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位列三公(下)
李熙尧说完,便要亲自拟写诏书,任命季长醉为大的第十二任相国。
季长醉却扯住李熙尧的手腕,道:“且慢,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李熙尧回过身来,看着季长醉,笑道:“你有什么话都一齐说出来吧,不管是什么话,我都一并应允。”
季长醉松开手,道:“我当相国之后,一定要去名剑阁探望师父,所以不会待在应天,你不能拦着我。”
李熙尧道:“这是自然,我先前已说过。你当了相国之后,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不会管。要不是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子,我定要和你一块去名剑阁看望徐老前辈。”
季长醉道:“还有,我生性散漫惯了,如果不想当相国了,随时可以辞去相国的位子,就算我就任相国后的第一天便卸任了,你也不能强留我。”
李熙尧道:“就算你现在就不当了,我也无话可说。”
季长醉道:“那好,你下旨吧。”
李熙尧便立时写了圣旨,托起圣旨对季长醉道:“季长醉接旨!”
季长醉闻言跪伏在地。
“大玄武皇帝,诏曰:新科状元季长醉,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加之为人和顺,性行温良,勤勉持重,实乃治国富民之材。着即册封为大朝第十二任相国,兼龙武卫统领,封文武侯,钦此!”李熙尧极其庄重正式地宣读了诏书,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臣子宣读诏书。
“臣,季长醉,领旨谢恩!”季长醉双手接过圣旨,浑身一震,好像接过来的不是圣旨,而是千斤的重担。
他想不到自己还兼了龙武卫统领的差事,还封了什么文武侯,但他既已接了圣旨,便不能反悔,心下只道李熙尧是看自己废了武功,让龙武卫保护自己的周全。
李熙尧扶起季长醉,道:“好了,圣旨你已经接了。我们很久没在一块喝过酒了,陪我喝几杯。”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我答应过钰钰,这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你喝酒,我在一旁以茶代酒,咱们兄弟两个一起说说话,你看成么?”
李熙尧道:“我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们一起喝茶吧,正好可以下几盘棋。我们可是有足足五年没有一起下过棋了,算起来比没在一起喝酒的日子还整整多出了两年零三个月。”
季长醉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我可是都忘了。”
李熙尧大笑道:“我的记性,天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季长醉也笑道:“不错,当初我们被空无象暗算,在他的‘空相阵’里待了三天三夜,要不是你把他阵法的三千八百六十四种变化都记住了,我们可就活活地困死在里面了。”
李熙尧又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喝茶下棋去,宫里的长明苑,景色也还不差。”说完,带季长醉去了长明苑。
长明苑位于皇宫的中部,往前紧靠着藏书阁,往后与后宫禁院仅有一墙之隔。
两人到得长明苑时,已是夜间,但长明苑里处处都点了灯火,光亮与白昼竟无分别。
季长醉四处瞧了瞧,但见满眼的香花鲜草,奇松怪柏,便道:“这里头草木茂盛,点这么多火烛,万一失火了,岂不是止都止不住么?”
李熙尧笑道:“哈哈,兄弟你有所不知,这长明苑是有些来历的。”
季长醉道:“哦?”
李熙尧道:“我们先到前头的亭子里坐下再说。”
季长醉往前一看,果然瞧见一个水池中央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琉璃金盖亭,只是因那水池里满是荷花,遮盖了亭子,才没一眼看出来。
“现在可是深秋天气了,这水池里却还开着大片的荷花,也是怪事。”季长醉说着,人已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了。
他见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副围棋,一只碧玉茶壶,两个白玉茶杯,又觉得坐下的石凳温凉宜人,而细看棋盘旁的黑白棋子,发现黑棋子圆润而近似墨色,是墨玉所制,白棋子则像一团柔和的白光,是北漠的月华玉所制。
季长醉又揭开茶壶,整个亭子里登时便弥漫着一股醉人的清香,心想:“这亭子里的每一件物事,都是天下极品,特别是那茶壶里的‘醉清风’,就算是找尽全天下的‘醉清风’茶叶,也决计泡不出三壶。可我刚刚才说不再饮酒,这茶却已经泡好在了这里,想是我这个兄弟预先便把一切都预备好了,所以凡事总不出了他的所料。他对我如此之好,我哪怕为他死了,也是应该。”
李熙尧道见季长醉掀开了茶壶,道:“这茶还过得去吗?”
季长醉道:“何止过得去,这样的好茶,一辈子能喝上一次,已经是修了三世的福分了。”
李熙尧笑道:“那我们可是福分不浅了”
季长醉道:“我们历经过几次大难,也还没死,也算有福的人了。”
李熙尧给季长醉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道:“我要说这长明苑的来历了,你还想听么?”
季长醉道:“你还不了解我么?对于奇闻异事,我向来是百听不厌的。”
李熙尧道:“那我便说了。”同时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道:“下棋吧,我边下边说。”
季长醉落下一枚白子,道:“跟你下棋,我可是从来没赢过。”
李熙尧大笑着落下一子,道:“你是个臭棋篓子,碰上了我这个国手级别的人物,能赢才是怪事了。”
季长醉跟着落下一子,道:“你可得了吧,那当年你与我比试武艺,又曾赢了我一回么?”说到“当年”,说到“武艺”,他又不免感伤起来,原本棋艺不精,此刻更是乱下一通。
李熙尧心思何等缜密,季长醉还只说到“当年”二字,李熙尧便知道他会免不了难受起来,便说道:“跟你闲扯了一番,却差点忘了讲这长明苑的来历了。”
季长醉又落下一子,道:“那你便快说说吧,我心里可想听得紧了。”
第三十二章 长明苑夜话
李熙尧道:“你知道东海之外的瀚海中有一个鲛人族么?”
季长醉道:“听说过,但未曾亲眼见过。”
李熙尧道:“这长明苑里的灯唤作长明灯,灯里所用的灯油,就是那鲛人族的眼泪,因为鲛人的眼泪硬如珍珠,故唤作‘鲛珠泪’。”
季长醉闻言,看向身旁的一盏长明灯,瞧见灯盏里的灯油果然晶莹透亮,浑圆如玉,但奇怪的是,这些“珍珠”竟然都是血红的颜色。
李熙尧又道:“鲛珠泪的性质极为奇特,在黑夜里,便会自燃,一到白日里,却会自己熄灭了,任你怎么点火,它都绝无反应。而且这鲛珠泪无论燃烧多久,体积重量都不会有丝毫的变化,故此可以一直长燃下去。这便是长明苑的来历了。这鲛珠泪世所罕见,但宫中却收藏了不少,这都是当年高祖东巡时得来的。”
季长醉道:“据说当年高祖东巡时,曾命上将军杨峥率十万水师远赴瀚海,难道就是为了这鲛珠泪么?”
李熙尧道:“不是,当年高祖让杨将军出征东海,实是为了寻找一种叫做‘三生草’的灵药仙草,据‘半仙真人’玄关子所说,只要服了三生草,便是死人也能复生。”
季长醉道:“玄关子是当时的‘三圣人’之一,他说的话,肯定是千真万确的了。”
李熙尧道:“高祖对此也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让杨将军率十万大军出海。那曾想没找到三生草,却闯到了鲛人族的巢穴附近。结果一场大战自是不可避免,杨将军倚仗着船坚炮利,大败鲛人族。那些鲛人生性固执,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肯投降,后来便被杨将军灭族了。灭族之时,那些没上战场的鲛人族的幼小妇孺,都掉出了血一样的眼泪,最后也尽数被诛杀了。”
季长醉道:“之后那杨将军就把那些鲛人的眼泪都收集起来,上呈高祖了么?”
他说着,心下却忽然有些难过:“那些鲛人聚居海外,与世无争,结果却被朝廷灭族,下场如此悲惨。世人只知道上将军杨峥军功卓著,征战天下三十年而未有败绩,却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身上负了多重的罪业。”
李熙尧道:“杨将军在那之后仍继续在瀚海中寻找三生草的所在,如此又寻了两年,船队上的粮食淡水都已将尽,不得不返航。船队在瀚州靠岸后,杨将军才立即带着所获的鲛珠泪赴承天城面圣。这就是宫里鲛珠泪的来历了。”
季长醉道:“倒是有些奇异,可当年高祖为什么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寻那三生草?”
李熙尧道:“这就是皇家秘闻了,你是我兄弟,说于你听也无妨。高祖寻三生草,是为了救活一个死人。那个人是高祖的原配夫人,名叫端小楠。”
季长醉突然道:“端小楠不是那时宛城的名妓么?”
李熙尧道:“你先别急,听我继续说。高祖的原配夫人确实名叫端小楠,她是大的思皇后,也是大唯一拥有谥号的皇后。但是她在高祖一统天下之前,便已死于平阳关之战了。”
季长醉道:“平阳关之战是高祖平定天下之前的最后一战。”
李熙尧道:“也是高祖打过最惨烈的一战,那一战高祖亲率百万大军与陈勋鹿决战平阳关。陈勋鹿不敌高祖,眼看就要一败涂地,竟然派人抓来了端小楠,以逼迫高祖退兵。”
季长醉道:“以高祖的为人,决胜之前,定然不会罢手。”
李熙尧道:“正如你所说,高祖虽然深爱着端小楠,但在王图大业面前,还是下令攻城。结果陈勋鹿便杀了端小楠,还派使臣在高祖攻城的前一天夜里,把她的尸体送到了高祖的大帐里。高祖见了端小楠的尸身,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亲手斩了那使臣,在此之前,高祖从未斩过一个来使。”
他喝了口茶,又道:“第二天攻城,高祖亲自上阵,身中数箭。三军将士无不奋勇杀敌,以一当十。破城之后,高祖竟下令屠城。无数谋士死谏高祖,但高祖仍然下令屠城,还对那些谋士说了一句话,‘小楠已矣,虽千万人何赎!’高祖一生破城无数,却只屠了这一座城。之后高祖还下令,诛陈勋鹿九族,命天下姓陈之人,尽数改姓,如不改者,杀无赦!所以现在大已没了陈氏一族。”
季长醉道:“想不到高祖会这么爱一个女人。”
李熙尧道:“高祖东巡时之所以会迷恋那个名妓,也是因为她不光与思皇后同名,而且与思皇后长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思皇后重生在世一般。”
季长醉道:“难怪高祖会在那之后,终生不再离开承天城。”
他这时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天下可有和钰钰一样名字,一样长相的人吗?”
