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完美计划
男子迅速收回望向港口视线,假装低头欣赏地面的海鸟,面孔渐渐严峻。
他察觉出那些微弱的灵气团极为精纯,实乃平生仅见。可仅凭残留气息,无法判断境界实力。也不相信对方处心积虑,甘冒奇险,只为了偷走几条船。
罗浮岛往北往南皆是茫茫大海,直通极南极北的冰原。
西去三千里才是神州大陆,往西南去两千里只有一个稍微大点的玉笥岛,其余岛礁均无人烟。往东五百里,则是弧状的吕宋群岛链。
对方明显不止一个人,是如何越过了辽阔海域,悄无声息潜入宗门呢?要知道,在甘露宫的山顶矗立瞭望台,方圆五十里的船只无法遁形。
莫非是藏在运货船中潜入?那就说明,教中出了内奸。
自己与师姐出来散步,水性都不佳,未携带大威力法器。对方留下一个望风的人藏在山包后,可不能让他跳海溜了。港口偏僻,等师长们赶到也迟了。
护岛的虺只有太上长老们才可以接近,在番州之战里稀里糊涂受重伤返回,正处于静养化形的过程中。这厮性情暴烈,嘴下历来没活口,还是别去打搅。
该用一个什么法子呢?
逗弄鸟儿的女子扭转头,见到他脸色阴沉,不由惊呼。
“云飞,你怎么啦?”
听到一声惊叫,刚转身的信天游慌忙又凑过去偷看。
男子心道坏了,生怕打草惊蛇了。急中生智,仰天长叹道:
“哎,是我无能……身为外门总管事,却连肖尧克潜入姬国,融体圣人刺杀南星师弟,事先没有得到一点警讯。连累江松子长老陨落,番州外门差点全军覆没。南星师弟道心受损,境界大跌……就连你们燕子楼,也受到了责罚。”
女子柔声安慰:
“你别总自责呀,这事不是揭过去了吗?南望大长老说,因为郭春海提前发出了号箭,流云子师伯才及时赶到,外门是有功的。而燕子楼专掌消息,当然责无旁贷。”
“师姐,我觉得圣人胆敢潜入姬国,是看到我们只有两位大修士镇守。宗门远在罗浮岛,发生了啥事鞭长莫及,还不如……”
女子打断他,道:
“转移宗门之事,千万别乱提。五百年前,我教跨海征服南蛮,成立姬国,受到百万大山的妖兽和中原教派夹击,就曾讨论过这件事。我整理案卷时,看过原始记载。结论是,修士入红尘,是为了历练,为了资源。但如果一味地抢夺争斗,便失去了初心,舍本逐末。”
信天游听得哑然失笑。
狗屁!明显打不过,怕被一锅端了,才远远缩在海洋中不敢挪窝。这姑娘,简直太单纯了。
女子继续道:
“祖师爷说过,任它万般机巧,我只谨守道心;任你神通广大,我只一念纵横……”
男子闻言,左手搭上右掌,上抬齐胸,弯腰深深施了一大礼。
“罗裳师姐教训得对,云飞糊涂了。”
女子还蹲在地上,乍见对方郑重其事地施礼,一时间竟愣住了。
又见他姿势俨然,颈子却伸长,炯炯目光飞快绕了自己腰身一圈,最后死死盯住了胸前。不禁大羞,满面通红地站起来侧转身,小心脏砰砰乱跳。
师弟今日的胆子忒大,怎么,怎么我也不恼?
男子问到:
“师姐胸前的法器饱满润泽,竟是何物?”
女子哪里听过这样放肆的言语,心中啐骂,手却不听使唤,从颈子解下一个玉环递过去,道:
“一,一块杂玉,上岛前娘给的。”
话儿说得,竟连声音也颤抖了。
男子似乎魂不守舍,一下子没接稳。急忙附身用右手一抄,堪堪在玉环触及地面前抓住了。
地面鸟群被他用胳膊呼搧,轰地散开,叽里咕噜表示不满。
女子吓得用手拍了拍高耸胸脯,把一声惊叫咽了回去。
玉环不值钱,却是娘亲留下的唯一念想,摔碎了咋整?不对呀,云飞师弟见过它千百回,今日怎说出如此奇怪的话语?
男子拿玉的手慢慢离开地面,底下石板上赫然出现两个字:有人。
有人?
宗门所在,戒备森严,居然有外人登岛了?
女子的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地面,又看看男子,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女子恍然大悟,又怅然若失。
毕竟在燕子楼熏陶多年,罗裳迅速冷静下来,笑吟吟接过玉环,嗔道:
“哼,倘若摔坏了,叫你赔。见着玉环,就想起家里人了……哎,听说我那个不成材的弟弟,前些日子离家做工,消息全无。”
男子和她相识多年,知道根本没有弟弟,却一本正经道:
“不用担心,吕宋岛东部正挖山,填海造田,可能去那里做事了。师姐,海边风大,我们就站在这儿聊聊吧……”
二人心存默契,刚才一问一答的意思是:
人藏在哪儿?
在东边正对路口的小山包,先稳住。
……
信天游听到年轻男子就是玉笥岛传说中的飞龙将军云飞,不禁大感兴趣。可见到两个人不准备出山口了,叽里呱啦尽聊些家长里短,越听越没劲,又蹑手蹑脚转回。
疑阵还没完成,时间得抓紧。
石板上的线条深约半寸,圆圈下半部分几乎合拢了。
他听到声音后手一抖,导致最后一抹弧线斜奔向下,变成了鱼钩形状。如果再往底部戳一个洞,就是一个相当标准的问号。
虽然浑圆线条的气势中途截断了,影响还不大。
信天游一边琢磨“拆”字的笔画,一边积蓄剑意。
天人居之战,从孙燎身上搜出了一本剑谱。他对飞剑饶有兴趣,曾经琢磨了许久,摸得了一点门路。
模仿剑意,灌注进岩石,再把道门的令牌假装遗落。刚巧孙燎是南方巡查使,往大处讲,巡视范围自然覆盖了罗浮岛。
一个道门使者,潜入不肯归附的教派,想干什么?
有的是想象空间。
再过三小时天黑,大白拉扯几条船跑远后,重返罗浮岛接应。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
山口银瓶乍破,传出了尖利叫骂。
第九十二章 行踪暴露
信天游积蓄的剑意被打断,气不打一处来。
俺说,你这位菇凉怎么啦?老是杀猪似的一惊一乍,还要不要人消停了!
强压烦躁,鬼头鬼脑踅回,见到路中央只剩下一个人。
我勒个去,云飞那货怎么不见了?
罗裳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指着浓密的树丛骂道:
“……云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玉笥岛有一个相好龙丘水南,上次还送出一面铜镜子。你明明知道她的身份,还敢勾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检查库房的意思。哼,是想查看,宗门有没有给玉笥岛安排粮食,是不是准备放弃……”
树丛的枝叶“哗哗”摇晃,男子始终不出声反诘。
尼玛,神马狗血剧情?
阿弥陀佛,好凶。
信天游在心里默默三鞠躬,云飞同学永垂不朽!
可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
他俩若离若即,窗户纸都没捅破,罗裳怎么敢发出“河东狮吼”这样的大招?
信天游心里一边八卦,一边将目光顺着树丛往左延伸。发现树林茂密,一直连绵到了小山包的左侧,心猛地一沉。
不妙,小爷好像中了拖兵之计!
就在信天游幡然醒悟,准备有所行动时,侧后方传出一个冷冰冰声音。
“你身上这件道袍,从哪里得来?”
老鼠跌进猫窝里,还叽叽歪歪东张西望,绝对是但求速死的节奏。
所以,信天游连一声“吱吱”都欠奉,也绝不回头看。
风紧,扯呼!
感觉云飞斜立于身后约七点钟位置,当即一展身形,迅疾无伦朝三点钟方向扑去。
打了个如意算盘,扑入水中便龙归大海,连圣人也奈何不了。
云飞冷笑,沿着海岸线飘忽向前,大袖一抖光影遽发。
他是二十四岁的圣胎上境,修行界的年轻翘楚,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感应到潜入者的气场才聚气境,大大松了一口气,以为抛玉米的另有其人。眼下见对方动如脱兔,绝不滞留,也是意料中事。岛中处处是法阵禁制,那厮唯有跳水逃遁,让海船接应。
方才施展的法术叫“修罗**阵”,令人如陷修罗地狱,惊厥癫狂。
碎石飞溅,草叶纷飞。
信天游连踏五步,见眼前光影闪烁,鬼怪铺天盖地扑来,一敛心神。
诸般幻象,破!
眼角余光撇见对方沿着海岸线同步移动,急剧发力,硬生生来了个九十度的直角拐弯。
云飞望见他突然转向,纳闷不已。这蒙面人怎不被迷惑,速度越来越快?
可电光石火间考虑不了那么多,只能疾催真气迎上。
势若飙风,衣袂飘飘宛如苍鹰捕兔,衣带在身后拖成了一条直线。
信天游再次变向,由斜转之势陡然拔正,直冲海岸。
刚烈凶悍,快逾电闪。
云飞脚下不停,瞬间扭正方向。
再次施法却来不及了,一声清吒,右掌击出。
修行的主要途径是炼气悟道,刻意炼神、炼体的稀少,并不说明修士的躯体非常孱弱。
事实上,除了念师、器师、阵师外,他们的肉身要比一般武者灵敏强悍得多。只是被更强大的法术法器掩盖,不屑于肢体接触罢了。
两个人如同围困在复杂磁网中的两颗铁丸,数息之间经过了一轮躲闪追击,轰然撞到了一起。
云飞陡然瞪大了眼睛,如见鬼魅。
开碑裂石的一掌拍中对方胸膛,却感觉无比滑溜凹凸。仿佛身上盘着一条大蛇,阻挡了力道,隔绝了凌厉的罡气穿刺……
信天游拼着硬受一掌,抢入了侧后方空当,在对方的脊椎骨一抹而下,能量透出。
椎骨一麻,穴道被封经络受阻。云飞继续前冲了数步,脚下一软瘫倒在沙地上。
脆败!
他经过一场场江湖洗礼的不败金身,被稀里糊涂击破了,犹心有不甘。
恨恨心道,此獠好阴险,隐藏了修为。
身上盘着什么?直娘贼,铠甲不像铠甲,法宝不像法宝……
遥遥望见云飞被一招放倒,蒙面人阴森森伫立,罗裳的脑袋“嗡”一声变成了空白,惶急冲出山口。
浑然忘却连圣胎上境的云飞都搞不掂,自己纯属送肉上砧板。也不晓得逃跑,去招呼同门。
她精通的法术不多,尽最大限度抽取本体的神识,凝聚一记“惊神刺”发出。完全不顾忌日后头痛脑裂,思维迟钝,有变成白痴的危险。
这是疯狂的打法,不要命的打法!
他俩青梅竹马,来自同一个小渔村,情同姐弟。十五年前云飞被选中,哭闹着不肯一个人走。南海派实在没办法,才捎带上罗裳的。
但这些年,差距越来越大。望着一个个鲜嫩的小师妹围绕着云飞叽叽喳喳,她只能强装笑颜。
罗浮岛灵气充沛,是修行的上佳福地。但资源是有限的,规定二十八岁前不能踏入开光境的弟子,必须离开。
罗裳上岛时年龄偏大,资质又平常,二十六岁了也只是一个通幽中境。
如果没有在燕子楼里通宵达旦地埋首案牍,熬出了不错功绩,五年前就该被送走。
其实,未尝没有留下的契机。
门内还有一条规定,长老可以携带家眷。以云飞的资质和地位,很可能数年内踏入出神境,成为最年轻的长老。
可她,没有时间等了。
今天,倘若他死,她也不准备活了。
什么得道飞升,长生不老,统统都是浮云!
