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天地逍遥客
信天游静静看着虚影消逝,挥手道别。
无言伫立了良久,才把春花抱回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拉开房门。
阳光照射进屋子,在地面分隔出阴阳。随着房门打开,阴阳的界限又模糊了。
柳若菲匆匆走入,到床边一探鼻息,黯然神伤,哽咽道:
“春花、秋月、春兰、秋菊,是陪伴若菲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春花年纪最大,满十八岁了。我曾经命令早点嫁人,她不肯……”
“她的家人呢?”
“没有家人,王宫就是她们的家。”
“出殡那天,我来抬棺。”
“好,我会亲自送她上山。”
沉默了一阵子,信天游告诉柳若菲,她的堂兄柳元正计划发动一场血腥政变。
事情颇有一点儿棘手。
以任何方式,以任何名义杀了柳元,都会引起本来就风雨飘摇的柳国巨震。怀疑监国公主毒辣,铲除其它有资格的王位继承人。
唯有做得像一个偶发事件,与柳若菲没有一点关系。
眼下,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信天游听到,出使越国的使者禀告国相与祭酒两位大人。护送使团返回的越国校尉叫杨奇,本为越王得势之前的贴身侍卫。而那货,正是当初在玉玲珑的公主府邸,玉君奇的两名心腹之一。
这把刀虽然不快,还是可以借用一下的。
“天地逍遥客,宇宙任我游……一朝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大厅中,三名歌女边舞边唱。
折腰抖袖,婉转低回。
不过,唱的是“刀光撕牛斗”,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把长剑,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厅内基本上都是大老粗,没有人指摘蹊跷。倘若真让娇滴滴的美女挥舞一把大刀,乱劈乱砍,场面也忒古怪了。
这场宴会的规格相当高。
下午时分,虽然监国公主柳若菲未到,专司外务的紫光阁却来了一位副使大夫,把宴会安排在了会宾馆。
这是把越**人当成了使团来接待。
各国不管打成什么样,起码的脸面和礼仪还是要的。
紫光阁副使刘光第坐在正中主座,左手边是一溜长案,分别是越国校尉杨奇,偏校,五名队正。右手边分别是柳国的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出使了越国的三名使者,紫光阁郎中,会宾馆主理。
对护送使团返回的五百越军犒劳,堪称大手笔。每名兵丁三两银,队正十两银,偏校二十两,校尉三十两银。还有美酒一千斤,各类熟食美味不计其数。
不可能让军队进城,接风却属于应尽礼仪。
于是,杨奇率领偏校、队正卸下盔甲兵刃,大摇大摆赴宴。但带兵在外,不可能离营夜宿,在酉时三刻关闭城门前须离开。
一般而言,各国之间的接待不论大小,奉行对等原则。
你郎中来,我郎中接待。你大夫来,我大夫接待。你王侯来,我王侯接待。
杨奇一个小小校尉,竟然劳动了柳国的王宫统领和紫光阁大夫出面,确实高规格了,却也不算什么。
越侯暴毙,越王重掌大权。贴身侍卫杨奇,日后绝对是重镇将军。
反观柳国,才一县之地。太小了,又覆灭在即。刘光第与柳元别看一个大夫,一个统领,却是戴着高帽子的空心大老倌。
甭说杨奇了,等一个月后越国兵临城下,他们将沦为丧家之犬,地位连五名队正都比不上。
各怀心事,宴会席的气氛并不热烈。
杨奇等七人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都很年轻,锐气逼人。尽管日后肯定会以碾压之势灭掉柳国,眼下却无骄矜跋扈之态。
反观柳国七人,神情萎顿,眼睛缺乏对方那一股蓬蓬勃勃的精气神。
场面不咸不淡,有点尴尬。
常言,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也要转三圈。
但越国七人见到美女歌舞,目光并无淫邪,口里也不花花讨便宜。待三名歌女退场后,偏校用指节敲桌,环顾左右,冷笑道:
“哼,这不是欺负人吗?”
刘光第不以为意,笑问:
“何出此言?”
偏校道:
“歌词好,曲子不赖。唱‘刀光撕牛斗’,舞的却是一把剑,也就算了。但怎么连节拍也踏不中?莫非欺负我等出身行伍,见识浅薄不懂音韵,就随便凑一个草台班子糊弄?”
此言一出,厅内鸦雀无声。
五位队正本该帮腔起哄,见老大杨奇低垂脑袋,咽下了发飙话语。
“嘿嘿,偏校莫怪。半个月前新填的词,舞姬演练不熟……是刘某安排不周,向诸位赔罪了……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刘光第先举杯向杨奇致意,然后团团转了一圈,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对监国公主柳若菲佩服得五体投地。
柳国危在旦夕,十五岁的小公主监国,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
杨奇等人的级别太低,接待之事本该由礼部自己做主。然而,宫中太监到紫光阁亲自传达公主旨意,密嘱了一番。
他不知道今天将发生什么,但知道肯定会发生什么。
剑舞是太监指定的,临时更换新词。一般人感觉不出节拍错误,却没想到被一名偏校识破,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
对方不快,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光第接到的指令很奇怪,即无论杨奇做什么,他都要推波助澜。
这句话很好懂,又很不好懂。
接待,当然以对方尽兴为目的。那小子想喝酒,自己劝酒就是。倘若他突发奇想,要去看一看城防,怎么可能推波助澜?
太监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刘光第停止了追问。心里明白,不管柳国破不破灭,他只要敢泄密,家族肯定先被灭。
杨奇只是一个校尉,在即将到来的灭国之战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令刘光第欣慰的是,十五岁的公主才监国几天,竟然匪夷所思把手伸入了越王亲信。让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望见了一线星光,生出了渺茫希望。
今天服侍的人中,好几位出自宫里,他已经安排会宾馆唯对方马首是瞻。
酉时三刻前,杨奇一行七人便要离城。
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刘光第有点小兴奋,看到大家饮尽了,便吩咐道:
“斟酒。”
太监嘱咐过,这场歌舞后还须讲两句话。一句是“半个月前新填的词”,另外一句是“斟酒”。
一十五名娇媚的侍女款款走出,给宾客满上杯,置换酒壶。
柳国王宫的统领柳元是王族子弟,开光三重的高手。见场面冷清沉闷,对方又全是武者,便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往武道上引。
偏校识趣,连忙接茬较量枪术刀法,席间呈现出几分浮夸的热闹。
最重要的嘉宾杨奇却眉头微拧,心事重重。
在“咕咕”倒酒声中,侍女极轻极快地吐出几个字:
“肖师有令,离席。”
第六十八章 借刀杀人
杨奇悚然一惊。
起先听到歌曲唱,“天地逍遥客,宇宙任我游。一朝穿金甲,刀光撕牛斗”……他当场就懵逼了。
这不是讲半个月前,肖尧克一战团灭了天台宗外门,杀了五名真人,随便拍死了越侯与大将军吗?
消息封锁很严密,世俗中知道的并不多。都以为越侯是一个倒霉蛋,成了仙家大战的牺牲品。
杨奇不蠢,隐约感觉恰好相反。
那天上午,他陪伴越王玉君奇前往公主府,被勒令在寝宫外守卫,晓得兄妹俩定有机密事商谈。后来,天台宗外门前脚才把玉玲珑押走,后脚就出了惊天动地大事,哪有这么巧?
更何况回宫之后,越王戒备森严,将他派出去联络官员。似乎预知了即将发生大乱,得早点安排,迅速稳定局势……
不敢继续往下猜测了,越想越恐惧……
待刘光第吐露,“曲子是半个月前新填的”,他秒懂了。对方给自己发出了暗号,小子,别得瑟,俺们与肖师的关系非同一般。
侍女若无其事地斟完酒,更换了酒壶,微微一笑离去。
刘光第坐在主位,对场下的情况尽收眼底,一直暗中观察杨奇。见他目瞪口呆望向婀娜背影,生怕别人注意,鼓掌笑道:
“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唱得好。至于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只有杨校尉这等青年俊彦才能消受。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承受不了喽。”
他并没有听到侍女的传话,心里直犯嘀咕,我这算不算推波助澜呢?倘若此獠看上了那名女子,我堂堂士大夫岂不是要变成拉皮条的?
杨奇一怔,站起身团团抱拳,道:
“一路鞍马劳顿,身体不适。杨某更衣即来,再与诸君畅饮。”
言毕也不多话,追随侍女去了。
旁边立刻闪过一名侍者,邀请上前带路。
大部分人以为他肚子不清爽,要方便一二,齐呼“快去快来”。
刘光第不动声色,招呼喝酒。
柳元微微一笑,继续与众人讨论武道。
马彪却面色阴沉,心道,这里是会宾国馆,不是青楼酒馆。倘若那厮借酒撒疯,闹出不伶不俐的丑事,辱及国体,定要擒拿暴打。瞧他才踏入开光初境的样子,在自己手底下决计撑不了十招。
密室中,一位白袍书生懒洋洋斜坐太师椅,把双只脚高高翘起,搁在另外一张梨花木椅背。歪斜了身子,胳膊肘靠在桌面,悠闲品茶。
奇形怪状,像一条歪七扭八的虫子,又像一个草书的“了”字,一股浓烈的懒散气息扑面而来。
见杨奇进来后,他微微一笑,道:
“坐。”
引路的侍者轻轻拉关门。
这又是什么打坐姿势,炼气法门?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端的不拘一格,闻所未闻。
杨奇顾不上研究了,纳头就拜。
“参见肖师。”
信天游尴尬地把脚放下,坐正,努力摆出一副严肃姿态,道:
“杨校尉,回去告诉玉君奇。他闲得蛋痛了吧,开什么战?赶紧防旱防涝的干活。”
“是。”
“屋里有隔音法阵,你不必拘谨,过来品品茶。”
言毕,把桌子上的一个盅儿推了过去。
杨奇起身,期期艾艾坐下半边屁股。端起盅,见到绿莹莹的一汪水,清香四溢,嗅之令人沉醉。
他喝酒之后,本来就口渴,当即也不多话,一饮而尽。
信天游命令道:
“调息。”
杨奇依言照办,觉得一股气流从茶汤溢出,游走于全身经脉。顿时喜不自禁,道:
“肖师,杨某几天进阶开光初境,还不稳定的。怎……怎么吃了这盅清茶,境界竟然凝实了?”
信天游微微一笑,心里啐道,本神棍闲极无聊,注了一星能量进茶水做试验。你丫凭空捡了半年都修炼不来的纯净真气,境界不凝实才怪。
“茶里有仙气,可助长修为。”
“谢肖师恩赐,那个……杨某颠簸进城,太阳又大,口渴得紧。不知肖师能否……再赐一杯?”
呵呵,这小子脸皮厚。真不见外,立刻顺杆爬了。
信神棍面孔一板,没好气道:
“没了,你以为是白开水呀。这次过来,越王是要你们扬威吧。”
“正是。”
杨奇答道:
“我们一路护送使团到柳城门口,列营于三里外。明天走时,再绕城一周。目的就是要让柳人一睹军威,诚惶诚恐,不战而降。”
“行呀,那你就大大扬威,立下功劳,杀了禁卫统领柳元。”
“啊……”
杨奇呆住了,为难道:
“柳元是开光境第三重,某不敌。”
本以为肖师准备帮衬柳国,没料到反要自己诛杀大将。抛开隐情不讲,实力差距摆在那儿,他使出吃奶力气也办不到呀!
