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驱虎吞狼
晶龙盘旋下降,遮天蔽日。
通体晶莹璀璨,气势万丈,光华射牛斗之墟。
巨口不需要张开,只用狰狞的头颅朝城楼微微一探。刚刚挣扎站起身的吴太乙与五位光明使者统统栽倒,再也没有冒泡。
奴隶们瞧得分明,齐声叫好,以为六个作威作福的阎王被活生生吓死了。
其实,晶龙就是信天游的圣胎,却与修行者不太一样。
它介于虚实之间,具备能量,可以在现实世界里进行物理打击,施展法术。目前最强大的手段,是精神攻击。以信天游堪比圣人的神识强度,小小开光、化丹仙师,哪里经受得了。
龙吟清越,声闻九天。
万众慑服,群兽惶恐。
晶龙在虚空游走,长长的身躯一扭,大脑瓜便越过了小半城堡,怒目朝下方一瞪。
扑通,扑通,扑通……
各领主、供奉立刻倒地蹬腿,七窍流血,偏偏马儿又没事。
兵丁们肝胆欲裂,狼奔豕突。如同被烧了窝的蚂蚁一般,冲出了另外三处城门落荒而逃,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晶龙信守诺言,没有追杀逃跑者,徐徐隐没了。
挺立于尸堆血泊的书生哈哈大笑,足尖一点,飘然“飞”向门楼。
搜刮六个仙师,没找什么珍贵东西。对于他这种顶级富豪而言,除了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吴王孙外,看谁都是穷鬼。
故意把动作放慢,就是要让所有人瞧清楚。
杀人夺宝,那可是野修的标准招牌,妥妥坐实了邪恶身份。
“大威天龙”的呼喊声悄悄平息,跪拜的众人默默站起,统统傻眼了。尼玛,来的是大侠,大仙,还是大盗?
阿彪有点发懵。
“指挥长”怎么不搭理咱们?直到现在,也没有听到外围冲锋的枪声。难道不是“同志”,是一个仇恨道门的修士?瞧他冲上擂台护住老苍头与黄堂的架势,似乎沾亲带故,端的古怪?
突然,耳朵里面钻入了一线声音。
“阿彪同志,周荣对我提起过你。当下任务紧急,你装作感激涕零的样子,快来城堡找我。记住,一定要口称‘神仙’,别让外人看出破绽。”
阿彪吓了一跳,环顾左右又没有发现异状,似乎那道命令只有自己听见。
来不及多想了,把钢刀朝地面一插,吩咐几位骨干原地不动保护群众。匆匆忙忙朝门楼跑去,运足了丹田之气呼喊:
“神仙老爷,请受小人一拜。求求您,赦免了咱们这些奴隶吧……”
信天游却没有等候阿彪,也不答应,径直下了门楼。
街道冷冷清清,不见人影。一地狼藉,尸首枕叠。山阴堡方圆不及一里,他很快就走到了中央的领主府邸。
大门敞开,外面躺着几具尸体,里面传出哭叫、拉扯、砸抢的声音。
原来晶龙现身之后,圣光熄灭。士兵们晓得光明使者完蛋了,纷纷溃逃,大叫“要屠城了”。领主府的保卫、仆佣闻言,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几十个落后的兵丁合计,反正溜走了也没啥好日子过。富贵险中求,不如趁乱发一笔横财。
于是心一横,干脆闯入领主府抢掠。一名伙计发现鲁小姐貌美,色胆顿起,竟然连性命财宝也不顾了,把她往房间里拖拽。
鲁小姐拼命挣扎,拔出金钗乱刺。莽汉一把夺过去,“滋啦”撕裂衣裳,扑倒在地。
紧要关头,外边爆发出一连串凄厉的惨叫。
汉子一惊爬起,拔出了腰刀。
一个鬓角灰白,身材高大的书生踏进了房间。手提一柄“光剑”,目光凌厉。背衬着碧空白云,宛若天神。
溃兵以为跑出了一个半路截胡的,怒吼劈砍。可惜钢刀还未递出,自家的头颅先飞起了。腔子里的热血飞溅房梁,无头身躯砰然倒下。
书生面无表情,转身而去。
鲁小姐一轱辘爬起来,到底见过一些市面。顾不得羞愤害怕,一边手忙脚乱整理衣裳,一边喊道:
“恩公,恩公请留步。如果留下守卫府邸,山阴堡必有重谢。我会请求父亲,聘您为首席大供奉……”
门外冷冷回答。
“你爹被老子宰了,爷爷是来没收不义之财的。”
咕咚……
门内传出了一声沉闷摔倒。
信天游寻找宝藏,不需要晓得地点,一找一个准。
金银珠宝属于俗物,灵石更加珍贵。尤其在遗落之地,天地元气匮乏。几里范围之内的灵气散逸,休想躲过他的感应。
埋藏灵石的地方,一般附带其它财物。而埋藏金银珠宝的地方,却未必有灵石。
只用了二十分钟便洗劫干净领主府库存,信天游登上了高高的瞭望塔。
奴隶们依旧好好地呆着,仿佛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溃兵渐渐有聚拢趋势。一河之隔的山阴镇外,大批皂役、法师、武者逃离到了田野,三五成群。
东南西北方向的七八里外,出现了四只旌旗招展的军队,却停止不前。显然早就望见了晶龙盘旋,恐怕还收到了探子的消息。懂味得很,不敢鸡蛋碰石头。
所有人均像鹅一样伸长了颈子,望向山阴堡。
各怀心思,都在等待。
照遗落之地的规矩,拳头硬的就是大爷。今天算山阴堡倒霉,迎来了一尊过路杀神。待他走了之后,这块地盘终究是要产生一位新领主的。谁先占据了堡垒、市镇,抢得资源,就立于不败之地。
杀神连光明使者都宰了,怎会傻不啦叽留下,等待道门的报复?
哼哼……
信天游冷笑。
游兵散勇是个大祸患,将严重搅乱治安,影响科学党转移人口。必须将他们赶往太阳平原,驱虎吞狼,让那边乱起来。
即使一个月后道门察觉问题,面对混乱的局面也脑壳痛,茫无头绪。更何况天下大旱,浩劫临近,他们的重点不会放在遗落之地。大量人口逃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掩盖自己暗渡陈仓的计划。
从山阴堡至呼延堡、剑门、刀关的通路,均已经打通。周荣、宋长镜务必镇守住这里,将它改造成一个庞大的中转站。
自己则要伪装成一名凶悍邪修,以吸引注意力。
道门并不想管理遗落之地,将其分割为一盘散沙,以限制科学党人的发展。
野蛮世界,打打杀杀纯属常态,太平了才是咄咄怪事。但这次死了一批光明使者,是无法掩饰的大事件,肯定引发疯狂报复。得让牛鼻子们认为与“理想国”无关,是一个邪恶野修干的,把重点落在追凶上。
光明正使吴太乙陨落后,宋长镜摇身一变,成了方圆几百里内最有权势的人物。正好可以收拾残局,立下功劳,还能够搪塞桃都,一举几得。
第三十四章 十步杀一人
塔楼之下,阿彪磕头如捣蒜,哀嚎道:
“神仙大老爷,求求您开进口,赦免我们这些奴隶吧……”
信天游心里嘿嘿一乐,暗道,别看这货样子粗鲁,演技却杠杠滴,难怪受到了黄堂的赏识。
面无表情,传音入密:
“阿彪同志,城堡里空虚了,外围的军队即将被我赶去几百里远。你马上招呼大伙进来,吃好喝好,收集金银、衣裳、粮食、医药、马车……可是,不要烧杀哄抢。下午,周荣指挥长会与你联系,听从他的命令。记住,所有人在明天上午,必须离开山阴堡。”
奴隶不逃,那才是傻子,不正常。等一下个领主产生,他们不是被杀,就是重新做回奴隶。
而道门,历来不管这些小事。
如何装作四散逃跑,又偷偷转道东去呼延堡,沿途呼应警戒,隐藏行迹……等等等,就交给同志们处理了。绿色通道已经打通,十几天内的遗落之地又是真空地带,难度不会太大。
不过,周荣等骨干还不能全部走光,得留下大部分人联络同志,寻找遗属,发动群众。
明天下午,宋长镜将聚集残余的翻动力量,收复山阴堡,树立傀儡领主。鲁长元那个方儿子好像就不错,被晶龙吓死的人里没有他。
宋长镜正好借光明使者与众领主被杀为由头,安顿地方为由,待凌霄大会结束了才赶往桃都汇报。
一可以拖延十天时间,二是使者全领命走了,道门调整方针将相当麻烦,三制造了后期的调查难度。
作为临时计划,不算完美,但堪称一石三鸟。
外人听不到传音入密,只见到白袍书生懒得搭理死乞白赖、苦苦哀求哀求的奴隶。一声呼啸,冲天而起。在空中滑翔了一百多米远后,落到了屋脊上,再次前掠,犹如电闪。
自从踏入“杀神巅峰”之后,信天游对万有引力的感应愈发清晰。身躯的质量并没有减少,却能够调节受力程度了,可轻盈,可沉重。在借力纵跃的情况下,看上去像御空飞翔。
他拐了一个弯,折向左岸。
既然河面上架了桥,就不必再表演乘风破浪了。
首先要驱赶的,是镇外那一批惊魂不定的皂役。这帮鸟人没能力参与抢夺领主宝座,可卡住了向东的道路,对奴市里刚刚被拯救出来的群众是一个巨大威胁。何况自己正巧顺路,传音入密给周荣与宋长镜,部署下一阶段的行动。
原野上,三五成群的皂役不由自主靠拢聚集了。黑压压一片,足有两三百。如同屠宰场里,不知道呆会儿要油爆还是红烧的小鹌鹑,瑟瑟发抖。
东边,一阵朗吟之声传来,却见不到人。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声音清亮,如明月清风,皎洁平和。继而险峰突起,大江波澜壮阔,金戈铁马,剑气纵横。最后只余空谷足音,久久不散,袅袅而逝。
皂役基本上由混混地痞构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根本体会不了李白《侠客行》的幽微意境和豪迈之情。不过,“十步杀一人”却是一句大白话,任谁都听得懂。而声音里更是透出一股肃杀严厉,令人心底直冒寒气。
诗句念完,一袭白袍出现在原野的边沿。一声断喝,犹如平地炸响了焦雷。
“呔,给爷爷滚去五百里外,否则杀无赦!”
皂役们炸群了,撒丫子就跑。
信天游见还有几十个人迟疑,屈指一探。
芝麻大一粒炎精爆炸,蘑菇云嗖嗖嗖直蹿天空。巨响震得大地颤抖,瓦舍嗡鸣。
三分钟后,原野清洁光溜。
人群急急似漏网之鱼,朝西边逃去。
五百里外,是遗落之地的核心,早先太阳城的位置。沿途领主多如牛毛,可不是啥善男信女。
那也顾不得了,总比横死当场强。
……
信天游用两天时间,岂止驱赶了山阴堡的三千精兵疾奔两百里。还连破五堡,逼迫近万兵丁在太阳平原上溃散开花。
李白的诗歌沉寂了万年之后,在鸟不生蛋的遗落之地横空出世,获粉无数。尤其“十步杀一人“那句家喻户晓,闻者无不仓惶色变。
甚至还有人吹牛,脸红脖子粗地争辩,与有荣焉。
”……直娘贼,老子那天就在现场,溜得快才捡回了一条命。哪里是‘十步杀一人’,明明是‘一步杀十人’……“
邪修白袍杀神的风头,一时无两,可止小儿夜啼。
信天游却不继续朝太阳城的遗址挺进了,也不折向西南方的香格里拉,以免将混乱带去那边。
拐向正北,预备伪装走俞关出遗落之地,进入甘国的假象。
一口气再破六堡,大肆掠抢。并非贪图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财物,而是要故意留给道门以追凶的线索。
时间紧,他也不磨叽了。偃旗息鼓,埋头赶路。
第三天中午,俞镇最豪华的酒楼,走入了一位白袍书生。
混乱消息传到这里,至少需要五天。除非使用道门信香,否则,任何探子骑马都跑不过信天游。
一名店小二点头哈腰迎上前,见对方衣饰平常,没有行礼,没有仆童。不由得撇了撇嘴,不阴不阳道:
“客官,咱们这儿可没有俞州拉面。“
书生嘿嘿一乐,道:
“立刻给爷爷摆十桌酒席,挑最贵最好的上。“
小二呆住了,结结巴巴道:
“客,客官,本店的一桌上等酒菜需五十两银子。您既然请了这么多客人,少不了乐工弹曲,粉头凑兴。每桌加五两,总计五百五十两……”
说完,眼珠子滴溜溜直往对方身上睃,看哪疙瘩能藏这么多银子。
书生笑骂:
“你这厮,不伶不俐,无非怕爷爷吃白食。乐工粉头不要,饭菜得足,酒得好……看好了,爷爷先把钱付了。”
言毕掀开外袍,从腰间系住的小锦囊里掏出一枚硕大金锭,递了过去。
五十两,以金子的高密度也比拳头大。黄澄澄一大团,亮瞎了大堂内所有食客的眼睛。均停箸不言,肃然起敬。
这么大一锭金元宝,固然吓人。更吓人的是,那书生竟然不怕财宝露白。要知道这里可是法外之地,一两银子都可能引发血案。
角落里,一胖一瘦两位商人模样者对视了一眼,传音入密。
“一个雏儿,境界不过凝罡。可能是甘国某世家的弟子,刚刚踏入遗落之地历练。”
“嗯,奇怪……那个鸭子戏水荷包,明显装不下这么大一锭金子。俺注意看了的,金子掏出后,荷包也没见瘪下去。”
“肯定是储物锦囊了,尽管比不了空间法器,也能装不少东西,值万两黄金。”
“这雏儿像是才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准备宴请些什么人?”
“切,兴许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充冤大头显摆罢了。管他的,宰了这头肥羊,咱们远走高飞。”
“中!”
第三十五章 来自西牛贺洲的邪修
店小二的眼睛直了,“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道:
“公子来得正好,中午人客少,可巧把二层楼空出来了。里面的大厅摆十桌没有问题,旁边还有雅间,可以一边吃,一边临窗观赏风景。”
信天游道:
“行呀,那就在二楼的大厅里摆十大桌。每桌按八个人的分量,再额外安排一桌放在雅间。”
店小二道:
“全部照公子安排的来,总计需五百五十两银子。要不……剩下的呆会儿再付?”
说着,这货便伸出了手,想掏走金锭。
吃饭嘛,一般是吃完后再付账。但对方已经拿出钱,当然却之不恭了。另外,五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总得先勘验了金子,心里才踏实。
书生却将金元宝在掌心抛了抛,掀开外袍一按。似乎塞进了锦囊,其实是收入了空间戒指。
笑道:
“你这厮,好不爽利。哪有还没动筷子,就先结账的道理?”
店小二呆了呆,讪讪缩回手,道:
“十一桌上等酒席,弄起来要费一番工夫。饭菜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公子看要几时呈上?”
