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小仙子
信天游猜测,这就是神魂离体的状态!
出神真人能够神游,早在潇山窃宝时就遭遇了丹丘生的分身。普通人在躯体极度虚弱或者死亡时,灵魂也会飘浮出来。
看来,自己的状况极度糟糕了,离死不远。
不过乍入微观世界,他好奇心发作,到船舷边驻足远眺,又端详起核舟来。
两尊雕像,戴高帽子的大胡子明显是苏东坡,另外一个就是黄庭坚了。袒胸露乳的大和尚,应该是佛印。
又绕到船舱边,关上窗子,果然见窗页上刻有石青色字迹。左边“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边“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两句诗文出自苏东坡的《赤壁赋》,核舟刻画的正是三人泛舟游赤壁情景。
既然绿萼的灵体可以藏在桃核偷渡,瞒过了修行千年的桃夭,想必是一件不错的法器了。也许具备一定的防御和攻击能力,可以对付妖虺。
绿萼撇嘴道:
“喂,你不要做梦了,清风舟的攻击力伤不了虺。”
听到这句话,信天游吓一跳。我还没有开口呢,你咋知道了?
“绿萼,你能够听到我心里的想法?”
“呆瓜,我们现在神魂离体了。你一转念我就晓得,不需要说话的。”
“啊,不对。我见过丹丘生、玉阳子的神魂离体,他们比你厉害,可是没有这样的本事。”
绿萼的眼睛闪过一丝慌张,神情忸怩,道:
“人家,不是给你吃了一颗丹丸嘛。”
信天游惊道:
“就是在桃花幻境中,你最后给我吃的那一颗红色药丸呀?那不是恢复精神,补充念力的吗,怎么让你感应到我的意识想法了?说,到底是个啥?“
绿萼啐道:
“哼,就不告诉。反正你吃了以后没坏处,不是很快从梦幻状态清醒了?“
信天游搔搔头,问道:
“那……既然你知道我的心理活动,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因为,你心里面根本没有我……”
“啊,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不等说完,气哼哼一屁股坐下,突然又想起一事,跳起来问道:
“既然我们是神魂状态,相当于两股意念,自然没有什么神经系统,也应该没有触觉痛感。为什么你拧我的耳朵,还是挺痛的?”
绿萼被凶巴巴的样子吓坏了,后退一步,怯怯道:
“你还保留着**的习惯,觉得被拧了应该痛,自然就痛了。”
这个理由,信天游自然清楚。
人体所有的感觉,其实都是受刺激后神经传导的信号。生活中,一些感觉形成了标准反应模式。当认为是时,便真的是。
比方说,催眠师让人认为脚被烫伤了。尽管没烫,皮肤也会起水泡。
曾有一个著名的实验,将死囚绑住,假装划破手腕流干净血,同时把水滴入铜盘中。那名囚犯慢慢听着水滴落,身体同步呈现出流血不止的状态,真的就此死去。
绿萼见他气鼓鼓,耳垂红肿了,歉意地上前帮忙揉。又见他退缩,便用双手扳住肩膀,踮起脚哈气。
少女的嘴唇红润小巧,嘟起来恰似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
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出气如兰花般清幽,细嗅又如栀子花般馥郁。仔细回味,还有一股青涩清新甜丝丝的味道。
仿佛晨风拂过春天的大草原,繁花似锦,露珠晶莹,呈现出一派蓬勃的青春甜蜜。
她只比信天游低半个头,这一踮脚扳住肩膀,便将整个身子贴上去了。
少年手足无措,又怕一退后她就要跌倒,只好**地杵在那里。满腔的沮丧愤懑不解,顷刻烟消云散。
少女吹呀吹呀,肿包未缩小,少年的脸却红了起来,一直红到脖子耳根。耳垂像一颗半透明的玛瑙,灼热异常。
绿萼在不知不觉中改成了嗅。整个身子软软趴在对方身上,喃喃道:
“姐姐说,你神魂里有一缕神圣气息,我怎么闻不到呀……”
瞥见耳垂红得透亮,像一颗熟透了的仙果。
呃……
信天游绷紧的身子不禁一耸
绿萼鼻息咻咻,媚眼如丝,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吧嗒着嘴呢哝:
“真好吃……”
突然,核舟猛地一震,两人滚落在甲板。
少女晕头晕脑,斜靠船舷站起。一手握住栏杆一手支额,慢慢回想,俏脸越来越红。配以亭亭玉立的身姿,翠绿的曳地长裙,好像一株艳丽无双的凤凰木。
叶如飞凰之羽,花似丹凤之冠。
只听到一声嘤咛,小仙子双手掩面,像受惊的小耗子哧溜窜向船尾,不知找哪个角落去躲藏了。
信天游良久才恢复情绪,脸却染成了一块大红布。
核舟摇晃的幅度加大,频率加快。
水流的“唰唰“之声盈耳,沉闷而空洞,越来越响亮。
天色更暗了。
绿萼又来到了船头,衣裙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
手朝栏杆一拍,身子斜靠,粗着嗓门大大咧咧道:
“喂,那个谁……刚才纯属意外啊,大家都晕船了……放心,姐罩着你。以后谁敢欺负,就报上绿萼大仙的名头。”
然而,少女声音颤抖,就差没哭了。握定栏杆的纤长手指,不停地合上又松开。这时候,只怕信天游叫一嗓子,都能把她吓跑。
信天游起身问道:
“赶紧地,别东扯西扯了,情况你也清楚。早就瞧见山脉的影子,估计这条虺十有**要去撞,好把我弄下去。估算一下,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绿萼望向天空,抬手压了压鬓角,道:
“大概剩一分钟吧,已经触及五千米深海底,它刚才拍断了一根石柱。”
啊,信天游闻言吃了一惊,气呼呼道:
“你怎么不早点讲?太短了,一分钟能够干嘛?”
“不要紧,在核舟上我们还有十分钟?”
“绿萼,什么意思,这里流逝的时间比正常慢十倍?”
“不,时间并没有拉长。但神魂状态的沟通快如闪电,一分钟可以当十分钟用。”
“我懂,交流越快,蕴含的信息量越大。正常状态下十分钟才说完的事,一分钟搞掂,身处其中就相当于拉长了。你有方案没有?要不,快点把我送出去。”
第六十二章 水中月
绿萼道:
“虺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天生镇压万物。尽管被你刺瞎了一只眼睛,脑子糊涂。可同它硬拼躯体的话,连圣人都是送肉上砧板。看来,只能用神魂偷袭了。我离开本体太远,实力大减……”
信天游不等她讲完,忙道:
“没有关系,震天弓在空间戒指里。只是我现在的念力无法凝聚,取不出。你试下,看行不行?”
绿萼摇了摇头,道:
“有弓没箭,也是白搭。我和姐姐都指挥不动震天弓,否则上次就不用请你出手了。你既然凝聚不了念力,肯定也激发不出它的杀气,伤不了虺。”
信天游转了两圈,郑重道:
“等下我先松开桃核,让它浮上海面。你神识这么强大,随便差遣一条鱼把自己送回岸边吧。记住,以后不要随便溜出来了。瞧,外面多凶险。”
少女的脸上增添了一丝忸怩笑意,低声道:
“切,才不要你关心呢。”
信天游懒得废话,连连催促。
“好啦,就这么说定,快送我回到身体。”
“那你呢?”
“它撞山的时候,肯定也不好受,我就乘那一瞬间逃离。放心,本公子水性好得很。加上有山体阻隔,躲藏起来一点都不困难。”
“不行,你斗不过它的!”
“行,我说行就行!”
“不……行!”
绿萼的声调陡然拔高八度,长长的拖音吓得信天游一激灵。乖乖隆地咚,这是要卸下淑女伪装,变身成为母老虎的节奏呀!
果然,少女柳眉一竖,横了他一眼,道:
“想在水里斗蛟龙,做梦吧!再啰哩啰嗦,小心本小姐揍你!”
她瞪大眼睛作凶狠状,煞有介事卷袖子。可惜穿的是窄袖短襦,没袖子。纤纤小手抚摸自己玉藕般的胳膊,模样充满魅惑。
信天游乖乖噤声。
绿萼一拍栏杆,核舟大放光明。
甲板舱壁竹蓬栏杆等等,表面立刻显现出无数镂刻精细的图案。船体内部,无数繁复的线路中,有晶亮的东西在流动。
信天游见到这一幕,总感觉有点熟悉,呆了一呆后突然醒悟。那些线路不就像电路图吗?里面流动的恐怕是法力了,特像电流。
核舟之上,顿时热闹起来。
黄庭坚悠长地叹息: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苏东坡豁达地朗吟: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佛印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迎赵王。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三人的眼睛中,红芒越来越盛,凌厉的气势开始酝酿。
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阿块块,阿块块……”。夹杂着“哗哗”的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信天游一眨眼,三人又不动了。探头朝舟尾望去,见到两名船夫静止了,炉里蹿出的火苗却未熄,壶中呼呼直冒白气。
一息后,核舟复归寂然。
绿萼道:
“这件法器,我跟姐姐打磨了很久的。虽然伤不了虺,却可以扰乱神魂。刚巧你扎伤一只眼珠,它的防护不完整了。等下子,我先汇聚清风舟残存的法力一击,再从伤口跳入虺的脑海大战。你赶紧逃,不用管我。我就算不回核舟,随便抓一条鱼也能游上岸。”
听了这番话,信天游斩钉截铁道:
“不行,太危险!”
绿萼双手一叉腰,横眉立目。
“你敢不听?”
信天游没好气,呵斥道:
“少啰嗦,快送我回去。”
少女跺了跺脚,道:
“行,依你。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不趁它受伤补一刀,都对不住人家。等下子我不进脑海大战了,射一箭就跑。”
箭?
你哪有箭?
信天游瞅着她光溜溜的膀子纳闷不已。
绿萼嘻嘻一笑,伸手撕下了半幅长裙,顿时幻化出一张小巧的弓。好在穿着长裤,没有春光外泄。
信天游皱眉嘀咕,这不就是个玩具吗?
绿萼瞅了瞅,也嫌小。干脆把剩下的半幅长裙扯落,化作一团光影灌入弓身。那张弓立刻大上一号,显得更扎实了。
又从头上拔下一只金钗,扬手化作一支金光闪闪的小箭。
“嘻嘻,我周身的事物,都是神魂幻化,变出一支箭还不容易?”