信天游离开座位,道:
“挺直,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等了等,然后一指点在对方膻中穴,能量透出。
杨奇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咬紧牙关,脸红了又白,十数息后才恢复平静。
信天游淡淡道:
“我助你踏上了开光第二重初期,但真气虽然充盈了,身子却没适应。赶紧去撒泡尿照照镜子,回到席上体会气息流转,调整躯体状态,想一想怎样才能杀他。记住,一旦缠斗,你还是必输。“
杨奇汗出如浆,低头抱拳道:
“某肝脑涂地,也要完成肖师的吩咐。”
说完,维持弯腰的姿势不变,恭谨地后退出门。
等杨奇一走,信天游朝椅子上横躺,翘起脚,又恢复成懒洋洋的模样。
柳元在辈分上属于柳若菲的堂兄,却阴谋叛乱,准备献城投降,实在当杀。
可仅仅凭信天游耳朵听到的,柳若菲真定不了罪,杀不了他。否则,将引发本来就人心惶惶的柳国剧烈动荡,土崩瓦解。
信天游杀一个开光第三重的武道仙师,相当于碾臭虫。可一旦实施了暗杀,人们还是会把这归结于监国公主的阴谋。
刚巧杨奇来了,那就交给他,一箭双雕。将政变掐灭于萌芽之后,柳若菲再乘势肃清反对力量,竖立威信。
从华国往东北方向走,是周国,宋国,柳国,越国。
在“先平天下,再去天外“的计划中,周国属于必须拿下的,以打开通往西南遗落之地的刀关。
东北这条线路上,越国已被控制,再安定柳国,便只剩下供奉佛宗的宋国了。国师金山寺禅子,正是在江心岛被自己揍成了人形猪头的法海。
回去的路上,搞定他!
第六十九章 给阿基米德一根棍子
杨奇回到厅中,附和大家喝了几杯酒后,面孔忽红忽白,身躯过数息便轻微地颤抖一下,不言不语。
队正们与偏校有些奇怪,互丢眼色。
杨老大平日喝酒像喝水,怎么今天才一壶酒下肚,就有了醉意?只怕是水土不服,闹了肚子。得好生照拂他,可不能在宴席上堕了越军威风,丢了越国脸面。
柳元觉察出杨奇身体里的气息忽而膨胀,忽而收敛,猜测他正在运功化解酒劲。
哼,化酒虽然是不上台面的小伎俩,却也不是一个刚刚攀上开光境的楞头青可以觊觎。
柳元心里轻蔑,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嘻嘻与大伙讨论起了刀术。
刀为百兵之祖,在军中使用最多。柳元不愧为高阶武者,颇具见识,嘴巴里天花乱坠。
“……剑轻灵缥缈,仙家爱使。刀的杀伐气最重,为兵中之王。读书之人也喜欢腰间悬挂一把剑,以示风雅,可从来没有见过谁背一把鬼头大刀。要他背,恐怕也背不动……”
这番话引发哄堂大笑,有贬低读书人抬高武者之意。
刘光第与几名使臣的脸上均有点儿不自然,柳元却浑不在乎。
他是王族,在柳国的一亩三分地上不曾怕过谁。但眼睁睁瞅着兵临城下,对越人巴结是必须的。
“刀者,胆气也。两军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讲的是武者不可丧失刚烈之气。气势足,七分本事可以发挥到十分;气势弱,十分本事也只剩下两三分……但光有气势,图逞匹夫之勇,最终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杨奇安静地听柳元吹牛皮,把体内爆涨的真气融和得差不多了。绞尽脑汁思索怎样才能杀这厮,根本没有考虑杀了之后如何脱身。有肖师在此,没什么可怕的。
两小时后宴席结束,必须离开,唯一的途径就是正面挑战。可人家不一定应战,况且差距了一个等级,不是纯粹找虐吗?
但杨奇相信,也许抵达了圣人境的肖尧克,不可能让一个小萝卜头白白送死,去做办不到的事情……方才,除了助他登上开光第二重,还传授了仙招。
“……挥刀左劈,强大的对手不会退避,肯定硬格。你多冲出半步,劈下时刀身右移,用护柄去压刀头。对手将抵挡不住,除非力气是你的十倍大……这叫杠杆原理,给阿基米德一根棍子,可以撬动星球。”
杨奇想不明白,对手既然强大,怎么会抵挡不住?“阿鸡米“不知是哪一路神仙,棍子说不定是通天灵宝,当然能够撬动星球。自己拿的,可就是一柄普通的朴刀呀,连法器都算不上。
不过,他也有一桩好处,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在脑海里不停演练,模拟厮杀场景,一刀枭首。
柳元做梦也想不到一名低阶校尉正抓破头皮,考虑怎么光明正大杀掉自己这名高阶将军,侃侃而谈。
“咱们武者,所有本事全部抗在身上,境界差距不可逾越。不像法师,有一道上品灵符,就可能越境灭杀仙师。比方说开光境之上,内气可以外放。通幽境断然做不到,顶多利用宝刃激发出一点点罡气。像开光境第三重的高手,一刀挥斩可达两千斤力,凝气成罡。
“方才歌中唱‘刀光撕牛斗’,其实瞎扯。刀光除了好看,晃眼睛,啥鸟用都没有。有用的是什么?是刀罡。一字之差,距离以万里计。开光境第三重,如果有一把通灵宝刀,便激发刀罡如虹,无坚不摧。境界低一些的,拿什么去斗?只有一个字,逃……哈哈哈……”
柳元自以为说得有趣,还特意用了一个粗鄙的“鸟”字,以迎合这帮军汉。
却不防一声脆响,啪……
一掌重击在案。
杨奇猛地站起,目光凶戾指过来。
“你这厮,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左一个开光境第三重,右一个开光境第三重,是欺负我等不成?”
柳元说溜了嘴,确实在炫耀高手身份,却不是存心欺负人。
但对方除了杨奇才踏入开光初境,剩下六个全是通幽武士。大谈特谈什么境界、刀罡,如同对升斗小民说有钱真好,熊掌随便吃,美女随便抱。
什么意思嘛?
就像某某仙师大吹法螺,自抬身价。讲到玄妙之处时,常常要旁征博引。道那日,我与真人泛舟湖上,真人说……
其实,真人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同舟而行了。
什么意思嘛!
一见老大发飙,末席跪坐的一名队正立刻把桌案一掀,站起骂道:
“什么**玩意?恼了爷爷,一把火烧了这里。”
其他五人也霍然站起身。
有人阴笑道:
“嘿嘿,开光境第三重,好大的威风!咱们越国的化丹仙师有十几个,来到这里岂不是变成了神仙?”
有人冷哼道:
“连越王探营,也只问我等是否吃好喝好,不像这厮大言不惭……”
还有人团团抱拳,放出狠话:
“一个月后,破柳国王宫的大功劳,哥几个不要跟俺争抢。俺到底要看看,这开光境第三重能否以一敌百,在铺天盖地的军弩之下支撑多久……”
柳元一下子懵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这个开光境是靠无数药物熬上去的,没经历过生死搏杀,确实有点儿心虚。
身为王族,养尊处优,何曾见过下等人对自己厉声呵斥?加上还特别委屈,心道我自抬身份,可不是存心恶心你们,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呀。
虚假的和谐气氛被打破,情况急转直下。
如同激流到了转弯处,轰轰撞山,水花四溅,雷鸣不已。
两声“放肆”不约而同喊出,杨奇同霍然站起的马彪相互恶狠狠瞪了一眼。
“这这这,有话好好说……”
刘光第站起身,徒劳地向前挥舞手臂,也懵了。
拜托,这可是国宴呢!
口蜜腹剑见得多,谁曾见过在国宴上破口大骂?
他接到的指令是无论杨奇做什么,都推波助澜。可对方辱骂王族,难道也去推波助澜,柳国的脸面不要了?
第七十章 二皮脸
三位由越军护送回来的使臣同他们相处了几日,有一些露水交情,连忙出言劝阻,和稀泥。
两名侍者见桌案被掀翻,酒水菜肴打翻一地,本想上前收拾。才走两步,又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得一哆嗦。进不得退不得,小鹌鹑似的呆呆立着。
马彪怒目圆睁,转动手腕发出咯嘣声响。
其实,他对欺压自己的上司柳元极为不满,但事关国体,拼着受罚也要争一口气。越**队再多再厉害,也隔得遥远,此刻此地的几条军汉却不是他对手。
杨奇嘿嘿冷笑,突然一指末席的队正,问:
“你,为何掀桌?”
队正回答:
“俺受不了那厮鸟气,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欺负我等。”
杨奇放下手,冷冷道:
“我们身为客人,主人家好酒好肉招待,不吝赐教,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客大欺店,店大欺客。难道你这厮,要做恶客不成?”
队正眨巴眼睛,欲哭无泪,明显懵逼了。心道,老大,这可是你的原话呀……
杨奇提高腔调,望向其他数人,喝道:
“越人祖训,说过些什么?”
那几人也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心道,祖训多着呢,老大您问的可是哪一句呀?
杨奇厉声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轻王侯,不可以凌弱小!”
偏校与队正嗖地挺直身躯,齐声应道:
“是!”
刘光第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复杂。
看看人家雄壮的军士,咱们可不就是弱小嘛。休言柳国人少,一对一都不是越国的对手。杨奇颠三倒四,到底想干什么?
密室里的隔音法阵撤离,信天游对外面的动静一清二楚。隐约猜出杨奇想干什么了,一边笑一边摇头不已。
这小子真机灵,没有看错他。加上脸皮特厚,天然晓得把小事情搞大搞恶化,积薪点火。倘若是自己,恐怕做不到那样频繁地变脸。这二皮脸的水平,啧啧,连龟虽寿都得好好地学习学习。
尽管以后,玉君奇肯定要重用这货,还是提拔快一点才好。干脆,让他直接掌管禁军算了。
宴会厅里,杨奇面无表情望向末席的队正,森然道:
“快去向主人陪礼,领受责罚。”
那队正二话不说走到厅中,却不面向柳元,而是冲着刘光第单膝跪倒,低头抱拳道:
“某,言行无状,有失礼仪,心甘情愿领受责罚。”
刘光第没料到情况急转之后,又拐一个大弯,被转得云里雾里。身为朝廷官员,多年熏陶出的经验告诉他得赶紧顺坡下驴,当即道:
“大家都喝了一点酒,言谈无忌。说说笑话而已,算不上什么失礼……咦,队正,快快请起……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然而,随便他怎么说,那条雄赳赳汉子始终保持单膝跪地低头抱拳的请罪姿势,简直摇身变成了一尊泥菩萨。缄口无言,岿然不动。
还是禁卫副统领马彪先反应过来,朝刘光第挤眼努嘴。
意思很明显,军令如山。
上官有令,下属若不执行,惩罚只会越来越重,甚至砍掉脑壳。既然杨奇说了要罚,那就是一定要罚的!
刘光第恍然大悟,忙改口道:
“罚,当罚,该当罚……”
马彪见杨奇并没有辱及柳国,脾气只是针对柳元个人而发,心里畅快。又见刘光第一介文官,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责罚,随口接话道:
“罚酒三杯。”
“对对对……”刘光第眼睛一亮,急道:“罚酒三杯!”
啊,这样也可以?
众人大眼瞪小眼,齐刷刷望向杨奇。
杨大校尉的面皮抽搐,憋得很辛苦,终于哈哈大笑道:
“客随主便。”
厅里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两名侍者快手快脚把翻倒的桌案扶正抹干净,清理地面,还有人重新送上了酒菜。
队正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回末席爽快地连干三杯。
众人轰然叫好,纷纷举杯。
没人搭理柳元,他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借饮酒用袖子遮面掩饰,也陪着呵呵干笑。心里恼怒异常,又不能拂袖离去。
倒不是顾忌身为王族,需要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而是想找回一点面子,还想通过杨奇与越王接上线。
他叛乱献城的心思,在几年前就开始酝酿。
柳王发誓与王城共存亡,却网开一面,不禁止人离开。监国公主柳若菲就厉害多了,从近期一系列强硬的措施看,是准备决一死战了。
开玩笑,这不是拉全国人民陪葬吗?