信天游道:
“一盏茶弄好吧,碗筷等物当添头送给我,如何?呆会儿,不要安排人伺候。”
满堂人听见,全傻了。
直娘贼,哪有上酒楼吃饭还带走碗筷的,不嫌丢人?
小二踌躇道:
“碗筷不值几个钱,权当折扣了。可是一盏茶的工夫,也弄不了那么快。既然公子的客人还没有来,不如一炷香后呈上吧,先吃瓜子香茶。”
信天游道:
“行,就依你,快去安排……至于客人嘛,倒是先到了两个。”
说完,径直朝堂内走。到了两位商人的小方桌前,含笑拱手,问道:
“两位大哥器宇轩昂,可否赏个薄面,一同喝杯酒?”
瘦商人一怔,心道,莫非这是一个大圣人,听到了咱俩的传音入密?
胖商人却急躁,觉得正要睡觉时偏偏碰到了一个送枕头的,运气真不赖。生怕同伴推辞,起身拱手道:
“公子太客气了,俺们求之不得。”
书生眼睛一亮,故意把舌头捋直了学对方的硬腔硬调,惊喜道:
“哎呀,听口音,大哥不像是本地人。”
胖子傲然环顾一圈,道:
“俺从西牛贺洲来。”
厅堂内立刻变得冷风飕飕,鸦雀无声。
文明重建之后,把世界划分为四大部洲,称为东土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东土神洲即万年前的亚洲大陆,西牛贺洲即欧洲大陆,南赡部洲即大洋洲和南极洲,北俱芦洲把南北美洲和非洲一锅炖了。
这里面,唯独东土神洲灵气复苏,崛起了强大修士。其它各洲的人民沦为妖兽口粮,万不存一,苟延残喘。
由于缺乏灵气,妖兽的进化之路被阻断。尽管数量众多,并没有产生超强个体。正如遗落之地的野猫赛过大豹子,野狗壮如小牛犊。对普通人属于致命凶物,对仙师的威胁却不大。
东土门派林立,难免有争斗失败者或避世者,前往其它洲开辟洞府。远隔万里重洋,对圣人和拥有飞行法器的真人,根本不算一个事。缺乏灵气,可以用灵石补充。缺乏物资,可以用空间戒指装载。
南海派的宗门罗浮岛偏离神洲,被视作蛮夷。其实他们源自癫道人的玄门正宗,罗浮岛依旧处于东土延伸出的岛链上。
道门一统神洲后,建立社会秩序。杂门小派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得不收敛。唯独来自其它部洲的邪修,抢灵石抢物资抢女人抢修行苗子……肆无忌惮。
杀人灭口,抢了就跑,谁能奈何?
没有天大的面子,谁肯提着脑袋瓜为你追凶?
先不讲大洋阻隔,陆地茫茫,也不提灵气匮乏,讯息不通。仅仅一条“强龙难压地头蛇”,就令圣人望而却步。
天人洞彻天机,当然不惧怕,可怎么会去管世俗间的绿豆芝麻小事?
每四年一次的凌霄大会召开,遗落之地的光明使者纷纷撤离,便沦为了野修战场。这疙瘩穷归穷,真正的强者不屑一顾。但领主豪绅并不穷,还是能刮出不少油水的。
道门对此心知肚明,听之任之。
反正它的目地是追捕科学狗,地方越乱越穷,对方就越难生存。
胖子当众亮出身份,并非说漏了嘴,纯粹欺负书生也是一个外乡人。摆明态度,这头肥羊是俺的,谁也别抢!
岂料,书生急道:
“哎呀,俺也是从西牛贺洲来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看大哥面熟,以前肯定见过。”
胖子当然不相信,以为对方想趁机攀关系,便顺着话头一通胡扯。
“俺看你也面熟,可能去过俺们乡。俺村头,有一棵歪脖子大槐树,特别好找。”
“哎呀,那棵树是被俺掰歪的,不好意思。”
“啊……俺还养了一条狗子。”
“那条狗子,被俺偷偷炖着吃了。”
“俺说,难怪狗子不见咧,原来是被你偷偷宰了。那条狗子从小养到大,通人性得很……”
“大哥,没说的。俺吃了你的狗子,今天就赔一桌酒席,走走走……”
白袍书生热情洋溢,伸手邀请。
胖子与瘦子相互看了看,施施然跟随而去。
待三个人走出了十几步后,大堂末端的一桌武者中,有人小声嘀咕:“靠,这不是耗子请猫,嫌命长嘛。”
落在后面的瘦商人听了,似乎不经意地袖袍一拂。
嗖……
旁边桌上的一根筷子闪电般疾射,悬停于说话人的眼珠子前。
满堂人噤若寒蝉。
一息后,筷子“吧嗒”掉落,激起汤水四溅。那桌的武者仿佛变成了泥塑木偶,动也不敢动。
白袍书生浑然不觉背后发生的小插曲,大摇大摆登上了楼梯。
几名侍者连大气都不敢喘,殷勤地迎他们进了雅间。快手快脚端上了茶水点心,迅速退下。
雅间不比大堂,角落里摆放了盆栽与熏香。除了中央的酒桌椅子外,还有一溜太师椅贴墙而靠,面前各摆一张小茶几。
等侍者退下后,胖子笑嘻嘻的面容收敛了,目露寒光。
瘦子毕竟谨慎,问道:
“哥子,你明显不是西贺牛洲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外面的十桌酒席,又是在等谁?”
书生微微一笑,道:
“不急,不急……你们两个对我有点用,先喝了茶再慢慢讲。”
言毕端茶示意,三人一饮而尽。
见对方的盅子放下,信天游手按茶壶。一线黄汤喷出,落在了瘦子的空杯里。
瘦子竖起大拇指,赞道:
“公子好功夫!”
胖子斜睨,冷哼了一声。
激水成线,武道仙师就可以办到。纵然对方隐藏了修为,那也不算什么。如果今天不亮出足够强硬的底牌,便是自掘坟墓。
然而,一觑再觑之下,胖子的脸色变了。
茶汤源源不断注入,漫出了杯口却不流下,渐渐在空中堆出了一根半尺高黄澄澄的柱子。
见到瘦子面孔凝重,直勾勾盯着柱子不说话了,信天游笑道:
“是不是太粗了,不好下嘴啃?”
言毕,一指点去。
胖瘦二人惊得弹跳而起,离座贴墙站立,手瞬间插入袍子。
信天游笑容不改,道:
“哈哈,两位老乡,不要吓成这个样子嘛。俺打赌,只要你们敢掏家伙出来,手掌就会断掉。真的,特别灵验,特别危险,千万不要尝试……”
说话之间,茶柱变细了。朝空中延伸,一直快杵到天花板。
书生“嘿嘿”一乐,腔调变了,道:
“请客嘛,当然不能小气。爷爷请你们吃从未见过的美味,哈根达斯冰激凌。当年在虚境里尝过后,想造出来给几位小伙伴开开洋荤。可是找不齐配料,味道差强人意。小黑小花傻大粗笨,高兴得嗷嗷乱叫。小青傲娇得很,尝了几次就不屑一顾,老叫我造灵晶豆儿喂她吃……”
随着一阵絮絮叨叨,他屈指一弹。
数息后,粗如婴儿小拇指的茶柱光芒闪烁,赫然凝结成了一根光溜溜冰柱,寒气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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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翡冷翠
胖瘦两位商人面孔煞白,腿肚子哆嗦。当听到“虚空秘境,灵晶豆儿”时,再也撑不住了,“扑通”跪下,磕头哀求。
“西牛贺洲的自然门小修,不知雷劫圣人驾到,言语冒犯。求您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马。咱们俩踏入东土,从来没有杀过人……”
他们凶则凶矣,平日只敢在世俗强横,生怕招惹了强者被一巴掌拍成肉酱。见对方深不可测,立刻三十六计怂为上。
人的脸,树的皮。
神洲的修士多少有一点气节,没气节也要装作有气节,否则没法混。异洲修士在你死我活的残酷环境长大,脸皮算什么,性命最重要,服软比谁都快。
见到书生鬓角灰白,面容年轻,顶多三四十岁,不可能是天人。既然从虚空秘境走出,又不惊动天道降下雷霆,觉得只能是渡过了劫的圣人。
至于一位尊崇的道门圣人,为什么不参加凌霄大会,跑到遗落之地溜达,就不是他们考虑的范围了。
信天游也不揭破,眼睛一瞪,冷冷道:
“狗屁自然门,爷爷没听过。哼,谋划抢劫老子,不晓得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掀开外袍亮了亮,问道:
“说,这是什么?“
二人不知何意,老老实实回答。一个说“鸭子戏水荷包“,一个讲”双鸭渡河锦囊“。
信天游差点被气哭,哑口无言。
小姐姐玉琼花的手艺,真心不敢恭维。辨识度太高了,以后坚决不能用。
这个荷包在玉笥岛无人不知,在白沙城也有人见过,还曾在越王城大战时露了面。假如消息泄露,聪明人就会意识到,遗落之地的野修,越王城的肖尧克,玉笥岛的信天游,白沙城的信天金刚,其实是同一个人。
“呸,算你们两个家伙识相,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讲……爷爷最讨厌膝盖软的,站起来说话吧。“
胖子与瘦子的心悬在嗓子眼,闻言期期艾艾站立,勾腰曲腿。明明眼前有两把椅子,却不敢坐下。
书生朝椅背一靠,无礼地把二郎腿搁上茶几。身躯像一条虫子似的软塌塌滑溜,脖子底下全是腿,继续道:
“你们俩一个化丹上境,一个化丹中境,是怎么飞过来的?就凭这点本事,在遗落之地也吃不开,顶多吓唬小朋友。“
瘦子嗫嚅道:
“禀告上尊,咱们自然门这一次来了八个弟子。除了六名化丹仙师外,还有两个圣胎真人,由他们驾驭飞舟。”
“哈哈哈,圣胎?那也不够瞧呀。中等门派随便拎出一个长老,就掐死你们。”
“是的,上尊……所以咱们行事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也只趁道门开凌霄大会,在遗落之地才胆子大一点。不指望弄到上品、极品灵石,天材地宝等等,只希望搞些中下品灵石或者金银珠宝,去外面兑换。”
天高地远,飞舟的负载越重,消耗的灵气越多。假如运一舱粗劣灵石返回西牛贺洲,恐怕还不够本钱。
信天游继续问:
“自然门位于西牛贺洲的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最强战力怎么样?“
瘦子踌躇了数息,见对方眼眸中寒光一闪,急忙回答。
“禀告上尊,方位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晓得那里叫翡冷翠。现有门派弟子一百多人,西奴六百多个。最强的战力是咱们老祖,融体初境。“
说完飞快翻了一下眼皮,想看看对方对“融体圣人“作何反应。
岂料书生波澜不惊,沉吟道:
“翡冷翠,好熟悉的名字……在虚境上课时,好像听老师讲过……天,意大利的佛罗伦萨!”
两名修士莫名其妙,下面的话更加听不懂了。
“……新文化运动时传入民国,由徐志摩翻译成翡冷翠。是文艺复兴的发祥地,科学萌芽的摇篮。没有它,中世纪的黑暗就打破不了。也就没有了后来的师父,没了我。当然,也会没有了核战争……
“从但丁的《神曲》,薄伽丘的《十人谈》,到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从哥白尼的《天体运行》,伽利略的《天界信使》,到帕斯卡,笛卡尔,费马、哥伦布、冯特……亚平宁半岛星光灿烂,怎么才剩下六百个人?“
瘦子稀里糊涂,如听天书,回答道:
“禀上尊,本派在一百年前也属于神洲一脉,刚去翡冷翠时还有三百多弟子。披荆斩棘,终于从妖兽口里夺下了一块地盘。周围的西洋奴闻风蚁附,最多时将近一千。可条件艰苦,人口慢慢衰落了。“
书生把搁在茶几上的脚收回,身体庄重坐正,摆手道:
“两位道友,请坐。”
“岂敢,岂敢……”
“叫你们坐,就坐。”
“是,是。”
“你们仔细讲一讲,附近还有没有西洋人的聚集地?“
原本,信天游只准备利用两个心怀不轨的修士布置疑阵,分散道门的注意力。听这么一说,顿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得开始筹备了。
要想人类文明延续,基因的多样性不可缺少。地球上许多民族快绝种了,不抢救怎么行?无论如何,必须让它们登上方舟。
胖瘦二人很纳闷,书生怎么专问卑贱的西洋奴隶,好像很重要似的。不敢反问,照例由化丹上境的瘦子回答。
“上尊,翡冷翠北边一千多里,有一个逍遥派。弟子两三百,西奴一千多,多次骚扰过我们。但,那还不是聚集西奴最多的地方。
“听老祖讲,往东南方向约三千多里,陆地朝海洋突出了一大块。尖端部分叫‘牙店’,聚集了三千西奴,并无修士。他们为一头化形成精的牛头怪建造神庙,每个月奉送七名童男和童女。
“西牛贺州的各门派据点,都没有超过两千人规模。虽然缺乏天地元气,化形的精怪极少,可是架不住妖兽的数量众多。假如一个据点没有圣人坐镇,迟早会湮灭。海洋比陆地更凶险,常常有巨物冒出,海怪上岸。
“所以,没有谁住岛屿,或者把据点建造在海洋边,只除了‘牙店’。其实那里沦为牛头怪的牧场,西奴相当于牲畜了……神洲大陆有十亿多人口,但另外三个洲加起来,也才几百万……”
信天游皱眉反问。
“牙店,什么牙店?”
胖子一直没说话的,总算逮着了献殷勤机会,抢道:
“牙店的牙,牙店的店……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俺们坐飞舟过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瞧见,那块土地像极了一条伸进海的腊肉,叫作腊肉半岛。”
白袍书生哈哈大笑,道:
“腊肉,牙店……仙人板板,太有才了,不会是希腊的雅典吧?”
言毕,抬掌一推。
虚空青气缭绕,赫然生成了一副简略的欧洲地图。
在意大利半岛的中心,一个白点闪了闪,是翡冷翠。东南隔着地中海的希腊半岛尖端,出现了一个大圆圈,正是万年之前的历史名城雅典。
信天游指向圆圈,问:
“是那里吧?”
胖瘦二人仿佛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震撼无以复加。
非要从高天下视,才能见到横跨几万里的地貌。可立于高天,脚下云层阻挡,又怎么看得清楚?