李熙尧道:“也就是在那之后,高祖才让杨将军去瀚海找三生草。所以才会有鲛珠泪,才会有这长明苑。”
季长醉道:“听你说了这么多话,真是痛快,好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说着又落下一子,看着棋盘,道:“我又输给你了。”
李熙尧笑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季长醉这时望了望漆黑的夜空,道:“已经是深夜了,你明日还要上早朝吧。”
李熙尧道:“当然要上,明日早朝,我会向文武百官宣读任命你为相国的诏书。”
季长醉道:“明日早朝,我会按时到的,不然别人可要说我不守规矩了。”
李熙尧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今天我们先聊到这吧,我也累了。”
他话刚落音,几个提着宫灯的宫女就走进了亭子。
李熙尧对那几个宫女道:“带相国大人去风眠阁歇息。”又对季长醉道:“你的府邸,我正在命人建造,暂且委屈你了。”
季长醉道:“我知道你肯定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只管听你说的去做便是了。”
“明日决政殿再见。”李熙尧徐步出了亭子,逐渐消失在了季长醉的视线里。
季长醉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儿,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风眠阁。
第三十三章 接手龙武卫(上)
季长醉上完早朝,来到章子丘的住处,心里还在想着早朝上的情景。
今日早朝除了宣布季长醉为相国外,没有别的大事。
当时决政殿里的大臣分为两派,一派赞成皇帝的决定,一派则表示反对,这也在季长醉的预料之中。
表示赞成的那一派,都是前任相国钱秉钧的政敌,表示反对的那一派,俱是钱秉钧所扶持提拔的人,他们担心新相国上任,会对自己不利。
但是在李熙尧的坚持下,季长醉最终成功就任相国,让那些反对的人极为惶恐不安。
钱秉钧被罢黜的原因,季长醉也略有耳闻。他因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被李熙尧削籍为民,遣回原籍。
但满朝官员都知道,钱秉钧的所作所为,每一任相国都做过,这不应该是他出事的原因,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却也没人知道。
季长醉脑子里回想这早朝的事,身子已经到了章子丘的床边。
章子丘还在熟睡,嘴边流出的口水,浸湿了半个枕头。
季长醉见章子丘这副模样,心里觉得好笑,有意要捉弄他一番,便对他用了“千哭千笑针”。
“千哭千笑针”是医家的一种折磨人的针法,被施了这针的人,周身奇痒无比,有如万爪挠心,让人又痒又痛苦,以至于哭笑交加,如不除去插入穴位的银针,决计停不下来。
季长醉混迹江湖十多年,各种奇门异巧都有所涉及,当初他正是因为吃了“千哭千笑针”的苦头,才学了这门针法。
可季长醉对章子丘施用“千哭千笑针”时,却茫然困惑起来了。
因为他在章子丘的周身穴道上插毕了银针,章子丘却仍然在熟睡。
季长醉顿时大感困惑,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章子丘仍是鼾声不断,便拔去了他身上的银针。
这时章子丘突然转醒过来,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季长醉在拔出插在他“商曲穴”上的最后一根银针。
章子丘见自己身上插着银针,立时惊叫了一声,季长醉手一抖,不想那银针微微一斜,刺入了章子丘的血肉,疼得他哇的一声,眼泪都迸溅出来了。
“好痛!你干什么,拿针扎我干嘛?”章子丘缩到床角,委屈地看着季长醉。
季长醉此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可能,这小子明明是章古朗的儿子,而且看起来如此窝囊,跟那个人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章子丘道:“你自说自话些什么,今天你无缘无故的拿针扎我,不好好赔偿我,我可不放过你。”
季长醉道:“我用针扎你又怎么了,你小子口气倒还挺大。我看你得了昏睡症,好心为你医治,你竟然还怪起我来了。当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如此,让你症发身亡好了。”
章子丘从没听过什么昏睡症,但他知道自己睡起觉来,往往可以一觉睡到正午,又见季长醉把昏睡症的害处说的这么大,不免害怕起来,道:“真的么?这昏睡症真有这么厉害?”
季长醉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章子丘,没想到他竟如孩童一般天真,这么容易就受了骗,又不忍心再骗他,道:“骗你的,哪里有什么昏睡症,都是我瞎编的。”
章子丘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这样吓人有趣么?”
季长醉道:“我是看你小子蠢得不行,给你上上课,不然等你以后行走江湖了,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所以你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章子丘道:“呸,我恨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谢你,柔姐还说你会保我周全,看来我不死在你手上,就已经是万幸了。”
季长醉躺在在一把藤椅上,道:“唉,本来还想带你去见你师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见不着了。”
章子丘忙从床上跳下来,抓着季长醉的肩膀,道:“你知道我师伯被关在哪儿了?快带我去找他!”
季长醉道:“你看看,你这是求人的样子么?”
章子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立马把手从季长醉的肩膀上放了下来,道:“算我求你了,快带我去找师伯好不好?”说着,两腿一折,竟要给季长醉跪下了。
季长醉踢了章子丘一脚,冷冷地道:“这样便要下跪了么?”
章子丘后退了两步,颓然道:“我实在是太想见到师伯了,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变成什么样了,他被步奎关押了这么久,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头。”
季长醉心道:“这小子对他师伯一片孝敬之心,倒是有些感人,可惜性子太过软弱,这一点实在是可恨。”便道:“罢了,罢了,看在你还算有点良心的份上,穿好衣服,跟我走吧。”
章子丘听了这话,简直是喜出望外,一股脑地套好衣服,对季长醉笑道:“我们这就走吧。”又问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师伯的所在的,又怎么能带我去见他?”
季长醉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到了那地方你就知道了。”
章子丘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些人,说话总喜欢卖关子,叫人讨厌的很。”
季长醉笑道:“什么叫‘你们这些人’,什么叫‘卖关子’?”
章子丘道:“知道别人不知道的,藏着不肯说出来,这样的人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了。十分话只说一分,留着九分吊人胃口,就是卖关子了。”
季长醉沉吟道:“你说的倒也有一点道理。”
他走出房门,又回过头对章子丘道:“龙武卫已经归我管了,你师伯也就归我管了,明白?这总不是卖关子了吧。”
章子丘也跨出房门,大喜道:“什么?我刚刚没听清,你再把话说一遍,说得清楚些。”
季长醉没有理他,嘴里小声道:“这小子心地不坏,其实也还可爱。”他这话说的声音小极了,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章子丘跟在他身后,总是反复地说着一句话:“你再把话说一遍,你再把话说一遍……”
第三十四章 接手龙武卫(中)
龙武卫虽然是宫廷禁军,但按照大“宫中不可驻兵”的律例,龙武卫的驻地也不能设在皇宫之内,只能设在离皇宫三十里的焰火坡。
焰火坡是应天城唯一的驻兵之所,十万京城守军和三千龙武卫都驻扎在此处。
晌午时分,一辆四驾马车驶进焰火坡,让附近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所有收操归来,准备吃饭的军士见了这辆马车,都不觉在原地驻足,想看看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哪一位身份显赫的朝廷大员。
要知道按照大的礼制,只有三公九卿和各州总督级别的官员,才能乘坐四驾的马车。
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见了马车,深吸了口气,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束,扶了扶头上的暗金色镜盔,跑到马车前行了个军礼,然后恭敬地站在车厢的帘门前,像一具由钢铁熔铸而成的雕塑。
霍凯自小在官府习武,虽然不曾涉及江湖,但他少年时也听说了许多关于季长醉的事迹,对他实是仰慕已久,听说新任统领是季长醉时,心里也是兴奋了一阵。
季长醉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听见帘子前有人道:“属下龙武卫总指挥使霍凯,参见统领大人。”
季长醉仔细的瞧了瞧霍凯,见他一身戎装,深眉似墨,方口阔额,虽然作低头拱手状,但仍然英武非常,心下立时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道:“霍总指挥使不必多礼,我早听皇上说你是三千龙武卫里最为英武的,今日一见,果然是英武逼人。”
霍凯听了这话,站直身板,正视着季长醉,见他一身锦袍,看起来没有一点官架子,道:“属下能得到皇上和统领大人的夸赞,当真是三生有幸。”
这时章子丘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霍凯以为他是季长醉的亲信,便看着他对季长醉道:“霍凯见识浅薄,不知这位大人的名讳,还请统领大人示下。”
季长醉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个毛头小子罢了。他此番跟我过来,只是为了找人的。”
霍凯有些疑惑,问道:“不知要找的人是谁?”他心中忽然不痛快起来:“来这里找人,多半是要提取犯人,但新任统领季长醉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人物,应该不屑于以权谋私。且看看他接下来怎么说,如果要私自提取犯人,我一定上奏皇上,请皇上撤了他的统领之位。”
季长醉道:“这小子要找的人是……”
“是我的师伯!岚岗派鼎鼎有名的章古明!”章子丘迫不及待地说道。
霍凯听到“章古明”这三个字,对季长醉的疑虑已经消减了一大半。因为章古明本就是步奎私自关押的人,现在步奎已死,章古明也就“无罪”了。
季长醉道:“你小子真是不懂一点规矩,我话还没说完,你插什么嘴?”
霍凯道:“这位小兄弟想必是许久未见师伯,心里想念得紧了。”
章子丘对季长醉道:“就是,就是,你看他说的多好,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季长醉一时无语,无奈地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倾盖如故’啊,这才刚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已经在帮对方说好话了。”
霍凯笑道:“属下也是看这位小兄弟面相喜人,想与他交个朋友。”
章子丘道:“只要你现在带我去见我师伯,别说交朋友,我跟你拜把子都行!我叫章子丘,今年十月初十满十八岁,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大哥!”
霍凯大笑道:“小兄弟真是豪爽,但拜把子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小事,你我要真成了拜把子的兄弟,可是要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
他说完,又对季长醉道:“统领大人,现在已到了用午饭的时候了,属下已备好了酒菜,是否先去吃饭,然后再去看望章小兄弟的师伯?”
