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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想我是海带     去天外txt下载     去天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把传说变成真

    他的胆子足够大,即使坠入罗浮岛下深渊,面对天人之下的第一打手龟虽寿,也不曾惊慌。

    可唐赛儿不同,那是万年前的一个熟悉名字,吓得他差点以为从神魔大战的“天堂星”归来,传染这里的时空错乱了。

    约一定神,信天游望向中年汉子,问道:

    “这个名字,有什么来历?”

    汉子见恩公脸色大变,心里忐忑。闻言赶紧回答,唯恐不详细。

    “咱是唐家河唐家村人,小时候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唐大,一个叫唐二。咱排行第三,就叫唐三。村里人全姓唐,外边喊咱们那儿唐家村……

    “赛儿小时候可顽劣了,上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半大小子都服她。乡下连男孩也没有正经名字,女孩只得一个小名。见到村上‘赛男、赛男’地喊,读过书的三叔公说,不如叫‘赛儿’吧……“

    信天游耐心听完,哑然失笑。

    切,想多了。

    此“唐赛儿“,跟历史中的”唐赛儿“没有一点关系,甚至连白莲教也不知道。而混血妖人的白莲教,又和历史上的”白莲教“不存在渊源。

    他仔细端详少女,越看越喜欢。

    面容清丽,眉毛细长却不弯曲,如利剑出鞘,眉宇间流露出勃勃英气。身材偏瘦,头发枯黄,明显营养不良,微量元素缺乏。

    唐赛儿羞得垂下头,紧紧攥住镜子的手柄。她本来是要还回去的,一紧张就忘记了。

    良久,一声悠长的叹息响起。

    “唉,赛儿,唐赛儿……你还真是我的因缘呀!“

    啥意思?

    听到这句话,唐三喜出望外,道:

    “承蒙恩公搭救,咱们一家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从此就让她侍奉恩公吧。赛儿,还不快点道谢。“

    唐三的婆娘也大喜,忙去推女儿。

    能够被仙家看中,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对方年轻英俊,吐露“姻缘“。说不定赛儿跟了他之后,不用做婢女,有希望成为姬妾。

    唐赛儿被母亲推着,磨磨蹭蹭到了书生身前,不道谢,也不说“不行”。头垂得更低了,忸怩地用脚尖画着圈儿。

    信天游愕然。

    我勒个去,唐三夫妇两个送女儿当女奴,还兴高采烈?

    其实他说的“因缘”,是“因果机缘”。当下的境况,与雷震子在白沙城的凶地,巧遇邴虎一模一样。

    邴虎受了重伤,十有**会死。却无人敢断言他一定死,万一碰到了啥机缘呢?

    雷震子的手艺不行,把病人治得奄奄一息。一旦撒手,邴虎又必亡。他好心办了坏事,救人变成了杀人,愁得不行。好不容易盼来了背锅侠信天游,便急吼吼地转移因果,以免影响道心。

    如同眼下信天游救下唐赛儿,把事态升级了。如果不管到底,她的结局肯定悲惨。至少,俞镇的捕快是不会放过他们一家的。

    可如果管呢,真有点棘手,总不能把一家三口带在身边吧。让他们寻找科学党或者前往白沙城,路途遥远,困难重重。况且,“去天外”计划属于绝密,关系到人类未来与千百万人的性命,怎么可以留下蛛丝马迹?

    “来自北俱芦洲的邪修”,必然成为道门的重点追杀目标,与之接触过的人都要被调查。而光明使者一旦循迹找住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撬开口。

    唐三见公子爷迟迟不表态,以为他嫌弃。竟“扑通”跪下了,哀求道:

    “……赛儿聪明伶俐,手脚勤快。除了浆洗缝补,还会做饭菜,认识几个字……恩公,咱们得罪了捕快,需要赶紧逃命。外面的土匪多如牛毛,比这里更危险。唉,女子生得好看就是一个祸害,难免不被歹徒抢走呀……”

    听到丈夫这样讲,唐三的婆娘默默抹眼泪。少女怯怯地抱住了母亲,始终沉默无言,却不哭。

    信天游弯腰,目光与唐赛儿平齐,郑重道:

    “你记住,众生平等,没有人有资格让你做他的奴隶。”

    这句话出自佛祖,也是白莲教的教义。唐赛儿似有所悟,目光渐渐明亮起来。

    信天游欣赏地微笑了,觉得少女性子刚烈,很像董淑敏、绿萼。但董大小姐大大咧咧,绿萼天真烂漫,而她虽然出身卑微,却骨子里带着傲气。即使一万年前的白莲佛母,也不过如此吧!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不如……

    唐三见仙师迟迟不肯收下女儿,有点着急了。福至心灵,脱口道:

    “恩公,赛儿不爱讲话,可是领悟极快。只瞧了一阵人家做窗花,马上就会剪了。不如收她为徒吧,学法术也一定很快……”

    信天游点点头,忙又摇摇头,道:

    “唐赛儿,我的法术稀松平常,没什么东西教你。为你引荐一位神通广大的师父,她叫龙丘水南,是白莲教的圣女……你可愿意?“

    少女终于抬起头,道:

    “我愿意。“

    信天游不愿意唐三知晓详情,传音入密。

    “我先为你改善体质,授予飞剑,剪纸为兵。然后,你带着父母向南方走,到山阴堡找一位叫宋长镜的道长。他是道门的光明使者,精通法术。你暂且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打下基础,以后我再过来找你。“

    少女身子一颤,感觉到了传音入密与平常说话的不同。诧异地看了看书生的嘴巴,慌忙又低垂眼帘,低声问:

    “恩公,我该怎么对宋道长解释呢?“

    信天游道:

    “不用过多解释,走到近前,他就能感应出你是我的人。我叫信天游,是华国的护国金刚。这些话得保密,不要对任何人讲。

    “以后千万别恩公、恩公地叫了,叫得人一身鸡皮疙瘩。要不,叫信哥哥吧……不行,这个名字有人从小叫到大,听见你也这么喊肯定生气。叫天哥,好像也不行……嘿嘿嘿,算了,随便你乱叫。“

    “信哥哥“是阿莎的专称,”天哥哥“是柳丫头的发明,只剩下”游哥哥“还没有人认领,可怎么听怎么别扭。

    少女“噗嗤“笑了,容光丽色,一刹那如春花绽放。

    唐三与婆娘对视一眼,感觉女儿和公子状态亲密,似乎讲悄悄话,欣慰地笑了。赶快挪出了七八步远,收拾摆摊的食材与工具。

    信天游让唐赛儿竖起右掌,一指弹在手心。

    啪,仿佛一道闪电打进了少女的劳宫穴,在经络里轰然炸开,如火线灼烧。她却只是微退了半步,抿紧嘴唇。

    信天游暗暗赞叹。

    当初镇南将军石坚被一指弹中后,全身巨震,瘫软在地。唐赛儿镇定若斯,资质是百万中挑一,比起南海小天才南星分毫不差。假如她师从道基被废的大天才龙丘水南,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语成谶,“白莲佛母”恐怕真的会横空出世。

    接着,命令少女服下了一滴“进化一号”,又渡入一缕神念。被种下了神魂烙印的宋长镜将感应到主人的气息,服服帖帖。

    这个法门,是信天游与千陌斗法之后才悟到。当时一缕神念进入了苏果儿的识海,再也无法退出,从此产生了若有若无的感应。

    其实关于感应,世间存在很多方法。如同门之间感觉气息相近,如青鸟天生对妖气敏感。最玄妙的是,被白莲圣母种下符咒的妖人,彼此一见面就晓得……

    想到这里,信天游的嘴角一咧。

    在芙蓉城,天机阁主陆平章感应出自己身上有圣符气息。没理由在越王城,比他更加强大的昆仑奴偏偏无所发现。哈哈哈,那货的没反应,恰恰就是最大的反应,替自己在聪明绝顶的吴王孙面前掩饰。说明他身在道门,心还是向着妖族滴……

    这可是一个宝贝疙瘩,得想办法弄上方舟才好。

    为唐赛儿渡入一缕神念,是助她操控飞剑,熟悉诀窍。

    仅仅过了三分钟,娥皇女英两柄飞剑围绕在少女的身前身后,时而似蝴蝶飞舞,时而似闪电盘旋。

    唐三夫妇瞧在眼里,转过背偷偷抹眼泪。

    学渣信天游傻眼了。

    我勒个去,小爷可是在紫府洞天内练了几天几夜!

    这有点像开车,有的人学了十年还经常撞树,有的人才握方向盘就开得飞跑。

    一不做,二不休。

    信天游掏出了吴王孙赠予的二十名纸兵。

    那是天字号纨绔童年时的玩具,与十八个铁兵傀儡一样,具备武道巅峰的实力。很方便,不需要费神操控。它们会按照指令自行列阵,战斗。

    最后,掏出一个五六立方米的空间戒指,传授唐赛儿开启之法。把飞剑、纸兵、胭脂香粉、灵石、三桌饭菜……统统塞了进去。

    铜锣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从镇内传来。隐隐约约听到吆喝,“抓强盗呀……”

    信天游笑了,道:

    “唐赛儿,你记住。‘众生平等’只是一种理想状态,现实里却是人吃人。当浩劫来临时,社会秩序崩坏,许多人会卸下伪善的面具,化身豺狼。只有战斗,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你珍惜的一切。

    “瞧,捕快追出来了,有没有胆量打退他们?我就站在你身边,但不会插手,一切全靠自己。记住,父母就在身后,你不可以后退,不可以软弱,不可以有仁慈之心。务求一击必杀,别拖泥带水。“

    少女昂起小脸,坚定道:

    “我能。“

第四十一章 火云邪神

    三匹马“泼喇喇”冲出了街口,却被勒紧缰绳,“踢踏踢踏”放慢步伐,等候跑步行进的捕快。

    马上三人,正是俞镇的捕头与两位班头。

    他们通过逃回去的捕快叙述,判断书生是一名凝罡高阶的武者。这种人见多了,可也要防止狗急跳墙,须等弟兄们聚拢了才方便动手。

    假如目睹了书生传授少女飞剑的场面,借他们一个胆子,也不敢来。

    三分钟后,二十几个捕快在三名骑马者的率领下,逼近凉棚,嘴里吆喝道:“小贼休走,跪下,跪下……”

    唐三夫妇停下收拾东西的手,紧张注视。

    少女昂然迎上前。

    信天游微微点头,唐赛儿的战术选择正确,在战斗之前还如此镇定,尤其难得。

    渡给少女的一缕神念并不强大,否则将承受不了,干扰本体清醒的神智。目的只是让她迅速掌控飞剑与纸兵,开启空间戒指。

    可神识弱小,驾驭飞剑的速度与距离便有限,难以波及十米之遥。主动迎上前去,正是要拉近距离,施展最大威力。

    见到唐赛儿不慌不忙地迎面走来,捕快们停下了,面面相觑。他们哪一回抓人,对方不是吓得像兔子一般乱窜?

    “啊……”

    一声怪叫从队伍的前方传出,早先逃回去搬救兵的捕快不停揉眼眶,差点把自家的眼珠子抠出。

    “她,她的脸……怎么,怎么好了?”

    众捕快定睛一看,乱哄哄议论。只见少女的面颊白里透红,完好无暇,哪里有被瓷片割破的疤痕?

    捕头扭头瞪了一眼,不满地冷哼,乌合之众才渐渐噤声。

    他再望一望躺在二三十米远的手下,微笑的书生,凉棚内发了一阵呆又忙碌收拾东西的中年夫妇,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起,越烧越旺。

    直娘贼,这伙鸟人把咱家视若无物,不把豆包当干粮!

    少女在十几米外停下了,面无表情,声音清冷,道:

    “马留下,人滚开。”

    轰……

    众捕快狂笑起来。

    只有先前逃走的那货越瞧越诡异,越瞧越胆寒,悄悄往队伍后面缩。

    捕头的脸面挂不住了,瞟了左侧一眼。左边的班头会意,“铮”地拔刀出鞘,一边催马奔跑,一边高叫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装神弄鬼,吃某一刀。”

    少女并不慌乱,微眯双眼,稳稳站立,流露出一派大宗师的风范。

    一触即发,连空气都仿佛窒息了。

    几十米外的窗口、门口、拐角,冒出了一颗颗脑袋瓜,均屏住呼吸观望。有人急得直跺脚,小声地呼喊,逃呀,快逃呀!

    唐三一家从乡下来,在附近租房子摆摊谋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有什么惊人本事?班头亮刀只是吓唬唐赛儿,可如果不退就扫了他威风,那一刀真会砍下。

    马匹小跑前进了七八米,班头狞笑着,拖刀于身后,正要挥起。

    啸鸣忽生,白光突现。

    那班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然朝后栽倒,滚鞍落马。偏偏一只脚被脚镫卡住了,身躯拖地,洒下一线血迹。

    坐骑继续跑了几步后停下,不安地嗅了嗅抽搐的主人。瞧见了附近一蓬绿莹莹的青草,便拖着他去够,大嚼起来。

    须臾之间,世界安静得可怕。

    艳阳高照,众捕快却感觉凉风飕飕。

    一柄娇小玲珑的飞剑,齐眉悬停于少女身前的三尺外,晶光四射。

    “飞剑!”

    “女仙师!”

    “啊,剑仙……仙子!”

    远处炸开了锅,躲藏着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大叫。

    捕头的心里泛起一阵恐慌,很快被一股横蛮劲压下了,拔刀上举,吼道:

    “弟兄们,这是障眼法,莫信。捉拿了妖人,领主和道门都有重赏……冲,给我冲。”

    哄鬼呢!

    倘若小妞真是仙子,怎肯摆摊卖酒,还被人揪住了头发羞辱?定是书生搞鬼,又没啥真本事,只能制造幻术吓唬人。

    言毕,催马疾行。

    众捕快乱哄哄跟上,唯独先前逃离的皂役磨磨蹭蹭,时刻准备着撒丫子就跑。

    嗵……

    一声巨响浑如地裂山崩,震得俞镇房屋的瓦片“嗡嗡”直响。

    书生足踏一片红云,冉冉升起,厉声叱咤。

    “呔,爷爷是北俱芦洲的火云邪神,以杀证道。俞镇的领主听着,限一炷香内准备好金银灵石,天材地宝。否则杀光尔等,寸草不留。”

    一时间音波激荡,如惊涛拍岸。

    “……火云邪神……以杀证道……寸草不留……”

    信天游已达杀神巅峰,视出神真人如草芥。可按照道门的标准并非圣人,所以无法飞翔。

    但他能够对万有引力施加影响了,足尖一点便飘然升腾。不过,依旧是要掉下去的。于是在将坠未坠之时,释放一粒炎精在脚下爆炸。用力场控制住气浪的喷发方向,继续攀升。

    人形喷气式飞机,杠杆滴!

