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打完住店
霍凯立在季长醉身旁,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季长醉指着白风斜,道:“他们三个欺负这位仁兄一个,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配合他,帮他打退那三个不要脸的吧。”
“遵命!”霍凯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挺身而上。
白风斜看霍凯年纪不大,看面貌像个少年,道:“谁要你来操心了,刀剑无眼,你快些离去吧。”
霍凯道:“大哥吩咐的事,我一定要做到。”说着一剑挑开齐阳子的刀,又道:“小子不才,和你讨教几招刀法。”
齐阳子没把霍凯放在眼里,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过招?”
“配与不配,刀剑下见分晓!”霍凯点出一点寒芒,随后一连朝齐阳子刺出十三剑。
白风斜见霍凯剑招新奇,自己从未见过,心道:“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几分本事,现在他帮我拖住了齐不要脸的,我对上贺老鬼和郑不要脸的,已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便喝道:“看招!”分别朝贺锦程和郑潜打出一记“揽天掌”。
贺锦程和郑潜立即出招抵挡,都心下暗道:“只有我们两个人,想要胜他,着实不易,一定要留几手,以防意外。”
霍凯连刺一十三剑,使的是在官府中所学的“惊风十三刺”,齐阳子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招,再也不敢大意,故接下来使出的刀法都非常严谨,生怕霍凯再使出些没见过的古怪剑招,自己会反应不过来。
霍凯长剑一收,转而一送,又使出一套“落雨飘零剑法”,剑剑惊风雨,剑剑断人肠。
这又是齐阳子没见过的剑法,而且不光他没见过,在场的众人也都没见过。
众人只见霍凯长剑频出,每一剑都有如落叶飞花一般优美,却每一剑都暗含杀机,都看得十分过瘾:“此人出剑招招凶险,每一剑都直指齐阳子要害,可居然一招一式看起来都潇洒美观,有如折花采叶一般,究竟是哪一路剑法?叫什么名字?”
且看那边白风斜独战贺锦程、郑潜二人,已经取得了绝对的上风。贺锦程和郑潜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被白风斜打得手足无措,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贺锦程心中明亮的很,知道再这样去,不出十招,自己和郑潜都会落败,便想和白风斜讨个平手,道:“咱们今日也难得分出个胜负了,何不各自罢战,交个朋友?”
白风斜道:“贺老鬼好不要脸,傻子都知道你不出十招就要大败了,还想和我打个平手,你在做春秋大梦呢?”
郑潜心下一横,道:“贺堂主!咱们和他拼了算了,免得惹人耻笑!”
贺锦程心下顿生一计,道:“也好,咱们就和这姓白的拼了,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长剑当空飞舞,看似是尽力而为,其实暗地里留了几分力气,这样微妙的变化,旁人也看不出来,还直道他豪气冲天,堂主气派尽显。
转瞬之间,三人已又过了十招,这十招中,郑潜连接了白风斜七八招,已几乎力竭,贺锦程却还有不少余力。
白风斜已看到了胜机,瞧出郑潜露出了一个破绽,使一招“揽天掌”,想让郑潜吃吃自己招数的苦头。
这一掌贺锦程完全可以帮郑潜挡下来,郑潜也觉得他会帮他挡下来,但直到白风斜一掌把他打得鲜血狂喷,身子倒飞百余步时,才知道贺锦程早已不管他的死活,趁这个机会,独自跑了。
“贺锦程!想不到你已经无耻到这种地步了!栽在你手上,我真是瞎了眼!”郑潜倒在地上,说出了他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就含恨而死了,他死的时候,还在诅咒贺锦程,诅咒他不得好死,比他死得还要惨上一万倍。
贺锦程的逃走,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季长醉猜到他会利用郑潜,却没想到他会逃跑,因为季长醉觉得他毕竟是一堂之主,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贺锦程逃走,郑潜身死,这让齐阳子再也没了战意,他不傻,也不想死。
“别打了,道爷自认打不过你了。”齐阳子收起手中的刀,站在霍凯面前,这时只要霍凯愿意,随时可以一剑刺死他。
但霍凯绝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既然你已经认输了,我就饶你一命。”霍凯也收起剑,背过身子,走到了季长醉旁边。
这时在客栈外等候的一百龙武卫听到里面的动静,都涌了进来。
龙武卫在江湖里几乎是阎王的代名词,众人见了龙武卫,都自觉地退出来了客栈,害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死在这些龙武卫的手里。
只是一会儿,原本如菜市场一样的客栈,就只剩下了一众无言的龙武卫和季长醉等人。
白风斜道:“居然让贺老鬼跑了,要是再让大爷我碰上他,一定要了他的老命。”
季长醉道:“阁下的功夫,我看着很是眼熟,如果阁下没有什么急事,又不急着走,可否留下来喝几杯酒,和我说说话。”
白风斜忽然有些不自然,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了一样,道“那可不巧的很,大爷我还真有急事在身,不得不走了。”
他“了”字刚刚出口,已经施展起轻功,飞快的走了。
以他的轻功,在场的人中没一个能够追上他。
季长醉心道:“看来他确实是那里的人了,日后若再见到他,再把那件东西交给他吧,别人的东西,拿在手上真是烫手的很,更何况我已经拿了四年了。”
客栈主人见外头已经没了响动,便走了出来,见那些大汉和楼上各堂各派的人都不见了,心里疑惑的很,看见那一百个身着暗金色铠甲的龙武卫,又感到恐惧起来。
季长醉道:“不好意思,几年不见,一到你这来,就把你的客人都赶走了,不过你放心,他们要出的银子,我一并出了。”
客栈主人道:“不敢不敢,相国大人只管住就好了。”
季长醉便让龙武卫们和霍凯、章子丘都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看着已经变得乌黑的天幕,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四十七章 师即尔父(1)
仅仅一夜之间,雪已下得很大了,除了季长醉,没人知道这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
季长醉一整夜都靠在客栈楼上的栏杆旁,他亲眼看着空中的雪花从零零星星的微末,变成纷纷扬扬的碎玉。
霍凯起的很早,他看到季长醉斜靠在栏杆上,身上沾满了雪,忙取出一件大衣,捧到他面前,道:“大哥,这么大的雪,你怎么一个人待在外头,当心受了风寒。”
季长醉瞥了眼大衣,拂去了身上的残雪,接过了大衣,但并没有披上。
“兄弟们都起来了吗?”季长醉的脸颊被冻的通红,止不住的咳嗽着。
霍凯道:“我现在就去让他们集合,大哥快把衣服披上吧,我去找辆马车,大哥坐马车去名剑阁,可以避避风雪。”
季长醉道:“不用了,这雪看着已有三尺厚了,有马车也走不动。你让兄弟们把铠甲都除去,披上斗篷,咱们马上就出发。”
霍凯立马让一百龙武卫和章子丘都起来集合,准备赶赴名剑阁。虽然天寒地冻,但包括章子丘在内,没一个人有半句怨言。
一个时辰后,雪已停住,但风还刮得猛烈。季长醉一众人马顶着大风,已到了摩天顶上,名剑阁前。
季长醉已经有四年没来过名剑阁了,但对于他而言,名剑阁在这四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的变化。
无论是那用梧桐木建造的大门,还是大门里的用翠竹塔成的剑庐,还是剑庐后的四季清流不断的苍水涧,还是苍水涧旁的十三个深褐色的剑桩,季长醉不需要去看,也知道它们没有任何的变化。
因为这一切事物的最美好的样子,都已经永存在他的记忆里了,就算现在他眼前的牌匾上的“名剑阁”三个字,都被冰雪覆盖了,但在他眼里,这三个字却是闪着夺目的光彩的。
因为他第一次来名剑阁,第一次见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觉得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都已刻进了他的心里。
季长醉呆立在大门下,让大门前的门童感到奇怪。
门童道:“你是什么人?站在这里干嘛?”
季长醉看向门童,见他面目陌生,知道过了四年,师父已换了一个门童了,便道:“请你转告我师父徐伯启,说劣徒季长醉来拜见他老人家了。”
门童道:“那你可是来错时候了,因为现在这里头站满了人,你就是进去,徐老也看不到你的。”
季长醉问道:“里头都是些什么人?”
门童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我只知道里头有十几个秃子,其它的人就都是些提剑捏刀的汉子了。”
季长醉心道:“想不到那苦竟然来的这么快,我虽然没和他打过交道,但料他此次前来绝对是为了我和秘籍。”便道:“我想你聪明的很,知道我是徐老的徒儿,我要进去,你决不会拦着我,对不对?”
门童抓着头道:“嘻嘻,你只管进去吧,我不会拦着的,再说你们这么多人,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季长醉知道这时只能进去几个人,要是百多人都进去了,势必会引起麻烦,便将斗篷罩在头上,只让霍凯和自己进去,让其他人都散在周围,随时听令。
待安排妥当之后,季长醉就和霍凯探入门内,但见门里头不下百人,却不见有人吵闹,只听到一个人在说话。
他走上前去,见那说话的人正是苦。这时苦也是刚刚进门不久,正在对徐伯启作揖。
季长醉看向徐伯启,见他一身白袍,四年前还是斑白的须发,如今已是全白了。
苦道:“晚辈释迦门苦,今日得见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真乃三生有幸。”
徐伯启还礼道:“不知大师光临寒舍,未能远迎,还请勿怪。”
季长醉听到徐伯启的声音,心里感到一阵痛楚,才四年不见,师父的声音怎么就变得这么苍老,这么干枯了?
苦道:“徐老前辈言重了,贫僧怎敢让您远迎?”
徐伯启道:“咱们闲话少说罢,不知大师此次上山,所为何事?”
苦道:“实不相瞒,贫僧此次是专为徐老前辈的爱徒季长醉而来的。”
徐伯启道:“那可不巧的很,我这徒儿已有四年不曾上山来了,我对他也是想念得紧。”
苦道:“这一点晚辈是知道的,只不过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只是代表武林把季长醉的一些消息告诉徐老,让徐老自己做打算而已。”
徐伯启道:“不知我那徒儿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要惊动这么多人来与我兴师问罪?”
苦道:“徐老前辈可知道现今朝廷的相国是谁么?”
徐伯启道:“老夫久居大山,朝廷上的事,一概不知。”
苦叹道:“当今朝廷的相国,就是您老的爱徒季长醉!”