罗裳一缕神识离体,朝另外一个世界飞。
倏忽间,见到一轮骄阳高悬,白云翻涌,天地充斥着神圣意味。远方,更有一册金光闪闪的大书,从云海里浮起。
她身子轻飘飘,好像一滴水融入无穷碧海,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庞大气息逼近。
神龙乍现,身躯胖乎乎如山岳,眼睛水汪汪如大湖,通体晶亮,光华璀璨。巨爪捏住她拉到近前,好奇地瞅了瞅,一把甩出世界之外……
信天游疾转至罗裳身后,在椎骨一点,后者瘫软扑地。
担心磕坏这姑娘的脸蛋,还特意扯了一下肩膀,以缓解前冲的力道。
两个人倒在空荡荡的沙滩上,特别碍眼。信天游烦躁地一脚把云飞踢入茅草丛,再用脚尖一垫一推,把罗裳平平送到了他身上。
下一步咋办?
行踪暴露,后果很严重!
第九十三章 芙蓉令
信天游认为自己是南海派的小师叔祖,真不是开玩笑。
且不说被“震天弓“认主,光紫府石壁上的三千多字,便是癫道人一生精华凝聚,是南海派修行之源头。从中可以衍生出许多功法,例如炼气的金身诀。
还有,癫道人对炼神也涉猎了。除“种魂”外,还阐述了一个神识攻击法术“惊神刺“,与楚山神女的”九转神针诀“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神针诀“激发念力,对意识没什么损害。而”惊神刺“蕴含了本体意志,破坏性更大,却存在危险。可谓杀敌一千,自损两百。
信天游正探索将二者与精神科学结合,创造出最犀利的手段。小龙吸收掉紫府内癫道人遗留的精神力量后,自然产生了令罗裳熟悉的气息。
他垂头丧气蹲在石壁前,刚才大布疑阵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嘴里胡乱嚼巴着一根青草,毫无一招放倒飞龙将军的喜悦。
黑布蒙脸,对方认不出,可是被道袍出卖了。
偷了端木老儿的天青色道袍,听云飞喝问后对比,才发现果然不一样,袖口多了一条明黄色的波浪纹。
麻烦在于,那货监管玉笥岛,什么物事都要过手。道袍极少,全岛拢共才几件,恐怕印象深刻。
这下子,把玉笥岛赤条条暴露了,形势急转直下。
当晓得有人越过两千里海洋偷上罗浮岛,南海派不点齐兵马,杀一个血流成河才怪。
将他们灭口吧,又狠不下这条心。
望见沉船没顶了,远远的,大白拽着四艘船跑得只剩下黑点。
信天游“霍“地站起,“呸”一声吐掉青草渣子,豁出去了。
既然要玩,干脆玩一把大的!
冷眼瞅了瞅滚入草丛一动不动的二人,抖手一挥,一盒胭脂悄无声息滑入了云飞的身下。
看你丫是个闷骚型,一心抱金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死要面子活受罪。得,本公子好人做到底,送出一件泡妞神器。
吧嗒……
一块冰凉牌子抛入了向天摊开的手掌。
云飞一惊,本能地慢慢用指头攥紧了。触手细腻滑润,晓得是一块玉佩。
他躯体僵滞,一直悄悄运转真气冲关。肌肉一直以微小的幅度震颤,艰难蠕动。
突然间冰凉入手,好不容易凝聚的真气顷刻涣散。郁闷得吐血,还要纹丝不动,生怕被蒙面人瞧出端倪,暴起杀人。
倒下去后,望见师姐跑到近前时面色苍白,双眸陡然失去神彩,脚步踉跄如断线的风筝,知道她超极限发出了惊神刺。待后来,丰腴身子斜躺于自己胸腹上,阵阵幽香扑鼻,顿时浑身躁热,心脏“砰砰“乱跳。
恍惚之间,竟连眼下的凶险都忘记了。觉得白云苍狗,岁月悠悠,能够如此拥有,夫复何求?
但作为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道心空明,性情坚毅,硬是将旖旎的杂念瞬息灭杀。
云飞最怕的,不是死。
而是蒙面人卑鄙龌龊,将二人剥光衣裳示众。死不足惜,连累师姐、师门承受奇耻大辱,神魂俱灭也赎不了罪孽。
安静了一会儿,涣散的真气又重新凝聚。他小心翼翼冲关,一探之下,惊诧莫名。
蒙面人透入窍穴的三团凝练“真气“当时轰然炸开,只暂时阻塞了经络,并未肆虐。正在释放,水乳交融一般融入了自己身体,貌似妙不可言的渡气传功。根本不需要强行冲关,过一阵子就行动如常,功力还隐隐登上一个台阶。
渡气的法门并不复杂,修士只在性命攸关时才敢使用。
原因在于,即使从小一同炼气的双胞胎,性质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渡气之后,将导致真气混淆冲突,斑驳不纯,日后再难寸进。
可蒙面人的真气精纯无比,根本没有属性。融入自己身体后,如同一杯纯水倾入一盆海水,连带把原来的精纯度也微微提升了。
他哪里晓得,进入躯体的根本不是三团“真气“,而是三星能量。
信天游自从躯体变异可吸纳天地元气转化为能量后,反向释放能量转化为真气、灵气,那是小菜一碟。
他只是不愿意集聚真气,以免被发现,失去“扮猪吃虎“的本钱。
云飞正错愕,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隐含激越与愤怒。
“八百年弹指,南海一脉竟然孱弱到了如此地步,无上怎么教的徒弟?”
这句话里,没有蕴含真气玄音,也不附带威压震撼,却如同一记闷棍劈头打下。
两位南海弟子立马眼冒金星,懵圈了。
随即,传来一声失望的冷哼,苍老声音继续道:
“你们两个小娃娃,叫掌教速来港口。”
然后……
微风轻拂,海浪轻摇,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过了一炷香工夫,云飞轻轻托起师姐的上半身坐起。见到几缕青丝垂至白皙的脖颈,被夕阳染成金黄色,美得令人窒息,呆住了。
其实,罗裳早就气息贯通。偏偏身子软绵绵提不起劲儿,懒洋洋的不欲动弹,直想就这么偎依师弟到地老天荒。
她摇摇晃晃站立,见到云飞弹跳退后三步,低下头一本正经去掸身上的草叶沙土,不由得抿嘴偷笑。
心道,傻瓜,别骗人了,方才你的心跳好像擂战鼓。
云飞却不敢多话,急忙身子一耸飞上山包的顶端,四顾杳无人踪。跳下走回罗裳的身前,神情凝重,缓缓伸出右掌摊开。
小小玉牌,四边皆镂刻云纹,长约一寸,宽约八分,厚约半分。质地晶莹清亮,透过表面,清晰见到了云飞的掌纹。
正面雕刻一位长相怪异的老者,骑鹿立于云中,左手托起一朵盛开的莲花,正飘升而去。
背面则极简单,篆书二字,上“无”下“上”。
“仙人掌上玉芙蓉!”
罗裳惊呼,用双手恭谨地接过起牌子仔细观察,边看边道:
“没错,这就是咱们南海圣教第一,犹排在掌教令牌之前的芙蓉令。八百年没出过世,我也只在《教志》中见了图样。”
云飞皱了皱眉,冷静分析。
“相传,咱们的无上敎祖原是夜朗国王子,在祖师爷癫仙人飞升前云游天下时,雕刻了芙蓉令赠送。既然令牌被祖师爷带往天界,怎么出现在这里?既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实物,又怎么肯定这块牌子就是?”
可这一次,性子柔顺的罗裳没那么好说话了,仰面正色道:
“云飞,不许心存亵渎……刚才赐福我们俩的,就是祖师爷……只是不知,他老人家是真身下凡,还是法身临世。”
伊目光庄严,神态虔诚。
尤其“祖师爷”三个字脱口而出,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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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 iv嘟嘟嘟同学在《乌龙寨神人》那章里挑出了一只不寻常“虫子”。问“禹禹独行”,是否该改成“蝺蝺独行”。
哈,厉害,赞一个!
“蝺”是高大的意思,用在这里肯定不行。
而“禹禹”呢,属于生造出的一个词语,也不好,改成了“郁郁”。
他不提醒,我还真没注意。想了想,自己应该是一不小心,从“禹步”,“禹行”里顺溜出来的。
相传大禹治水,身体劳损,走路缓慢跛脚。道士模仿这个样子做法,叫踏禹步,禹行。
第九十四章 巡天下凡接圣驾
云飞见到她这么认真,被唬得眨巴眼睛,退后了一大步。
啊,明明被人家打倒在地,天底下有这样“赐福”的吗?师姐历来温柔可亲,轻言细语,何曾严厉大声过?
道藏里面,仙人下凡的传说车载斗量,可谁曾亲眼见过?总之,以讹传讹者居多,不靠谱。甭说仙人,连无限接近仙人的天人,世间也没几个人见了。
面对同一件事情,云飞与罗裳的态度迥异。
女人信任什么,并不需要理由。而男人,则非要寻找出根由。
“师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确定,正因为是祖师爷,才没有杀我们……刚才神识离体发出了惊神刺,祖师爷并没有消灭它,而是完好无损地送出来,还赐予了真灵之气……三年了,我一直困在通幽中境,眼下却有希望突破……”
罗裳说到最后,竟哽咽起来,泪水顺着面颊静静流下。
云飞见她流眼泪,故意扭头不看,反驳道:
“你的惊神刺太弱,伤不了大修士。牌子可以造假,声音也可以伪装,模拟幻象更是轻而易举……如果真是祖师爷,干嘛要黑巾蒙面?况且,这个人的肌肤太细腻,眼睛太明亮,实在不像老人。”
听他这么讲,罗裳破涕为笑。掏出一方手帕轻拭眼角,嗔怪道:
“你呀你,怎么就变傻了呢?哪一本道藏,不是讲仙人的肌肤若婴儿,明眸如星辰?教中记载,祖师爷性情洒脱,不拘小节。蒙着面,明显是不想让我们参拜呀……你瞧瞧,码头上停泊的船儿不见了。不是仙人,谁能够有这样的本事,一挥手,五鬼搬运全部走?”
哎呀,我的个天,这样理解也行?明明是被搞破坏,四艘海船逃跑了,剩下的都沉没了。
云飞倒吸一口凉气,嘴上却不敢揭破,晓得没办法同师姐理论了。踌躇了一阵子后,劝慰道:
“那好吧,我们一起回去,禀告长老们。”
“你身法轻灵,快点走,我就在这里等。祖师爷说过,要大伙速来港口相见。”
罗裳双手捧着玉牌,正欲递过去。复又一缩,嗔道:
“洗手。”
云飞急忙跑到海边清洗干净双手,又甩了甩,运真气烘干,才恭恭敬敬接过芙蓉令。
生怕再多叮嘱一句“小心点”,都会被师姐认为是亵渎祖师爷,惹发不高兴。身形一展,仿佛一缕青烟消逝于山口。
罗裳见他远去了,弯下腰身,从压倒的茅草堆里拨出一个精致白玉盒。揭开看,原来是胭脂。
艳如桃,粉若李,清香怡人。
她把盒子拢在胸前,面孔绯红,神思恍惚。
难道,今天师弟约我出来视察库房,是想送这盒胭脂?