    在外界看来,那就是一个圣人脚踏红云,飘然飞升。

    场面震撼,比当初在玉笥岛模拟虚空漫步,无论音响还是特效方面,都高级了不知多少倍。

    这么做的理由,无非大队人马杀至,初窥飞剑门径的唐赛儿抵挡不住。假如保护她,又失去锻炼的意义。

    况且,不能让她盖过了“火云邪神”的风头,也成为道门追杀目标。伪造出圣人威能,将令光明使者高估境界,产生忌惮。

    如此一来,众人便只见到神人授予唐赛儿飞剑,剪纸成兵,跟传说一模一样。

    红云持续不断地炸开,信天游朝领主城堡的方向飞去,传音入密。

    “唐赛儿,记住。一路改头换面,隐匿行踪,防止道门找麻烦。悄悄去见宋长镜,先学习道法基础,以后我再带你正式拜师龙丘水南。两柄飞剑,长的叫娥皇,短的叫女英,不能总藏在空间戒指。

    “要经常用灵气温养,进行神识沟通。晕,你可能搞不清什么叫神识沟通,可以理解为说悄悄话,集中精神体会她们的反应。山阴堡中,还有一群很特殊的人,不要打探他们做些什么。全力以赴修炼,提升自己……“

    镇中,无人不跪地膜拜。

    众捕快炸群,狼奔豕突。

    两匹马冲到少女身前,被巨响震得前蹄一软摔倒了。一道白光闪过,两名胡乱挥刀的男子再也没有爬起。

    少女收起飞剑,呆呆地仰望天空。

    她小嘴一扁差点哭了,忙又止住,用衣袖擦拭眼睛。直到书生的身影落下,天空中彤红的“火云“消逝,才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

    五天后的下午,在山阴堡领主府中的光明使者驻地,宋长镜正与周荣秘密商谈。凌霄大会即将结束,他明日赶赴桃都,执行信天游的第二阶段计划。许多事项,不得不聊仔细。

    这些天里,他们忙得不可开交。

    科学党人,大部分被派出去了。有的护送群众东去呼延堡,有的奔赴四方联络,留在山阴堡的只有刘二狗、阿彪等少数骨干。周荣被宋长镜任命为新招募的武者头领,名正言顺地进行指挥。

    山阴堡新领主是傻乎乎的鲁方,非常好控制,其余五堡的领主也新立了。局势却在宋长镜的推波助澜下,并不恢复秩序,以掩饰大量流民东去。

    在堂外站岗的阿彪急匆匆来到门口,禀告道:

    “宋大人,法师通报,一个小书生求见。“

    宋长镜不耐烦道:

    “不是说了吗,今天什么人都不见。“

    阿彪道:

    “那个法师讲,小书生的信物非同凡响,请大人务必看一看。“

    二人只得停止商谈,召阿彪进了明堂。

    宋长镜拈起呈上来的一个小圆瓷盒,瞳孔微缩,喃喃道:

    “哼,雕琢极品羊脂玉做容器,熬制灵花为胭脂。这等富贵手笔,非大国君王做不到。小小书生好大的来头,跑到遗落之地干什么?”

    周荣在名义上是宋长镜的领导,可对方又是“首长”的心腹。上下关系复杂,真不知道谁领导谁。加上对道门世界的了解远远不如,不便发表意见。可也嗅到了清香阵阵,晓得盒内不是普通东西。

    宋长镜一捋长须,却不揭开盖子,翻转看盒底的落款,轻轻“噫“了一声。一看再看之后,脸色陡变,霍然站起,道:

    “周指挥长,你得赶紧回避,别被人家觑破了。这个人来自道门四象之一的天一派,是天下青年第一人——吴王孙的门下走狗。“

    周荣探颈端详,果然见到盒底刻着三个花俏的篆书“吴王孙“,知道所言不虚,忙起身向外走。

    他当年是七级完美战士,十八年后进阶到九级,战斗力相当化丹体修。加上曾学习搬运吐纳,又在夹皮沟饱吸灵气,伪装成武道巅峰毫无问题。可道门来了高手,还是必须防备的。

    才出门,阿彪就一溜烟从身旁跑过。周荣故意作深思状,放慢步伐。进二退一,徘徊不前,倒要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两分钟后,阿彪领着一名小书生进了抄手游廊。

    周荣岔向庭院中央,待双方距离接近时匆匆一瞥。见书生约十二三岁年纪,衣衫普通,眉眼却极其俊俏,竟是由女孩子伪装的。

    周大指挥长愕然。

    少女也朝他望来,眸光凛然,显然感觉不太对头。

    周荣被一眼看得心虚,忙低头疾行。

    突然,身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吓人一大跳。

    周荣瞬间转身,摆出战斗姿势。却见堂堂的光明副使,化丹仙师竟然被明堂的门槛绊了一跤,正匍匐于地,声嘶力竭道:

    “宋长镜,叩迎小女主人!”

    我勒个去,什么情况?

    在内府当值的都是科学党人,闻言彻底石化了。

第四十二章 麦子熟了

    信天游早在打通从刀关到剑阁的生死线时,就留了一个心眼,特意改变了形貌。直到盘桓呼延堡,为调查李素是不是科学党,才露出了本来面目。后来大闹山阴堡,诛杀光明正使吴太乙,又从道人改成了书生装束。

    如果处在大数据时代,迅速归拢所有线索,便能够发现“火云邪神”与“呼延扯淡”有蛛丝马迹的联系。至少,两个人的身材差不多,出现的时间点巧合,在行进轨迹上也有部分重合,无法掩饰。

    那么,作为科学党人离开遗落之地的重要基地,呼延堡便存在暴露的危险。

    然而,这时代信息不畅,宋长镜又掌控了太阳平原以东区域。任谁想搞清楚内幕,也不容易。待大旱一起,两极冰川融化,海平面抬升,天下将陷入混乱,道门就更加没有精力调查了。

    信天游猜测,桃都根本不会理这档子破事,更不会吃力不讨好地跨海远征北俱芦洲,追杀邪修“火云邪神”。至于死了一大堆领主嘛,屁都不算,哪一天遗落之地不死几个领主?

    但他还是小心谨慎,与唐赛儿分手之后破俞镇,出俞关,在甘国境内又消灭了十几个恶霸劣绅,制造北上草原的假相。

    第三天深夜,杀了一个回马枪的信天游在高山之巅,放出了“天梭”。

    根据时间计算,凌霄大会进入了尾声。各国君主先走了,明天各派的掌门人返回。别一不小心被他们撞到了,圣人可不是好惹的。

    理论上,天梭半小时就可以赶到香格里拉,但要找准位置并降落至少得花一个小时。吴王孙只追求快,能精简的全部精简了,连“刹车”都没有装,只能靠驾驶者释放法力减速。

    信天游有更好的办法。

    天蚕丝制造的降落伞还是一个绝妙的减速器,一举两得。

    他很好奇,道门新一任的“巡天”已经产生,难道是雷震子口中的“猴子”?三年之内,自己与他必有一战。到那时,估计师父也会出山,开启科学与修行的最后一次大决战。

    自己的实力还是弱了一点,必须撑过三年……

    可惜,信天游根据掌握的情况进行预测,属于一厢情愿。大体本来没错,却不晓得今年的凌霄大会,比任何时候都不同。

    从虚空秘境里,走出了两个史上最年轻的圣人,杨戬与齐天。

    杨戬一身宝甲,执三尖两刃刀,挎新月弓,配太阿剑,牵哮天犬,杀气腾腾,出任震岳殿巡天司的司主。

    齐天更加不得了,虽然是白衣如雪的书生模样,却出任了历来由长者把持,明光殿光明司的司主。

    两位年轻人好好的道袍不穿,偏要学世俗抖威风,扮儒雅。“奇装异服”亮瞎了各位掌门的眼睛,却不敢吱声。倘若是自家子弟,早把他们一耳刮子打上天去了。

    这都不算什么。

    比起前天在各国君主会议上宣布“天下大旱,将持续数年”,更重磅的谕令出现了,征集道兵!

    众掌门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十八年前“太阳城之战”后,这是第二次征集道兵。连妖族出山,白莲圣后在天海城与道门展开旷世大战时,也不曾如此。

    曾国边境,号称“军神”的大夏国王子,圣胎真人夏瑾瑜检阅完二十万大军,正静待凌霄大会结束。

    人如虎,马如龙,杀气冲霄。

    年轻的王子嘴角挂着微笑,在一群仙师的簇拥下,骑马缓缓而行。在军中密帐,还潜伏着六位圣胎真人,两位出神真人。

    尽管道门严禁真人以上修士参与世俗战争,可哪一次各国不放冷箭,打黑拳?不怕潇水剑派偷袭,就怕他们不来。

    去年,夏瑾瑜曾经易容,隐匿修为勘查了白沙城,为铁蹄南下灭曾周华三国制订了完美计划,现在是收割麦子的时候了。

    许多智者看出,大夏今年与三国恐有一战。却没人能够料到,选择在南方江河暴涨,道路泥泞,最不利于北骑驰骋,又不容易获得补给的时刻展开。更料不到,夏国将以重兵开路,准备平原决战击溃曾周二国。五万龙骑则绕开各处关隘,甘冒孤军无援的覆灭危险,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白沙……

    夏瑾瑜不愧是吴王孙赞誉过的“军神”,伏线千里,运筹帷幄。

    但全盘计划,还是出现了一些小波折。

    例如,华国莫名其妙冒出了一尊疑似小王子的护国金刚,增加了变数。华人抢修神龙大阵,开春的白沙城外,一处由夏国谍子建立的粮仓被章牧之捣毁。新任的周王周海是一个强硬分子,去年底就往曾国一线增兵了……

    也有好消息,华国的十万镇北军居然被调走了,完全不设防。

    总体来说,一切尽在掌控中。

    ……

    清晨时分,山间雾气蒸腾,鸟鸣清脆。

    信天游踏着树梢而行,如追风逐电,毫不掩饰身形。

    香格里拉的山口之外,是一片二十里方圆的草原,属于一级警戒区。再向外五十里,属于二级警戒区。这两个区域,布置了强大火力与高科技监控仪器,非科学党人不能进入。

    继续向外一百里,属于三级警戒区,只在个别重点隘口安排了火力。里面的人员,全是伪装的家属与战士。最后的外围五百里,属于四级警戒区,居住的是真正土著,不允许出现任何科技。

    即使光明使者暗访到了这里,也将什么也查不到。假如发现了线索继续深入,迎接他们的将是必杀狙击。

    信天游直接降落在二级警戒区,展示强大实力。

    如此一来,科学党人想要消灭他,就得掂量掂量了。一旦开火又消灭不了,被对方逃走,香格里拉将重蹈太阳城的覆辙。暗哨只能眼睁睁看着书生大摇大摆朝里闯,进入死亡禁区……

    “轩辕将军有令,放他走……”

    信天游不止一次听到这样急促的传令了,咧嘴一笑,方圆三里的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耳朵。科学党人传讯如此之快,想必安装了无线电台。

    理想国曾经有三名九级完美战士,两位神将师兄在太阳城之战中陨落。轩辕枭得以幸存,成为“圣地”的最高军事长官。目前的实力深不可测,据周荣估计,堪与道门的圣人一战。

    而香格里拉的领袖,是神秘的“元首”。无人知道其姓名,甚至性别。

    由于“圣地”可能出了内奸,所以信天游在见到元首之前,不可以相信任何人,更不可以暴露身份。

    他一路未遇阻挡。

    直到快逼近一级警戒区,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路口。

    大松树亭亭如盖,树下端坐一位老翁,肃立一名少年。面前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围棋盘,两罐围棋子。

第四十三章 烂柯山下客

    信天游笑笑,放慢步伐走过去,晓得肯定是一道关口。

    有点像在夹皮沟的时候,周荣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科学党人,便提出了下一盘象棋试试。显然,自己在这一关的表现,将影响到下一个阶段“圣地”采取什么措施。是敞开大门欢迎呢?还是布置杀局。

    文明毁灭,棋艺也失传了。一个小国的冠军,顶多相当于一万年前的村霸。信使的弟子不一定每个人都下得一手好棋,但棋艺超越时代者,肯定出自他的门下。

    而道门中的棋艺高超者,往往只作为修身养性的辅助,没有精研,也缺乏深厚的传承。试想,丫一旦痴迷变成棋篓子了,还修什么行?

    到了近前,信天游作了个揖,道:

    “欲访烂柯山下客,洞深春染碧桃花……老丈,好雅兴。”

    老翁宽袍大袖,头戴小冠,作标准的汉服打扮。约五六十岁年纪,花白胡须梳理得整整齐齐。闻言起身回揖,道:

    “荒山野岭,人烟稀少,只好靠下棋打发日子。小友不像是本地人,要去哪里?”

    “听说香格里拉是世外桃源,住着神通广大的智慧圣人,想去探访探访。请教这面前的三条路,走哪一条才好?”

    “传说虚妄,小友恐怕要失望了。道路摆在面前,又跑不掉。时间尚早,你我不如先手谈一局?”

    信天游笑一笑,干脆利落地坐下了。

    少年摊开一个纸包,把黑黑的一块茶饼撬开少许,倒入茶壶中,轻扇炉火。水开后先把杯子烫一遍,再把茶水注入,顿时馥郁的香气弥漫。

    茶汤清亮,棕红里带着金黄,犹如宝石一般。

    “请。”

    两个人不咸不淡地扯了一阵,都没问出想要的信息。老翁双手端杯示意,微笑道:

    “这块茶饼年代久远,是老夫师尊的馈赠。它和新鲜绿茶不同,存放得越久,滋味越醇厚……须先闻香,然后在口中转上一圈。不同部位对温度与味道的敏感程度是不一样的,才能体会到茶汤的丰富。一口吞下去叫牛饮,暴殄天物。哈哈哈,因为肠子是感受不了味道的。”

    信天游微微一笑,心里嘀咕,千万别是师父带出来的一块万年黑茶吧。瞅那黑不溜秋的模样,茶叶里面的氨基酸、茶多酚等等,绝对碳化了。

    当下也不说破,抿了一小口,赞道:

    “妙,这茶水咽下去,连身体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苦涩一经回味,又露出了清香润甜。”

    老翁笑道:

    “小友是识货人,品茶亦如品味人生。弈虽小道,却可以看出一个人胸襟气魄,智慧谋划,请。”

    二人猜先之后,信天游拈起一枚黑子。“啪”地拍到了棋盘的最中心交叉点,天元位置。

    靠,这不是明摆着轻蔑,欺负人吗?站立老翁身侧的的少年怒目而视。

    围棋纵横十九道,以控制地盘多少定输赢。但四条边是天堑,不可能在盘外落子。所以开局必须先占角,再占边,效率才最高。

    落子占角,只需要防守两面,落子占边,只需要防守三面。而落子在中央,四面楚歌,啥也捞不着。一子点天元,往往只出现在高手欺负低手的情况中,以示让你一招又如何?