他柳元可不蠢,何况柳氏家当里也有自己一份,献出去保命又有什么错?
但如何献城,极有讲究。
如同做生意,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卖出才能获得好价钱。否则,可能连老本都赔一个精光。
献早了,人家不当回事。献迟了,人家死伤惨重,根本不可能接受。
他掌控着王宫禁卫一千二百名,底下两个副统领。只有蒋霸是心腹,必须设计除掉马彪。
光凭手里这点禁军,只能攻下王宫。而柳城守军足有五千,城外还有三千游击,三千镇兵。
万一前脚打下王宫,后脚就被柳军灭了,可不冤枉?凭借王族余威,也能拉拢一两支军队,可终归在兵力上不占优势。一旦消息泄露,会先被柳若菲那个丫头片子砍掉脑袋。
所以,必须与越王玉君奇联络,进行呼应。
但越王可是能轻易见到的?这件事又太机密,不能随便派一个人去。
杨奇的到来,对柳元来说是天赐良机,有天大的委屈也必须忍着。由他传话,绝对信得过,事半功倍。
杨奇并不知道柳元等待机会套近乎,见属下喝完了罚酒,场间又热闹起来。起身端起杯团团一揖,先向柳国一方赔罪。
众人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单独向柳元赔罪。
柳元欣然,觉得这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两杯酒进肚后,杨奇搁下杯子深深一揖,道:
“统领大人说得对,看妇人舞剑,不如看壮士挥刀。杨某不才,想以刀术向大人讨教。”
第七十一章 瓦罐难免井口破
柳元愣住了,心道他方才气愤不过,借酒忘形,好不容易才圆回场子。眼下又来讨教,莫不是想要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偏校则非常机警,连忙提醒。
“刀剑无眼,只怕会伤了和气,不如……”
一边说,心里却在嘀咕,杨老大莫不是真的喝醉了?
一个开光境第三重确实不算什么,问题是哥几个的境界太低,真打他不过。输了不要紧,这一路树立的威风也要丢尽。
杨奇扭头瞪了一眼,偏校连忙噤声。
刘光第呼吸一窒,尽管不晓得杨奇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明白重头戏来了,当即不假思索地鼓掌,道:
“好,好,好……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刀霜寒四十州。想不到刘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今日竟有如此眼福……壮哉!”
他一带头,那些稀里糊涂的文官立即附和,越方军人也迟疑地跟上,顿时厅中掌声如雷。
这个……
柳元迟疑不决。
他堂堂王族,开光境第三重的王宫统领,与整整低两个境界的校尉比刀,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撑得慌吗?传出去都是一个笑话。但一口回绝也不好,落了杨奇的面子,就不好再接近了。
马彪见柳元迟迟不动弹,站起身急道:
“我来。”
关门打狗,谁不会呀,还犹豫什么?
谁知,杨奇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不屑道:
“杨某是在向柳统领讨教……阁下猴急猴急出头,莫非官比他大,境界比他高?”
马彪气得七窍生烟,一屁股重重坐下。心里恨恨地骂,老子的官是没他大,境界也没他高。可是官比你大,境界比你高。
柳元对下属吃瘪毫不在意,缓缓站起身,含笑抱拳道:
“杨校尉英武不凡,讨教二字实不敢当。不如,你我切磋一二?”
他被杨奇、刘光第和马彪三人联手,硬生生顶到了风口浪尖。再不答应就是畏缩避战,有辱国格了。不光被柳人瞧不起,也会被越人瞧不起。
“刀来。”
刘光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了指令,颇令人感觉意外。仿佛一门心思看热闹的伙计生怕好戏不能上演,拼命敲锣打鼓,殷勤跑腿。
两柄雪亮的单刀呈上,柳元与杨奇各执一柄,走到厅中相距五步而立。
杨奇随手挽了一个刀花,道:
“柳统领,你方才言之凿凿,称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手执通灵宝刀更可以激发刀罡,无坚不摧。杨某才升上开光境没几天,境界不稳。可怜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刀劈下撑死只有千斤力。认得刀罡,那刀罡却不认识我。
“柳统领的境界高出好大一截,杨某深知不是对手。这两把刀是会宾馆极其普通的仪仗用刀,想必难以激发刀罡,让杨某占了大便宜。那么,我只准备讨教一刀。一刀砍下,必定全力施为。望柳统领不要留情,格飞钢刀让我等见识见识。今日,咱们只切磋刀法,其它本事都不必施展。”
听了这番话,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杨奇不是存心找麻烦,是不相信柳元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气。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既然不服气,那就肯定要见一个真章了。
柳元心道,如此甚好。
我也不格飞钢刀,只逼得杨奇知难而退即可。随后讲几句漂亮话,让他在下属面前倍有面子。等送出城的时候,悄悄地示意一二。献城是大功一件,这小子绝对屁颠屁颠地禀告越王……
杨奇顿了一下,煞有介事道:
“刀剑无眼,怕万一误伤。柳统领,要不要去披一件盔甲?”
众人凑趣大笑,均以为他在讲笑话。
只是挡一刀嘛,又不是生死搏杀。况且,这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柳元果然笑道:
“瓦罐难免井口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切磋虽然比不了战场搏杀,损伤也在所难免。倘若柳某受了伤,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你只管过来,不要留手。能够一刀杀了我,肯定扬名四海,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也以为他在讲笑话。
这怎么可能!
刘光第是一个文人,搞不清楚武者之间的境界差距意味着什么,便留了一个心眼,郑重道:
“既然两位都这么讲,那么本官就做一个见证。无论切磋的结果如何,双方都不得追究,以和为贵。”
杨奇与柳元均点了点头。
厅内的议论声渐悄,众人睁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杨奇的下盘前弓后箭,右手斜举钢刀,闭目凝神,蓄势待发。
柳元则面带微笑,神态和姿势都很随意,右手斜拖钢刀。
莫说砍一刀,砍十七八刀也没有关系。开光境第三重与第一重的差距,岂止刀罡、力量那么简单,呈全方位碾压。
杨奇睁开眼睛,一跺脚向前疾冲,如猛虎下山。
呔……
待到了近前,一声怒吼跳起来,匹练般一刀斩向头顶。
柳元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杨奇脚下踏急了没算好步距,快撞上自己身子才回收,也不去抢这个便宜,故意等他劈下了再挥刀上格。
姿态潇洒飘逸,动作疾如闪电。
雪亮的刀光从平地涌起,如一轮朝阳从海平面喷涌而出,倏忽间阳光直冲云霄。后发却先至,光明堂皇。
高手,果然就是高手!
众人被光亮耀花了眼睛,心道瞧这等威势,杨奇的刀十有**要磕飞。
两刀还未相撞,那一刀却在空中斜拐前送,再度猛压。
柳元瞧得分明,心里纳闷,这是什么奇怪招术?刀头已经越过了身躯位置,难道要砍老子的脊背?
身为上位者,怎么可能露怯退让?
况且他太托大,没留下腾挪的余地。于是也不变招斜击了,使出约一千二百斤力气硬抗,怕用力重了把杨奇的刀磕飞,面子不好看。
仓啷一声巨响,两刀相撞。
沛然大力如泰山压顶!
柳元瞳孔急缩,臂上的力道瞬间加大到两千斤,却犹如蚍蜉撼大树。
他胳膊欲折,刀头被无情压低,护不住上半身了。锋刃交错,发出恐怖的铮嚓声。对方那一刀余势不减,越过了身躯的刀头回抽,斜斩向脖颈。
不好,有诈!
这一刀劈下,岂止千斤力,万斤力道也不过如此。
第七十二章 谁在耳朵里大叫
作为开光境第三重的高手,柳元于电光石火之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疾退!
只需要退两步便能脱离刀锋。
可惜手里拿的是一柄凡铁,否则刀罡喷出,对方的刀身立断,将转败为胜。
然而,他仅仅来得及退后一步,耳中犹如天崩地裂般响起了一声断喝。
呸!
这嗓子震得柳元头晕耳鸣,思维空白,身躯猛一激灵,第二步便迟了半拍。
嗤啦……
锋刃在剧烈摩擦中迸发火星。
时间一下子变得悠长缓慢,他清晰地感觉一片冰凉切割脖子,斩断颈椎。眼珠子兀自死死瞪着杨奇紧闭的嘴唇,脑海划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直娘贼,是谁传音入密,在我耳朵里面大吼大叫?
但瞧在旁人的眼里,这场战斗一点儿不曲折。
杨奇挥刀斩下,柳元举刀没格开,退也没退远,不小心被一刀枭首。至于那一声镇魂夺魄的“呸”,无人听到。
嗵……
柳元的人头落地,骨碌碌翻滚数米远,腔调怪异地咕哝了一句。
“好大声!”
颈子里的血哧哧上喷一丈了多高,无头身躯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厅里所有坐着的人全部惊得弹跳而起,桌案酒壶碗碟叮铃哐啷打翻一地。
热汤泼洒,一名文官被烫得直甩手,却忘记了擦拭。眼珠子瞪得溜圆,身子颤抖,口唇发白。
侍者与歌舞姬有的僵立不动,有的争相逃离,尖叫声不绝于耳。
杨奇傻呵呵站立原地,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得一头一脸。茫然四顾,手中的钢刀叮当坠地,自言自语:
“他为什么不挡,为什么不挡……”
原以为是一局给宴会助兴的切磋,居然酿出了惊天血案,王族当场被斩杀!
在场的人,谁脱得了干系?
马彪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喝道:
“来人,拿下他!”
偏校与五名队正一拥而上,将杨奇围在核心,摆出防御阵势,喝道:
“谁敢?刚才说过刀剑无眼,损伤难免,难道想赖皮不成?柳国人就这副德行,哼哼,难怪讨打……”
还有人阴恻恻道:
“休挡,让他们来……三天后越王屠城,让五十万柳人给俺们陪葬。”
厅外迅速涌进一群群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执弓弩,擎刀举枪,将越国七人重重包围。
刘光第被眼皮子底下的血腥场面惊得把隔夜饭差点呕出,见到士兵蜂拥而入后又镇定下来,一拍桌案喝道:
“谁要你们进来的?快快退下。”
士兵们面面相觑,缓缓后退,依旧箭不离弩。
马彪急了,吼道:
“喂喂喂,怎么不捉拿?”
可他喊叫没什么用,会宾馆士兵不归禁卫管,这里的上官是紫光阁大夫刘光第。
刘光第说道:
“既然事先讲好了,这场切磋不论死伤,不追究结果,我们岂可反悔?”
马彪一指地上的头颅,嚷道:
“哼,一个开光境初期,怎么可能杀得了第三重的高手?杨奇那厮一定使用了妖法,柳统领死不瞑目。你们没有听到他在死前喊,好大声!这分明是说,他被暗算,中了巫术咒语……”
刘光第冷笑道:
“马统领,刘某距离比你近,耳朵不聋。也听到了,说的分明是‘好大劲’。柳统领不慎落败身亡,兀自赞叹杨校尉天生神力,彰显出我堂堂柳人之磊落气概。”
剩余的三名使臣、紫光阁郎中与会宾馆主理,全是刘光第一系的文官,纷纷帮腔。
“既然讲过死伤不论,就不该秋后算账。”
“我眼睛没花,看得清清楚楚。杨校尉一刀劈下,柳统领确实没有挡住……”
“柳统领最后说的,的的确确是‘好大劲’,不是‘好大声’……”
你,你们……
马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挨个指了一圈柳国众官员,又指向杨奇,咬牙切齿道:
“你这妖人,休想就这么便宜离开……你们等着,我找公主去!”
