眼睛,期待他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无穷无尽的话来,结果季长醉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这让她又忍不住流出泪来,泪水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恨!
季长醉看着她的眼泪融化在了如水的月光里,像两串晶莹剔透的珠玉滴落在了大海里,美的让人心碎。
季长醉本想竭力安抚她,却忽然听到西北角传来了一声阴沉的笑声,这笑声让他感到愤怒!
一个人自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怪笑道:“都说‘季氏风流’,韩某今日一见,才知世人所言非虚。”
这个人脸上戴着一张白铁面具,穿着寻常普通,但一双手却极其引人注目,因为那一双手竟然是七彩的!
黄筱竹见到这双怪手,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害怕,不觉就退到了季长醉背后。
季长醉盯着这个人,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想不到你竟然会练了‘七毒手’这种歹毒的功夫,十年前没能杀了你,是我之过。”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是季长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只要跟季长醉见过一面的人,季长醉就绝不会忘!
这人名叫韩佛川,十年前与季长醉有过一战,那时他虽然败在了季长醉的剑下,季长醉却没有要他的性命。
季长醉没有想到十年不见,韩佛川竟然会练了“七毒手”这种邪门的功夫,要知道练这种功法的人不但会容貌尽毁,还必须以七种奇毒无比的毒物来练功,而这七种毒物必须要用生人的血肉来饲养。
现在季长醉见韩佛川的一双手已经是七彩齐聚,知道他的“七毒手”已经练到了大成的地步,可以想见他为了练这门邪功,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韩佛川道:“想不到十年不见,季大侠的口气仍然狂傲的很啊!你知道我为了练这门‘七毒手’,受了多大的痛苦么!”
他吼道:“为了练这门邪功,我自毁容貌,弄得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生都要以面具示人!那七种毒物每日都要吸食人血,害的我要滥杀无辜,犯下滔天的罪孽,死后都只能下到十八层地狱!”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你明知练这门邪功要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为什么还要练呢?”
韩佛川仰天大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季长醉道:“因为我?”
韩佛川道:“要不是你十年之前让我受辱,我也不会练‘七毒手’,更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季长醉笑道:“败在我手上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要是他们每一个都似你一般,那岂不是有数不过来的人都要去练那个‘七毒手’了吗?”
第七十一章 七毒手(上)
韩佛川冷笑一声,道:“不错,的确有数不清的人都败在了你的剑下,可他们与我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你可还记得夏连么!”
季长醉道:“记得,她不是你的妻子么?”
韩佛川仰天长叹,道:“那是从前的事了,你知不知道,自从十年前我败在了你的剑下,她的心就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季长醉道:“哦?难道自那以后,你的妻子就红杏出墙了么?可就算是如此,又和我有什么干系?”
韩佛川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起来,道:“那个小贱人红杏出墙,伸向的却是你季长醉的庭院,你还敢说和你没有关系么!”
黄筱竹听了这话,顿时面若寒霜,冷冷地道:“好一个‘季氏风流’啊!季长醉,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想不到你早在十年之前就勾引了别人的老婆!”
季长醉先是被韩佛川的惊人之语吓了一跳,又被黄筱竹的错骂给吓的不轻,连忙道:“筱竹你误会了,我与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半点瓜葛啊!”
黄筱竹道:“你还在狡辩!难道天下会有男人自己给自己找绿帽子戴么?”
季长醉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因为天底下确实没有这样的男人,他于是只能对韩佛川喊道:“你自己说,我几时与你的妻子有染了!”
韩佛川道:“你和那个小贱人虽然没行苟且之事,但是自从那一天开始,她的全部心思,就都放到你的身上来了!这样还不算是与你有染么!”
季长醉感觉事情越描越黑,又道:“你且说说,我生平只与你的妻子见过一面,你的妻子怎么就和我有染了?”
韩佛川又冷笑了一声,道:“好,反正我迟早都要杀你泄恨,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就把事情的原委经过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的讲给你听听!”
季长醉笑道:“这样的事情我的确是想听的,不过你就算练成了‘七毒手’,也不应该自信到可以取我季某人的性命了吧?还是说你留着别的杀手锏,或是带了什么厉害的不得了的帮手?”