    这还真冤枉了信天游。

    他很清楚,棋局只是想弄清楚自己与万年前的文明有没有联系,输赢并不重要。

    道门如果晓得了科学党的第二基地在香格里拉,绝不会派一个二楞子真人咋咋呼呼朝里闯。要知道在当年的太阳城之战中,陨落的真人简直不要太多,乌泱乌泱跟蚂蚁一样。

    既然如此,信天游便更加不能暴露底牌了。一直感觉棋盘中只有天元独一无二,仿佛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呼应着上下左右,今天好歹试一试。

    老翁愕然,盯着棋盘直眨巴眼睛。良久才抬起头,苦笑道:

    “小友实在是,异想天开……有吞吐宇宙万象之胸襟。常言,金角银边草肚皮。一子镇天元,绝顶高手才敢这样下,老夫还从来没有见过。”

    言毕,谨慎地摆上了一个小目。

    黑子为玛瑙,白子为玉石,入手润泽清凉。落子的脆响,指间的触感,令人一阵阵愉悦。

    渐渐地,信天游开始物我两忘。

    眼前黑白交错的棋子犹如满天星斗,闪烁流转,变幻万千。又似战旗猎猎,万千军士在呼啸,在列阵,杀气直冲云霄。

    尽管一十二年没下过围棋了,但从孩童成长为青年,无论计算力,判断力,大局观……都不可同日而语。倘若遇到当年的自己,一定可以杀得他丢盔弃甲,哇哇大叫。

    老翁也完全浸入了棋局之中,神情凝重。时而搔头,口呼咋咋;时而轻叩桌面,目顾左右。

    少年面无表情地侍立,似看非看。

    棋局进入中盘,黑子白子并没有过多接触,各围各的空,连死子都没有一粒。

    黑棋形状优美,矫若游龙,浑然天成。

    白棋大部分的根据地靠边挨角,形状拘束。虽然守得很扎实,发展潜力却不大。实空领先了一点点,大势却落后不少,前景堪忧。

    少年默不作声为二人续茶,显然也懂棋,一脸忧色。

    老翁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开始依托自己的根据地从边沿侵消,挺进中原。

    十几步的小战斗打响,白棋成功吞下黑棋三颗子,硬生生从腹部剜出了一块肥肉。然而,却把黑棋撞结实了。只见黑势无边无际,棋子的间距虽然大,却杀机隐隐,露出了君临天下之势。

    他明白,如果继续浅消,黑棋的阵地便将合拢,白棋彻底没有了希望。

    长考了足足十几分钟,一枚白子毅然投入黑空。犹如夜半钟鸣,打破了宁静。

    信天游连想都不想,“啪”地一子镇头,切断其与外围的联络。态度很明确,你在外围骚扰,我就让一点。敢冲进来,那就一定要消灭。

    扭杀、切断、追堵,棋枰中央乱成一团。

    白棋好不容易连弃两个小尾巴,冲出包围圈。却遥遥望见天元之上的一颗黑子,仿佛两军阵前大将横刀立马,正等你来战。

    再环顾周围,小包围圈虽然脱离了,大包围圈已经变成了铁桶一般。唯一的生机,就是凶悍前扑,吞掉挡路的天元黑子,就地做活。

    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家进可攻,退可守,友军在侧,凭什么让你吃掉?

    起初看起来是开局的一颗废子,此刻却扼杀了白棋唯一的生机。

    良久之后,老翁摆上了两颗白子,以示认输了。头颅依然俯在棋盘上不甘心地看了又看,似乎整个人都要钻进去了。

    少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神情沮丧。目光不停地在棋盘和书生的脸庞切换,仿佛要看出一朵花。

    老翁抬起头,叹息道:

    “公子的棋艺犹如天外神龙,老夫输得心服口服。在开局阶段,我还能瞧见你的棋步中有古谱的影子,中规中矩。可越往后,局面越混乱,招招凌厉,环环相扣,竟让人喘不过气来。请问这一子镇天元,谱中可曾记载?”

    信天游笑道:

    “家里面确实珍藏了几本古谱,但点天元的手段却没有。我只是觉得,落子于中央暂时捞不到什么实惠,在后期的战斗中却可以呼应四方,并不亏。”

    老翁茫然沉思了一阵,道:

    “说到底,还是一个得利与得势之争,势与利的转化。我们凡夫俗子,看不了那么深远。公子,请稍侯。”

    说完也不解释,带着少年朝坡上走去。百步之外的山腰,在树木掩映之中有一栋房屋。

    信天游无所谓,慢慢地品茶,随他去了。耳朵可没闲着,听到他们连过几重门,彻底消失了声音。

    噫,那栋屋子里有隔音密室,恐怕还有与圣地联络的无线电台。老翁败得这么惨,还是证明不了什么,肯定要进行请示。

    一盏茶后,老翁带着少年又回来了。郑重一揖,道:

    “公子,有一位朋友想与你一战。”

    信天游乐了,道:

    “可以,请他出来吧。”

    老翁摇摇头,道:

    “这位朋友有难言之隐,不能现身。由老夫隔空代步,望公子见谅。”

第四十四章 阿法狗

    老翁叫康节,曾蝉联三届圣地的围棋冠军,放到外面的世界绝对败尽国手。今天却仿佛三岁小儿被铁掌扼住,毫无挣扎之力。

    差距真不是一般般大,他连何时呈现了溃败的征兆,都不晓得。

    对方气魄宏伟,尤其“一子镇天元”匪夷所思,毫无悬念地赢下了。令人实在搞不懂那是一步“欺招”呢,还是蕴含了无穷奥妙。

    以他的水平,判断不出青年是否学习过万年之前的棋艺,本次测试算失败了。不过,对方既然目标明确地朝香格里拉闯,应该负有重大使命。无论是敌是友,以后自然会弄明白。

    但康节没有料到,基地超级电脑的主机“阿神”大人看了棋谱后,亲自下场战斗。

    它是伟大导师信使从万年前带来的仆人,每秒运算的速度达百亿亿次,一秒便推演完人类从古至今的所有棋谱,堪称神灵。

    况且它千手千眼,控制着圣地的信息处理,电子仪器与智能武器。工作繁重,怎么会关心起下棋的绿豆芝麻小事?

    听见老翁说对手有难言之隐,信天游笑笑,不追问了。

    或许那个人长得丑,行动不便,又或许是一个女孩子吧,感觉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抛头露面……

    这时代的科学党人与万年之前的科学家,完全不是一回事,许多人把“科学”当作一门宗教看待。尽管脑瓜装填了新知识,行为依旧古典。

    当然,即使在万年之前,情况也没有好多少。连伟大的牛顿,高斯,晚年不也研究神学去了?

    康节缓缓坐下,摆手道:

    “公子,请。”

    信天游嘿嘿一笑,摇头道:

    “不……上一局是我执先手,假如这一局还先走的话,赢了也不公平。”

    康节哑然失笑,心想你丫真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赢下“阿神”大人。它对付你,将比对付三岁小孩还轻松。

    心里那么想,嘴里却不点破,解释道:

    “公子,既然更换了对手,行棋的先后秩序当然得重新决定。你远来是客,我们必须尽地主之谊,以示尊重。何况执黑先行也没有占什么便宜,需要贴目的。”

    信天游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毫不客气道:

    “假如对杀激烈,先行者肯定占便宜。得了,不要推来推去的。这一局轮到你们先手,要不然就别下了。”

    康节很想看一看,“阿神”大人是如何对付“一子镇天元”的。可是见对方执拗,也无可奈何了,对侍立的少年道:

    “传棋步。”

    这里的人,还真不少。

    少年迅速转身打手势,百步外的另一名少年见状,急忙把手势继续往下传递。约一分半钟后,信息又传回来了,少年道:

    “老师,四四。”

    棋盘纵横十九道,从执黑者的左下角开始,纵向朝上和横向朝右标记为“一、二、三、四、五……十八、十九”。

    “四四”的意思,表示黑棋落在横四纵四的交叉点,恰巧是一个“星”位。

    信天游想也不想,不点天元,针锋相对地摆上一颗“星”。

    康节先前的那番话没错,围棋的核心就是势与利之争。开局点“三三”,把角算守结实了,可位置忑低,不利于后期发展。点“四四”,算是势与利兼顾,比较均衡灵活的走法。

    啪,对方在对角再拍上一颗“星”。

    信天游乐了,不慌不忙抢占最后一个角的“小目”。

    被不幸言中了,不肯露面的那名棋手真是一个好战分子。来来来,哥不杀得你片甲不留,就枉费了刚刚在遗落之地闯出的“杀神”名头。

    黑这样的布局,比较少见。

    如此一来,黑子白子的四个角均被分隔开了。双方的棋子犬牙交错,必然陷入一场大混战。

    信天游之所以选“小目”,不继续点最后一颗“星”,是阻止对手随着局势的发展存在着两面飞挂手段。当黑的选择减少后,就只能从白小目敞开的一面展开攻击了。

    黑棋没搭理小目,也不去抢占边,用小飞挂白棋的星位。

    白棋毫不犹豫,强硬地顶。

    论理,黑接着应该下立补强。白再守角,黑拆边,对双方而言是一个均势。谁都没料到,黑压根就不管自己这颗“飞子”了,直接点角!

    靠,什么水平?

    臭得不能再臭的一步棋,连小孩子都不敢这么下,否则会被老师严厉地打肿手板心。

    信天游吃惊地抬起头。

    这完全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理所当然,他不能够从康节脸上得到任何正确的信息。

    老翁只是代步者,并非走棋人。

    对于“星”位,往往要配合外围的形势再杀入。开局直接点星角,固然抢了一些实地,却让对手竖立了厚势,不划算。何况,白白送掉了一颗子以后再点,属于亏损得不行的走法,傻瓜才肯那么干。

    康节对青年的反应早有预料,微微一笑,好心地提醒。

    “公子,这位朋友的棋力深不可测,你千万小心。”

    哼,什么深不可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老子的一子点天元,好歹还能讲出一些玄玄乎乎的大道理。这货送子之后疾点角,纯粹是瞎搞,不把豆包当干粮。

    信天游冷笑,借攻击角部的机会,竖立起铜墙铁壁。

    布局阶段,情况简明。他也没有其它好的选择,反正是一个人都会那么走。

    再瞅黑棋送掉的孤零零“飞子”,怎么瞅怎么别扭。

    好像一块漂亮的大蛋糕上,趴着一只绿头苍蝇。偏偏要打死它,得动手补一步棋。而那颗黑子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注定了不敢逃跑。一逃就会被追杀得欲仙欲死,越走越重,全盘崩溃。

    黑棋不逃孤子,中规中矩地从白小目敞开的一面高挂。

    白棋托,寸土不让,最大限度地扩张地盘。

    黑顶,白退。

    黑扳,白长。

    这些都是本手,神仙来了也只能这么走。

    黑跟着长,白强硬地弯头扳住。

    黑点角打吃,将白子的联络切断,凶相毕露!

    白毫不畏惧,金鸡独立。

    你要战,那就战!

    信天游真没有猜错,见不着面的对手果然是一个好战分子。不肯简单定型,走出了复杂无比的“大雪崩”定式。

    他见招拆招,冷静应对,渐渐产生了诡异的感觉。

    少年们训练有素,传递棋步的时间大约耗费了三十秒,到最后落子是一分半钟。说明无论盘面的形势如何,对方的用时都是一分钟。

    这不是活见了鬼吗?

    必走之招,一秒就可以决定,也需要考虑一分钟?复杂扭杀的局面,耗时必然长得多,怎么还是只考虑一分钟?

    难道一切尽在掌控中,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还是设定了计算时间?

    这还是人吗?

    “大雪崩”短兵相接,好比武道巅峰的贴身近战。双方一直处于激烈的搏杀之中,几个战场同时从角落向外蔓延,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不像其它比较稳健的定式,即使局部亏损了一点点,也不至于立刻判定生死。

    战斗眼花缭乱,太扣人心弦了。侍立的少年呼吸急促,好几次忘记传棋步。被康节训斥了两次后,强忍着扭头不看,可过了一会儿又偷偷地瞄。

    令人大跌眼珠子的是,黑棋居然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脱离主战场,弃掉了边上的几颗子,石破天惊!

    这不科学。

    好比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对手并没有处于下风。偏偏要莫名其妙地拼着被狠踢一脚,跳出了圈子。可是又不逃跑,扑上前继续恶斗。

    这不是神经病嘛!

    嗡……

    信天游的头陡然大了,心跳加速,警兆突生。

    他想起来了,在虚境里见过类似的看不懂招法,甚至还见过一模一样的开局弃子,诡异点星位。

    对手竟然是,在万年前人工智能崛起的初期,被誉为“围棋上帝”,闭着眼睛打遍天下无敌手,大名鼎鼎的阿法狗!

    是师父信使曾经断言,人脑无法逾越的智能天堑,阿法狗!

第四十五章 万年之前的传说

    信天游八岁学习围棋,瘾头十足,进步神速,仅仅用了半年就攀升至五段。

    见好不容易培养的徒弟痴迷于黑白世界,信使不乐意了,毫不客气道:

    “你再强大,也击败不了一个对手。永远争‘天下第二’,有什么意思?”

    说完,丢出六十八张棋谱。

    信天游越看越心惊。

    那是高科技时代初期,人工智能阿法狗与人类绝顶高手的对战谱。

    那时候百花齐放,理论层出不穷,新的领域不断被发现。在短短一百年里,人类创造出了远超几十万年进化累积的财富,掌握了亿万倍强大的力量。对古人而言,堪称神灵。

    也创造出了许许多多机械,代替自己干活。

    作为血肉之躯,人类的力量不如它们,速度不如它们,战斗力不如它们,抵抗恶劣环境的耐受力更不如它们……

    总之,各方面均不如。

    可唯独人类拥有智慧,成为了主宰。

    尤其在棋类运动上,机器与人的差距明显。最好的软件,也干不过刚刚学棋的小屁孩。

    然而,突然有一天,每秒运算几亿次的超级电脑“深蓝”,击败了鼎鼎大名的国际象棋棋王卡斯帕罗夫。

    正当巅峰的卡天王双目无神,面对着电视镜头抱怨。

    自己仿佛跟一个冰冷无情的高手战斗,而不是一台机器。它偶尔也会像人一样犯低级错误,情绪却从无波动。没有喜悦,没有愤怒,始终保持冷静。只要被它咬住了,几乎不可能翻盘……

    这种感觉,真令人窒息。

    科学家判断,于海量的运算之中,诞生了稚嫩的新智慧。

    惊奇归惊奇,人类依旧乐观。

    计算力强大算什么?