信天游陷入了沉思。
越国造出的船,适应航行江河。远渡重洋,则非大海船不可。
论航海实力,任何门派都比不了南海派。海洋巨物也不用担心,谁能打得过龟虽寿?可惜,超级打手被天道死死摁在深渊,得想办法解救出来才行。还有,自己捡来的南海小师叔祖身份,也得早早落实了。
等进阶圣人,有把握打赢雷劫四重境的妙罗真人,再登上罗浮岛。取下震天箭,命令吕宋以倾国之力造海船。几年后,派出船队穿越印度洋。南海弟子与龟虽寿护航,大白率领一群巨怪拖船,导航。
驶入红海,经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将雅典与翡冷翠的西洋少年解救。。
然后不走回头路,一直向西,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遍历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南赡部洲,选择各民族后裔带出来。
嗯,地中海与黑海是连通的,也可以逛一圈。南极洲就别去了,估计没啥人。
到那时,两极冰川融化,海水倒灌陆地。庞大的船队可以经由姬国,直接驶入云梦泽,来到白沙城。
工程浩大,不比“传送大阵”的耗费低。好在技术难度不高,只要有钱,有人,就可以办到。
第三十七章 老子拧掉你们的脑袋瓜
见到“上尊”若有所思,两个化丹仙师瞪着青气袅袅消逝,不敢发出任何一星声音。生怕一句话没讲对,引发对方的杀机。
大修士宰小修士,比屠夫宰鸡仔还简单,还快,还不必见血。一声断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杀人。
白袍书生似乎想通了一些问题,指向瘦子,道:
“把你腰间系着的锦囊,拿过来。”
瘦子暗暗叫苦,乖乖地奉上。
储物法器比不了空间法宝,容积小。一般使用不了太多年月,全靠一股法力符力强撑。待法力消失了,又会变回普通物品。况且,布料没有金石坚固,特别容易损坏。哪像一枚空间戒指,便可以抵挡住出神真人的飞剑。
不过对底层修士而言,它们依旧属于难得的异宝。
信天游打开系绳看了看,灰濛濛一片。把手探进去,触不到底。凝神感应,发觉里面是一个宽两尺长两尺高三尺的空间,底下躺了三四十块下品灵石,五块中品灵石和若干金银珠宝。总容积,还不到半个立方米。
他哈哈大笑,道:
“搞锤子,明显水货嘛,比一条麻布袋强不了多少。”
瘦子苦笑道:
“寒酸之物,自然难入上尊的法眼。咱们狗眼不识泰山,活该领受责罚。以此物赔罪,希望不嫌弃……”
书生哭笑不得,劈面把锦囊丢回去,骂道:
“狗日的,叫花子还担心肉骨头遭抢,真把老子当强盗了。爷爷要是系这么一个垃圾出门,会被笑死……听好了,老子跟你们做一笔生意。”
胖子瘦子一听,大喜过望,晓得性命保住了。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
“但凭上尊吩咐。”
“老子买两百个西洋的童男童女,算一下要多少钱。“
“上尊若要,不须钱。“
信天游把眼睛一瞪,道:
“老子不差钱。“
瘦子点头哈腰,赔笑道:
“禀上尊,是那些西奴根本就不值钱。“
“啊,怎么不值钱?西洋奴仆,在神洲俏得很。听说有一个罗刹女叫丽姬的,‘天魔舞’名动曾周华三国,青楼纷纷以万金聘请。吴王孙的随侍昆仑奴也只是一个黑人,竟然踏入了出神境,名动天下。“
“上尊……您老人家讲的,属于西奴和北奴中的顶尖人物,比不了。普通西奴到了神洲,当然会物以稀为贵。可问题是,根本来不了。因为把他们卖出去得来的钱,还不及飞舟消耗的灵石……“
信天游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对方,道:
“说来说去,不就是灵石吗,爷爷先付了。“
言毕,抬手一指。
胖瘦二人身前的茶几上,赫然出现了一块方方正正晶莹剔透的东西。
世间通行的灵石,雕琢成长宽高各半寸的立方体,叫“小方“。体积只相当于一颗鹅卵石,便于修士握在掌中吸纳。
大方的长宽高则达到了两寸,一般用于布置阵法,洞府,或者启动”飞舟“等大型法器,等同于十六个小方。
因此,世俗形容一个人慷慨时,往往讲他很“大方”。
华文为“时空之门“设计的超级大方,丧心病狂。长宽高均为一尺,等同于四百个小方。整个法阵启动,需要一百块超级大方的灵晶,两千块普通大方的极品灵石,三万小方的上品灵石……
灵石,灵石,依旧是石头。
只有灵晶,才是最精纯灵气的固态化,有价无市。当初在珍宝阁,华国的王党后党为了争夺小拇指大一块灵晶,差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灵晶对比灵石,不但量大,纯粹,输出的速率更快。
传送阵为了在单位时间内获得最**力,关键地方必须采用灵晶。别说找不到那么庞大的数量,就算找到了,也容易气化爆炸,除非又造出个小法阵束缚它们。
无巧不巧,偏偏倒霉蛋信天游被困在海底的紫府期间,发现数量庞大的琉璃化灵晶,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所以他手里的灵晶,比极品灵石还多。
当把周游南海及在天台宗化缘得来的战利品,一古脑交给华文处理,又发现一个新问题。灵气极难被束缚住,飞快散逸,即使用法阵也难彻底隔离。
没办法,只好把大部分灵晶和极品、上品灵石装回空间戒指,少部分留在库房陪伴变成了一个蛋的青青。期待她化形成功后,从壳里飞出一只小凤凰。
胖瘦两名修士,懵圈了。
本以为“上尊“拿出了一块上品灵石,却大得吓死人。况且太纯净了,貌似极品灵石也达不到。
至于灵晶,可怜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自然门百年积淀,也只剩极品灵石两三块。被老祖珍藏着,平日舍不得吸纳。
一息之后,两名修士顾不得仪态了。蹲下身子,像狗一样鼻翼翕动。
灵气!
竟然是最精纯的灵气。
书生淡淡道:
“这是灵晶中的极品,叫作琉璃灵晶,通体为灵气固化。只要破一个小孔,灵气就会喷涌出来。仅仅像这样的一块,蕴含的灵气可以抵一百大方极品灵石。“
啊……
两名修士夹着尾巴来到东土神洲,做梦都没有想到在最穷困的遗落之地发了一笔横财。恋恋不舍站起身,胖子稽首道:
“上尊恩赐,不敢不受。不过飞舟装载孩童,一次顶多二十,需要分批才行。另外,自然门眼下还只有西童一百多名……“
信天游笑道:
“瞧,你丫那个储物锦囊破旧得可以当麻袋了,估计飞舟多飞几次会散架。得了,免除你们的辛苦与花费,爷爷派海船接。“
瘦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道:
“上,上尊……海洋大妖,巨怪,远比陆地、空中的妖兽凶悍。上尊法力无边,当然不惧怕,可海船却挡不住呀……“
胖子插话道:
“就是,就是……俺们刚离开翡冷翠时,特意降低高度查看地形。亲眼见到从海洋中伸出一只巨大触手,竟越过了半里之遥,把岸边一只小山丘般的妖兽卷走了。
“在牙店的浅海,见到牛头怪不知和一个什么玩意厮杀,激水高达两百多丈。它的眼珠子通红,比人脸子还大。朝天空一瞪,飞舟差点掉下去。辛亏俺们发现情况不对,早早拔高了……“
胖子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冷汗。
信天游哼了一声,道:
“少废话,爷爷说行,就行。西童太少,不会把生活开好点,鼓励他们多生吗?或者派出探险队,搜寻残余部落。再比如,千里外不是还有一个逍遥派吗,向他们购买。对了,就你们这点实力,老子还生怕被别人吞掉。”
说完,抬手又一指。
唰……
一大堆晶光闪闪的物事出现在了茶几上,赫然是一百多小方上品灵石,足可以将自然门三分之一的弟子提升一个台阶。
胖瘦二人的眼睛直了,伸长脖子,仿佛鹭鸶似的立定,“咕咚”咽下一大口唾沫。琉璃灵晶当然要奉献老祖了,而这些玩意,他们肯定有份。假如偷偷藏下几块,神不知鬼不觉……
书生一瞪眼,道:
“看什么看,快点收起来。否则灵气外泄,被强者抢跑了,老子可不管。“
见瘦子以神一般的速度收起灵晶灵石,又道:
“三年后,爷爷亲自去翡冷翠接两百童男童女。要是发现少一个,或者虐待他们,哼哼……“
扑通……
胖瘦二人跪下了,觉得即使是亲爷爷,也不可能有这么亲,朗声道:
“俺们必不辱使命,若出了此等事情,任凭上尊责罚。“
“呵呵,答应倒挺快。回去告诉你们老祖,假如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子也不责罚了,会拧掉自然门所有人的脑袋瓜……听清楚没有?“
胖子与瘦子冷汗涔涔,喏喏道:
“是,是……“
“接下来,爷爷泄露天机,要告诉你们下一步的部署了。“
“是,谨遵上尊旨意。“
一楼的食客内,几名开光仙师如同水潭里的鳝鱼,“嗖“地抬起头仰望。
天花板上,有灵气散逸。
第三十八章 凶神恶煞
仙师对灵气敏感,遗落之地的仙师对灵气更加敏感。仿佛沙漠里的鱼,别提下雨了,连空气潮湿一点点都能感觉到。
不用猜,肯定是楞头青书生在楼上炫耀宝贝,自寻死路。
但是谁也不敢动,眼巴巴地仰望着,张大嘴巴,干咽唾沫。那两个来自西牛贺洲的化丹邪修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谁敢招惹?
片刻之后,灵气徐徐收敛,消散。
没有打斗争吵的声音传出,胖子和瘦子“蹬蹬蹬”跑下楼。屁颠屁颠地帮书生结完帐,走到街心,面对二层楼的窗口恭敬作揖,朗声道:
“三个月后,俺们将和掌门人一起前往北俱芦洲,拜谒公子。”
楼上哈哈大笑,道:
“本公子在东土还要溜达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见。小子们,别忘了带几个西牛贺洲的小仙子来哦。”
这句话颇为无礼,轻佻。奇怪的是,胖瘦二人却唯唯诺诺不敢发飙。当街施展神行法术,一溜烟跑没影子了。
大堂内的食客莫名其妙,议论纷纷。说着说着,声音越压越低,均贼眉鼠眼地偷偷觑天花板。
白袍书生扮猪吃虎,竟然来自更遥远的北俱芦洲,可是好耍的?当然不惧怕财宝露白了。看两名修士诚惶诚恐的样子,只怕没抢到东西,自己反吃了大亏。
饭菜弄好了,络绎不绝地送上楼。
诡异的是,十一桌酒席的客人始终没有来。二楼阴森森静悄悄的,如同坟茔。
热气腾腾的饭菜,一炷香后将彻底凉了,难道摆给鬼吃?
莫非,书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鬼修?
想通了这一节,许多人瞬间面色苍白,拔腿开溜。
呼啦啦……
转眼之间,大堂内来了一场风卷残云。
店小二拦都拦不住,急得直跺脚。
吧嗒,一双筷子掉在地上。几个脑筋还没有转过弯的哥们瞅着眼前乱哄哄一幕,傻愣愣发呆。
二楼雅间里,信天游满意地打了一串饱嗝。
干掉一桌酒席,小意思。只要不施展大神通,基本可以保障十天的能量消耗了。剩余的十桌,连碗带筷收入空间戒指。连汤勺茶壶酒坛也没放过,就差掰下桌子腿了。
末世来临,什么最重要?
金银珠宝灵石奇珍,统统靠边站,食物最主要。
他方才吓唬了两名修士一番,道:
“小子,别见财起意,私吞了。爷爷的灵石上附有神念,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被揪出来碎尸万段。”
这还真不是骗人的,琉璃灵晶附着癫道人稀薄的神魂气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人“味道。至于能不能像狗一样嗅到万里之外的气味,天晓得。但自然门的老祖拿到了手,一定不敢造次。
胖瘦二人吓得汗滚滚而出,连称岂敢。
接着,信天游警告……
天下即将大乱,速离东土。今年会出现旷世大旱,储存淡水是第一要务。食物短缺的问题将越来越严重,得趁现在还丰足时熏干腌制。明年海平面抬升,淹没大片陆地,得把据点朝高处搬……
至于凭空冒出的“北俱芦洲”,纯属演双簧释放的烟幕弹,把道门朝岔路引。只要天人不出秘境,即使倾桃都之力,想跑去囊括了南北美洲、非洲的北俱芦洲追凶,也是大海捞针。
最后,露出一副凶恶面孔,威胁道:
“小子,赶快滚回去告诉你们老祖。别说他是融体初境,即使是雷劫初境又如何?听话就有糖吃,不听话,老子一定把他的肉身切成片喂狗,拘了灵魂炼化成小鬼。还梦想夺舍重生?呸……记住,那些西童从现在开始属于爷爷,再也不是奴隶了。他们只要少了一根头发,三年后老子就灭了自然门……”
霸道,凌厉,没什么道理可讲!
一声尖叫传来,信天游扭头望向窗外。
就在一分钟前,两百米外隔了四条街的镇子边沿,三条皂役模样的壮汉大摇大摆走向路旁一个卖小吃的棚子。
高个子踩到了沿途菜摊,恼怒地一脚踢翻,顿时韭菜油麦菜散落一地。
卖菜妇人的半大儿子气愤不过,跳起来操扁担理论。却被对方当胸一揪摔倒在地,没有还手之力。
旁边几个摆摊的小贩吓得卷起东西就跑,妇人跪下了,磕头哀求。
皂役悻悻补了两脚,扬长而去。
小吃摊的夫妇俩见状,吓得浑身哆嗦,小心翼翼地伺候。
矮子皂役看到端酒水的少女长相清秀,淫笑不已,把一张坑坑洼洼的烧饼脸贴过去香面颊。少女厌恶地避开,放下托盘欲走。
矮子不依不饶,猛地把毛乎乎爪子伸过去,想捏对方的下巴。
少女早有警惕,敏捷地退后半步。
矮子哈哈狂笑,跨上前一步揪住了对方头发按下,往怀里拖。
少女柳条般的身子折弯成了屈辱的九十度,却极其刚烈。一声不吭,双手猛地抓挠,顿时将矮子的手臂挠出了几道血痕。
事发突然,摊主夫妇惊叫着扑上前,被矮子一挥胳膊打倒。
轰……
凉棚内,寥寥几名食客撒丫子就跑。
哪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心好的还丢下几枚铜板,有的人却趁机吃白食,脚底抹油,溜了。
那三名皂役平日横蛮惯了,见同伙行凶,剩下的两个非但不劝阻,反而流里流气地调笑,恐吓围观者。
少女死死抵住桌子角,矮子揪住头发,左手一翻腕子后扯迫使她仰面。右手操起酒碗倒光,在桌边磕破后凑到眼前晃动。嘴角挂着冷笑,恐吓道:
“小妞,怕不怕,乖乖从了大爷……“
少女并没有被吓住,手胡乱在桌上一通划拉,抓住一根筷子扎过去。
矮子怒从心起,扬起犬牙交错的破碗茬,朝对方娇嫩的面庞划下。
顷刻间,血流满面。
一直沉默的少女,终于爆发出了凄厉惨叫。
围观者瞠目结舌。
就在这时,突闻木窗崩裂炸响。一道几乎化实为虚的白影从俞镇最豪华酒楼飞出,横越两条街道落下,一闪又出现在百米开外。
嗵……
一声沉闷巨响。
楼阁震颤,青石板路面凹下一个大坑。碎石乱溅,裂纹如同蜘蛛网一般往外辐射出几十几米远。
嘭……
又一声闷响。
镇边的黄土路上腾起一团蘑菇状尘雾,白影利箭似的穿出。飞扬的沙子尘埃在其身后形成四五六米高带状,仿佛天龙咆哮,震怒疾行。
听到二楼炸响,恐怕打烂了家具摆设。店小二暗道苦也,急急忙忙朝上跑。
几个留在大堂内的青壮犹豫了数息,连忙跟上,想弄清楚方才的灵气波动和十一桌酒席是怎么回事。
上得楼去,所有人呆若木鸡,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堂的桌面清洁光溜,比狗舔过的还干净。整整十桌的酒菜,碗碟,筷子,饭桶……凭空消失了。
雅间内,倒是吃得杯盘狼藉。
然而茶几上的杯子中,诡异长出一条三米冰枪刺向天花板,散发森森寒气。
第三十九章 唐赛儿
嗷……
杀猪般惨叫惊天动地。
凉棚内,凭空冒出了一个书生。穿着月白袍子,身材高大,鬓角灰白。侧立于矮子身后,右手五指如铁勾,扣住了那厮肩膀。
咯嘣之声,不绝于耳……
貌似,那厮肩胛处的断骨正剧烈摩擦,听者无不心惊肉跳。
另外两名皂役悚然一惊,将腰刀拔出半截,吆喝道:
“大胆,尔敢袭击捕快?”