她得意洋洋说完,也觉得箭小了,挟在指间转了转,苦恼地环视身体。
信天游生怕下一秒,她把一身衣裳全部变光,急忙道:
“好啦,射完箭躲进核舟,发现情况不对就快跑。时间不早了,赶快送我上线……哦不,返回本体。”
“嗯。”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绿萼轻哼一声,扮了个鬼脸,呵气成云。
信天游被云雾笼罩,微觉头晕,清醒的意识在下一瞬回到了身体。周围依旧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彻骨寒凉。
他探手入胸襟,要将桃核抛出。可才捏住脖子上的线绳,就见到胸前光明大盛,一道红光从射出,在虺的独角上穿出一个小眼。
巨蟒立马癫狂,翻腾扭曲。
信天游于错愕之间,天旋地转,见到黑魆魆的山体迫面而来,果断滚入水中。
虺高速撞上了山崖,沉闷空洞的“隆隆”声不绝于耳。
信天游顾不得回头看了,摸一摸桃核还在,奋力向上游去。
从深海上升,不能太快,得逐渐适应压强变化。否则突然蹿出海面,铁肺也将炸开。于是飞快游出一段距离,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了,便把速度放缓。
游着游着,头顶越来越黑暗。
许多小鱼倏忽来去,几只闪着磷光的水母好奇地围绕客人转。
貌似,不对头呀!
信天游脑子昏沉,手脚麻木,感觉自己似乎正一头扎向无底深渊。
望见斜上方遥遥出现了一团光晕,便咬牙游向那边。
游呀,游……
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是漆黑的天幕挂着孤零零半个月亮。这就好,快浮出水面了。
游呀游……
月亮像啃掉半拉的烧饼……
月亮像缺了半边的脸盆……
月亮像少了半块的雷达转盘……
游呀……
信天游停下了。
靠,那不是水中月影。
第六十三章 深海避难所
首先,月牙是竖立的。半个月亮却是倒扣的,倒有点像隧道入口。
其次,月牙的出现,是月亮运行到了地球阴影里,形状永远为两个圆不完全重合的部分。也就是说,连接两个尖角的为一道圆弧,不可能是一条直线。
除此之外,信天游还发现了一个更加严峻的事实。
他昏昏沉沉,混淆了上下的概念。先前并未上浮,而是一直往深海里潜。
人体的密度约大于水,入水便要下沉,只有尸体泡胀了之后才会上浮,难怪游得比较轻松。
但明知如此,也无法回头了。
静止状态下,他呆水底三天三夜都没有关系。可在剧烈的运动中,血液中的存氧几乎消耗殆尽了。
五六千米的深海高压,又不能让躯体大量进水像海洋生物一样维持内外压强一致,没被压扁成一张纸算相当厉害了。然而,肺部严重缩小,连残留气体也逃逸了。
大概还能憋**分钟,绝无可能从六千米深处浮到海面。
难道就这么淹死,被海底的怪物吃掉?
信天游冷静下来,赌了。
既然上浮不行,那就干脆向下。半个月亮不像是自然形成的,也许海底住了人,搞出了一个亮化工程。
游啊游,四顾茫茫,毫无依托。
似乎整个世界消失了,只剩下深邃的黑暗,只剩下他一个人,疲惫地在星空流浪……
海水不再粘稠,温度慢慢上升。尽管只五六摄氏度,却让冻僵了的身子灵活一些,视野清晰开阔。
咦,水怎么变“清澈”了?
这个地方不对劲!
一般而言,海水越深,温度越低。随着压强越大,盐分增加,将越来越稠。除非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热源与对流,把别处水带了过来。
况且,暗黑世界的生物,普遍具备趋光性,望见光源就要扑上去。可瞧“半个月亮”的附近,没有任何活动痕迹。
不对劲就不对劲,信天游懒得管。榨干残存的精力,向前猛冲。
距离两百米,终于看清楚了。
前方居然是一个半球形状的光幕,里面隐约露出一扇门。
他心里一阵狂喜,赌中了!
有门就证明有人活动,就存在空气,不会是一个深海避难所吧?
突然,光球右侧,一根沉入海底的千年古木蠕动着探出了沙子。上面附着一圈圈吸盘,竟然是一节巨大无匹的触手。
但沙子和海水没有被搅动,原来那节触手只是一道虚影。
诡异与惊骇的感觉,在脑海一闪而逝。信天游憋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了,哪顾及那么多。额头青筋暴突,足蹬手划,一往无前。
从光球左侧的黑暗里,幽灵般又冲出一物。矫捷灵动,不带出丝毫的水流激荡,仿佛在虚空里飞行一般。
那是一条近二十米长的虎鲸,背黑腹白。耸立的背鳍像一排锋利镰刀,小眼睛露出冷酷幽光,阴森森盯过来。
呵呵,阴魂……必然是两条海底的阴魂无疑。
来不及细想了,信天游迅速收回眼角的余光,一头扎向光幕。
大白鲨同虎鲸同为海洋霸王,一个单打独斗,一个群居生活。大白鲨的牙齿尖利无匹,是穿刺型。虎鲸的牙齿短、粗、钝,是切割型,咬住猎物之后以撕扯为主。
所以,被大白鲨咬住还有可能脱身。被虎鲸咬住,基本上甭想逃跑。
虎鲸如苍鹰俯冲,像一片阴云笼罩而下。巨口一张,将对方的身子横咬,头颅朝两旁疾甩。
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明明牙齿穿透了身躯,信天游猛然一僵,依旧完好无损地挣出。心里泛起一股寂灭死亡的味道,感觉身体内的活力飞快流逝,与在云溪谷斗老尸时一模一样。
但阴魂并非实体,阻挡不了他前进。
咬!
逃!
再咬!
再逃!
终于,信天游一头撞上光幕,连喷几口鲜血。
光幕剧烈震荡,将数丈方圆全部染红,透出淡淡血色。一息之内竟然扭曲闪烁变幻了数十次,将血水逼出。
少年郎身躯痉挛,像一条软绵绵的虫子趴在了稀松的淤泥上,慢腾腾陷入。
凶猛的虎鲸一直徒劳地紧追,撕咬。待到光幕将血水迸射,正好被罩住了头部。
它瞬间僵硬,一动不动,头部变成了一团“浓烟”氤氲扩散。身躯则好像被慢火引燃的木雕,一寸一寸烧干净。
信天游神魂里有神女的念力,血液蕴含了凌厉气息。根本不是一般阴魂可以抵挡的,比民间驱邪的“黑狗血”好使多了。
从沙子中蠕动探出的触手,伸长横越一百多米远距离,悬停于光幕上方。正要向少年抽下,见状吓得直哆嗦,又闪电一般缩回。
虎鲸变成了烟雾,袅袅升腾。
触手抵挡不住诱惑,躲躲闪闪探入雾中,偷偷吸取。胆子越来越大,最后如巨龙吸水般一扫而空,连飘散到几十米外的丝丝缕缕烟气也被扯回。
它的颜色变得更加幽深了,浅褐里透出了棕红质感。吸盘莹白润泽,像整齐排列的两行玉玦。懒洋洋在空中挥了挥,重新缩回沙滩下。
三分钟过去,光幕外只剩下光溜溜白惨惨的一副虎鲸骨架。
“骨鲸”可怜兮兮,摇了摇空荡荡脑壳,摆了摆破蒲扇一般的尾巴,转动历历可数的肋骨。慢悠悠游入黑暗,同方才的灵动迅捷有天壤之别。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信天游瞧见光明充斥上下四方,无处不在。仿佛一头撞入了极浓极稠,由密密麻麻光线组成的白茫茫大雾。
居然,有空气!
他再也憋不住了,随着数次迫不及待的呼吸,鲜血猛烈喷出,又被光幕逼入水里。脑海一片空白,手足躯干痉挛不已。
潜水之人从深海浮出,压强的急遽降低会令血液、肺泡中的残留气体急遽膨胀,撑破血管、肺部。
但这片由光线与空气混合形成的两米厚光幕,由一股神奇的力量流转运作,似乎隐含了智能。由外向内,压强逐步降低,含氧量则逐步提高。
从穹顶陷入,好比进了减压治疗舱,恢复良好。
过了十几分钟,信天游终于穿透光幕,“吧嗒”掉入松软的沙滩里。
-----------------------------------------------------------------------
我把章节发布之后,一般会回头再看一遍。
上上章《小仙子》,翻看时总感觉怪怪的,像是缺少点什么。第二遍才发现一句话凭空消失了,仅仅才八个字,前后的标点符号也恢复得天衣无缝。
哈哈哈,难道发出后就有审核员专门看,专门修改?
厉害!
第六十四章 紫府
经过一夜煎熬,信天游的精神与**疲乏到了极点,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骨碌爬起。手指揉搓沙粒,体会久违的粗粝感觉,迷迷瞪瞪打量眼前的奇景。
光幕从里向外看,如同隔着厚厚的毛玻璃,只能够看清二三十米范围。再远就模糊虚化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有点像置身于星际飞船。
附近沙地,平整得如被压路机碾过的柏油路面,没啥海参、海胆、海百合、海星、海蛇、水母、海葵……
方才闪现的章鱼和虎鲸阴魂,也消失了。
光幕内的空气,约微潮湿。如同春天雨后的花园,清香似有似无。
地面上的沙子干净得令人发指,没有一丁点儿尘灰。捏在指尖细瞅,发出了温润光芒,仿佛结晶的微小颗粒。
信天游掏出桃核,连喊了好几声“绿萼”。不见回应,又怅怅塞回胸襟内。
深海的高压、寒冷、窒息,对灵体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唯独海水阻隔,让它们穿行时比较艰涩。
想必绿萼射出一箭后,已经浮出海面了吧。
信天游走向前,面前是一堵青色山崖,凹凸不平。东一簇西一簇分布着姹紫嫣红的珊瑚,恍若一簇簇艳丽的花。
光幕像半个大碗倒扣在山崖上,隔绝海水。高度约三十几米,直径长约六十多米。
他静静看着,佩服得五体投地。
乖乖,六千多米的深海,只有特种材料才承受得住高压。但海水却被至轻至柔的光线挡住了,没有一丁点渗漏。
这样的奇迹,用科学无法解释。
沙滩上,一行清晰脚印从崖底正中的一扇门户延伸出,抵达光幕边。似乎,曾经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进入了海水中。
信天游小心翼翼走到脚印旁,仔细端详。发现是一双老式云鞋留下的,土布千层底,鞋底的针脚隐约可辨。
此人的脚掌比自己约大,个子应当更高。但吃入沙子的深度很浅,证明身体不比一只猴子重。
高端修士可以影响万有引力,令身子轻盈。从布置深海光幕的手段看,至少是一个渡劫圣人。
然而,沙滩平整光滑,只留下一行孤零零走出去的脚印,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的灵气浓郁得宛如实质了,必然存在灵脉,属于修行者的洞天福地。可乌漆墨黑的六千米深海,是怎么找到的?