    去商店花一毛钱买个计算器,都比最厉害的人算得快,永不出错。可计算器能讨价还价吗?会预测今天撒狗粮的人明天就分手吗?

    况且象棋的棋子有严格层级,规矩繁多,特别适合电脑编程。通过海量运算,容易求解出最佳走法。

    而地球上最复杂的智力运动,并非象棋,而是围棋。其理论形态达到了三的三百六十一次方,比整个宇宙的原子数量都多多多多多……

    单纯依靠计算,两三步推演便可以把人搞晕。例如,一步棋存在十种选择,下一手达到到百步,再下一手膨胀到千种,谁也算不清。

    高手除了累积经验,必须拥有“大局观”。即一种玄妙的“模糊判断”,舍弃掉绝大部分认为不行的选择,对形势进行综合感觉,寻找出通往胜利的最优路径。

    可人脑计算不了急遽膨胀的数据,,电脑能不能行?

    答案是,不行!

    即使“深蓝”的运算速度提升好几个数量级,也不可能穷尽每一步棋蕴含的后续变化。甭提运算了,几十步后,数据会膨胀得连内存空间都装不下。除非,它能够像人一样感觉形势的变化,透过表象看本质。

    呵呵,一台机器能够产生“感觉”吗?

    能吗?

    简直是笑话!

    二十年过去了,人工智能得到了飞越发展。可以进行人脸识别,驾驶车辆,管理财务……

    先后攻克了人类的全部智力游戏,将一个个高手打落尘埃。

    只除了围棋还在死守阵地,捍卫尊严。最高明对弈软件的水平,仅仅相当于学棋三年的小朋友。

    突然,又是某一天,蹦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机器人“阿法狗”,五番棋挑战统治了棋坛十年的霸主李世石。

    一开始并未引发强烈关注,大伙觉得像一场商业炒作。

    狗剩在天王的铁拳之下,恐怕支撑不了五十步。下满五局纯属画蛇添足,不过是利用名人效应吸引眼球罢了。

    至于输,没有一个人考虑。

    地下赌场开出了阿法狗一赔十的盘口,应者寥寥。

    谁也不傻,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他们宁愿选择李世石胜,一赔一点一,稳稳当当赚点零花钱。

    风云突变。

    谁也没想到,第一局李天王脆败了。

    败得还很难看,竟无还手之力,没撑过百步。

    尽管他不肯投子认输,一直战斗至无棋可走,把战线拉得非常漫长,却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阿法狗在确立胜势之后,展示出了不可思议的掌控能力。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一退再退,眼睁睁看着对手一步步接近。

    如果认为它放水,会让出这盘棋,那就大错特错。

    无论对手怎么追,几乎无限接近胜利了。待曲终之时,一定还是输的。

    它只在乎赢,不在乎赢多少。有点像大人对付纠缠不休的熊孩子,懒得费神了。索性随你乱搞,反正也翻不了天。

    舆论一片哗然。

    你能够想象和一条板凳下棋,竟然下输了?

    好事者评论,李公子大意失荆州,吧啦吧啦吧啦……阿法狗还是有一点点水平滴,好歹人家能够打赢七八个小盆友……

    阴谋论者断言,哼,果然被老夫了不幸言中了,此事必有蹊跷……

    职业棋手则震惊,完全看不出一代霸主是怎么输的。盘面在序盘时明明占优,怎么不知不觉就倾斜了?他们找不到败因,只好顾左右而言它。嗯,战术选择明显不对,没有施展出最擅长的凌厉风格……

    第二局,李世石收敛轻视,严阵以待,每一步都慎重考虑了才落子。

    比赛期间,数次跑到阳台上抽烟。

    晚风猎猎,残阳如血。

    在长镜头的俯拍之下,男子仰望苍穹,一动不动,孤独的背影显得非常渺小,无助,凄凉。

    后来,人们才意识到,那个背影预示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阿法狗不徐不疾,冷酷碾压。任你千变万化,我自岿然不动,每一步用时均为精确的一分半钟。

    结果再次出乎意料,人工智能中盘胜。

    李天王全力以赴,不过是把失败的时间延长了一丢丢……

    第三局,万众瞩目,不管会不会下棋。

    李世石压力山大,连手都颤抖了。额头冒出的汗如瀑布一般,抹也抹不干净。几岁的女儿到现场为爸爸助威,看得眼泪汪汪。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代表了人类与机器决战!

    可惜,没有用,依旧完败。

    全世界一片死寂。

    有人都恐惧地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拉开了序幕。人类成为弱势的一方,也许被自己创造的智能生命清理出局……

    第四局,李天王卸下包袱,反倒轻松了。小宇宙爆发,不屈不挠,只想为人类挽回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这也是步数最长,杀得最难解难分的一局。

    李世石一直处于下风,可也一直没被拉开差距,翻江倒海寻找机会。在一团混战,阿法狗露出狰狞的面孔要屠杀大龙时,苦思冥想弈出了惊天妙手,把一颗白子投入了几颗黑子中间。

    仿佛易水萧萧,白衣如雪,荆轲慷慨赴秦!

    这一步,后来被誉为“神之一手”。当时根本没有人想像得出,连阿法狗也没有料到。

    短暂的数步追杀与反杀、围剿与突破之后,盘面逆转,恢复均势。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败相未露的阿法狗考虑时间却越来越长,崩溃了。如同一个生气的小孩子,把棋子满枰乱丢,把自己的大龙活生生走死。

    人类终于赢下了宝贵的一局,却是最后一局了。

    李世石没有延续神奇。

    阿法狗在五局中,走出了若干违背棋理的招法。如飞挂星位疾点角,莫名其妙弃子,高位肩冲……

    岂不是讲,人类钻研了几千年的棋艺,在它的面前就是一个屁?那么,几千年的灿烂文明,不就变成了小孩子玩泥巴?

    听说,它的棋艺是靠自己左右互搏练出来的,不挟带人间烟火……

    所以,尽管承认了人工智能的强大,少数人却叫嚣,倘若是我,某某步就这么走,定斩狗剩于马下。

    大多数人还抱着侥幸希望,悻悻道:

    “切,别看小李子雄霸棋坛十年,毕竟开始走下坡路了,输了算不得什么。如日中天的,是天才少年柯洁,那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一年后,阿法狗重出江湖。换了一个令人一听就生气的名字,导师!

    它横扫棋坛的顶尖高手,六十局不败。招法如雷动九天,无人不惊骇惶恐,却又看不懂,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能够在它手下战战兢兢撑过百招的,寥寥无几,弹冠相庆。自不量力的对杀者,必尸横遍野,速卒。

    千呼万唤中,迎来了与天下第一人柯洁的三番棋决战。

    天才少年输得很惨,很惨,很惨……

    痛苦呻吟道:

    “它与李世石决战时,还勉强像一个人,只是偶尔发神经。和我决战时,压根就不是人了,仿佛神灵……”

    老棋圣聂卫平评价道:

    “……要棋手面对它不卑不亢,是不可能的。假如围棋有上帝,阿法狗就是。我们爬到巅峰才九段。它一出生,至少二十段……”

    六十八场大战之后,阿法狗销声匿迹。

    从此,江湖只留下了“阿神”的传说。

    它本来就不是专为下棋而生的,不过是游戏人间,小试锋芒罢了……

第四十六章 铁蹄铮铮

    再次扫描了一遍局势,信天游起身道:

    “抱歉,我去洗把脸。”

    言毕也不等回答了,沿一条小径斜向下而去。大约百米外,一条小溪在蔓草树木的遮挡下时隐时现,水声淙淙。

    什么情况?康节与少年愕然。目送背影良久,才收回视线落在棋盘上,小声讨论。

    “老师,我怎么看不懂?”

    “看不懂就对了,这世界没人能看懂阿神大人的棋步,除了导师。”

    “可是,好像白棋小优呢……”

    “优不优,得看结果。这位公子深不可测,感应出了危险,肯定是想借机整理一下思绪。”

    ……

    山风清凉,挟带花香阵阵,鸟鸣清脆。

    二人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到底是少年人耐不住性子,咕哝道:

    “他怎么还不回来,都快半个小时了。哼,要是按正规比赛,这些耗费的时间都要记到他头上……”

    康节一翻眼皮,重重咳嗽了一声,道:

    “既然事先没定时间,就不要说这种话。何况,现在盘面落子六十几颗,阿神大人的耗时超过了三十三分钟。而他落子飞快,总计顶多三分钟,在用时上并没有占什么便宜。”

    少年再次看了看棋局,忐忑地问:

    “他有机会赢吗?”

    康节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声,道:

    “唉……不管是敌是友,至少这盘棋我希望他赢,全人类都希望他赢。导师曾经说过,科技是一柄双刃剑,本身是不具备情感,不具备善恶的。相对于科技的强大,人类自身的进化确实太缓慢了……可惜,他没可能赢。即使天人走出虚境,穷尽机变,也赢不了……”

    信天游洗完脸,喝了几口清洌的山溪水,呆呆坐在一块岩石上,嘴里胡乱嚼着一根青草。

    棋局只是一个小测试,阿法狗为什么要亲自下场?

    是什么惊动了它?

    对,应该是天外飞仙般的第一步,镇天元。不仅赢下了老头,还赢得非常漂亮,神不弄通一顿胡扯让它真以为有什么奥秘。

    在人类棋史中,这样的走法相当于让子。被称为空前绝后的大棋圣“吴清源”,曾经流传下两局,可无一例外地输掉了。

    在阿法狗对胜率的计算里,也属于劣招。所以尽管它天马行空,一再走出超越人类认知的棋步,却从来没有那样尝试过。

    表面上只是一盘棋,无关痛痒。对人工智能而言,却意味着一种极具威胁的全新算法出世,当然要亲自下场战斗了。

    自己有可能赢吗?

    深蓝击败卡斯帕罗夫,靠的是“穷举法”。即算尽所有变化,很有点笨。

    阿法狗击败李世石,靠的是概率统计,使用的关键技术叫“多层卷积神经网络”。将策略、估值与搜索结合,依仗庞大的数据库与强悍的计算力……

    这其实,与人脑的工作原理很接近了。

    即使是李世石的“神之一手”,在它的预测中也曾经出现了。但人类走出这一步的概率才万分之七,阿法狗只计算了五步就舍弃。面对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招法,任谁都不会浪费太多资源。

    偏偏,就是这一步出了问题。

    然而,当时的白棋只是暂时摆脱困境。只要阿法狗肯耐心走下去,还是微微占优。谁也料想不到,它竟然开始瞎搞了。连开发者们也一脸茫然,苦笑着摇头。

    为什么会这样,至今是一个谜。

    一年之后,阿法狗重铸金身,化名“导师”再战江湖,所向披靡。

    那根本就不是战斗,论惨烈程度,跟割麦子差不多。

    不甘心的世人悻悻评论:

    “以前它是一个神经病,现在真的神了!”

    还有可能战胜它吗?

    不可能了。

    ……

    万千思绪闪闪烁烁,信天游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作为师父信使从万年之前带来的超级电脑,阿法狗将是对抗道门的亲密战友,犀利武器。但是,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去战胜它!

    这是另外一重意义的战斗!

    不仅仅关乎人类尊严,是血肉之躯在智慧上能够进化到什么程度的一场挑战!

    师父说过,自己是迄今为止进化最完美的那个人。

    如果自己不上,谁上?

    ……

    青年盘膝而坐,缓缓闭上了眼睛,如老僧入定。

    方才的棋局清晰浮现脑海,他将“目光”从局部的纠缠拉开,俯瞰全局。

    在右下角,自己树立了铜墙铁壁,正如当今世界的态势。

    南方以华国为根,有云番、楚蛮支撑,还有南海派的姬国,科学党人的香格里拉呼应。

    但毕竟只偏居一隅,对天下而言就是个小角落。

    左上角的棋子乱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熊熊战火正向三面漫延。

    既然黑棋舍弃边上三颗子,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那就得稳稳吃住。不吃,也是一种选择。阿法狗只要求活或者突围,白子在攻击中随之补强。可产生的变数太多了,不好掌控……

    退而求其次,该拆边抢占大场了。尤其右下角那颗黑“弃子”,并没有死干净。遥遥一拆相逼,看你跑不跑。跑就痛打落水狗,不跑就干净利落吃了,借厚势鲸吞掉大半条边,剑指黑棋左下角孤苦伶仃的一颗星。

    信天游的“目光“从这些地方一一掠过,没有多作停留。

    明面上的急所,大场,阿法狗一定早早做好了应对预案,肯定还不止一种。弃子恐怕也是陷阱,自己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他来回扫描了几十遍棋枰,快速计算每个小局部可能产生的战斗进程。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中央,天元位置,那里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未来的态势,绝对满枰皆战,狼烟遍起。

    边角的争夺虽然激烈,可地域逼仄。只要任何一方不出现重大失误,最终会在中腹展开大决战。

    ……

    康节与弟子静静等待了半个多小时后,书生回来了。

    不光脸洗得干干净净,连灰白的鬓角、散乱的发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衣裳裤脚上的褶子卷儿也拂平了。

    先前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神情庄重地坐下了。

    一言不发,“啪“一子点向了天元。

    那就是他的白沙城,通往异域的方舟基地,人类存亡的命根子。今后的天下大战,将围绕它而展开,必须死死守住。

    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似万箭齐发。金线从老树的枝叶间射下,洒漏一片斑斓,如星空流转。

    看棋的少年乐了,差点笑出声。赶紧捂住嘴巴,一溜小跑到旁边,匆匆打手势传棋步。

    边角正打得难分难解,落子到空荡荡的中央干什么?战又不能战,守又不能守,简直太好笑了……

    康节一怔,神思恍惚。

    他完全看不懂棋局,晓得是神仙打架,作为凡夫俗子就别枉费心机揣度了。

    青年先前的气势如利剑出鞘,眼下锋芒内敛,呈现出一派大宗师的气质。年龄也是一个谜,看上去三十多,细看又只有十**。自己对坐久了,竟产生了一种非常熟悉亲切的感觉,难道是错觉?

    一分半钟过去了,黑棋的应招破天荒没有传回。

    三分钟过去了,依旧毫无动静。

    少年不安起来,走回康节身边耳语:

    “老师,要不我去看看,别是消息传送法器又坏了……”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

    他是高明的棋手,虽然警告自己别尝试理解棋局,脑子却不由自主地进行推敲,茫无头绪。猜测这步棋一定不平凡,阿神大人感觉到威胁,进入了深度思考。

    凡人的三分钟,干不了什么事。每秒运算百亿亿次的大人,却能从沧海推演到桑田。尽管圣地的条件比万年之前差了不少,大人的能力也下降了许多,那也不是人类可以抗衡的。

    不知陌生青年的神妙状态,能够持续多久。否则,只要下出一步俗手,就会断送掉前面所有的努力。

    信天游微微一笑。

    小样,在我面前装啥装!