季长醉道:“不要一口一个“统领大人”,一口一个“属下”,我不喜欢听这些话,我和你年纪相差不大,以后以兄弟相称即可。”又瞄了眼章子丘,道:“这位章小兄弟怕是等不及了,我们先去看看章古明,吃饭事小,晚一点吃也无妨。”
霍凯道:“遵命。”他虽从小在官府长大,却是一身的江湖气,只是先前在步奎手下做事,才习惯了以官位相称,现在季长醉让他往后以兄弟相称,正合他的心意。
季长醉让马车夫先去吃饭休息,让霍凯在前面带路,还让他在路上讲讲龙武卫的惯例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于是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霍凯把龙武卫的任务宗旨、历任统领定下的规矩、龙武卫中几个首要人物的能力性格,都简明扼要地向季长醉禀告了。
季长醉由是知道了龙武卫是十人一小队,百人一大队,千人为营,各营都由一个指挥使负责。霍凯身为总指挥使,也负责一个营。
季长醉一路上专心听霍凯讲述龙武卫的事,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应天大牢的入口前。
应天大牢位于焰火坡的西北角,关押着各种罪犯,守卫极为森严,三千狱卒不分昼夜地守卫着这座大牢,因此从应天大牢建成到现在,还没有哪一次劫狱或是越狱成功了的。
应天大牢不准随意探监,必须要持有刑部签发的文书,方可在狱卒的监视之下进入监狱。但是龙武卫统领可以随时进入大牢,因为龙武卫是皇帝的直属机构,不受刑部的管辖。
季长醉向把守大牢门口的狱卒出示了自己的令牌,那些狱卒见他是龙武卫统领,也听说了他同时还是新任相国大人,对他和霍凯、章子丘,都非常恭敬,直接说明了章古明的所在,也不让狱卒跟着他们前去探监。
应天大牢一共有九层监狱,犯人所在监狱的层数越深,说明犯人的身份越尊贵,危险性越大,需要严加看管。
三人进了大牢,径直到了第五层监狱的最末一间牢房,那里就是关押着章古明的地方。
第三十五章 接手龙武卫(下)
大牢里灯火寥寥,本来昏暗的很,但这一间黑铁铸成的监牢里却明亮的可以看清牢门上的裂痕。
章子丘疾步走到铁牢门前,抓着冰冷的围杆,看到章古明在里面睡觉,本来紧张不已的心,霎时间放松了下来,因为他发现章古明不仅没有消瘦,反倒还有些发福了。
监牢里的人本该穿着囚服,但章古明却华服加身,看起来不像是囚犯,反倒像一个坐拥百万家财的富豪。
“师伯!师伯!小子章子丘找您来了!”师伯虽然还在睡觉,但章子丘并不怕打搅了他,因为他觉得与其在牢房里酣睡,还不如去外头奔波。
大牢里每天都有人被推上断头台,谁也不知道一觉醒来之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上断头台的人。
章古明被章子丘搅了清梦,伸了个懒腰,道:“来了,来了,今天是什么吃的?我前天说的芙蓉蒸黄鸭,你带来了吗?你每天按时给我送饭送水,真是辛苦你了。”
章子丘被师伯说的话弄得如坠云雾,不知道到他在说些什么,只道:“师伯,是我呀,章子丘!”
章古明这才看向牢门外,见到抓着围杆的章子丘,揉了揉眼睛,惊讶地道:“你小子怎么到这来了?”
季长醉在一旁笑道:“看来这老头在这大牢里的日子还过得挺滋润,说不准都不想出去了。”
霍凯道:“我听说步奎统领对这位章老前辈的待遇很不错,但没想到竟然这样好,倒也是一桩奇闻了。”
章古明看向霍凯和季长醉,忽然瞪大了眼睛,他没见过霍凯,但对季长醉的相貌确实印象很深,当年季长醉在白鹭湾,一人一剑大战五堂七派的三十六位高手的情景,他现在也还清楚的记得。
“我老糊涂了,不知季大侠来访,未能远迎,还请恕罪。”章古明的年纪要比季长醉大上许多,但季长醉在江湖里的名气比他却要大上不知道多少倍,因此他说话的口气极其恭敬,没有丝毫的怠慢。
季长醉道:“客气了,你在这大牢之中,怎么能远迎我?”
章子丘道:“师伯,我们赶紧出了这大牢吧,到外面好好说话。”
章古明道:“我是被步奎关到这里的,没有他的准许,我怎生出去?”
章子丘道:“步奎早就死啦!”
章古明道:“步奎一身超强武艺,怎么会死?”
章子丘见师伯不信,便把舞袖楼上步奎身死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
章古明见章子丘讲的细致详细,又见季长醉并没有反驳章子丘,便确信步奎已经死了,道:“想不到步奎就这么死了,他待我还是不错的。”
季长醉面向霍凯道:“我要带他出去,办得到么?”
霍凯道:“小事一桩。步奎统领本来关押章老前辈时就没有上报皇上,属于私自关押。我们现在就可以打开牢门,让章老前辈出来。”
季长醉道:“那就拿钥匙来开门吧,这样我们也好早点从这大牢里出去。”
霍凯听了季长醉的吩咐,到了牢头那里,跟他说了几句话,那牢头便笑嘻嘻地拿出一串钥匙,从里面拆下一把,交给了霍凯。
霍凯攥着钥匙,走到铁牢前,把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打开了牢门。
章古明从铁牢里走出来,对霍凯拱手道:“多谢相救,我这个老头子,在此谢过了。”
霍凯道:“章老前辈不用谢我,我都是听季大哥的吩咐行事。”
章古明又对季长醉道:“多谢季大侠!”
季长醉道:“不必谢我,我们出去吧,这大牢里的气味可不好闻。”
四人便一齐出了大牢,狱卒也没有过问一句,任他们走远了。
离开应天大牢之后,四人便去了霍凯安排好了的酒席,酒席并不很丰盛,但也都是用大碗装的,显得豪气。
季长醉第一个入席,其余人才陆续落座,除了霍凯他们,还有分别掌管那两营龙武卫的亦辰和方仗青。
季长醉在去应天大牢的路上就听霍凯说起了这两个人,知道他们都是武功高强,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人,很是欣赏他们两个,便往自己的酒杯中倒满军中特有的浓茶,站直身子,道:“我蒙受皇上错爱,当了龙武卫的统领,让我能有诸位兄弟共事的机会。我已戒了酒,就以茶代酒,敬兄弟们一杯。”
亦辰喝下一杯酒,道:“统领大人客气了。”
方仗青也喝下一杯,道:“属下早听过统领大人的名号了,能与大人共事,实在是荣幸之至。”
季长醉道:“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最烦这一套,我们往后以兄弟相称便是了。”
亦辰道:“这万万不可,要是以兄弟相称,那尊卑高低的秩序,岂不是一下子全乱了吗?”
方仗青道:“属下明白统领大人的一片心意,然而这对大人的称呼是千万不能变的。”
季长醉寻思道:“看来龙武卫向来都是直接隶属皇帝,对礼法等级都甚为看重,三千龙武卫里怕是只有霍凯才能与我称兄道弟了。”便对两人道:
“是我唐突了,各位想怎么称呼我,都随各位的便。”
亦辰和方仗青道:“属下全听统领大人的吩咐。”
季长醉心下道:“这两个真是世故圆滑,霍凯只与我说了他们两个的长处,至于短处则一个字也没提,看来以后要管束这三千龙武卫,还是要靠自己。”
众人敬了一圈酒,说了许多话,终于开始吃起饭来。
吃饭时,霍凯甚少说话,只顾着大口吃菜,亦辰和方仗青却刚好相反,话说的很多,菜吃的很少。
这样到酒席散场时,桌上的菜还剩下了一大半。
章子丘吃饱喝足之后,和师伯找地方说话去了。
亦辰和方仗青还想和季长醉闲聊,但季长醉执意要霍凯陪他去看望每一个龙武卫,两人只好作罢,各自回到营地,让部下们好好操练,好让季长醉看看他们的风采,这样也能对他们两个留下些好印象。
第三十六章 左相国裴世勋(上)
季长醉这几天上完早朝之后,余下的时间都待在焰火坡的龙武卫大营里。
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季长醉和每一个龙武卫都见了面,算是对这三千龙武卫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这天下完早朝,季长醉又准备直接乘马车到焰火坡,他刚要跨上马车,却听得一个人对他道:“相国大人留步,皇上万岁爷请您到藏书阁一见,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和相国大人面谈。”
季长醉回过头来,见说话的人戴着方帽,长着一个大鼻子,耳朵却很小,正是曹建义的干儿子涂云水,道:“既是皇上召我,我现在便去藏书阁。”
涂云水向藏书阁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对季长醉道:“相国大人,请。”
季长醉跟了上去,道:“有劳公公带路了。”
涂云水笑道:“相国大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老祖宗特意吩咐过小的,说相国大人的事,就是他老人家的事,让小的一定得办好办踏实了。”
季长醉道:“曹公公这样看得起我,我可是不胜感激。”他虽然不擅长官场之道,但曹建义对他这样的示好,他也还看的出来,所以在去藏书阁的路上,对涂云水也很客气。
两人没走多久,藏书阁便到了。
涂云水道:“宫里有规矩,除了早间打扫的时候,太监和宫女都不准进藏书阁,皇上万岁爷就在第三层正中间的书房里,小的就此停步了。”
季长醉道:“一路上辛苦公公了。”说着,走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共有九层,是宫里最安静的地方,因为只有获得皇帝的准许,才能到这里头来。所以一般藏书阁除了把守在门口一队卫士,什么人也没有。
季长醉进藏书阁时,不用说话,那些卫士便自动分列在大门两侧,等他进去了,才重新在大门前站成一排。
藏书阁的每一层的金丝香炉里都点着“绮罗香”,这种香料的香气虽然并不明显,但却有着极强的驱虫功效,可以让藏书阁里的书免受蠹虫的侵蚀。
季长醉上了藏书阁的第三层,见正中间的书房的房门虚掩,走到房门前,听得李熙尧道:“相国已经来了,朕知道你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知道书房里除了李熙尧,还有别的人在。
“臣,季长醉,拜见皇上。”季长醉走进书房见李熙尧坐在一把漆成明黄色的椅子上,身旁立着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人。
那人眉眼清秀,面皮白净,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五岁。
李熙尧让季长醉起来,道:“不必多礼。你还记得我那天说过的,要给你安排一个左相国么?”
“记得,”季长醉看向立在李熙尧身旁的人道,“想必这位就是左相国了。”
李熙尧道:“正是,他就是你的左相国裴世勋,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季长醉道:“九岁中秀才,十三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这样厉害的大第一神童,我可是听人说起过无数遍了。”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过奖了,世勋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季长醉笑道:“你的这份运气,可是让全天下的士子都嫉妒得吃不下饭了。”
李熙尧道:“这次叫你们两个来,就是让你们见上一面,毕竟你们以后要长久共事的。”
裴世勋道:“皇上想得周到。”
季长醉道:“这下好了,左相国来了,臣就可以安心去名剑阁了。”
李熙尧道:“你早日去也好,朕就是想到这一点,才让世勋从南蛮赶回应天的。”
季长醉道:“南蛮?”
南蛮和西瘴的环境都非常恶劣,一般只有官员受到贬谪,才会被派到南蛮和西瘴去任职。可裴世勋的仕途一路畅通无阻,怎么会受到贬谪?
李熙尧笑道:“你不信么?”
季长醉道:“皇上的话,臣当然深信不疑,只是……”
李熙尧道:“只是很难相信世勋会被贬,对吗?”