信天游按下疑惑,整理顺溜头发。把衣襟下摆拂平,把沙子拍打干净。
可惜,经过与虺的激烈搏杀,又被海水狠狠冲刷,衣裤全烂了,鞋子也丢了。眼下光脚露腿,精赤胳膊。无论脸上怎么扮出庄重的模样,都像一个街头小混混,还是混得比较凄惨的那种。
走到石门前,他哼哼两声清理了嗓子。低头深深一揖,朗声道:
“小子信天游,求见仙尊。”
咦,没有动静。
太好了,说明仙人串门走亲戚去了。自己跑老远来拜见,挺不容易的,顺点东西应该不会见怪。正巧华文的传送阵缺乏顶级材料,市面上根本买不着,在一般的门派里也找不到。
“小子信天游,求见仙人。”
洞壁右侧刻“仙居临紫府”,左侧刻“人世隔红尘”。顶上的横批却没有,留出了一块空白,忒为奇怪。
“小子信天游,求见仙人。”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准没错!
见依然没有一点声息回应,某人挺直腰杆,摩拳擦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了好几圈,渐渐冒出精光。
郑重其事地走上前,慢慢伸出手握向门上铜环,手掌却一下子插进去了。敢情这是一扇似实还虚的门,装样子的。
信天游矗立良久,感应洞内并无法力运转的波动。贼兮兮四下溜目,昂然钻入。
进去后一扫情况,顿时目瞪口呆,气不打一处来,心中怒骂。
“靠,见过穷的,没见过这么穷的。整个一破窑洞,好意思吹牛皮,说什么仙居紫府!”
进门后才一米五径深,到了一个圆形小室,面积不过十二三平方米。一眼就能看清楚什么也没有,除了中央石板上摆放的蒲团。
左瞅,空荡荡。
右瞅,荡荡空。
前后瞅,一览无余。
我勒个去,比小爷冲洗了一夜海水的脸都干净!
信天游忍住气,仔细观察。就不相信在如此恢弘雄伟光幕下的洞府内,找不出一件宝贝。
蒲团颜色金黄,由稻草杆编织,不像北方爱用玉米棒子皮。
春天过后,笋脱壳。被太阳一晒就萎蔫了,蜷曲成一枝枝毛笔模样。将它们收集好,等到秋天,喷水润湿撕成条条。正好捆扎一束束稻草,编织蒲团、座垫。
初步判断,曾经居住于此的修行者是一位江南人士。
不过,丫也太抠门了,什么东西都不留下。
信天游盯住蒲团,蹲下研究起这个在江南水乡的常见之物。
金黄饱满的稻草,并未黯淡灰褐,也没有磨损。说明属于穷修士新添的家具,貌似还是唯一的家具!
用手一摸,清凉滑腻,全无稻草的粗糙刺扎之感,难怪不用布套子罩上。
仔细一瞅,蒲团的表面覆盖了一层透明外壳,琉璃一般。以指节轻敲,声音清越。用手去推,却动也不动,仿佛同地板紧紧粘连。
信天游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灵气凝结,又经过漫长岁月琉璃化了,形如冰晶。
他四顾洞壁,用手掌按压摩挲,感觉差不多。
赶紧跑出洞,甚至攀上了数米高山崖。发现整面石壁,包括珊瑚,表面全部如此。
甚至,包括那些不计其数的沙子。
覆盖于它们表面的,赫然全是琉璃化了的灵晶。
灵晶比极品灵石还珍贵的多,极难保存,在自然环境里会迅速汽化。
藏宝阁拍卖手指头大的一块,先装入千年赤木芯筒子,再放进极品羊脂玉盒子,最后套上天外玄铁罐子。
就那么一点点,拍得了六千两黄金。假如不是童三窜通逍遥子搞鬼,价格会直奔一万去。
可在这儿,灵晶非但固化了,还满世界是,比白菜梆子都不如。
乖乖,需要多么浓郁的灵气,历经多少岁月才能形成!
第六十五章 定军山
嗵……
信天游直接从山崖跳到了沙滩中,仰天大笑,心中畅快无比。
哈哈哈……
没想到,传送阵最难的灵气供给问题,竟然在这个海底古洞中解决了。
华文设计的阵势,为了获得最大输出法力,关键地方必须采用灵晶。别说全世界都找不到那么庞大的数量,就算找到了,安装也是一个大麻烦,会气化爆炸掉。
信天游曾经想过,实在不行,自己就用力场束缚灵气制造灵晶。从能量损耗的角度看,此举得不偿失,产量也跟不上需求。还得为它们特制容器,平添了繁琐与难度。
但粗略估算一下眼前的山,仅仅剥下山崖上覆盖的晶体,就可以满足“时空之门”的需求。何况沙滩边沿还散布着数量庞大的鹅卵石,也已经琉璃化了。晶沙细小,处理太费事。他财大气粗了,暂不纳入考虑范围。
天,这分明是金山,银山,雪中送炭山!
少年双臂一张,手掌摊开向中间合拢,形如抱球。不多时,被力场束缚的水蒸气凝聚成了苹果大一团。
喝完水,意犹未尽,想起师父曾经唱过的京剧《定军山》。当即左手把虚拟的长须一捋,右手挥斥方遒,迈开了台步。
幽静光幕下,苍凉的京腔响起,越来越高亢。
“这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营门高声叫,大小儿郎听根苗。一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向前个个有赏犒,退后项上吃一刀。三军与爷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成功劳……”
哈哈哈……
唱完,收势。
信天游拔出狼牙,见小龙畏畏缩缩盘旋于剑刃不肯动,拈起它一把丢向空中。
这货没有实体,除了空间戒指与西珠盒子外,哪里都可以钻入隐藏。今天之所以老实,缘于洞天内存在着一股淡淡威压。大修士虽然早就离开了,遗留的气息与意志却没有彻底消逝。
挖矿去,说干就干!
信天游蹬蹬蹬爬上了十几米的山体中段,选择非常平坦的一处。先用狼牙划出长宽各一尺的方形,再伸到底下撬。几秒钟之后,一块方方正正的琉璃灵晶就被剥离了,特简单。
世间通行的灵石叫“小方”,是长宽高各半寸的立方体,体积相当于一颗大珠子,便于修士握在掌中吸纳。大方的长宽高则达到了两寸,一般用于布置阵法,等同十六个小方。
因此,俗世形容一个慷慨时,往往会说他很“大方”。
而华文设计的超级大方,丧心病狂。长宽高均为一尺,等同四百个小方。整个法阵启动,需要一百块超级大方的灵晶,两千块普通大方的极品灵石,三万小方的上品灵石……
得举天下之力,才能完成。
目前正进行的试验阵法,规模小得多,把灵晶也省略了。可依旧不秀气,信天游从潇水剑派“化缘”来的那点玩意,全砸进去了。
他连撬十几块灵晶,仔细清理干净底部杂质,叠放于凸出的岩石顶。双掌伸出,同时释放能量与力场。
灵晶迅速呈现岩浆一般的熔融状态,灵气四溢,被力场束缚逃不走。
两分钟后,一尺见方的琉璃灵晶形成了。
信天游又等三分钟,估摸温度降低到可以承受了,将它托举在掌中欣赏。
通体透明,毫无瑕疵,堪称完美。
小龙适应了洞天内的威压,倏忽如电地穿行了一阵子。毕竟空间狭小,很快乏味了,用脑壳撞光幕……
信天游瞥见吓一跳,意念一动将它召回,顺手往左臂一缠。
开玩笑,这可是海下六千米。光幕如果被撞破了,亿万吨海水瞬间砸下来。甭说灵晶保不住,小命也许玩完!
提供这个海底宏伟工程的能量,必定来自于灵气,眼前分明是一个强大无比的阵法。
而光线恐怕属于辅助性质,光源就藏在沙滩下。另外,沙子底有没有宝贝?
反正灵晶跑不掉,信天游不着急。
把手中的琉璃成品搁放于岩石上,跳下沙滩。拿脚板当船形铲掀沙子,来回犁了几遍也没啥收获。
又逡巡到光幕旁蹲下,卖力刨沙子。倒要看看埋了什么东西,发出的光线竟然拐弯形成了一个罩子。
下挖一米多深后,触及坚硬岩石。沙墙渐渐湿润,旁侧隐约有光线透出。想要看究竟,就得挖开光幕底下。
信天游想了想,试探性地把手插过去,却仿佛碰到了一堵坚实无比的橡胶墙。指尖约有内陷的触感,可无论怎么使劲,也无法前进分毫了。
呵呵,有点意思。
好歹测试下强度,做到心中有数,千万别把它打破了。
少年郎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一拳击去,只用了约百分之一的力气。
呯,光幕岿然不动。
他早料到如此,并不在意。一点点增加力度,准备随时停下。
十拳……
二十拳……
三十拳……
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吃奶力气了,光幕依然毫无反应。
信天游急眼了,不祥的感觉从心里升腾而起。匆匆忙忙跳出深坑退后几步,斜沉肩膀,狠狠撞过去。
嘭,无济于事。
这下子,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退后七八米远,闪电一般前冲。
随着“嗷呜”一声惨叫,一个歪七扭八的“太”字从光幕之上无阻力滑落。
如此场景重复了三回后,信天游双手插进沙子撑起身躯,鼻青脸肿地瘫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这个海底阵法高强霸道得不可思议,你强它也强,你弱它也弱。你以硬碰硬,它就硬碰硬,不屑搞什么卸力取巧。
某人引以为豪的肉身无敌,在阵法的面前就是一个大笑话。
进来了,却出不去。
活生生变成一只不幸钻进了双层玻璃夹缝的苍蝇。
当然,办法还是有的。
师父信使赐予的剑气无物不斩,可惜在对战玉阳子的时候给用掉了。但激发能量制造出上千度的高温,就不信烧不穿一个洞。
可那样一来,洞天就要毁了,自己也需先做好防护。被妖虺带进海底,是一个逐步深入的过程。骤然遭遇高压,谁也受不了。
假如,倘若,万一……烧不穿呢?