……
三炷香之后,夕阳将落而未落,彩霞满天。
罗浮岛中央山峰的甘泉观上空,突然炸响了一朵巨大烟花。遮天蔽日,如银河倒垂。
这是紧急集合号箭。
南海派的弟子立刻警觉,迅速行动。
静坐的离开蒲团,看书的丢掉书本,炼药的关闭丹炉,舞剑的收起宝剑,连膳房厨子也放下菜刀,火工道人扔掉烧火棍……
黑压压的人流乱而有序,境界低者迈开两条飞毛腿,修为高者祭出了飞行法宝,正要奔往甘露观。
烟花停歇,余音袅袅,烟雾还没有彻底消散。
呜……
低沉苍凉的海螺声紧接着响起,三长两短。数息后,继以“当”一声洪钟巨鸣。这是通知大伙赶往港口方向,不准御空飞行。
杂役、内门弟子急匆匆转向,才行走出几十步。
叮……
嗵嗵……
当当当……
海螺声停歇了,清越的引磬之声又敲响。雄浑的法鼓,古雅的铛、钹齐鸣。凤箫声动,琵琶弦惊。
一股神圣庄严的氛围笼罩全岛,仿佛天花乱坠,白云缭绕,仙子舒广袖飞舞于虚空,天门徐徐开启……
南海派众人不敢相信耳朵,移动的速度顷刻放缓。
不甚精通音律者疑惑地求证,被问的人摆手无言,只顾歪脑袋聆听。“哎呦”踩到别人的脚后跟,也不管。
待曲子的前奏过后,众人嘴巴大张,齐齐傻眼了。
脚下明显是坚硬岩土,却如同陷入了松软流沙,挪不开步子。
这,这这……
虽然前面缺少了高功吟唱与散板应和,分明就是“迎銮接驾”的科仪!
相传,腊月二十五天帝巡天下凡,民间道观从子时起迎接圣驾,即为迎鸾接驾。
道门除了这个至尊仪式以外,像什么除夕夜迎财神、拜太岁,一年中大小神仙的圣诞,甚至初一、十五拜土地公,都有科仪。
修行门派追求逆天飞升,不像世俗的道家有这么多繁琐规矩,把神灵崇拜搞得如此具体化。
但同为道门一脉,科仪曲目和形式却保留着,用于斋醮、祝诞,祈福、降妖驱魔、超度、祭奠,或者其它隆重仪式。
像《步虚辞》、《霓裳羽衣曲》、《紫薇八卦歌》之类曲子,可以在任何歌颂神仙的场合使用。
唯独《迎鸾接驾》,只能用于迎接天帝。
普通贵宾来,奏一曲《迎仙客》足矣。即使道门的教宗、虚空秘境的天人驾到,也顶多奏响《有凤来仪》,哪里需要动用《迎銮接驾》?
即使想奏,人家也不敢受用,怕折寿。
无量天尊,这份礼遇已经不能用隆重来形容,人间世界根本就没有谁承受得起!
天帝巡视下界,似乎不太可能,难道是真仙降临?
罗裳听到烟花炸响,号角苍凉,随即乐声奏起,晓得必定是云飞禀告长老们了。
不多时,港口广场上传出杂沓脚步和细碎话语,附近的同门齐齐赶到。她却没有现身会和,呆呆站立在小山包的茅草后,恍恍惚惚如大梦初醒。
有希望突破,还收到师弟信物,她欢喜得如在云中飘。细思量,却忧心忡忡。
师弟不相信祖师爷显灵,只怕会把这个态度传染给长老。若是导致整个门派大不敬,祖师爷雷霆震怒,降下仙罚,怎生是好?
她喜忧交织,患得患失,连《迎銮接驾》的曲子也没有听出。
第九十五章 等待真仙下凡
甘露观位于罗浮岛中央的山峰之颠,专掌情报的燕子楼在山脚下。
等丁君佩匆匆赶到港口时,人员已经聚集得七七八八。就只差众长老,以及偏远地方的弟子还没赶到。
掌教妙罗真人闭死关冲击渡劫五重境,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出来。七名太上长老常年闭关修炼,估计也不会出现。
杂役们是最积极的,乱哄哄虽未大声吵嚷,却惊慌失措地攀问:
“船呢,船呢……”
内门弟子,尤其是精英弟子就沉稳多了。当真是站如松,不言不动,平静地注视着空荡荡的海面。
丁君佩是燕子楼的管事之一,带领四十几个姑娘趾高气扬。穿过了最外侧的杂役、膳堂人群之后,才踮起脚尖小心行走,找到了自己这批人的位置。
整理消息案卷,地位自然要比干粗活、打杂的低阶弟子高得多。
其实,她们基本上断绝了修行之路,瞧不起杂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任何门派的真正核心都是内门精英弟子和长老,其他人员均为之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内门的普通子弟,未得机缘又不努力突破的话,最终还是要回到世俗中去的,也就是常言的“归凡”。
能够留岛的都是杰出者,如浪推沙般一层层筛选,实属凤毛麟角。
掌管燕子楼的玉阳子虽然是八大长老之一,排名却最末。而丁君佩的姑妈是排名第三的瑶环师太,所以平素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了上司压制,丁君佩愈发跋扈。反正二十八岁前没有突破开光境,也不怕遣送离岛,姑妈会把她留下照顾的。
她一直瞧不起无背景无资质,土里土气的罗裳。尤其在云飞冉冉升起之后,看对方浑如眼中钉,肉中刺。
哼,就算案卷整理得再出色,曾被南望大长老点名赞许,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滚蛋?
而罗裳上岛十五年,当初的好姐妹陆续离开了。新来小师妹一个个跟人精似的围绕着丁君佩转,把她孤立。
往往埋首山一般的案牍中,她们却赏花逗鸟。到最后,功劳还不是自己的,也只能咬牙忍受。
仿佛玫瑰花圃里的一株蔷薇,瑟缩角落,忍气吞声。
丁君佩羡慕地瞅着左侧精神抖擞的精英弟子,不敢多看,把目光投向右边。
突然间,像发现了什么新奇大陆,眼珠子瞪得溜圆。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付萍,凑过去嘀咕几句后,两个人一起嗤嗤窃笑。
罗裳怯怯从杂役弟子的后面绕过去,找到了燕子楼位置。不敢靠拢凑成一堆的众师妹,孤零零缀在了队伍的尾巴梢。
前边似乎在讨论什么好笑的事情,付萍尖利的嗓门忽然拔高,引发人人侧目。
“什么姐姐弟弟的,背地里都不知道干了些啥!”
丁君佩撇了撇嘴,假意劝慰。
“嘘……付师妹,小声一点。咱们燕子楼,可丢不起这人呀……”
她嘴巴上说小声,嗓门却比谁都大。
“哼,他们做得,偏偏我就说不得?”
“啊呦,付师妹,这你就要多理解一下了。南海四季如春,鸟语花香,连野猫子都整夜整夜嚎叫。人家老大不小了,哪里按捺得呀。再说马上要离岛,哪里会把心思放在修行、教务上,只盼能攀高枝呢……”
“嘻嘻……我就奇怪了,海边有啥好看的,去库房检查还带上燕子楼的人?原来是起浪了,好大的浪,一浪接一浪。浪得连身上的草根、头发上的树叶、衣服上的沙子都不晓得收拾,指不定在地上打了多少个滚儿……”
“唉,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没办法。她也不照照镜子,又老又丑……”
二人一唱一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边上十几个女子跟着哄笑,若有意若无意地朝后瞟,指指点点。
罗裳咬紧嘴唇,面孔瞬间失去血色。
但人家没有指名道姓,去理论恐怕反遭抢白,更让同门笑话。
加上她又是一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纵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几乎流出,也只能低下头,默默整理衣裳。
挨得近的杂役听到燕子楼咋咋呼呼,假借张望扫上两眼。神情古怪,却不敢议论。无论丁君佩还是罗裳,地位最卑微的他们都惹不起。
精英弟子的前列,小屁孩南星垂头丧气,根本不懂话里的玄机。
一名与云飞交好的青年气愤愤跨出两步,正要叱责。却又被老成的师兄拉了回去,微微摇头。
且不说丁君佩的姑妈是瑶环师太,女子一旦八卦起来就如同一池塘鸭子开会,千万理论不得。会把水越搅越浑,人人侧目。
山口又转出一群人,丁佩君和付萍赶快噤声,站正了身子肃立。
南海派的大长老南望在山口约停了停,扫一眼广场上黑压压的众弟子,面无表情带领涵虚子、抱缺子、瑶环、瑶华四大长老鱼贯而入,赫然全是出神境界的修士。
八大长老来了其五,流云子、赤枫子常年镇守姬国、南越、寮国、吕宋,玉阳子外出未归。
云飞则恭敬地跟随,刻意拖后了两个身位。
丁君佩望见云飞,心猛地一突,奇怪他怎么能和长老们一起行走。
云飞心事重重,转入精英弟子的最前边站立。
瞧见罗裳孤零零吊在燕子楼队伍的最后面,心中掠过一丝难受。知道师妹们排挤她,为此还警告过丁君佩,却改变不了局面。
杂念一闪而逝,便不再考虑。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太重大了。
南望三缕长须,样貌清雅,是八大长老里唯一的火居道人。妙罗真人闭关前,指定他掌管全教,不出意外将成为下一任掌门人。
南星遇刺,震惊修行界。可跟今天的事一比,不值一提。
即使在历史中,连楚山神女力抗天雷,太阳城旷世决战,妖族圣后烈火焚城,也不可以与“真仙下凡”相提并论。
他静静伫立最前方,临海不过五步。恭谨地微曲脊背,双手叠放在小腹结阴阳手印,心情复杂地等待着。
第九十六章 假装祖师爷
作为出神七重境的大修士,南望拿到云飞送来的芙蓉令后,立刻感应出无上敎祖封存在玉牌里面的一缕神念。
不光他,虚涵子、抱缺子、瑶环、瑶华全都发现了。
令牌无误,但执牌现身之人,会是祖师爷?
端的是,要惊掉每个人的大下巴!
道门数千年以来,虚空秘境里确实有不少天人飞升,却从来无谪仙下凡。
多数认为,此人十有**是假的。图谋呼之欲出,想兵不刃血一口吞并南海派。敢孤身登岛,境界将不比妙罗掌教低,至少是一位渡劫四重的圣人。
少数却认为,吾辈求天道,证长生。既然有天人飞升,为何又不能有真仙下凡?
经过商议,做了两手准备。
一方面奏响《迎銮接驾》,恭迎“祖师爷”。
另一方面,请出两位未闭关的太上长老。同时埋伏了精锐,准备随时启动岛上的禁制。
就在南海派众人忐忑等待时,异兆突生。
海面袅袅的雾气遽然升腾,迅速贴岸画出了一个半径百米的圆形。圈中的海水剧烈翻涌,似一锅烧开的水。
白色的雾汽迅速变浓厚了,中心处凝而不散。仿佛一根白玉柱子从海底刺向天空,升到约十五米的高度停下。
海风轻拂,广场骤然清凉。如同浇过一场灵雨,弥漫着沛然精纯的灵气。
这一幕发生的速度太快,引发此起彼伏的惊呼。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南望心念约转,却没有回头斥责大惊小怪的弟子。他感知敏锐,发觉方才有一股淡寞威压横扫整个广场,差一点令自己心神失守。
这股威压很轻微,没有侵略性的锋芒,也不含恐怖性压迫。却威严而古老,与南海派修炼的神识仿佛一井之水,竟比无上真人封存在掌门令里的神念还凝实。
好比一位严厉的老人抬起头,目光扫过了满堂儿孙。威势内敛,不动声色。
海水渐趋平缓,泛起无数细密小漩涡,如一池攒动的鱼鳞。
“白玉柱”顶端的雾气袅绕中,隐隐约约露出一袭天青色道袍。一位相貌奇特的老者虚立空中,静静旋转,却难以看清楚他的全貌。
广场上响起了整齐的吸气声,均嘴巴大张,眼珠子差点滚落一地。
八百年来,那位老者的画像一直悬挂在南海派先师的第一位,犹排列在无上真人之前。众人磕过了无数个头的,哪里会不认识?
无量天尊,这不是白天活见鬼……呃不,遇到活神仙,咱们的祖师爷吗?