徐伯启仔细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所言非虚,顿觉天旋地转,吐出一口鲜血来。
季长醉见了,悲愤欲绝,他最了解徐伯启不过,知道他最恨江湖中人投身朝廷,如今知道自己唯一的徒弟成了朝廷的相国,心中有多么的失望难过,可想而知。
苦见徐伯启吐出鲜血,心中暗喜,但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道:“徐老前辈莫要动怒,事已至此,咱们还是说说这件事要怎么解决罢。”
“愿闻大师高见。”徐伯启平复了心境,以他七十余载的修为,其实对生死荣辱都看得淡了,方才吐血,只不过是不愿相信季长醉会当了朝廷的相国,现在转念一想,季长醉是相国也好,不是相国也好,终归都是自己唯一的徒弟,只要他不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就算不了什么。
苦道:“贫僧所说的,不是贫僧一人的意见,也不是释迦门的意见,而是整个武林的意见,这一点望徐老前辈知晓。”
徐伯启道:“知道了,请说。”
季长醉心道:“这秃驴想的倒是周到,他这么一说,便把这责任都撇的干干净净了。”
第四十八章 师即尔父(2)
苦道:“自古以来,朝廷对咱们江湖的打压就没有停过,至本朝更是变本加厉。舞袖楼一战,咱们损失惨重,宿门主、赣堂主、惠果师太、丹道长等等豪杰,都惨遭朝廷毒手……”
徐伯启道:“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你直截了当些,说你们想怎么办罢。”
苦道:“那晚辈就长话短说了。当年全武林为了争夺那本秘籍,在这摩天顶上比武论剑,徐老前辈武功盖世,最后拿到了那本秘籍。现如今徐老前辈唯一的徒弟已经投靠朝廷了,所以那秘籍,要重归江湖,由五堂七派和释迦门、吕门共同保管。”
徐伯启道:“原来你们摆了这么大的阵势,就是为了那本秘籍么?”
苦也不否认,道:“正是。”
徐伯启道:“如果我不把秘籍给你们,你们却又作何打算?”
苦道:“那晚辈就只好无礼了。”说着朝众人看去。
徐伯启大笑道:“我虽老迈,但即使是天下人敌我,我也不惧!何况你们这些如土鸡瓦狗一般的货色?”
苦面色一沉,道:“前辈这么说,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徐伯启道:“老夫虽然年老,也要耍一回无赖了。要秘籍万万没有,要送死的,尽管过来!”
苦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他话音刚落,就和在场的十七个和尚把徐伯启团团围住了。
季长醉见这十八个和尚步伐捉摸不透,暗藏无限杀机,心头一惊:“这是释迦门的‘十八浮屠阵’,师父已是病危之身,只怕难以抵挡,只要他们胆敢伤了师父,我便什么也不顾了,让龙武卫把这些秃驴、汉子全都杀尽!”
眼看那“十八浮屠阵”就要发动,季长醉正要下令让门外的龙武卫都进来保护徐伯启,却忽然听到空中传来两道破空之声,看到两个人影闪到了那“十八浮屠阵”之中。
季长醉细看之下,只见那两人一个浑身酒气,一个面容严肃,正是吕惭英和封不贵。
苦见到吕惭英,心中疑惑不已,问道:“吕少门主怎么到这来了?”
吕惭英没有理会他,躬身向徐伯启作了个揖,道:“晚辈吕惭英,是季长醉的朋友,参见徐老前辈!”
封不贵也跟着作揖道:“晚辈吕门封不贵,参见徐老前辈。”
徐伯启听吕惭英说他是季长醉的朋友,大喜过望,道:“不必多礼,我那徒儿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着实是他的福气。”
吕惭英转过身来,对苦冷冷地道:“大师还不把这阵法撤了吗?如果伤到了徐老前辈一丝一毫,我要你们这‘十八浮屠阵’变成‘十八死人阵’!”
苦心下寻思道:“这吕惭英不知是来搞什么鬼,他是吕渡衣的宝贝儿子,我可惹他不起,今日的事多半要黄在他手里了。以后总会和吕门再打交道,不如卖他个面子。”便道:“收阵!”
那十七个和尚随即双手合十,退到了苦身后。
苦对吕惭英道:“不知吕少门主前来,所为何事?”
吕惭英道:“你们上山来却不等我,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原来众人此次上山,是五堂七派和释迦门、吕门共同商议的结果。
吕惭英是吕门的代表,他知道徐伯启是季长醉的师父,不愿执行商议的结果,就每日饮酒,喝得大醉,以拖延时间。谁知五堂七派和释迦门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秉性,随他去喝酒,上山来也没有告诉他。
因此吕惭英才连忙和封不贵赶到摩天顶,生怕徐伯启会遭到什么不测。
季长醉见吕惭英如此仗义,心道:“我与吕惭英相识日浅,他却如此待我,我季长醉往后为就算他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苦对吕惭英道:“贫僧今日的所作所为,均是咱们一块商议的结果,吕少门主为什么突然变卦?”
吕惭英冷笑道:“那也叫商议么?我一直都不同意你们的做法,你们却一意孤行,我有什么法子?”
苦道:“可贫僧不知吕少门主想过没有,你这么做,可是把五堂七派和释迦门都得罪完了。”
吕惭英高声道:“我心里明白的很,得罪五堂七派、释迦门,与有违我和季长醉的兄弟情义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我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我这样答复,不知大师可否满意?”
苦被吕惭英的话气得脸上青紫交加,心中骂道:“这吕惭英就是个疯子!季长醉在江湖中已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还把季长醉当宝贝一样稀罕,真是愚蠢至极,吕渡衣怎么能放心让他这么个人来代表吕门?要不是……唉……罢了,日后再与他算账!”
苦道:“吕少门主既然这么说了,释迦门也不愿和吕门交恶,贫僧这就下山去了。”
这时人群里的一个青柏堂弟子站了出来,对徐伯启道:“我堂华堂主早有命令,说季大侠对他有救命之恩,让我们不得对徐老前辈无礼,现在既然苦大师已然要下山了,我等也就此告辞了。”
那青柏堂的弟子说完,神机派和惊风堂的弟子也道:“我等也早得到了命令,不能与徐老前辈为难,晚辈们就此下山去了。”
季长醉心道:“华松桥、赛七黑和谢神机也都还算说话作数,那日在舞袖楼,我也还没有白救他们。”
徐伯启想不到季长醉还与这二堂一派的人有交情,心中欢喜的很,和那些弟子们一一谢过。
苦待徐伯启谢完,说了句:“告辞。”就带着十七僧人下山了,其余众人见释迦门已然罢手,也就跟在他们身后,一齐下山了。
徐伯启道:“山路难行,诸位一路好走,老夫恕不远送了。”说着,连续咳嗽了几声。
待众人走出大门,季长醉再也忍不住,扯去身上的斗篷,跪在徐伯启面前,叩首道:“劣徒季长醉,拜见师父!”
徐伯启连忙看向季长醉,他四年不曾见到这个徒儿,一时竟然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话来了,看了他一会儿,才柔声道:“真的是长醉吗?”
第四十九章 师即尔父(3)
季长醉这才抬头看向四年不见的授业恩师,只见他须发比剑庐外的积雪还要白,眼眶深陷,双目含泪,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白衣,显得形容枯槁,好似风中残叶,自觉痛苦不已,暗骂自己无用。
季长醉道:“师父,是我,四年不曾拜访您,徒儿不肖。”
徐伯启仔细看了看季长醉,道:“起来吧,回来就好。”
一旁的吕惭英见到季长醉,大喜道:“想不到咱们今日会在这里再见!”
季长醉道:“好兄弟,我季某何德何能,让你待我这么好。”
吕惭英道:“兄弟之间,我这么做都是应该。那日承天城一别,我已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兄弟了。我这人很奇怪,认定的事,除非死了,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徐伯启道:“我与这徒儿许久未见了,要和他私下里说些话,请各位见谅。”
吕惭英道:“是我不懂礼数,徐老前辈与季兄已有四年不见了,我可不能打搅你们了。”说着就和封不贵走开了,霍凯也识趣地跟在他们后边。
徐伯启便和季长醉走进剑庐,忽的惨然道:“是谁废了你的武功?”
以徐伯启深厚似海的功力,只需听一听季长醉的步子,感受一下他的气息,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虚实。
季长醉知道对徐伯启无需隐瞒,道:“徒儿不肖,师父所教授的一身武功,都被霍四海废去了。”
徐伯启道:“霍四海武功平平,几乎不是你一合之敌,怎么能废了你的武功?”
季长醉道:“徒儿当时为救一个结拜的朋友,自愿给他废去了一身功力。”
徐伯启叹了口气,道:“是了,除非这样,谁能废了你的武功?你对朋友总是掏心窝子的好,我早知道你会在这上面栽跟头的,这是你命里的劫数。也罢,你靠过来些吧。”
季长醉即刻走到了徐伯启面前。
徐伯启瞧了季长醉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指出如风,依次点了季长醉的百会穴、神庭穴、风池穴、鸠尾穴、巨阙穴、太渊穴、身柱穴、天宗穴、风门穴、少冲穴、阴谷穴、十一处穴位,手法之快,让季长醉只感觉眼前有如晃过了十一道闪电。
徐伯启点完穴,收气凝神,道:“感觉怎么样?”
季长醉用心体会,但觉四体百骸里原本错乱无端的筋脉都已被矫正归位,原本空荡无物的丹田里,多了一股极其温和精纯的内力,右手微微用力,顿觉力量上涌,大喜道:“徒儿的十成功力,已恢复了一成了!”
徐伯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霍四海废人武功的本事倒是了得,我耗尽半数修为,也只能复你一成功力。”
季长醉道:“师父的大恩,长醉永世不忘!”