季长醉道:“对。”
李熙尧道:“那是你小瞧他了,他是大所有的进士里,第一个主动要求去南蛮历练的。”
季长醉道:“臣当真没想到这一层,想不到裴大人竟有如此魄力,臣钦佩之至。”
裴世勋道:“世勋多谢皇上和相国大人美赞,世勋当时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李熙尧道:“不管怎么说,你办事的能力,朕还是看重的,不然也不会让你来当左相国。不过你要明白一点,左相国是朕额外设立的官职,朝堂上的官员里,除开季相国,别的人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裴世勋道:“臣谨记于心。”
季长醉心道:“这裴世勋年纪虽小,行事却十分老成。别的年轻人不管做什么事,都想要闹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才好,可他却反倒心甘情愿地做着隐姓埋名的事,着实令人佩服,往后和他共事,一定要多多仰仗他。”
李熙尧道:“你们见上面了,朕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如朕所记不错,季相国那里应该已经积攒了不下三百本奏折了。”
季长醉道:“皇上所说极是。”他心里很是不好意思,李熙尧托付了相国的重任给他,他却办事效率低下,但他想快也快不起来,因为他头一次干这种事,对那些奏折实在感到头疼。
李熙尧道:“你知道就好。朝政上的事,两个人要商量着办。你们告退吧。”
季长醉和裴世勋便奉命告退,出了藏书阁。
季长醉道:“裴大人,我拿那些奏折实在是没办法,烦请你帮我看看。”
裴世勋道:“相国大人可别叫我大人,世勋受不起。我听说大人曾纵横江湖十多年,如若大人不嫌弃,叫我裴老弟即可。”
季长醉笑道:“裴老弟这个称呼倒是叫的顺口,我原以为你和龙武卫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礼法等级极为看重,不曾想你倒是带着几分江湖气的。”
裴世勋道:“谢大人夸赞,我们这就去处理那些奏折吧,要是延误了一些紧急的奏折,于国于民,都危害不小。”
第三十七章 左相国裴世勋(中)
季长醉和裴世勋来到龙武卫大营,裴世勋看见奏折全都堆放在一张木桌上,皱了皱眉,道:“大人,属下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过说出来可能会伤了大人的面子,还请大人见谅。”
季长醉有些不解,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裴世勋道:“军营是杀伐之地,本就不适合处理政务,大人在军营里处理政务,一时尚可,如若时间一长,必定会引起朝中非议,甚至还会找来别有用心之人的弹劾。大人近期还要离开应天前往名剑阁,这样的话柄,最好还是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
季长醉也知道军营不是处理政务的地方,但没有把这个问题看的这么透彻,便道:“我把政务拿到军营里来办,完全是从方便的角度来考虑的,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后果,要不是有你的提醒,我可就酿下大错了。”
他看着桌上的奏折,又道:“我现在就把这些奏折带出大营,另外找个地方处理政务。”
裴世勋道:“这个不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先将这些奏折看完,上呈皇上,再考虑另寻办公之所的问题。”
季长醉一时领会不了他的意图,心想:“这里有这么多奏折,一时半会儿决计处理不完。他先前已经指出了在军营办事的弊端,怎么现在又说要把这些奏折看完,再去另寻办公的地方?”
这时裴世勋走到桌子前面,拿起一本奏折,像是早已猜出了季长醉的想法,道:“其实处理这些奏折要不了多久的,这里一共有三百二十一本奏折,我们从现在开始翻阅,最多两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些奏折处理完了。”
季长醉心下一阵叹服:“这些奏折摆的这样乱,他只看了一眼,居然就知道一共有多少本奏折,当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裴世勋又道:“大人可能不信世勋的话,觉得世勋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吧。”
季长醉确实有些不信他的话,便道:“我只是对你说的感到有些惊讶,不知道你要怎么在两个时辰之内,处理完这三百二十一本奏折。”
裴世勋打开手上的奏折,正色道:“所有的奏折大致都可分为五类,一类是向朝廷要钱的,一类是告状弹劾的,一类是论述政令,提出改革方案的,一类是进谏皇上的,还有一类是溜须拍马的,也是完全不用上呈给皇上过目的。这四类奏折的性质不一样,我们要看的重点也不一样,比如我手上的这本,”
他念道:“臣拾遗令许利源有本上奏:臣近闻陛下于南蛮得一异兽,甚为喜爱,终日把玩。陛下乃万民之君,百姓之父,却与畜牲为友,臣窃以为不可。又闻陛下近日上朝敷衍了事,大有不思朝政之迹象,思之恐极。我朝开国以来,未有亲畜牲而远臣子之帝王也……臣乞求陛下亲斩南蛮之异兽,以使我大六万万臣民,知陛下之英明神武,微臣草上。”
季长醉道:“许利源写这样的奏折,不怕皇上龙颜大怒,摘了他脑袋上的官帽么?”
裴世勋道:“大人有所不知,许利源上的这本折子,属于进谏皇上那一类。高祖立有祖训,本朝不可杀谏臣,而许利源是拾遗阁的官员,所以他官位虽小,却可以随意上书讽谏皇上。但对于这样的奏折,我们一般不用理会,只需批上‘已知晓’三个字就行了。对于大部分奏折,我们都只需草草看过,写上极为简单的眉批便可。这下大人应该知道,世勋为什么说我们只需两个时辰,就可以处理完这些奏折了。”
季长醉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奏折里还有这些门道,多亏有你帮忙了。”
裴世勋道:“大人只是初次干这种事,难免会不知道这些,世勋也只是比大人多当了几年官罢了。”
季长醉道:“你过谦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处理这些奏折吧。”
裴世勋应了一声,转而专心地翻阅每一本奏折,季长醉也凑了过去,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来。
季长醉和裴世勋是同时开始看奏折的,但两人看奏折的速度和质量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时辰,裴世勋就看完了一百五十六本奏折,并且在每一本奏折上都写好了眉批,而季长醉只看了区区十五本,且没有写任何眉批。
裴世勋道:“大人可否帮世勋把这些奏折按我先去所说的分成五类,这样世勋可以看得再快些。”
季长醉这才发现他把看完的奏折都分作了五叠,看起来条理甚是清楚,心中对他更是佩服了,便道:“当然可以,我这就分。”
季长醉虽然看奏折慢,但把奏折分类还是快的,只一会儿,原本杂乱无章的一堆奏折,就被他分成了整齐的五叠。他分完类,就专心看起裴世勋翻阅奏折,想从他身上学学这对付奏折的法子。
细看之下,季长醉发觉裴世勋打开奏折、察看、提笔、誊写、归类,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做的行云流水,毫不拖沓,觉得他真是天生的看折子的高手,就好像武林中有些人天生就是习武的好苗子一样。
但季长醉不知道他是经过无数个日夜的苦读,以及在南蛮历练了六个年头,才达到这个境界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裴世勋终于放下了笔,道:“奏折都已批阅完了,大人可以检查了。”
两个时辰不到,三百二十一本奏折就全部被裴世勋处理完了,季长醉越加佩服他了,笑道:“你做的这么好,我不用再看了,直接上呈皇上就行了。”
裴世勋笑道:“这可不行,世勋所写的眉批,大人一定要自己过目一遍,因为世勋只是左相国,行的是辅助之事,要是大人不亲自过目一遍,世勋就是越权了。”
季长醉听他这么说,便把这些奏折上的批语都认真的看了一遍,这不看则已,一看就知道了裴世勋的宰辅之才。
第三十八章 左相国裴世勋(下)
季长醉看罢最后一本奏折,直感裴世勋写在奏折上的每一句眉批都恰当至极,既提出了身为一个相国该提出的意见,也给皇上留足了圣裁的余地。
裴世勋见季长醉已经复览了所有奏折,道:“大人看完之后,觉得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吗?”
季长醉道:“你写的眉批,任谁都挑不出错的。”
裴世勋道:“大人过奖了。白玉尚有微瑕,世勋知道,这普天之下,从来就没有挑不出错的东西。”
季长醉略有所感,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当年我自认剑法圆满无缺,无敌于天下,结果却是一身的破绽,让人打得落花流水。现在想起来,当初的自己真是太过狂妄了。”
裴世勋道:“属下有一事不明,大人师承武林泰斗,在江湖中声名显赫,本可以在江湖中呼风唤雨,甚至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为什么会忽然考取功名,趟朝堂的浑水?”
季长醉苦笑道:“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也时常拿来问自己,可是我总也问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裴世勋道:“常言道:‘关己者乱’大人也是如此吗?”
季长醉叹了口气,道:“要是我只考虑自己,就不会乱了。我这人奇怪的很,别人待我一分好,我往往报以十分,所以我身上负着永远也报不完的恩情,或许这就是我趟朝堂浑水的原因吧。”
裴世勋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有人待大人是假仁假义,对大人好也只是故作此态,别有所图。大人岂不是会将一腔热血,尽数付诸他人已经设计好了的阴谋诡计之中?”
季长醉大笑起来,笑中蕴含着无尽的苦涩和痛楚,也包含着些许无言的感激。
他道:“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所以十五年前,我朋友兄弟无数,十年前,朋友兄弟少了很多,却也还不少,五年前,朋友兄弟只手可数,现在,”他冷哼一声,道:“所谓的朋友兄弟,只剩下皇上一个了,仇敌倒是比十五年前的朋友兄弟还要多。”
说到这里,季长醉又大笑起来,道:“世上的事真是奇怪的很,从生死与共的兄弟,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转眼间的功夫啊!”
说完,他又哼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谣:“原来到头来,高楼塌了,钱财散了,亲朋失了,茫茫天地,孑然一身,生死无人问,老病无人怜。”
如果章子丘在这里,一定会感到头疼,因为这首歌谣的曲调,和那天季长醉在马车上吹的小曲的调子一模一样。
季长醉唱的非常深入,歌声缥缈无踪,却又浸人心肺。
裴世勋听了这首歌谣,忽然想到自己自幼除苦读之外,别的一概不再过问,考取秀才时,爷爷奶奶去世了,考取举人时,父亲积劳成疾,病逝了,考取进士时,整夜在昏暗的灯火中纳鞋供他读书的母亲,去世了。
他这才明白人生无常,一切事物都如东流之水,只会逝去,永不复回。
季长醉唱罢良久,见裴世勋流泪不止,道:“裴老弟,你怎么哭了?”
裴世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背过身,拭去泪水,回头道:“大人见笑了,世勋听了大人唱的歌谣,不胜悲伤,不禁落泪了。”
季长醉见他双眼红肿,神情恍惚,道:“都是我不好,你帮我看完了这么多奏折,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却反倒唱这个劳什子歌,惹得你心情不好了。”
裴世勋道:“大人不用自责,世勋落泪并不打紧,掉完眼泪,倒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倒要感谢大人唱的歌谣了,不知这首歌谣是大人所作的吗?”