怪不得要动用《迎銮接驾》。
男弟子几乎要呐喊出声,女弟子泪光盈盈。却望见长老们都未开口,只好把一肚皮的诧异惊喜憋回去。
这一位在南海派的家门口冒充癫仙人,不怕捅破天的优秀演员,古典浪漫的行为艺术家,自然就是顶风作案的信天游小哥了。
他潜出紫府后,把灵索一圈圈缠缠上半身,预备作兵器或工具用的。
倒没未卜先知,云飞会打出凌厉一掌,吃了个哑巴亏。确实在是好长一串,没地方搁放。而空间戒指又塞得太满,取存东西艰涩,不方便。
这玩意,只要透出一点能量就软化,数息后又变得坚硬无比。现在正如同标枪一般插在海水中,他单足站立顶端。
没办法,万有引力哥哥太强大了。不成为圣人,便无法飞翔,悬停空中。
灵索上下均被能量钻出了好些小眼儿,“滋滋滋”向外喷射灵气。同周遭的水汽混杂,仙雾祥云一般缭绕。
这道具,这效果,杠杠滴!
信天游下血本了,用灵晶气化制造特效,肉痛不已。
喷射的灵气中蕴含了癫道人的神魂气息,不怕南海派高手窥探,就怕他们不探。价真货实的老祖宗味道,熏都熏晕你,吓都吓死你。
癫老头这厮,史书上记载他相貌奇特,其实就是丑得有特点。
玉牌上刻画的老人额头鼓出,下巴凸出,一脸络腮胡,简直就是活生生一钟馗,走到哪儿都能避邪。
信天游在一定范围内改变身形体貌,跟玩儿似的。变丑可比变漂亮容易多了,麻烦的是一脸大胡子不好弄。
他追上大白叮嘱了一番,爬回海船剪下几缕头发,再剪短成约一厘米长,顺手揣上一根山药。
刚才出水隐藏在雾中上升时,快手快脚掰断山药,用粘稠的汁液把碎头发贴在下巴上,倒也像极了络腮胡子。
加上隔了一百米的安全距离,云遮雾罩凌空立于海上,谁也瞅不清晰。活生生一钟馗的兄弟,南海派的“癫祖师”就出现了。
在二十米深处的海水中,大白叼着灵索竖立,龇牙咧嘴。
这货十五米长了,进化神速,实力强横。
含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喷嘴”,大白实在太舒服了。可没爽多久,就感觉口腔内麻痒刺痛,实在难耐。
灵气喷射的速度极快,锐利如枪。时间稍微长点,再皮糙肉厚的鱼也经受不了。
大白聪明地收颌曲身,把垂直咬着灵索改为斜叼,龇牙咧嘴。
然而……
更大的考验到来了。
晶体气化吸收了庞大热量,导致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
灵索渐渐结出了冰晶,正在向冰棍、冰棒、冰柱的方向发展。连大白的身躯上也覆盖了一层厚厚冰霜,被冻得不停扭动。
坏了,本大爷会变成一坨鲜嫩无比的冰冻海鲜!
大白欲哭无泪,可又没办法通知信天游,只好咬紧牙关苦撑。
大哥,赶快办完事情,咱们好滚蛋。要不然这儿会造出好大一座冰雕,咱哥俩会被冻成活靶子!
脚下传来一阵急促微小的颤动,信天游根本不予理会。大白这憨货,到底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呀。
南望躬身作揖,带领众人齐声高呼,参见真人!
世俗口里的真人,本来泛指神仙、天师。如“无上”是渡劫大修士,当下应该叫“圣人”的,早期也曾被尊称“真人”。
但近几百年来,却演变成为对圣胎、出神修士的敬指,级别低多了。
正如“大人”这词,最初必须位高权重者才配。后来用滥了,只要是个小吏就可以称呼为“大人”,其实丫屁也不是。
第九十七章 下台阶
啊,神马情况,怎么不是跪拜祖师爷?
情节出现了意外,急就章的剧本突然卡壳。煞费苦心的信某人傻眼了,只好继续转圈儿玩,以营造神秘氛围。
庄严的慢镜头效应,转多了便显得轻佻滑稽。可总不能刚冒头,就缩回去吧。
咋整?
自报家门,是万万不行的。
仙人降临,岂能弱了气势,跌了身份。况且老祖宗到了小崽子的门口,难道还啰啰嗦嗦自我介绍一番?
装腔作势恐吓,更加不行,打不赢。
场面顿时冷了,鸦雀无声。
在落针可闻的尴尬静默中,一个弱弱的女子声音响起。
“弟子罗裳,拜见仙人祖师爷!”
信天游如释重负,如闻天籁,总算有台阶可下。
这姑娘的声音,太好听了,简直妙不可言。真聪明,没浪费小爷送出的一盒胭脂。
罗裳的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然后垂首躬腰,左掌贴紧心房右手下探,身子徐徐下蹲。
待右手触及地面之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门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女子的动作缓慢而庄重,一丝不苟。
神态虔诚,目光澄静。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旁边,仅仅三步之遥的几个杂役猛听到一声“祖师爷”,心情激荡,没搞明白状况,见她跪下也慌忙跟着下拜。被同伴飞快拉起后,才发觉长老全直挺挺杵着。吓得脸青了又白,忐忑不安。
云飞大惊失色。
师姐今日,怎么变了一个人?倔强到这种程度,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抗门派!
回禀情况时,他把望见海船逃跑沉没一节隐瞒不提,反正一到港口全看得见。就是怕长老们日后询问,师姐一口咬定“五鬼搬运”惹麻烦。至于对方的道袍感觉眼熟,终于想起了好像是玉笥岛的物资,当下还无暇说出来。
听到罗裳坚定的声音,南望脊背一僵,面庞却不动声色,也不回头。
珍稀至极的灵气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冒出,真叫人肉痛不已。难道海下突然出现一道充沛的灵泉喷溅,或者隐藏威力巨大的法宝?
那人凌空而立,脚下却遮遮掩掩,像是有物支撑。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海面光秃秃的,底下能冒出什么东西?
出神真人的目力敏锐,看得清数三十米水下的鱼游草动。可才觉察异状,海水便翻滚鼎沸,灵气似热浪腾空,把什么都遮盖了。
南望先后以气场、神识窥探“白玉柱”,接触到类似先祖的气息便不敢寸进。
越往里去灵气越浓郁,近乎实质。切断了气场,也阻隔了神识。倘若强行穿刺,恐怕激起对方的愤怒。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绝不相认,也绝不得罪。是长老们经过简短会商后,形成的集体共识。
修行秉执古礼,最讲究师道尊严,长幼有序。一旦“祖师爷”回归,全教上下都得恭听差遣,八百年基业可被一言而废。
场面确实挺尴尬,那就尴尬吧,以静制动。罗裳那个笨丫头把话揭破了,揭破就揭破吧,自己反正是没有听到的。
一句“拜见仙人祖师爷”传出,全场皆惊。
随即,一道尖利的斥骂响起。
“谁叫你跪的,快起来!”
丁君佩望见长老们还没有表态,罗裳先跪拜了,心中又惊又怕。完了,这一次天大的责罚准逃不了,首当其冲就是自己这个管事。
她惊恐骂出声后,才醒悟失了礼仪。干脆心一横直奔队伍的后方,期待将功赎罪
“浪蹄子,明天就滚出罗浮岛!”
丁君佩低声咒骂,拽住罗裳的胳膊猛往上提,又趁机死命掐。但她没几分力气,境界也不高,硬是奈何不了对方稳稳磕下三个响头。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俗修行皆如此。
厮混江湖有一条铁律,永远不要先于老大表态。尽管罗裳捅了娄子,但丁君佩耍小聪明反着搞,也未必讨喜。
众长老纹丝不动,似乎不知道背后有一出闹剧正上演。
丁君佩见姑妈微不可察地偏头一瞥,目光冰冷犹如厉电,吓得哆嗦着松开了手。傻楞楞站立,心头一派茫然。
怎么办?就这么回去,脸面丢净。不回去,更丢人,仿佛成了浪蹄子的贴身丫鬟
“哈哈哈……好,小女娃娃挺对俺老人家的胃口。罗裳,你走到前边来说话。”
苍老威严的笑声如闷雷滚动,牵引海面上的灵气像火焰一般跳跃不已。
“是。”
罗裳敛衽低眉,在同门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款款走向海边。
丁君佩见她动了,下意识地吊在后头。却越拉越远,脚步凌乱浮华,仿佛踩踏着棉花堆。
背衬火烧似的晚霞,凌空虚立于海上,信天游瞅着罗裳慢腾腾的步伐,心头那个急呀。
菇凉,你就不能走快一点吗?
他好像围草裙打赤脚,在仙师面前跳大神的山野巫师。千万露不得怯,必须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死撑。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帮真人正虎视眈眈寻找漏洞。自己一旦露出马脚,必被秒轰成渣。
被一千多号人瞪着,神识皆汇聚如此。如被一千多条细钢索捆绑,头痛欲裂,连转一个念头都艰涩。幸好,癫老头的神魂气息在外围做了一个乌龟壳,小崽子们不敢冒犯,才勉强撑住。
反正,打死也不上岸!
时间拖得越久,危险越大。
罗裳走到队伍的前列,快与长老平行时却停下,再往前就逾越冒犯了。
“小娃娃,你只管向前。”
信天游知道她害怕什么,大声鼓励。
“是。”
罗裳豁出去了,目不斜视朝前走。索性连大长老南望也超过,距离海岸仅仅一步。
一石激起千层浪。
群情激昂,惊诧哗然。
一个小小的通幽中品文书弟子,居然敢站立于众长老之前,凭什么?
不合常理的场面把一干弟子搞懵了,小声唾骂者有之,大声斥责者有之,数息之后均安静下来,惴惴不安。
长老们冷眼斜睨,不作声,似乎在等待什么。
冒牌仙人信天游硬着头皮,继续命令。
“罗裳,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
这是道门标准的打坐方式之一。
第九十八章 旧时堂前衔泥燕
罗裳毫不犹豫,依言照办。
盘腿端坐于地,双手掐子午诀放置于小腹部。眼观鼻,鼻观心。
“白玉柱”袅绕的云气中,一道青气倏忽间越过了一百多米距离,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朝女子的头顶轻轻按下。
啊……
众弟子面面相觑,惊叫出声,连长老们也脸色微变。
这一幕,对修士而言简直太熟悉了。却从来只听说过,羡慕过,没见过。
即,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青色手掌按压于罗裳头顶,像极了道门的“仙人抚顶”,又像佛宗的“赐福摩顶”。
将真气渡给他人,并不困难,却只敢在紧急情况下作疗伤使用。
渡入十成,吸收的可能不超过一成,属于费力不讨好事情。况且对方吸纳了异种真气后,自身的真气斑驳不纯,再难寸进。
道门的抚顶与佛宗的摩顶,副作用小,非大境界者不能为。
有点像大夫开药。
庸医一通胡搞,虎狼药材齐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圣手考虑君臣互济,治标治本等等,方药到病除。
但是药三分毒,绝无可能把一个病秧子瞬间变成壮汉。
所以,无论是抚顶还是摩顶,短时间内确实让人受益,提升修行的小层次,却不能拔高大境界。
道藏记载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只是传说而已,岂可当真?否则那些天潢贵胄之后,都不需要刻苦修炼了,传功就行。
约莫过十息,罗裳周围出现了阵阵微风。
咦,好像突破的征兆?
众长老互望了一眼,沉默无语。
他们对该名女弟子,并不陌生。
其上岛的经历啼笑皆非,一直作为笑话在门派流传。不是选拔出来的,只是云飞入门时的一个添头。
在燕子楼勤勤恳恳整理案牍,归纳消息有条不紊,倒颇为出色。可惜资质太平庸,好几次差点遣离,被玉阳子留住。
通幽中品困了三年,厚积薄发。稍微借助外力便可以突破一两重,不稀奇。
眼下,应该是连破七、八、九重,抵达通幽上境了。
从长远看,拔苗助长没有什么好处。倘若接受“抚顶“的弟子是南星,众长老拼命也要阻止。
但罗裳的突破并不停止,气势还在逐节攀升。
呼……
头顶一圈白雾腾空而起,又被青色手掌压了回去。
场面顿时大乱,几十个声音叫嚷了起来:
“三花聚顶,开光境……“
从法师进阶成为仙师,意味着从凡人跨入超凡。级别虽然不高,意义却非常重大。
慢慢修行路,这是第一道最难逾越的坎。
众长老面孔凝重。
直接拔高一个大境界,连他们也办不到。
破境,并非真气充沛就能突破的。需要领悟天道法则,需要集聚法力,需要身体慢慢适应调整……
本来只是一个茶杯,强行灌入一大缸水,岂不爆裂?