徐伯启道:“什么忘不忘的,你颇通医道,应该已经看出我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已是将死之人了。”
不错,季长醉从看到徐伯启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他已经在燃烧生命里的最后一丝火焰了,所以季长醉才会在那时感到痛苦不已,才会暗骂自己无用,因为只有一个精通医道的人,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看似精神矍铄的老人,已经药石无救了。
徐伯启道:“死是天地间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人活一世,七十就算古稀了,我今年七十有四,死了也算是喜事了。只不过还有几件余愿未了,终究觉得有些遗憾。”
季长醉道:“师父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徒儿无论如何也帮您完成。”
徐伯启:“这些事都难得很,我本不忍要你去做的,但我已然时日无多,只好都托付给你了。第一件事,那本秘籍我已参透出了一些门道,可惜不能继续把它参透,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徐伯启说着,忽然咳嗽了几声,竟咳出了血来。
季长醉道:“师父您歇一会儿吧,说话伤神,您老刚刚才耗费了功力,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徐伯启拂手道:“不,我要把话说完,你用心听着,这也许是为师在世的最后几句话了。”
季长醉忍不住泣出了几滴热泪,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徐伯启强忍住咳嗽,继续说道:“第二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替我去北漠见一个女人。她叫穆苏勒汗,是北漠唯一的女大汗,你只需稍稍打听,就能找到她的所在。你见到她之后,跟她说我徐伯启扪心自问,这一辈子对不起的人,只有她一个。”
徐伯启又咳嗽了两声,接着道:“事情我都说完了,只有两件,但要做到做好,却是千难万难。最后我要叮嘱你一句话,你听好了。我死之后,如有遇到用毒的人,一定要多加留意,不然便会和我一样,死在毒上。”
“啊?天下有什么毒可以伤到师父?”季长醉大惊道,他原以为徐伯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中了别人的毒。他想不到徐伯启当世无敌,居然会栽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上。
徐伯启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道理原简单的很,但真正明白的人却不多。我原先也以为天下没什么毒能伤得了我,却没想到三年前的六月初七,就在这摩天顶上,中了一个紫衣女子的虫毒。那女子出手极快,而且一击即退,毫不恋战。那日她使的武功都怪异的很,我一时不慎,露出了一个破绽,被她种下了虫毒。她得手之后,立即遁走了,身法之快,真乃当世罕见。我原以为这毒虫没什么大不了,只需用内力一逼,这毒虫自然就会被我逼出来。可不曾想我越是用内力逼它,它就越往我身子里钻,所以我实是奈何不了这只毒虫,三年来试了无数的办法,均不见效。以至于现在虫毒入骨,让良医束手了。”
季长醉忽然道:“紫衫女人?她莫不是号称‘紫衫虫女’?”
徐伯启点头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和她交过手?”
季长醉道:“三年前的六月初五,我和她在白鹭湾打过一场。名剑阁和白鹭湾隔着几万里地,她就算是插了翅膀,也决不能在两天之内就从白鹭湾赶到名剑阁。”
第五十章 师即尔父(4)
徐伯启道:“不错,任她轻功如何厉害,可只要是人力,终究有穷尽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两天内赶几万里路。”
季长醉道:“那也就是说,以毒虫伤师父的,并不是那个‘紫衫虫女’,而是另有其人了。那人假借‘紫衫虫女’的名头,必定是所谋不小。”
这时那门童匆匆跑了进来,道:“徐老前辈,南蛮‘万毒窟’的人前来拜会了。”
苦等人前脚刚走,万毒窟的人就来了,这其中不可能没有蹊跷。
季长醉道:“这些人早不来拜会,晚不来拜会,偏偏这时候来拜会,定是知道我在这里,才到这来‘拜会’,我这就把他们赶下山去。”
徐伯启喝道:“你刚刚才恢复了一成功力,难道就要前去送死么?”
季长醉道:“徒儿还带了……”
徐伯启道:“你还带了些人来了,是么?可你带的人都是朝廷里的人,是不是?”
季长醉道:“是,可他们都听徒儿的号令行事,只要徒儿一声令下……”
徐伯启道:“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把那些万毒门的人都打退,是么?可江湖事,从来就只能江湖了,朝廷里的人是不能横加干涉的,这道理我与你讲过多次,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季长醉黯然道:“徒儿明白了。”
徐伯启道:“现在来的只是些小鬼罢了,大鬼藏在暗处,还没现身的。”
季长醉道:“还有人藏在暗处?”他心道:“我一路走来,并没察觉到什么厉害的气息,但师父所言决不会有假,那光看这人隐藏气息的本事,就知道他是个绝世高手了。”
徐伯启道:“惦记秘籍的人大有人在,他们等你上名剑阁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师父反正快走了,临走之前也可以把在秘籍里参透的一些武艺使给你看,你天资聪颖,看了之后,当可领略到七成。”
他说完对那门童道:“你去告诉他们,叫他们稍等片刻,说我随后就到。”
门童听了徐伯启的话,一路跑出去了。
徐伯启见门童已走远了,对季长醉道:“生死原是小事,我已然参透了。可这秘籍里所记载的精妙武学,如不能传之后世,或被奸人所学得,祸害一方,我等就是罪人了。所以那秘籍的底本早被我烧毁了,里面的一字一句,我都烂熟于心,现在我口述于你,你用心记着。”
季长醉正色道:“师父请说,徒儿谨记于心。”他见徐伯启前所未有的认真,立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徐伯启便开口把那秘籍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季长醉只觉这所谓的秘籍里记载的武功实在都怪异的很,一时不能理解,只得专心把秘籍里的每一个字都记牢了。
徐伯启说完秘籍的最后一个字,道:“记住了么?”
季长醉道:“记住了。”
徐伯启道:“诵于我听。”这秘籍实在太过重要,徐伯启即使明知季长醉记得不会有错,还是要让他复诵一遍,以防万一。
季长醉当即把那秘籍从头到尾都复诵了一遍,徐伯启听了,道:“行了,一字不差,咱们出去会会这帮小鬼们罢。”
季长醉道:“师父可否答应徒儿一件事,一定不要和那些个人动气,因为他们不值得您老人家动气。”他知道徐伯启自负的很,要是为了对付那些人而气坏了身子,未免太不值得了。
徐伯启走出剑庐,道:“我要死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受不受气又有何足道?只要能把那秘籍里的功夫都当着你的面使出来,让你能有所领悟,以将那秘籍里的武功传于后世,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季长醉跟在徐伯启背后,知道徐伯启此时已经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一心只想他能参透这秘籍里的武功,以传之后世,便道:“是徒儿见识短浅了。”
此时剑庐之外,站着三个骨瘦如柴,面色漆黑的怪人,正是万毒窟鼎鼎有名的“三才毒子”。
季长醉对这“三才毒子”略有所闻,知道他们是一对三胞胎,穿红色衣衫的是老大,叫才中衡,穿黄色衣衫的是老二,叫才南北,穿绿色衣衫的是老三,叫才西东。这三兄弟都是使毒的名家,长得一模一样,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三兄弟的手上。
吕惭英、封不贵和霍凯本来在和他们三个对峙,看到徐伯启走了出来,都自觉地退到了徐伯启身后。
徐伯启向他们三个道:“不知各位从南蛮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才中衡淡淡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此而已。”
徐伯启问道:“拿谁的钱财,消什么灾?”
才南北大怒道:“问这么多劳什子问题干什么,老头子闭上嘴巴,听我们说就是了!”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了一处,加之血气上涌,面皮红的像一块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猪血,看起来甚是可怖。
才西东像是被他的怒容吓了一跳,打着寒战,扯着嗓子道:“二哥你别扮鬼啦!难道要把我活活吓死不成么!”
才南北大吼道:“怕吓着你就滚远些,别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才西东的眼眶里立即迸出了一串子混浊的眼泪,道:“大哥,你快看哪!二哥就是这么欺负我的,你可得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最好把他扔到咱们万毒窟的‘生蛊穴’里去,让那些毒物吃尽他的血肉!”
季长醉虽然没见过他口中的“生蛊穴”,但想来那里面一定充满了各种厉害的毒虫,不然何以能吃尽一个人的血肉?
才中衡狠狠地皱了皱眉,道:“你们两个不要再闹了,这是在中陆,不是在南蛮,更不是在万毒窟!要是你们两个再给我丢人现眼,看我不把你们两个都扔到‘生蛊穴’里去喂虫子!”
才中衡的话对他两个兄弟很管用,他这两句话一说完,才南北和才西东就没了说话的劲头,都低垂着头,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第五十一章 师即尔父(5)
季长醉听了他们说的这几句话,心道:“这三个人的性格脾气截然不同,如果能相互配合,取长补短,三人合力,当属一等一的高手。”
才中衡道:“老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三兄弟受人之托,要取你手里的秘籍,你若老老实实地交出秘籍,就可以留得一条命在,如若你自个想不开,不肯交出秘籍,就莫怪我们三兄弟心狠了!”
徐伯启笑道:“老夫生平历经大小三百余战,从来不知道这怕字要怎么写!”
才中衡冷哼一声,双目如电,道:“既然你老头子不想活了,那我说再多的话也是枉然,动手罢!”说到这里,跃到半空之中,朝徐伯启凌空劈出一掌。
徐伯启侧身躲过这一掌,对霍凯道:“这位小友,借剑与我一用。”
霍凯立即恭恭敬敬地抽出剑,送到了徐伯启手中。
徐伯启一拿到剑,须发纷飞,袖袍鼓风,仿佛陡然增添了十成功力。
才中衡心道:“这老头号称五百年以来,五百年之后,天地间最会使剑的人。我三兄弟一定要十二分的当心才是,还好已知道这老头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要我三兄弟运起‘三才毒阵’,耗也要耗死这个老头。”
“二弟、三弟!‘三才毒阵’!”才中衡大喝道,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才南北和才西东各自向前跨出两步,扔出一个紫黑色的布袋,跃到徐伯启两侧,沉声道:“阵起!”
那两个布袋触地后登时爆裂开了,散出两大团黑雾,随后四散开来,把周围五十步内都变成了黑雾的天下。
季长醉仔细地瞧着黑雾,见那黑雾实是由极为微小的飞虫组成,大喊道:“师父当心!那黑雾中都是毒虫!”
才中衡闪到徐伯启身后,道:“当心有什么用?只要进了我三兄弟的毒阵,就算你是活佛转世,也要尸骨无存!”
那黑雾着实诡异,只要三兄弟一动,黑雾也会随之而动,所以只要在他们三兄弟的三角包围之中,就逃不出黑雾所覆盖的范围。
“区区几只毒虫,安敢在我面前作怪!”
徐伯启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剑身,霎时激起无形剑气,让靠近他三步之内的毒虫都尽数化为了飞灰。
“变阵!”
才中衡大喊一声,取出一只翠绿色的长笛,吹出了怪异无比的音调,让人听了汗毛直竖。
才西东和才南北改变方位,护在才中衡周围,那一大片黑雾也随之把三人都笼罩住了。
笛声还在响着,白得反光的雪地上忽然冒出了无数条五彩斑斓的虫子。
这些虫子的大小、长短、粗细,都相去甚远。大的有如一条巨蟒,小的却好似一只蛆虫;长的长达一丈,短的却短不盈寸;粗的仿佛象腿,细的如若针线。
虽然这些虫子相互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异,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腥气逼人。
才中衡阴翳地笑道:“五毒一出,神仙也要化作枯骨!老头,为你的性命着想,我劝你还是快些把那秘籍交出来为好。”
徐伯启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大笑道:“我听说万毒窟的五毒虫数之不尽,何止千万。怎么,就这么几条除了让人感到恶心之外,别的什么用都没有的小虫子么!”