    所谓的“消息传送法器”,肯定指无线电台了。

    阿法狗并非冰冷的机器,产生了人类的情绪。曾经被李世石“神之一手”逼得乱发脾气,形如没有受过委屈的小孩子。但重出江湖的它铸造了不败金身,不是那么容易崩溃的。

    倒要看看,自己能否打破师父的预言,突破智能的天堑。

    ……

    三千里外,三只硕大的白鹤腾空而起。

    它们曾驮着真人,多次秘密侦查曾周华三国的地形。本次南征不光负责引路,还将驱赶行人,提醒暗桩谍子开始干活了,赶紧送粮草送箭矢……

    小山岗上,被众星拱月的圣胎真人夏瑾瑜头束金冠,穿四爪蟒服,作俗世的王子打扮。目送白影飞出了几里地,扭头对传令官道:

    “出发!”

    传令官单膝盖跪地,大声应“喏”,迅速起身奔向掌旗的军官。少顷,鼓声雷动,旌旗挥舞。

    山岗下,十骑如离弦之箭,追随白鹤而去。这批武道巅峰是南征的急先锋,为大军肃清小股阻挡。

    一盏茶后,又三只白鹤腾空而起。

    随即五百骑齐发,全是通幽境界的武者。倘若遭遇大部队,他们负责凿穿,目的还是肃清道路。因为在后方,狂奔中的大军一旦骤停,绝对会人仰马翻乱了阵型,造成踩踏伤亡。

    整整一炷香之后,三只白鹤再次起飞,它们是传讯的最佳使者。

    五万轻骑如巨蟒出山,游龙翻江倒海。

    铁蹄铮铮,大地颤抖。

    他们将避开各处关隘,不缠斗,不饮食休息。孤军深入,直扑白沙城。

    曾周二国的地盘虽然广阔,形状却扁平,又没啥崇山峻岭。从大夏边境穿过二国抵达华国,才一千多里路,大军将朝发夕至。

    马是日行两千里的龙骧宝马,人是凝罡境界的铁血军士。

    杀气冲霄!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二十五章 睁开天眼看红尘

    信天游笑笑,道:

    “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巨人,或许他是核辐射引发变异,后来又在天地灵气复苏中成长起来。我猜测他中剑之后,以毕生功力作惊天一吼。山体崩塌,生灵死绝。你先出去叮嘱下同志们,别与宋长镜起冲突。他现在已经被我控制,有大用。”

    周荣抱拳道:

    “是。”

    随即掏出火镰折子,点燃蜡烛,离开了。

    信天游走上前,目光灼热地盯住了巨人的额头。

    蒙尘的头骨顶,小剑只露出了一点点剑柄,像一条生锈的铁片,又像一颗不起眼的烂钉子。

    凌厉气息正是从里面发出,犹如利剑钢针。

    研究了一番,信天游明白了。

    巨人的对手恐怕是一位大剑修,刺穿额头的是一柄飞剑。

    他跳起来,抓住剑柄。

    手指瞬间如遭电击,却不松开,就势一拔。

    轰隆……

    巨人的骨骼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四分五裂。

    信天游拈着小剑,就着烛光光细看。

    剑身才中指长,明亮如镜,光芒流转,刺得人眼睛生痛。

    脑海的刺痛感觉加剧,诱惑越来越强烈……

    仿佛见到一枚吃了之后就能够长生不老的蟠桃,每一个细胞都饥渴异常,发出本能欢呼,焦灼雀跃。

    他在道藏中见过类似记载,懂了。

    这把小剑散发出来的,有剑气,也有杀气,最磅礴的却是精神攻击力。

    用科学的话来说,那是意念之力。用道藏的话来说,那是神识之力,也叫念力。

    武道凌空摄物,靠的是磅礴气场。

    剑修操控飞剑,靠的却不是真气,而是念力,法力,高级得多。

    巨人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在小剑插入颅顶后垂死爆发,精神力灌入剑中与剑修的念力对抗。

    这两股不同性质的精神力量经过几千年纠缠厮杀,渐渐融为一体。特征消失,杂质沉淀,炖成了一锅温和的十全大补营养汤,功效相当于三十多个枫溪谷中的厉鬼“老太爷”。

    而飞剑仿佛变成了一座微型电磁波发射基站,向外辐射能量。

    装一扇阻隔神识的金丝楠木厚门,是正确的。泄露的精神力穿不透山体,却能顺缝隙跑出去,怪不得战士们要做噩梦了。

    信天游意念一动,小龙凭空而生。

    这货完全不需要命令了,本能地缩小身躯,朝剑尖的小缺口钻去。一分钟后又飞了出来,身躯又凝实一分,没入了脑海。

    信天游一松手,小剑坠落,摔成了碎片。

    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若有意,若无意;若有思,若无思……

    半小时候,脑海里产生天崩地裂一般轰隆巨响,雷鸣电闪。诸天神佛、妖魔鬼怪窃窃私语,形成一片白噪音。大千万象扭曲变形,一层层褪下表面……

    呔!

    双手劈出仙凡路,睁开天眼看红尘!

    信天游一声轻咤,陡然睁开眼睛,神光璀璨。进阶了杀神巅峰,成为圣人之下的无敌存在。

    天目开启!

    在他凝神之下,黑黢黢的洞窟如同白昼,历历在目。

    屏风般的岩石皴裂,比针线粗不了多少的缝隙扩张得如同一道大峡谷。一只针尖大小的蜘蛛庞大如怪兽,毛茸茸的腿毛颤动,眼珠子警惕地瞪着前方。

    ……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山阴堡奴市。

    罗管事匆匆走进雅室,见到一位高大的白袍书生正背着双手欣赏墙上字画,不由得大失所望。

    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主顾,专点大管事接待,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虚头巴脑,最喜欢假装清高,极少出现在奴市。

    囊中羞涩,偏偏还酸不啦叽,要求又高。买个粗使丫鬟,却恨不得年轻貌美,识文断字,弹琴吹箫。

    出烧火丫头的钱,想带走一位千金小姐,呸!

    但来的都是客,相逢嘴一张。作为一名标准的生意人,罗通尽管心里不太痛快,脸上却挤出了一个笑容,拱手欠身:

    “管事罗通,见过公子。”

    信天游转过身,简短吩咐道:

    “关门。”

    罗通一愣,收起了小觑之心,依言轻轻带关房门,道:

    “公子请吃茶,咱们慢慢聊。”

    两个人坐下后,罗通端起茶示意。

    对方开门见山,问道:

    “你们这里,有多少青壮妇孺?”

    罗通道:

    “公子讲笑了,奴市中全部是青壮妇孺,足有五六百。老的病的,也卖不出去。”

    对方“嗯”了一声,道:

    “我都买下了,多少钱?”

    罗通吓一大跳,一口茶差点喷出,估计对方是一个人贩子。可生意做这么大的人贩子,简直闻所未闻。

    他本待多讲点儿的,吃对方有意无意一瞟,心中一凛如被看了个通透。只好搁下茶盅,老老实实回答道:

    “一个壮劳力十两银子,奴市抽佣两成。把领主的契税也算进去,至少需要一十三两。倘若是女奴,差别就大了。烧火丫头只要六两银子,年轻标致又会女红的,至少需要四五十两。假如出自书香门第的话,非百两不可……”

    信天游不耐烦地打断对方,道:

    “行了,行了,你说一个总数就行。”

    “这……详细情况还要去查花名册。公子是确定全部都要,不挑选了?买卖一旦成交,可就不能反悔。”

    “少啰嗦,快去,顺便把我在外面的五个仆人叫进来。”

    罗通也算见多识广了,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痛快的大生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财神爷溜跑了,边走边道:

    “公子请稍后,几分钟就好。”

    过了一会儿,罗通领着周荣等五人先进来了。拿出一本册子递了过来,点头哈腰道:

    “公子爷,共计四百六十三名。打了九五折,共需银子九千两。您先核对下,然后再约定一个时间交割。“

    猜测对方是人贩子,他特意不问姓名。

    信天游顺手翻了翻,道:

    “不,我现在就交割,把人带走,还得劳罗大管事安排车马……就这些了?“

    现在就交割,银子藏哪里了?

    罗通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至少需要上百大汉押运奴隶,想必银子和人都呆在外边的。

    “禀公子,三天前王家庄被抄没,庄主之女王霏刚刚被一位客人订下了。“

第二十六章 渊龙咆哮

    信天游闻言脸色一沉,厉声道:

    “罗管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必须带走王小姐。爽快点,开个价。“

    王霏是科学党人,也是李素的好闺蜜,必须救走。

    罗通苦笑道:

    “公子,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关系到奴市的信誉,不能砸了招牌。王小姐的身价是三百两,那位客官刚刚下订,还没有交割……“

    信天游道:

    “我出一千两银子,额外酬谢罗管事二十两黄金。“

    罗通哪见过这样财大气粗的主,有点搞不清状况了,偷偷掐大腿让自己清醒。只沉默了数息,便把胸脯拍的“梆梆”响,叫道:

    “好,成交!公子请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

    言毕,眼睛直往对方身上睃。

    信天游笑笑,抬手一挥。

    唰……

    满室白光,出现了好大一堆银子,简直要亮瞎人眼睛。

    罗通的脑袋“轰”一下,几乎坐不稳了。面孔煞白,嘴皮子直哆嗦。

    一万两银子不算什么,问题是,对方居然有连光明正使吴太乙都不曾配备的空间戒指!

    信天游将一个金元宝从桌面推过去,道:

    “罗管事,小小心意,多谢了。烦劳你再帮忙,安排买下一批车马,我好装人走。“

    罗通道:

    “车马的事不急,得过了正午才行。“

    信天游道:

    “我还要赶路的,可不想磨蹭到十二点钟。“

    罗通解释道:

    “公子,是这样。今天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也就是午时三刻,将在山阴堡前面处决科学狗。从十一点开始,道路已经封锁了,非要到正午时分才开放。现在已经十一点半,只差半个小时了,不着急。”

    信天游的脑壳“嗡”一声大了,面孔却不动声色,问道:

    “通告不是说明天行刑吗?”

    “原本确实定的明天,可光明副使宋长镜大人剿匪一夜未回。吴太乙大人生怕出现变故,改变了主意……”

    话未讲完,就被打断了。

    啪……

    书生霍然站起,抬掌一拍。金元宝竟然镶嵌进了桌面,有如实质的滔天杀气从身躯里迸发出来。

    “罗管事,马上聚拢我买下的人,再安排车马。哼,如果想搞什么名堂,你恐怕就没什么机会花这锭金子了……你们五个,原地待命,不要凑热闹。”

    罗通惊恐万状,手脚僵硬。血液几乎冰冻,牙关咯咯咯磕响。随即眼前一花,不见了书生的踪影。

    轰……

    墙壁被硬生生穿出一个大洞,砖石乱飞。

    嫌出门绕走廊麻烦,对方一丁点时间都不肯耽误,直接穿墙而出。道门所谓的穿墙术,在如此暴烈霸道的行径面前,苍白如纸。

    罗通连人带椅摔倒,耳中听到轰隆声连绵不绝,仿佛雷霆贴地疾行。

    奴市的布局像迷宫一样,曲里拐弯。

    一方面是防备奴隶逃跑,另一方面是奴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主家的要求不一样,呆的地方也不一样……

    据此分隔出大大小小许多房间,布局当然不工整了。

    一个小房间里,一条牛高马大,敞开怀露出刺青的汉子冷笑,一巴掌把年轻女子打得嘴角流血,喝道:

    “脱……”

    边上一位管事赔笑劝道:

    “三爷,你买下了人,怎么弄也得等回家吧,这里可是奴市……”

    那汉子一瞪怪眼,道:

    “老子当然要等回了家再弄她,在这里只要她脱衣,换衣。”

    “三爷,悠着点,王小姐怎么也是大户人家出身……”

    “大户人家怎么啦,被抄没了还不如狗……没看小蹄子的眼神,根本瞧不起老子。哼,还想保留体面,奴隶有什么体面?等老子玩腻了,再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想自由?哈哈哈,除非老子马上变成一块灵牌贴墙上……”

    话音未落,轰……

    巨响震耳欲聋。

    管事惊恐地抱头蹲下,身子被砖石碎粒打得火辣辣痛。

    待灰尘散开,只见房间穿出两个通透的大洞。女奴没事,而买奴的三爷变成了一个扁平面饼人,镶嵌进墙壁,当场气绝。

    管事眼珠子瞪得溜圆,一时竟忘了害怕,结结巴巴道:

    “兀那厮,端的是神算子呀!说贴墙上,就贴墙上……”

    街道中央,一辆华贵的马车横冲直撞。挑担的小贩争相躲避,行人赶紧牵住小孩缩到屋檐下。

    窗帘拉开,车里的轻浮少年觑得有趣,直嚷快点,好赶到河滩看砍科学狗的头。

    一位挑碳的老汉避让不及,被车厢碰撞了箩筐,顿时黑炭漫天飞舞。

    马车跑出十几丈停住,车夫提着马鞭跳下。看看了车厢上刮掉的一小块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几鞭子将蹲在地上捡拾的卖碳老儿抽得满地打滚,骂道: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

    那少年下车走过来,先一脚将剩下的一箩筐碳踢翻,又去跺碳块。跺两下后嫌靴底被弄黑了,一脚踢得卖碳老儿满脸飙血,哈哈笑道:

    “爷爷宽宏大量,不要你这奴狗赔钱了,自家买药去。”

    一主一仆大摇大摆往回走,到了马车前,听到背后飘来一句“会遭报应的”。两个人回头看,却满街的人,找不出是谁在说话。

    少年狂笑道:

    “哈哈哈,爷爷杀了你们,如同宰只鸡……报应?爷爷好生生站在这里,看怎么报应。你们这群奴狗,有本事乞求上天,降下雷霆来劈呀……”

    话音未落,平地惊雷。

    轰……

    马车散架,少年与马夫的手脚不知道断成了多少节,扭曲蜷缩在一堆碎木条中,惨嚎不已。偏偏马儿又毫发未伤,惊得往前一窜。

    白光一道如电闪,从街面穿过。

    如果从高空下视,可以看见从镇子东北角的奴市开始,房屋被白影穿出一线空洞,向西南延伸……

    碰到砖墙影壁也一穿而过,绝不滞留。经过之处,地面坚硬的青石崩碎,裂缝如同蛛网。

    好像有一个巨人正手执无形的钢钎,将整个城镇捅穿。

    又好似一副繁华的市井图,被仙人重重一笔拖下分成两半,笔锋所向披靡。

    爆鸣声,崩裂声,尖啸声……一路跟随,如渊龙咆哮。

    沿线的树叶花朵被簌簌震落,尘灰弥漫。

第二十七章 明光镜

    白影快得无形,遇到阻挡时才微露痕迹,如幻象闪过。

    那线空洞笔直延伸,一往无前。指向了距离奴市十几里,恰巧位于镇子对角线尽头的山阴堡。

    许多河流发源于西北的雪山,流至南方时挟带了大量泥沙,导致河床淤积抬升。两岸的人民只好修堤阻挡洪水,最后往往造出巍峨的地面悬河。

    遗落之地距离源头不远,河水在低洼处流淌。很宽,却不深。枯水季节人可以走过去,春夏之交也才几米深。

    山阴堡位于与镇子隔河相对的高地,今日堡前的坪地,搭起了一个三尺高的木台。

    台上,一位头裹青巾的老者被捆绑得结结实实,脚带镣铐,嘴巴里塞着毛巾,由两条彪形大汉挟持站立。

    台下,二三十个劲装武者背插鬼头刀,围成一圈,面孔朝外。一名刽子手已经磨完了刀,正一口水喷在刀身,斜举对光察看锋刃。

    光明副使宋长镜剿匪一夜未归,昨夜里科学党囚徒又暴动,十个死了九个。要是连最后那个老苍头也完蛋,行刑大会就开不成了,沦为笑柄。

    光明正使吴太乙一方面担心夜长梦多,一方面着急赶往桃都,干脆把行刑的时间提前了。

    木台前方的河滩上,站满黑压压的人,均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里面除了青壮,还有老妪稚童,躺在襁褓里的婴儿。

    因为临时将行刑改期,十里八乡赶来观看的人不多。镇上的平民基本站立对河,木台周围是被驱赶来的山阴堡奴隶。

    那么多人挤在沙滩上,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沉默得像一潭死水。

    倘若婴儿啼哭,做母亲的便拼命捂住他小嘴。即使脸蛋青紫了,也只稍微松一点点,不敢放开。

    十七年前的圣战之后,科学狗销声匿迹,去年才开始冒头。其他被杀的人,奴隶们并不知晓,唯独认得即将处斩的老苍头。

    他是一个游方郎中,医术神奇,救人无数。有钱就多给点诊金,没钱不给也行。奴隶的一切都属于主人,哪有什么私产,承受的恩惠也最多。

    一个活菩萨样的老人,怎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邪魔?