呆呆瘫坐沙滩上,先前的欣喜若狂被忐忑替代。信天游想了又想,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洞窟。
洞壁刻了不少字,或许存在破阵之法。
第六十六章 完蛋了
小小洞室内,蒲团正上方三米高的穹顶,镶嵌着一颗脸盆大珠子。发出柔和的白光,照得满室通明。
这也是一颗罕世奇珍,拿出去后卖十万两黄金都没问题。实用性很强大,在漆黑的环境无可替代。
信天游静静看了一会儿,喟然放弃。
大珠镶嵌进穹顶,表层也“琉璃”化了,同石壁浑然一体,不好撬。况且,不清楚它是否牵连阵法,不敢轻举妄动。
他离开“灯”下,按书写习惯从左边的洞壁看起。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楷书,走的是颜真卿路子。方正规矩,藏锋笨拙。
《登古幽台歌》出现在修行者的洞府,总让人感觉怪怪的。细一琢磨,又不奇怪。面对不尽时间,无边空间,任谁都会产生迷茫与无力。
信天游一边看,一边把手指头探入笔痕摸索,表情渐渐凝固。
这些字不是用凿子刻出来的,而是用手指头直接划拉出来的。沉积深海亿万年,无比坚硬的岩石,竟在对方指下成了豆腐块。
下一行字龙飞凤舞,入石三分,简直要破壁飞去。
“神安在?佛安在?仙安在?天人安在?”
信天游乐了。
敢情这位不是啥神佛仙,甚至没见过天人。
发泄一通后,写字人的心态平和了许多,接下来是一版比较随意的行书。
“余幼鲁钝,多妄语,人以为癫……”
信天游总觉得语境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或者听说过。皱眉略一思索,还是不得要领,继续往下看。
数行之后,他身子猛一颤。
我勒个去,线头掉进针眼里,巧得不得了!
三天前才去过人家故居,拿走了人家威震天下的法器,今天就闯进了人家的洞府。
这儿的主人赫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癫道人!
这厮认为,像楚山神女那样拼命压抑修为,固然延迟雷劫争取了修炼时间。却把所有风险堆积到了最后,造成一次性爆发,不可取。
因此,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攀登,老老实实挨雷劈。
随之又发现了新问题,雷劫的威力与渡劫者的修为相关。你越弱小,便越难成功。可越强大,天雷就越猛烈,不把人劈得粉身碎骨不罢休。
他抵达前无古人的渡劫八重境界后,面临严峻问题。对渡过最后一劫,顶多只有五成把握。
天下修士均昂首以待,道门冷眼旁观。
在这种时候服软,申请进入虚空秘境绝对不被允许,也违背了自己的道心。
癫道人苦思冥想了半年,终于捣鼓出一个绝妙方法。
以前送弟子到南海的时候,偶然发现一个海岛的花草树木格外繁茂,空气清新。突生奇想,天地元气越来越衰弱,在陆地散逸快,在海洋慢,海底也许有大灵脉。
潜入深海,果然如此。
便在灵脉的出口挖了洞窟,以阵法隔绝海水,不定期来此修炼。
渡劫前的两个月,他再次潜入紫府。当修为达到了第九重后,由于厚厚的海水隔绝天机,雷霆并未降下。
继续在海底生活了一年,感觉再也无法提升了,他冲天而起,直接横渡星河。
按照癫道人的估计,天雷依旧会追击。但由于他跑得快,雷霆的威力不能够充分施展,完全扛得住。一旦脱离星球控制的范围,就不足为虑了。
叙述到此戛然而止。
毫无条理,文字散乱。想到哪写到哪,估计不是在同一时间段完成的。
有对生平的回顾,提到了门前桃树。有对炼气与炼神的心得体会,还有絮絮叨叨……
比方说,当初“小无上”是夜朗国王子,恰逢政变被救下,念念不忘复仇。癫道人觉得,那不过是“蝼蚁争斗耳“。不胜其烦,将他远远丢到了南洋岛屿。
当地土著生活原始,“无纸笔之具,但将羊皮槌薄熏黑,削细竹为笔,蘸白灰为字,若蚯蚓委曲之状。”
信天游把两壁共三千多字看完,气不打一处来。
癫老头是真的癫,真的懒。
瞧瞧,都写的啥?零零碎碎没有中心思想,没有段落大意……哪怕留下几个字的破阵之法,也是好的。闲着没事写八百年前的风土人情干什么,留给后人考古呀!
又仔细看两遍,依然找不到破阵的蛛丝马迹。
终于搞明白了,癫道人压根就没想到深海会有人拜访。墙壁上刻的也不是“遗嘱、传记、功法“,属于随手瞎划拉的涂鸦。
没办法,信天游从空间戒指内取出震天弓,带着侥幸的心理用弓梢去捅光幕,根本没用。
他只剩下最后华山一条路,释放能量,用高温焚烧来破阵。
否则,必然像钻入玻璃罩子的苍蝇,被活活困死。
光幕里的温度比海水高一些,可也只有十二三度。不仅无法吸收外界热量,自身的热量正流失。
光能倒是可以吸取,但其中高能量的紫外线含量太少了,远远不够身体需要的。
动能想都甭想,这儿可没瀑布。
最最要命的是,紫府内清洁光溜,没吃的。
癫道人飞升之前,呆了一年零两个月,不晓得辟谷没有。但他即使想吃,踏出光幕就行,外面是一海洋的食物。
信天游才踏上漫漫的进化之路,细胞的新陈代谢并未摆脱对化学能依赖。一天不吃可以,十天不吃可以,甚至一百天不吃也可以……
但一千天不吃,绝对要完蛋。
一万天不吃,地球先完蛋。
一天后,他心急火燎制作完一百五十大方灵晶,收入空间戒指。
总共才九个立方米,太小。被秘银和其它材料占掉近一半地方后,剩下的空间只能容纳这么多。
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不是爬崖壁剥“琉璃“,就是琢磨癫道人的留言,要不然乱挖掘。
不敢睡觉,生怕一觉不醒。
把一切准备好之后,信天游郑重走到光幕边沿,释放能量集中于一点。
阵法毫无变化。
加大输出,峰值达到了一千三百度,比普通岩浆还烫了。
可惜,没有用。光幕内的气体流转,瞬息把热量扩散,只泛起了几丝羽状涟漪。
信天游停下了。
无效的事情,不必坚持。
靠,完蛋了。
第六十七章 陷入绝境
信天游的脑海里像打雷一般轰鸣不已,好半天才定下神。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得赶快想办法,最严酷的时刻尚未到来……
于是,又跑回洞窟研究癫道人遗留的文字。
老头不是一个简单修士,至少还是一个复杂的人文主义者,一个神秘文化的固执研究者,一个异能开发的孤独探索者。
比方说,他以震天弓一箭射出,引发地底的岩浆喷涌,灭掉整整一个教派,认为是替天行道。可早年间还有一具月琴法器叫“太古遗音”,奏出“离魂引”之后,可以将活人的灵魂从躯体里生生扯出,却认为“有伤天和”。
“切,什么混账逻辑!”
信天游莫名其妙,简直想看看这厮的脑回路怎么生长。
癫道人的研究领域不仅涵盖了修真、符箓、丹方、炼气,甚至连巫术、佛法都有涉猎。
比方说,结合道家的“形神相守”与佛门的“形神相离”,弄出了“种魂”法术。即躯壳只是瓶子,灵魂相当于里面的水。瓶子可以换水,水也可以换瓶。
与神通境修士的夺舍、寄生、转世不同,他认为记忆是可以篡改的,虚构的,灵魂是可以培育的,种植的。
“靠,丫要是生在高科技年代,绝对会是人工智能领域的大宗师。把躯壳替换成硬件,灵魂替换成软件,超级正确!”
信天游目瞪口呆。
不过,世间的修行均以炼气为主,炼神为辅。石壁上的文字杂七杂八,七成以上都在讲炼气。
信天游一看见那些“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就烦了。
他要的不是这个,是破阵之法。
出不了紫府就死翘翘,真的要变成“人世隔红尘”,一了百了了。
少年郎气急败坏,唾沫星子飞溅,跳起脚,亲热问候了天下第一条好汉的祖宗十八代。
最后,无奈地把目光聚焦于蒲团。
没办法,它是这疙瘩仅存的人工制品。
用龙牙割破琉璃,拳头砸开外壳,拽出了长长的稻草绳。
叮当……
一块小小玉牌掉了出来。
信天游大喜过望,一把抓起。
只见那块玉牌的四边镂刻云纹,长约一寸,宽约八分,厚约半分,质地晶莹清亮。透过牌身,清晰地见到自己的掌纹。
正面雕刻一位长相怪异的老者骑鹿立于云中,左手托起一朵盛开的莲花,正飘升而去。背面则极简单,篆书二字,上“无”下“上”。
信天游大失所望,脑补了如下情节。
癫老头子面临九重雷劫,想出了深藏海底的好主意,没告诉任何人。
徒弟无上真人的道术初成,教派新立。合计师父行走天下,若被弟子冒犯,可不大水冲了龙王庙?
于是,亲手雕刻一块令牌送出。
而癫道人这厮,毫不在乎面子,是揣一个铜板都嫌麻烦的超级懒散人。饿极了就乞讨,老熟练了。对此,史书上有记载:常乞食于市,乞食于僧众……
见到徒弟送了一个累赘,随手就塞进蒲团。
玉牌是个信物,可以号令南海,却对破阵毫无帮助。
信天游把牌子往旁边一丢,继续拆,恶狠狠把蒲团拆了一个稀巴烂。
悲催的蒲团,最终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稻草绳。在灵气里浸润了八百年,每一根稻草都饱含结晶。
信天游发现,用一点能量透出击穿晶壳,绳子在数息之内变得柔软,之后又迅速固化。破损之处可以融化封闭,跟电焊枪点焊一般。
整条草绳子坚固无比,捶不烂扯不断,简直是一根可柔可刚的如意金箍棍。
进攻,防御,再方便不过。
小意思,这不算什么!
最奇妙之处在于,对修士而言,它还是一个容量奇大的移动灵气仓库,叫“灵索”更恰当。
可对信天游没用,他出不了紫府洞天。
把“灵索”丢到一边,只剩下一小堆撕成条条形状的春笋壳儿。
这也是好东西,像玛瑙一样斑斓晶莹。纵然比不了中空的稻草杆结出晶体,蕴含的灵气也不少,质地比钻石还坚硬。
尤其笋壳的前端尖锐,形状狭长,边沿锋利。
是天然的飞剑!