其实,罗裳呆在燕子楼,近水楼台先得月。修行典籍不知道浏览了多少,做梦都想升入开光,对种种神通的演化并不陌生。何况,还有圣胎上境的云飞指点。
比方说泼皮无赖,得一箩筐银子也不晓得运用,一味瞎花。有的人却见多了,听多了,揣摩多了。得钱后如鱼得水,一游千里。
出乎众人的意料,女子的突破并未止步。
气势继续攀升,好像没有穷尽一般……
开光初境……
开光中境……
一盏茶后,盘桓于开光上境。
众弟子眼歪嘴斜,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信天游微皱眉头。
制住罗裳时,感知她经络没问题,基础也扎实。但吸收外界灵气转化为己身真气的效率,却不敢恭维。
好比一个天生肠胃不好的人,怎么吃也胖不了。有的人天赋异禀,喝凉水也长肉。
目前她境界松动,如同九十九度热水,添一把柴禾就可以烧开。由通幽中境至上境,主要是真气积累的过程,对信天游而言太轻松了。
他释放能量转化成的灵气,不含一丝杂质与属性,还附带了净化真气的功能。同时,对经络状况体察入微。搞搞查漏补缺疏通夯实等,小菜一碟。
见罗裳行有余力,便支持到底,一路送上了开光上境。
再往前走,就有点困难了。
一盏茶工夫破境,堪称传奇,在道藏里都可以书写一笔。
但信小神棍一瞅场下的表情,又不满意了,大大的不满意!
南海弟子们确实震惊,却不敬畏。甚至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表情,好像他在杀罗裳一般。
真气暴涨往往属于伪突破,随后跌境、死亡的一大把。甭讲抚顶了,连破境丸、爆气丸,都有短暂效果。
众长老不制止,是因为罗裳微不足道,藐视规矩,心里早把她开除了。
信天游冷笑,一不做二不休,能量再次祭出。
他要帮这个给自己台阶下的女子拓宽经络丹田,改善体质,随便把近视眼和头痛病也治好。
当然,过程很痛苦,看她忍不忍得住了。关键地方,还要看她自己的领悟与造化,能不能借势一飞冲天。
又一盏茶后……
强大气势向外散发,众弟子们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罗裳剧烈颤抖的身躯渐渐平静,微闭的双目睁开,若有神光隐现。香腮薄汗,玉肌透红。竟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好像十**。
海上的灵气如蒙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盘旋形成漏斗状,被徐徐吸入体内。
这是,实打实的化丹初境!
旧时堂前衔泥燕,飞上枝头变凤凰。
广场鸦雀无声。
南海派众人静静看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炼气艰难,每个大境界的突破,无不是量变引起质变的重要关口。十年厚积,方得一日薄发。
此时此地,不到一炷香工夫,罗裳连破开光、化丹两大境,令人情何以堪!
除了真仙临凡,谁能办到?
仙人抚顶,使用的肯定是仙灵之气,她今后的成就将不可限量。得到“祖师爷”亲自提携,地位快追上了十大长老。
简直不敢想象,不敢想……
女子泪光盈盈站起,跪地再拜,哽咽道:
“弟子罗裳,谢祖师爷恩典。”
第九十九章 伪仙人
虚立海面的“伪仙人”信天游咧了咧嘴,漫不在乎一挥手,道:
“回去吧。“
女子应了一声“是“,恭谨地维持双手结印上举齐眉的姿势,不转身,徐徐地后退。
至始至终,都没有偏头瞟一瞟长老,同门。
燕子楼的队伍前,丁君佩同付萍等十几个慌忙跳开。
唰……
莺莺燕燕如被利刃割出了一条笔直通道。
罗裳不停留,一直退到了最末端,原先站立的位置。
去了又回,依旧孤零零一个人。
不同的是,之前人人不屑与她为伍,之后却无人敢与她并列。
几个先前跟随罗裳下拜,后来又被旁人拉起的杂役弟子,把肠子都悔青了。心里五味杂陈,酸涩胀痛。
错,错,错……
直娘贼,错过了千载难逢的仙缘!
早知道这样,咱也冲上前去抱大腿。甭说叫仙人祖师爷了,叫祖宗十八代神仙老爷爷都行呀!
在甘露观听到了云飞的紧急禀报,又验证芙蓉令,众长老有六七分怀疑来者不善,三四分相信祖师爷显灵。
赶到海边,见识了匪夷所思场景,感受到先祖气息,又亲历了“仙人抚顶”带来的震撼,竟半信半疑起来。
若不是对方凌空虚立,像有物支撑,透露出一股诡异,只怕早就跪拜了。
祖师爷降临,南海派如苦旱逢甘霖,求之不得。
但事情太重大,对数千子弟百万信众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对方没有亮出实质证据前,南望还是不表态。
连闭了死关的妙罗圣人,也不能一言堂,总得征求其他太上长老的意见吧。
对普通弟子而言,祖师爷降临是天大的喜事。除少数人忌妒罗裳占了先机,大部分乐得合不拢嘴。
信天游站立高处,对底下表现尽收眼底,微微一笑。
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动,凉气上涌。晓得灵晶气化导致温度剧降,却不放在心上。
情况一不对头,小爷就透出能量软化灵索,哧溜缩回海底,谁可奈何?
苍老沧桑的声音,再度响起。
“仙人掌上玉芙蓉,王图霸业一朝休。南海何曾见无上,白云红日空悠悠……乾坤动荡,浩劫将临。吾以一缕神念降临凡尘,只可滞留半个时辰。特留仙法两篇,传与尔等……”
传说中神仙下凡,都喜欢念叨几句打油诗,朦胧诗,偈语。信天游乱七八糟口占一绝,根本不管什么平仄韵脚意境了,随你瞎猜去。
表达的意思,才真正重要。
不就是怕被抢班夺权吗?先明明白白告诉,本祖师爷马上就走,你们可以放下一百二十个心。
再抛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仙人功法,到底接还是不接?
南海派的软肋是历史短,底蕴薄,缺乏系统精深的修行理论,常常被诟病剽窃。
癫道人强大无匹,却不是一个好老师。教给无上的东西非常零散,不比刻在紫府石壁上的文字完整。
信天游费了老鼻子劲,整理出一篇炼神口诀,一篇炼气口诀,预备以后交还南海派的,今天先拿来救急了。
“南海一脉,还不跪拜!”
一声暴烈断喝,如地裂山崩,似天雷滚滚。
震得花草树木“哗啦啦”偃伏,海面袅袅升腾的灵气“呼啦啦”席卷上岸。
神思恍惚的南海派子弟浑身一哆嗦,立刻跪倒了好大一片。
海岛多鸟。
修行者对于各种弱小生灵还是友善的,不像俗人迫于生计大肆捕杀。
搬运粮食,总要洒落零星,导致罗浮岛港口常年盘踞鸟群。当下全岛人聚集于此,众鸟惊飞,只剩下几只海燕海雀低飞在洋面。
陆陆续续,又有五只海鸥加入阵营。一只远涉重洋的信天翁带领众鸟盘旋,穿梭于灵气中惬意鸣叫,围绕“白玉柱”转圈,仿佛朝拜。
信天游如同狮吼棒喝般爆发的一嗓子,震得“混编机群”噗嗤噗嗤往下掉。
说也奇怪,那些鸟儿坠落到海面腾起的白雾中,又腿一蹬飞起,好似爪下出现了一片结实陆地。
奇怪的一幕,并没有引起注意,因为岸上的情况更加混乱不堪。
信天游把精神辐射和气场威压的重点,落在了广场左侧境界偏弱的人群中。
思忖,做了那么多铺垫后,这批人先带头跪下,极可能突破所有南海弟子的心理防线,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等于,替南海派的高层做出了选择。
膳堂、杂役、燕子楼的弟子纷纷跪倒,连精英弟子里面也跪下去了好几十个,嗡嗡声四起。
站立在精英弟子最前边,有一个跪得比谁都快,磕头不已。
信天游瞧见后乐了,原来是南星那小屁孩。
南望未下决断,侧转身子。几个长老则往前凑了凑,急促地讲些什么。
见到长老们并未在第一时间发飙,信小神棍放下心来。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双方极默契地维持着微妙平衡。信天游虽然把谱摆得极大,老气横秋,可也没有自称癫道人。南海派的态度恭敬,不置疑,不追问,可也没有承认他的身份。
对信天游而言,时间拖得越久情况越糟糕,迟早露陷。
对南海派而言,时间拖得越久,证据越充分,才能够做出正确判断。平衡突然被打破,逼得长老们必须在极端时间内做出决定。
信天游觉得,有戏了!
顺水推舟,明摆着占大便宜的事,谁不会干?即使癫老头亲至,也顶多如此了。何况那厮懒散,才不会正儿八经传功法呢。
如果否定,对抗的话,甭说南海派不清楚自己底细,开战要冒不小的风险。光日后向众弟子解释,就足够喝一壶了。
果然,南望转回身子,纠结的表情变得释然。庄重地掸了掸袍子下摆,袖管上拢,似乎……要行跪拜之礼了。
拜呀,你丫倒是快拜,拜一下又不会怀孕!
信小神棍心花怒放,不停地催促。
就在这时,从山口传出一声巨大咳嗽。仿佛暮鼓晨钟,震得山鸣海应。
众人一愣,站着的齐刷刷转向山口,跪倒的乱哄哄立起身。
信天游把肺气炸了。
靠,谁这么没公德心,咳一个嗽都运足丹田之气!
第一章 小龙虚张声势
信天游心中忽生警兆,谨慎地望着。
以他目前敏锐的感知能力,居然不晓得那里隐藏了一尊大高手。还大刺刺冒充人家的祖师爷,简直是一个笑话。
少顷,一个头发灰白,挽着牛鼻子发髻的瘦高道人从山口里面走出。众人纷纷行礼,齐称“太上长老”。
那道人昂首挺胸,不回礼。面无表情从人群的前边走过,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南望和几位长老。到岸边立定之后,对着大海郑重地欠身作揖,道:
“南海空虚子,恭迎圣驾。”
这一句话无可挑剔,不管对方是不是祖师爷,都没有一点毛病。可声音不热忱,宁静平淡,好像平常说闲话一样。
靠,麻烦来了!
信天游心里一突,差点撒丫子就跑。
早从玉阳子口里得知,空虚子是七大太上长老之一,融体四重境的小圣人。这厮不好好地闭关修炼,跑海边凑什么热闹?
随着老道一拱手,盘旋的鸟群“呼啦啦”直冲上天。叽叽喳喳,惊惶不已。
空气为之一窒,海面上氤氲的雾团从港口一侧开始,出现了缺口。仿佛被一把直尺平推过去,露出底下闪光的晶面。
哇,好大一块浮冰。
难怪海风特清凉,刚才一群鸟儿坠落白雾里,又腿一蹬飞起了。
南海天气炎热,四季没有春、秋、冬,只有夏天。
大部分弟子只是听说,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雪花、冰块”等神物,顿时忍不住惊呼。可是见长老们肃立,立刻收声了。
他们的脑袋瓜,完全被搅成了浆糊,稀里糊涂。来之前,门内不通知干什么。雾中显灵了,长老们却迟迟不表态。现在,太上长老一出关就挑战“祖师爷”,令人彻底找不着北。
在众人情绪复杂的注视中,“尺子”坚定地向前推移,速度极快。白雾步步退却,冰面越露越大,明晃晃耀眼睛。
越靠近雾团中心矗立的“白玉柱”,遭遇的抵抗越强大。到后来,“尺子”的两端竟然先绕了过去,冰面呈现出弯弯的月牙模样。
“月牙”继续扩大范围,“白玉柱”周身的雾气节节败退,眼瞅着要露出庐山真面目了……
其实,当老牛鼻子遥遥地发起攻击,信天游便心中一凛,不假思索从脚底涌泉穴射出一束能量。
然而,并没有出现灵索立即软化,人“扑通”掉入海水的情形。
信天游低头一瞧,目瞪口呆。
我勒个去,完蛋了!