    两条锦袍汉子登上了台,一个转到老者的身后去踹腿。老苍头却极硬朗,一个趔趄又站直了,死不肯跪。

    另外一条汉子忙道:“刁贵,别踹了。”

    山阴堡的护卫副统领刁贵停下了,冷哼一声,道:

    “黄统领,你架子端得大,做事却不爽利!他现在不跪,呆会儿也是要跪的,站着怎么好砍头?”

    黄堂咳嗽了两声,道:

    “瞧,时辰还没到……吴大人和五位领主都在,咱们可别做得太难看了。今天一早,吴大人吩咐给老苍头洗干净血迹,戴头巾,换新衣,你该懂啥意思。就是想让他精神一点,才能起震慑作用,杀一条死狗有什么意思?”

    刁贵头一扭,鼻孔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

    “哼,老子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

    黄堂焦急望了望插在地上的一根标尺,落下的影子只剩下一点点了,午时三刻说到就到。再看天空,一丝喜悦飞快从面孔掠过,无人觉察。

    一片乌云飘过来,天阴了。

    黄堂转身踱到老苍头面前,指着鼻尖骂道:

    “老家伙,你自寻死路,怪不得咱们。不是挺有力气,挺能打,一个能顶住好几个吗……哼,老子顶你个肺!别以为天阴了,就不会砍头。”

    黄堂这番话说得极快,几乎一带而过,却把“顶住”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老者仰头望天。

    他俩认识,都属于地下党人。老苍头给山阴堡的奴隶看病,正是为了与身为护卫统领的黄堂接头。

    千钧一发了,为什么还要“顶住”?

    黄堂寄希望于周荣指挥长来救,他趁机煽动奴隶起义。这项工作进行了好几年,培养出一批骨干。

    老苍头却觉得,此举太鲁莽,不可取。

    吴太乙正愁不能一网打尽!

    别看山阴堡前的戒备不森严,堡内却暗藏了精兵。外围看似松懈,其实通幽境界的武者、法师撒出去了一批又一批,专等你来。

    科学党人的武器精良,面对任何一支领主的军队都可以击溃。可人数太少了,弹药也缺乏。一旦陷入重围,就难逃出生天。

    阳光消失了。

    奴隶们骚动起来,战战兢兢不敢发出声音,纷纷往天空瞧。

    连行刑的护卫也惴惴不安了。

    处决犯人,一般选择午时三刻。这时候阳光最猛烈,阳气最旺盛。能够镇压邪魅,不让冤魂变成厉鬼。

    可眼瞅着时辰快到了,天空却阴暗下来,难道不宜见血光?

    一位青衣道人被众人簇拥着,从城堡的门楼里走到围栏边,正是光明正使吴太乙和方圆两百里区域的五位领主。

    那厮翻眼皮望了望天空,抬袖上拂。

    呼……

    狂风大作。

    一道白光由下而上,扶摇九霄。

    云朵顷刻裂开,露出一个大空洞,阳光如金箭垂直照下。标尺的阴影只剩下一点点,快看不见了,午时三刻即将到。

    拂袖云动,威势无双。

    奴隶们战战兢兢不敢张望,感觉四面阴暗,凉风习习。唯独山阴堡沐浴阳光,无比神奇。

    门楼上的人望见两百丈外飘洒雨丝,淅淅沥沥,打得一河碎萍。

    五大领主争先恐后,大拍马屁。

    一个讲:

    “吴师神功盖世,惊天地泣鬼神……”

    一个不甘落后,说:

    “吴师随便拂动袖袍,罡风便直冲九霄,震散云彩。倘若再用一点力,只怕会天崩地裂……”

    吴太乙目光冷淡扫了扫城堡下,面无表情退回楼里。震散云层的哪是什么罡风,是藏在他掌心的明光镜。

    道门的法宝千千万,名气最大的三件至宝为山河图、昊天镜、乾坤袋。

    光明神殿模仿昊天镜制作出的明光镜,又被称为昊天小镜,只有光明正使才有资格配备。别看他们才化丹上境的修为,一旦全力激发了此镜威能,连出神巅峰的真人也要退避三舍。

    四位奉命赶来的领主点头哈腰,跟随吴太乙往回走,唯独鲁长元留下了。

    他是山阴堡主,得指挥行刑。

第二十八章 天边虹起

    过了一分多钟,地面的标尺阴影即将消失,临近正午。

    门楼之上,一名法师望了望天空,又查看铜壶滴漏确认。小声提醒道:“堡主,时辰到了。”

    鲁长元不说话,以目示意儿子鲁方。

    大儿子有点蠢,可也没办法,百年之后的香火还是得依靠他。趁着这一次领主聚集,光明使者驾临,让他抛头露面接触人脉,代替自己指挥行刑。希望栽培出威望,今后镇守山阴堡。

    门楼下,刁贵越俎代庖。

    从刽子手的手里夺过雪亮锋利的鬼头刀,偏偏要在磨刀石上砍钝了,存心不让犯人死得痛快。登上木台后,正用抹布擦拭锋刃,嘴巴叽里咕噜念。

    这是从一个法师那里学来的辟邪咒语,以免沾染煞气,厉鬼缠身。

    科学狗可不是好耍的,法器凶悍,隔好几里远能够打爆人头颅,还擅长各类邪术。

    刁贵就亲眼见过一种硬硬的小卡片,把人的灵魂封印其中。仿佛一幅小小的画,人物面相栩栩如生,毫纤毕现。

    老苍头口里的抹布被掏出来了,并没有呐喊。咳嗽了两声,深呼吸。不挣不扎,仰望天际云气蒸腾。

    鲁方双手握紧栏杆,清了清嗓子,正要施令,却见黄堂一抱拳,喊道:

    “公子,某有要事禀告。”

    鲁方为人懦弱,又没啥见识,大小事情全听护卫统领黄堂的,视为心腹。见他郑重其事,忙道:“你快点讲……”

    高高的门楼离木台足有七八丈远,黄堂大声道:

    “公子,今日天现异象,不宜行刑。不如按原计划,明天再斩吧。”

    鲁方一听,有道理,好端端的天咋阴了?正要答应,猛地省起霸道老爹杵在旁边,忙低头询问。

    老狐狸鲁长元眯缝眼盯着底下的黄堂,鼻孔里冷哼一声。

    吴大人定下的日子,岂能更改?

    黄堂捱到节骨眼时又改弦易辙,简直把鲁方当傻瓜盘。

    刁贵昨天告密,说他偷偷为科学狗送伤药……当时自己忙于接待光明使者与各位领主,把事情耽搁下了。

    莫非黄某人拖延时间,是等待变数?如果科学党人想劫法场,按照以前发出的通告以为明天行刑,将措手不及。

    鲁长元顿觉芒刺在背,瞪着儿子讲了几句。

    鲁方一愣,冲下方喊:

    “不改期了……午时三刻已到,黄统领,由你亲自行刑。”

    刁贵以为自己失宠了,丢下抹布,一脸黑线地蹩到黄堂面前递刀。对方却不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落。

    老苍头趁机朝僵立的黄堂撞去,怒骂:

    “道门走狗,犹豫什么?杀了老子一个,还有千千万个后来人……”

    两条大汉赶紧扯住他。

    鲁长元瞅下方的情形诡异,心中愈发笃定了,喝道:

    “刁贵,拿下黄堂。”

    刁贵一听,唰,递出去的大刀又回收斜劈。心道你也有今天,先卸下一条膀子再说。

    黄堂见眼前刀光一闪,本能地斜退,拧腰坐胯,却是一个梅花螳螂拳的起手式。只数招便手一啄将刁贵打落台下,夺过了刀。

    他暴露身份,没有退路了。

    两条大汉见两个头领厮拼,目瞪口呆,被老苍头左右一撞也滚下了台。

    下方的护卫稀里糊涂,未得号令,不敢擅自行动。

    刁贵拔出腰刀,还要往木台上冲,鲁长元厉声呵斥:

    “你们这帮蠢货散开,围紧,别让人跑了。”

    话音才落,隐约雷鸣。

    四名仙师呼啦啦从门楼里面冲出,根本不去瞅下方乱哄哄的场面,反而转向右侧。

    云层稀薄,春雨飘洒了半盏茶工夫便停歇,阳光普照大地。

    山阴堡没有降雨,外围却水汽氤氲,极其潮湿。

    站立高高的门楼眺望,天边虹起。

    说是虹,却没有悬挂天空,从对河镇子的东北角方向贴地而行,射向山阴堡,只数次呼吸就逼近了百丈。

    护卫们朝外走两步趟大圈子,拔出刀斜靠肩膀,面朝木台。

    外围的奴隶不由自主退后三五步,嘴巴半张,紧张地注视场中,不敢流露一星半点情绪。

    人堆中,五名青壮和一条疤脸大汉一位老者聚在一起。目露凶戾,却不敢抬头,只是翻眼皮上觑。

    见到仙师们匆匆忙忙奔出,楼顶上的人把目光也移向对河。但视线被挡,只隐约听到了一连串轰隆雷鸣,心道那边恐怕在下暴雨。

    连各位领主也压下好奇心,不敢跟随仙师跑过去看稀罕,怕触了冷口冷面的吴大人霉头。万一被一巴掌拍死,可不冤枉?

    鲁长元摸了摸花白胡须,义正辞严,指向下方叱道:

    “黄狗,山阴堡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负恩?可知皇天后土,天道昭然……”

    事已至此,黄堂豁出去了。

    一把扯掉老苍头嘴里的毛巾,三两下割断绳索。运劲一劈砍断脚镣,擎刀怒吼。

    “你这老匹夫,干了多少伤天害理事,还有脸谈恩情?奴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起早摸黑供养你们。却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是什么狗屁天道……”

    见越说越不像话,鲁长元冷笑,向法师耳语几句。

    那法师点点头,一声清咤宛若云霄鹤唳,纵身飘落。在空中一抖拂尘,麈尾根根炸开,仿佛一朵硕大的菊花凌空打下。

    黄堂将老苍头护在身后,跳起来劈斩。

    拂尘只一绞,钢刀便脱手。顺势再往下一挥,匹练般反斩对方小腿。

    此刻,黄堂的身子还在向空中蹿,急忙把腿一提。可惜迟了,两只脚掌飞去好远。

    端的是条硬汉,被削掉脚掌也不哼一声。落地后连踏鱼鳞步,如梅花散落……

    观战的愣住了,连法师也忘记追击。

    刁贵在台下拾起一只“脚掌”,差点把肺气炸!

    直娘贼,只是一个厚厚的靴底,内衬将近半寸。三天前还纳闷这厮怎么突然二次发育,长高了。

    他感觉分量不对,将靴底在刀面一磕。

    叮当……

    小矬子,小钢锯,小铁丝掉了出来。

    鲁长元觑得分明,面孔铁青。

    铁证如山,黄堂鞋底藏了开镣铐的工具,必是科学党人无疑。难怪那些囚犯被拷牢了,也能够暴动!

    当务之急,得赶紧在光明使者的面前,撇清山阴堡与其关系,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十九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黄堂见法师停止进攻,乘机左右一踢,把套在脚脖子上的两只空心靴筒甩飞了。

    厚厚的靴底被削,打着赤脚,他原本中等的身高一下子矮塌了。偏偏好大一张方脸,短颈子,几日未修理胡须,神情又强作镇定,显得愈发猥琐滑稽。

    法师哈哈大笑,轻蔑道:

    “屠狗贩夫,走卒护院,也配谈天道!”

    黄堂仰天大笑,挺直矮小的身躯,爆发出一股浩然气势,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修行人。老子就不相信,你这厮像阴沟老鼠一样躲藏在山阴堡炼丹,为虎作伥,也能修成天道,证得长生!”

    法师冷笑,身形一闪如追云逐电。

    黄堂与老苍头犹如困兽,背靠背凶悍踢打,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沾不着。才过了二三十息,均被钢刷般的拂尘抽打得鲜血淋漓,像两只剥掉了皮的可怜青蛙。趴在台子上蠕动,痉挛不已。

    满台血,一塌糊涂。

    奴隶们有的低下脑袋不敢看,有的捂住嘴巴,恐惧万分。

    法师嘿嘿冷笑,一收拂尘,退到台角。

    他清楚,鲁堡主之所以命令刁贵与众护卫散开,独让通幽法师上。就是要杀鸡给猴看,就是要这个血淋淋的效果,一下子打死可就没意思了!