季长醉道:“我可作不了歌,这首歌谣是一个人教我唱的,她说这首歌谣的曲调是从北漠的西边,一个叫‘契国’的地方传来的,至于是谁填的词,就没人知道了。”
裴世勋道:“我若有机会,一定要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哪怕那里跟我心里想的,没有一点儿相像之处,只要能去看上一眼,我也就满足了。”
季长醉道:“虽然那地方离这里很远,隔了千山万水,但我相信,你迟早会到那里去的。”
裴世勋道:“世勋谢大人吉言,现在大人可以把这些奏折送到宫里去了,我在宫外等着大人,等大人出宫,我便和大人一起去找一个适合办公的场所。”
季长醉道:“甚好。”当下便把那些奏折全都装进马车里,然后和裴世勋一起乘马车到了承运门。
裴世勋在承运门前下了马车,道:“大人要和宫里的曹建义曹公公弄好关系,千万不要和他把关系弄僵了,自古以来,相国与皇上的头号太监,关系都是极好的,因为一旦关系破裂,势必会震动朝纲,波及天下,引起不小的动荡。”
季长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记住了,曹公公那边,我尽量不去得罪。”说完,坐进了马车。
“世勋在此等候大人归来。”裴世勋站在承运门前,目送马车远去。
按照大律例,所有奏折都要先送到中廷间,再由中廷间的首席太监上呈皇帝。中廷阁是太监的机构,现在的首席太监就是曹建义。
季长醉到得中廷间时,曹建义并不在里面,前来迎接他的,是涂云水。
涂云水道:“小的不知相国大人来临,有失远迎,请相国大人恕罪。”
季长醉道:“公公不用客气,我这次是来上呈奏折的。”
涂云水道:“相国大人何等身份,这样的小事,派人送过来就行了。”说着就来取马车里的奏折。
季长醉本来也要帮着涂云水取奏折,涂云水却说:“这样的事,小的来就好了,不用劳烦相国大人。”他便只好作罢。
待奏折都一本不落的进了中廷间,季长醉便和涂云水客套了几句之后,乘马车回到了承运门。
快到承运门时,季长醉掀开帘子,远远地看见几个京官正在欺辱裴世勋,心中顿时生出了冲天的火气。
第三十九章 朝堂中的暗流
季长醉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边,自已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裴世勋附近,只见有三个官员正在找他的麻烦。
这三个官员,一个穿着褐底红纹官服,一个穿着黑底黄纹官服,一个穿着红底流云纹官服。
季长醉见过他们一面,知道这三个人分别是吏部令刘青辞、工部大夫赵唯诚、户部少卿鄢磊同。
刘青辞道:“哟!这不是裴大状元么?怎么不在南蛮待着,跑到应天来了?”
裴世勋没有理他,把他当做了空气。
赵唯诚道:“裴大状元,你如今可是地方官,见着我们京官,理应恭敬孝顺才是。怎地你不但不向我们问安,反倒连我们的话都不回一句,这是何居心哪?”
裴世勋还是没有理会他,兀自望着城门内,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忽然笑了。
鄢磊同怒道:“赵大人、刘大人见你好歹考取过功名,喊你一声状元。你却连一句话也不回,我可没有两位大人的好脾气,你这个南蛮的无礼之徒给我听好了,我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回话,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一!”
“二!”
他刚要数到三,却听得一个人道:“大人好大的气魄,是要让谁不得好死啊?”,扭头一看,大惊失色。
“属下不知相国大人在此,口无遮拦,伏请相国大人恕罪。”鄢磊同见到季长醉一脸怒容,心中立时惴惴不安,声音都发颤了。
季长醉道:“大人与裴大人有什么过节么,怎么要让他不得好死呢?”他把“不得好死”说得很重,像是真的要让一个人不得好死一般。
鄢磊同脑门上不觉渗出冷汗,道:“相国大人听……听……听错了,属下不敢……万万不敢啊。”
这时驶来一辆四驾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一人,那人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双目熠熠有神,身穿红底鱼龙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
季长醉认出来人是户部上卿陶延礼,拱手道:“几日不见,陶大人可一切都好?”
陶延礼也拱手道:“托相国大人的福,陶某好的很。”
他看向鄢磊同,又道:“我在车中听得相国大人在质问磊同,他是我的门生,不知哪里得罪了相国大人?”
鄢磊同顿时松了口气,刘青辞和赵唯诚也跟着松了口气。
季长醉道:“鄢大人没什么得罪我的,他只是要让我的人不得好死,使得我多少有些难堪。”
陶延礼看向裴世勋,道:“哦?想不到裴大人是相国大人的人,我在此为磊同向相国大人赔罪了。”
鄢磊同忙道:“卑职有眼无珠,不识裴大人面目,请相国大人恕罪!”
刘青辞和赵唯诚也道:“卑职有眼无珠,不识裴大人面目,请相国大人恕罪!”
裴世勋冷笑一声,道:“现在却说不认得我的面目了么?当真可笑至极!”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磊同和刘青辞、赵唯诚既然已经知错,可否宽恕了他们的罪过?”
季长醉道:“陶大人高看季某了,他们都是你的人,季某哪有向他们问罪的权力呢。”
陶延礼道:“相国大人说这话,我可就听不大懂了。您贵为相国,统领百官,磊同他们还不都是您的人吗?”
季长醉道:“哦!原来我还是相国啊,陶大人不说,我倒还忘得一干二净了!”
陶延礼明白季长醉话里意思,知道他不肯轻易放过鄢磊同,脸色一沉,道:“相国大人,卑职要提醒您一句,大的相国,不是没有因为激起官愤,而被罢免的先例。就算是皇上的兄弟,该罢免的,还是会被罢免。”
“是么?”季长醉面向裴世勋道,“我们走,本相倒要看看,谁会被罢免。”说完,已经上了马车。
陶延礼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低声道:“哼,你就得意吧,这样的相国,看你能当几天。”
鄢磊同道:“老师,我安全了吗?”
陶延礼道:“他已下了决心要摘你的官帽,你虽然是我的学生,我也保不了你了。”
鄢磊同抓住陶延礼的衣袖,又道:“老师,你要帮学生一把啊!学生要是丢了这顶官帽,学生也不想活了。”
鄢磊同扯开衣袖,径直走向马车,道:“没用的东西!你落得这个下场,还不是咎由自取!”
车夫待鄢磊同上了马车,挥动了几下鞭子,马车便开走了,鄢磊同追赶着马车,却越追越远。他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给绊倒在地,昏厥了过去。刘青辞和赵唯诚赶过去看他,直觉得唇亡齿寒,知道只要他被罢了官,自己的官位也决计保不住了。
季长醉在马车上伸展开身子,倚靠在车厢里的靠垫上。
裴世勋道:“大人这次和陶延礼闹得厉害,于大人是不利的。大人在朝堂上还没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无数官员都在盼望着大人倒台,大人应该与九卿都搞好关系,以求坐稳相位。”
季长醉道:“我知道我不该开罪他,但我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他陶延礼不过是个户部上卿,在我面前摆什么架子?”
裴世勋道:“必是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不然他怎敢这么放肆。”
季长醉道:“依你看来,是谁在为他撑腰?”
裴世勋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光有人在盯着大人的相国之位,还有人在觊觎皇上的宝座。”
季长醉惊道:“朝中有人想造反?”
裴世勋道:“历朝历代,从来都不缺少想要谋朝篡位的人。”
季长醉沉思了一阵,道:“这样的祸害,非要除掉不可。”
裴世勋道:“大人准备何日动身前往名剑阁?”
季长醉道:“明日就走。”
裴世勋道:“大人路上一定要带足护卫,世勋担心会有人在路上对大人不利。”
季长醉道:“放心,我会带上一百龙武卫,要是谁敢对我不利,尽管让他来送死好了。”
裴世勋道:“这样世勋就放心了。”
这时车夫突然勒住马头,道:“相国大人,应天首富康复观求见。”
第四十章 天降豪宅
“我与康复观并无半点交集,他来见我干什么?难道是有求于我?”
季长醉在马车中想着,他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见这个应天首富。
裴世勋笑道:“此人定是来给大人送上一份大礼的,大人可出去与之一见。”
季长醉道:“他既然是来送礼的,我如果出去见他,那不是落下受贿的口实了么?”
裴世勋又笑道:“大人尽管前去,世勋担保不会对大人产生任何不利的影响。”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民康复观,拜见相国大人,相国大人万安!”
季长醉瞪了裴世勋一眼,似乎在说:“裴老弟,坑了我,你就完了。”又掀开帘子,踏出马车,见康复观跪伏在地,一头霜雪,一脸皱纹,一手褐斑,穿着甚是朴素。
“康老先生请起,这样真是折煞季某了。”季长醉瞧他最少也有九十岁了,一时不知要怎么称呼他,叫财主显得不甚礼貌,叫老爷子有失自己的身份,叫先生又不符他的年纪,于是就叫了他“康老先生”。
“谢相国大人!”康复观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仆从给他递来了一根粗木拐杖,他拄着拐杖,用拐杖连点了三下地,才勉强站稳身子。季长醉看他这个样子,生怕他会失足摔倒。
康复观咳嗽了几声,干树皮一样的脸颊有些泛红,道:“小民生性愚钝,说话不会绕弯子,请相国大人准许小民直接表明在此恭候的原因。”
季长醉道:“你说。”心道:“你可是应天首富,做生意都做成精了,论说话绕弯子,恐怕没人能绕得过你。”
康复观道:“小民在此恭候相国大人,是想向相国大人献上小民的一点点心意。小民知道相国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夙兴夜寐,费心伤神,以至于茶饭不思,形体消瘦。小民还知道相国大人的府邸尚未落成,以至于每日还要到偏远的焰火坡办公。小民一想到相国大人如此为国操劳,却连一处能安心办公的场所都没有,就老泪纵横,痛心欲裂。所以小民思来想去,总想着自己能为相国大人做些什么,想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想到小民可以为相国献上一座宅院,以替相国大人解忧。这座宅院实是普通的很,平平无奇,但也是小民的一片心意……”
“康老先生的心意,季某心领了。但季某既食君禄,怎敢接受您的好意?”季长醉打断了康复观的讲话,心道:“这老头看起来九十岁还不止,怎么说一段这么长的话,竟然还面不改色,一气呵成?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康复观又道:“相国大人食君禄,小民也是食君禄啊,天下人谁不是食君禄啊?”