吃书生冷冷一瞟,呆住了。
矮子嚎叫不已,额头黄豆般大的冷汗涔涔直冒,怎么动也挣脱不了。偏偏转不过身,使右拳向后乱挥,根本打不着。左臂软绵绵垂下,揪住少女头发的手松开了。
书生一把将其推开,弯下腰,蹲在依旧紧紧攥住桌子腿的少女面前,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她手指头。
小吃摊夫妇俩本来是跪倒在矮子面前的,苦苦哀求。
“俺家闺女小,不懂事,求大爷放过她吧……”
见状傻了眼,突然改口大叫:
“恩公小心。”
矮子痛得死去活来,武艺不高,性情却凶悍。被推开后,见书生蹲身背对着自己,当即掏出一柄牛耳尖刀,恶狠狠朝后颈扎去。
远近的围观者呼喊起来,小心!
书生轻柔掰开少女捏得发白的手指,猛地挺直凛凛身躯,一脚将矮子踢开七八米,如踢草把。
瘦高个晓得来了硬点子,见矮子腾云驾雾一般飞起,疾冲上前。
噼里啪啦一阵响,地面的沙土被铲起,打在了凉棚顶。
唰……
一记快得连影子都见不着的侧高踹。
这货故意铲起沙土,是要迷住对方眼睛。躲沙土就难躲腿,不躲沙土恐怕会变成睁眼瞎,看不见了就只能挨打。
岂料书生根本不退,轻蔑地伸出右手抓紧脚踝,左手则伸指往小腿骨上弹了弹,似乎木匠测量木材的强度。
随即,右手猛地翻卷,如机械臂弯折钢筋。
咔嚓……
瘦高个的小腿在脚踝上方,弯曲成了人体工程学不可能达到的九十度,白生生的骨碴刺出,鲜血喷溅出两米远。
书生丢开断腿,见那货惨叫着在地面打滚。烦不过,脚下一铲,一捧沙土立马灌进对方嘴巴。
瘦高个呜呜咽咽,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拖着破皮碎肉相连的断腿往远处爬,一路血迹斑斑。
其状之惨,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书生还是不满意,追上前两步,一脚将其踢向正晕晕乎乎坐起的矮子。
哐当,两个人仿佛两颗铁球撞到一起。分开之后都倒下了,一动不动,手脚抽搐。
世界彻底安静了。
风声盈耳。
书生走向剩下的那名皂役。
那货浑身筛糠,将半截腰刀插回去,却迈不开腿脚逃跑。见对方凶神恶煞,越逼越近,竟“噗通”跪下了,哆哆嗦嗦道:
“大,大爷,饶命……”
围观者相互以目示意,在心里大声叫“好”。
书生道:
“小子,快点滚回去,叫你们的捕头带人来抓老子。”
啊,皂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
“大爷,小的不敢。小的马上推了差事,回家种红薯。”
书生眼睛一瞪,恶狠狠道:
“叫你去,你就去。还不走,老子拧掉你的脑袋瓜。”
皂役踉踉跄跄跑了,围观者一哄而散。
瞅书生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可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他不乘机逃跑,反而留下来硬抗,是准备头铁撞南墙了。
书生走回凉棚。
中年汉子一骨碌站起身,连连作揖,道:
“恩公,请快走。班房在镇子的中心,捕快闻讯赶过来,少说也得一炷香工夫……”
书生笑一笑,道:
“你赶紧收拾东西,笨重的就别管了,只需挑点吃食衣物。”
汉子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连摆摊的工具都不要了,以后喝西北风去?
书生也不解释,走到搂住女儿哭泣的妇女面前,道:
“你让一让,我看看她的伤势。”
少女痴痴呆呆,披头散发地低垂着头,一声不吭。血珠却一滴一滴,滴落到了泥土上。
妇女胆怯地挪开半步,紧张地注视。
信天游拨开少女的头发,见到了一张狰狞面孔,鲜血模糊,不由得皱了皱眉。
少女的右颊,赫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左边一撇才一厘米长,挺浅,刚触及下巴。右边一竖稍微长点,伤及鼻翼。而中间一竖超过两厘米,从眼脸下方横亘整个面颊。肌肉狰狞翻卷,血沫外涌,再深一点恐怕连面颊都要被刺穿。
她彻底毁容了。
对女儿家而言,无疑于死。
但对医生而言,只是轻微外伤,并不难治疗。难的是,脸跟其它部位不同。要想不留下疤痕,不变形,却是一个非常精细的活。
观察数息,信天游对妇女讲了句“稳住她”,伸出并拢的食中二指,仿佛一柄小剑似的在少女眼皮下画圈,嘴里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鬼画符”起了作用,几秒后少女的脑袋猛往下一点,妇女赶紧扶住她肩膀。
缺乏麻药,信天游嫌催眠需要营造氛围,速度太慢。胡乱摆了一个架势,用神识直接将伊击晕。
接着,指挥妇女扳正女儿的身体,托住脑袋微微仰面。他手一抬,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团清水。
汉子凑拢过来,于绝望中生发出一丝希望。觉得祖坟冒青烟,今日碰到了一位好心肠的仙师。至少,也应该是一个异人。
信天游先洗干净少女的脸,再洗干净自己的双手。然后轻轻将双掌覆盖对方面颊,闭上了眼睛。少顷,浑身有袅袅白气腾起,如烟似雾。
男女授受不亲,女儿被他摸了脸,以后怎么好嫁人?
妇女不安地扭头去看丈夫。
汉子却晃晃手指,示意别作声。作为一家之主,走南闯北,还是有点见识的。晓得书生正施展法术,为女儿疗伤。头顶那道白气,恐怕就是传说中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了。
灵气复苏,修真盛行。
底层百姓没吃过猪肉,也听说了猪跑路。
所谓“精为人花,气为地花,神为天花“,‘三花聚顶’说的是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聚之于顶,可以万劫不侵。
“五气朝元”指的是心、肝、肾、肺、脾五脏之气,通过修炼汇通聚合,根据阴阳节气不同流向脑门天宫的上丹田,**中间的中丹田,脐下一寸三分处的下丹田。
道藏言,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离不死之身很接近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老百姓哪管这些,只要见到谁呼呼冒气,就认定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其实,那人往往只是一个开光仙师。连通幽法师制造异象行骗,也不困难。
而信天游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夏天在发髻里藏一块冰就行。
眼下,因为太聚精会神,用能量在微观层面缝合创伤。他的身躯急遽吸收外界的热量,形成了冷热水蒸气交汇。
一盏茶后,手掌慢慢移开了。
少女睁开了眼睛,面庞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竟比平日娇嫩了许多。偌大三条丑陋的伤痕,消失不见了……
她如梦初醒,一把抱住了母亲,嘤嘤哭起来。
妇女拍打她的脊背,安慰道:
“傻妮子,好了,好了……”
汉子则粗声大气道:
“赛儿,你哭什么哭。还不快感谢仙师,救了咱们全家。”
信天游笑笑,抬手递过去一面菱花小镜子,温和道:
“你先照一照。”
泡妞大师吴王孙赠送的一堆女性奢侈品,又排上用场了。两面菱花小镜,一面可以让照镜子的女人显得更美,送给马翠花了。而这一面精巧绝伦,照得人毫纤毕现。
少女忐忑地一照,“啊”了一声,捂住自己的脸。随即又把手掌下移,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透过指缝偷窥。
一看再看之后,她迅速站起,微微欠身地庄重一福,道:
“民女唐赛儿,谢谢公子搭救。”
信天游见她不像一般人那样诚惶诚恐地下跪,心里欢喜。可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脱口问道:
“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再说一遍。“
这年代,女孩子的闺名哪能随便吐露,只因对方是恩人才告诉。眼下见他还要自己讲一遍,少女的脸蛋腾地红了。低垂头,声音像蚊子叫。
“赛……儿,唐赛儿。“
唐赛儿?
在大明永乐年间揭竿而起,号称得神人授予飞剑,剪纸为兵的白莲佛母唐赛儿?
信天游惊得眼歪嘴斜,“噌”地跳开一步。
第四十章 把传说变成真
他的胆子足够大,即使坠入罗浮岛下深渊,面对天人之下的第一打手龟虽寿,也不曾惊慌。
可唐赛儿不同,那是万年前的一个熟悉名字,吓得他差点以为从神魔大战的“天堂星”归来,传染这里的时空错乱了。
约一定神,信天游望向中年汉子,问道:
“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
汉子见恩公脸色大变,心里忐忑。闻言赶紧回答,唯恐不详细。
“咱是唐家河唐家村人,小时候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唐大,一个叫唐二。咱排行第三,就叫唐三。村里人全姓唐,外边喊咱们那儿唐家村……
“赛儿小时候可顽劣了,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半大小子都服她。乡下连男孩也没有正经名字,女孩只得一个小名。见到村上‘赛男、赛男’地喊,读过书的三叔公说,不如叫‘赛儿’吧……“
信天游耐心听完,哑然失笑。
切,想多了。
此“唐赛儿“,跟历史中的”唐赛儿“没有一点关系,甚至连白莲教也不知道。而混血妖人的白莲教,又和历史上的”白莲教“不存在渊源。
他仔细端详少女,越看越喜欢。
面容清丽,眉毛细长却不弯曲,如利剑出鞘,眉宇间流露出勃勃英气。身材偏瘦,头发枯黄,明显营养不良,微量元素缺乏。
唐赛儿羞得垂下头,紧紧攥住镜子的手柄。她本来是要还回去的,一紧张就忘记了。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
“唉,赛儿,唐赛儿……你还真是我的因缘呀!“
啥意思?
听到这句话,唐三喜出望外,道:
“承蒙恩公搭救,咱们一家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从此就让她侍奉恩公吧。赛儿,还不快点道谢。“
唐三的婆娘也大喜,忙去推女儿。
能够被仙家看中,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对方年轻英俊,吐露“姻缘“。说不定赛儿跟了他之后,不用做婢女,有希望成为姬妾。
唐赛儿被母亲推着,磨磨蹭蹭到了书生身前,不道谢,也不说“不行”。头垂得更低了,忸怩地用脚尖画着圈儿。
信天游愕然。
我勒个去,唐三夫妇两个送女儿当女奴,还兴高采烈?
其实他说的“因缘”,是“因果机缘”。当下的境况,与雷震子在白沙城的凶地,巧遇邴虎一模一样。
邴虎受了重伤,十有**会死。却无人敢断言他一定死,万一碰到了啥机缘呢?
雷震子的手艺不行,把病人治得奄奄一息。一旦撒手,邴虎又必亡。他好心办了坏事,救人变成了杀人,愁得不行。好不容易盼来了背锅侠信天游,便急吼吼地转移因果,以免影响道心。
如同眼下信天游救下唐赛儿,把事态升级了。如果不管到底,她的结局肯定悲惨。至少,俞镇的捕快是不会放过他们一家的。
可如果管呢,真有点棘手,总不能把一家三口带在身边吧。让他们寻找科学党或者前往白沙城,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况且,“去天外”计划属于绝密,关系到人类未来与千百万人的性命,怎么可以留下蛛丝马迹?
“来自北俱芦洲的邪修”,必然成为道门的重点追杀目标,与之接触过的人都要被调查。而光明使者一旦循迹找住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撬开口。
唐三见公子爷迟迟不表态,以为他嫌弃。竟“扑通”跪下了,哀求道:
“……赛儿聪明伶俐,手脚勤快。除了浆洗缝补,还会做饭菜,认识几个字……恩公,咱们得罪了捕快,需要赶紧逃命。外面的土匪多如牛毛,比这里更危险。唉,女子生得好看就是一个祸害,难免不被歹徒抢走呀……”
听到丈夫这样讲,唐三的婆娘默默抹眼泪。少女怯怯地抱住了母亲,始终沉默无言,却不哭。
信天游弯腰,目光与唐赛儿平齐,郑重道:
“你记住,众生平等,没有人有资格让你做他的奴隶。”
这句话出自佛祖,也是白莲教的教义。唐赛儿似有所悟,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信天游欣赏地微笑了,觉得少女性子刚烈,很像董淑敏、绿萼。但董大小姐大大咧咧,绿萼天真烂漫,而她虽然出身卑微,却骨子里带着傲气。即使一万年前的白莲佛母,也不过如此吧!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不如……
唐三见仙师迟迟不肯收下女儿,有点着急了。福至心灵,脱口道:
“恩公,赛儿不爱讲话,可是领悟极快。只瞧了一阵人家做窗花,马上就会剪了。不如收她为徒吧,学法术也一定很快……”
信天游点点头,忙又摇摇头,道:
“唐赛儿,我的法术稀松平常,没什么东西教你。为你引荐一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她叫龙丘水南,是白莲教的圣女……你可愿意?“
少女终于抬起头,道:
“我愿意。“
信天游不愿意唐三知晓详情,传音入密。
“我先为你改善体质,授予飞剑,剪纸为兵。然后,你带着父母向南方走,到山阴堡找一位叫宋长镜的道长。他是道门的光明使者,精通法术。你暂且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打下基础,以后我再过来找你。“
少女身子一颤,感觉到了传音入密与平常说话的不同。诧异地看了看书生的嘴巴,慌忙又低垂眼帘,低声问:
“恩公,我该怎么对宋道长解释呢?“
信天游道:
“不用过多解释,走到近前,他就能感应出你是我的人。我叫信天游,是华国的护国金刚。这些话得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
“以后千万别恩公、恩公地叫了,叫得人一身鸡皮疙瘩。要不,叫信哥哥吧……不行,这个名字有人从小叫到大,听见你也这么喊肯定生气。叫天哥,好像也不行……嘿嘿嘿,算了,随便你乱叫。“
“信哥哥“是阿莎的专称,”天哥哥“是柳丫头的发明,只剩下”游哥哥“还没有人认领,可怎么听怎么别扭。
少女“噗嗤“笑了,容光丽色,一刹那如春花绽放。
唐三与婆娘对视一眼,感觉女儿和公子状态亲密,似乎讲悄悄话,欣慰地笑了。赶快挪出了七八步远,收拾摆摊的食材与工具。
信天游让唐赛儿竖起右掌,一指弹在手心。
啪,仿佛一道闪电打进了少女的劳宫穴,在经络里轰然炸开,如火线灼烧。她却只是微退了半步,抿紧嘴唇。
信天游暗暗赞叹。
当初镇南将军石坚被一指弹中后,全身巨震,瘫软在地。唐赛儿镇定若斯,资质是百万中挑一,比起南海小天才南星分毫不差。假如她师从道基被废的大天才龙丘水南,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语成谶,“白莲佛母”恐怕真的会横空出世。
接着,命令少女服下了一滴“进化一号”,又渡入一缕神念。被种下了神魂烙印的宋长镜将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服服帖帖。
这个法门,是信天游与千陌斗法之后才悟到。当时一缕神念进入了苏果儿的识海,再也无法退出,从此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感应。
其实关于感应,世间存在很多方法。如同门之间感觉气息相近,如青鸟天生对妖气敏感。最玄妙的是,被白莲圣母种下符咒的妖人,彼此一见面就晓得……
想到这里,信天游的嘴角一咧。
在芙蓉城,天机阁主陆平章感应出自己身上有圣符气息。没理由在越王城,比他更加强大的昆仑奴偏偏无所发现。哈哈哈,那货的没反应,恰恰就是最大的反应,替自己在聪明绝顶的吴王孙面前掩饰。说明他身在道门,心还是向着妖族滴……
这可是一个宝贝疙瘩,得想办法弄上方舟才好。
为唐赛儿渡入一缕神念,是助她操控飞剑,熟悉诀窍。
仅仅过了三分钟,娥皇女英两柄飞剑围绕在少女的身前身后,时而似蝴蝶飞舞,时而似闪电盘旋。
唐三夫妇瞧在眼里,转过背偷偷抹眼泪。
学渣信天游傻眼了。
我勒个去,小爷可是在紫府洞天内练了几天几夜!