    黄堂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转过脑袋,挤出笑容,道:

    “唤醒愚昧,走向光明,没有不流血牺牲而胜利者。老哥哥,咱俩死得值了……”

    老苍头哈哈大笑,连声叫好。

    黄堂也跟着狂笑,眼泪都笑出来了。

    刁贵带着几条壮汉冲上台,将两个人死死按住。

    鲁长元脸色阴沉,喊道:

    “把黄堂留下,把老苍头砍了。”

    必须从黄堂嘴里逼问原由,留下来备吴大人审查。要是把他干掉,难免不让人疑心是杀人灭口。老苍头则非杀不可,否则今天摆出了偌大的行刑阵仗,结果沦为笑柄。况且老货太倔硬,从嘴巴里撬不出机密。

    鲁方面色苍白,傻了。

    情况风云突变,怎么牵连到了黄堂?再往下一捋,岂不是就牵连自己?

    法师见刁贵等护卫登台制住犯人,望向了门楼。

    砍头有什么稀奇,哪一年遗落之地不成批成批杀人?台上趴着的又是两条死狗,随时可以宰了。

    他对闹哄哄的场面没什么兴趣,注意力全落在了四名仙师的身上。

    不对劲,随侍吴大人的光明使者属于霸王一般的存在,怎么惊慌失措了?

    雷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在与山阴堡一河之隔的对岸炸响。

    鲁长元一怔,扭头望向了镇子方向。

    脚步嚯嚯,光明正使吴太乙面孔凝重,带领两名仙师四位领主从门楼内匆匆走出。到了拐角的围栏才停下,望见一挂贴地疾行的彩虹垂直急拐,冲下河堤。

    最前方,一个白影快得几乎化实为虚,腰带笔直飘飞。

    飞扬的沙子尘土草叶,在其身后形成了足有两丈高的带状。阵阵爆鸣厉如雷,啸声冲霄。仿佛天龙咆哮震怒,骑虹杀至。

    那条白影冲到水边也不停留,在一块大岩石上一蹬,飞行出七八丈远。落到一堆大礁石上,再次冲天而起。

    被江水冲刷了千万年的坚硬礁石顷刻崩塌,碎石如乱箭一般飞溅,彻底消失。

    白影飞出二十几丈远,落到水面时脚下生出一团雾气,脚掌像桨似的猛地一拍江水。

    呯……

    水花溅起起二三十米高。

    白影并未落入水中,借拍打之力再次纵起。

    情形仿佛仙人投石,在宽阔的江面打了一个巨大水漂,声势滔天!

    数息之间,白影踏波渡江。

    趴在木台上奄奄一息的黄堂一颤,突然仰脖张望。可双眼被鲜血蒙住了,用手抹糊了更加看不清楚,叫道:

    “老哥,咱们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好像听到了声音,呯呯呯的响,一定是指挥长从镇子那边发起了攻击……”

    老苍头听他这么一喊,不知哪里来的惊人力气,在台上打起了滚,连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也按不住。刁贵提刀追赶,一脚重重跺在染成了血葫芦的老人背心。

    惊呼声乍起,小鹌鹑一般瑟缩的奴隶齐刷刷望向了大河。

    只见一个白影如仙人御风,正朝这边飞来。

    吴太乙迅速摸出一方法印,疾催法力。

    他不相信山阴堡有资格招惹如此强者,肯定是冲着道门来的杂门野修,非同小可。通幽境界的武者、法师在外围撒出了近百个,却连白影的毛都摸不到一根。

    堪堪小孩巴掌大的法印古朴黝黑,在空中滴溜溜旋转,载沉载浮,镇压四方的凌厉气息隐隐透出。

    台上的法师见状,脸色骤变,将拂尘平端,口里疾疾默念。

    麈尾立刻根根炸开支棱,犹如钢枪铁戟,幽冷的光芒流转变幻。显然方才收拾黄堂与老苍头,并未尽全力。

    刁贵一脚跺得老苍头的身躯猛地一挺,口喷鲜血,举刀正要劈下。突然剧痛,低头发现黄堂死死抱住了自己的小腿啃咬。

    昔日的统领披头散发,眼珠子鼓凸,喉咙呵呵作响,状如疯狗。

    两名侍卫抓住了脚踝拼命拖拽,也没能把他扯脱,反拽得刁贵挪动了一步。

    刁贵连抖两下没抖开,放过老苍头。没空去瞅奴隶们为什么骚动了,半旋身力灌双臂,“唰”地一刀剁下。

    心道,堡主只说了留下一条命,可没说不能斩断黄狗的胳膊。

    黄堂被拂尘揭掉前胸后背的皮,内腑碎裂,全靠一口气强撑。即使鲁长元放过他,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血快流光了,人昏昏沉沉。竟然不晓得躲闪,也不晓得缩回手,眼瞅着就要被斩断一条胳膊。

    当……

    一声清脆巨响,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刁贵一刀砍断了自己的左腿,跌倒哀嚎。

    尖利的啸鸣才传来,法师面孔煞白,端拂尘的手颤抖不已。

    别人不知道,他可清楚。

    足有一分厚的钢刀被一物硬生生打穿,以致偏离了方向反砍刁贵大腿。那东西是从河堤方向飞过来的,快得肉眼看不见,竟跑在了音啸之前。

    这时,空中的白影重重砸落,大地颤抖。泥土飞溅出几十丈远,像下雨一般。

    威猛无双。

第三十章 螳臂当车

    当啷啷……

    脱手的钢刀在木台上蹦了几蹦,震颤不已。一枚黄澄澄的铜钱赫然镶嵌,穿透了厚实的刀身,竟没碎裂。

    对面河滩上,乌乌泱泱的人群爆发惊叫,骚动着散开。

    白影实在太快了,令他们反应不过来。

    从他们身后涌出一队队佩刀的皂役模样者,目瞪口呆望向山阴堡,又“哇哇哇”朝上游一里的木桥跑。

    山阴堡三千精兵,今日堡内只暗藏了一千。余下两千分成四处,驻扎在十里之外,布置成了一个口袋阵。

    假如科学狗胆大包天劫法场,堡中将腾起狼烟。届时包抄合围,瓮中捉鳖。狼烟若不升起,不能擅自行动,以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所有人都懵了。

    踏波渡江,疾行若虹,难道科学党人派出了仙师?

    这不科学!

    鲁方吓得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尖叫道:

    “不得了,了不得。劫,劫法场了……快点火,狼烟示警!”

    鲁长元狠狠瞪了草包儿子一眼,含笑迎上从侧栏转过来的吴太乙,请示道:

    “大人,逆贼自投罗网。山阴堡上下,愿为道门马前卒。”

    吴太乙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走到门楼的中央站定,望向下面的行刑台。

    敢劫法场者,铁定有来无回。可怎么都没有料到,竟然斜刺里杀出了一个强大修士。瞅其凌厉威猛之势,三千精兵未必困得住。

    当感觉对方身外有微弱的法力波动,他心里又踏实了。

    无论道士,佛修,杂门野修,包括异能,统统属于修行体系,与科学天然对立。来人只要不是科学狗,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白光一道,从深陷的大坑内射出,眨眼掠上了行刑台。

    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书生绕台三圈。

    第一圈,台上的人像下饺子一样飞出。无论是刁贵、护卫,还是法师……统统无差别对待。

    可笑那名法师,还自不量力地抵挡了一下,将拂尘劈头盖脸打过去。被书生一掌拍在麈尾,顿时尘柄倒掼,从前胸钻进,从后背透出。

    这一柄打得老苍头和黄堂无还手之力,亦兵刃亦法器的拂尘,在对方的眼中,浑如鸡毛掸子。

    第二圈,书生伸出双手凌空虚抓,老苍头与黄堂悬浮而起……

    轰……

    奴隶们炸群了,呼喊声四起。

    “完美战士……“

    “指挥长……“

    科学狗并非个个都孱弱,传说中的完美战士就很能打。周荣威震方圆几百里,越是被各大领主妖魔化,威慑力就越大。

    铁幕之下,各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满天飞。一见到书生那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任谁都会以为是周大指挥长了。

    几个被黄堂与老苍头策动的骨干,也没见过周荣的面。猜测“指挥长“一旦驾临,科学党人的大部队便隔不了太远。

    只是,情况与预估的不一样。

    黄堂交待过,枪声响起才是暴动的信号。否则就老老实实潜伏,等下一个联络员来接触。

    敌人环伺,信天游本想把两名垂危的同志带到偏僻地方救治。但稍微一晃,他们就呻吟得厉害。内外伤太严重了,一旦移动,怕断骨戳破血管或者内脏。

    没办法,只能就地治疗。

    二人的身躯缓缓下降,白袍绕台踏出第三圈,足下雾起。

    踏波渡河时,鞋子与裤腿全部湿透。空气又潮湿,最适合施展起雾术。

    门楼之上,五大领主面孔严峻。

    书生摆明了劫法场,为何吴大人还不发号施令?

    众护卫原地不动,小腿肚子直哆嗦,生怕楼上下令冲杀。

    瞧瞧,“独脚大仙”刁贵被踢得撞到了城堡墙壁,变成一摊烂泥。平日耀武扬威的山阴堡首席供奉瘫坐于地,低头研究胸口长出的一截麈尾,有上气没下气……

    疤脸大汉阿彪与一名老者,带领五名青壮越众而出。

    见七人走向行刑台,奴隶们犹豫了一下,陆陆续续跟上。最后,八百个奴隶推搡开众护卫,水泄不通地将行刑台包围,沉默守护。

    众护卫一则被书生的威势吓破胆,二则未接到命令,三则人群里有自家的亲戚。反正拦也拦不住,便顺水推舟散开了。

    白雾升腾,只过了十几息,将木台遮盖得严严实实。

    “哼!”

    鲁长元闷哼一声,不安地用眼角余光瞟吴太乙。

    老货忒精明,一不僭越光明正使,二不命令护卫砍杀。倘若把奴隶砍光杀尽了,谁来耕田?可当下的景象,怕是会令道门生出怀疑,该如何是好?

    另外四名领主幸灾乐祸,合计怎么利用这次机会,搞垮山阴堡……

    见来人施展法术,吴太乙将小鼎拢入了袖中。在心里掂量了一阵实力对比,面孔轻松了不少,犹带疑惑。

    这货是来干嘛的,不言不语,难不成即将处死的人里有他亲戚?两个囚犯命如蝼蚁,送顺水人情也未尝不可。

    无论如何,先摸清楚底细与来意再说。

    他微一偏头,看了最亲信的仙师一眼。那厮会意,一拍栏杆,冲着下方戟指呵斥。

    “呔,来者何人。“

    等了等,压根没有回答,对方不理睬。

    仙师以为自己的声音小了,运足丹田之气,朗声道:

    “无量天尊,何方道友驾临?桃都的光明使者在此,请速速通名。“

    这番话算相当给面子了,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场面尴尬了。

    那仙师面色一沉,差点探手去脑后拔桃木剑,又强行忍住了。

    对方没逃跑,只施展一个普通小法术遮掩身形。作为堂堂的光明使者,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方便干出偷袭丑事。

    鲁长元见吴太乙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珠子一转,低声道:

    “跳梁小丑,何劳尊使出手?吴大人,山阴堡自有几名供奉,不如由他们去教训一下狂徒。“

    他再不表现,怕没机会了。护卫统领竟是科学党,奴隶们又露出了暴动之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吴太乙点点头。

    鲁长元身后的一名法师站出了出来,稽首道:

    “某愿往。“

    老狐狸大喜,道:

    “先生出马,当然手到擒来。长元备下黄金百两,下品灵石两颗,等待功成。“

    那法师走到围栏旁边,从怀里掏出一方小令牌,熟练地合在掌中渡入法力,数息后往空中一抛。

    这货修行二十几年,勉强熬到了通幽上境。哪有什么厉害宝贝,法器纯属大路货。搁在名门大派毫不起眼,踏入遗落之地的江湖却属于响当当角色,可以秒杀低阶法师和武者。

    至于方才,首席供奉被干掉,他只当不小心。那厮是一个体修,近战厉害,法力并不强大。

    令牌旋转如轮,迎风便长。顷刻变成半块石碑大,流星赶月一般砸向白雾中心,带出了凌厉的风声啸鸣……

    啊呀……

    木台周围的奴隶一片惊叫,乱哄哄仰头,悍不畏死地向空中伸出了手臂。

    想螳臂当车?

    那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眨眼之间,“石碑”便没入了雾中。

    然后……

    就没有什么然后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听不到惊天动地的炸响,听不到悲惨的哀嚎,连撞击木台的磕碰声也欠奉。

    白雾依旧,袅袅飘摇,凝而不散。

    两息之后,雾里传出一声“嘎嘣“脆响。天空仿佛演双簧似的,配合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奴隶们莫名其妙,四处张望。突然有人跳起来,惊喜叫道:

    “在上面,在上面……”

    只见门楼之上,法师一只手抓紧栏杆,另外一只手抚摸胸膛,口喷鲜血。

    他日夜温养的法器,被对方硬生生捏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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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爷爷要血洗山阴堡

    楼下喧哗阵阵,楼上却落针可闻。

    鲁方傻了,面孔煞白,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

    刚才还“先生长,先生短”的鲁长元冷哼一声,低声啐道:

    “滚,没用的东西。”

    那名法师紧捂胸口,跌跌撞撞走下了门楼,像一条被打塌了脊梁的狗。剩余的几名供奉低垂头,生怕被主子的目光扫到。

    吴太乙冷笑,道:

    “鲁堡主,你的地盘上,真的藏龙卧虎呀!这名野修,以前有没有见过?”

    鲁长元闻言,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弯腰拱手,道:

    “大人,在下也是第一次见到,想必是从其它地方流窜过来的。山阴堡办事不力,请求立即出兵,灭了这帮无法无天的暴徒。”

    略等了等,见对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立即挺直了身躯,冲远远站立的几个亲随喝道:

    “你们全部下去,把木台掀翻,把敢阻拦的奴隶一律砍了。”

    那几个人听到命令,赶紧跑下门楼叫上伙计,呼啦啦冲出了城堡。他们是领主的贴身近卫,凝罡境的凶悍武者。与奴隶又不沾亲带故,出手自然不会留情。

    阿彪一声怒吼,提起被踢到台外镶嵌了铜钱的钢刀,挺身迎上。老者与青壮们则抓起地面的碎石沙土,迎面击打。

    可惜阿彪只是一个人,虽然悍勇,终究难敌潮水般扑来的刀光,被逼得连连后退。挨了好几记,险之又险。

    数息之间,三十几名如狼似虎的武者便扑到了最前方的老幼妇孺面前。

    呆呆站立一旁的护卫中,突然有人大叫:

    “别,别杀我娘。娘,你快跑呀……”

    一边喊,一边向前冲。

    一名武者返身就是一刀,喝道:

    “连你也杀了!”