言毕,怒气冲天飞奔出门。
待马彪一走,刘光第急忙指点几个官员,道:
“你们两个,赶快去禀告公主。你们两个,赶快收殓柳统领。快快快……你,赶快安排车马。”
然后转向杨奇,道:
“老朽亲自护送校尉,速速出城。”
杨奇却满不在乎伸了个大懒腰,扒开小眼神焕发出狂热的众部下,笑嘻嘻道:
“杨某光明正大比武,又不是杀人逃犯,跑那么惶急干什么?瞧这一头一脸血喷的,先让我洗澡换衣,讨一杯清茶再走……”
他这里正洋洋得意,顾盼自雄呢,冷不防一线无人听到的懒洋洋音束进入耳中。
“小子,干得不错。回去告诉玉君奇,就说是老子讲的,直接升为禁军统领。少他妈的蹬鼻子上脸,洗澡换衣可以,仙茶休想……柳国死了这么重要的人物,不弄清楚就让你拍屁股走,是不可能的。
“先等一阵子,马彪肯定要返回来挑战。马马虎虎让他打一顿,出口气算了,反正你也打不过。得,别怪老子没提醒。千万小心,别被他打死掉了……挨完了打,再哪来哪去,滚蛋!”
杨某人咧了一下嘴,狂喜的面容突然变得比哭还难看。
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掠过柳城上空。
王宫禁卫统领柳元竟然在酒宴上切磋武艺时,被越军校尉杨奇一刀枭首。
在场的人赌咒发誓作证,绝对没有任何诡计,只是简简单单一刀。而且双方早就讲好了,全力施为,不论死伤。
柳元贵为王族,地位非同小可。柳氏人丁不旺,眼下由小公主柳若菲监国。倘若她身体不支,接替的人该是柳元。
纯粹是一桩意外,吃饭还有噎死的呢。没有谁怀疑,这里面有权力的阴谋。
此际的王族,相当于坐在火山口的木头菩萨。当地底灼热的岩浆喷出时,必先灰飞烟灭。去争抢王位,属于找死。
越国要吞掉柳国,不过是老虎打了一个哈欠,容易得很。
一个月之后,兵临城下。
将军可能还是将军,大夫可能还是大夫。而王族,要不被迁移囚禁,要不身首异处,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第七十三章 素车白马
柳元之死,抛开身份不论,奇在他是浸淫已久的武道仙师,实打实的开光境第三重。而杨奇只是第一重初期,竟然连越两境击杀,还只用了一刀,端的匪夷所思。
全城哗然,最后只能这样猜测。
杨奇或许扮猪吃虎,隐瞒了实力。而柳元,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毕竟他只是砍杀奴隶囚徒以练刀过瘾,不曾生死搏杀过。
有境界,无经验,还特别托大。
事情没完……
禁卫副统领马彪奉公主的旨意,堂堂正正挑战。在城门口赌住杨奇,打得那厮满地找牙,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紫光阁大夫刘光第急得直跳脚,拦也拦不住。
引发全城鼎沸,蜂拥蚁附观战,大快人心!
到了夜里,另外一名王宫禁卫副统领蒋霸又被击杀于家中。
谣言满天飞,说是越国的内奸,在柳元参加宴会前给他吃了一颗散功丸,被江湖义士咔嚓了……
……
黄戌狗年出生,今年十七岁,成为柳国的王宫禁卫才三个月。
这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须是勋贵之后,必须身世清白,必须武艺出众,必须相貌端正,必须年满十八岁……
黄戌的爷爷曾经做到忠武将军,父亲只是县令。一年前,在越国连夺柳国三县的征伐中罹难,家道就此中落。
母亲带着他与妹妹逃避到王城旧宅,生活艰难。
黄戌不得已,虚报年龄,谋关系到王宫做了一名禁卫。王城米贵,每月一两五钱的俸银对一家人非常重要,他从来不敢偷懒。
柳元死后的第二天,马彪荣升统领,着手整饬。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领空饷的,只晃一眼就跑没影的,吊儿郎当的,脑满肠肥的,偷奸耍滑的,欺压百姓的……好大一堆。
一千二百名禁卫,经过清理后只剩下八百名。
黄戌的心里无比畅快……
人生最畅快之事,不是寒门少女盼得了心仪已久的脂粉。
而是天降暴雨,把隔壁那个尖酸刻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丑女人淋成了落汤鸡,露出了真面目。
哈哈哈,开除得好……
那天还宣布了两件事,对小兵来讲无异于天降福音。
第一件,月俸由一两五钱提升到二两银。
第二件,原来每十天休息一日的旬假改为每五天歇一日的休沐。
对于第二桩好事,黄戌又喜又忧。
喜的是,多了陪伴母亲与小妹的时间。忧的是,自己多回去一天,就多消耗她们本来就紧张的口粮。
对于柳国的未来,他也是害怕的。母亲知书达理,并不鼓励“与王城共存亡”,也不鼓励逃跑,只说了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第三天,剑婢春花出殡。
素车白马,送出古陌荒阡。
全城议论纷纷。
葬礼朴素,但监国公主柳若菲亲自出城送葬,意义非同小可。
春花,连带前七天前悄悄埋入的秋月,都是卑贱奴隶,竟然葬入了只有功勋贵族才配享用的王陵。
有人说,在小公主的眼里,咱们还不如一个剑婢,赶紧撒丫子跑吧!
也有人讲,她对一个奴隶尚且如此,会亏待大家吗?
纷纷扰扰的议论,很快平息。
到了山脚,仙师童金亲自主持招魂。
啧啧,除非有特别的背景渊源,没有哪一个凡人能够享受到仙师送葬,做法的殊荣。
童师挥舞法剑,风雷激荡,电光缠绕。威势犹胜以前,重病不愈的传言不攻而破。
禁卫随行警戒,兼作仪仗。
黄戌发现那么沉重的金丝楠木大棺,竟然只有四个人抬。
三名少女散发的气息犹如利剑出鞘,令他寒毛直竖,膝盖发软。曾经在柳元统领的身上领略过,知道这叫气场。更进一步,将上升为威压。
小时候家境殷实,又有家学渊源,黄戌的武道基础打得很扎实,十七岁便攀升至通幽初境。这也是他能瞒报一岁当上禁卫的原因,常常引以为豪。
三名少女的年龄和他差不多,但气息之强大快赶上柳元,毫无疑问达到了开光初境。
以王族的力量,培养几个天才少女并不困难。令黄戌想不明白,抬棺的左前一人,竟然是一个陌生青年。
那人白衣如雪,比普通人高了半个头。英俊帅气,面容悲戚。右掌托着杠子,脚下行云流水,禁卫们要快走才能跟上。
三名少女的脚下与青年实现了神奇同步,宛如一人。重达千斤的棺木在四个人托举之下,轻若无物,毫无一丝颠簸。
青年身上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气息,只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普通人。
单能够出现在最重要的抬棺位置,肯定与春花关系不一般。
王宫之中,怎么冒出了一个陌生男人?
黄戌吓一大跳。
思索一番后,又不奇怪了。
想必是一个宦官。
可惜一身好皮囊,今后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这些细碎想法,没有对任何人讲。
伴君如伴虎,道理是懂的。
儒家提倡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到王宫之后,就变成了不该听的听了也没听,不该看的看了也没看。许多目见耳闻,甚至猜测,必须烂在心里。
第四天点过了卯,东方初露曙光。
黄戌与九十九名禁卫单独出列,卸下盔甲兵刃,被带到汤池子沐浴,换上了轻柔的麻衣布鞋。
瞒报年龄的,显然不止他一个,有的人看上去才十五六岁。
接着被黑布蒙眼,绳索牵连掌中。由统领马彪带队,去到了未知地方。
队伍在沉默中,窸窸窣窣前进。
每隔几根廊柱,就感应到一股阴冷气息,定是宦官高手。
隔三差五又感应了凌厉气息,闻到阵阵幽香,那肯定是内卫或者暗卫的小姐姐了。黄戌属狗的,鼻子很灵,知道是宫里统一发放的香脂。
一路鸦雀无声。
不小心离队的人被推了回来,没有遭遇呵斥打骂。
地势渐渐开阔,曲折回廊减少。
黄戌心中一紧。
莫非由外宫进入了内宫?
禁卫只负责看管四门,巡察外墙。
内宫是大王、嫔妃、王子、公主的居住地,一旦踏入,将是死罪!
第七十四章 雨过天青云破
少年禁卫感觉来到了一块大坪地,小姐姐牵引绳索,推拉胳膊,让他们站好位置,柔软的小手一一解开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黄戌激动起来。
不是因为身前的幽香扑鼻,而是感觉到了天地灵气。
武道修炼,呼吸吐纳的是天地元气,还混杂了各种浊气。武者对比修士,真气为什么斑驳不纯,根本原因在此。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
灵气比元气纯净得多,功效大得多,就像精米与糠皮的区别。
任何一条灵脉的发现都会刀兵相见,打得头破血流。
那些地方,除了妖兽盘踞的山川、莽原、大泽、海岛,全部被修士开辟成了洞天福地。
凡俗之人,只好老老实实玩泥巴,吸元气。
柳国为什么吸引不来大修士,很大一个原因是地盘太小,缺乏灵脉。像金银珠宝什么的,对求天道证长生的修士根本没有意义。
尽管天地元气不算贫瘠,比华国、遗落之地强多了,对修士却不值一哂。
遭遇浓郁灵气的诱惑,黄戌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五脏六腑紧缩,肌肉颤抖,只得强行忍住。
眼前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木楼,一百名禁卫在楼前的坪地上排列成纵横各十的方阵。
方阵之前,长枪般笔直挺立着统领马彪,前面站着仙师童金。
两侧,距离五步外站立十名背后斜插宝剑的宫女。
人不多,才二十个。从她们展示出的强烈自信与强大气息看,赫然都踏上了通幽上境。一旦禁卫哗变,将被毫不留情斩杀。
木楼氤氲雾气,好像一个大蒸笼。
但雾气飘到了楼顶尖端却不继续向外扩散,仿佛顺着一个无形的琉璃罩倾泻下来,宛如瀑布,一直流淌到坪地边缘。
见不到太阳。
阳光却无处不在。
光明,温暖。
黄戌在王宫当值了三个月,很清楚外宫没有三层楼。内宫虽然没有进去过,但远远望见过殿顶,最高也只有二层。
这究竟是到了哪里?
仙雾弥漫,仙气袅绕,莫非是仙境?内卫、暗卫的小姐姐变成了仙女?
黄戌目不斜视,抿紧嘴唇,心里胡思乱想。
出发前,马彪统领对他们这群嫩瓜蛋子下达了严厉命令。
我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今日所见一切,所闻一切,均不可以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杀无赦,连坐家族!
看来,这地方是柳国最大的机密。
有幸参与机密,是即将重用的前兆。
想到了这里,黄戌激动的心情愈发难以按捺。
现场落针可闻。
童师上前三步,在一个半人高的铜鼎中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大香,又庄重退回原地肃立,仰望三层楼。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学他的样子,鹅一般昂起了头颅。
黄戌呼吸急促,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朝天三炷香,仙人下凡来。
这是在请神。
少年的心境不如长者沉稳,队伍产生了一阵细微骚动,又很快静止。他们毕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王宫禁卫,不是乌合之众。
呜……
三楼的雾气非常突兀地向外鼓出,空气骤然爆鸣。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瞪视之下,围栏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好像不是从楼里走出,而是从虚空中直接现身。
一袭天青色道袍,乌黑头发挽成高高道髻,雪白胡须垂至胸口,手端一柄拂尘,脸上并无一丝皱纹,仿佛神仙中人。
鹤须童颜!