脚下出现一根碗口粗细的结实冰柱。
他的第一反应是跳下去,溜之大吉。可灵索被冰柱包裹,牢牢冻在了庞大浮冰上。就这么放弃了,打死也不愿意。
要知道,索中全是琉璃化的灵晶,抛入世俗绝对会引发教派开战。
况且,它非但是一个移动的能量仓库,还是一件可软可硬的神兵。云飞开山裂石的一掌拍打在上面,不损分毫,连罡气也无法穿透。
就在信小神棍绞尽脑汁,犹豫不决的数息之间。空虚子拢起的双手向前一推,磅礴气场好似铜墙铁壁一般压过去。
信天游不敢抵抗。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出乖露丑还是小事,只要双方的气场一接触,对方就会彻底明白他实力。之前装神弄鬼,搞东搞西的种种努力,统统化为泡影。
可是,不抵抗也不行。眼瞅着白雾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脚底下的冰柱子马上要暴露,还装个屁的神仙!
逃又不能逃,打又打不过。
信天游陷入绝境,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南海派众人屏气噤声,紧张注视着三人合抱的肥大“白玉柱”瘦身了近一半,“仙人”的身形依稀可辨。
突然,雾中宝光四射。
一条庞大的布满鳞片躯体盘旋扭曲,延伸入海。阳光透过雾气照射与其上,呈现出五彩斑斓。一颗晶莹剔透的龙头“嗖”地从“仙人”脚下探出,双目神光璀璨。张口一喷,白雾滔天。
啊……
原来咱们的“祖师爷”,竟站立在一条真龙身上!
南海派众弟子恍然大悟,激动得不能自持。
只是,这条龙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胖乎乎,亮晶晶,头上的角小小的,眼睛大大的,表情萌萌哒。
众弟子大吃一惊,罗裳大吃二惊。
她进入信天游的精神世界见过晶龙,知道它是一道神魂。可无形的神魂,怎么化为有形的物质了?
白雾迅速弥漫蒸腾,重新笼罩海面,覆盖住了光溜溜冰面。比先前更加浓厚,似怒涛汹涌。
众弟子不敢作声,望向太上长老依旧挺立在海边的孤独背影。
南望和一干长老低垂着脑瓜,沉默不语。
到这个时候,空虚子倒有几分相信对方是祖师爷显灵了。
他迟到一会儿,隐没于道口听了听,看了看。早通过前去通知的弟子晓得“芙蓉令”之事,非常清楚情况的发展。
唯一存疑的是,仙人无论以哪一种方式下凡,绝对有本事凌空虚立,并不需要在脚下垫一个东西支撑。
待晶龙一现,他自以为寻找到了答案。
任谁见到了“龙”这种传说中的神物,都会畏缩畏惧。所以空虚子在一惊之后,本能地把气场撤下了。
他非常清楚,那不是幻术,而是由神魂凝聚而成。
至于感觉“祖师爷”和“晶龙”的气势比较弱,并不是一个问题。仙人若不以真身降临,法力往往万不存一,在道藏中有挺多这样记载。
关键地方在于,那条“神魂之龙”凝练的程度超出了想象,散发出的气息又与南海派如一井之水,不是祖师爷还还能有谁?
空虚子修行悟道,并未像其他圣人闭死关,同外界隔绝了联系。晓得南海派正值上升期,太需要振奋人心的异象了。也知道这个消息,绝对震惊修行界。
怎么看,都是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买卖。
先听听“仙法”吧……
他想通这一切,并非确信,而是选择了相信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种种怀疑一扫而空,露出释然表情。
第二章 黄河之水
信天游急中生智吓退虚空子,额头直冒冷汗。
小龙不仅仅是一道神魂,还拥有能量,比真人的“圣胎”更强大。
但它刚才幻化出的巨影徒具龙形,而无龙威。暂时可以蒙蒙圣人,要令他们俯首帖耳,还差了蛮多。
况且被凡人冒犯,仙人岂能不给点颜色?
下一步咋整呢?
信天游想起了癫道人刻在紫府石壁上的起首语,余幼鲁钝,多妄语,人以为癫……不由得眼前一亮。
中医理论称,多喜为癫,多怒为狂。说明在别人眼中,老头是一个快乐的癫子,而不是一个愤怒的神经病。
南海派的典籍中,对祖师爷的性情行为肯定有记载。那么,他遭遇冒犯后,会如何反应?
十有**,会一笑置之。
于是,在短暂沉默后,“白玉柱”上又传出了哈哈大笑。
“南星,过来。”
小屁孩一愣,望向南望。见父亲下垂的手指点了点,立刻雀跃奔向前。
没办法,信小神棍的拳头不够硬。蜂针刀口上,只能以德服人,继续造势。
选择南星,是因为小孩子最相信神奇,更容易成为突破口。
至于番州大战之后道心蒙垢,境界下跌难以寸进,是被那片黑云吓破胆,落下了心理阴影。要解决这个问题,对症下药并不难。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南星屁颠屁颠跑到海边,大刺刺超过空虚子,双手掐一个“太极诀”,眼巴巴仰望“白玉柱”。
众人瞧见他脊背一耸一耸,不停用衣袖去擦眼睛。后来又捂住嘴,似乎想掩住笑声,煞是奇怪。
空虚子相距仅五步,微微偏头凝视,若有所思。
解决小孩子的心理问题,长篇大论没有用。首先是鼓励,让他恢复信心。其次是实证,让他见到自己的进步。
信天游讲了几十几句,最后道:
“……我老人家赐给你仙药,增长功力。马上去挑战旁边的老头儿,准保打赢。”
白雾里飞出黑乎乎一物,落入了南星手中,后者抓起就啃。
空虚子瞧得分明,嘴角抽搐,感觉很胃痛。
大部分人不清楚雾中抛出的是什么,隔了三十几步远的膳堂厨子们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啧啧,那仙物,怎么好像半截山药?清炒、油爆、煲汤都极好,生吃要麻口辣胃。
这玩意,他们每天要剁吧好几百根,哪里会不认识。
信天游将粘完胡子后剩下的半截山药注入了能量,转化为灵气释放出来。可以迅速让人提振精神,补充真气。
南星吧唧吧唧吃完,用衣袖一抹嘴,侧转过身。
众人见着后,吃了一惊。
他的境界从开光中境跌落至初境,原本不算个事,谁修行不遇点磕磕绊绊?可道心蒙垢,就麻烦大了。做事情无精打采,修炼速度大降。.
而现在呢,小孩子容光焕发,连真气都凝实增长了不少。
南星紧绷着小脸,尊重其事向空虚子拱手,道:
“太上爷爷,祖师爷命令我向您讨教剑术。您大我小,要把境界降低成一样,不准使用法术法器。”
别人怕空虚子,他可不怕,小时候常常骑在对方肩膀上扯胡子。
南望中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具备罕见天赋,在罗浮岛被上上下下宠爱得不行。
空虚子微微一笑,点头答应。
心道,海上那位真有一点祖师爷脾气,被冒犯后不好亲自出手,就叫个小孩子前来教训。倒要看看,只传音入密几十息,南星就变了一个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插话,心里却纳罕无比。
南星吃了一截可疑山药后,精气神十足,但怎么可能是太上长老的对手?
尽管对方虽然压制了境界和神识,却是融体四重的大修士。经验犹在,本体反应的速度犹在,对剑道的领悟岂是一介小子可以比较?
云飞上前,递过来两柄桃木剑。二人分开五步,相对而立。
南星双手执剑竖立,鞠了一个大躬。
空虚子倒执桃木剑背在身后,好像恼火的教书先生在手中暗藏了一根戒尺,点头回礼。
南海派的这套剑法,取自一个已经灭亡的门派,本是一位大儒所创。经过几百年改良之后,剑法里的儒家“中正平和”之意,同道家“自然通达”之意融合一体,是每个弟子的入门必修课。
二人礼仪完毕,南星左足前探,眼睛微闭,右手桃木剑慢慢向前刺去。
啊……
这是搞什么名堂?
观战的众人把眼珠子滚落一地,惊诧不已。
这一招“仙人指路”,姿势无可挑剔,动作怎么慢得出奇?就算做示范,也没有这么慢的。他剑法是哪个混账老师教的?晕,那可不是咱们的大长老吗。
雾中传出了苍老的声音,问:
“你感觉到了吗?”