可,还是对破阵没啥用……
信天游重新回到沙滩上,掏出了西珠盒子。
“神珠”静静悬停于空中。
他明白,自己的修为比癫道人差太远,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不得其门而入。唯独这件神器,超越了老头的水平。
将珠子托举齐眉,目力增幅十倍,见到表面依旧光滑,无任何瑕疵。
呵呵,实在精巧,纳米工艺也不过如此,厉害!
信天游傻笑了一阵,运足目力放大一百倍。眼前依旧是白茫茫光亮一片,看不到任何组织结构。
确定了珠子绝非这个世界的产物,窝在掌心,小心翼翼朝光幕推去。
果然起作用了,无论怎么踢打都不变形的幕墙,出现了半尺方圆的凹坑。
然而,无论怎么用力,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懒得思考原因,将其收回西珠盒,纳入空间戒指。
怪事发生了。
盒子不见,珠子悬停空中。
为什么神珠不能纳入?
倘若在往日,他会兴趣盎然地研究,此刻毫无兴趣。无论怎么神奇,人出不了紫府就白搭!
七天之后,饥饿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跟猫爪挠心似的……
孤独的身影在沙滩上徜徉,一天,两天,十天……
无数次冲击光幕,均以惨淡惨烈的结局收场。最后,彻底放弃了无聊尝试。
除了缺少粮***神也遭遇严峻挑战。
封闭寂静的空间,缺乏信息交流,他的思维开始迟钝,产生幻觉。
纵然被坚韧的毅力控制,还是一点一点滑向崩溃边缘,渐渐丧失了对时间流逝的度量感。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之后……
光幕之外,紧贴着一条山丘般庞大的章鱼同一副白生生虎鲸骨架。好奇地“凝视”光幕内,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
瘦骨嶙峋的信天游瘫坐于沙堆,呆呆地望着它们,喉咙里都能伸出一只手。
加点辣椒、耗油、姜干炒,章鱼是极好吃滴……
鱼骨头,没肉,熬汤应该可以吧……
第六十八章 渊龙一旦脱困去
过了许久,许久……
在深海的一个光幕内,沙滩上呆坐着一具“木乃伊”。
眼窝深陷,指如鸡爪,目似鬼火。
他缓慢地勾腰探手,从身旁的坑里掏出一把潮湿的沙子塞进嘴。
然而,一点点湿气满足不了身体对水分的渴望。嘴唇干燥得如同两片暴晒后的老橘子皮,枯白粗糙,碎皮像毛刺一样外翻。
体内储存的能量快消耗殆尽,信天游无法释放力场摄取水蒸气了。
精神衰弱,无法打开空间戒指了。
连小龙也奄奄一息,成了一条干瘪蚯蚓,飞不动了。
薄薄的胃壁如被烈火灼烧,如被砂纸碾磨,痛得人只能佝偻腰走路。
饥不择食,就从崖壁上敲下一片片“琉璃”吞下。那玩意入口即化作,灌满一肚皮后,伪造出饱胀感。
随着车载斗量的灵液入肚,肌肉越来越坚硬,皮肤越来越苍白。以至于打出的嗝,都是香喷喷的灵气。
可惜,没有用。
他吸收不了灵气,无法将其转化为能量供躯体需要。
又过了许多天……
终于,一条人形虫子挣扎着从沙滩爬回了洞。仿佛虚弱至极点的老人,抖抖索索把胸前的核舟解下,摆放在原先蒲团的位置,那是灵气出口。
“绿萼,你这朵蠢花,到家了吗?”
“小青,你化形后将变成凤凰,还是小姑娘?还会不会记得我?”
“华文,千陌,时空之门要指向银河系中心。最近的宜居星球,距离我们只有五百光年。”
“董淑敏,不要做仙子了。快回白沙城,去天外。“
“神女,你留下的信,讲了些什么?“
“师父,我没成功,可还是开了个好头,你会见到的……”
……
他喃喃自语,躺下艰难扭动,总算把脑袋枕在了乱糟糟的稻草绳和笋壳之上。扯风箱般急促喘息了一阵,闭上了眼睛。
……
迷迷糊糊,恍恍惚惚……
天地旷远,威压如山。
一个高大魁梧的老者盘坐空中,胡子拉碴,硕大头颅外围绕着半个清幽幽光圈。
雷霆似的苍老声音响起。
“你是谁?”
“信天游。”
“信天游是谁?”
“是我。”
“你在哪里?”
“我在你面前。”
“那么,老夫面前的这一百多斤血肉骨骼毛发,是你吗?”
“不是,那只是身体。可人是有意识的……”
“意识藏在何处?”
“在大脑中……”
“那么,那一大堆脑浆子是你吗?”
“不是……”
“脑海中的那些记忆是你吗?”
“不是……”
老者喝道: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在哪里?”
“啊……”
“呔,走!怎么来,怎么走。“
老者怒目圆睁,虚空凝成一只蒲扇般大的青色手掌,重重拍上了少年胸口。
瞬息之间,海量真气冲破紫宫、玉堂、膻中穴……仿佛开闸泄洪,沿着蛛网般空荡荡的经络汹涌奔流。
少年自从被“进化一号“改造后,体内的杂质不多。但光炼神不炼气,长年累月,经络如河床淤积。此刻,暴烈的真气在全身突奔,将“泥沙”统统卷起,冲破穴位,沿毛孔送出体外。
几十息内,任督二脉被打通,全身毛孔均被打通。连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七百二十个穴位,也全部通畅。
只是,进入体内的真气实在太浩瀚了。
少年胸隆腹鼓,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膨胀。体表麻痒难当,体内则似烘炉在烧熔铁块。
苍老的声音透入耳中。
“……盘膝放松,双手平放在膝盖之上,抬头挺胸收腹,慢吸缓呼。舌顶上腭,用意念引导身体里的气息流经四肢百骸,再流回脐下三分处的丹田……如此循环……”
少年勉强爬起,摆出打坐姿势。
声音继续指点。
“……化虚为实,凝气成龙……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呵气成云,能变水火,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少年依言而行,轻车熟路。
感觉体内万千云气蒸腾聚集,时分时合,形成了气流漩涡。
一条小龙逐渐显露轮廓,由虚转实。
胖乎乎肉窝窝的脚爪,水汪汪的大眼睛,金光闪闪的身躯,头上绽露出一点点稚嫩的尺木,像春芽抽条一般……
随着小龙的双目彻底生成,似有神光直冲牛斗,天地之间陡然光辉煌煌不可逼视。
天空传下炸雷般叱咤。
“呔,双手劈开生死路,此身再非世间人!“
信天游猛地睁开了眼睛,依旧还是躺在白惨惨的洞窟里,可体内却热流奔涌,浑身精力弥漫。
他一骨碌爬起,感觉骨骼像没上桐油的门轴一般“咯咯“响。
二话不说,先双臂一伸释放力场。一颗红枣大的水珠飞快凝结,被吞入口中。
接着跑去洞外,大张双臂凝聚出一团小西瓜般的水球吞下。又神识一动,把金属小筒从空间戒指里掏出,拧开旋盖倒入了口中两滴。
小龙“嗖“地从耳中窜出来,绕体盘旋。
最初,信天游按照神女的《封天诀》凝聚的龙身,只是一道纯粹神魂。
可他琢磨癫道人的留言寻找破阵之法,都不下千遍了。在梦中产生了真气,自然而然运转其法门《金身诀》祭炼,让小龙成为介于虚实之间的一种奇异存在。既具备了能量之身,又具备了精神意志。
这,便是他的圣胎,今后可以发展成第二条生命。
一梦醒来,无论能量还是精神力,均抵达了杀胎境第二层。而基因锁的开启,赫然是吸收灵气。
原因很简单,快要饿死了。进化了的细胞产生变异,展开自救。开始吸收灵气供应身体,弥补枯竭的化学能。
相当于山上的柴禾砍光后,农户被逼无奈烧牛粪。
山羊兔子饿急了,也吃肉。
在梦中感觉真气灌体的过程,是灵气冲刷并转化为能量的过程。
为什么还要服“进化一号“?是因为饿得太久,许多细胞“假死“无反应了,必须重新把它们激活。
如何出阵,潜意识给出了指点,并非癫道人隔空托梦。信天游苦思冥想那么久,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以前没发现罢了。
即,怎么来,怎么走。
他进入紫府时大脑一片空白,当然只能在无意识状态下离开。
这种破阵的方法,一点不难。可谁能料到,谁又敢丧失对躯体的控制?