白雾掩映,那个人的脚下未动,身躯先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老仙师童金恭恭敬敬,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首躬腰,左掌贴心房右手下探,身躯徐徐下蹲。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门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老仙师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
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马彪有样学样,马上照办,虔诚的姿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百名禁卫也跟着哗啦啦跪倒,五体投地。
仙人!
一定是仙人!
怎好似有一点熟悉,依稀照过面。
黄戌按捺住内心的激荡与疑惑,翻眼皮偷偷上觑,不敢作声。
童金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来转过身,对马彪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马彪依言把双腿盘起坐在地上,上身挺直,双手平搁在膝盖,深吸缓呼。
只有那二十名宫女未动,目光平静。显然,她们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了。
突然来到灵气如此浓郁的环境,好多少年早就想呼吸吐纳了。见统领大人摆出了姿势,便依葫芦画瓢,急吼吼要运气行功。
就在这一刻,坪地上炸开了锅。
惊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粗重喘气声,喉头“呵呵”的怪响声。
禁卫毕竟是少年,还未成为一支铁军。在惊奇敬畏之后,见到眼前又乍现出离想象的一幕,实在憋不住了。
雾气袅绕的三层楼上,乌发白须童颜的仙人一扬拂尘。
一道青气从拂尘飞出,倏忽降落马彪头顶,弹指间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徐徐按下。
也不能怪这帮禁卫失态。
实在是这个场景,他们从躺在摇篮里时就被灌输过,长大后又无数次听说过,几乎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却从来没有见到过。
即,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十息后,青色手掌渐渐虚化,消散……
马彪双目睁开,神光隐现。
雾气蒸腾,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他周身盘旋成漏斗状,被徐徐吸入体内。
马大统领,这这这……这是,由开光境第二重,直接成为了武道巅峰?
众小兵浑身颤抖,眼神巴巴地望着楼上,好像一群等待喂食的小狗。
仙人微微一笑,举起拂尘向天一抖。
一片青云从天而降,笼罩坪地。
阳光淡薄,空气凉爽,令人无处不惬意。
倏忽间青云碎裂,仿佛雨过天青云破,化成一百只青色的手掌,按向了一百名少年的头顶。
……
第七十五章 平天下,定四海
不知过了多久,黄戌缓缓站起。
他感觉,自己稳稳当当踏入了通幽境巅峰。
身轻如燕,下丹田隐隐有气旋形成,气息流转竟然比往日快了近十倍,毫无滞涩。
环顾坪地,和他一样早早完成提升的有几个,剩下得病小伙伴们还端坐用功。
黄戌偷偷咬了咬舌尖,又悄悄掐大腿,很痛。
他不是在做梦。
一个个气旋围绕着少年周身,徐徐消失,风声呼呼。
二十个宫女静静地看着他们,毫无惊讶羡慕之色,似乎理所当然。
童师不见了。
仙人也不见了。
马彪笔挺站立于阵列的最前方,面向众禁卫。目光温和地看了过来,隐约有泪光闪动,缓缓点了点头。
黄戌点头以回礼,恍惚之间想到,统领的年纪太大了,根骨固化,今后的成就未必如自己。
挑选一百名少年,肯定出自仙人的旨意,施以抚顶**。
谁说休国兵临城下,柳人将沦为奴狗?
柳国有仙人,还有一批少年郎!
……
三分钟后,所有人站起了身。
随着统领马彪一声令下,众小兵迅速规整队列。
清雅的《韶乐》响起。
柳若菲左春兰,右秋菊,身后跟随着一群少女,众星捧月般从楼内款款走出。
坪地内的宫女和禁卫们躬身行礼,齐道,参见公主。
柳若菲浅浅一笑,挥手道,平身。
众人肃立。
柳若菲站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没有啥寒暄客套的,开门见山。
“你们,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因为本宫觉得,只有少年才可以承载未来。你们的父辈,祖辈,亲戚,在本宫监国伊始就循循善诱。说什么不可莽撞,当以大局为重,不可以鸡蛋碰石头。既然打不过越国,何不早点投降?
“还有人说,本宫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置五十万人的性命不顾。须知天大地大,不如命大。土地是死的,城郭是死的,粮食金银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越国既然要那些死物,不如给它算了,活命要紧。
“他们可能没有想过,我们的祖辈辛苦耕耘千年,才有今日成就。我们没有守住,连最后一块栖身地也要被抢走。若是摇尾乞怜,侥幸活下去,后辈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即使身不为奴,心也为奴。
“天下之事,如果都这般蝇营狗苟,将何等无趣?强盗来了,一个个跪倒,乖乖将财物和姐妹奉上,只为自己活命。
“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匹夫一怒,血溅十步;没有慷慨悲歌,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样的人生,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众少年热血沸腾,在马彪带领下挥舞着拳头,呐喊道:
“愿随公主死战!”
待呐喊声平歇,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好,大家可以随我死战,我却不要大家战死……
“这世界被老朽把持,云端深处,大修士俯瞰众生。我们是羊,他们是牧羊人。
“一条条规矩,一个个拳头,一把把钢刀,把人困在方格子里,不能呼吸。
“凭什么?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教训你必须逆来顺受。
“凭什么?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丢下一根骨头,要你摇尾感恩……
“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们是少年,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是未来,如旭日东升,如狂飙起于青萍之末。
“我们可以学习,可以敬畏,可以成长,却不可以有屈服之心。
“我们不仅仅为家人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
“我们不仅仅为过去而战,为现在二战,也是为未来而战!
“世人看到的是,一个月后柳人苦苦挣扎。
“本宫看到的是,三年后我们席卷天下,肃清四海。
“到那时,希望你们,都站立我的身旁……”
柳若菲手一伸,从秋菊手中接过一把长剑,斜指天空。
哧……
两尺多长白芒从剑端疾射,吞吐闪烁,如深渊巨龙苏醒,散发出镇压四方的气势。
这是,剑罡!
监国公主柳若菲突破了凝罡境,成为了通幽上境的**师。
少年们再一次沸腾起来,浑然忘记了军纪,忘记了忧愁,甚至把抚顶的仙人也抛诸脑后。眼中只有柳若菲,不约而同地跺脚跳跃,挥拳呐喊。
“愿随公主平天下,定四海!“
听到外边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懒洋洋躺在暖玉床上拔白胡子的信神棍一个激灵坐起,伸出了大拇指。
“厉害呀……“
柳丫头不仅仅是天生的阵师,还是天生的御姐,霸主。气魄之大,连须眉男子都自愧不如。
一番话岂止令众少年激昂奋进,还在他们心里播下了信仰的种子。
得,以后抛头露面的事,全让她干算了。
自己就说了一句梦话“平天下“,她却当真。并立即付诸行动,做成了一面前无古人的大旗帜挥舞。
要去天外,前一阶段必须韬光养晦,偷偷进行。
待时机成熟,需要大规模地将人员和资源转移进异域,征战天下便成为了不可避免。与道门的决战,能够拖延就拖延。
……
这几天,信天游一直呆在摘星楼。
用能量净化体质,提升柳若菲和几十名宫女,治好童金的伤,属于小意思。
老仙师被稳定在化丹境不继续下滑了,但本命飞剑被毁,实力大减,好在外表看不出。
提升马彪和一百名禁卫,原意只是加强守卫的力量。没想到柳若菲更进一步,开始打造征战天下的基础班底。
他们的言行将影响家人,而家人的一举一动,又能安定柳国的惶惶人心。
来自越国的威胁解除了,消息却不可以宣布。柳若菲正好可以用这个由头,整饬柳国。
信天游的一些想法,在华国都没敢提。而在只有一县之地的柳国,实施起来就方便多了。
几天中,除了讨论一两年的计划安排,还跟随柳丫头、童金学习法术。
体内的变异细胞吞噬真气,所以,尽管《金身诀》二十四小时自动运转,劳动成果几乎都转化成能量储存了。
信天游并不想改变这种状态。
那是他的保护色,好比变色龙的皮肤。
如此一来,表面上是一只聚气境界的菜鸟,实际却是天然的扮猪吃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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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春来发几枝
可除了精神法术外,其它一点也不懂,凭增添了许多麻烦。
比方说,雷震子的一张火符施展,轻松灭掉了白沙城凶地的十万毒虫。假如把活交给信天游干,就算有天大的力气,也只能干瞪眼。
再比如,许多法器需要法力激发,催动。吴王孙不是送了一条柔云飞毯吗?对信神棍而言,那真是不折不扣一条毛毯。只能当被子盖,没办法催动。辛亏天梭用神识控制,否则也将变成一截烂木头。
好在癫道人功法霸道,修炼出的真气质量奇佳,令菜鸟信天游具备了一丝微弱法力。随着时间增长,像石缝里钻出的野草悄悄壮大。
那么,可以尝试粗浅法术了。
原以为柳王宫里的修行书籍汗牛充栋,没想到才找出寥寥十几本。信天游在华国钦天监里恶补了入门基础的,看起来毫无障碍。不懂的地方,就询问柳若菲与童金。
两个人的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好半天才自圆其说。
那个……
仙术高妙无比,当谪仙失去法力后,当然运用不了,只好寻找低档次玩意替代。
正如沙场征战,将军胯下千里马,骑术没得说。一旦卸甲归田,却未必赶得好骡子,可不得重新学习?
书籍很零碎,毫无系统可言,筛选出了十二种法术。
信天游只用一个时辰就看完了,并进行实践。
一种凝水术,挺实用,从空气中摄取水分。比施展力场从空气中硬生生挤出水分要消耗少,过程却缓慢些。
一种火球术,柳若菲施展出来堪比黄豆,勉强点灯。信天游施展出来则极其恐怖,大如西瓜,众宫女距离两丈远也抗不住灼热。
担心把摘星楼烧了,用力场托举火球送到楼前坪地。
一盏茶后,那里出现了一个宽达一尺深达两尺的空洞。水泼不熄,土掩不熄。连砖石也被融化,刻意丢进去的刀剑顷刻变成铁水。
柳若菲眼馋不过,追问不休,小神棍只好推说是三昧真火。
其实,那是模仿法门,用能量控制炎精燃烧。
纯能量极恐怖,像白无常那么强横霸道的鬼修,也被烧得灰飞烟灭。
但是,傻瓜才肯把辛辛苦苦攒的私货烧着玩!
炎精更加爆裂,连力场都经受不住。用一星能量调和它进行控制,施展出来的火球杠杠滴,带有非常大的欺骗性。假如某位托大的修士想收了这朵火,估计要倒大霉。
摘星楼前的空洞回填泥土,柳若菲种上了一株相思子。
枝茎纤细,小叶低垂,像羞怯的少女。
一种定神术,没啥大用,就是令人一愣神。比起白无常的搜魂**弱爆,更甭提楚山神女的《封天诀》了。
一种起雾术,有点小用。在高手面前,纯属鸡肋。
剩下的六种法术,信天游经过反复推敲之后,觉得简直瞎扯淡。
比方说定蛇术,入山前用野草打一个结,默念咒语,漫山遍野的蛇就被定住。
在白沙城打擂台时,神龙从虚空里探首,将两三万人定住。时间仅仅维持了两三秒,消耗掉浩瀚的精神力,可不是将野草打一个结就能搞定的。
剩下两种,有待考证。
比方说神行术,估计写书人也是道听途说。
在两条腿绑上符箓“夹马”,日行五千里不累。书中并未画出符箓,连夹马是啥模样都没有介绍,这叫人如何施法?