季长醉道:“此话怎讲?”
康复观道:“敢问相国大人的俸禄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由户部每月按时发放。”
康复观道:“那户部发给相国大人的俸禄,又是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户部的银子,尽数取自国库。”
康复观道:“那国库里的银子,又从何而来?”
季长醉道:“国库里的银子,自然是靠征收赋税,从我大六万万臣民的手中而来。”
康复观道:“相国大人看我是大臣民中的一个吗?”
季长醉道:“康老先生当然是大臣民,你我和在场的诸位,都是大的臣民。”
康复观道:“既是如此,那我的东西,是不是国库的。”
季长醉道:“这样说来,确是国库的。”
康复观道:“既然我的东西是国库的,那我向相国大人献上一座宅子,也就等于是国库给了相国大人上一座宅子,也就等于是皇上赐给了相国大人一座宅子,是也不是?”
季长醉道:“是。”心下忽然懊悔不已:“不好,上了他的当了,他一口一个套,把我套到他的宅子里去了!”
康复观道:“既然是皇上赐给相国大人的宅子,相国大人受了,也不违背皇恩,小民恳请相国大人收下这座宅子!”
季长醉本想拒绝,但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来道理?他只得道:“季某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康老先生了!”
康复观道:“一座宅子罢了,不足为谢。”又指着身后一名管家打扮的人道:“此人名叫王以伦,跟随小民多年,纯朴忠厚,小民让他带相国大人前去看看宅子,不知相国大人意下如何?”
季长醉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康复观道:“小民年老体弱,就不与相国大人一同去看宅子了。相国大人如有任何需要,吩咐王以伦即可。小民就此告退了。”说着,领着一干仆从走了。
王以伦上前一步,拱手道:“请相国大人随我来。”
季长醉道上到马车,对王以伦道:“你也上车来吧,走路实在辛苦。”
王以伦道:“小人低贱,不配上相国大人的马车。”季长醉也没有强求,让车夫慢些赶车,好让王以伦可以慢些走路。
谁知王以伦一路健步如飞,车夫要使尽浑身解数,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季长醉心下惊道:“此人是个练家子,还刻意隐藏了武功来路,不可不防。”
马车跟着王以伦,一路奔驰,穿过千街万巷,最后在离皇宫不到一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季长醉走下马车,一个巨大的院门横入眼中,只见那院门高四丈,宽三丈,通体新刷了一层朱漆,院门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涵虚院”三个大字。
季长醉走到院门前,发现院门虚掩,略微用力,就推开了看似无比沉重的院门。
宅院里亭台楼榭、假山池沼、檐角廊柱,俱是极尽雕琢之能事,一派富贵浮华的气象。
季长醉把整座涵虚院都走了一遍,只觉规格实在是宏大,构造实在是精巧,景观实在是绝美。
他问王以伦涵虚院总共占了多少地方,建造时花费了多少银子。
王以伦道:“涵虚院总共占地千余亩,花费不可胜计。”
第四十一章 章子丘的任务
季长醉在涵虚院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就和裴世勋赶往焰火坡,让王以伦留在宅院里。
马车里,裴世勋对季长醉打趣道:“大人觉得这座宅院怎么样?”
季长醉道:“估计明天就可以见到弹劾我的奏折了,还能怎么样?”
裴世勋道:“大人放心,没人会因为这个弹劾大人的。”
季长醉道:“为什么?”
裴世勋道:“因为康复观不光送了大人东西,也送了朝中的每一位大人东西,这样一来,除非那些大人们都不想当官了,否则谁也不会在奏折里提起康复观的名字的。”
季长醉道:“这个康复观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裴世勋道:“商贾重利,自古如此。特别是像康复观这样的大商人,更是把利益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所以他决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送大人宅子,送满朝文武钱财珍宝,当然花费甚巨,可他所得到的,远比他所花费的要多得多。大人可以试想一下,一个官员受了他的东西,就有一个官员对他偏心,满朝官员都受了他的东西,那就是整个大朝对他偏心了。这样做生意,哪有不发财的道理?”
季长醉听了这话,微微发怒,道:“既是这样,你为何不但不阻止我,还怂恿我受了他的宅子?”
裴世勋轻叹一口气,缓缓道:“满朝官员都受了,大人如若一人不受,岂不是成了满朝官员的敌人?那样大人的相位,还坐得稳吗?”
季长醉道:“官商勾结,按大律法,理应削籍为民。这样的事,难道皇上不知么?”
裴世勋道:“皇上有机枢阁,当然知道这些事,可正是因为知道,皇上才装作不知道。因为一旦彻查,满朝官员会无一幸免,那时整个大就瘫痪了。所以只要康复观没有做的太过分,皇上就不会管这些事。”
季长醉不说话了,他斜靠在车厢的车窗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逝去的道路。
道路总是在逝去,可是好像无论逝去多少,都很难看到道路的尽头。
季长醉想到眼中的道路是在应天,如果马车从应天城往东开数万里,就到承天了,如果马车开到那里,再让时间倒回到十五年前,那时的李熙尧要是当了皇上,一定不会容忍现在的这种满朝官员受贿的局面。
想到这里,季长醉不禁嘴角上扬,哈哈,那时候的李熙尧见到有人喝酒不给银子,都要上去和他拼命,要是当了皇上,一定会血洗朝堂的。
“吁!”
车夫扯住马头,马车已经到了焰火坡。
季长醉没有立即下车,而是对裴世勋道:“要麻烦你再回去一趟,给我办件事了。”
裴世勋道:“什么事?”
季长醉道:“把涵虚院退给康复观,然后另外找个办公的地方。”
裴世勋道:“大人确定要这么做吗?”
“你只管去做吧,我想好了。不就是与满朝官员为敌么,小事罢了。”季长醉走下马车,语气坚定而平淡。
裴世勋苦笑道:“世勋明白了。”说完,让车夫再带他回涵虚院。
季长醉走到龙武卫大营,让霍凯选出一百龙武卫,和他明日一同前往名剑阁。
霍凯得令而去,季长醉在大营里写了一封奏折,内容是向李熙尧告假和弹劾陶延礼、鄢磊同、赵唯诚、刘青辞。
他写罢奏折,将奏折收入怀中,准备围着龙武卫的营地走一圈。走到章古明和章子丘的住处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力极好,虽无内力加持却听出了营帐中的两人正在讨论自己,于是走近营帐,听得章子丘道:“师伯,这样的事我做不来。”
章古明道:“我也不想你去做这样的事,可这是你爹吩咐的,有什么办法?现在只有你离他最近,最有可能得手,你不做,要谁去做?”
章子丘道:“可他武功这么高,就算我跟他到了名剑阁,又怎么能拿到秘籍?”
章古明道:“到那时候,为了岚岗派,也只有用些下流手段了。你是晚辈,他肯定不会在意你。你便趁他不注意,往饭食里下‘阴阳化气散’,他只要吃了饭,一身内力都会散尽。你到时便取走秘籍,不害他的性命,也算对得住他了。”
章子丘道:“我……我真的做不来。”
章古明道:“算师伯替整个岚岗派求你了。如今岚岗派第六代弟子中,除了子枫之外,并无杰出人才,第五代弟子已经凋亡殆尽。岚岗派上下,全靠你爹一个人撑着,你爹生性好强,从不肯于人前示弱。可他跟我说,岚岗派要是得不到这个秘籍,就兴复无望了!”
他说完后,季长醉听得噗通一声,紧接着又听得章子丘道:“师伯!您老别向我下跪啊!”
章古明道:“师伯已经老到不中用了,只能用这个法子求你了,你答应为岚岗派取回秘境吗?”
章子丘道:“我……我答应!答应!师伯你快起来吧。”
季长醉心道:“章古明真是越老越糊涂,就算章子丘答应了,又能怎样?想靠这个小子在我手里拿到秘籍,就算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个企图,你们也是做梦,何况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知道了,也不说破,我倒好奇,这小子要怎么给我下毒。”
这时季长醉又听得帐中传来一阵声响,像是有人在收拾东西。
过了一会儿,营帐里的声响渐消,又传出脚步声,却是章古明背着行囊,走出来了营帐。
季长醉于是走到章古明身前,装作恰巧路过的样子。
章古明见到季长醉,先是一惊,而后长舒了一口气,道:“我正要去找季大侠辞行,想不到一出营帐,就刚好见到季大侠了。”
季长醉道:“就要走了么?”
章古明道:“我师弟出关在即,我必须要回岚岗派了,这几日多谢季大侠款待了。”
季长醉故意问道:“章子丘不和你一起回去么?”
章古明道:“他说仰慕季大侠许久,要留在季大侠身边,季大侠不会介意吧?”
季长醉道:“不会,这小子也不讨人厌。”
两人又说了些话,章古明便走了,季长醉没有送他,也没有找章子丘。
第四十二章 名剑阁前的客栈
名剑阁位于应天山脉的主峰摩天顶,距应天城三千余里。
季长醉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走在最前面,霍凯和章子丘各骑了一匹马,跟在他身后,他们三个身后是一百名全副武装的骑着马的龙武卫。
季长醉上呈的奏折,第二天结果就出了。鄢磊同、赵唯诚和刘青辞都被革职,但陶延礼没有受到任何处分。李熙尧还下了一纸诏书给季长醉:“卿既初次为相,凡事皆应小心谨慎,遇事不决之时,可问裴爱卿,若再不决,可上呈决政殿,由朕亲自定夺。相国此去名剑阁,山高路远,险象四伏,需多加小心,以防不测。”
季长醉见了诏书,知道李熙尧也不会完全站在自己这边,他为了顾全大局,断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一封奏折,就罢免陶延礼这个户部上卿。
季长醉一众人马已经在崎岖难行的应天山上走了六天,此时天色渐暗,虽然人困马乏,但所幸名剑阁离他们只有十里之遥,众人想到名剑阁就在眼前,精神为之一振,胯下的马儿也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霍凯对季长醉道:“这里离名剑阁不到十里了,我们加紧赶路,天黑之前,当能赶到名剑阁。”
季长醉道:“我记得这里往前五里地,有一处客栈,我们今天赶到那里,就地歇息一晚,明日再去名剑阁。”
霍凯道:“今日即可到得名剑阁,大哥为什么不去?早点去名剑阁,我们不也可以早点回应天吗?”