光幕前,信天游无所思,无所忆。整个人如同一具僵硬的木偶,朝前走去。数息后浑身一凉,躯体一紧,清醒的意识“唰“地回归。
跟以前不同,这一次,护体力场竟然抵抗住了深海高压。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吞下两口海水以补充盐分与矿物质,开怀大笑。音浪如飓风席卷,震得海底沙子蹦跳起来,一片混浊。
山丘般的章鱼吓得哧溜飞跑,只恨自己少生了八条腿。
“骨鲸“疯狂扭动,快散架了,遁往黑暗深处。
信天游鄙夷地撇了撇嘴。
“切,你丫一两肉都没有,也怕我吃?“
第六十九章 大白
信天游慢慢游过沙滩。
搞明白了,当初妖虺一路狂飙到附近,并非偶然。
被癫道人封闭的紫府只是海底灵脉出口,方圆数里都向外渗透灵气,那条虺常来吸纳。海底的两条阴魂驻守这里,导致其它动物不敢靠近。
在一块礁石上,信天游找到了翠绿的石莼和红艳艳的紫藻,吃半饱就强迫自己停下。得悠着点,许多囚犯在牢里没被饿死,出狱后却撑死了。
回望光幕,心有余悸。
癫老头,真是够癫的,差点没把小爷变成一具木乃伊。
师父为了测试完美战士在极限条件下可以生存多久,曾经把自己关在虚境半个月,不吃不喝。这次撑了多久,好像超过一百天吧……
……
海面下,一条四丈多长的大白鲨优雅地游弋。
阳光穿透清澈的海水,于清凉中带来一丝丝暖意。
大白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思绪飘飞,无根无蒂,似乎整个世界融化了。
随波逐流,浪里个浪……
作为海洋中首屈一指的好奇浪子,臭名昭著的好斗分子,大白的体型在种群之中算巨无霸了。除非碰到了一群虎鲸,否则,绝对称得上响当当的海内无敌。
这片海域它经常来,知道有一个岛屿,附近存在丰富的磷虾、魔鬼鱼、海龟、金枪鱼、海豚。尤其最近几天,时常飘出美妙的血腥味道。
可大白的心情依然很忐忑,行动小心翼翼。
它天赋异禀,在大白鲨中只能算年青才俊,却已经去过最遥远的海洋,斗过最凶猛的虎鲸。八年前游到这里时,感觉海底冒出一缕缕凉丝丝气息,令全身的灵窍大开。
好奇地潜呀潜,潜呀潜……
它敢打赌,没有任何一条鲨鱼闲得无聊,下潜如此深。身躯被压扁成一张纸,变魔鬼鱼家的亲戚了。
果然,在海底见到一个神秘光斑,附近潜伏两条阴影。
大白牙关合不拢,咯咯直响地上下磕碰,血液几乎凝固。虽然天生好斗,可也不会蠢得拿脑壳撞石头。
两条阴影之强大,令它望尘莫及。于是很知趣地潜伏于光斑外三百多丈的黑暗中,舒舒服服吸纳灵气。
海底的温度太低,快被冻僵了就浮上去暖和暖和。饿极了,随便啃一点带鱼、海参、海星。深海里最多一些奇怪小鱼,刺硬又无肉。嚼起来像木头渣滓,味道一点也不好。
所以每隔四五天,它就浮上海面大快朵颐,晒晒太阳,优哉游哉,权当休假了。
渐渐地,感官越来越敏锐,身体越来越矫健,连祖传近视眼也被治疗好了。越来越聪明,甚至约懂人语,微妙感应到其它生物的情绪变化。
大白觉得,如果一直发展下去,自己很可能进化成更高级的生物——鲨鱼精。
暗暗许下心愿,如果不被天雷劈死,侥幸飞升进了仙界。一定先去天河,品尝那些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小仙鱼。
突然有一天,一道暴戾气息气势汹汹插向深海光斑。
正闷声发大财修炼的大白感应出,这股气息附近的杂鱼全被“吓死”。生命迹象一路熄灭,如一片片沦陷黑暗的灯火。
它可不傻,几千万年的海洋霸主岂是浪得虚名?光靠秀肌肉是活不长滴,三十六计走为上!
仓惶地摆尾逃跑,百忙中犹不忘回头看了看。
一直潜伏的阴影露出了真容,瞅情形是准备迎战了。
一条二十米长的虎鲸,靠,比本大爷还粗壮!
还有一条,晕……你丫确定自己是一条章鱼,而不是一座小山?
大白一口气溜出六百多里,兀自心有余悸。
三天之后折返,那片海域还残留着大战后的硝烟,水中蕴含淡淡的凶戾阴寒气息。
一直游到距离光斑两百丈了,感觉两条阴魂还在。可虎鲸气势大弱,竟然变成了一副漂亮骨架。
它忧心忡忡,有诡异事情发生了,偏偏自己不晓得。
一缕血腥气味从深海飘来,打断了大白思绪,兴奋地加快速度。
百丈外,出现了一条四丈长的虎鲨。摇晃着四四方方的大脑瓜,龇牙威胁。
大白很讨厌“方脑壳”,确信只要一次冲锋就能令这货开膛破肚。但它吃饱了,心情挺好,所以停下了静静观望。
下方,一片“乌云”以惊鲨速度从二者间飞过。
大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小眼睛。
特么还是电鳐吗,丫是不是想改行当飞鱼了?
“乌云”下方约一百多米,一只大“海蛙”慢悠悠上浮。前爪攥紧一根黑不溜秋的棍子猛啃,正是可怜电鳐多刺而坚硬的尾巴。
大白不由自主退后,倒吸了一口凉水。
翼展五米宽的大电鳐,连它都不敢随便挑衅。将电得你三天三夜合不拢嘴,全身瘫软酥麻,欲仙欲死。
奇形怪状的“海蛙”它也认识,叫作“人”,是比虎鲸更厉害的一种存在。
可这人没带武器,凭什么把电鳐的尾巴弄断?
“方脑壳”脑壳大,却蠢头蠢脑,缺乏觉悟。朝大白恐吓地瞪眼磨牙,意思是不准抢,俯冲而下。
大白嘴角抽搐,乐得瞧好戏。
那人望见一条大鱼扑下,喜出望外。丢掉手中干巴巴的电鳐尾巴,飞快迎上。
虎鲨足以活吞三个人的巨口张开,露出了锋利槽牙。
可那人扑上前却一手抵住下颚,身子就势钻入腹部,一拳击出。顿时整个手腕没进鱼肚子,带出了一团黄腻腻的油脂。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差点呕吐,呸呸连声。
“我勒个去……你丫的大肚皮里面全是板油呀,太他妈腥腻了。”
虎鲨剧烈翻滚,那人却浑不在乎。五指如勾,一拍便钉入了身躯。从肚皮飞快爬到背鳍,留下了两排整齐的小血洞。
“虽然鱼翅没啥营养,好歹尝一尝。当里个当,先来几坨生猛海鲜垫下肚子。”
他探手一抓,从背鳍旁撕下了一坨血淋淋的肉塞进嘴狼吞虎咽,转眼又抠出第二坨……
虎鲨剧痛,翻搅出一团血雾。疯狂地摇头摆尾,也无济于事。
那人拍了拍鲨鱼背,骂道:
“喂喂喂,你丫这么大个子,怎么这么小气?吃一点肉又死不了鱼,晃什么晃,还让不让人家好好就餐了?”
都快被活生生吃掉了,你倒是不小气试试看?
大白夹紧尾巴,默默转身。
“切,丑八怪的肉太粗糙了,没啥味道……哇,上面还有一条漂亮大白鲨……”
一听到这句热情洋溢的话,大白情知要糟糕。顾不得保持优雅形象,犯了鱼癫疯一般狂扭。
靠,吓死鱼了。
再不撒尾巴逃,真会变成好大一块生猛海鲜,还是原汁原味的!
第七十章 玉笥岛
海洋中,游得最快的是旗鱼,可以日行五千里。
大白在近八年来吸纳了大量灵气,脱胎换骨,日行八千里不在话下。最凶险的一次遭遇二十几条虎鲸,依仗速度把鲸群杀了一个对穿,还忙里偷闲斗翻了三条。
眼下成了一块被追逐的肥肉,竟比往日还快了一筹。
然而……
没用。
仅仅游出几丈远,大白就感觉脑海一紧,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链子牢牢锁定了。随即脊背窸窸窣窣,有什么鬼东西爬上去抱住了背鳍。
嗷,要命!
本大爷漂亮拉风的战旗,眼看要被拆得稀巴烂,变成一团糟兮兮的鱼翅粉丝!
大白急中生智,悄悄地在前冲的过程中把身子侧偏,肚皮朝天飘浮出了海面。并且翻出了小小的白眼,尖嘴巴也故意傻呵呵半张。
装死是一个技术活,细节很重要!
有“方脑壳”的前鱼之鉴,它可不希望完美流线型的身躯冒出一排丑陋窟窿眼。
那个人从背部翻上肚皮,舒服地颠了颠屁股,仰天长吸一口气,自言自语。
“小样,学会装死,只怕开启了灵智,相当于几岁的小孩。小爷以前只相信科学,不相信万物有灵,现在信了。小时候在虚境里翻画册,游览海洋馆,最喜欢大白鲨了。孤独、神秘、强大、自由、冷酷……你丫这副怂样子,很让老子失望呀。起来起来,别他妈的装蒜!”
大白光滑的肚皮被手掌拍得一颤一颤,剧烈颤抖透过皮肤脂肪肌肉传入,差点令内脏痉挛。于是,努力睁大小眼睛回收下尖颌,模仿见过的人类表情,挤出了一个点头微笑。
“我勒个去……你丫这么大个子,还卖萌呀!”
一听这句话,大白心酸得眼泪差点掉出来。
奶奶个熊,世道艰难。大爷我这么大个子卖萌,容易么?
待大白翻过身,“海蛙”爬上了脊背,道:
“哥哥我叫信天游,看你没爹没妈的,就收做弟弟了。海洋这么大,我还真不如一条鱼,有劲使不上。先给你打上一个神魂烙印,别过几天就不认识了。”
大白顿觉脑海一阵刺痛,浑身抽搐,差点一个筋斗掉下海。
信天游连忙拍拍它的背,歉意道:
“这是第二次试用,手法还不太熟练。”
少顷,疼痛消失了,大白亲热地用尾巴拍打水花。
少年乐了,道:
“大白,你是几千万年的进化奇迹,达到了顶峰。最可怕的敌人是人类,看你们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银子。瞧瞧,浩瀚海洋,大白鲨只剩下几万头了,多孤独。
“即使躲过了罗网,虎鲸也会无情围剿。它们从来不单兵作战,渐渐产生了群体智慧,注定成为今后的海洋霸主。”
一路徜徉,遥遥望见了一个岛屿。
方方正正,两头翘起,像一个装饭菜的竹篮子。
信天游继续道:
“我到底睡了多久,真搞不清楚了。听到这个岛叫‘玉笥’,上面住了不少人,正酝酿一场暴乱。五天前我刚出洞,瘦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不好意思露面。好不容易恢体力了,明天就去看个究竟。
言毕,右掌往大白背脊处一拍,朝左一推。
大白会意,向左边游去。那里飘浮着一堆杂乱的灌木藤条和小树枝叶,最近从岛屿上抛下来特别多。
信天游俯身捞起来,看了看,疑惑地自言自语。
“开什么玩笑,难道真准备扎一个木筏子漂洋过海?”