韩佛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神态已经变的无比的专注起来,开始讲述只属于他的那个,他认为曲折离奇,却又真实可信的故事。
这个故事他是从很久之前,他对还没成为他的妻子的夏连一见钟情的时候开始讲起的。
“二十年前,我还只有一十七岁,我师父‘剑中痴’范阔也还在世。那一天是八月十五,夏家庄的庄主夏鹤清为了庆贺他的独女夏连的十六岁生辰,广发请柬,邀请天下英雄去他庄上做客。我师父当时也算是江湖里的一号人物,自然也收到了请柬,就带着我去了夏家庄见见世面。
“我和我师父八月十四动身,八月十五晚上才到了夏家庄。嘿嘿,那时候的月亮,比起现在,可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我和师父进了夏家庄,夏鹤清就把师父请到了上座,而我因为辈分太小,只能坐在下桌,但这并不妨碍我看到夏连。你知道她那时候有多好看么,反正我现在是用语言形容不来,但是我记得,那时候她一走出来,所有的宾客都丢下了碗筷,痴痴的看着她。”
季长醉道:“这一点我是信的,我师父说过,二十年前夏连的确算得上是武林第一美人。”
韩佛川难得地笑道:“你师父还是有点眼光的。所以我当时一看到她,就不自知的爱上了她,可是我当时武功低微,也没什么背景,向夏鹤清求亲,他根本就不搭理我,还让我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寒酸样,下辈子投个好胎!”
季长醉忽然道:“十五年前从夏家劫走大小姐夏连,一路杀了夏家十三路高手,一年后与夏连生米煮成熟饭,逼得夏鹤清认了那门婚事的人,就是你么?”
韩佛川道:“不错,就是我。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我当年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娶到的老婆,她现在的心思却在别的男人那里。”
季长醉道:“我可没这么想,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不惜为之付出一切代价,至少这样的勇气,我是佩服的。”
他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你这么爱你的妻子,可你为什么又说你的妻子与别人有染?”
韩佛川道:“我说话从来都是有依据的,没有依据的话,我一句也不会说。”
季长醉道:“你是说你找到你妻子出轨的证据了吗?”
韩佛川紧咬着两排白牙,狠狠地道:“那证据何需要找!她那天亲口和我说,说你季长醉少年英雄,武功不凡,我就算是练一辈子也比不上!你知道么?她还亲口和我说,说要我放了她,让我成全她,好让她来找你,与你相会!”
季长醉道:“可我自那以后,确实再没见过她,所以你并没有成全她,是也不是?”
韩佛川道:“我那时爱她爱的正深,怎么可能成全她?我那时候还以为她是嫌我武功不好,输给了你,就没日没夜的苦练,可说到剑法,我再怎么苦练,又怎么能比得上你师父天下第一剑客徐伯启所教授的剑法?”
季长醉看了一眼韩佛川的双手,道:“所以你就练了‘七毒手’?”
韩佛川道:“不错,那时候我眼见练剑无论如何也胜不了你,就打起了‘七毒手’的主意。”
季长醉又叹了口气,道:“你不该练那门功夫的,因为你如果不练那门功夫,就算你的妻子来找我,我不理会她,她说不准还会回到你的身边,可你一旦练了那门功夫,自毁了容貌,她就再也不会爱你了,因为没有一个美人会喜欢上一个丑八怪的。”
韩佛川也重重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没错,我本以为练了‘七毒手’就可以打败你,就可以一雪前耻,就可以挽回她的心!却没想到她见了我练功之后的模样,居然反倒嫌弃起我来了!”
第七十二章 七毒手(下)
季长醉忽然道:“你的妻子,现在还活着吗?”
韩佛川瞧着季长醉,正要说话,却听得一个人笑道:“他的妻子还活的好好的,每日只管吃喝,什么事也不要干,都快变成一头母肥猪了。”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听起来嘶哑、干涩,好像乌鸦在耳边叫唤一般。
季长醉道:“我早该想到了,韩佛川一辈子只有夜乌鸦这一个朋友,难怪他会有能一举杀了我的信心。”
那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一阵人的笑声,又响了起来:“相国大人好眼力,只不过这个时候才发现,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笑声中,夜乌鸦已经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脸上也戴着面具,这些都不能很引人注意,引人注意的是他手里抓着的一条锁链,锁链牵着一只铁笼,铁笼里关着一个人。
铁笼里关着的是一个女人,就算已经过了十年,她显得还不是很老,但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伤疤,她的腰已经膨胀成了一只水桶,或者说她已经没有腰了。
季长醉见到铁笼里的人,惊讶的就像是看到一只老鼠咬死了一头大象。
这就是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季长醉根本无法相信。
夜乌鸦望着季长醉,笑道:“相国大人看到二十年前的武林第一美人,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头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不信的,毕竟她在以前,可是美得出奇的,谁能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幅鬼样子?脸上全是丑的要死的疤痕,身材比猪还要胖些,身上的气味比臭水沟都要难闻,这样的人,活的真是比狗还要不如。”
季长醉道:“是你把她弄成这副模样的么?”