    那护卫躲闪不及,被一刀枭首,嘴里兀自喊娘。

    首鼠两端的护卫顿时炸锅了,十几个人提刀前冲,嚷道:

    “和他们拼了……”

    但这些护卫,都是从奴隶中抽调出来的身强体壮者,武艺并不精熟,如何是凶悍武士的对手?对方只分出六人,便杀得他们节节败退。

    奴隶们人多,却没有什么战斗力,吃十几把钢刀挥下,如同割麦子一般纷纷倒地。偏偏像疯了一般不让开,用石头砸,用头撞,用牙咬,前仆后继。

    白雾之内,正凝神为老苍头和黄堂疗伤的信天游悚然一惊。一爪钉在了木台,扯出木板捏碎成条状,向外挥去。

    尖啸突起……

    三息之间,十几名凶徒均身躯一颤仰倒,前额冒出了半截木茬,宛如独角兽。

    见此情形,剩下的十几个肝胆欲裂,转身就跑。

    可惜,没有用。

    木条继续无情地飞出,一个也不饶恕。

    武者们的背心纷纷出现窟窿,扑倒在地。在血泊里手脚乱颤挣扎了一阵,不再动弹。

    凶神恶煞的鲁家堡爪牙,只数息就烟消云灭,摁蚂蚁都没有这么快!

    空气顿时凝固,连阿彪也傻了。

    他是见识过枪械威力的,还被黄堂偷偷培训了。可重狙近距离点射,也达不到如此高的效率。

    雾里传出了声音。

    “大家退后,越远越好……”

    阿彪晓得,“指挥长“决定不等援军,要与道门和山阴堡单挑了。一大堆男女老幼挤在这儿,不但帮不上忙,反而碍事。

    当机立断,呼喊道:

    “快走,快走,一个也不要留……”

    妇人、老者搀扶伤员,青壮背起死者,女子轻拍怀里哭泣的小孩,迅速退出了堡前的坪地。走出一百多丈后,又不动了,远远观看。

    阿彪带领骨干和十几个叛变的护卫,警惕地断后。

    雾中,信天游停止了抢救。

    老苍头和黄堂的上半身皮肤几乎被揭光,血液差不多流干净,内脏更是碎裂得一塌糊涂……

    即使用进化一号,也不会起效。

    除非逆转时光,否则连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老苍头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眸子越来越黯淡,喃喃自语:

    “……首长,咱们不能和道门硬拼了。老兄弟一个个陨落,都快拼光了……”

    老人的手指颤巍巍抬了抬,又落下,再不动弹。

    另外一边,黄堂呼哧呼哧像扯破风箱一般喘粗气,断断续续呓语。

    “首长,黄堂见不到‘理想国’了……可是,我不后悔。千千万被奴役压迫的人,将获得新生……”

    “好想有朝一日,乘星棤,游银河,看星辰明灭……好想随您去往天外,看洪荒异世,宇宙流转……”

    ……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彻底消失。

    信天游开启天目。

    见到细小的光点从两具尸身浮出,变幻成稀薄的老苍头与黄堂模样,微笑着摆手,又迅速黯淡了。

    他庄重地深深鞠躬,随即双掌一抬。

    两具尸体凌空悬浮,“吱呀”一声化为白灰,却凝聚不散。

    ……

    门楼上,吴太乙疑惑地打量着下方,仿佛活物一般扭动的雾团。刚才,分明从里面传出了一阵极其强大的神识波动,和一股极为炙热的气息。

    此獠身具异能,躯体强悍,神识凝练,会起雾,会控火……

    天,端的不合情理,那是个什么玩意?

    光明副使宋长镜一夜不归,音讯皆无,莫不是撞进了这人的手里?

    管他是什么玩意,先用铁甲冲击,耗尽体力与法力。最后施展大光明法术,将其净化了。哼,杂门野修竟然敢与魔道勾结。待桃都的凌霄会上,自己将此事托出,也是大功一件。

    鲁长元匆匆走到近前,禀告道:

    “大人,士兵集结完毕。”

    吴太乙轻蔑地扫视了他一眼,命令道:

    “灭了妖孽!”

    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城堡大门洞开。

    刀枪如林,甲胄五花八门,如一条蜿蜒的巨蟒从巢穴探出头。遗落之地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兵刃铠甲。十七年前的圣战,远征军死伤惨重,遗留得太多了。

    白日照耀天空的云彩,隐隐透出血光。

    士兵脚步嚯嚯,远处的奴隶及对河看客均屏息以待。

    突然,一声怒吼震彻天地。

    木台之上白雾剧烈盘旋,冲天而起,生成一道凌厉龙卷。

    飞沙走石,尘土草叶朝龙卷聚集,直飞天空,仿佛一记冲向云霄的硕大拳头。

    白袍书生的身形清晰地显露了出来,仰天抱拳道:

    “苍叔、黄堂,一路走好。我送你们的骨灰灵魂上云端,从此远离凡尘。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光……”

    话未说完,门楼上传出一声清吒,看剑!

    先前吃了瘪的仙师不愿意听他啰嗦,也不愿意旁人误会自己偷袭,干脆打断了话头再动手。

    一剑如电,白芒闪烁。

    剑道修炼到高境界,剑气凝而成罡,所谓剑罡!

    罡者,拆开为四正,指北斗七星的斗柄,又指浩然正气,高空劲风。剑罡是剑气,却只有高手才能把剑气凝而成罡。

    桃者,五木之精也,最能压伏邪气。

    十个道士,九个背负桃木剑,属于标配法器。

    剑光一闪,眨眼便至。

    书生的动作更快,扭转身躯,向天空抱拳的双手顺势往下一合,硬生生把剑身夹住了。然后抓住两端一拗,“咔嚓”折断。跟折树棍子似的,轻而易举。

    场面极为震撼,出离了所有人想象。

    门楼上传出整齐的倒吸凉气声音,跌落了一地眼珠子。一声不合时宜的惨叫发出,却是释放了飞剑的道士踉跄后退,口喷鲜血。

    刚刚从门洞里探出头的士兵僵住了,进不得,退不得。

    直娘贼,一名大仙师吃饭的家伙,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报销了。咱们冲上去,还不够塞牙缝呀!

    书生蓬头垢面,仰天狂笑,道:

    “哈哈哈,都给老子听好了,闲人闪开……今天,爷爷要血洗山阴堡!”

第三十二章 大威天龙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道门权倾天下,可是架不住阴沟角落里总有人不服,抽冷子就要砸一板砖。

    吴太乙顶着光明正使的头衔,行事依旧谨慎。即使针对身躯孱弱的科学狗,也时常提防着被重狙偷袭,别爆了头颅。

    面对踏波渡江,明显不好惹的书生,他一忍再忍。无非想弄清楚对方的底细,能不开战,就不开战。

    岂料,此獠连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掀了桌子。

    哼,必须镇压了再说!

    道门威严,岂容玷污?

    吴太乙冷笑,抬手一抛。一物直入半空,滴溜溜旋转,赫然是一枚古朴厚重的法印。

    身后的五名仙师“唰”地拔出了桃木剑,默念咒语。

    鲁长元见状,当然不敢怠慢。笔直地抬起胳膊,喝道:

    “预备……”

    军队不是乌合之众,战斗的次序很重要。

    城堡先释放出一阵泼天箭雨,地面的部队再进行冲杀。这时候,光明使者的法术威力也将攀升至顶点,趁虚而入,凌空罩下。

    白袍书生即使是八臂哪吒,也要手忙脚乱,在劫难逃。

    作为镇守一方的领主,当然不是草包,鲁长元的命令无可挑剔。可惜事情的发展,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铮……

    伴随一阵整齐的弦响,城头上的一百名箭手拉开了弓。

    六石强弓,又是居高临下地齐射,在三十米最佳攻击范围内足以洞穿牛身。

    刚刚探出城门的,是山阴堡最凶悍的百人队。队正与队副“唰“地拔出腰刀,传令准备冲锋。

    一百名枪手身躯微躬,将树立的钢枪斜提。枪头上红缨飘拂,是防止捅人之后血液流淌下来滑手的,全部纽结污糟了。不知道浸染过多少鲜血,才黯淡若此,凝聚出森森杀气。

    白袍书生仰天大笑,道:

    “狗娘养的,不要这么急,赶着上黄泉路呀。爷爷在虚境中,杀尽百万虎狼兵。但这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的世界里屠城。下山前,老顽固曾经警告,不要滥杀。所以爷爷给你们一个机会,凡是放下武器者,逃跑者,不追杀……”

    虚境?

    虚空秘境?

    吴太乙一惊,气急败坏骂道:

    “邪魔歪道,信口雌黄,还不速速受死?”

    鲁长元挥臂下劈,喝道:

    “放箭……杀!”

    蹦……

    随着弦响,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离弦之箭,快得肉眼看不见。可是越往前飞越慢,渐渐露出了行迹,仿佛陷入无比黏稠的胶泥。

    两息后,一百支利箭呈现出斜向下的扇形排列。整整齐齐悬停于对方胸前的三米开外,一动不动。

    弓手们训练有素,动作连贯,已经搭第二支箭上弦了。见状瞠目结舌,手臂颤抖,不敢发射。

    就在所有人大跌眼珠子时,书生冷笑,厉声叱咤。

    呔!

    平地惊雷,震耳欲聋。

    嗖……

    箭支凭空消失了,哪里来,哪里去。

    啊呀……

    一百名弓手仰天栽倒。

    利箭倒飞,尾羽贯胸,一样可以射死人。

    书生袖袍一挥,黄光乍现。

    尖利的啸鸣响起,“叮当”与“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百人队在领主下令后,硬着头皮咆哮前冲。先离开门洞的四十几个人或仰倒,或前仆……前胸后背,血线冲天,竟不知被何物所伤。

    门洞内,杵在最前方的几位哥们胸膛巨震,“当”一声被击打得倒退。护胸镜瘪凹,几块碎片“叮铃”掉落,赫然是一枚碎裂的铜钱。

    仙人板板,这仗怎么打?

    一枚铜钱打穿了十几个甲兵,还具备恐怖的威力,神仙也不过如此呀!

    立刻,逡巡不前的士兵转过身,撒丫子就跑。

    后边的人看不清外面情况,不晓得为什么不走了,乱糟糟拥挤成一团。

    轰……

    奴隶们蹦跳起来,为书生呐喊助威。

    说时迟,那时快。

    突然,一物以泰山压顶之势,凌空打下。迎风便长,瞬间大过了磨盘。“呜呜”旋转着,白芒隠现,带出了风雷之声。

    信天游哈哈大笑,手一挥白光如电。将压至头顶的“磨盘”切割成十七八块,轻轻松松,跟削萝卜丝一般。

    他在越王城,大战过出神巅峰的真人雷鸣,岂会畏惧小小化丹仙师吴太乙的法印?

    噼里啪啦,一堆碎片掉落木台上。非金非石,汩汩直冒青气。

    门楼上乱成一团。

    光明正使吴太乙踉跄后退,脸庞憋得通红,强行咽下喷到了口腔中的鲜血。

    手一挥,袖中一物大放光明,直飞天空。他人却毫不顾忌形象地盘膝坐下,双手掐诀,急急念诵。

    五名仙师见老大释放出了杀手锏,桃都赐下的“明光镜”。须臾间以双手竖立桃木剑于胸前,围绕其踏禹步行走。

    一为护法,二为加持法力。

    形势非常严峻,今日不是敌死,便是我亡。

    鲁长元满头大汗,指向城下怒吼:

    “快冲,快他娘的给老子冲……立功者,赏千金。临阵退缩的,诛杀九族!”

    门洞内,少部分兵往回躲,大部分观望,也有十几个不怕的懵里懵懂冲出去了。

    书生冷笑,跳下台迎战。

    魅影忽闪,白光如练,城堡前的坪地沦为了修罗地狱。

    仅仅只过了三五息,冲出的兵丁便血肉横飞,连对方的衣角也沾不着。他们厚实的铠甲根本不管用,被白光一劈,犹如纸糊。

    剩余者炸群,“呼啦啦”来了一场卷堂大散。

    城堡里面的兵丁根本不晓得外边情况,可是不蠢,见状跟着逃跑,连将官与队正也约束不住了。

    魔神般的男子不追赶,傲然挺立于残躯断肢中,白色的袍子竟然没有溅染一滴血。手中白芒收敛,露出一柄长不及尺的短剑,寒光四射。

    远处的奴隶欢呼雀跃,地动山摇。

    门楼上,传出一阵吟哦。

    “……身有光明,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随即,一声叱咤。

    “圣光降下,赐尔净化!”

    天空陡然光亮,一面镜子明晃晃高悬,连骄阳都暂避锋芒。

    威压骤然降临。

    神圣,凌厉!

    这,便是桃都专门降服邪魔外道的大光明法术。

    别看吴太乙只是一个化丹仙师,借助明光镜催发出的威力却增加了上百倍。连出神真人碰到了,也要落荒而逃。

    即使逃,依旧会留下半条命。

    因为没有人能够快过光,逃是逃不了的。

    一道粗如大缸的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射向了坪地。

    世界安静了,万众瞩目,屏住呼吸。连几个落在末尾的士兵也停下了脚步,扭头观看。

    书生不闪不避,举剑上指,喝道:

    “大威天龙!”

    城堡摇晃,四野回音。

    “大威天龙,大威天龙,大威天龙……”

    一条亮晶晶的龙影从剑尖冲天而起,鳞甲闪耀。身躯瞬间粗如合抱之木,扶摇直上,与白光撞到了一起。

    什么都没有发生。

    道门法力无穷的圣光,仿佛变成了一束普通白光,又像是被晶龙吸收进了体内。随着其盘旋上升,节节败退。

    数息之后,那条龙便升上了百米高空,身躯赫然粗大了一圈,晶光愈发璀璨。伸出爪子,轻蔑地弹指一叩。

    “当”一声巨响,震裂苍穹。

    圣光熄灭,明光镜如萤火四散,消失无踪,竟然被一叩击碎了。

    哇……

    吴太乙与五名仙师口喷鲜血,仰天栽倒。

    小鹌鹑一般瑟缩的众领主及随从聪明得很,“蹬蹬蹬”开跑,根本不去搭理尊贵的光明使者了。

    而那些平日里毕恭毕敬的护卫法师,也不管老爷们了。毫不客气推开挡路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动作麻溜得很。

    晶龙继续长大,飘浮于半空,俯瞰地面蝼蚁似的众生。头颅如丘,目光似电,身躯粗如栋宇,蜿蜒超过了百丈。

    奴隶们泪如雨下,张开手臂,仰天呼喊:

    “大威天龙,大威天龙……”

    河流的对岸,佩刀皂役跑得没影子了。河滩上黑压压跪满了一地人,虔诚跪拜,口颂:

    “大威天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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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退回穴居时代,重建修行文明,渐渐遗忘了过往。而太阳即将膨胀,毁灭万物。怀疑自己是机器人的少年信天游,下了山……去天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去天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去天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