第二天上午,信天游爬上了位于“紫府“上方的岛屿。借着嶙峋的怪石遮挡,观察前方情况。
平整如羊绒地毯的沙滩,延伸两公里后便被一堵突出的山崖挡住。海浪不知疲倦地摔碎在礁石上,喷溅出大片大片银白色的泡沫与水花。
太阳刚刚升起,海风异常清凉,灼热的气浪总要到中午时分才聚足威力。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哎,凉凉的生猛海鲜吃得太多了,一闻到腥味就想吐。无比怀念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大白菜、老面馒头、玉米棒子……
海滩上,蹒跚走过来一人。
信天游看了又看,把眼睛揉了又揉,有点懵逼了。
活见鬼,那个人他竟然认识,海沙帮的帮主王虎。没错,总不至于在遥远的海岛上,遇到了他双胞胎兄弟吧。
但还是有些不同。
海沙帮与海狗帮赌斗的之夜,王虎还只是通幽境第八重的武者,底盘扎实。此际却脚步飘浮,举重若轻,有飘飘若仙之感。
衣袂肮脏破烂,打赤脚,又挺像混成了叫花子。
那货走到二十丈外停下,弯腰用树枝在岩石下面拨弄。
数息之后,一只大螃蟹猛地从石头下窜出,高举两只大鳌,六肢拨动宛如车轴,飞快向海边逃。
通幽高手用树枝一扑,竟然没有打中。拔腿去追,又被脚下石头绊了一跤。只能眼睁睁望着螃蟹横行,在沙地上留下一串华丽丽爪痕,投奔怒海。
信天游悄无声息走过去,蹲在伏地喘粗气的王虎面前,不知该说什么好。
丫哪是什么修为大进,皮包骨头瘦成衣服架子了,纯粹给饿的。
王虎抬起头,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并不惊惶。露出了迟钝思索的表情,眼神一派茫然。
信天游充满期待地静静看着,也不出声。
俩人大眼瞪小眼,场面诡异莫名。
王虎叹了一口气,翻过身,摊开两条枯树干般长腿坐在沙滩上。皱紧眉头努力回想,间或以拳敲脑袋。
“小兄弟,咱家好像见过你。”
王虎终于开口。
信天游微微一笑,依旧不作声。
王虎继续道:
“夜朗朝廷抓捕了许多江湖同道,用海船载到囚岛……想必你中途溜下船,却漂流到了这里。”
信天游莫名其妙。
我勒个去,现在哪还有夜朗朝廷?南方早就被姬国一统天下了。
王虎费力站起,晃了两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没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信天游试探地问道:
“你的经络,怎么断裂了?”
“哈哈,老弟看出来了。对上岛之人,朝廷当然要断经络废武功,没砍头砍手脚就算好的了。”
“海沙帮怎么样了?孙休在哪里?”
王虎咧嘴笑了,道:
“海沙帮?听起来好熟悉,是干什么的。孙休?好像也听说过……小兄弟,你是谁?”
“肖尧克。”
“肖尧克?这个名字也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王虎用拳头“梆梆梆”砸自己脑壳,苦恼地说道:
“朝廷下手忒狠,咱家不但武功被废,连脑子都不太好使了……”
信天游疑惑地盯住他,问:
“你上岛多长时间了?”
这个问题很关键。
番州之夜,因为寻找孙休介入了海沙帮与海狗帮的赌斗。在紫府洞天到底呆了多久,真搞不清楚。
第七十一章 出殡
王虎扳了扳手指头,迟疑道:
“朝廷每隔三月巡一次岛,从咱家被抓到押送上岛,经历了两次。十天前飞龙将军才走的,这么一算,应该是有将近七个多月了。”
啊,七个月!
七个月没把自己饿死?
信天游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摇摇头。
假如乌龟、鳄鱼见到自己这番表现,估计会笑而不语。饿一两年对它们来讲,是常有的事。最恐怖的洞螈,饿上十年都能复活。
“你叫王虎?”
汉子闻言,脸上露出了红光,道:
“呵,小兄弟,想不到你也知道咱家的名字!”
信天游左瞧瞧右瞅瞅,觉得这货就是在番州之夜见过的海沙帮主。见他饿得站立不稳,又蹲下去耷拉脑瓜了,便走到海边,抬手一抓。
啪……
一只大龙虾从海水里蹦出来,跳入掌中。
信天游回转,把龙虾朝石头上一磕,抛了过去。
大汉抬起头,也不问虾子是怎么来的,只顾埋头大嚼。吃太急了差点被呛住,肩胛骨急促地一耸一耸。
信天游等他吃得差不多了,问道:“王虎,海里多的是鱼,你怎么饿成这副样子?”
汉子茫然道:
“咱家不会水,你是晓得的……”
靠,我晓得一个屁!
信天游无言以对。
王虎狼吞虎咽,口中呜呜吧唧,断断续续说道:
“……海滩上的螃蟹、牡蛎早就被捡光。朝廷发的口粮不够吃,两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多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见咱家……乌代那伙匪徒想拉老子入伙,呸……就算饿死,咱家也不能抢夺孤儿寡母的口粮,做欺男霸女的勾当……
“乌代逼迫大伙造木排,准备逃离。连伤了十几个,昨天打死了玉树公子,今天就要强娶他妹妹。岛上的人都被驱赶观礼,咱家无力作为,又不欲见这等腌臜事,才在海滩上寻觅吃食……对……你刚才提到的孙休,咱家想起来了。玉公子临死的时候,一直大喊这个名字。”
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越来越诡异了!
信天游不得要领,道:
“哈,原来今天是强盗抢亲呀。王虎,快带我去瞧一瞧!”
言毕,一把揪住大汉胳膊,向他刚才的方向走去。
王虎吃掉大龙虾后,体力恢复不少,推开对方缀在后面行进。自从上岛,时常犯困犯糊涂。对凭空出现的年轻人竟视为理所当然,懒得多想。
而信天游见他说话神不弄通的,像是脑子被打坏了,也懒得多问。
番州之战,是有融体圣人偷袭南星。而南海派的教祖无上真人,八百年前是夜朗国的小王子,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如果不是玉笥岛位于紫府的上方,正巧碰到这档子事,才懒得理。既然答应了玉阳子照顾孙休,就不能食言。
七个月,加上在枫溪谷停留的一个月,自己出来八个月了。华文的传送试验阵法,应该已经建成,有没有与异世界实现联通?
得赶紧回大陆才行。
他一边思考,一边匆匆朝前走。跳过一块大岩石,落地时脚尖一点,随便把一块拳头大卵石勾起,一脚抽向大海。
伴随一声尖利啸鸣,石头如同闪电一般斜插云天,根本没有掉落海面。
王虎停下脚步,咂舌不已。
两人不紧不慢走完迤逦的沙滩,穿过一条狭窄山谷,再爬上百米高的山坡。
只见下方是一个海湾,沙滩空荡荡。中间却用石块擂出了一个三米方圆的圈,圈内的柴薪堆积了一米多高。
信天游指了指柴堆,问:
“那是准备干嘛的,烧烤?”
王虎垂头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少公子,呆会儿玉树要出殡,这是准备火焚……听俺慢慢讲,等下子你就晓得了……”
见到少年抽石上天,王虎不由自主把“小兄弟”改成了“少公子”,把“咱家“改成了”俺“。
原来,盗匪要抢玉琼花做压寨夫人。昨天打死她哥哥玉树后留下了话,等今天祭奠一完,就必须上花轿……
玉琼花?
信天游吓一跳。
什么鬼海岛,不会把小爷弄出神经病吧,想必同名同姓。
沙滩后面是连绵的丘陵,过了十几分钟,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出,短促而整齐。
“……开天有八卦,开地有五方……打扫堂前地,金炉三炷香……”
民间出殡,往往先请神开路。
苍凉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如波浪般一层层叠加,渐行渐近……
一杆长长的白幡从树丛中探出,由一位穿青布旧道袍的老者领路。头戴方正豁口的南华巾,边走边唱,从斜挎的布袋中掏出纸钱抛洒。
紧随其后是一条壮汉,高举引魂幡。
两个小伙子抬着一张木板,到沙滩后往柴堆上一搁,引魂幡则被深插于石圈边沿。
板上躺着一具尸体,面蒙黑巾,身盖麻布。脚前铺开一张白布,摆放一盏茶,一杯酒,一碗饭。
整套仪式古朴,却不是很规范。
按道理,举幡的应该是孝子,他却把幡往沙地里一插就跑回了人群。另外,也缺失了蛮多繁琐仪式,缺少灵牌和祭奠物。
几个人往柴堆底下塞入浸油的木屑、枯草、碎纸,把破旧棉絮、衣物摆上柴堆。包括一把暗褐色,沾染了血迹的柴刀。
老道端出一个小碗,里面只有一点刚刚盖住碗底的清油。点燃灯芯后,平平放置于死者脚下。
这叫“照路灯”,为逝者照亮前往幽冥的道路。
老道用食中二指夹住引魂铃摇晃,时急时缓。脚下斜进再退,趋左往右,如蛇曲行,如猿顾盼,绕柴堆行走了三周。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带领两名女子哭泣,将头顶插戴的白纸花摆放死者胸前,紧随老道绕行三圈,到幡前点燃了三根香。
人群依序上前,绕柴堆走一圈,将手中的白纸花投掷尸身。
一个小孩子被大人抱住了不敢看,把纸花乱丢,挨了狠狠一巴掌后啼哭。却被紧紧捂住嘴,“呜呜呜”拼命扭脑袋。
两百多人麻木悲戚,在海滩上密密麻麻铺满一大片,仿佛泥俑木偶。
现场静默,传出了三位女子的幽幽哭泣。
第七十二章 强盗抢亲
海湾呈月牙形,信天游与王虎躲藏在尖角的一个高地。而对面隔六百多米远的另外一端,冒出了一簇簇人头。
下方祭奠的人群好一阵骚动,之后不再理会。而上面出现的那堆人也不行动,静静地看着。
天气炎热,尸体不宜停放。无论如何,都必须先做完法事,烧了让灵魂安息。
“少公子,瞧,对面角是乌龙寨乌代的手下……最前方的妇人叫玉娘子,两个女儿大的叫玉琼花,小的叫玉玲珑……唉,俺眼睁睁看着玉树被群殴至死,惭愧……”
王虎说了一阵,听不到回音。偏头见到少年郎趴在草丛里,两手抠进泥土,双目瞪得溜圆,头顶热气蒸腾。
忙急问:
“少公子,你怎么啦?”
信天游咬牙切齿道:
“我想,下去看一看……看看这死的人,究竟是谁?”
他的目力非比寻常,隔了三百多米远,也将下面每个人的面容瞧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眉毛有几多根都数得出。
玉琼花,分明就是与法海激战江心岛的玉仙子。
招魂的老道士,分明就是海沙帮与海狗帮赌斗时,作为中间人的端木。
尽管死者的脸被黑布盖住,看不见。可他心里泛起了一缕熟悉感觉,应该是认识的。
尼玛,整个时空全错乱了……
玉琼花不是接受了自己邀请,在白沙城保护华夫人吗?
堂堂一位圣胎真人,“锦云飞过,寸草不生“的无情仙子,什么时候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了?