才中衡冷笑一声,吹笛之声更甚,雪地上的一些五毒虫已经围到了徐伯启的脚边。
徐伯启恶心得想吐,但他强行忍住了,于刀剑和鲜血中所积累起来的丰富的阅历与经验在他脑中飞速运转:“黄衣和绿衣两兄弟都守在红衣大哥旁边,说明这些毒虫都靠红衣大哥吹笛子来操控。方才那红衣大哥说话的时候,笛声一停,毒虫也跟着不动了。我只需趁红衣大哥再说话的时候,直取他的性命,或者毁了他手里的笛子,这些毒虫自然就没用了。”
才中衡又阴恻恻地笑道:“老头,等你全身的血肉骨头都进了我这虫子的肚子里,你就知道它的用处大不大、体格小不小了!”
他这话刚刚出口,只见剑光一闪,徐伯启的剑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这一剑实在太快,快到才中衡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快到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因为现实中怎么会有人能刺出这么快的一剑!
剑尖已经刺破了才中衡咽喉处的皮肉,让剑尖染上了一丝殷红,只要徐伯启再把剑尖往前送入半指,就可以要了才中衡的性命。
但徐伯启没有这么做,他只是把剑尖抵在那里,让才中衡僵在他的剑下,做一个将死而未死的人。
徐伯启睥睨地看着才中衡,冷冷地道:“还要秘籍么?要的话我可以烧给你,给你到阴间去用。”
才中衡眼睛鼓出,冷汗狂流,大气也不敢出,但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他不想死。
只要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和价值,没人会想死,而像才中衡这种拥有财富和地位的人,就更加不会想死了。
才南北和才西东这时都跪在了徐伯启脚下,一连磕了上百个头,把雪地都染红了一小块。
才南北痛哭流涕,乞求道:“老前辈,我们知错了!知错了!我们瞎了眼睛,我们自不量力,我们……我们……我们不是人!求您老饶了我大哥吧!只要饶了我大哥,您老杀我一万遍都成!”
他又磕起头来,道:“真的,真的!只要您老饶了我大哥,杀我一万遍……不……一千万遍,您想杀多少遍都成!”
才西东也跟着磕头,他性情有些怯懦,遇到大事就会紧张,现在遇到有关大哥生死的大事,更是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好了。所以他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磕头,磕得空中纷飞着血一样的雪沫。
他一边疯狂地磕头,一边在嘴里嘟囔着:“求你……放……放了我大哥……求你……求你……求你……放了我大哥罢……放了我大哥罢……我们保证再也不会上山来了……我们滚回南蛮去……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出来啦……”
第五十二章 师即尔父(6)
季长醉看才西东这么用力磕头,心头忽然感到十分的疼痛,仿佛才西东的头磕向的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他的心口。
季长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他们三个刚刚还要置他的师父于死地,他怎么会为他们而感到心痛呢?
季长醉不知道,但他知道南蛮是没有给别人磕头的习俗的。
中陆之人都说南蛮的人都是尚未开化的“蛮族”。不错,南蛮的人的确是“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蛮”得很,他们宁愿死,也不会给别人磕一个头的。
可才南北和才西东怎么会这么疯狂这么认真的磕头,把雪地都磕红了?
季长醉心想:“他们两个定是把哥哥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能救哥哥的命,你就算要他们下到十八层地狱,他们也决不会有半点犹豫的。”
弟弟尚且如此,哥哥岂不是更甚!
才中衡看到两个弟弟为了他如此低声下气,如此不要性命,他多想把喉咙送上那雪亮的剑尖,一死了之!
可他知道只要他一死,他的两个弟弟绝不会苟活!
所以他不敢死,他只能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徐伯启,那眼神里分明在说着:“只要您老放我们三兄弟一条生路,但凡我们三兄弟还有一口气在,必定任凭您驱使!”
季长醉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道:“师父,弟子向您老求情,饶过他们几个罢!”
才西东和才南北听了季长醉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都把他的面貌记在了心里,心道:“他是我们三兄弟的大恩人,如果我们三兄弟能逃过这一劫,一定要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徐伯启轻叹一声,收剑背过身来,道:“你们三兄弟本性不算太坏,今日看在我徒儿的面子上,放你们一条生路,以后好自为之罢。”
才中衡立即跪倒在地,大道:“您老和您徒弟的恩情,我们三兄弟永世不忘!”
才南北和才西东也都大道:“您老和您徒弟的恩情,我们三兄弟永世不忘!”
徐伯启走进剑庐,在剑庐门口对他们三个道:“起来下山去吧,把那些虫子都收了,我和我徒儿不需要你们三个报恩,只盼你们三个往后多做些善事就好了。”
才中衡随即和才南北、才西东一齐站了起来,道:“谨遵教诲!”说完,把雪地上的五毒虫都收了。
才中衡对季长醉道:“我们三兄弟给你添麻烦了,真是抱歉的很。”
季长醉道:“没有闹出人命,算不得什么麻烦,你们这就下山去吧,现在天黑的早,而夜里的山路是最难走的。”
才氏三兄弟便一齐和季长醉告辞,然后相互搀扶着下山了。
吕惭英道:“他们这三兄弟的情谊,世间倒是少有的。想不到他们虽然用的都是最毒的招数,但心肠却都还不算歹毒。”
季长醉道:“人可以选择招数,招数却不能选择人,所以有的时候一个穷凶极恶的人,往往使的却是最最光明磊落的招数。”
徐伯启走进剑庐,忽然哇的喷出一大口鲜血,季长醉连忙奔到徐伯启身边,将他扶起,双目流泪,叫道:“师父!”
以季长醉的医术,见徐伯启气息奄奄,知道他已不行了。
徐伯启同样知道自己已经无救,但他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毫无惧意,豪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早说过多次了,死原是天地间最为寻常不过的事,不必感伤。我方才运功过度,以至毒发,这并不打紧,不过是让毒早发了一两天罢了。”
他叫季长醉“傻孩子”,是因为季长醉原本就是被他收养的,他亲眼看着季长醉一点点长大,看着季长醉一步步从一个稚嫩的孩童成为名震江湖的大侠,他亲眼见证了季长醉的从小到大的一切,所以他其实已经不是季长醉的师父,而是季长醉的“父亲”了。
季长醉想到这一点,更是眼角含泪,浑身颤抖不已。
徐伯启看着含泪颤抖的季长醉,又道:“为师就要走了,你要开心些。要知道,我走了以后,你就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了。”
徐伯启言语中没有提及一个“死”字,因为他觉得这个字太过悲伤了,而他的死是值得庆幸的,因为他的死,其实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新生。这个新生的时代无疑是属于季长醉的,这其实让徐伯启很高兴,所以他觉得他的死一点也不悲伤。
吕惭英他们见徐伯启在临死之前还能如此豪迈乐观,都暗叹道:“徐老前辈真不愧为武林第一高手!”
徐伯启已到了弥留之际,他体内毒虫的毒素已经侵入了大脑,这让他脑袋发烫,神志不清,但他清楚的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
他在七十年前就知道他在现在要干什么了,所以即使他已经被虫毒弄得神志不清,他还是开口哼着一首歌。
这首歌的风格与中陆的所有歌曲都截然不同,它听起来像是一只雄鹰在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盘旋呼啸。
季长醉他们都没听过这样的歌,但在徐伯启生命的最后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甚至谁都暂时停止了呼吸。
徐伯启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哼着哼着就闭上了眼睛,结束了他长达七十四年的人生。
其实他的生命并没有结束,他的生命在季长醉的身上真实的延续着,这是一种传承,所谓的“子承父业”,“兄终弟及”,说的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季长醉在处理徐伯启的后事时,选择了火葬。这是徐伯启生前反复叮嘱过他的,季长醉不会违背徐伯启的意志,尽管他并不理解火葬这种行为。
季长醉把整个名剑阁连同徐伯启的遗体一起“火葬”了,烟火冲天时,他感觉他“葬”掉的不止是名剑阁,还有他的过去。
很久以后,季长醉将会知道,火葬是北漠人才有的传统。
摩天顶的一把大火,让应天山的其它地方都变得暗淡无光。
而此时在应天山的山脚下,苦恭敬地站在一个人身后,而那个人长着一头耀眼的黑发。
第五十三章 初窥秘籍
天堑口是从应天城到应天山的必经之地,也是定水的发源地,这注定让它成了大朝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因为控制住了天堑口,就等于控制住了定水,而控制住了定水,就等于控制住了应天城。所以天堑口历来驻有重兵,以防万一失陷,祸及应天城,进而祸及大的天下。
天际微明,正是拂晓时分。微微刺眼的阳光照进天堑口,把里面已经封冻了的江水掺进了层层叠叠的碎金,这时看向江面,会发现江面是镀了一层金的。
季长醉与吕惭英在马上隔江对望,他们在应天山上走了六天,现在终于要分别了。
吕惭英道:“季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们又要别过了。”
季长醉道:“天下还有无数重逢的酒宴的,我们他日定会再见,到那时再好好欢聚一番。”
吕惭英手执长鞭,大笑道:“既是如此,我们来日江湖再见!”说完,转身策马而去了。封不贵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
季长醉望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等到那背影再也望不见了,调转马头,高声道:“我们走!”
章子丘骑马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他这几天都很纠结,因为他找不到下毒的机会,或许是他故意找不到下毒的机会,因为一到午饭的时候,他就会找一个借口跑出很远,等季长醉他们都吃完饭了,他才会回来。这样他就可以对自己说,不是自己不想下毒,是实在找不到下毒的机会。但他其实也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所以每当夜间的山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天章古明向他下跪的样子。
那时章古明双膝跪地,把章子丘的手抓得很紧,脸上老泪纵横,让他感觉心里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小刀在不停地搅着,快把他的给心搅碎了。
所以他才会答应把秘籍带回岚岗派,但他这几天来确实没看到过秘籍的影子,而且他确实对季长醉心怀好感、心怀感激。如果不是季长醉,他怎么能找到师伯,怎么能把师伯从应天大牢里接出来?
所以他就算看到秘籍了,他也没办法偷走秘籍,更没办法对季长醉下毒,他还涉世未深,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怎么也做不来的。
季长醉当然明白章子丘现在的想法,但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因为一方面章子丘可以说是赵指柔要他保护的人,另一方面章子丘这个人并不让季长醉感到厌恶。
在季长醉的世界里,只要不是让他感到恶心和厌恶的人,很大的概率会成为他的朋友或兄弟。
但这样的朋友或兄弟是很难长久的,因为绝大多数人总是在改变的,一个人很有可能今天还不让季长醉感到恶心和厌恶,明天就让他感到恶心透顶了。
季长醉有时候常常会想,这世上的人除了我之外,是不是人人都会变的?