“我可没有这么狠心,平时我如果错杀了人,心里头也是很过意不去的,怎么会这么残忍地折磨一个大美人?”夜乌鸦看了一眼韩佛川,道,“不信的话,你问他好了。”
韩佛川这时已经咬紧了嘴唇,打定注意不再说话。
黄筱竹这时忽然干呕了起来,她看到韩佛川的双手时本来就已经感到了一阵恶心,现在又见了比那双手更让人恶心的夏连,再也忍不住,于是就干呕了起来。
季长醉忙拍了拍黄筱竹的肩背,柔声道:“怎么了?好些了吗?”
夜乌鸦笑道:“哈哈!看来这位姑娘是被铁笼子里的人给臭到了,也难怪,她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出过这笼子了,吃喝拉撒全在这小块地方里,能不臭吗?唉,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这个差使,让自己活受罪。”
韩佛川没能再沉住气,道:“后悔你就别干了,当初跟你学了‘七毒手’,我也还后悔的很!”
夜乌鸦咬着牙,怒道:“姓韩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了不成?当初可是你自己求着我要学的‘七毒手’,怎么现在后起悔来,反倒来怨我来了!”
韩佛川没有说话,又咬住了嘴唇,但他鼻孔里总是冒着热气。
季长醉看着韩佛川戴着面具的脸,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这些年来与他的这位唯一的朋友相处的并不愉快。
夜乌鸦又道:“相国大人,你给评评理,天底下有他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吗?”
季长醉道:“天底下自然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夜乌鸦喜道:“还是相国大人这种当过官老爷的人会说话!”
季长醉笑道:“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占到你半点的便宜,反而吃了大亏。”
夜乌鸦听了这话,身子都气得有些颤抖了,黄筱竹却笑出了声来,也不干呕了。
季长醉又道:“其实我猜韩佛川会练这门‘七毒手’,多半还是你怂恿他的,是不是?”
夜乌鸦大怒道:“我如果让你痛快地死了,我就对不起你方才说的这些话!”
她手里忽然多了一把乌黑的匕首,匕首的锋刃上发着黑亮的光,显然是淬有剧毒。
夜乌鸦举着匕首,就直接朝季长醉走了过去,但季长醉却还是稳若泰山,一动也不动。
眼看夜乌鸦的匕首就要到了季长醉的面前,黄筱竹抢身拦在季长醉的身前,喊道:“小心!”
季长醉本来是没把夜乌鸦的匕首放在眼里的,但黄筱竹的突然上前,却是出乎他的意料,连忙抱过黄筱竹的身子,带着她一连后退了十几步。
季长醉道:“你怎么这么的不要要命?万一那匕首刺到了你一丝一毫,可如何是好?”
黄筱竹俏脸一红,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原来季长醉在情急之下,用力过猛,把黄筱竹抱得太紧,让她不免心中一荡。
季长醉闻言立即把黄筱竹放了下来,听得她在喃喃道:“原来你还是在乎我的,这样我现在死了也甘心了。”心中又是五味杂陈,暗叹:“季长醉啊,季长醉啊,你前世到底修了多少福缘,让这辈子有这么多的女子为了你可以不惜性命!”
夜乌鸦笑道:“哈哈,我听说相国大人的妻子四年前就死在驷马山上了,看来我今天都是做了一件好事,让相国大人又找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娇滴滴的好老婆。”
季长醉心中大怒,冷冷地道:“你说这话,看来是想死得紧了!”
夜乌鸦看了韩佛川一眼,道:“是么?相国大人莫要忘了,今天是我们兄弟两个来找你算账的,谁想死得紧了,可还没见分晓的。”
韩佛川道:“别和他废话了,这里还有他的十万大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殿下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又是这个“殿下”!季长醉心下寻思道:“这个殿下到底是谁?怎么我一路上遇到的人,好像都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关系?可我生平所交恶的人之中,也没有一个与‘殿下’二字沾上边的啊!”