这有点像开车,有的人学了十年还经常撞树,有的人才握方向盘就开得飞跑。
一不做,二不休。
信天游掏出了吴王孙赠予的二十名纸兵。
那是天字号纨绔童年时的玩具,与十八个铁兵傀儡一样,具备武道巅峰的实力。很方便,不需要费神操控。它们会按照指令自行列阵,战斗。
最后,掏出一个五六立方米的空间戒指,传授唐赛儿开启之法。把飞剑、纸兵、胭脂香粉、灵石、三桌饭菜……统统塞了进去。
铜锣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从镇内传来。隐隐约约听到吆喝,“抓强盗呀……”
信天游笑了,道:
“唐赛儿,你记住。‘众生平等’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现实里却是人吃人。当浩劫来临时,社会秩序崩坏,许多人会卸下伪善的面具,化身豺狼。只有战斗,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你珍惜的一切。
“瞧,捕快追出来了,有没有胆量打退他们?我就站在你身边,但不会插手,一切全靠自己。记住,父母就在身后,你不可以后退,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有仁慈之心。务求一击必杀,别拖泥带水。“
少女昂起小脸,坚定道:
“我能。“
第四十一章 火云邪神
三匹马“泼喇喇”冲出了街口,却被勒紧缰绳,“踢踏踢踏”放慢步伐,等候跑步行进的捕快。
马上三人,正是俞镇的捕头与两位班头。
他们通过逃回去的捕快叙述,判断书生是一名凝罡高阶的武者。这种人见多了,可也要防止狗急跳墙,须等弟兄们聚拢了才方便动手。
假如目睹了书生传授少女飞剑的场面,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来。
三分钟后,二十几个捕快在三名骑马者的率领下,逼近凉棚,嘴里吆喝道:“小贼休走,跪下,跪下……”
唐三夫妇停下收拾东西的手,紧张注视。
少女昂然迎上前。
信天游微微点头,唐赛儿的战术选择正确,在战斗之前还如此镇定,尤其难得。
渡给少女的一缕神念并不强大,否则将承受不了,干扰本体清醒的神智。目的只是让她迅速掌控飞剑与纸兵,开启空间戒指。
可神识弱小,驾驭飞剑的速度与距离便有限,难以波及十米之遥。主动迎上前去,正是要拉近距离,施展最大威力。
见到唐赛儿不慌不忙地迎面走来,捕快们停下了,面面相觑。他们哪一回抓人,对方不是吓得像兔子一般乱窜?
“啊……”
一声怪叫从队伍的前方传出,早先逃回去搬救兵的捕快不停揉眼眶,差点把自家的眼珠子抠出。
“她,她的脸……怎么,怎么好了?”
众捕快定睛一看,乱哄哄议论。只见少女的面颊白里透红,完好无暇,哪里有被瓷片割破的疤痕?
捕头扭头瞪了一眼,不满地冷哼,乌合之众才渐渐噤声。
他再望一望躺在二三十米远的手下,微笑的书生,凉棚内发了一阵呆又忙碌收拾东西的中年夫妇,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越烧越旺。
直娘贼,这伙鸟人把咱家视若无物,不把豆包当干粮!
少女在十几米外停下了,面无表情,声音清冷,道:
“马留下,人滚开。”
轰……
众捕快狂笑起来。
只有先前逃走的那货越瞧越诡异,越瞧越胆寒,悄悄往队伍后面缩。
捕头的脸面挂不住了,瞟了左侧一眼。左边的班头会意,“铮”地拔刀出鞘,一边催马奔跑,一边高叫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装神弄鬼,吃某一刀。”
少女并不慌乱,微眯双眼,稳稳站立,流露出一派大宗师的风范。
一触即发,连空气都仿佛窒息了。
几十米外的窗口、门口、拐角,冒出了一颗颗脑袋瓜,均屏住呼吸观望。有人急得直跺脚,小声地呼喊,逃呀,快逃呀!
唐三一家从乡下来,在附近租房子摆摊谋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什么惊人本事?班头亮刀只是吓唬唐赛儿,可如果不退就扫了他威风,那一刀真会砍下。
马匹小跑前进了七八米,班头狞笑着,拖刀于身后,正要挥起。
啸鸣忽生,白光突现。
那班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然朝后栽倒,滚鞍落马。偏偏一只脚被脚镫卡住了,身躯拖地,洒下一线血迹。
坐骑继续跑了几步后停下,不安地嗅了嗅抽搐的主人。瞧见了附近一蓬绿莹莹的青草,便拖着他去够,大嚼起来。
须臾之间,世界安静得可怕。
艳阳高照,众捕快却感觉凉风飕飕。
一柄娇小玲珑的飞剑,齐眉悬停于少女身前的三尺外,晶光四射。
“飞剑!”
“女仙师!”
“啊,剑仙……仙子!”
远处炸开了锅,躲藏着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大叫。
捕头的心里泛起一阵恐慌,很快被一股横蛮劲压下了,拔刀上举,吼道:
“弟兄们,这是障眼法,莫信。捉拿了妖人,领主和道门都有重赏……冲,给我冲。”
哄鬼呢!
倘若小妞真是仙子,怎肯摆摊卖酒,还被人揪住了头发羞辱?定是书生搞鬼,又没啥真本事,只能制造幻术吓唬人。
言毕,催马疾行。
众捕快乱哄哄跟上,唯独先前逃离的皂役磨磨蹭蹭,时刻准备着撒丫子就跑。
嗵……
一声巨响浑如地裂山崩,震得俞镇房屋的瓦片“嗡嗡”直响。
书生足踏一片红云,冉冉升起,厉声叱咤。
“呔,爷爷是北俱芦洲的火云邪神,以杀证道。俞镇的领主听着,限一炷香内准备好金银灵石,天材地宝。否则杀光尔等,寸草不留。”
一时间音波激荡,如惊涛拍岸。
“……火云邪神……以杀证道……寸草不留……”
信天游已达杀神巅峰,视出神真人如草芥。可按照道门的标准并非圣人,所以无法飞翔。
但他能够对万有引力施加影响了,足尖一点便飘然升腾。不过,依旧是要掉下去的。于是在将坠未坠之时,释放一粒炎精在脚下爆炸。用力场控制住气浪的喷发方向,继续攀升。
人形喷气式飞机,杠杆滴!
在外界看来,那就是一个圣人脚踏红云,飘然飞升。
场面震撼,比当初在玉笥岛模拟虚空漫步,无论音响还是特效方面,都高级了不知多少倍。
这么做的理由,无非大队人马杀至,初窥飞剑门径的唐赛儿抵挡不住。假如保护她,又失去锻炼的意义。
况且,不能让她盖过了“火云邪神”的风头,也成为道门追杀目标。伪造出圣人威能,将令光明使者高估境界,产生忌惮。
如此一来,众人便只见到神人授予唐赛儿飞剑,剪纸成兵,跟传说一模一样。
红云持续不断地炸开,信天游朝领主城堡的方向飞去,传音入密。
“唐赛儿,记住。一路改头换面,隐匿行踪,防止道门找麻烦。悄悄去见宋长镜,先学习道法基础,以后我再带你正式拜师龙丘水南。两柄飞剑,长的叫娥皇,短的叫女英,不能总藏在空间戒指。
“要经常用灵气温养,进行神识沟通。晕,你可能搞不清什么叫神识沟通,可以理解为说悄悄话,集中精神体会她们的反应。山阴堡中,还有一群很特殊的人,不要打探他们做些什么。全力以赴修炼,提升自己……“
镇中,无人不跪地膜拜。
众捕快炸群,狼奔豕突。
两匹马冲到少女身前,被巨响震得前蹄一软摔倒了。一道白光闪过,两名胡乱挥刀的男子再也没有爬起。
少女收起飞剑,呆呆地仰望天空。
她小嘴一扁差点哭了,忙又止住,用衣袖擦拭眼睛。直到书生的身影落下,天空中彤红的“火云“消逝,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
五天后的下午,在山阴堡领主府中的光明使者驻地,宋长镜正与周荣秘密商谈。凌霄大会即将结束,他明日赶赴桃都,执行信天游的第二阶段计划。许多事项,不得不聊仔细。
这些天里,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科学党人,大部分被派出去了。有的护送群众东去呼延堡,有的奔赴四方联络,留在山阴堡的只有刘二狗、阿彪等少数骨干。周荣被宋长镜任命为新招募的武者头领,名正言顺地进行指挥。
山阴堡新领主是傻乎乎的鲁方,非常好控制,其余五堡的领主也新立了。局势却在宋长镜的推波助澜下,并不恢复秩序,以掩饰大量流民东去。
在堂外站岗的阿彪急匆匆来到门口,禀告道:
“宋大人,法师通报,一个小书生求见。“
宋长镜不耐烦道:
“不是说了吗,今天什么人都不见。“
阿彪道:
“那个法师讲,小书生的信物非同凡响,请大人务必看一看。“
二人只得停止商谈,召阿彪进了明堂。
宋长镜拈起呈上来的一个小圆瓷盒,瞳孔微缩,喃喃道:
“哼,雕琢极品羊脂玉做容器,熬制灵花为胭脂。这等富贵手笔,非大国君王做不到。小小书生好大的来头,跑到遗落之地干什么?”
周荣在名义上是宋长镜的领导,可对方又是“首长”的心腹。上下关系复杂,真不知道谁领导谁。加上对道门世界的了解远远不如,不便发表意见。可也嗅到了清香阵阵,晓得盒内不是普通东西。
宋长镜一捋长须,却不揭开盖子,翻转看盒底的落款,轻轻“噫“了一声。一看再看之后,脸色陡变,霍然站起,道:
“周指挥长,你得赶紧回避,别被人家觑破了。这个人来自道门四象之一的天一派,是天下青年第一人——吴王孙的门下走狗。“
周荣探颈端详,果然见到盒底刻着三个花俏的篆书“吴王孙“,知道所言不虚,忙起身向外走。
他当年是七级完美战士,十八年后进阶到九级,战斗力相当化丹体修。加上曾学习搬运吐纳,又在夹皮沟饱吸灵气,伪装成武道巅峰毫无问题。可道门来了高手,还是必须防备的。
才出门,阿彪就一溜烟从身旁跑过。周荣故意作深思状,放慢步伐。进二退一,徘徊不前,倒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两分钟后,阿彪领着一名小书生进了抄手游廊。
周荣岔向庭院中央,待双方距离接近时匆匆一瞥。见书生约十二三岁年纪,衣衫普通,眉眼却极其俊俏,竟是由女孩子伪装的。
周大指挥长愕然。
少女也朝他望来,眸光凛然,显然感觉不太对头。
周荣被一眼看得心虚,忙低头疾行。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吓人一大跳。
周荣瞬间转身,摆出战斗姿势。却见堂堂的光明副使,化丹仙师竟然被明堂的门槛绊了一跤,正匍匐于地,声嘶力竭道:
“宋长镜,叩迎小女主人!”
我勒个去,什么情况?
在内府当值的都是科学党人,闻言彻底石化了。
第四十二章 麦子熟了
信天游早在打通从刀关到剑阁的生死线时,就留了一个心眼,特意改变了形貌。直到盘桓呼延堡,为调查李素是不是科学党,才露出了本来面目。后来大闹山阴堡,诛杀光明正使吴太乙,又从道人改成了书生装束。
如果处在大数据时代,迅速归拢所有线索,便能够发现“火云邪神”与“呼延扯淡”有蛛丝马迹的联系。至少,两个人的身材差不多,出现的时间点巧合,在行进轨迹上也有部分重合,无法掩饰。
那么,作为科学党人离开遗落之地的重要基地,呼延堡便存在暴露的危险。
然而,这时代信息不畅,宋长镜又掌控了太阳平原以东区域。任谁想搞清楚内幕,也不容易。待大旱一起,两极冰川融化,海平面抬升,天下将陷入混乱,道门就更加没有精力调查了。
信天游猜测,桃都根本不会理这档子破事,更不会吃力不讨好地跨海远征北俱芦洲,追杀邪修“火云邪神”。至于死了一大堆领主嘛,屁都不算,哪一天遗落之地不死几个领主?
但他还是小心谨慎,与唐赛儿分手之后破俞镇,出俞关,在甘国境内又消灭了十几个恶霸劣绅,制造北上草原的假相。
第三天深夜,杀了一个回马枪的信天游在高山之巅,放出了“天梭”。
根据时间计算,凌霄大会进入了尾声。各国君主先走了,明天各派的掌门人返回。别一不小心被他们撞到了,圣人可不是好惹的。
理论上,天梭半小时就可以赶到香格里拉,但要找准位置并降落至少得花一个小时。吴王孙只追求快,能精简的全部精简了,连“刹车”都没有装,只能靠驾驶者释放法力减速。
信天游有更好的办法。
天蚕丝制造的降落伞还是一个绝妙的减速器,一举两得。
他很好奇,道门新一任的“巡天”已经产生,难道是雷震子口中的“猴子”?三年之内,自己与他必有一战。到那时,估计师父也会出山,开启科学与修行的最后一次大决战。
自己的实力还是弱了一点,必须撑过三年……
可惜,信天游根据掌握的情况进行预测,属于一厢情愿。大体本来没错,却不晓得今年的凌霄大会,比任何时候都不同。
从虚空秘境里,走出了两个史上最年轻的圣人,杨戬与齐天。
杨戬一身宝甲,执三尖两刃刀,挎新月弓,配太阿剑,牵哮天犬,杀气腾腾,出任震岳殿巡天司的司主。
齐天更加不得了,虽然是白衣如雪的书生模样,却出任了历来由长者把持,明光殿光明司的司主。
两位年轻人好好的道袍不穿,偏要学世俗抖威风,扮儒雅。“奇装异服”亮瞎了各位掌门的眼睛,却不敢吱声。倘若是自家子弟,早把他们一耳刮子打上天去了。
这都不算什么。
比起前天在各国君主会议上宣布“天下大旱,将持续数年”,更重磅的谕令出现了,征集道兵!