这个问题他总是在想,但或许因为这是一个无聊的、没有意义的问题,他总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现在季长醉是不关心这个问题的,他现在关心的是存在他脑海中的秘籍。
他见过无数的武功,观摩过无数的武学宝典,但从来没有见过那秘籍里所记载的所有武功。
那日徐伯启刺出的极快的一剑就是秘籍里的武功,叫“飞剑诀”。季长醉当时看那一剑时,如徐伯启所说的,已然领悟了七成。现在回想起秘籍对“飞剑诀”的描述:“以意御剑,意先至,剑后发,十步之内,一剑封喉。”已然悟到九成了。剩下的一成,只能到实战去领悟了,因为武学一道,有些东西必须要自己动手,投身实战,才能有所体会。
季长醉想完“飞剑诀”,又想起整本秘籍来。
他发现这本秘籍名为五绝录,但分为五个部分,前四个部分分别是兵绝录、体绝录、药绝录、幻绝录,第五个部分都是些奇奇怪怪的语言,什么“该普洛丝”、“嗯克里几”、“火叹钢供个”…………诸如此类的话加起来有五百六十一言,季长醉能把这些都记下来,已经是费足了心力,至于理解,季长醉反复回想了几遍,还是一筹莫展,不知所云。
但好在五绝录的前四个部分,季长醉都是能稍稍会意的,里面的一些东西季长醉甚至还能领悟到**成。
比如兵绝录里的十二剑诀,季长醉包括“飞剑诀”在内,十二剑诀中领悟到**成境界的,已有其六。他能这么快的领悟到这六剑诀,很大的原因是这六剑诀徐伯启已经钻研了十年之久了。
徐伯启在告诉季长醉原文的时候,把自己十年中所领悟到的东西,也都全数告诉了他。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季长醉想要领悟那剑诀,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光阴。
药绝录季长醉也领悟了不少,他对于医药之道本来就颇有小成,通读药绝录,发觉里面所载的都是一些偏门的药方。这些药方里所载的各种药物都十分的稀有,有的药物季长醉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药绝录里季长醉最感兴趣的药方是生死丹,这生死丹只由一种药物三生草构成。药绝录对生死丹的功效解释只有一句话:“死者不逾半月,服之,可使其死而复生;生者服之,立死。”
季长醉想,当年高祖派上将军杨峥远赴瀚海寻找三生草,结果求而不得,而且就算求得了,那半月期限也早过了。这样的结果,高祖不可能没有预料到,可他还是要命杨峥出海寻药,为的是什么呢?
我如果在钰钰死的时候就知道有生死丹和三生草这种东西的存在,我会去找吗?
季长醉叩问自己,但无法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寻找,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能让他提前知道舞袖楼上发生的事,他绝不会让段钰钰死的。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季长醉对自己说,我现在能做的,是找出杀害钰钰的真凶,让他后悔莫及!
第五十四章 相国不好当(上)
季长醉回到焰火坡的龙武卫大营时,看见裴世勋正在营帐前等着他。
“裴老弟,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季长醉朝裴世勋笑道。
裴世勋苦笑了一下,道:“世勋怎么知道大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世勋不过总是在这里等,这样总能在第一时间等到大人的。”
季长醉见裴世勋这么说,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乱子,不然以裴世勋的性格,不可能会做出一整天地在营帐前等着的傻事的。
“我们到营帐里去说话,有什么事都不打紧的。”季长醉说着就要走进营帐。
裴世勋道:“大人,我们现在还是去办公的地方吧,不然世勋怕明日又会多出一封弹劾大人的折子。”
季长醉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道:“这么快就有人开始弹劾我了么?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裴世勋脸上露出一丝紧张,道:“大人看了那些折子就知道了。”
“事不宜迟,办公的地方在哪儿,我们现在就去。”季长醉说着,让霍凯找来了一辆马车。
“就在离承运门五百米不到的无风巷。”裴世勋脸上写满了“焦急”这两个字,但季长醉跨上马车时,已经镇定了下来。
他虽然是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弹劾,但他想弹劾其实和江湖里的人对他的非难是一样的,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只要李熙尧站在他这一边,谁能动他?
裴世勋初次担当大任,处事皆小心谨慎,遇到这种大事,自然会有些乱了阵脚。
可等季长醉到了无风巷的裴世勋找的办公的地方,看到了那些弹劾他的奏折之后,他才知道裴世勋乱了阵脚是正常的。因为无论换作是谁,看到三千京官上了两千九百三十五封弹劾他的奏折,如果还能镇定自若,心如止水,那除非他不是人。
这实在是大朝有史以来的规模最大的一场弹劾,小到司仆,大到上卿,几乎所有的在京官员都参与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弹劾之中。
按大律例,凡是弹劾类的奏折,都要直接上呈皇帝,不得有丝毫延误。
所以当李熙尧看到两千九百多封弹劾季长醉的奏折堆在他的面前时,他是有些愤怒和无奈的。
季长醉作为他钦点的相国,上任还不到一个月,居然就遭到了在京的两千九百多名官员的集体弹劾。一众京官如此放肆,怎么能不让李熙尧感动愤怒?
但也正是因为弹劾季长醉的京官实在太多,李熙尧再怎么愤怒,也不可能在一气之下把他们全都革职,所以他感到无奈。但这无奈并不意味着不反抗,李熙尧的反抗方式是罢朝。
这让那些京官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想不到李熙尧为了一个从江湖走出来的“草莽”,会选择与他们庞大的京官势力对峙。
不过朝堂上的斗争远比江湖中的恶斗更加残忍,不到最后关头,哪一方都不会认输的,因为一旦认输,就意味着输掉了一切,那些显赫的权势、羡煞旁人的的财富,都会输掉。
所以那两千九百多名京官既然已经选择了与季长醉撕破脸皮,那么几乎就是不死不休的,他们很清楚,如果季长醉赢得了这场胜利,那么等着他们的一定是无休止的打压。
“弹劾我的奏折都在这里了吧?唉,我季长醉真是辜负了皇上的期许。”季长醉看着那些好像永远也看不完的奏折,心里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自己的相国之位不保,而是感到自己对不起李熙尧。
裴世勋道:“大人请听世勋说几句话。”
季长醉看他双目布满血丝,知道他从收到奏折的那一天到现在,一定都没有合过眼睛,心里很不好受,便柔声道:“你说。”
裴世勋道:“这些奏折都是三天前上奏的,而且是一次上奏的。所以他们两千九百三十五名京官,是早就串通好了的。还有就是皇上对这件事的态度,和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大人一定要知道。皇上派曹公公送来了一封诏书,世勋没敢拆开看,而他们弹劾大人的奏折,世勋都一一细看过。世勋把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都写了下来,大人可以先看完皇上的诏书,再看他们弹劾大人的理由。”
他说完,抽开堆满着奏折的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诏书和一卷写满墨字的白纸,交给了季长醉。
季长醉拆开李熙尧的诏书,见上面写着:“吾兄勿急,弹劾之事不过为众京官受奸人之蛊惑,胡乱行事而已……弟熙尧言于决政殿。”
季长醉心道:“熙尧虽然贵为皇帝,可还是把我当兄弟看的,有他的这些话,莫说两千九百多京官,就算是全天下人与我为敌,我也不惧!”
看完诏书,季长醉又开始看裴世勋亲笔写的那些京官弹劾的理由,这些理由实在是多,毕竟有两千九百三十五封奏折,理由自然是多如牛毛。
季长醉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把这些千奇百怪的弹劾他的理由都看了一遍,他实在想象不出,裴世勋是怎么在三天之内看完那两千九百多封奏折,并且把里面有价值的东西都抄录下来的。
这卷写满黑字的白纸,让季长醉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弹劾的恐怖,不说那数之不尽的弹劾理由,光是那一长串的名单,就够让人脊背发凉的了。
“臣户部上卿陶延礼有本上奏……
臣吏部上卿颜四通有本上奏……
臣礼部上卿伊安国有本上奏……
臣工部上卿赛清风有本上奏……
臣刑部上卿杨本直有本上奏……
臣商部上卿司马卓如有本上奏……
臣拾遗阁上卿沈书实有本上奏……
臣光法寺上卿王秉忠有本上奏……”
…………
三公九卿中,除了太师温好儒和兵部上卿方涵瑞之外,其他的上卿全都上了弹劾季长醉的奏折。这样大的阵势,真让季长醉气血翻涌,脑子隐隐作痛。
然而他还没有看那些密密麻麻地弹劾他的理由,那些用墨写的杀人的武器,才真是让人头疼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 相国不好当(中)
季长醉被弹劾的罪状有上千条,但他看完这些罪状后,真正在意的只有七大罪状。
“德不堪用,徇私枉法,祸乱朝纲,犯大不道之罪。
内植叛逆,外通异族,企图造反,犯反逆、叛国之罪。
包藏祸心,蛊惑圣意,窥窃神器,犯谋大逆之罪。
目无尊上,心无纲常,藐视王法,犯大不敬之罪。
弑父鸠母,杀姊屠兄,豺狼成性,犯大不孝之罪。
扶持亲信,排除异己,私募兵卒,犯内乱之罪。
出生江湖,心狠手辣,以怨报德,犯大不义之罪。”
这七大罪状当然都是子虚乌有的,但是只要季长醉坐实了其中一大罪状,就足以被处以极刑,死无葬身之地了。
况且这欲加之罪,难道还怕没有“证据”吗?
季长醉放下手中的诏书和白纸,叹了口气,道:“这些罪状看起来,真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啊。”
裴世勋道:“古语云:‘悠悠之口,可以决龙脉,毁社稷,不可不防’,如今看来,这句话真是字字珠玑,一语中的。不知大人想怎么对付这些悠悠之口?”
季长醉道:“如果是在江湖遇到这样的事,我大不了提剑把他们全部杀了。可现在是在朝堂之上,刀剑拳脚都成了无用之物,我能怎么办呢?说到玩弄权术,收买人心,我真的是一窍不通。皇上真是错看我了。”
裴世勋道:“皇上没有错看大人。不错,大人确实不懂权术,不擅长书笔之事,不精通为官御人之道,但大人与皇上是一条心的,光这一条,世勋认为,能抵得上别人的千条、万条!”