季长醉道:“徒儿拜见师父,哪有晚上去的道理?你去下令吧。”
霍凯道:“是小弟疏忽了。”说着调转马头,向身后的一百龙武卫转达了季长醉的命令。
这座距离名剑阁不到五里的客栈,向来无人问津,可不知为何,今日却是人满为患,把原本了无人迹的客栈变得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季长醉一行人到得客栈时,客栈已经没有一间空房了,这的确出乎他的预料,因为他清晰的记得,四年前自己最近一次入住这间客栈,当天的客人就只有他一个。
虽然客栈已经客满,但季长醉也不着急,客栈的主人和他还算相熟,只要多使些钱,让他给自己腾出几十间客房,应该不成问题。
季长醉让霍凯带龙武卫在客栈外等着,自己一个人去找客栈的主人。
客栈主人见了季长醉,目光有些闪躲,直到季长醉向他打招呼,他才道:“季少侠,哦不,相国大人,好久不见。”
季长醉笑道:“你怎么也知道我是相国了?不用紧张,叫我名字就行了。”
客栈主人道:“不敢,不敢,我还是称你相国大人吧。”
季长醉道:“算了,随你怎么称呼。我来是要住店的,我带了百来个兄弟,劳你给我腾出三四十间空房来,让我这些兄弟们今晚也有个住处,钱不是问题,任你开价。”
客栈主人听了这话,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恐,道:“相国大人恕罪,小店已经客满了,请相国另寻一家客栈吧。”
季长醉道:“我知道已经客满了,所以我才说价钱随你开,怎么,难道你有钱也不赚么?”
客栈主人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道:“相国大人快饶过小人吧,今个在店里住店的人,小人都担待不起啊!还请相国大人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活路。”
季长醉这时也看向四周,只见客栈的大堂和饭铺里坐着的,都是一些穿着羊皮大袄的大汉,细看之下,发现其中有些人自己还认识,心道:“看来我来名剑阁的消息,已经在江湖里传开了,我的‘老朋友’们都在等着我来了。”
客栈主人又侧过头,对着季长醉的耳朵小声道:“你我相识已久,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这满店的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各大门派,各大堂舵,就连释迦门的人都来了。你快走吧,现在他们还没注意到你,你还不走,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成了。”
“即是如此,我反倒不走了。”季长醉拉过一张空桌,直挺挺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却并不喝。
客栈主人惊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非要和我过不去么?”
季长醉高道:“我不是和你过不去,是和在场的诸位大侠,诸位豪杰,诸位英雄过不去!”
他此话一出,立时吸引了大堂饭铺里所有人的目光,就连客栈楼上的客房,也传来了响动。
但这些人只是看着他,认出他是季长醉,却没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都在心里掂量着自己配不配和他说话,还有和在场的诸位比起来,自己有没有站出来说话的资格。
客栈主人见这些大汉都齐刷刷地盯着季长醉,却不说话,心中大叫倒霉,奔到后院,和老婆孩子待在一块,害怕他们出意外。
季长醉见大伙都不说话,大笑道:“诸位为何只死死地盯着我看,却一句话也不说,难道诸位都是用眼珠子说话的么?”
这时台下的一个红色胡子的大汉按耐不住,对一个看起来有些威望的汉子道:“秦大侠德高望重,威震四方,在大伙眼中可算是头一号的人物了。请秦大侠为大伙和这姓季的理论理论,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季长醉认得这个红胡子大汉是“暴如雷”严苛急,而他口中的“秦大侠”是“名满五域”秦浮海。
秦浮海道:“秦某德行浅薄,难当此大任,严兄还是另举高明吧。”
严苛急道:“秦大侠太过谦虚了,大伙中有谁的武功、德行比你更高?”
他面向众人,大声道:“你们可有谁自认武功、德行,高过秦大侠的么?”
众人都道:“秦大侠武功卓绝,名满五域,我等万万不及!”
严苛急又对秦浮海道:“秦大侠,这是大伙的意见,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秦浮海捋着胡子,道:“承蒙各位兄弟看得起,秦某就为各位兄弟向朝廷的相国大人说上几句话!”
第四十三章 胡说八道
不等秦浮海开口,季长醉就道:“秦大侠有何指教?”
秦浮海道:“我敬你曾经也是江湖里的一号人物,替大伙问你三个问题,你要老实答话。第一,你背叛江湖,投身朝廷,是不是出于自愿?第二,你来名剑阁,是不是为了徐老前辈的秘籍?第三,是不是朝廷派你来的?”
季长醉大笑了一阵,一连说了三个是。
秦浮海道:“你笑什么,这三件事你都做了,你还笑的出口么!”
季长醉又大笑道:“我笑是因为你们早已认定我是朝廷的人了,却还要问我这些问题,多此一举,实在可笑!”
众人心道:“他说的不错,大伙早就把他当作朝廷的人了,不然也不会都聚在这里。可秦浮海若不问这些个问题,便没有名头说别的,便不好与他动手。”
秦浮海道:“不错,大伙都知道你是朝廷的人了,我之所以明知故问,就是要让你知道自己的错处,免得日后说我们错怪了你。”
季长醉道:“日后?原来秦大侠今日还不打算对我出手么?哦!对了,对了!我还没有拿到秘籍,你们怎么舍得对我出手?”
秦浮海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休要胡说!大伙是为了取你的性命而来,可不是为了什么秘籍!”
季长醉道:“是吗?既然是为了取我性命,为什么还不动手?”
秦浮海道:“释迦门的苦大师未到,我等不好意思抢了他的风头!”
众人心里都清楚,大伙来名剑阁都是为了秘籍,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说破罢了,所以人人都知道秦浮海说的话不可信。
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怪声怪气地道:“姓秦的你得了吧,三岁小孩都知道你说的是骗人的鬼话,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了,看来你不是‘名满五域’,而是‘骗满五域’了。”
在场的人不下三百之数,可这句话居然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此人内力当真浑厚得出奇,因此尽管这句话说的不堪入耳,众人一时间竟也无一人出声。
但秦浮海听了这话,已是气急败坏,故也不管那人是何方神圣,大怒道:“是哪位在人堆里说话,可敢站出来!”
这时有人自人群中闪到他面前,笑道:“姓秦的,没想到你这么懂礼貌,要我换作是你,肯定会说,是哪个龟儿子、王八蛋、混账东西、瞎了狗眼的、脑壳被驴踢了的在说话,快快给本大爷滚出来,让本大爷替你的十八代祖宗教你做人!”
众人听了他这通话,又见他披头散发,一身墨装,都道:“原来是‘胡说八道’白风斜!”
白风斜是武林中近两年来才名声大噪的人物,行事乖张,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知道他骂人的方式极为独特,永远穿一身黑衣,轻功十分了得。
季长醉没见过白风斜,但初次见他,好像已经很熟悉了,他对白风斜朗声道:“想不到我三年不入江湖,江湖就出了个你这样的人物,可惜我不喝酒了,不然一定要与你喝上三天三夜!”
白风斜道:“喝上三天三夜?你想得美,想和我喝酒的人都从南蛮排到应天皇帝老儿的大床上了。你现在开始排队,估计明年就可以和我喝酒了!“
秦浮海道:“姓白的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和我决一死战!”
白风斜笑道:“大爷我还就说个没完了,就凭你这点花拳绣腿,还想和我决一死战,真是笑死人了!”
秦浮海再也忍不住,猛然大喝一声,喝声中已对白风斜打出了十几拳!
众人在远处,只听见拳风阵阵,都心道:“秦大侠的‘千回百转拳’果然名不虚传。”
季长醉却面带微笑,说了句:“雕虫小技,不过如此。”
这十几拳实在是一拳快过一拳,秦浮海想要以快取胜,但白风斜就是站在原地,躲了他所有的拳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秦浮海心下大急,出拳更快,旁人但见漫空拳影,顿感眼花缭乱,都心道:“先前的十几拳都被白风斜躲了,只不过是他运气好,这下他可决计躲不过了!”
季长醉此时却笑出声来,道:“无知莽夫,当真是花拳绣腿。”旁人听了这话,只道是他三年未入江湖,已经疏于拳脚,因此都看不清局势了。
秦浮海连出快拳,其实是想打乱白风斜的阵脚,让他露出破绽。
可谁知他这一番快拳下来,白风斜非但没中一拳,没乱阵脚,还得意的笑道:“哈哈,什么‘千回百转拳’,我看比小孩子打架用的‘王八拳’还不如。”
在这这样的快拳之下,他居然还来得及说话,秦浮海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气急败坏,心里只想一拳打死他才好。
众人此时都瞪大了眼睛,心中十分不解:“怎么秦大侠这样快的拳,却连白风斜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季长醉却知道其中道理,他心道:“这位白兄弟深谙武学中的后发制人之道,每回都能预先看出秦浮海的拳头要打向哪里,所以秦浮海只要出拳,就没有打中的道理。”
秦浮海察觉出了这一点,眼中一横,道:“我已看穿你的鬼把戏了,这下看你怎么躲!”左拳虚晃一招,右拳直指白风斜面门。
但见白风斜双脚微微变换方位,脸颊于秦浮海的拳头只有一指的间隙,秦浮海变势挥拳,白风斜却动作快如鬼魅,已经侧身到他背后,一把揪住他的头发,然后左腿如闪电般踢出,一脚把他踢倒在离原地五十步的地上。
白风斜拍了拍手,坏笑道:“哈哈,小秦子,你这决一死战,未免也太狼狈了些。”
他这话十分好笑,但除了季长醉,在场的众人一个都笑不出来,因为他们都觉得脸红的很。
季长醉大笑道:“好功夫!当世论轻功,论身法,阁下可排进前三了!”
白风斜道:“放屁!有谁的轻功、身法能强过我,你把他找来,我给他磕上九百九十九个响头!”
季长醉道:“吕门门主吕渡衣、释迦门的苦闲大师,这两个人,我可是找不来的。”他本想说自己,可想起自己武功尽失,说出来名不符实,就把自己换成了吕渡衣。
第四十四章 无耻至极
白风斜道:“吕老头子都那么大岁数了,我不服。苦闲和尚我没见过真人,任别人怎么说,我也不服。原以为你会不要脸地说你自个的,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季长醉道:“跟阁下比起来,我的轻功、身法着实上不了台面。”
这时秦浮海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了浑身的尘土,吐出一口鲜血,恶狠狠地盯着白风斜。
白风斜道:“小秦子,怎么啦,还要与我决一死战么?”