南星约停了停,回答道:
“有一点点,越来越强烈,可还是把握不住。”
“不要紧,你就顺着这个感觉出剑。”
听到云里雾里的对话,岂止杂役弟子面面相觑,连几个长老也神情古怪。
貌似“祖师爷”传授南星战法,可只言片语的临阵磨枪有啥用?真要慢腾腾地和人对战,早被戳出了几十个透明窟窿。
空虚子表情凝重。
他压制了境界之后,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聚降,陷入了颇为尴尬的境地。
南星微闭双目,一厘一厘把剑刺过来。作为地位尊崇的太上长老,怎么好意思抢占徒孙便宜?可不出手,那一剑迟早要刺到身上。若剑尖临身时暴起发难,等于刀架住了脖子,再精妙的应对也迟了。
明显感觉周遭出现异常,晓得海面那位搞了鬼,却又不可以释放境界细察。
没办法,空虚子侧让一步,避开剑锋所指。
岂料他这一动,南星仿佛变成一个机关开启的傀儡,瞬间加速。
相传孔子去见老子,行至黄河之滨。见河水滔滔,浊浪翻滚,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如虎吼雷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剑法取其意,名曰“黄河之水”。施展开之后,剑势汹涌澎湃,剑影密密憧憧,刹那间将融体圣人淹没。
第三章 比剑扬威
楚山神女的《封天诀》里,并没有专论法术。
但在阐述理论时,会附带法术举例,其中一个叫做“樊笼”。
她认为,虚无的神识可以影响客观世界。修炼到极致,甚至超越道藏记载的诸神,达“一念生,而星辰灭”。
理论有点神秘,也有一点悲观。
也许人世间的多姿多彩,不过是某一位神明梦里的泡影。
凝聚神识成了一个封闭环境,那么其中的一切自然被心念控制。施术人越强大,控制的范围便越广,程度越深。
谓之,樊笼。
信天游被冒犯,必须立威。
选择南星出手,逼迫空虚子降低境界,在二人的周围悄无声息布置了。
他敏锐感知到樊笼内的气场变化,加以催动桃木剑。吩咐南星按照剑上传来的律动,顺势出剑。
高手之争,从来没有完美的防御或者进攻。
空虚子一动,周身气机立刻出现漏洞。当感应纰漏之后再行动,往往迟了。对方又不是一根木头,会不停地移动调整。
在这个过程中,旧漏洞消逝,新漏洞又产生,瞬息万变。
如果不能够随机应变,等于缘木求鱼。
但樊笼之中,信天游感应变化并催动力场应对,几乎同时发生。不需要时间,也不需要看对方的动作。
南星顺着律动出手,更不需要思考。况且从小练熟了这套剑法,动作一气呵成,简单犀利,快捷无伦。
空虚子倒执桃木剑,脚下连踩,身形一瞬间变化了十数次。自然顺滑地避开连绵攻势,仿佛闲庭信步。
孔子去见老子,有一段精彩问答。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老子回答道:
“天地一体,人生自然。人有老少如天地有春秋,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何悲之有?不任自然则本性羁绊,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烦恼徒增,如何得逍遥?“
空虚子方才施展的“逍遥步”,正是南海派的得意之作。倘若在平时,早引发马屁声四起了。
可对手更加不得了,是“老祖宗“假借一个小孩子出手。
所以,众人只好尴尬地沉默着,在心里评判。
南星还是嫩了点。
黄河之水本来是堂堂正正的,此番施展暴烈了许多,失去平和之意。许多剑招只使一半就变化了,甚至一击之中连续变幻。尽管奇诡,却剑走偏锋,显得凌乱轻飘。
反观太上长老,逍遥步自然而然,不带一点烟火气。
双方的高下,呼之欲出。
然而,就在所有人没作好心理准备前,场面迅速向一边倾倒。
南星的出剑越来越快,形成漫天剑雨。如河水决堤泛滥,后浪不停地拍打着前浪,杀气森森。
出剑绝无虚招,不管对方如何腾挪闪躲,中途也随之变幻,仿佛未卜先知了。
空虚子失去先机,依仗身法强撑,形势岌岌可危。
樊笼之中,一切尽在掌控。
信天游不但引导南星捕捉战机,还把力场波动施加于剑身,一点一点赋予速度增幅。
随着时间的推移,效果越来越惊人。到后来,已经不是南星舞剑了,而是那把桃木剑拖拽着他飞舞。
犹如万丈高空坠物,初起不能穿重缟。待呼啸而至,却撕裂楼宇,洞穿岩石。
咔嚓……
一截剑尖飞上了天空。
二人交错而过,南星一把丢掉断剑。气喘吁吁,欢呼雀跃道:
“我赢了,我赢了……”
最后这一节,小屁孩一招“举火燎天”直取面门。
空虚子无从闪避,本能地弹指将剑叩断。按正常比试,算赢了。可被迫显露强横功力后,应当是输了。
众人面面相觑。
风声呼呼,涛声哗哗。
夹杂着南星犹带童音的咯咯笑声,显得格外清脆。
空虚子仰面望天,百思不得其解。
南星出剑的速度怎如此快,专奔瞬息产生的漏洞而去?若说“仙人”传音入密指点了,可他根本没有反应调整的时间。再说,比剑之初感觉环境异常,现在释放境界后又毫无所察,忒奇怪了。
“南星,回去。”
雾中传出了威严的声音,随即一物飞出。
那玩意,是剩下的另外半截山药。小孩子经过一**风骤雨般抢攻,体力与真气损耗巨大,需要奖励一下。
南星蹦回精英弟子的前排站立,团团转一圈扮了个鬼脸。嘴巴故意嚼得叽呱响,馋得周围人直流口水。
啧啧,那仙药截面晶莹,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灵气。长得可真像山药,吃了以后绝对大补。
空虚子不作声,人群沉默。
信天游却不给这些人留下思考的时间,想得越多,越容易出问题。
“云在青天水在瓶,万里青天无片云。一念忽回腔子里,依旧瘦骨倚床绳……”
用几句偈语抛砖引玉之后,他直接把炼神、炼气口诀抛了出去。
切,爱谁谁!
癫道人是道门的集大成者,可惜太懒,没有认真扶持传人。
无上真人聪颖,在大懒鬼东一锄头西一棒子的传授下,居然也开创出种种应用手段,堪称奇迹。
但理论缺失的硬伤,却不是小窍门可以弥补,弄得传人苦不堪言。比方说,甲处明白,乙处也晓得。可怎么从甲跳到乙,为什么如此?
一头雾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导致整个理论体系停滞,不能创新,很难衍生出其它法门。
常常被诟病剽窃别派,那也是被逼得没办法。
八百年间,许多卓越之士想填补空白,但如何能够超越癫道人?他们穷经皓首,仅仅完成了一点点拾漏补缺,往往还似是而非。
两篇拢共六百多字的法诀空降,港口的气氛犹如文火煲汤。渐渐升温冒气泡,最终鼎沸了。
头几句坠地,杂役弟子听到了无动于衷。精英弟子则一愣,感觉跟本教的绝密心法好生相似。
长老们神情一凝,空虚子身躯一僵,都石化成了雕像。
待连续六七句抛出后,下边木呆呆的众人突然醒悟,展开行动。
南望抢上前几步,拔出一柄短剑蹲下刻起字来。连未来掌门人的庄重仪态也不顾忌了,丢往爪洼国。
第四章 何方妖人
冰冷如霜的瑶环师太完全不顾形象了,把双臂大大张开一划拉,仿佛鸡婆子振翅,示意瑶华师太和虚涵子、抱缺子让开地方。迅速拔出金钗蹲下,也开始刻字。
见两大长老如此,聪明伶俐的弟子恍然大悟。匆忙寻觅空地,寻找工具,整齐的队形立刻散乱。
南星闭上了眼睛,默诵强记。
少数人半天没找到趁手家伙,打开剑匣,拿出像性命根子一样温养的本命飞剑,把它当成了凿子。
膳堂和杂役的人群修为最低,反应最慢,可也不傻。
手抓烧火棍的哥们龙飞凤舞,焦黑棍头恰似一支炭笔。如椽巨笔,当然要写锦绣大字,烧火棍一划拉就是一小块空地没了。不知不觉,越过人数最少的燕子楼末端,逼近精英弟子。
另外几个脸膛黑黑,在灶前厮混的哥们听得似懂非懂,反正记不住,围在烧火棍附近张罗。见有人碍事,就咋呼呼推搡。倘若在平时,他们碰到精英弟子都低垂着头,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那些被推开的也不恼,只痴痴呆呆扫一眼,便自觉挪往旁边,口中念念有词。
以棍写字,以飞剑刻字,根本不算啥。
有个机灵的狠人心一横,干脆咬破手指头在地面书写。瞧瞧,俺以俺血荐祖师,这一片心够挚诚!
瞧见眼皮下纷纷乱乱一幕,信天游面皮抽搐,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撒尿。焦黄的尿液射入雪层滋滋响,冲出了一个个黑窟窿。只是文章太长了,至少得好几十泡尿才能拿下。
对两篇短文,他揣摩过多次。此刻朗声诵读,“触摸”众人的气场起伏,神识波动,理解又精深了一层。
六百多个字,平静清晰,不徐不疾,整整费了一盏茶工夫才念完。
信天游不再出声,静静看着下面。
小爷劳神费力,一十八般武艺全用光了,丫挺的可别不知好歹!
众人等候了一阵子,感觉海面没有继续传出声音了。眯眼背诵的睁开眼睛,刻字的仰起头颅,好像一条条水桶里养着的鳝鱼。
突然,一阵嚎啕大哭传出,催人肝肠寸断。
却是空虚子匍匐于地,痛哭流涕,就差撒泼打滚了。
“祖师爷呀,您老人家,怎么过了八百年才回来啊……”
嚎啕声瞬间勾起了南海弟子诸多委屈,随即哭倒一大片。好似被欺负的小孩子终于盼到大人回家,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了。
南望迅速站起身,郑重掸去袍子上的灰尘,带领众人跪拜。
“南海一脉,叩迎祖师……”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音浪中,信神棍一直悬着的小心脏,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待声音平息,雾中传出了苍老威严之声。
“吾以一缕神念临凡,实有天机传与尔等,不可对外妄言……乾坤动荡,凶兆毕露。当与华国结盟,共度难关。今年的暮春三月,乃天下大乱之始……南海派诸多道场,不宜大兴土木。提前动员百姓前往高地,储水积粮;玉笥岛囚人,有伤天和,永不登临……”
信天游把“放弃玉笥岛”混杂于几条命令中下达,反正搞东搞西就为了这。
与华国结盟,属于一个应对末世的伏笔,不是特别重要。如果引发询问,便说当年云游时欠下了人情。
至于“暮春三月,大乱之始”,是讲今年的春末至秋初,将出现大旱情。待明年,南北两极的冰盖开始融化,海水将逐渐淹没大部分陆地……
他还预备解释的,哪料下面“喏喏”连声,连屁也不多放一个。才晓得“祖师爷”三个字的威力,下达命令就可以了,不需要理由。
既然如此,信神棍的胆子大了,脑筋又活泛起来。
是不是再弄点天材地宝,干脆讨要镇守甘露观的三支震天箭?
南望见祖师爷沉吟,走到海边一撩袍子跪下了,双手把一件亮晶晶物品托举过头,恭恭敬敬道:
“还请祖师爷,收回芙蓉令。”
对呀,这可是一个好东西。号令南海,莫敢不从。可隔得太远了,无法凌空摄物,怎么拿?
难道顺着冰棍爬下,踩踏冰面走到岸边?有损仙人形象,更加不行。
雾中沉默了数息,突然连续传出“亢儿亢儿”的低沉鸣叫。
南海派众人都跪在地上,听到声音后大为奇怪。
仰面见到,带领众鸟盘旋于半空的信天翁俯冲下来,如一片黑白相间的云朵掠过。从大长老手中叼走芙蓉令,送入雾里。顿时一个二个惊讶得,下巴颌差点脱臼。
他们哪晓得,信天游从小生活在山里,与动植物有着天然亲近。加上如今的神识远超以往,跟鸟儿作简单沟通不在话下。
“吾在人间,尚有传人,日后持此牌相见。”
雾汽愈加浓厚,将“白玉柱”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句话,是为以南海师叔祖的身份亮相埋下伏笔。信天游骤然心神不宁,警兆忽生,没心思多讲了。
让灵索剧烈释放灵气制造云雾掩护,准备溜下冰棍与大白会和,撒丫子逃跑。
嗯,还不知道夯货有没有冻成鱼罐头。
正此刻,他感觉被一股强大无匹的神识锁定,晴空响起了一声霹雳。
“呔,何方妖人?吃俺一拳。”
话音未落,一道电光划破长空。
闪电过后,必然雷鸣。
沉闷暴怒的雷声隆隆不绝,如黑云摧城,如沉重石磨在半空中滚动碾压,撞击每个人的耳膜,镇压心神。
港口一侧,耸立着近百丈高的陡峭山峰。一道灰影从峰顶纵跃扑向大海。周身缠绕电光,仿佛一柄巨大的雷神之锤。
空虚子惊呼“不可”,手忙脚乱爬起,抓起桃木剑往上空一掷。
平淡无奇的桃木剑身于一瞬间浮现出虚影光亮,好像一条青龙咆哮着扶摇直上九霄,想截住电光。
可惜,他本来匍匐在地,收敛了浑身法力。当听到声音之后再起身掷剑,动作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仰望“青龙”扑了一个空,连连跺脚,惊恐、懊恼不已。
来者不可能有其他。
是镇守南海的另外一位融体三重境圣人,冲霄子!
第五章 碧海莲生
冲霄子性格憨直,道行深厚,在修行界算得上一个异数了。他早些年间,从一个古洞里淘出一本残卷——《五雷天身诀》,照本宣科练出诸般神通。
南海派以炼气、炼神为主,却出了个兼修雷法的。如同西瓜地里结出了一个大南瓜,知道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雷者,胆气也。
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碎,谁可抵御?
正是神识攻击,神魂道术等等的克星。
冲霄子并不蠢,感应到海面传出癫道人沧桑凝练的神魂气息后,多少有些忌惮。干脆舍弃南海派的看家本领不用,发动了雷诀。
随着电光一闪,雷鸣乍起。
围绕“白玉柱”转圈飞翔的鸟群惊恐地直冲高空,呼啦啦散开,逃得没影子了。
海面袅绕的雾气突然一紧,浮现出一池青莲花,重重叠叠,无穷无尽,释放出恐怖威压。
这是南海派的另外一门法术,碧海莲生。
较之南星在番州之战时,搞出的观赏性阵仗有天壤之别,瞬间将方圆百米的海面严密封锁。
跪伏于地的南海派弟子顿时大乱,有的弹跳站立,有的依旧傻乎乎跪着,有的貌似张开了嘴大叫,却发不出声音。
一线惊恐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所有人脖颈上割过,令心尖为之一颤。
冒犯仙人,那可是会招惹仙罚的!