季长醉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辜负了皇上的厚爱了。现在我面对两千九百三十五位京官的弹劾,已然是骑虎难下了。”
裴世勋道:“现在事情还没遭到那种地步,虽然京官们基本都弹劾了大人,但那些地方大员、封疆大吏,都没有上书弹劾大人。他们都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了,如果大人必定会被弹劾下台,他们是不会没有动静的。现在他们都没有什么举动,恰好说明这件事情是有着很大的转机的。”
季长醉问道:“转机在哪里?”
裴世勋道:“转机在皇上和大人的手上。只要皇上坚持任用大人,时间一长,那些京官自然会要妥协。但那只是一个小转机,大转机是大人要在朝廷立功,立下足以封住所有悠悠之口的不世功勋。”
季长醉道:“这样大的功劳,一时半会儿,我却到哪里去立?”
裴世勋道:“我们只能等,等到大人立功的机会到来。”
这时门吏忽然来报:“相国大人,兵部上卿方涵瑞说有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要立即求见相国大人。”
裴世勋通红的眼眸登时现出了光彩,道:“大人,转机来了!”
季长醉对门吏道:“快快有请。”
门吏得令之后,立即出去把方涵瑞请了进来。裴世勋这时已经到了后堂,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不然会让季长醉的处境更加危险。
季长醉对方涵瑞是有一点了解的,毕竟每回上朝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他们私底下见面,这倒还是头一次。
方涵瑞今年刚刚三十出头,是九卿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三十出头就能当上兵部上卿,位列九卿之一,这不得不说是官运亨通了。
但一个做官这么有前途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季长醉呢?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时候与季长醉见面,有百害而无一利。就算季长醉最后避过了这次的弹劾风波,坐稳了相位,方涵瑞也没有好果子吃,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容忍掌管兵部的上卿和当朝相国有任何的勾结!
这一点方涵瑞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来了,还是急冲冲地来的,季长醉看他走进大堂时慌乱的步子和脸上焦急的神情,甚至下意识地以为他是被仇敌追杀至此的。
“属下兵部上卿方涵瑞,参见季相国!”方涵瑞冲到季长醉的面前,行了个礼。
季长醉这时才看出他手上捏着一封奏折,奏折因为沾上了他手心的汗水,已经有些褶皱了。
现在可是大冷的天气,虽然并没有下雪,但也足以让一个非习武之人冷得离不开火炉。这样的天气,方涵瑞手心冒出的汗却把奏折都弄得起皱了,这只能说明他是遇到了什么他认为的了不得的急事了。
季长醉道:“方大人请坐吧,现在不是在朝堂之上,方大人不必多礼。”
“不用坐了,军情如火,片刻也耽误不得。现在皇上罢朝,军国大事都无人裁决。”方涵瑞站起身子,喘了口气,把手中的奏折递给了季长醉,道,“请相国大人把这封奏折交给皇上,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速速派兵剿灭乱党。”
季长醉接过奏折,问道:“是什么样的乱党,让方大人如此焦急。”
方涵瑞道:“哼,这些乱党我早在三年前就曾上书直言其危害,谁知道前任钱相国一口咬定那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毛贼罢了,让我不要管。还说如果这样的小毛贼朝廷都要管的话,那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说道这里,方涵瑞突然怒火中烧,骂道:“他妈的,那个蠢货,他懂个屁!不打家劫舍,不要钱,还自己贴钱,对内有檄文,对外有宣言,有这样的毛贼么?唉!如今这样的‘小毛贼’已经祸害了我大三州之地,鱼肉了我大百万之民了!”
季长醉道:“那群乱党已经这样猖獗了么?”
方涵瑞道:“相国大人,要不是我今日收到了岚州已经陷落的战报,我也不信朝廷在覆盆子陈兵三十万,居然会连失三州啊!”
季长醉惊道:“连失三州?那前二州失陷时,你为何不上奏皇上?”
三州失陷,这可是自大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现在四海升平,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能连陷三州?
第五十六章 相国不好当(下)
方涵瑞道:“驻守覆盆子的镇远将军郭奋勇,打了败仗,丢了越州和章州,怕皇上怪罪,故此谎报军情,想戴罪立功,可他想得倒好,结果连岚州都丢了。整整三十万人,还占有地利,居然会大败至此,郭奋勇真该千刀万剐!”
季长醉心道:“西瘴地域闭塞,消息容易封锁,郭奋勇隐瞒军情,这一点倒也还说得过去。只不过这郭奋勇自以为凭手中的三十万大军,就可以收复失地,结果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实在可怜,不知他现在处境如何?”便道:“那郭奋勇现在怎么样了?”
方涵瑞胸中火气更盛,大怒道:“他!他这个畜牲丢了岚州之后,竟然率众投敌了。纵观我大所有将军,只有战死沙场,以全忠明的,哪曾有过一个临阵投敌?他真是污辱了‘镇远将军’这个名号!皇上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决计要龙颜大怒。”
季长醉道:“想不到那郭奋勇竟敢率众投敌,那真是罪不容诛了,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按大律例,就算诛他九族,也不为过的。”
方涵瑞拱手道:“相国大人,以现在的局势来看,那群乱党占据越、章、岚三州之后,还有要继续攻打其他州郡的迹象。此事必须立即上呈圣上,一刻也耽搁不得了。属下恳请相国大人即刻带着我的奏折,进宫面圣!”
方涵瑞说这番话时,当真说出了十万火急的态势,让季长醉感到这事情确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季长醉道:“这是自然,我这就换上朝服,进宫向皇上汇报此事。”
方涵瑞道:“相国大人能如此以国事为重,为天下生民着想,那些京官们想让大人下野,我料定他们是在痴心妄想了。”
季长醉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说出这些话,愣了一下,道:“季某多谢方大人吉言了。”
季长醉心道:“这么多官员都和我为敌,他却如此直爽,毫不忌讳,当真是一条好汉。”
方涵瑞道:“大人既要即刻进宫,我就不打搅大人了。咱们明日早朝上再见,我相信只要大人把奏折呈给了圣上,圣上御览了之后,就一定会复朝的。”
季长醉道:“皇上圣明天纵,当是如此。”
方涵瑞又对季长醉行了个礼,道:“属下告辞了。”然后徐步退出了大堂。
季长醉看着方涵瑞走出大堂,道:“恕不远送。”
这时裴世勋从后堂走了出来,方才季长醉和方涵瑞的谈话,他都在后堂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这次西瘴爆发的叛乱,是季长醉翻身的一个大好机会,说不定也是他翻身的唯一机会。
裴世勋道:“大人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最好是能亲自去西瘴平反,只要大人平反归来,那些京官们就再也没有弹劾大人的理由了。”
季长醉问道:“只是我身为文官,平反的事却向来是武官做的,皇上和那些京官会让我去西瘴平反吗?”
裴世勋看起来像是已有成竹在胸,淡然道:“大人尽管放心,我听说这次打了败仗的镇远将军郭奋勇,向来以作战勇猛著称。大人只要提出去西瘴平反,那些京官肯定会想,连郭奋勇都平定不了那些叛逆,大人去了只能是铩羽而归。所以他们巴不得大人去西瘴平反,这样他们还可以趁大人不在应天的这段时间里,把控朝政,争夺下一个相国的位子。”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至于皇上那边,正好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让大人坐稳相位,也必定会支持大人去西瘴平反的。”
季长醉道:“如此说来,只要我向皇上提出去西瘴平反的请求,不但没人阻拦,反倒还会有大批的人出来支持了?”
裴世勋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也说明了大人此去西瘴是极为凶险的,大人如果平反不成,只怕皇上也保不了大人了。”
季长醉笑道:“所谓凶险的事,我做得多了,觉得其实也寻常得紧。”
他在江湖中什么凶险的事没遇到过?无论是多么凶险的事,他都从未惊过,因为他知道知道只有泰然处之,方能于千凶万险之中,觅得一丝生机。
裴世勋见季长醉自信,自己也徒然生出了几分自信,道:“大人有这样的自信,平反之事必成!”
季长醉笑道:“马屁就不要拍了,我有多大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得很。”
裴世勋又道:“世勋还有一事相求。”
季长醉有些疑惑地道:“什么事?”
他知道裴世勋极少求人,也从未求过他什么事,这回却突然说有一事相求,不知道是什么事?
裴世勋正色道:“请大人赴西瘴平反时,也带上世勋一起去。”
季长醉道:“你留在应天就好了,去那种鬼地方干什么?”
他心道:“你一介书生,于书房里舞文弄墨就是了,战场怎么是你这种柔弱书生能待的地方?”
裴世勋道:“世勋素闻西瘴之地民风彪悍,想到实地体验一番,以补世勋民生经验之不足。而且世勋对沙场征战之事,实在是神往已久,正所谓‘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望大人成全!”
季长醉没想到裴世勋心里还有这样的志愿,笑道:“你都这样说了,我当然不好拒绝,不到时候真到了战场上,你可要跟在我左右,不得擅自行动。”
裴世勋喜道:“世勋遵命!”
季长醉道:“我这就带着方涵瑞的奏折进宫去了,你几天没合眼了,好好歇会儿吧。”
裴世勋道:“谢大人关心,世勋还撑得住,大人现在身处险境,世勋纵是想歇着,也歇不了的。”
季长醉佯装动怒,大道:“我命令你去好好歇着,你如若胆敢抗命,就别想着去西瘴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应天城里罢。”
裴世勋这才道:“世勋遵命,世勋这就去歇着,大人息怒。”
季长醉笑道:“快去吧,我进宫面圣回来,一定要看到你是睡熟了的。”
第五十七章 特别的殿前会议(上)
季长醉站在决政殿里,和他一起站着的,还有七部一寺一阁的九位上卿。
这是大朝第一个只有九位上卿和相国参加的殿前会议,这次会议由李熙尧召开,但他却没有露面。
他侧身在龙椅上,龙椅前围上了一圈明黄色的纱幔,这层纱幔阻隔了他和上卿们以及季长醉的视线,让他们之间交流的东西只剩下了嘴里讲出的一句句话。
这种议事方式是李熙尧首创的,他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他和大臣们的议事方式会只剩下这一种,而原先的早朝、午朝都会被他取消。
当然这是后话,咱们暂且不提。
且说季长醉望着纱幔后的李熙尧,又想起了来昨天自己从焰火坡出来,到了决政殿,把方涵瑞的奏折交给李熙尧的情景。
那时李熙尧见了奏折,并没有感到很惊讶,因为这件事他已经知道了。
机枢阁几乎与方涵瑞同时得到了三州失陷的消息,当方涵瑞动身前往季长醉那里时,李熙尧已经得到了有关前线的一切情报。
所以当季长醉呈上奏折时,李熙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明日我会召开御前会议的。”
季长醉那时还以为李熙尧是没仔细看奏折,不知道前方战事的紧急,问道:“西瘴二州和岚州都已经失了,皇上有什么打算?”