夜乌鸦怒骂道:“老娘办事,谁也管不着!你怕那个什么殿下,老娘可一点儿也不怕!”
她说着,又举起匕首,朝季长醉直直地刺了过来。
第七十三章飞来一脚
夜乌鸦刚冲到季长醉面前,刚想把那淬有剧毒的匕首送入他的胸膛,忽然有人从侧面掠出,飞起一脚,把夜乌鸦踢退了数十步。
夜乌鸦本来是准备抵挡这一脚的,但她看到那飞来的一脚,还没来得及使出招式,就已经被这一脚踢中了下盘。
这一脚实在太快!
在场的众人都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踢出这一脚的,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埋伏在了他们的身旁,可见他的轻功身法已经到了何等骇人的地步!
众人看到那人都是一惊,季长醉脸上却现出了欢喜之色,他大笑道:“白兄弟!你怎么跑这来了?今日救命之恩,季某没齿难忘!”
踢出这一脚的人,正是白风斜!
原来白风斜那日离开应天山之后,并没有走远,因为有一个疑问一直都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久久不能释怀。那个疑问就是,季长醉到底有没有识破他的身份?白风斜想了很久,还是不能确定。所以他决定再度返回应天山,亲自问一问季长醉,如果他确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就留他不得,如果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他们或许还可以交个朋友。
其实这也是因为白风斜对季长醉的感觉并不坏,不然他哪里会管季长醉知没知道他的身份,直接一刀杀了季长醉就把所有问题都给解决了!
但等白风斜再上应天山,登上摩天顶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了。白风斜那时看着满眼的废墟和尚未烧尽的圆木,一时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办,后来他忽然想到:“那日小秦子总是叫他相国大人,那我只要去应天城里瞅瞅,总能找到他的。”
白风斜于是立即去了应天城,可那时他又恰好碰上了季长醉领兵出征,十万大军之中,白风斜轻功再怎么好,也不敢冒然闯进去。所以他又只能等,不过这次他好歹亲眼看到了季长醉。于是他就一路跟着大军行进,到了晚上,好不容易探明了季长醉的营帐,正要进去找季长醉,却看到季长醉自己从里头出来了。不过这也正合了白风斜的心意,只要出了军营,还怕你的十万大军不成?
可白风斜没想到,他跟着季长醉出了军营,又往北奔了半里,就看到季长醉和一个女人说了几句话,接着两人还抱到了一起。白风斜生平最怕女人小孩,总以为女人和小孩都是天大的麻烦,一旦招惹上他们,就很难脱身,就算脱身了,也要被他们扯下一片衣服下来。所以他就没打搅季长醉和黄筱竹,想等到季长醉和她分开,自己再去好好问季长醉。
可白风斜又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等,不仅没等到他们两个分开,反而等到了戴着面具的韩佛川,而且韩佛川一上来,就说季长醉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子,要取季长醉的狗命。白风斜心道:“季长醉要是真给你戴了绿帽子,你作为一个男人,取他的狗命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本来绝不会拦着,可我还有事情没有在他身上搞清楚,所以你要取他的狗命,也要等到我把事情搞清楚再说。”白风斜想到这里,就要等韩佛川出手,好上去把他赶走,结果韩佛川却死活不肯出手,还和季长醉讲起故事来了。
白风斜于是只能听着韩佛川讲他的故事,因为他很是自负,自负到绝不能先出手。他本以为韩佛川讲完故事就会出手,可没想到韩佛川的故事才讲到一半,一个叫夜乌鸦的戴着面具的女的就拖着一个大铁笼子出来了,铁笼子里面还关着一个女的。白风斜心道:“还好她戴着面具,这样就不算女的了,还有笼子里的那个太胖太丑,也算不得女的。”接下来就是夜乌鸦对季长醉出手,白风斜终于等到了自己出手的机会,飞起一脚,踢退了夜乌鸦。
白风斜道:“既然没齿难忘,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季长醉没想到白风斜会这么快就提到报恩的事,笑道:“只要季某能办到的事,白兄弟尽管提,季某一定做到。”
白风斜道:“那好,我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
季长醉道:“季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夜乌鸦这时已经稳住了身形气息,道:“你们两个用不着说什么报恩的了,今天你们一个也走不掉,要报恩,到阎王爷那儿去报个够吧。”
白风斜骂道:“去你祖宗十八代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敢和本大爷说话?”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么看不起夜乌鸦,但其实已经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尽快打败夜乌鸦了,因为他知道他那一脚几乎已经用了全力,而夜乌鸦受了那一脚,居然好像没什么大碍,看来论武功还在他之上。
夜乌鸦冷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口气这么大,如果等会儿还有这么大的口气,老娘我就认你是条汉子!”