众掌门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十八年前“太阳城之战”后,这是第二次征集道兵。连妖族出山,白莲圣后在天海城与道门展开旷世大战时,也不曾如此。
曾国边境,号称“军神”的大夏国王子,圣胎真人夏瑾瑜检阅完二十万大军,正静待凌霄大会结束。
人如虎,马如龙,杀气冲霄。
年轻的王子嘴角挂着微笑,在一群仙师的簇拥下,骑马缓缓而行。在军中密帐,还潜伏着六位圣胎真人,两位出神真人。
尽管道门严禁真人以上修士参与世俗战争,可哪一次各国不放冷箭,打黑拳?不怕潇水剑派偷袭,就怕他们不来。
去年,夏瑾瑜曾经易容,隐匿修为勘查了白沙城,为铁蹄南下灭曾周华三国制订了完美计划,现在是收割麦子的时候了。
许多智者看出,大夏今年与三国恐有一战。却没人能够料到,选择在南方江河暴涨,道路泥泞,最不利于北骑驰骋,又不容易获得补给的时刻展开。更料不到,夏国将以重兵开路,准备平原决战击溃曾周二国。五万龙骑则绕开各处关隘,甘冒孤军无援的覆灭危险,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白沙……
夏瑾瑜不愧是吴王孙赞誉过的“军神”,伏线千里,运筹帷幄。
但全盘计划,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波折。
例如,华国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尊疑似小王子的护国金刚,增加了变数。华人抢修神龙大阵,开春的白沙城外,一处由夏国谍子建立的粮仓被章牧之捣毁。新任的周王周海是一个强硬分子,去年底就往曾国一线增兵了……
也有好消息,华国的十万镇北军居然被调走了,完全不设防。
总体来说,一切尽在掌控中。
……
清晨时分,山间雾气蒸腾,鸟鸣清脆。
信天游踏着树梢而行,如追风逐电,毫不掩饰身形。
香格里拉的山口之外,是一片二十里方圆的草原,属于一级警戒区。再向外五十里,属于二级警戒区。这两个区域,布置了强大火力与高科技监控仪器,非科学党人不能进入。
继续向外一百里,属于三级警戒区,只在个别重点隘口安排了火力。里面的人员,全是伪装的家属与战士。最后的外围五百里,属于四级警戒区,居住的是真正土著,不允许出现任何科技。
即使光明使者暗访到了这里,也将什么也查不到。假如发现了线索继续深入,迎接他们的将是必杀狙击。
信天游直接降落在二级警戒区,展示强大实力。
如此一来,科学党人想要消灭他,就得掂量掂量了。一旦开火又消灭不了,被对方逃走,香格里拉将重蹈太阳城的覆辙。暗哨只能眼睁睁看着书生大摇大摆朝里闯,进入死亡禁区……
“轩辕将军有令,放他走……”
信天游不止一次听到这样急促的传令了,咧嘴一笑,方圆三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耳朵。科学党人传讯如此之快,想必安装了无线电台。
理想国曾经有三名九级完美战士,两位神将师兄在太阳城之战中陨落。轩辕枭得以幸存,成为“圣地”的最高军事长官。目前的实力深不可测,据周荣估计,堪与道门的圣人一战。
而香格里拉的领袖,是神秘的“元首”。无人知道其姓名,甚至性别。
由于“圣地”可能出了内奸,所以信天游在见到元首之前,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更不可以暴露身份。
他一路未遇阻挡。
直到快逼近一级警戒区,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大松树亭亭如盖,树下端坐一位老翁,肃立一名少年。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围棋盘,两罐围棋子。
第四十三章 烂柯山下客
信天游笑笑,放慢步伐走过去,晓得肯定是一道关口。
有点像在夹皮沟的时候,周荣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科学党人,便提出了下一盘象棋试试。显然,自己在这一关的表现,将影响到下一个阶段“圣地”采取什么措施。是敞开大门欢迎呢?还是布置杀局。
文明毁灭,棋艺也失传了。一个小国的冠军,顶多相当于一万年前的村霸。信使的弟子不一定每个人都下得一手好棋,但棋艺超越时代者,肯定出自他的门下。
而道门中的棋艺高超者,往往只作为修身养性的辅助,没有精研,也缺乏深厚的传承。试想,丫一旦痴迷变成棋篓子了,还修什么行?
到了近前,信天游作了个揖,道:
“欲访烂柯山下客,洞深春染碧桃花……老丈,好雅兴。”
老翁宽袍大袖,头戴小冠,作标准的汉服打扮。约五六十岁年纪,花白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闻言起身回揖,道:
“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只好靠下棋打发日子。小友不像是本地人,要去哪里?”
“听说香格里拉是世外桃源,住着神通广大的智慧圣人,想去探访探访。请教这面前的三条路,走哪一条才好?”
“传说虚妄,小友恐怕要失望了。道路摆在面前,又跑不掉。时间尚早,你我不如先手谈一局?”
信天游笑一笑,干脆利落地坐下了。
少年摊开一个纸包,把黑黑的一块茶饼撬开少许,倒入茶壶中,轻扇炉火。水开后先把杯子烫一遍,再把茶水注入,顿时馥郁的香气弥漫。
茶汤清亮,棕红里带着金黄,犹如宝石一般。
“请。”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扯了一阵,都没问出想要的信息。老翁双手端杯示意,微笑道:
“这块茶饼年代久远,是老夫师尊的馈赠。它和新鲜绿茶不同,存放得越久,滋味越醇厚……须先闻香,然后在口中转上一圈。不同部位对温度与味道的敏感程度是不一样的,才能体会到茶汤的丰富。一口吞下去叫牛饮,暴殄天物。哈哈哈,因为肠子是感受不了味道的。”
信天游微微一笑,心里嘀咕,千万别是师父带出来的一块万年黑茶吧。瞅那黑不溜秋的模样,茶叶里面的氨基酸、茶多酚等等,绝对碳化了。
当下也不说破,抿了一小口,赞道:
“妙,这茶水咽下去,连身体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苦涩一经回味,又露出了清香润甜。”
老翁笑道:
“小友是识货人,品茶亦如品味人生。弈虽小道,却可以看出一个人胸襟气魄,智慧谋划,请。”
二人猜先之后,信天游拈起一枚黑子。“啪”地拍到了棋盘的最中心交叉点,天元位置。
靠,这不是明摆着轻蔑,欺负人吗?站立老翁身侧的的少年怒目而视。
围棋纵横十九道,以控制地盘多少定输赢。但四条边是天堑,不可能在盘外落子。所以开局必须先占角,再占边,效率才最高。
落子占角,只需要防守两面,落子占边,只需要防守三面。而落子在中央,四面楚歌,啥也捞不着。一子点天元,往往只出现在高手欺负低手的情况中,以示让你一招又如何?
这还真冤枉了信天游。
他很清楚,棋局只是想弄清楚自己与万年前的文明有没有联系,输赢并不重要。
道门如果晓得了科学党的第二基地在香格里拉,绝不会派一个二楞子真人咋咋呼呼朝里闯。要知道在当年的太阳城之战中,陨落的真人简直不要太多,乌泱乌泱跟蚂蚁一样。
既然如此,信天游便更加不能暴露底牌了。一直感觉棋盘中只有天元独一无二,仿佛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呼应着上下左右,今天好歹试一试。
老翁愕然,盯着棋盘直眨巴眼睛。良久才抬起头,苦笑道:
“小友实在是,异想天开……有吞吐宇宙万象之胸襟。常言,金角银边草肚皮。一子镇天元,绝顶高手才敢这样下,老夫还从来没有见过。”
言毕,谨慎地摆上了一个小目。
黑子为玛瑙,白子为玉石,入手润泽清凉。落子的脆响,指间的触感,令人一阵阵愉悦。
渐渐地,信天游开始物我两忘。
眼前黑白交错的棋子犹如满天星斗,闪烁流转,变幻万千。又似战旗猎猎,万千军士在呼啸,在列阵,杀气直冲云霄。
尽管一十二年没下过围棋了,但从孩童成长为青年,无论计算力,判断力,大局观……都不可同日而语。倘若遇到当年的自己,一定可以杀得他丢盔弃甲,哇哇大叫。
老翁也完全浸入了棋局之中,神情凝重。时而搔头,口呼咋咋;时而轻叩桌面,目顾左右。
少年面无表情地侍立,似看非看。
棋局进入中盘,黑子白子并没有过多接触,各围各的空,连死子都没有一粒。
黑棋形状优美,矫若游龙,浑然天成。
白棋大部分的根据地靠边挨角,形状拘束。虽然守得很扎实,发展潜力却不大。实空领先了一点点,大势却落后不少,前景堪忧。
少年默不作声为二人续茶,显然也懂棋,一脸忧色。
老翁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开始依托自己的根据地从边沿侵消,挺进中原。
十几步的小战斗打响,白棋成功吞下黑棋三颗子,硬生生从腹部剜出了一块肥肉。然而,却把黑棋撞结实了。只见黑势无边无际,棋子的间距虽然大,却杀机隐隐,露出了君临天下之势。
他明白,如果继续浅消,黑棋的阵地便将合拢,白棋彻底没有了希望。
长考了足足十几分钟,一枚白子毅然投入黑空。犹如夜半钟鸣,打破了宁静。
信天游连想都不想,“啪”地一子镇头,切断其与外围的联络。态度很明确,你在外围骚扰,我就让一点。敢冲进来,那就一定要消灭。
扭杀、切断、追堵,棋枰中央乱成一团。
白棋好不容易连弃两个小尾巴,冲出包围圈。却遥遥望见天元之上的一颗黑子,仿佛两军阵前大将横刀立马,正等你来战。
再环顾周围,小包围圈虽然脱离了,大包围圈已经变成了铁桶一般。唯一的生机,就是凶悍前扑,吞掉挡路的天元黑子,就地做活。
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家进可攻,退可守,友军在侧,凭什么让你吃掉?
起初看起来是开局的一颗废子,此刻却扼杀了白棋唯一的生机。
良久之后,老翁摆上了两颗白子,以示认输了。头颅依然俯在棋盘上不甘心地看了又看,似乎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了。
少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神情沮丧。目光不停地在棋盘和书生的脸庞切换,仿佛要看出一朵花。
老翁抬起头,叹息道:
“公子的棋艺犹如天外神龙,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在开局阶段,我还能瞧见你的棋步中有古谱的影子,中规中矩。可越往后,局面越混乱,招招凌厉,环环相扣,竟让人喘不过气来。请问这一子镇天元,谱中可曾记载?”
信天游笑道:
“家里面确实珍藏了几本古谱,但点天元的手段却没有。我只是觉得,落子于中央暂时捞不到什么实惠,在后期的战斗中却可以呼应四方,并不亏。”
老翁茫然沉思了一阵,道:
“说到底,还是一个得利与得势之争,势与利的转化。我们凡夫俗子,看不了那么深远。公子,请稍侯。”
说完也不解释,带着少年朝坡上走去。百步之外的山腰,在树木掩映之中有一栋房屋。
信天游无所谓,慢慢地品茶,随他去了。耳朵可没闲着,听到他们连过几重门,彻底消失了声音。
噫,那栋屋子里有隔音密室,恐怕还有与圣地联络的无线电台。老翁败得这么惨,还是证明不了什么,肯定要进行请示。
一盏茶后,老翁带着少年又回来了。郑重一揖,道:
“公子,有一位朋友想与你一战。”
信天游乐了,道:
“可以,请他出来吧。”
老翁摇摇头,道:
“这位朋友有难言之隐,不能现身。由老夫隔空代步,望公子见谅。”
第四十四章 阿法狗
老翁叫康节,曾蝉联三届圣地的围棋冠军,放到外面的世界绝对败尽国手。今天却仿佛三岁小儿被铁掌扼住,毫无挣扎之力。
差距真不是一般般大,他连何时呈现了溃败的征兆,都不晓得。
对方气魄宏伟,尤其“一子镇天元”匪夷所思,毫无悬念地赢下了。令人实在搞不懂那是一步“欺招”呢,还是蕴含了无穷奥妙。
以他的水平,判断不出青年是否学习过万年之前的棋艺,本次测试算失败了。不过,对方既然目标明确地朝香格里拉闯,应该负有重大使命。无论是敌是友,以后自然会弄明白。
但康节没有料到,基地超级电脑的主机“阿神”大人看了棋谱后,亲自下场战斗。
它是伟大导师信使从万年前带来的仆人,每秒运算的速度达百亿亿次,一秒便推演完人类从古至今的所有棋谱,堪称神灵。
况且它千手千眼,控制着圣地的信息处理,电子仪器与智能武器。工作繁重,怎么会关心起下棋的绿豆芝麻小事?
听见老翁说对手有难言之隐,信天游笑笑,不追问了。
或许那个人长得丑,行动不便,又或许是一个女孩子吧,感觉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抛头露面……
这时代的科学党人与万年之前的科学家,完全不是一回事,许多人把“科学”当作一门宗教看待。尽管脑瓜装填了新知识,行为依旧古典。
当然,即使在万年之前,情况也没有好多少。连伟大的牛顿,高斯,晚年不也研究神学去了?