李熙尧笑道:“大哥,咱们私下里不用行君臣之礼。那三州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夺回来便是了。我有铁甲百万,攻下区区三州,转眼间事罢了。”
季长醉道:“可那三州已被乱党鱼肉,我们要早日派兵才是。”
李熙尧:“我知道,所以我明日才要召开御前会议。对了,那些京官们对你的弹劾,你怎么看?”
季长醉:“他们不过是看我身居相国的高位,却没有尺寸之功,心生嫉恨罢了。所以我这次也是打算向你要个去西瘴平反的差使。等我平反归来,他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熙尧笑着问道:“这法子是裴世勋教你的吧?”
季长醉道:“不错,没有他为我出谋划策,我恐怕早就被人从相国的位子上赶下来了。”
李熙尧道:“你放心,有我罩着你,谁也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李熙尧的这句话让季长醉一时语塞,因为他依稀记得,这样的话在十五年前,他就对李熙尧说过。
那时李熙尧在江湖总是受人欺负,季长醉对他说:“以后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说你是我季长醉罩着的人,别人听了这话,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
李熙尧见季长醉忽然沉默了,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感动到了?”
季长醉回过神来,道:“没有,我在想西瘴是个什么地方,以前从来没去过,有些好奇。”
他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李熙尧是不喜欢听以前在江湖上的事的,毕竟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
李熙尧道:“西瘴么,鸡肋之地而已。每年朝廷都要往那里花上近千万两银子,但那里每年收的赋税却不足百万两。但西瘴再怎么说也是我大的地域,所以就算每年都要费上这么多银子,朝廷还是照出不误。”
………………
“朕今日召你们过来,是要你们说说西瘴的事,西瘴该怎么打。是大打呢,还是小打。要派多少军队去打,要派谁去打,军费要多少银子,从哪些地方支出,你们都说说吧,户部先来说说银子的事。”
李熙尧蕴含威严的声音透过纱幔,让季长醉不再想昨天的已经过去了的事,转而专心地听九卿们的讲话。
陶延礼道:“关于军费的问题,现在也快到年底了,户部总算了今年的税收,合计六千万两白银。其中支出五千万两,还有一千万两入了国库。所以只要军费支出在一千万两以内,国库都还支持的起。不知兵部预计需要多少军费?”
方涵瑞道:“昨夜我们兵部上下从乱党兵力、三州地势、近三个月的天气方面考虑了一个晚上。得出来的结论是,朝廷需派兵五十万以上,如可在三月之内解决战事,则所需军费最少要一千五百万两。”
陶延礼道:“一千五百万两?怎么要这么多?”
方涵瑞道:“五十万人的粮饷开支三个月就要七百五十万两以上,现在又近严冬,战士都要配备棉衣、加上各种需要添置的军用器械,怎么也要五百万两。再加上马匹、牲口的消耗,一千五百万两已经是最低限度了。”
陶延礼道:“就不能少派些军队么,对付那些乱党,值得朝廷派出五十万大军?当年高祖起兵征伐天下,不过数千之众而已!”
方涵瑞道:“上一个小看这群乱党的,是前任钱相国。他不听我的劝告,对那群乱党坐视不管,结果致使我大连失三州!现在陶大人也对这群乱党不以为然,不知还想要他们攻陷我大多少地方!”
陶延礼道:“你!你这是在血口喷人……”
“不要再争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朝廷还出得起。多出的五百万两,由吏部和工部出。乱党如此嚣张,可见数万臣工都没有实心用事,俱罚半年俸禄。今年宫里修殿宇的事也缓一缓,省下来的钱,都用于平反。”李熙尧道。
九卿和季长醉都俯首道:“臣等遵旨!”
李熙尧又道:“兵部说说该派谁领兵,领哪里的兵。”
方涵瑞道:“回皇上,臣以为大将军姚焕然可以领兵平反,只要他率领三十万姚家军,再配合二十万地方军,足以在三月之内平反。”
李熙尧微怒道:“不要一有战事就提大将军,难道我大除了他就没别的人可用了么!还有那三十万军队不姓姚,姓朝廷,这一点你们都给朕记住了!”
方涵瑞道:“臣知错了,请皇上息怒。”
季长醉和其余各卿也跟着道:“请皇上息怒!”
李熙尧道:“朕的意思,此次平反,让季相国从承天、奉天、南蛮、辰州、津州、颍州各地调集五十万大军,即日开赴岚州破敌!”
第五十八章 特别的殿前会议(下)
李熙尧这么直接让季长醉带兵平反,着实让九卿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想不到李熙尧会这么明了地支持季长醉,但他们之中除了方涵瑞外,大惊之后,接着就是大喜。
让季长醉离开应天,去西瘴平反,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方涵瑞道:“季相国尚无披甲上阵之经验,且无有军功,还请皇上三思!”
李熙尧怒喝道:“无功,无功才让他立功的么!省的你们中的某些人整天以无功为借口,对他诽谤非难,想让他早日下台!”
“皇上息怒!臣等罪该万死!”季长醉和九卿都伏地叩首。
他这几句话着实把九卿们都吓得不轻,陶延礼等人甚至都在考虑要不要和季长醉重新修好。
李熙尧道:“朕不要你们死,你们死有何用?朕要那些乱党们死!”
“臣等必竭尽全力,剿灭乱党!”
李熙尧道:“起来吧,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就让季相国领兵平反了。季相国!”
季长醉道:“臣在!”
李熙尧道:“朕加封你为平西将军,领兵五十万,即日开赴岚州,平定叛乱!”
季长醉道:“臣领旨!谢皇上厚恩!”
李熙尧道:“此次作战,许胜不许败,一旦失败不光使我军士气消磨殆尽,还会使我大国威沦丧!这样一来,北方的狼族又要蠢蠢欲动了!”
陶延礼道:“臣未能领会圣意,该当死罪。”
李熙尧道:“你是个能臣,要把心思多用在正事上。你虽然不擅弓马,但此次作战,你也不能歇着。朕要你掌管后勤,如果前线有一天断了补给,朕就要了你的脑袋!”
陶延礼道:“承蒙皇上不弃,臣感激不尽。定当为此战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李熙尧道:“好,你有这份心,朕心里也就踏实了。该吩咐的事,朕都吩咐了。季相国初次为相,你们应该凡事都要多帮衬帮衬,而不是与他为难,明白吗?朕明日会重开早朝,今日的议事就到这了,你们有事明日早朝再议。”
九卿和季长醉一齐道:“皇上圣明!”
李熙尧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臣等告退!”
季长醉从决政殿出来,听得陶延礼对他道:“恭喜相国大人,自我朝有史以来,您是第一个这么受皇上器重的相国。”
一旁的颜四通、伊安国等人也附和道:“相国大人,恭喜啊!相国大人这样的殊荣,我们是盼一辈子也盼不到。”
众卿中只有方涵瑞没有随流,他只对季长醉说了一句:“相国大人如今手里攥着五十万人的性命,还望相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好。”就踏着大步走了。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这方涵瑞我是知道的,他年纪是我们中最小的,脾气却是我们中最怪的,所以他也和我们几位上卿不怎么和得来。”
颜四通道:“陶大人说的好啊,这正当相国大人大喜的时候,他还说什么深渊、薄冰的来扫兴,这脾气还不怪么?”
季长醉心念一动:“这些人昨日还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现在又一个个地和我套近乎了,真是讽刺。反观方涵瑞倒自始至终都是表里如一,使人敬佩非常。”
陶延礼又道:“相国大人,虽然方涵瑞脾气怪了些,但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这么大的一个兵部,也被他管的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季长醉道:“你们如果把心思从我身上移开,转而尽数倾注到各自的要办的差使上去,做得也一定不会比他差多远的。”
陶延礼和其余七位上卿听了季长醉说的这句话,脸色都顿时沉了下来。
赛清风道:“相国大人,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同朝为官,都沐天恩,食君禄。有些伤面子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免得伤了大伙儿的和气。”
季长醉墨眉上扬,道:“哦?原来这样的话就算是伤了诸位的金面了么?那不知给季某扣上的那七大足以让季某死无葬身之地的罪状,有没有伤了季某的面子?”
赛清风道:“这……这应该另当别论的……”
陶延礼赔笑道:“相国大人出征在即,咱们理当一起祝相国大人凯旋归来才是,说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来,让我们一起祝相国大人早日破敌归朝!”
“祝相国大人早日破敌归朝!”
季长醉冷哼一声,道:“季某在此多谢诸位好意,先行告辞了。”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他心里清楚的很,他们嘴上说祝他早日破敌归朝,其实心里想的是他最好是要死在战场上才好。
赛清风眼看着季长醉上了马车,道:“这个人也太狂傲了,我们主动与他示好,他却给我们身上泼冷水,让我们对他的最后一丝好感也没了。”
陶延礼道:“诸位放心,他一个没有带过兵,打过战的人,就算运气好不阵亡在战场上,多半也会大败而归。到那时,他也就不足为惧了。”
杨本直道:“不错,只要他平反不成,皇上再怎么想护着他,也护不成了。”
颜四通道:“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是天大的事情,只要咱们同舟共济,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陶延礼道:“颜大人说的真切,咱们只要同心协力,几乎就掌握了大半个大朝,皇上就算想动我们,也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轻重的。”
………………
季长醉出了皇宫,就下了马车,让车夫自己回去了。
他要去一个只想一个人去的地方,那里有他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的人。
如果章子丘没把那根紫红色短笛交给季长醉,季长醉是肯定不会再去那个地方的。
但事实是章子丘已经把短笛交到季长醉的手里了,季长醉在看到短笛的那一刹那,思绪就回到了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时候。
那段回忆是季长醉永远也忘不了的回忆,也是他不想再想起的回忆。因为他每次想起那段回忆的时候,都好像被自己重重地打了一记巴掌。
第五十九章 紫红色的短笛(上)
季长醉是在承天城初遇赵指柔的,那时候也是寒冬,但是没有下雪,天气是晴朗而温和的,淡黄的太阳高挂在空中,散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光线。
那时是季长醉来到承天城的第三天,他在承天城最有名的“汇缘斋”里,排着长队买店里最有名的烤乳鸽,打算带回去给还在睡懒觉的段钰钰当作午饭。
季长醉在排队的时候不喜欢四处张望,他只喜欢看着排在他前面的那个人,他看那个人的体态、衣着,如果那个人偶尔会回头一两次,他还会看那个人的容貌。
季长醉看这些东西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只是以此来推测那个人的家世、性格、身手和他的身份,用来打发排队时的无聊的时间罢了。
季长醉的眼光很少出差错,被他仔细看过一会儿的人,在他面前基本上就是一个透明人了。
但现在季长醉已经看了眼前的人一刻钟了,却觉得她还是一个猜不透的迷。
她身形佝偻,头上缠着一块蓝印花布,脸黑得像铁锅一般,鼻子和脸颊上还分布着点点黄斑。她在旁人看来,完全就是一个丑陋的乡下女子。
可季长醉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一个人的身材相貌是容易伪装和改变的,但一个人的气质和风度,却很难改变。
一个帝王就算扮作沿街行乞的叫花子,在有慧眼的人眼中,他也是一个帝王。
季长醉是有一双慧眼的,他在练剑时只用一剑,就能一片不落地将空中飞舞的一百五十六片落叶斩为分毫不差的两半,所以他知道眼前的“丑陋女子”绝不丑陋。
如果她丑陋,蓝印花布下的头发怎么会如青丝做成的丝绸一般黑亮顺滑?如果她丑陋,身上的气味怎么一点也不难闻,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水仙花香气?如果她丑陋,怎么移步时虽然一瘸一拐,看起来却还是好像凌波微步一般?