柳国历史上也没有出过渡劫大修士,没有留下传承。但千年积淀,非同小可,总会流传下一些有价值东西。例如,一本阵法书籍明显是高级货。
信天游浏览后,兴致缺缺。
布阵只是一种技能,对个人修行没有多大帮助。即使埋头苦学十年,也不可能超过华文。
况且布阵太繁琐,需要各种材料,需要借助法器,需要时间打磨。没有法器的阵师就像缺乏菜刀调料食材的厨子,啥也干不了。
不过,阵师还是很厉害的。
一阵在手,便能够输出超越本身境界百倍、千倍的力量,令信天游想起了前生的武器系统,那些复杂符文非常像电路图。
对传送大阵的建设,他从来只在理论上进行引导,不插手细节。
阵师,往往是半个器师。
一件法器就像一个小型阵法,而一个大阵往往要用到很多件法器。
柳若菲一口气拿出七十几件藏品,只一半堪用,剩下一小半威力偏弱,还有一小半残旧破损,对法力不产生感应。
一块缺了角的旧木片,正面刻斑驳四个字“天皇号令”,两侧刻“敢有不服,寸斩分形”。
信天游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竟然把它捏碎了。
铜印,牛角、木鱼、桃木剑……不一而足。靠谱一点的是青铜剑、菜刀、铁锏,均锈蚀不堪,恐怕一磕碰就会碎裂。
菜刀,其实不是菜刀,叫作法剑,当初在番州之夜曾见到南海派弟子拿出来过。
一枚品相稍微好点的黑不溜秋铜铃叫“三清铃”,摇晃之后能够令众宫女小小眩晕,对信天游却毫无影响。
经过筛选,从旧物里提炼出十几颗惰性珠。
日子很悠闲,仿佛回到了在虚境的学生时代,和美丽女同学一起温习功课。她们只是一道幻影,而此刻,身旁却是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柳若菲把大部分时间泡在摘星楼,几乎不上朝。
信天游觉得,这就对了。
国家大事,定下方针即可。柳丫头有着超前思维,博大胸襟,对天地万物超常的理解与领悟能力,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朝堂上与一帮老家伙勾心斗角。
何况她心不狠,斗也斗不过。
天真的,透明的,欢乐的时光,就这样静静流走……
但每天睡觉之前,一个沉甸甸的念头如梦魇一般浮出脑海,压抑得他不能呼吸。
会死人的。
会死好多好多人的……
一年后,旱涝接踵而至。天下大乱,秩序崩溃,人性之恶将集中爆发。十年后,人间将变成炼狱,有几个人能够随他去天外?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柳丫头亲手在摘星楼前种下了一株相思子,要明年春天才能开花,夏天结子。
到那时,世界又该是什么模样?
第七十七章 乱世重典
上午九点多钟,不冷不热,是一天里最舒服的时候。
一大队人马出现在城郊的田野,浩浩荡荡,朝越国方向行去。
甲胄鲜亮,长枪如林。
人如虎,马如龙,王旗飘扬。
可谁都猜测不到,使团的三十辆车里,竟有二十几辆是空的。
外人以为是柳人进贡越国,乞求和平。实际上却是信天游命令玉君奇,给老子把车子装满。
但越国虽然属于天台宗的道场,也被信神棍纳入了控制范围,不能做太绝。使团还携带了大量金银,东去吴国采购,期望在乱世来临前多多囤积物资。
去天外的计划,信天游并未对柳若菲说得很详细。只流露出了三年内举国搬迁的意思,眼下的一切都是为之做准备。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柳人不肯走,柳若菲便不会走。
对比五十万柳人,他更需要柳若菲这一个人!
传送大阵,至少要动用十万人建设,各种资源的调动是一个天文数字。
华文那个呆子,得全心全意扑在阵法设计与调整上才行,哪有心思去管人工与物资。千陌一心一意打磨法器,冯程程要协调各部门。要他们去管理全局,甭说能力不够,也做不到,因为丫不懂阵法。
柳若菲,才是指挥长的最佳人选。
而信天游自己,则更加不行了。
他得到处“化缘”,得接遗落之地的科学狗过来,得寻访不同人种登上“方舟”,尽量丰富基因的多样性……
对了,还得练功,让自己迅速强大,否则就挨打。真可怜,阵营内聪明人不少,没一个能打的。
龟虽寿倒是个超级打手,却被天道死死摁在了深渊。南海派够强大,可惜现在没能力收服,只能装神弄鬼吓唬。
见到使团经过,附近田地里劳作的农人面朝队伍跪下,不敢仰望。
衣衫破烂陈旧,头颅花白,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坚硬锈蚀的铁。
浑浊老眼里没有了任何情绪,只剩下木讷,只剩下因绝望而产生的平静,像一潭沉默的死水。
要跑的,早就跑了。
他们作为奴隶,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一个小男孩噙着手指,望向尘土飞扬的道路。
他非常瘦弱,没有穿鞋子,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光芒。
大人惶恐不安,赶紧把小脑瓜按下。
一不小心惹怒了官爷,说杀了就杀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春来百花开,正是耕种的季节,田间地头却没有呈现出一派农忙的热闹景象。
一千多米外的山腰,信天游正目送使团离开。指向田野里零零星星散布的几百农民,问道:
“他们,是一些什么人?”
柳若菲回答道:
“地主收完去年的租子后,怕越军打过来,早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贫民和奴隶。其实,我并没有禁止他们走。但贫民离开几亩薄田就没法生活,而奴隶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是断然不敢逃的……”
信天游竖起手掌,止住柳若菲的解释,道:
“富贵人家既然承受了土地恩泽,受到了奴隶供养,便应该承担起相应责任。逃走的那些老爷,不配拥有田亩和奴隶。”
柳若菲惊喜道:
“若菲早就想过了,和天哥一样。原本等战争一起,就征召这些奴隶入伍,以军功行赏。由国家出钱为他们赎身,赦免成为平民……”
信天游道:
“不,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样的举措没有一点力量,财政也支撑不起。我看,土地要不要无所谓,得把奴隶赦免,别掏冤枉钱给吸血鬼主人。当下,正好以形势紧急为借口,乱世重典。谁敢闹事,直接砍了。”
革命?
柳若菲对信天游偶尔冒出的新词见怪不怪了,思索了半晌后,坚定说道:
“好。”
信天游乐了,笑嘻嘻问:
“你难道不怕?这样的话,即使越国不敢攻打,其它王国会沉不住气来打我们的。因为动了他们的奶酪,把天赋君权变成了天赋民权,天下为公……”
柳若菲的脸颊渐渐红了,忸怩道:
“反正一个是打,一群也是打,还不如轰轰烈烈战一场……北方才有奶酪,南方只有鱼冻呢……有你在,人家就不怕……”
信天游见她脸蛋红了,说着说着画风突变,诧异地问道:
“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左右是个死,不如破釜沉舟拼一把……天哥刚才说我们,我们的……若菲愿意伴君战天下,粉骨碎身,也不害怕。”
“对呀,就是我们,难道还是他们不成……”
柳若菲不吱声,恨恨白了他一眼,扭过头哼道,呆瓜!
信天游莫名其妙,生怕她没弄明白,又补充道:
“别操之过急,先挑软柿子捏,再收拾大豪绅。一锅乱炖,容易引发强烈反弹……对了,舆论宣传要走在前面。写《白鹿洞文集》的韩山,提出了‘民贵君轻’,可以邀请他来讲学……”
柳若菲回过神,答道:
“韩公是天下大儒,柳国太小,又值多事之秋,恐怕请不动。”
“平时可能请不动,但读书人最重气节,这次绝对来。柳国的危难,天下皆知。如果不来,人人都会认为他畏惧,对名节是相当大的损害。即使韩山收到请帖后跳脚骂娘,也无可奈何。
“来了之后,发现越国光打雷不下雨,还不喜出望外,大吹法螺?有他拼命鼓吹,我们就能吸引一批真正有水平的读书人……记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让队伍壮大,纯净……
“还有,想逃走的官吏与富户,干脆放走算了,留着也是祸害。但是,必须对转移财产课以重税。哼,他们在柳国挣下了财富,又想在危难时卷走金银。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若菲掩嘴咯咯笑了起来,道:
“高国相昨天上的折子,和天哥讲的差不多……”
“呵呵,那个老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乱世须用重典,一退让将被撕成碎片……出动游击军扫荡匪徒,让庄户人家过安生。春耕部署很重要,储水也很重要……瞧,那几个小孩没有鞋子,让他们吃饱穿暖。”
……
第七十八章 上善若水
柳若菲骑着一匹雪白牝马,站立城外三里多远的一个山口,目送使团离开。距离十几丈远,树荫下两名背负长剑的少女正警惕地扫视四周。
监国公主出行,一般不会才两个护卫。但今日不同,有信师在,可抵千军万马,没什么好担心的。
信天游放弃了从玉笥岛一直穿过来的的青色道袍,作普通书生打扮。骑着一匹其貌不扬的黑马,立在柳丫头身旁。
他呆闷了出来走走,看一看柳城附近的地形。另外,见到诸事安排完毕,这疙瘩也安宁了,准备离开。
狗日的太阳黑子,又增加了。
师父的乌鸦嘴预言,正在一步步验证。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也就是他被囚禁于紫府的日子,各地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小旱。今年的春雨比往年少,到夏秋肯定要出现大旱。
柳国提早做了准备,今年的损失应该不会太大,人民还能够活下去。
储水,储粮,水稻只作了种植早稻的安排,强制推广大豆、花生、小麦、玉米、红薯等耐旱作物。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明年,两极的冰川开始融化,海平面抬升,海水倒灌。柳国地处内陆,地势却不是很高。头一两年可以勉强维持,再往后就会顶不住,将被无情淹没。
信天游的计划是,趁着天下大乱,以华国为依托,三年内控制住周国、曾国、宋国、柳国、越国,打通遗落之地。
几个超级大国和超级门派,暂时还不能去碰。
至于道门,千万惊动不得。即使把师父拖上战车,也无法对抗。
天机紊乱,苍生浩劫。
天人们是准备逃呢,还是准备拯救苍生?
信天游对此不是很关心,也晓得打探机密的凶险。反正到那时,传送大阵建成了。可以源源不断将地球的生物圈和各种资源,送入遥远的星域开辟根据地。
柳若菲道:
“天哥,我刻意从禁卫里挑选了二十个少年出使,让他们见识外面的世界。如果困于柳城一隅,孤陋寡闻,终归难有成就。”
信天游道:
“少年热血,可是缺乏经验,多锻炼总没错。首批只挑选出一百个,太少了,不够承担今后的重任。再挑选一千培养吧,别管出身。只要资质好心性好,平民、奴隶的子女皆可入选。
“柳城聚集了许多法师、绿林,想趁大难之际发横财,捞油水,干脆出动禁卫镇压。那些少年不能只顾修炼,需要经过生死洗礼……自由,荣耀,财富,没有谁会拱手送上,全靠一场场拼杀争取……”
柳若菲“嗯”了一声,奇怪地望着他,心道你老气横秋的,并不比他们大几岁。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好奇地问:
“那天在摘星楼,你出现的时候,干嘛先慢慢地转上一圈?”