季长醉当然也看出了这夜乌鸦不是等闲之辈,对黄筱竹低声道:“这一战看来是在所难免了,你待会儿走开些,一看情形不对,就立即往南走,那里有十万大军,你只要报我的名字,一定可以保得平安,回到承天。”
黄筱竹道:“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恶战,都不会这样的话,难道这一次……”
季长醉用手盖住黄筱竹的小嘴,道:“剩下的话就别说了,我命大的很,不会死在这里的,你听我的话就行了,好吗?”
黄筱竹看着季长醉,点了点头。
夜乌鸦道:“好了,大战在即,你们两个也不要再含情脉脉了,看着让人好不烦心。”
她看了眼韩佛川,又道:“韩兄弟,我负责那个口气大的,相国大人就交给你了。”
夜乌鸦这样做其实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季长醉的剑术在十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了,我可不会去触他的霉头,而且这也正好可以看看我那韩兄弟的‘七毒手’到底练得怎么样了。”
第七十四章 伤体难支
韩佛川听了夜乌鸦的话,掠到季长醉身前,道:“季长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年了!”他早就想与季长醉大战一场了,十年前他如果没有败给了季长醉,决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季长醉深吸一口气,尽力调动丹田里残余的内力,道:“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的,请进招罢!”他伤愈不久,加之方才运功赶路,此时其实连一成功力都不到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逞强与韩佛川战上一场。
韩佛川运起“七毒手”,一双宽大的手掌立即变得七彩交融,发出了人的光晕。
他双掌交错,一连向季长醉拍出了十多掌,每一掌都变幻莫测。
季长醉手中没有兵刃,碰上“七毒手”实是吃了大亏,因为只要沾上了七毒手,就必然会身中“七毒手”的剧毒,季长醉只得左闪右避,好在把这十多掌都给躲掉了。
“你一个威震天下的大侠,难道就只会躲来躲去么?”
韩佛川变掌为爪,使出一招“擒龙伏虎手”,抓向季长醉肩头,速度之快,有如猛龙摆尾。
季长醉眼看躲闪不及,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体绝录里的“移形错位”,左右肩立时往下一垂,同时腰部发力,身子往后一仰,避过了韩佛川“擒龙伏虎手”的锋芒,反身右腿发力,踢出一记扫堂腿。
韩佛川闷哼一声,硬接住了这一腿,心想:“他方才使出的功夫好生诡异,怎地我从来没有见过?”
季长醉不等招式用老,接连快攻,渐渐抢得了主动权,看似已经取得了上风。
那边的夜乌鸦与白风斜却正斗得激烈,他们两个都是精通身法的高手,而且夜乌鸦极为谨慎,总是沾之即退,所以只见两人不停地交换身位,在月光之下升降腾挪,看起来倒像是在两人在跳舞一般。
其实这时候那夜乌鸦还未尽全力,留有后手,她虽然没把白风斜当作劲敌,但对季长醉着实有些忌惮,生怕季长醉会飞来一剑,取了她的性命,故此与白风斜过招时,招招都留有余地。是以白风斜虽然武功内力均在夜乌鸦之下,但一时也和她打得有来有回,不分高下。
不过夜乌鸦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季长醉此时不但手中无剑,功力也十分不济,能自保就很不错了,如果不是仗着体绝录里的新奇招数,只怕早已落败。
韩佛川与季长醉拆了三四十招后,已经逐渐明白了季长醉招数的套路,便不再似之前那般小心,渐渐把局势拉了回来。
其实也是季长醉于拳脚之道本就不甚精通,所以对那体绝录中的招数都只学了个皮毛,不然以其中的精妙武功,不出十招,就定可以败韩佛川于掌下。
但现在说这些已是无用了,临阵对敌,本来就是各凭本事,没什么公平道义可讲。只见两人又过了十余招,季长醉体力已经快要不支,原本愈合的伤口也有快要二次裂开的架势。
还好韩佛川不清楚季长醉此时的底细,始终对他抱有提防之心,所以还给季长醉留有喘息之机,让他不至于立即落败。
黄筱竹作为一个旁观者,虽然不擅长刀剑拳脚,但此时也看出了局势不妙,但她没有按季长醉说的去南边的军营避险,而是时刻担心这季长醉的安危,想着自己如果能在关键的时刻帮季长醉一把,就算是用自己的身子帮他挡下一掌,那也该多么的好啊。