听到晴空霹雳般的爆喝,信天游思维一滞,待反应过来后,便不假思索跳下。随着他动,周遭的雾气却遽然一紧,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青色莲花,挤压得人透不过气。
以他脱胎换骨,达到人间极致的力量抗拒。也只能够稍微松缓,根本无法逃离。
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电光便临身。
嗡……
信天游毛发直竖,皮肤像要炸开一般酥麻痛疼,感觉空气中弥漫了暴烈电荷。
砂钵大的一拳,电光缠绕似金蛇狂舞,正中胸膛。
自出洞来无敌手的信小哥,如同一颗被高速击打的可怜棒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哀鸣,便“咯嚓”一声砸穿了薄薄冰层,沉入海底。
好一记本垒打,凌厉霸道,堪称完美!
什么运筹帷幄,什么机巧百变,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统统成了笑话。
冲霄子从数百丈高空扑下,速度惊人,顺势砸破冰面追击。
入水之后,便见到那人手脚大张,正在几十丈外往海底沉没。满脸络腮胡子被海水一冲刷,居然消失无踪了。
果然是个西贝货,胆敢冒充祖师爷,罪加一等!
冲霄子哪里肯让到手的蛤蟆溜掉,当即蹬足划臂,箭矢一般斜向下冲去。
他生活海边六十多年,水性精通不必多讲。更兼领悟了几门水中施展的法术,连巨鲸蛟龙都要躲避锋芒。
衔尾急追,才下潜十几丈,一道巨大黑影如乌云盖顶,眨眼赶到。大口一张露出尖利的獠牙,将其活生生吞下。
冲霄子只注意下方情况,不曾想这货从上面杀至。
冰层、白雾和溃散的青莲花阻隔了阳光,加上夕阳西下,四海暮色苍茫。导致“白玉柱”周边的一百丈范围内模糊昏暗,什么也觑不清楚。
冲霄子着了道儿,却不慌张,一声闷哼真气流转,提起铁拳擂下。
可水中不好用劲,加上巨鲨正剧烈地扭身甩头撕扯。这数拳,只发挥出平日的十分之一力量。
饶是如此,鲨鱼的头颅立即瘪下了一块,却死死咬住下半身不松口。
冲霄子挣扎数下,见脱不了身,也不和这条天赋异禀的大白鲨较量蛮力了。伴随一声怒喝,腰身一拧双腿一挍,竟然螺旋一般在鲨鱼口中转了数圈。
噗,噗,噗……
一蓬血雾腾起,几颗漂亮的大白牙飞了出去。
待老头挣脱鲨口,见到伪装成祖师爷之人沉入百丈多深的海底。只剩下依稀影子,面部朝上,手脚均僵硬地张开,一动不动。
海面五十米以下,阳光便照耀不进来。暮色降临,昏暗中难以视物。海水阻隔,神识也不好锁定。
倘若那个人继续下沉,只怕会如大海捞针。
哼,岂能便宜了此獠?敢冒充祖师爷号令南海,幕后必然隐藏了天大阴谋。
冲霄子冷笑,继续猛追,定要抓回。
可游了三十几丈,海水又剧烈波动。
阴魂不散的大白鲨如同跗骨之蛆,斜刺里冲上前拦截。
它晓得咬不穿对方坚逾精钢的身躯,扑到面前时突然变向,大尾巴猛地一甩。水流疾涌,将融体大修士硬生生击退了十米。
冲霄子尽管水性精熟,怎比得进化了几千万年的海洋霸主?
就在一人一鲨周旋对峙的当儿,模糊身影彻底消失于海底茫茫的黑暗中。
冲霄子思忖,那人被电得外焦内嫩,神魂溃散。又挨了自己六成功力的一拳,恐怕早内腑稀烂。甭说难找,找到也没啥用。浑身被“碧海莲生”的法术禁锢,淹都要淹死。
眼皮底下的这条即将变形的大鲨鱼,肯定是同伙,先抓了再说。
谁知他打定主意,装模作样地慢悠悠上浮,朝大白鲨靠拢。那货却机灵得跟鬼一样,哧溜跑没影了。
老头连叹“晦气”,朝四面搜寻了一番,看还有没有蹊跷。
一盏茶后,刚准备浮出水面,又望见那条大鲨鱼劈波斩浪窜回来了,大喜过望。
当即作势下潜,待其扑到近前时双手掐诀,闷哼了一声。
“定!”
大白好似被套进一副透明枷锁,维持龇牙咧嘴摇头摆尾的姿势,却动弹不了。
冲霄子把手探入鲨口,拖起这货往上方游去。
冒出距离岸边七八十米的洋面,冲霄子长吸一口气,足下生根,双掌将数万斤的大白鲨抛向港口。
那货真顽强,刚一离手又重新活过来,首尾颤动。
冲霄子早有准备,双掌迅疾生出电光劈打在鱼身。随着噼里啪啦一阵脆响,空气中散发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
嘭……
庞然大物重重摔落青石板,滚了几滚。流线型的身躯浮现几块焦痕,痉挛不已。
在抛离手的一刹那,冲霄子撤除了定身术。大白鲨天生神力,不停挣扎,确实太消耗法力了。
难道就此放过?
也是不可能的。
一旦回归大海,谁也奈何不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电得它欲仙欲死,再也没有力气逃跑。
第六章 龟虽寿
信天游把眼睛睁得大大,瞪着上方沉沉的黑暗,不断坠落。
没由来想起了伊柯伯小行星带,当天人横渡星河,把这里当作跳板跃入无尽深渊时,会不会产生同样感觉?
他的意志恢复了清醒,疼痛与麻痹感也已经消失。可是身躯不能动弹,如同套上了一层厚实铁箍。
在江心岛大战时,曾经中了类似的法术阴招。但法海那厮只是区区一个圣胎上境,法力又消耗得差不多。施展出的威力不是太厉害,一挣就散开了。
不比本次,撞上了一个神满气足的融体圣人,死活也脱不了镣铐。
他不着急,一点一点凝聚精神与能量,积攒力量……
咦,古怪。
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竟然泛起了微弱光亮。
信天游一惊,正要努力翻身,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桎酷陡然消失了,一股磅礴大力抓住他迅疾而下。
哗……
水流声还在耳朵内回响,瞬间便站立一个中空光球里。水流顺着衣角拉成帘子,瀑布般倾泻于脚面,冰凉冰凉的,触及地板后却诡异消失了。
一位矮矮敦敦,大肚子,两撇鼠须,身穿铜钱图案员外服的老者激动得热泪盈眶,仿佛店小二一般点头哈腰,含笑拱手。
“小友请了,总算把你给盼来。老夫乃南海苦修,龟虽寿。”
信天游定了定神,总感觉对方的样子挺眼熟。来不及思考,拱手回礼道:
“龟仙人好,小子信天游,承蒙搭救。”
跟上回在珍宝阁拍卖,意识被神女的念力抓入夜明珠一样。措手不及,无法反抗。不同的是,这次明显还呆在真实世界里。
此人的实力深不可测,不可不防。但他鬼鬼祟祟躲藏海底,态度又卑微巴结,搞什么名堂?
老者见他疑惑地打量,笑道:
“仙人不敢当,老夫虚活了一千五百年,本体是一只海龟。”
少年郎恍然大悟。
这副样子,可不就是插图、动漫里的龟丞相嘛。
住在罗浮岛下一千五百年,肯定见过癫道人、无上真人,难道是护教神兽?
他再望了望头顶,见到百余只发光水母趴在了球体的上半部,提供照明。走到边上摸了摸墙壁,感觉跟凝胶一般,有点像紫府的光幕。
龟虽寿道:
“不用担心,你的大白鲨机灵,跑得非常快,冲霄子追不上。海底太阴冷了,小哥喝杯酒驱驱寒吧。”
言毕,手一挥。
空荡荡的球体内凭空出现了两把椅子,一张小圆桌。桌上搁着一杯酒,色泽金黄如琥珀。
信天游晓得差距太大,对方伸手就能捏死自己,不会在酒里搞鬼。一屁股坐下后,端起杯一饮而尽,赞道:
“好酒,够劲。”
虚空中立刻出现一线酒水,把杯子注满。
龟虽寿笑眯眯道:
“在五十年前的沉船中找到的,老夫去掉杂质,挤掉了一些水分。如果小哥喜欢,可以送几十坛……“
“不不不,小子不擅饮酒,谢谢龟公的盛情。“
信天游忍不住想笑,,觉得“龟公“这名字,怎么叫怎么别扭。
老者却不以为意,道:
“那也是,你的纳戒装满东西,放不下什么了……呵呵,难怪冒充癫仙人,原来是得了他的震天弓。”
手一伸,凭空握住了一张黑黝黝的大弓。
有这样翻别人口袋的吗?
信天游作声不得,暗暗告诫自己。
别生气,跟一只乌龟有什么好生气的,它又没受过教育……
太特么猖狂了,随随便便就从别人的空间戒指里掏出东西,跟玩儿似的。好在神珠不能收进纳戒,留在了紫府。
老者抚摸弓身,感慨道:
“耀如羿射九日落,天地为之久低昂……我以前常驮癫仙人渡海,对这张弓非常熟悉。可惜它闲置八百年,精神与法力衰竭了。”
说话之间,黝黑的弓身闪烁光芒,淡青色的弓弦亮如秋水,澎湃的威压向外辐射。
龟虽寿抬手拉开一半弦,对外虚放。
嗡……
光球附近,一块礁石的上半截顿时化为粉末飞走,露出的断面如被刀削。
信天游目瞪口呆。
尽管曾在桃花坞与震天弓产生一丝精神共鸣,击伤了玉阳子。可现实中,使出吃奶劲也拉不开。
老者笑道:
“你得弓的时候,恐怕还得了《金身诀》,我感应出你身上有一层薄薄气息。癫仙人指导过我修行,有半师之谊。所以,咱们算师兄弟了,你说是不是?
“愚兄重新为震天弓灌注了精神与法力,仅仅激发杀气,就射杀出神真人。你得与它多沟通,放在灵气充沛的环境温养,老搁纳戒不行。对了,见你收集一堆秘银灵晶天材地宝,想必要造一座大阵。
“千百年来,海底沉船无数。愚兄闲着没事,收集了些玩意送给你。不过,灵石没有。海底矿脉极少,罗浮岛下倒有条大的,却是南海派基业,不能动。偶而碰到落水的灵石,灵气也早挥发了。
“这两个纳戒,加上你手指上那一个,愚兄全部作了禁制。除了你自己,只有比我强大的修士才能发现它,打开它。”
龟虽寿一松手,震天弓消失了。径直走到圆桌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两枚戒指推过去。
切,天上掉馅饼?
在海底碰到一个脑壳夹扁了的超级高手,非要认师弟,硬塞钱?
信天游笑笑,不去窥探纳戒里有啥,问道:
“龟兄,你什么境界?”
老者黯然道:
“惭愧,三百年前就是渡劫六重巅峰了。”
啊,六劫圣人!
乖乖,只要天人不出,这货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
但三百年不破境,资质确实堪忧。好在海龟的寿命长,一步步地熬,总能出头。
信天游道:
“龟兄,无功不受禄……你怕是有什么为难事情,需要我帮忙吧。”
龟虽寿喜形于色,道:
“哈哈哈……师弟简直太聪明了。希望你可以签订一个灵魂契约,在十年内完成一桩事。如果完不成,就返回海底,被愚兄夺舍。”
靠,乌龟尾巴果然露出来了,这还是人话吗?
信天游怒不可遏,冷笑道: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