秦浮海自知不是白风斜的对手,虽然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把他挫骨扬灰,可自己技不如人,迫于无奈,只能咽下这口气。
他正欲转头下山,却听得有人喊住了他:“秦大侠留步!”定睛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双目含光。
叫住他的人是桃李堂的堂主“弟子三千”贺锦程。
贺锦程在楼上听到了下面的动静,观望了一会儿,就提着长剑下来了,其他在楼上的各路人士也都跟着他走了下来。这些人中,季长醉认得的,只有贺锦程、玄道派的“无戒道人”齐阳子、连峰派的“通臂猿”郑潜。
这回五堂七派中只有桃李堂、玄道派和连峰派来了几个好手,其余各堂各派只来了几个弟子而已。
季长醉看见来人是贺锦程,皱了皱眉,心里感到恶心。他和此人打过交道,知晓贺锦程为人阴险毒辣,但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季长醉感到恶心的是,贺锦程明明一肚子坏水,却满口的仁义道德,装出一副圣人君子的样子。
贺锦程看着秦浮海,对在场的大伙高声道:“方才的打斗,贺某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秦大侠不慎落败,实是遭了奸人的暗算,做不得数的。大伙说是不是啊?”
此时众人中最不懂武功的也知道,秦浮海被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武功差白风斜太多,但既然连五堂中的桃李堂堂主都说他是受人暗算了,那他肯定就是受人暗算的了,况且他们此前都说白风斜不是秦浮海的对手,这时正好可以给自个找个台阶下。
严苛急头一个喊道:“贺堂主说的一点也不错,我亲眼看见那姓白的朝秦大侠使了暗器!不然以秦大侠的武功,怎么可能会输给他!”
众人见有人起头,顿时没了顾及,都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起来。
“没错,秦大侠成名这么多年,白风斜不使些下流手段,怎么能够取胜?”
“如此说来,这姓白的真是忒不要脸!”
“哈哈!现在真是什么小猫小狗都敢出来献丑了,就连‘胡说八道’也能打败秦大侠,真是可笑!”
“姓白的,快滚到秦大侠那去,给他磕头谢罪,这样兴许他还能饶你一条小命!”
………………
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算白风斜大败秦浮海是千真万确的事,被众人这么一说,真事也已变成假事了。
白风斜对着这些真正“胡说八道”的人骂道:“放你们祖宗十八代的狗屁!你们都瞎了眼睛么!”他骂人时用了内力,因此虽然现场混乱不堪,每一个人也都把他骂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骂道:“小秦子!这些瞎了狗眼的说大爷暗算了你,你要是有种,就上来再和我比试一场,要是你不敢上来,就是一万年的老王八蛋!”
秦浮海听他这样辱骂自己,已是气得两眼喷火,就要上前和白风斜拼了,却被贺锦程一把拉住。
贺锦程大声道:“姓白的好不要脸,秦大侠受了你的暗算,已是身负重伤,你还要趁此机会诱他一战,真是一个无耻小人!”
白风斜骂道:“你才无耻!你大爷、你大舅、你二姑、你三嫂,都无耻至极!”
他又对秦浮海吼道:“小秦子!你自己说,我只不过是踢了你一脚,你受了重伤么?”
贺锦程对秦浮海使了个眼色,秦浮海内心挣扎了一下,道:“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你自己下的手,我受了多重的伤,你心里头自然清楚的很!”
季长醉道:“白兄弟,你还是快走吧,他们都说你是胜之不武,我季长醉却知道你是赢的光明正大的。”
白风斜道:“我不走!贺老鬼,你这个只会耍嘴皮子的老东西,可敢与我过上几招么?”
贺锦程道:“有什么不敢!”长剑一挺,剑尖一抖,同时身形一闪,无数的剑影已经罩住了白风斜全身。
在场识货的人道:“这是桃李堂的‘疾影剑’!”
白风斜道:“狗屁‘疾影剑’!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罢了!”一掌推出,掌风绕体呼啸,又推出一掌,环绕在周身的掌风更甚,把那无数的剑影都尽数撕碎了。
贺锦程一击不成,收剑回身,道:“你怎么会‘斩因灭缘掌’!”
“斩英灭缘掌”是释迦门的一种绝学,白风斜不是和尚,怎么会这一招?
白风斜道:“怎么,奇怪么?本大爷还会你的‘疾影剑’!”说罢,施展身法,从一个大汉手里夺来一柄剑,剑尖一抖,幻作万千剑影,直朝贺锦程刺去,正是“疾影剑”!
贺锦程想不到白风斜居然会使这一招,顿时乱了阵脚,没能挡住所有剑影,被一道剑影削去了一截衣袖。
这时在场的众人都哑口无言了,怎么这白风斜如此厉害,居然还会“疾影剑”!
白风斜把剑一扔,大笑道:“看来大爷我还是使不惯兵刃,不然一剑就要了你的狗命啦!”
贺锦程在自己的剑招上吃了亏,只觉得羞愧无比,但他决不会在众人面前失态,站直身子,道:“得意什么!再来比过!”
白风斜道:“你要比,大爷我却不奉陪了。”
贺锦程道:“原来你也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小本事罢了,怪不得不敢再比过!”
白风斜怒道:“放屁!本大爷今天就让你看看真本事!”说着就要冲上前去。
贺锦程却道:“慢着,我不过一个老头子,你就算侥幸胜了我,也算不得有什么大本事!”
第四十五章 以一敌三
白风斜道:“那你说大爷我要怎么做,才算有真本事?难道是把你打到满地找牙么?”
贺锦程看向齐阳子和郑潜,道:“你如果能同时赢过我和齐道长、郑大侠,那才算有大本事。”
季长醉冷笑一声,道:“白兄弟,贺堂主这是摆明了要三个打你一个,这样卑鄙的手段,你可别上当了。”
季长醉知道贺锦程不要脸,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他堂堂一个堂主,居然能想出这三个打一个的法子来,要是传出去,只怕是名声不保。但季长醉更没想到的是,白风斜居然答应了贺锦程的要求。
白风斜道:“上当就上当,就凭这三个废物,大爷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齐阳子怒道:“满嘴喷粪的东西,道爷非要斩断你的手足四肢,让你变成残废不可!”一刀劈出,掀起一波刀气,使得旁人连退了五六十步。
道士本是使剑的,但齐阳子却偏偏喜欢使刀。他外号“无戒道人”,也是因为他不守戒律,吃喝嫖赌,无所不做。谁也不知道,凭他这一身的劣迹,如何能入得了玄道派。
齐阳子出手时,郑潜也不甘落后,大道:“姓白的休要猖狂,接我一掌!”
连峰派的“揽天掌”,讲究一个“高”字,能于平地击倒空中离地数丈的人。
眼看着一刀一掌从不同的方位朝自己袭来,白风斜没有丝毫慌乱,屏息凝神,身形腾挪之间,手上已多了一把戒刀。
他戒刀一抬,架住了齐阳子的刀,反手轻飘飘地挥出一掌,逼退了郑潜的掌风。
季长醉心道:“他架住齐阳子的一刀,使得是‘横刀式’,这一招平常的很,可他逼退郑潜的那一掌,明明就是郑潜自己所使的‘揽天掌’,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怎么会这么多武功?”
郑潜往后退了几步,心中骇然道:“他怎么会我的‘揽天掌’!”
这时齐阳子刀势一变,翻身砍出一招“劈山式”,白风斜也迎上一招“劈山式”,两刀相劈,发出令人耳鸣的声响。
齐阳子心下思忖道:“我每使一招,他都能预先料到,看来只能快攻了!”
齐阳子舞刀而上,只见他先是使“九连刀”,又使“蝴蝶刀”,接着又使“十字刀”,随后一连使了九路不同的刀法,让人看得目不暇接,连连赞叹。
他刀法凌厉,每一刀都使得恰到好处,深得刀式的诀窍精要,在场用刀的好手看了,都感叹他不愧是使刀的名家,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
可齐阳子刀法虽精,他使出的每一刀,白风斜也会使,而且使得比他还快!
所以齐阳子九刀使出,刀势已老,反被白风斜占了上风。
季长醉心道:“齐阳子这样快的刀,他却照样可以料敌于前,对以同样的招数,难道他是……不可能!当年我亲自赶往那里,除了小韵,其他的人都死绝了,可他又姓白,难道真是那里的人吗?”
齐阳子招招都被白风斜以同样的招式破解,心中又气又惊,大喝着斩出一招“回旋式”,哪知这一招又被白风斜以“回旋式”挡住了,气得他简直要吐血了。
这时在一旁观战的贺锦程,朝白风斜咽喉刺出一剑,道:“齐道长,郑大侠!咱们三个一起上,就算他能复制咱们的招数,也决计应付不过来!”
齐阳子和郑潜听了这话,都觉得有理,虽然他们也觉得三个合起来围攻一个实在是不公平,但在胜利面前,公平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自己在大伙面前输给了白风斜,那才是身败名裂!
白风斜道:“哼,你们三个废物一起上,大爷我也不怕。”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们,因为白风斜都这么说了,要是他们一起上还胜不了,岂不真的是废物了?
“好,我等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贺锦程挥动长剑,朝白风斜使出一招“分山隔水”。
白风斜以刀为剑,也使出一招“分山隔水”,霎时间刀剑相交,但白风斜出招更快,一刀砍退了贺锦程,顺势再向齐阳子斩向一刀。
齐阳子已经知道了白风斜的厉害,使足力气,将刀一横,虽挡住了这一刀,但觉得手臂一阵酸麻,顿感白风斜不仅出招奇快无比,手上的力道也实属骇人。
白风斜这一刀被齐阳子挡住,手臂也是一阵酸麻,但他对此毫无顾忌,转身把刀朝一旁的郑潜掷去。
这一刀来的极快,郑潜躲闪不及,只得运起全身内力,硬接住了这一刀。
白风斜三招之内,逼退了三个好手,心中豪气顿生,大声道:“还要再打么!大爷我奉陪到底!”
贺锦程道:“你神气什么?方才我等都未尽全力,只是试探你一下罢了!”又使出一招“拜观音”,直奔白风斜面门。
他看到白风斜掷向郑潜的一刀被郑潜硬接了下来,知道白风斜同时力战三人,内力体力终会不济,只要他们三个跟白风斜缠斗半个时辰,必然可以取胜。
齐阳子和郑潜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便一齐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力求让白风斜在他们三个的夹击之下,只能防守,不能进攻。
白风斜分别复制他们三个的招式,如此跟他们缠斗了五六十招,刚开始时的十招还可以占到上风,但十招之后,只觉得他们的刀剑拳脚越来越快,自己出招却越来越慢了。
白风斜心道:“再这样下去,如果我不暴露身份,定会落败,可一旦身份暴露,我在江湖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这可怎么办?”
季长醉看出了白风斜的困境,心想:“他已经现出了败势,如果我还有全盛时期的五成功力,只消给他们三个一人一剑,就可以把他们尽数斩于剑下。如果他真是那里的人,我不可不救他,只好叫霍凯来助他一臂之力了。”
季长醉高声喊道:“霍凯何在!”
他话音刚落,霍凯就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从客栈之外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