“啊,这个呀……”
信天游总不能解释这是慢镜头效应,敷衍道:
“加重他们的神秘感,庄严感,仪式感……你见哪一个大人物出场,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
柳若菲“噗嗤”笑出了声,嗔道:
“你就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还光着膀子呢……老实交待,那晚在郊外坟山,你凌空画出一个太极阴阳图的法符,是干嘛用的?嘻嘻,春花当时还说,是癞皮狗……那个啥,圈地盘呢……”
信神棍的表情像吞了一个臭鸡蛋,郁闷地回答道:
“啊,你说啥……忘记了。”
“不行,你必须讲……”
柳若菲撅起小嘴,神态娇憨。如果不是骑在马背上行动不方便,恐怕要扑过去摇晃胳膊了。
“哼,你不说,我就,我就……”
信天游见她板起面孔“威胁”,顿时头大如斗。
女孩子混熟了,怎么都会从小白兔变成母老虎?白灵儿如此,柳若菲如此……只有董淑敏不如此,哦不……大小姐是一直如此,本色从来不变。
他晓得,不坦白恐怕难过关。轻咳了两声,搜索枯肠,严肃道:
“啊……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啊,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为阴阳,为天地,为奇偶,为刚柔,为玄黄,为乾坤,为春秋……想当初,两仪初分,乾清坤浊,人在中间瞎混……”
“天哥,你在讲些什么呀?”
“嘿嘿,我是说,那一晚我运足洪荒之力,将上善逼出菩提树,滋润万物而不争功,豪气直冲云霄……”
“说人话!”
“尿尿。”
啊呀……
柳若菲羞得飞快低垂头,左掌捂住绯红面庞,右手扬起马鞭。
信神棍趴低上身,龇牙咧嘴,大呼小叫作疼痛状。
十几丈外的树荫下,春兰秋菊两名剑婢假装没看见,抿嘴偷笑。
金丝镶嵌红穗儿的鞭子轻轻落在了青年脊背,抚摸一般。不像惩罚,倒好像少女大发娇嗔,烂嚼红茸,笑向情郎唾。
柳若菲轻轻扬鞭打了三记,纤手无力垂下,黯然自语:
“春花要是知道猜对了,得笑三天三夜……”
信天游重新坐直身躯,默然无语,放远了视线。
使团的车队离城七里多了,看上去灰不溜秋一长线,仿佛田埂上一条蠕动的蚯蚓。
一个光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僧人大摇大摆出了东城门,仿佛一条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
柳城的规模中等,却扼守东南商道。行旅不绝,极其繁华。
东南西北四个城门中,北门通往越国的方向,为主要陆路,最热闹。
南门通往宋国,是主要水路。近期由于越国放言暮春南下,商船的数量一落千丈。
西门、东门,也萧条了。
局势特殊,加上监国公主又颁布了官吏不得迁移的法令,守门兵丁的盘问检查格外严厉。
然而,他们集体变成了睁眼瞎,居然没一个人瞧见苦行僧。
城门外,随着僧人逼近,一匹拉车的马惊恐地往边上避让,带得马车一歪。车厢里一尊高大铜鼎顿时倾倒,眼瞅着就要掉下来砸断路人甲的腿。
僧人微微一笑,漏风的袖子一挥。
倒下一半的铜鼎斜而复正,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推回了车里。
第七十九章 苦行僧
路人甲惊得往旁边一蹦,目瞪口呆望向车尾。随即像一只受惊兔子似的窜到车前拦阻,口沫横飞理论。
赶车的汉子一边赔小心,一边猛勒缰绳,大声咒骂自家的马儿。迅速跳下车,一溜烟跑到后面钻入车厢,重新捆扎绳索。
车后面挑箩筐的行人乙被车马挡住了,不停抱怨,把扁担从右肩换到左肩。见一时半会汉子忙不完,干脆走到道旁放下箩筐,抹汗歇息。
谁都不晓得眼皮子底下,一个古怪的僧人正飘然走过。
出城一里多路,旷野无垠,车马行人稀少。
那僧人停下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生生牙齿。朝信天游与柳若菲遥遥挥手,渔网一般的衣袖滑落,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
我靠,传说中的狞笑!
信天游吓一跳,目光凝滞,眉头皱起。
这妖僧挥手干嘛?
自己一无真气,二无法力,不至于被注意。
柳若菲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一个大概轮廓,撇了撇嘴角,道:
“苦行僧,自以为是行走凡间的神使,拒绝肉身诱惑。苦修也就算了,还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青衣派好歹遮点羞,天衣派的则一丝不挂,以示远离尘垢烦恼,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噫,近在咫尺的人看不见,偏偏隔老远的柳丫头能够望见?
信天游略一转念,明白了。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其实,眼睛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只能够感应光线。
人之所以能够视物,是大脑把光信号产生的刺激转换成了可以理解模式。
僧人并非真的隐形,不过是施展法术让周边的人视而不见罢了。而且法力也没有强大到波及三里之遥,影响柳若菲。
他显然望见了自己和柳丫头,可双方不认识,挥手打招呼干嘛?说完全不认识吧,轮廓又依稀熟悉。
正思量之间,那僧人竟一步跨越十几丈,朝山口飘然而来。
春兰秋菊见状,“铮”,拔剑出鞘。
柳若菲看了看信天游,见他的表情无啥异状,扭头命令道:
“收起来。”
二女还剑入鞘,依旧保持着警惕的进攻姿势。
僧人瘦成了皮包骨,简直成了一具行走的木乃伊。可两只眼睛却非常明亮,仿佛火焰跳跃。身形一纵一纵的,仿佛虚空漫步。
不到一分钟就飘至二人的马前,困惑地瞅了瞅柳若菲,冲信天游道:
“啊,怎么又换了一个,玉仙子呢?“
柳丫头一听,面孔顿时变得杀气腾腾,冷眼斜睨。
信天游感觉不妙,嚷道:
“喂喂喂,别尽瞎扯啊……法海,想讨打是不?你丫登上了出神境,人没变神经吧。什么叫又换了一个?玉仙子凭什么,就一定得呆在我身边?“
道门一统天下,它的境界标准便成为了修行的基本规则,佛宗只好与之挂靠对应。罗汉境相当于渡劫修士,菩萨境相当于天人。
典籍里的金刚尊者,至坚至硬,象征智慧不离,理识不离,阴阳不离。
人世间的金刚境界则比较复杂,小金刚等同圣胎、出神真人,大金刚则相当于融体强者。
信天游躯体强悍,在世人眼里,特别像一尊金刚。至于没有真气法力,只当他用秘法或者密宝隐蔽了。
而法海却是正儿八经的小金刚,在江心岛争夺神珠的大战中,曾被信神棍和玉琼花混合双打,揍成了猪头。
人的名,树的影。
法海?
天呀,宋国的国师,金山寺禅子?
柳若菲倒吸一口凉气,偏偏脑海又被凭空杀至的“玉仙子“弄得乱哄哄,手一抖勒马退后了两步。
法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
“信天金刚,你比上次强大许多,贫僧也前进了不少。因为宋国与柳国唇亡齿寒,本想面见监国公主商议对策,却不是存心讨打……“
信天游努嘴道:
“喏,监国公主在这儿。“
柳若菲连忙翻身下马,双掌合十道:
“参见禅子。“
信天游见状,也只好跟着下马。
“阿弥陀佛……“
法海合掌向柳丫头点头致意,面向信天游道:
“机缘巧合,信天金刚既然在此,贫僧必须讨打,以了却心魔……动手之前,有一件事要问明白……你见她千娇百媚,言听计从,恨不能朝拥夕抱。却不知百年之后,也是白骨一架,黄土一抷。”
柳若菲闻言,警惕地竖起耳朵,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信天游乐了。
尼玛,又玩机锋?
法海身为堂堂的真和尚,却机锋对撞被自己这个假和尚噎得半死。估计回去后躺床上养伤没事干,老琢磨扳回一阵。
想想,上次是怎么回答的?
呸,我管百年之后干嘛,现在喜欢她就行。
佛宗认为,所有感觉都是表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即骷髅。但在时空观里,又觉得过去未来统统不真实,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即过去过去,未来未来,不如活在当下。
这个回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绕出去的,当时憋得法海哑口无言。
但本次还那么说,估计行不通了。秃驴肯定琢磨得非常透彻了,任何回答都将逃不出他掌心。
那就干脆不回答,憋死他!
“法海,金山寺闹饥荒了吧,看把你饿的。“
法海一愣,老老实实回答道:
“小僧抛弃昔日机巧,复归纯朴之心苦修,方得神通精进。“
信神棍手一指,大义凛然喝道:
“小和尚,你这句话是反佛陀,反人类的!“
旁边的柳若菲“噗嗤“笑了,知道他要使坏。树下,春兰秋菊望见大名鼎鼎的禅子被信师训斥得狗血淋头,激动不已。
法海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信念的,微微一笑,道:
“愿闻其详?“
信天游道:
“所有生命,都本能地向往幸福生活,吃苦是为了甘甜。佛陀苦修,是为了体会生命的奥义。而你呢,打机锋是为了赢回来,而不是体会禅意。苦行也是为了提高神通,击败我,而不是探索奥义。
“你满脑子的输赢,如何能够觉悟?”
法海如遭雷击,“噔噔“连退两步,一句话也说不出。
信天游继续道:
“才说抛弃了机巧,言行却机巧百变。我问你,穿得破破烂烂、邋里邋遢,刷牙了没有?“
法海闻言,露出迷茫之色。这刷牙,跟苦行有关系吗?
信天游戟指呵斥,声如狮吼。
“呔……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欲不除,如蛾扑火,焚身乃至;贪未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这是把法海当初的话,还回去了。
柳若菲并不知道江心岛发生的“双打”故事,见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天哥”突然一本正经,天花乱坠,训得禅子像个小鹌鹑,心里乐开了花。
当着人家的面笑又不礼貌,只好背转身,憋得肩膀一耸一耸。
法海身躯一震,数十息后忽然露出欢喜之色。恭恭敬敬合掌,低头弯腰,道:
“阿弥陀佛……小僧差一点踏入魔障,多谢信师当头棒喝。今日不比也吧,小僧未战已经先输了。”
送上门的苦力,哪里能够让他溜走?
信天游一摆手,斩钉截铁道:
“不比怎么行?既然你种下了昨日之因,便结出了今日之果。自己约的那啥,含泪也要咽下。”
第八十章 法海是个好同志
法海合十道:
“善哉,既然种下前因,当然产生后果。你我就此了断这段因果,如此甚好。”
信天游笑道:
“法海,你现在说话的样子温吞吞,我可不爱听。减肥,不是像你那样搞滴,都快减成神经病了。这样吧,咱们打来打去也没意思,不如由我出题怎么样?”
“善哉,请讲。”
“我们脚下的这座小山才两百米高,顶部却很宽阔平坦,全是坚硬的花岗岩。不如你我挖坑,长三十米宽三十米深五米,谁先挖完算谁赢。不准动法器,可以运神通,凭真本事。”
哎呦……
柳若菲再也忍不住了,咯咯笑着朝春兰秋菊那边走去。
半小时前,她们才在山头转了一圈。
信天游说附近地势高,洪水来时淹没不了。可以建立庇护所,预先挖几个大坑承接雨水。就是岩石太坚硬了,工程量恐怕不小……
柳若菲一离开,法海明显轻松多了,道:
“好。”
二人登上山顶,相距一百米圈好了各自地盘。
法海双掌合十,盘膝而坐,低声颂读经文。在山风的吹拂下,破烂僧袍猎猎飘飞,宝相庄严。
信天游笑笑,先平整地面。将入土半截的大块巨石摇松,和散落的碎石一起收入空间戒指。
他在桃花坞挖了两天两夜的池塘水沟,有了工作经验。
其实,祭出炎精将岩石烧脆,泼冷水令其爆裂,才是最省力的方法。
可那样搞形同作弊,释放能量破坏二氧化硅分子的共价键呢,又耗费太大,舍不得。
最佳方式,还是根据地形结构一块块撬起。碰到搞不掂的大个,再释放能量弄松脆缝隙,制造突破口。
他目的是挖坑,对胜负无所谓。如果让和尚心服口服最好,方便接下来谈生意,在末世多一个强大伙伴。
柳若菲匆匆吩咐春兰秋菊封锁路口,也爬上了山顶。
能够近距离观摩两位金刚斗法,任谁都会心痒痒。何况挖储水池的受益方是柳国,两人相当于不要钱的劳工,监国公主怎么也得表示下关心。
法海诵读了一段经文,咕噜咕噜念了一串咒语,抬手指向虚空,厉声叱咤。
“天光地光,昼夜神光。神佛自至,邪魔消亡……金刚法身,现!”