季长醉这时却不知道黄筱竹内心的想法,实际上就算他知道,此刻他也无暇顾及,因为在“七毒手”面前,稍有不慎,就会沾上剧毒,到阴曹地府里去见阎王爷。
两人又过了二十余招,韩佛川已经占了上风,他的胆子终于大了起来,虽然还在疑惑:“怎么十年不见,他的功力反而倒退?”,但是已经不再有太多顾忌,一拳一掌之间,已然动了杀机。
季长醉明白自己现在所处的险境,但他除了硬着头皮,和韩佛川拼死一战,也没有别的法子,且不说黄筱竹就在他身后,就是他的自负,也绝不会允许他现在就溜之大吉的。
韩佛川的攻势愈来愈凌厉,季长醉几次都与他的“七毒手”擦身而过,实在是凶险至极。黄筱竹眼看情形如此,心头不由得焦虑万分,忽然瞥到那只关着夏连的铁笼,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的妻子虽然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对她也应该留有情义,不然也不会还留着她了。我且去制住他的妻子,看他如何反应。虽然这样做十分不道义,但为了他,我已是什么都不顾了。”
黄筱竹随即跃起身子,一下就到了那铁笼前,与夏连相隔不足一尺,只见她面目凹凸不平,满是疤痕,五官糜烂,当真使人又恶心又惧怕。
夏连见黄筱竹朝自己跃了过来,发出“呜呜”的声音,蜷缩在铁笼的一角,好像已经知道黄筱竹要对她不利了。
黄筱竹见她这副模样实在可怜的很,心下本来已然动了恻隐之心,但此时此刻,为了季长醉的性命,她硬起心肠,一把抓向夏连,对韩佛川高声道:“你还不住手,我就取了你妻子的性命!”
韩佛川猛地一回头,眼里满是骇然之色,大道:“你敢!”飞身过去,却一下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原来是季长醉没料到他会忽然回过身去,一记上踢没能收回来,正踢中他腰间。
韩佛川虽然受了这一踢,却没作丝毫停留,直接闪身到黄筱竹身后,对着她的后脑劈出一掌。
这一掌实在不凡,黄筱竹决计躲不过,她也没想要过躲,她还在想着季长醉可以乘着这个机会,取了韩佛川的性命,然后配合白风斜击退夜乌鸦,以此化险为夷,求得一条生路。
但转瞬之后,她才明白自己所想的都已不成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受这一掌,只听到了一人喷出鲜血的声音。
第七十五章 封筋锁脉
那喷出鲜血的人,正是季长醉。他眼见韩佛川的一掌已然劈出,想也不想就闪身而上,为黄筱竹挨下了这一掌。
这样的局面,韩佛川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先前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都没能碰到季长醉,现在却一掌劈中了他的后背,让他吐血不止。
夜乌鸦和白风斜也都没有料到这种局面的出现,各自收手,闪到了铁笼旁。
夜乌鸦心道:“韩佛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打得季长醉呕血?这其中绝对有蹊跷。”
白风斜暗自叹息道:“我废了这么多功夫,总算找到了这个姓季的,他不会就咽气了吧?”
季长醉此时已经倒在了铁笼旁,黄筱竹抱住他的头,凄然道:“你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掌?这样我岂不是比死了还要难受些?”
季长醉挤出笑容,道:“不过是受了他一掌罢……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说完,用手捂住口鼻,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黄筱竹摊开他的手,见手心上全是猩红的鲜血,伏在他胸口上,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逞强!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韩佛川见季长醉受了他这一掌,知道他已经命不久矣,自己十年来的心愿已了,不愿再多添杀孽,对夜乌鸦道:“他中了我这一掌,已是活不成了,咱们走吧。”
夜乌鸦道:“事情既然已经做了,那就要做全套。斩草不除根,岂不是给自己留下了祸患?”说着就举起匕首朝黄筱竹刺去。
韩佛川飞快地抓向夜乌鸦的手,夜乌鸦连忙闪躲,但终究是慢了一步,右手被他牢牢地抓住了。
韩佛川盯着夜乌鸦,森然道:“现在你已经中了‘七毒手’的毒了,要想活命,可全要听我的吩咐行事!”