季长醉知道这一切都说明了眼前的“丑陋女子”实在一点也不丑陋,反而极有可能是一个绝世独立的美人。
可作为一个美人,应该是唯恐别人不能欣赏到自己的风姿,她为什么还要故意把自己扮丑呢?
季长醉来不及细想,因为十几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大汉已经把原本只打开一侧的大门给踢开了。
为首的刀疤大汉踢开门,大喊道:“都别动,谁动我要谁的脑袋!”
那虚掩着的大门本来是用来保证排队的秩序的,现在却被这些刀疤大汉们给踢开了,季长醉与刀疤大汉无冤无仇,但他们不该让他多排一会儿队。
季长醉正欲出手教训教训这十几个刀疤大汉,却感到有一颗被蓝印花布缠着的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他顺势就搂住了她的细腰。
季长醉低眼看去,与那“丑陋女子”四目相对,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他甚至觉得就算把天上最亮的星星摘下来,也比不上这双眼睛的明亮之万一。
这时还在排队的季长醉不会想到,那些刀疤大汉要找的人就是此时假装依偎在他肩头的“丑陋女子”,更不会想到“丑陋女子”就是赵指柔,当然他也绝对想不到,他会在这样的状况之下邂逅赵指柔。
但不过季长醉也没有想到,在他看到赵指柔的眼睛的那一刻,刀疤大汉们就已经逃过一劫了,他们应该好好谢谢赵指柔,谢谢她救了他们一命。
因为那时的季长醉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只要剑一出鞘,就必定要见血的。
刀疤大汉们进了“汇缘斋”,把所有人都仔细的看了一遍,看到季长醉和赵指柔时,还说了一句:“呸!这么丑的人也要,真是上辈子没见过女人!”
刀疤大汉们把“汇缘斋”里里外外都搜了一遍,但是好像一无所获,都失望地走了。
为首的刀疤大汉走的时候还大骂道:“他妈的!那个小妖精到底跑到哪儿去了?”
刀疤大汉们一走,赵指柔就推开了季长醉,道:“你小子臭不要脸,竟然敢占我的便宜!”
季长醉有些哭笑不得,道:“明明是你自己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的,怎么怪我。”
赵指柔道:“谁让你搂我的腰的?”
季长醉道:“这……”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甚至觉得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虽然是她先把头靠上来的,自己也不该搂住她的腰。
这时季长醉还没和女人打上足够的交道,他还不知道一旦和女人斗起嘴来,永远是男人吃亏的。
“说吧,你要怎么赔偿我的损失?”赵指柔板着脸,一脸严肃的问道。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你想要我怎么赔偿你?”他感到自己可真是苦命,怎么这样类似的话在三天之内,已经说了两次了。
当然,要是有人知道赵指柔的真正面貌,肯定会很乐意的说出季长醉说出的话的。
赵指柔眼珠转了两圈,道:“嗯……听说这里的烤乳鸽很好吃,你去给我买两只过来。”
季长醉道:“你不是已经排在我前面了么,自己买不就行了?”
赵指柔嗔怒道:“叫你买你就买,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说着已经站在了队伍之外。
季长醉本欲反驳她,以他的身份,除了徐伯启,有谁敢这么使唤他?可他看到此时已经不再佝偻的赵指柔,看她亭亭玉地立在那里,又不忍心反驳她,就脸一红,闷头排队去了。
赵指柔像是察觉到了季长醉心里的变化,又装作佝偻的样子,道:“你小子不该看的别看,小心把眼珠子都看得掉出来了。”
季长醉假装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声不吭地买了三只烤乳鸽,把其中两只给了赵指柔,剩下的一只就细细地打包了,好带回去给段钰钰吃。
赵指柔接过烤乳鸽,立马走到“汇缘斋”旁的一条小巷子里大快朵颐。
季长醉看她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道:“看来她已经饿了很久了,不然一个美人,不会这样子吃东西的。特别是这种烤乳鸽,美人应该只吃厨子片下来的鸽肉才对。”
第六十章 紫红色的短笛(中)
那时的季长醉显然是对美人有着什么误解,因为赵指柔就算不饿,吃烤乳鸽时也没有耐心等到厨子把鸽肉给片下来的。
赵指柔很快的吃完了两只烤乳鸽,随意的用衣袖擦了擦嘴,道:“你还留着一只乳鸽是做什么用的?”
季长醉看她擦完嘴之后,脸上变得白一块黑一块的,笑道:“这只你可别想吃了,我要带给别人的。”
赵指柔眨了眨眼睛,道:“给别人带的?我猜猜啊……嘻嘻……是给你的小情人带的吧?”
季长醉当时便涨红了脸,道:“你可别乱说,我独身一人,哪里来的小情人?”
赵指柔道:“哦,我明白了。你既然是独身一人,没有小情人,那陪我去买点东西,应该不打紧吧。”
季长醉道:“我可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你玩。”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期待和赵指柔一起走走的,因为他还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可如果跟她走了,手里的烤乳鸽又要怎么办?段钰钰醒来要是没看到自己,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谁料赵指柔理也不理季长醉,自个走出了巷子,道:“哼,不识抬举,我才不稀罕你呢!”
季长醉听了这话,也不知怎的,竟然跟着跑到了赵指柔身旁,一言不发的走着。
赵指柔噗嗤一笑,道:“你刚刚不是还没有闲工夫陪我么?怎么现在又一溜烟地跑过来了?真是不要脸。”
季长醉辩解道:“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大街上行走,担忧你的安危才过来的,你可别好坏不分。”
赵指柔道:“哦,那你的意思是这大街上都危险的不得了喏?”她听了季长醉的话,心里其实开心的很,但偏要装出与他为难的样子。
季长醉自知说不过她,便岔开话头,道:“你快说说你要买些什么吧,早点买完也算了却一件大事。”
赵指柔微微有些生气,道:“难道在你眼中,陪我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越早结束越好么?”
季长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赵指柔问道。
季长醉这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赵指柔的脾气实在是捉摸不透。
那时的季长醉还不会知道,就是因为他对赵指柔捉摸不透,才会对她越陷越深,以至于到最后不得不自拔的时候,痛彻心扉,他的武功也是在那之后被废的。
………………
“入不还”是当年承天城最大的店铺,里面什么都有卖,据说只要出到足够的银子,连圣旨都可以买得到。
当然,至于那圣旨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因为还没有那么蠢的冤大头,会花上大价钱,买一个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圣旨。
季长醉陪赵指柔走在“入不还”里,真是后悔不已,因为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是“一入不还”了。
季长醉不知道赵指柔一共买了多少东西,反正季长醉对她的买的大多数东西都叫不出名字,只管付钱就是了。
付钱的时候,季长醉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冤大头,因为付完钱之后,他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背上绑着的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他背上的剑也是要没有的,但他拼尽了力气,总算是把剑从赵指柔的手里抢了回来。不然赵指柔一定会把那柄剑换成银钱,用来买其它东西的。
虽然季长醉保住了剑,但是也招来了赵指柔的责备:“怎么这么小气啊,一把剑都舍不得吗?”
季长醉很是无语,你把我的钱都花光了,难道连我最宝贝的剑也不肯放过吗?
赵指柔把买的东西都让季长醉提着,然后两人一起出了“入不还”,随后在赵指柔的指引下,他们又去了一个不知名的温泉。
赵指柔要季长醉把手里提着的东西都放在温泉,又道:“去给我到外头守着,要是给什么东西闯进来了,我一定要你好看!要你敢偷看,我一定挖了你的眼睛!”
季长醉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背过身,为赵指柔察看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听一个女人的吩咐,她几乎没有武功,也没有露真颜给自己看到,自己为什么会照她说的去做呢?
季长醉不明白,但当他听到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时,心中却是浮想联翩。
当他看到之后从温泉里出来,穿好衣服的赵指柔时,心中的想象一下子就全都变成了现实,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和他想象中的人长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当然,在这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第二个人能长得和想象之中的人儿一样,不要说一样,连相似的都没有。
要想知道现在季长醉的想法,要从这个时间点往后推十五年,推到章子丘第一次见到赵指柔的晚,那时候章子丘的想法,就是现在季长醉的想法。
只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季长醉见到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赵指柔,而章子丘见到的,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的赵指柔。
季长醉见到的赵指柔还报有对未来和明天的向往,章子丘见到的赵指柔却已经在未来和明天中饱尝了忧患和不幸。
但不管怎么说,季长醉和章子丘所见到的赵指柔都是同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存活着的人罢了。
这时的季长醉还不知道人是活在时间里的这个道理,他纵然聪明的很,也要十二年后在白鹭湾才能明白这个道理每个人都活在被时间所切割好了的几个片段里,在这些片段里,人们度过他们短暂的一生,留下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一切言语、一切故事、一切啼笑。
现在的季长醉就是在自己的十六岁片段里,遇到了身处十五岁片段的赵指柔。
很多年以后,季长醉在某一个黑暗的雨夜,听着稀疏而清晰的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时,将会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整个片段。他会发现自己十六岁的片段中最为美好的记忆,就是遇到了十五岁的赵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