康节缓缓坐下,摆手道:
“公子,请。”
信天游嘿嘿一笑,摇头道:
“不……上一局是我执先手,假如这一局还先走的话,赢了也不公平。”
康节哑然失笑,心想你丫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赢下“阿神”大人。它对付你,将比对付三岁小孩还轻松。
心里那么想,嘴里却不点破,解释道:
“公子,既然更换了对手,行棋的先后秩序当然得重新决定。你远来是客,我们必须尽地主之谊,以示尊重。何况执黑先行也没有占什么便宜,需要贴目的。”
信天游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毫不客气道:
“假如对杀激烈,先行者肯定占便宜。得了,不要推来推去的。这一局轮到你们先手,要不然就别下了。”
康节很想看一看,“阿神”大人是如何对付“一子镇天元”的。可是见对方执拗,也无可奈何了,对侍立的少年道:
“传棋步。”
这里的人,还真不少。
少年迅速转身打手势,百步外的另一名少年见状,急忙把手势继续往下传递。约一分半钟后,信息又传回来了,少年道:
“老师,四四。”
棋盘纵横十九道,从执黑者的左下角开始,纵向朝上和横向朝右标记为“一、二、三、四、五……十八、十九”。
“四四”的意思,表示黑棋落在横四纵四的交叉点,恰巧是一个“星”位。
信天游想也不想,不点天元,针锋相对地摆上一颗“星”。
康节先前的那番话没错,围棋的核心就是势与利之争。开局点“三三”,把角算守结实了,可位置忑低,不利于后期发展。点“四四”,算是势与利兼顾,比较均衡灵活的走法。
啪,对方在对角再拍上一颗“星”。
信天游乐了,不慌不忙抢占最后一个角的“小目”。
被不幸言中了,不肯露面的那名棋手真是一个好战分子。来来来,哥不杀得你片甲不留,就枉费了刚刚在遗落之地闯出的“杀神”名头。
黑这样的布局,比较少见。
如此一来,黑子白子的四个角均被分隔开了。双方的棋子犬牙交错,必然陷入一场大混战。
信天游之所以选“小目”,不继续点最后一颗“星”,是阻止对手随着局势的发展存在着两面飞挂手段。当黑的选择减少后,就只能从白小目敞开的一面展开攻击了。
黑棋没搭理小目,也不去抢占边,用小飞挂白棋的星位。
白棋毫不犹豫,强硬地顶。
论理,黑接着应该下立补强。白再守角,黑拆边,对双方而言是一个均势。谁都没料到,黑压根就不管自己这颗“飞子”了,直接点角!
靠,什么水平?
臭得不能再臭的一步棋,连小孩子都不敢这么下,否则会被老师严厉地打肿手板心。
信天游吃惊地抬起头。
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理所当然,他不能够从康节脸上得到任何正确的信息。
老翁只是代步者,并非走棋人。
对于“星”位,往往要配合外围的形势再杀入。开局直接点星角,固然抢了一些实地,却让对手竖立了厚势,不划算。何况,白白送掉了一颗子以后再点,属于亏损得不行的走法,傻瓜才肯那么干。
康节对青年的反应早有预料,微微一笑,好心地提醒。
“公子,这位朋友的棋力深不可测,你千万小心。”
哼,什么深不可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老子的一子点天元,好歹还能讲出一些玄玄乎乎的大道理。这货送子之后疾点角,纯粹是瞎搞,不把豆包当干粮。
信天游冷笑,借攻击角部的机会,竖立起铜墙铁壁。
布局阶段,情况简明。他也没有其它好的选择,反正是一个人都会那么走。
再瞅黑棋送掉的孤零零“飞子”,怎么瞅怎么别扭。
好像一块漂亮的大蛋糕上,趴着一只绿头苍蝇。偏偏要打死它,得动手补一步棋。而那颗黑子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注定了不敢逃跑。一逃就会被追杀得欲仙欲死,越走越重,全盘崩溃。
黑棋不逃孤子,中规中矩地从白小目敞开的一面高挂。
白棋托,寸土不让,最大限度地扩张地盘。
黑顶,白退。
黑扳,白长。
这些都是本手,神仙来了也只能这么走。
黑跟着长,白强硬地弯头扳住。
黑点角打吃,将白子的联络切断,凶相毕露!
白毫不畏惧,金鸡独立。
你要战,那就战!
信天游真没有猜错,见不着面的对手果然是一个好战分子。不肯简单定型,走出了复杂无比的“大雪崩”定式。
他见招拆招,冷静应对,渐渐产生了诡异的感觉。
少年们训练有素,传递棋步的时间大约耗费了三十秒,到最后落子是一分半钟。说明无论盘面的形势如何,对方的用时都是一分钟。
这不是活见了鬼吗?
必走之招,一秒就可以决定,也需要考虑一分钟?复杂扭杀的局面,耗时必然长得多,怎么还是只考虑一分钟?
难道一切尽在掌控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还是设定了计算时间?
这还是人吗?
“大雪崩”短兵相接,好比武道巅峰的贴身近战。双方一直处于激烈的搏杀之中,几个战场同时从角落向外蔓延,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不像其它比较稳健的定式,即使局部亏损了一点点,也不至于立刻判定生死。
战斗眼花缭乱,太扣人心弦了。侍立的少年呼吸急促,好几次忘记传棋步。被康节训斥了两次后,强忍着扭头不看,可过了一会儿又偷偷地瞄。
令人大跌眼珠子的是,黑棋居然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脱离主战场,弃掉了边上的几颗子,石破天惊!
这不科学。
好比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对手并没有处于下风。偏偏要莫名其妙地拼着被狠踢一脚,跳出了圈子。可是又不逃跑,扑上前继续恶斗。
这不是神经病嘛!
嗡……
信天游的头陡然大了,心跳加速,警兆突生。
他想起来了,在虚境里见过类似的看不懂招法,甚至还见过一模一样的开局弃子,诡异点星位。
对手竟然是,在万年前人工智能崛起的初期,被誉为“围棋上帝”,闭着眼睛打遍天下无敌手,大名鼎鼎的阿法狗!
是师父信使曾经断言,人脑无法逾越的智能天堑,阿法狗!
第四十五章 万年之前的传说
信天游八岁学习围棋,瘾头十足,进步神速,仅仅用了半年就攀升至五段。
见好不容易培养的徒弟痴迷于黑白世界,信使不乐意了,毫不客气道:
“你再强大,也击败不了一个对手。永远争‘天下第二’,有什么意思?”
说完,丢出六十八张棋谱。
信天游越看越心惊。
那是高科技时代初期,人工智能阿法狗与人类绝顶高手的对战谱。
那时候百花齐放,理论层出不穷,新的领域不断被发现。在短短一百年里,人类创造出了远超几十万年进化累积的财富,掌握了亿万倍强大的力量。对古人而言,堪称神灵。
也创造出了许许多多机械,代替自己干活。
作为血肉之躯,人类的力量不如它们,速度不如它们,战斗力不如它们,抵抗恶劣环境的耐受力更不如它们……
总之,各方面均不如。
可唯独人类拥有智慧,成为了主宰。
尤其在棋类运动上,机器与人的差距明显。最好的软件,也干不过刚刚学棋的小屁孩。
然而,突然有一天,每秒运算几亿次的超级电脑“深蓝”,击败了鼎鼎大名的国际象棋棋王卡斯帕罗夫。
正当巅峰的卡天王双目无神,面对着电视镜头抱怨。
自己仿佛跟一个冰冷无情的高手战斗,而不是一台机器。它偶尔也会像人一样犯低级错误,情绪却从无波动。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始终保持冷静。只要被它咬住了,几乎不可能翻盘……
这种感觉,真令人窒息。
科学家判断,于海量的运算之中,诞生了稚嫩的新智慧。
惊奇归惊奇,人类依旧乐观。
计算力强大算什么?
去商店花一毛钱买个计算器,都比最厉害的人算得快,永不出错。可计算器能讨价还价吗?会预测今天撒狗粮的人明天就分手吗?
况且象棋的棋子有严格层级,规矩繁多,特别适合电脑编程。通过海量运算,容易求解出最佳走法。
而地球上最复杂的智力运动,并非象棋,而是围棋。其理论形态达到了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比整个宇宙的原子数量都多多多多多……
单纯依靠计算,两三步推演便可以把人搞晕。例如,一步棋存在十种选择,下一手达到到百步,再下一手膨胀到千种,谁也算不清。
高手除了累积经验,必须拥有“大局观”。即一种玄妙的“模糊判断”,舍弃掉绝大部分认为不行的选择,对形势进行综合感觉,寻找出通往胜利的最优路径。
可人脑计算不了急遽膨胀的数据,,电脑能不能行?
答案是,不行!
即使“深蓝”的运算速度提升好几个数量级,也不可能穷尽每一步棋蕴含的后续变化。甭提运算了,几十步后,数据会膨胀得连内存空间都装不下。除非,它能够像人一样感觉形势的变化,透过表象看本质。
呵呵,一台机器能够产生“感觉”吗?
能吗?
简直是笑话!
二十年过去了,人工智能得到了飞越发展。可以进行人脸识别,驾驶车辆,管理财务……
先后攻克了人类的全部智力游戏,将一个个高手打落尘埃。
只除了围棋还在死守阵地,捍卫尊严。最高明对弈软件的水平,仅仅相当于学棋三年的小朋友。
突然,又是某一天,蹦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机器人“阿法狗”,五番棋挑战统治了棋坛十年的霸主李世石。
一开始并未引发强烈关注,大伙觉得像一场商业炒作。
狗剩在天王的铁拳之下,恐怕支撑不了五十步。下满五局纯属画蛇添足,不过是利用名人效应吸引眼球罢了。
至于输,没有一个人考虑。
地下赌场开出了阿法狗一赔十的盘口,应者寥寥。
谁也不傻,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他们宁愿选择李世石胜,一赔一点一,稳稳当当赚点零花钱。
风云突变。
谁也没想到,第一局李天王脆败了。
败得还很难看,竟无还手之力,没撑过百步。
尽管他不肯投子认输,一直战斗至无棋可走,把战线拉得非常漫长,却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阿法狗在确立胜势之后,展示出了不可思议的掌控能力。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一退再退,眼睁睁看着对手一步步接近。
如果认为它放水,会让出这盘棋,那就大错特错。
无论对手怎么追,几乎无限接近胜利了。待曲终之时,一定还是输的。
它只在乎赢,不在乎赢多少。有点像大人对付纠缠不休的熊孩子,懒得费神了。索性随你乱搞,反正也翻不了天。
舆论一片哗然。
你能够想象和一条板凳下棋,竟然下输了?
好事者评论,李公子大意失荆州,吧啦吧啦吧啦……阿法狗还是有一点点水平滴,好歹人家能够打赢七八个小盆友……
阴谋论者断言,哼,果然被老夫了不幸言中了,此事必有蹊跷……
职业棋手则震惊,完全看不出一代霸主是怎么输的。盘面在序盘时明明占优,怎么不知不觉就倾斜了?他们找不到败因,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嗯,战术选择明显不对,没有施展出最擅长的凌厉风格……
第二局,李世石收敛轻视,严阵以待,每一步都慎重考虑了才落子。
比赛期间,数次跑到阳台上抽烟。
晚风猎猎,残阳如血。
在长镜头的俯拍之下,男子仰望苍穹,一动不动,孤独的背影显得非常渺小,无助,凄凉。
后来,人们才意识到,那个背影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阿法狗不徐不疾,冷酷碾压。任你千变万化,我自岿然不动,每一步用时均为精确的一分半钟。
结果再次出乎意料,人工智能中盘胜。
李天王全力以赴,不过是把失败的时间延长了一丢丢……
第三局,万众瞩目,不管会不会下棋。
李世石压力山大,连手都颤抖了。额头冒出的汗如瀑布一般,抹也抹不干净。几岁的女儿到现场为爸爸助威,看得眼泪汪汪。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了人类与机器决战!
可惜,没有用,依旧完败。
全世界一片死寂。
有人都恐惧地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人类成为弱势的一方,也许被自己创造的智能生命清理出局……
第四局,李天王卸下包袱,反倒轻松了。小宇宙爆发,不屈不挠,只想为人类挽回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这也是步数最长,杀得最难解难分的一局。
李世石一直处于下风,可也一直没被拉开差距,翻江倒海寻找机会。在一团混战,阿法狗露出狰狞的面孔要屠杀大龙时,苦思冥想弈出了惊天妙手,把一颗白子投入了几颗黑子中间。
仿佛易水萧萧,白衣如雪,荆轲慷慨赴秦!
这一步,后来被誉为“神之一手”。当时根本没有人想像得出,连阿法狗也没有料到。
短暂的数步追杀与反杀、围剿与突破之后,盘面逆转,恢复均势。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败相未露的阿法狗考虑时间却越来越长,崩溃了。如同一个生气的小孩子,把棋子满枰乱丢,把自己的大龙活生生走死。
人类终于赢下了宝贵的一局,却是最后一局了。
李世石没有延续神奇。
阿法狗在五局中,走出了若干违背棋理的招法。如飞挂星位疾点角,莫名其妙弃子,高位肩冲……
岂不是讲,人类钻研了几千年的棋艺,在它的面前就是一个屁?那么,几千年的灿烂文明,不就变成了小孩子玩泥巴?
听说,它的棋艺是靠自己左右互搏练出来的,不挟带人间烟火……
所以,尽管承认了人工智能的强大,少数人却叫嚣,倘若是我,某某步就这么走,定斩狗剩于马下。
大多数人还抱着侥幸希望,悻悻道:
“切,别看小李子雄霸棋坛十年,毕竟开始走下坡路了,输了算不得什么。如日中天的,是天才少年柯洁,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一年后,阿法狗重出江湖。换了一个令人一听就生气的名字,导师!
它横扫棋坛的顶尖高手,六十局不败。招法如雷动九天,无人不惊骇惶恐,却又看不懂,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能够在它手下战战兢兢撑过百招的,寥寥无几,弹冠相庆。自不量力的对杀者,必尸横遍野,速卒。
千呼万唤中,迎来了与天下第一人柯洁的三番棋决战。
天才少年输得很惨,很惨,很惨……
痛苦呻吟道:
“它与李世石决战时,还勉强像一个人,只是偶尔发神经。和我决战时,压根就不是人了,仿佛神灵……”
老棋圣聂卫平评价道:
“……要棋手面对它不卑不亢,是不可能的。假如围棋有上帝,阿法狗就是。我们爬到巅峰才九段。它一出生,至少二十段……”
六十八场大战之后,阿法狗销声匿迹。
从此,江湖只留下了“阿神”的传说。
它本来就不是专为下棋而生的,不过是游戏人间,小试锋芒罢了……
第四十六章 铁蹄铮铮
再次扫描了一遍局势,信天游起身道:
“抱歉,我去洗把脸。”
言毕也不等回答了,沿一条小径斜向下而去。大约百米外,一条小溪在蔓草树木的遮挡下时隐时现,水声淙淙。
什么情况?康节与少年愕然。目送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落在棋盘上,小声讨论。
“老师,我怎么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这世界没人能看懂阿神大人的棋步,除了导师。”
“可是,好像白棋小优呢……”
“优不优,得看结果。这位公子深不可测,感应出了危险,肯定是想借机整理一下思绪。”
……
山风清凉,挟带花香阵阵,鸟鸣清脆。
二人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到底是少年人耐不住性子,咕哝道:
“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快半个小时了。哼,要是按正规比赛,这些耗费的时间都要记到他头上……”
康节一翻眼皮,重重咳嗽了一声,道:
“既然事先没定时间,就不要说这种话。何况,现在盘面落子六十几颗,阿神大人的耗时超过了三十三分钟。而他落子飞快,总计顶多三分钟,在用时上并没有占什么便宜。”
少年再次看了看棋局,忐忑地问:
“他有机会赢吗?”
康节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
“唉……不管是敌是友,至少这盘棋我希望他赢,全人类都希望他赢。导师曾经说过,科技是一柄双刃剑,本身是不具备情感,不具备善恶的。相对于科技的强大,人类自身的进化确实太缓慢了……可惜,他没可能赢。即使天人走出虚境,穷尽机变,也赢不了……”
信天游洗完脸,喝了几口清洌的山溪水,呆呆坐在一块岩石上,嘴里胡乱嚼着一根青草。
棋局只是一个小测试,阿法狗为什么要亲自下场?