夜乌鸦收回匕首,气得声音都在发颤,道:“好你个韩佛川,老娘今天算是栽到你的手上了!”
韩佛川松开了手,丢给夜乌鸦一颗药丸,然后拉着铁笼子走了。
“算你走运,碰上韩佛川昏了脑袋,留得了一条性命!”夜乌鸦吞下药丸,跟着韩佛川走了。
白风斜自知他一个人绝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看着季长醉,道:“你要死也要晚点死啊,我要问你的问题可还没问呢?”
季长醉苦笑道:“白兄弟,我自然是不想死的,奈何这生死之事,我却是做不了主的。”
黄筱竹对白风斜骂道:“他都成这副样子了,你还这样说话,还有一点点良心么!”
白风斜道:“嘿,你个女娃娃,怎么说话的?要不是本大爷我,帮你怀里的这位要死的大哥跟那个什么夜乌鸦打的有来有回,他早就被别人的匕首刺了不知道多少个窟窿出来啦!”
黄筱竹道:“呸!你才是娃娃呢!哪有你这样的男人!别的能耐没有,跟我这样的弱女子斗嘴的本事倒是让老天爷都不得不佩服三分!”
白风斜叹了口气,道:“唉,我就知道这女人哪,真她妈的麻烦,磨磨唧唧的,一张嘴能把正心山上的老和尚给说晕乎了。”
黄筱竹道:“你……”
季长醉握住黄筱竹的手,咳嗽了几声,道:“别和白兄弟吵了,他说的对,要不是他,我早已死在那夜乌鸦的手上了。”
白风斜道:“嗯,这位姓季的朋友说的话还算中听,本来我呢,一开始打算救他一命……”
黄筱竹一听到“救他一命”,就火急火燎地道:“你可以救他的性命?那你快救啊!快救啊!”
白风斜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不但磨磨唧唧,还一点规矩也不懂,我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季长醉对黄筱竹柔声道:“生死有命,不能强求,你让白兄弟慢慢把话说完吧。”
白风斜就接着上次没讲完的话道:“本来我呢,一开始还打算救他一命,可听到你这个女娃娃出言不逊,我就不想救了。”
黄筱竹听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立刻撕烂白风斜的嘴巴,却又听到他说:“可是后来呢,又觉得这位姓季的朋友说话中听,合本大爷的心意,所以又想救他了。”不由得又喜上眉梢
可还没等到黄筱竹大喜,白风斜又指着她道:“可是呢,你这个女娃娃又打断本大爷讲话,让本大爷气的很,所以现在又让本大爷有点不想救他了。”
黄筱竹道:“那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白风斜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道:“还是救的。”
其实白风斜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救季长醉,不然他的那些问题要找谁去问?刚刚的这些话,只不过是他的玩心突起,故意说出来的。
季长醉道:“我身上的外伤和内伤都还不足以致命,要命的是我中的‘七毒手’之毒。这种毒最是难解,不知白兄弟有什么法子?”
白风斜道:“这毒我也解不了,但我可以让它在一月之内暂不发作,这样你只要在这一个月里找到解毒的法子,便可以保住性命了。”
季长醉又道:“白兄弟是要用‘封筋锁脉’之法么?”
白风斜道:“不错,看来我还非要救你不可了,不然有些问题除了你,怕是再也没人知道答案了。”
季长醉让黄筱竹把他扶起来,道:“白兄弟,请吧。”
白风斜道:“得罪了!”
黄筱竹看着白风斜十指齐出,如闪电般点向季长醉周身的穴道。
但其实白风斜每次只动用了一根手指,但因为他动作太快,旁人根本看不到他出指的间隙,所以看起来像是十跟手指一齐点了出来。
“封筋锁脉”是白门所独有的一种秘法,可以让人筋脉里的气血停滞不动,使所有的剧毒都不能散开,以起到令人暂不毒发的功用。
这门秘法据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令人一年都不毒发,白风斜说可以保季长醉一月无虞,看来还是刚刚练得这门秘法。
但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季长醉来说已经足够了,因为季长醉本来只给自己留了三天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