一名身高丈二的神将凭空浮现,把金刚杵往下一插。
砰……
尘雾腾起,碎石乱崩,山体巨震。
嗡……
法海项上的念珠飞出,随着杵落而盘旋。石块竟然如飞鸟投林一般,消失了。毫无疑问,最大的一颗佛珠是空间法器。
柳若菲一个趔趄差点摔跤,正忙碌捡石头的信天游立起身,目瞪口呆。
尼玛,这样也可以?
丫找来了一台特牛逼的挖掘机,老子就是祭出能量烧石头,也搞不赢呀!
山包距离柳城才三里,发出的隆隆雷鸣之声引得一个个人驻足观望。他们看不清山顶的三个人,却看得见神将。呆了一阵后,不知由谁带头,呼啦啦全跪倒了,顶礼膜拜。
半小时后,打桩声消失了,气喘吁吁的法海走到另外一边。
只见信天游浑如土拨鼠,挖出了一个宽五十米长五十米深两米的大池子,正在整理一段斜坡,憨笑道:
“法海同志,我郑重宣布,你赢了。虽然我挖的这个池子容积更大,可山体表面的岩石风化了,泥土也多,难度远远不如你。既然挖好了坑,你干脆好事做到底。造一溜台阶,方便别人取水。”
法海晓得上当了,默不作声返回。
柳若菲庄严合十,目送对方跳下坑修台阶。复蹲在池子边,噗嗤笑了,道:
“天哥,你尽欺负老实人。”
信天游道:
“哼,他老实?他才不老实呢,当初骗得我和玉琼花溜溜转。我们打来打去,不也要消耗力气,何不干点正事?现在他不光赢了,还造福人间,应该高兴才对。”
柳丫头拈起一颗小石子在掌心抛,笑吟吟问:
“玉琼花姐姐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她天生媚体,一定很美吧。难怪你言听计从,恨不能朝拥夕抱。”
信天游随口道:
“那当然了,她是西域人,面孔很有立体感……”
话还没讲完,柳若菲霍地站起,一石子抛到了他脑瓜顶,小脸鼓成包子状。
信神棍急了,道:
“喂喂喂,你怎么能听和尚瞎扯呢?和尚的话靠得住,老母猪都上树。我什么时候言听计从,朝拥夕抱了?”
柳丫头跺了跺脚,转过身去,用中指插住耳朵,就是不听。
法海走了过来,道:
“和尚老实,还是靠得住的。“
这货的速度真快,一分多钟就整好了台阶。明知道“朝拥夕抱”只是一个机锋,却蔫损地不解释。
信天游乐了,拍干净手从坑底跳出,道:
“小样,你总算恢复正常了。不是要找监国公主吗,有啥话跟她说就是了。”
法海道:
“啥也不必说了,以信天金刚的强大,狡诈……哦不,智慧。贫僧相信,越军绝对不敢南下。柳国无恙,宋国才不会遭遇干戈,生灵涂炭。金山寺全体僧众,多谢信师了。”
言毕,朝二人深施一礼,转身离开。
信天游没料到和尚如此有个性,说走就走,急道:
“别呀,我还有一桩大买卖和你谈呢。”
法海一听“买卖”二字,吓得一激灵,倏忽间便去了十余丈。
柳若菲跺脚道:
“哎呀,天哥,你怎么讲话的?我都听出来了,禅子以前吃过你的亏,刚刚又被骗得干苦力。再扯‘买卖’啥的,他深怕被你把人都卖掉了。”
信天游嘿嘿一乐,道:
“不要紧,我拘他回来。”
随即,嘴巴里冒出了一串咒语。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是抄送给白沙禅寺的《金刚般若波罗密经》中句子,在当世已经失传。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百丈外的法海刹住脚步。僵立数息,突然往回跑,竟然比去时还快。
信天游大笑,道:
“哈哈哈……我就说他会回来的。“
柳若菲不知所措地看着,眼里尽是小星星。
第八十一章 凤兮凤兮归故乡
第二天上午,一辆马车孤零零在官道上行驶。正是一天中的热闹时分,道路的前后都不见人影,也无车辆。
车子平稳沉重,轱辘焕发出黝沉沉的金属光泽,却没有在土路上轧出车辙。行驶极为轻盈,如风行水上。
这是一辆法车,由三匹马拉。
两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神骏非凡。另外一匹却是矮了半头的黑色走马,畏畏缩缩往外道靠,尽量离两个仪表堂堂的伙计远点。
赶车人青衣小帽,眉清目秀,背负长剑,正是监国公主柳若菲的贴身剑婢春兰。
车厢的两旁有四名宫女骑马随行,也和春兰一样作男子打扮。
窗帘拉开,车厢内的案几上摆满青果、干果、瓜子,蜜饯,金爵斟满。
男子穿普通的书生衣饰,本来舒舒服服盘膝而坐,见对方跪坐俨然,只好苦笑着更换姿势。
柳若菲薄施脂粉,淡扫蛾眉,打扮得极为庄重。头戴金灿灿镶嵌珠玉的凤冠,步摇叮当,簪珥整齐。
少顷,信天游问:
“你弄这么正式干嘛?帽子挺重的吧。”
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戴上了凤冠后,就时刻提醒自己,我是柳国的监国公主。以往的出行,素来简从。今天小小奢侈下,把从城门口到十八里亭的路给封了。”
信天游不以为然道:
“方圆百里无仙师,还怕谁打劫?唉,还真希望来个有钱的大富豪抢劫我,省得我去找他们了。”
柳若菲白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翠翘如花枝一般颤袅。随即端起金爵,学男子一般豪气,道:
“且尽爵中酒,慢行至长亭。”
信天游无可奈何,道:
“哎呀,你也太正式了,弄得我都不适应。”
喝完酒,他期期艾艾道:
“我真的希望,你能够和我一起走。”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心里像小鹿撞一般慌乱。微微低头,羞涩地垂下了眼帘,幽幽道:
“柳国初定……”
“是呀,我也知道你走不了。传送大阵的原理跟你讲过了,需要一个精通阵法又统筹全局的人。华文是一个天才工程师,却当不好总管,其他人就更加不行了。不过,现在还不是太急。光打好基础,造出构架就得两年……”
柳若菲良久无语,缓缓抬起头,道:
“天哥,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信天游一怔,道:
“对了,还有件事,这个纳戒给你。如果需要越王支援,在书信中盖上太极图的印就行了。里面的金银和灵石用来抗灾,培育青年禁卫军和阵法师,随便用。”
柳若菲也不矫情,接过太极阴阳鱼的空间戒指。本想朝手指上套,见大了一点,便随手搁在桌案上。
信天游又拿出了灵晶化的笋壳手环,递了过去,道:“送给你。”
“哇,好漂亮。”柳丫头喜不自禁地套上手腕,对光欣赏。
青年搔搔头,不解地问:
“手环虽然珍贵,可是连空间戒指的万分之一都赶不上。你怎么先前反应平淡,当下又这么高兴?”
柳若菲一皱琼鼻,啐道:
“就不告诉你。”
“哈,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琢磨不透,我才不费那个神。摘星楼前的相思树,结出的红豆蕴含灵气。做成手链肯定漂亮,到时候给我留一点。”
“天哥,你准备送给谁呀?”
“好多人呢……阿莎、小草小苗、董淑敏、小香小兰、何青青、白灵儿、苏果儿、玉琼花、马翠花……”
“还有吗?”
“没了……如果不是嫌男人戴一串红艳艳的手链不好看,给华文、千陌、冯程程也来一串。红豆里的灵气慢慢渗透进身体,很有好处。我曾经在姬国芙蓉城喝灵茶,几片树叶子就要二十两银子一杯。灵豆手链,比那强多了。”
“天哥,你就不准备送我一串?”
“啊,送你?你家的东西我讨来做成链子,回头又送给你,脸得有多大呀!”
“……”
柳若菲沉默半晌,硬是无言以对。
马车稳稳停住了。
春兰解开黑色走马,为它配上鞍镫。
信天游跳下,发现路旁还停了一辆车,眼前是一个小亭子,牌匾上写着“十八”二字。
四名宫女侍立亭中,怀里抱着筝,手里拿着笛箫埙。石桌上摆放一具瑶琴,香炉轻烟缕缕,芬芳四溢,沁人心脾。
见到柳若菲也下车了,信天游笑嘻嘻问:
“怎么叫十八,名字真古怪。”
“从城门到这里,正好十八里路。一般送别顶多到这儿,叫‘十八相送’。古诗里面不也有讲吗,楼台一别恨如海,十八相送情切切……”
“啊,正好十八里路?不可能吧。弯弯曲曲的,到底算直线距离,还是算道路长度?”
柳若菲懒得回答,娉娉婷婷走向亭子。
信天游好生没趣,搔了搔头,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喊道:
“柳若菲,你忘记戴凤冠了。”
柳丫头还是不搭理,在铺好绣垫的石凳上坐下,仰面浅浅一笑,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天哥,就让若菲为你弹奏一曲吧。”
琴声铮铮,反复两遍后,亮丽的滑音响起,切入正曲。四名宫女早在亭子四围的条凳上坐好,筝笛箫埙陆续加入了和鸣。
柳若菲边弹边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等弹唱一停,信天游屁颠屁颠地拍起了巴掌,连声叫好。
柳若菲白了他一眼,问,好在何处?
信天游道,好听。
“天哥,你知道这是一支什么曲儿吗?”
“啊,刚才没注意……光看小姐姐手里的圆蛋去了,本以为是木鱼。后来见她吹起来,才知道是个埙……听你唱‘双翼举起翻高飞’,猜测是一个关于鸟儿飞翔的故事。”
柳若菲差点气哭,闭上眼睛在心里连说了三句“我不生气”。长叹一声,道:
“这一曲,恐怕对牛弹琴了。”
信天游忐忑不安,赔笑道:
“对牛弹琴,其实牛听得懂的。就是反应迟钝,要反复弹才行。以前我在虚境里和一帮师兄做试验,发现牛听了音乐后特别安静,肉质鲜美……”
柳若菲站起身,打断话头,啐道:
“你比牛还笨。”
信天游不高兴地反诘,呸呸呸,乌鸦嘴,我哪里笨了?你得讲清楚。
柳若菲走出亭子,道:
“不谈这个了,天哥,我再送你一程。”
信天游从春兰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与柳若菲并肩而行。
这一次,春兰等剑婢女没有跟随。只是眼瞅他俩要拐过一座土丘了,才慢慢动身,始终让公主停留在视线范围内。
信天游翻身上马,走出两丈远了,柳若菲突然喊道:
“天哥,你为我唱一曲好不好?”
“嘿嘿,我那破锣嗓子……”
“不准用破锣嗓子。”
“唱什么呀?”
“什么都行。”
信天游不作声,也没有回头。
柳若菲抿紧嘴唇,倔强地望着对方远去。小小身影站立在空荡荡古道,显得格外凄凉。
十数息后,在不紧不慢的“嗒嗒”马蹄声中,青年清亮雄浑的歌声响起,越来越高亢。如一泓透明的海水漫过沙滩,漫过高山,升上了云霄。
少女顿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