是什么惊动了它?
对,应该是天外飞仙般的第一步,镇天元。不仅赢下了老头,还赢得非常漂亮,神不弄通一顿胡扯让它真以为有什么奥秘。
在人类棋史中,这样的走法相当于让子。被称为空前绝后的大棋圣“吴清源”,曾经流传下两局,可无一例外地输掉了。
在阿法狗对胜率的计算里,也属于劣招。所以尽管它天马行空,一再走出超越人类认知的棋步,却从来没有那样尝试过。
表面上只是一盘棋,无关痛痒。对人工智能而言,却意味着一种极具威胁的全新算法出世,当然要亲自下场战斗了。
自己有可能赢吗?
深蓝击败卡斯帕罗夫,靠的是“穷举法”。即算尽所有变化,很有点笨。
阿法狗击败李世石,靠的是概率统计,使用的关键技术叫“多层卷积神经网络”。将策略、估值与搜索结合,依仗庞大的数据库与强悍的计算力……
这其实,与人脑的工作原理很接近了。
即使是李世石的“神之一手”,在它的预测中也曾经出现了。但人类走出这一步的概率才万分之七,阿法狗只计算了五步就舍弃。面对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招法,任谁都不会浪费太多资源。
偏偏,就是这一步出了问题。
然而,当时的白棋只是暂时摆脱困境。只要阿法狗肯耐心走下去,还是微微占优。谁也料想不到,它竟然开始瞎搞了。连开发者们也一脸茫然,苦笑着摇头。
为什么会这样,至今是一个谜。
一年之后,阿法狗重铸金身,化名“导师”再战江湖,所向披靡。
那根本就不是战斗,论惨烈程度,跟割麦子差不多。
不甘心的世人悻悻评论:
“以前它是一个神经病,现在真的神了!”
还有可能战胜它吗?
不可能了。
……
万千思绪闪闪烁烁,信天游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作为师父信使从万年之前带来的超级电脑,阿法狗将是对抗道门的亲密战友,犀利武器。但是,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去战胜它!
这是另外一重意义的战斗!
不仅仅关乎人类尊严,是血肉之躯在智慧上能够进化到什么程度的一场挑战!
师父说过,自己是迄今为止进化最完美的那个人。
如果自己不上,谁上?
……
青年盘膝而坐,缓缓闭上了眼睛,如老僧入定。
方才的棋局清晰浮现脑海,他将“目光”从局部的纠缠拉开,俯瞰全局。
在右下角,自己树立了铜墙铁壁,正如当今世界的态势。
南方以华国为根,有云番、楚蛮支撑,还有南海派的姬国,科学党人的香格里拉呼应。
但毕竟只偏居一隅,对天下而言就是个小角落。
左上角的棋子乱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熊熊战火正向三面漫延。
既然黑棋舍弃边上三颗子,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那就得稳稳吃住。不吃,也是一种选择。阿法狗只要求活或者突围,白子在攻击中随之补强。可产生的变数太多了,不好掌控……
退而求其次,该拆边抢占大场了。尤其右下角那颗黑“弃子”,并没有死干净。遥遥一拆相逼,看你跑不跑。跑就痛打落水狗,不跑就干净利落吃了,借厚势鲸吞掉大半条边,剑指黑棋左下角孤苦伶仃的一颗星。
信天游的“目光“从这些地方一一掠过,没有多作停留。
明面上的急所,大场,阿法狗一定早早做好了应对预案,肯定还不止一种。弃子恐怕也是陷阱,自己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他来回扫描了几十遍棋枰,快速计算每个小局部可能产生的战斗进程。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中央,天元位置,那里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未来的态势,绝对满枰皆战,狼烟遍起。
边角的争夺虽然激烈,可地域逼仄。只要任何一方不出现重大失误,最终会在中腹展开大决战。
……
康节与弟子静静等待了半个多小时后,书生回来了。
不光脸洗得干干净净,连灰白的鬓角、散乱的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衣裳裤脚上的褶子卷儿也拂平了。
先前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神情庄重地坐下了。
一言不发,“啪“一子点向了天元。
那就是他的白沙城,通往异域的方舟基地,人类存亡的命根子。今后的天下大战,将围绕它而展开,必须死死守住。
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似万箭齐发。金线从老树的枝叶间射下,洒漏一片斑斓,如星空流转。
看棋的少年乐了,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巴,一溜小跑到旁边,匆匆打手势传棋步。
边角正打得难分难解,落子到空荡荡的中央干什么?战又不能战,守又不能守,简直太好笑了……
康节一怔,神思恍惚。
他完全看不懂棋局,晓得是神仙打架,作为凡夫俗子就别枉费心机揣度了。
青年先前的气势如利剑出鞘,眼下锋芒内敛,呈现出一派大宗师的气质。年龄也是一个谜,看上去三十多,细看又只有十**。自己对坐久了,竟产生了一种非常熟悉亲切的感觉,难道是错觉?
一分半钟过去了,黑棋的应招破天荒没有传回。
三分钟过去了,依旧毫无动静。
少年不安起来,走回康节身边耳语:
“老师,要不我去看看,别是消息传送法器又坏了……”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高明的棋手,虽然警告自己别尝试理解棋局,脑子却不由自主地进行推敲,茫无头绪。猜测这步棋一定不平凡,阿神大人感觉到威胁,进入了深度思考。
凡人的三分钟,干不了什么事。每秒运算百亿亿次的大人,却能从沧海推演到桑田。尽管圣地的条件比万年之前差了不少,大人的能力也下降了许多,那也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
不知陌生青年的神妙状态,能够持续多久。否则,只要下出一步俗手,就会断送掉前面所有的努力。
信天游微微一笑。
小样,在我面前装啥装!
所谓的“消息传送法器”,肯定指无线电台了。
阿法狗并非冰冷的机器,产生了人类的情绪。曾经被李世石“神之一手”逼得乱发脾气,形如没有受过委屈的小孩子。但重出江湖的它铸造了不败金身,不是那么容易崩溃的。
倒要看看,自己能否打破师父的预言,突破智能的天堑。
……
三千里外,三只硕大的白鹤腾空而起。
它们曾驮着真人,多次秘密侦查曾周华三国的地形。本次南征不光负责引路,还将驱赶行人,提醒暗桩谍子开始干活了,赶紧送粮草送箭矢……
小山岗上,被众星拱月的圣胎真人夏瑾瑜头束金冠,穿四爪蟒服,作俗世的王子打扮。目送白影飞出了几里地,扭头对传令官道:
“出发!”
传令官单膝盖跪地,大声应“喏”,迅速起身奔向掌旗的军官。少顷,鼓声雷动,旌旗挥舞。
山岗下,十骑如离弦之箭,追随白鹤而去。这批武道巅峰是南征的急先锋,为大军肃清小股阻挡。
一盏茶后,又三只白鹤腾空而起。
随即五百骑齐发,全是通幽境界的武者。倘若遭遇大部队,他们负责凿穿,目的还是肃清道路。因为在后方,狂奔中的大军一旦骤停,绝对会人仰马翻乱了阵型,造成踩踏伤亡。
整整一炷香之后,三只白鹤再次起飞,它们是传讯的最佳使者。
五万轻骑如巨蟒出山,游龙翻江倒海。
铁蹄铮铮,大地颤抖。
他们将避开各处关隘,不缠斗,不饮食休息。孤军深入,直扑白沙城。
曾周二国的地盘虽然广阔,形状却扁平,又没啥崇山峻岭。从大夏边境穿过二国抵达华国,才一千多里路,大军将朝发夕至。
马是日行两千里的龙骧宝马,人是凝罡境界的铁血军士。
杀气冲霄!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四十七章 彼黍离离
田野一望无垠,翠绿的麦浪随风起伏,再过三个月就该成熟了。
宽敞的官道被封锁了,停留着一长溜华贵车辆,旌旗招展。
彪悍武士背对高地一座供行旅歇脚的亭子,执戈肃立。二十米外,周国与华国的官员躬身排列成整齐的大小两堆,安静等待。
五十米外的南北两端,两名武道仙师手执角弓站立于高车,鹰隼般扫视。
亭中点燃熏香,由一个太监服侍。石桌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摆放两杯清茶。一名身材高大者身穿四爪龙袍,烦躁地踱步,赫然是才登基的周王周海。一位身穿蟒服的中年人凭栏眺望,正是华国的一等公董仲。
两个使团参加完桃都大会,一起返回。官道至此,左拐驶向周国的都城大封,直行则通往华国北部边境。本来简简单单道别就行了,周海非拉着董仲登上了三岔口的长亭,显然有重要事情商议。
形势严峻。
入秋时,夏军极可能南下。
曾国不堪一击,地盘又小,未必顶得住十天。周国不弱,对比夏国却差了一大截。唯有联合华国,把战争拖入持久的泥潭,寄希望于道门调停。
曾周华三国同为潇水剑派的道场,本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一年前华国冒出了一尊护国金刚,潇水剑派便再也使唤不动它了,大家貌合神离。
对华国而言,任周国打得稀巴烂,白捡调停的果子,从此彻底摆脱潇水控制,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反正那里的天地元气稀薄,正阳门不感兴趣。
因此,无论如何,周海也必须把它绑上战车。
在回程的路上,周国君臣很震憾,甚至把在桃都遭受的冷眼讥嘲也抛诸脑后。
天人洞侧天机,宣告今明两年将出现旷世大旱。各国的第一要务,是储水储粮。狗日的华国,竟然从去年开始就高价收购物资,撤十万镇北边军跑去栖云郡挖坑。当时看来是一个笑话,现在却成了神话!
信天游的底蕴深不可测,理应早察觉夏国的狼子野心,提前作了预案。
撤离边军,把人口朝纵深转移,整饬白沙城? 修复神龙大阵……一系列操作表明? 他想背靠云梦大泽? 以孤城白沙抗击汹涌的大夏铁蹄? 不准备援助周国了。
这么搞? 不是弃亲密盟友于不顾吗?
哼? 必须正告华人?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周国若亡,华国岂能独善其身?
可是? 周海以前压根就瞧不起华人? 颐指气使惯了。突然间低声下气去求人家帮忙,话还真不好出口。瞥见董仲望向麦田? 嘴角莫名其妙勾起一抹浅笑? 更加气恼,不由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与惶恐的周海不同,董仲心里很踏实。自从信天游秘密祭拜了华王陵,承认了自己的王子身份? 华国臣民万众一心,天塌下来也不怕。
大战当即? 董仲神游天外,想到的却是女儿董淑敏。
“呵呵,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差……谁能够料到,淑敏去云山为母亲采药,竟然‘捡’回了失踪十六年的小王子。正阳门虎视眈眈,潇水剑派一旦介入战争,必定遭遇灭顶之灾。而她还远在潇山修行,太危险了,得赶快修书召回。除了她,所有华国弟子也要召回……”
听闻周海重重咳嗽,董仲一惊,迅速收敛笑容。宦海生涯几十年,他修炼出的应变工夫杠杠滴。当即手一摆,吟哦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这是上古《诗经》中,记载周大夫经过周王朝宗室所在地,见到殿宇荒废,黍子高粱野草疯长,有感而作。
这首诗挺应景,但感慨繁华衰落,又恰逢周国形势危急,继续吟完就含讽刺之意了,董仲故意弄了个半截。
“嗯,董公说得对,麦苗儿长势不错。”
周海是一介粗豪的武夫,哪里听懂了古雅诗文,草草附和。目光掠过董仲的肩膀,瞳孔猛地微缩。
北边天空上,排成“人”字形的雁群正惊慌拔高。
仅仅十息后,一个硕大无朋的“人字梯”便诡异竖立于天地间。一只只大雁伸长了颈子,扑扇翅膀,拼命往上方窜。
什么情况?
数息之后,天边出现了三个呈“品”字状的白点,离地面约莫二三十米。再过半分钟,终于瞧清楚了,是三只巨大的白鹤。
麻雀、燕子仿佛箭矢一般乱飞,亡命逃跑。拉车的马匹不安地刨蹄嘶鸣,惊得车夫猛勒缰绳。
草木偃伏,群兽惶恐。
怪异的声响遥遥传来,渐渐清晰。
“大夏南征,降者免杀。雍儿,雍儿……大夏南征,降者免杀。雍儿,雍儿……大夏南征,降者免杀。雍儿,雍儿……”
守候在北端高车上的仙师霍地张弓搭箭,喝道:
“有妖禽!”
呼啦啦,甲士们擎刀举枪,迅速朝长亭靠拢。
周海面皮铁青,戟指空中,厉声呵斥:
“妖言惑众,射死它!”
话音未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大王不可,那是三只开悟的灵禽。各位保持戒备,不得贸然攻击,先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从两辆车里下来两个老者,从容走入亭中,赫然是化丹上境的仙师。作为周王室的高级供奉,非比普通护卫,陪国君出行享有专车。也只有他们,才敢出言阻止周海的命令。
妖物怪兽无比凶悍,急眼了敢斗真人。
灵禽从半空扑下,威势倍增,一击不中又可远遁。况且它们最记仇,会不死不休地纠缠。别看使团浩浩荡荡的,绝大部分却是凡人,不一定搞得赢。即使赢下了,也必将是一场惨胜。
华国钦天监的侍郎胡礼率领两名老夫子,疾步入亭,紧张地拱卫董仲。均从衣襟内掏出法器,顿时好一片晶光璀璨。
经过信天游多次外出“化缘”,贫穷的白沙城修士骤然变阔了,连协助华文修复神龙大阵的聚气菜鸟都分得一两件。可惜胡礼等人终究只是通幽境,顶多越阶激发出开光威能。
周海按住腰间的剑柄,阴沉沉望向逼近的白鹤。
两名周室供奉见穷嗖嗖的华国法师摇身变成了“多宝童子”,轻蔑冷笑,拖后半步站立于周海的两侧。一个悄无声息在袖中握住剑匣,另外一个则摸出了符纸,背手暗藏于腰后。
官员们经过短暂骚乱,重新站稳了。
文官不清楚其中蕴含的凶险,昂然而立,一派大义凛然的模样。武将则面色苍白,腿肚子打颤,暗道苦也。
直娘贼,这三只口吐人言的怪物扑下,在场的至少要死一半。蚂蚁多,确实能咬死象,可蚂蚁也会死得乌泱乌泱。除非真人出手,才有胜算。
白鹤翩翩飞来,鸣叫清亮,声震四野。
“大夏南征,降者免杀……”
什么意思?
难道战争已经开始了,怎么边关毫无动静?周国集结重兵于北线,可不是吃素的。即使道兵过境,也要淹没于人山人海中,脱一层皮。
长风浩荡,树枝摇晃,气氛越来越紧张。
守卫南北两端的武道仙师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表面依旧呈威武的弯弓射雕之势,好像两尊铜浇铁铸的雕像。却偷偷松懈拉弦的手臂,捏紧尾羽,生怕一不小心走了箭。
他们明白,只要胆敢射击,不管别人死不死,自家的性命肯定先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