“少公子,乌龙寨的人在坡上盯着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咱俩都会没命……”
王虎迅速侧扑,一把攥住年轻人的手腕。
真要打起来,一百个王虎也不是对手。可信天游不好用强,慢慢地抬腕一转,把对方的虎口崩开。
但王虎不依不饶,手顺势一抹又扯住了衣裳下摆。
就在这时,柴堆燃起熊熊大火。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鸣中,三位女子大放悲声。玉娘子披头散发要扑进火堆,被女儿和几名妇女拉扯住。
信天游与王虎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开手,呆呆望着下方。
老道的脚下慢腾腾踩七星步,念念有词绕火堆一圈,将布袋中剩余的黄纸钱统统撒入。
热浪蒸腾,裹挟纸灰扶摇直上。被海风一吹,纷纷扬扬洒落,仿佛漫天飞舞的黑色蝴蝶。
引魂幡起火了,少顷,竹竿咔嚓折断。
**,又助风势,燃烧得极快。仅仅只过了三十几分钟,石头圈内就只剩下灰烬和明灭的炭火了。
一位老者踱出,指挥四条汉子端簸箕将灰烬、残骨和柴刀铲入,倾倒进海。有人不小心触碰到滚烫石头,痛得抱住脚,龇牙咧嘴蹦跳。
不多时,现场干干净净,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祭奠终于完毕。
杂乱的锣鼓声突然响起,纯属瞎敲,毫无章法。
乌龙寨匪徒排列成两行,顺坡往下走,抬着一架披红挂绿的简陋花轿。
沙滩上的众人像潮水似的慌乱退后,剩下三个女子哭成一团,孤苦伶仃矗立于最前方。
玉娘子抱着玉琼花痛哭,眼泪婆娑,发乱钗斜。
玉玲珑呆呆望着姐姐,突然没头没脑道:
“姐姐,你不能去……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到梦里的那个人来……”
听到这句话,人群微微骚动。
几个青年男子羞愧得把脑袋埋进了胸前衣襟,简直无地自容。
今天,所有人的性命,系于玉琼花一身。
乌龙寨既然造木排,杀玉树,表明要豁出性命逃离囚岛了。如果她宁死不嫁,乌代放言了,将血洗全岛。
玉琼花为母亲拭去眼泪,抱住妹妹,面孔无任何表情。无论是作为新嫁娘,还是为兄长出殡,她都不该如此平静。
上穿鸭青色窄袖对襟衫,下穿浅蓝色水绣密褶裙。身段修长婀娜,配上一张素净洁白的鹅蛋脸,仿佛一支亭亭玉立的莲花。
人群内,一个黑瘦青年见两排强盗进了沙滩。突然“啊呀”怪叫着扯掉上衣,露出一身轮廓分明的排骨,冲了上前。
队伍被拦住,锣鼓有气无力地敲打了几下,渐渐停歇。
三寨主孟广几步跨上前,劈面一拳将青年打翻,破口大骂:
“陈秀才,他娘的想献殷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如果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老子就一刀把你剁成七八块喂狗。”
挨了重重一拳后,陈秀才鼻血泉涌染红了上半身,爬起来叫嚷:
“杀了我吧!”
孟广却懒得搭理他,错开了两步,笑呵呵道:
“玉小姐,赶快上花轿吧,大当家还在寨子里等着拜天地。”
陈秀才嗥叫着,一溜烟撞向迎亲队伍。
事起仓促,转眼被扯翻两个。随即棍棒齐下,将他扑倒。
孟广“铮”地把腰刀拔出半截,瞥见玉琼花眼神冰冷,不由得一阵心悸,又缓缓插回去了,命令道:
“把狗娘养的,丢到旁边去。”
话音刚落,陈秀才诈尸一般爬起,又歪歪斜斜扑上。
哼,这厮分明在找死,想让玉小姐记挂一辈子,老子可不能遂了他心愿!
孟广滴溜溜旋身,用刀鞘重重敲打脑壳。
陈秀才再次扑倒,被两人提手拽腿,像条死狗般抬到了丘陵边一抛。一路鲜血滴答,引来三五绿头苍蝇,锲而不舍地跟踪。
众人噤若寒蝉,尽量再退后一点。
这时,玉玲珑张开了双臂,拦在了姐姐的身前。
孟广使了一个眼色,两名匪徒急忙上前,强行要拖开她。
拉拉扯扯之际,小妮子弯腰抓起碎石激扬。两个人当即“哎呀“抱头,一个眼眶被打肿,一个鼻梁被打塌。
信天游静静地看着,感觉挺荒谬。
分明是一出悲剧,“演员们”也很拼命。可怎么看,都不在状态,没走心。每个人动作迟钝,表情麻木。对了,有点像演木偶戏……
两名匪徒怒目而视,孟广阴沉脸不说话,不停把刀拔出半截又塞回。旧刀破鞘,发出了难听的“铮嚓”之声。
气氛骤然紧张。
第七十三章 奔跑在光影里
玉琼花扳住妹妹瘦削的肩膀,要把她拖回去。
玉玲珑抿紧了小嘴,手舞足蹈,身子拼命挣扎,倔强地不肯挪动。
玉琼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颤抖说道:
“玲珑……你,你再不让开,会害死娘,害死姐姐,害死自己,害死岛上所有的人。”
小妮子终于憋不住了,掩面哇哇大哭,跑回去紧紧抱住母亲。
玉娘子目光呆滞,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拢住她,手掌下意识地轻拍背心,口中碎碎念叨。
“……好女儿……乖女儿……我的可怜女儿……”
见到玉玲珑终于回去了,前后两拨人均大大松了一口气。
花轿继续抬上前一段,停下了。
从沙滩人群中匆忙走出四个妇人,端着一盆清水,用木盘托着帕子、胭脂纸、香粉盒、梳子、铜镜等物。
她们先给玉琼花净面,梳理头发,抹唇红,扑香粉。再从一口破旧箱子里,取出了崭新的真红对襟大袖衫,凤冠霞帔。
只过一会儿工夫,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宛如九天神女的妙人出现了。
美艳无双,目光冰冷。
妇人们“喏喏”告退,从头到尾,一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锣鼓声重新响起,玉琼花走向花轿。每一次投足,都仿佛亿万年光一般漫长。
信天游仔细端详。
百分百肯定,她就是在江心岛与自己联手,混合双打法海和尚的玉仙子。
伊天生媚体,斥骂也像娇嗔,冷眼也像凝眸。眼下虽然没有戴面纱,神情高冷,风韵却无法伪装。
听王虎讲,岛上的匪徒才三十几个。可村寨人家的青壮加起来足有一百多,为什么会惧怕?
另外,这个大监狱的周围四海茫茫,确实不需要砌高墙。可怎么会没有狱卒、牢头呢?万一囚犯们火拼,怎么办?
怪哉!
玉琼花走得极慢,生怕踩死蚂蚁。
淑女嘛,当然得仪态端方,挺胸直腰。轻抬脚,脚尖先着地,脚掌再踩实。身子不可摇晃,不可左顾右盼……
然而,玉大小姐每踏出一步后,都要缓缓四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尤其多望了崖头几眼。
依旧面无表情,可行动却透露出了满腔的疑惑,不甘心,期盼。
距离花轿仅仅五六米,无论怎么慢,几十息也走到了。
所有人都屏气静声,见到她的一只脚抬了起来,再放下去。三番两次,久久不肯踏进轿子。
锣鼓停歇,村寨百姓伸长了颈子看着,恐慌的情绪开始悄悄漫延。
在一片窒息的静默中,玉琼花突然抬起头,直直盯住孟广,道:
“要我上轿可以,可是上轿前,我要发三个愿!”
孟广连连点头,烦躁得要命,又不敢发脾气。
发,赶紧发,发他娘的三百个都行!
九十九步走完了,不差最后一哆嗦。假如强抢了去,万一给大当家的吹吹枕头风,自己的脑瓜还能不能在脖子上好好安家,大成问题。
凤冠霞帔流光溢彩,仿佛荒芜沙滩上生长出了一丛明艳牡丹。
玉琼花缓缓转过身子,面对雾一般晦暗的大海,望向铁一般沉重的长天。跪下了双膝,双手合十在胸前,闭目祷告。
“上苍,为何要赐我生命,又施以痛苦?”
天无言,海无语。
……
“上苍,为何要遣他入梦,又不令现身?”
天亦无言,海亦无语。
……
“信天游,你在哪里?”
……
前两声祷告,玉琼花的声音细细,连附近的盗匪都没有听得太明白。但第三声,却是猛地站立,拼尽了全身力气喊出。
匪徒们一片哗然,众人也一阵骚动,窃窃私语。
玉琼花经常做怪梦,醒来之后全忘记。唯独牢牢记住了一个梦中少年的名字,信天游。时间长了,任别人劝解也没用。她觉得,那是上天的暗示。
其实在玉笥岛,这种事根本不稀奇。
谁不曾做梦?
只是不像她这样,没羞没臊地讲出来。
玉玲珑就叫嚷过,自己是尊贵无比的公主。
岛上有三个医生,其中的一条汉子老是梦见杀猪,又快又好。搞得病人一看见他掏出银针小刀,就浑身犯哆嗦。
另外两名老者显得高级多了,大受欢迎。声称在梦里成了道骨仙风的世外高人,养白鹤,饮清泉,烧鼎熬药。醒来后,居然哼出了几句残缺的炼丹歌诀。
“信天游,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感觉你来了,却看不见?我是谁,你又是谁?我知道,这个岛是假的,可为什么挣不脱?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回到真实世界……”
随着玉琼花声嘶力竭的呐喊,场间骚乱,随即复归安静。众人怜悯地望向状态疯狂,惶急无助,团团乱转的女子。
有婆子抹眼泪,喃喃道,作孽呀……
有老汉重重叹气,道,唉,女子嫁出去,就认命了……
孟广眨巴眼睛,摇晃脑瓜让自己清醒。
不会吧,难道玉小姐真的癫狂了?再等一等,且看她能不能恢复平静。即使疯了,也要绑上花轿。
“我在这里……”
天空仿佛神锣乍鸣,震得草木偃伏,海荡山摇。
众人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望见崖头一条身影高高跃起。衣衫鼓荡好像羽翼扑搧,双臂张开,恍若天神降临。
几个老人突然跪倒,热泪盈眶。
这个动作颇具传染性,附近的人群跟着“呼啦啦”跪下。最后,连犹犹豫豫的十几个青年也弯曲了膝盖。
唯一站立的一对母女俩,玉娘子面孔茫然,显然没搞明白状况,只晓得把玉玲珑紧紧搂在怀里。
小妮子的眼睛陡然焕发异彩,泪水夺眶而出。用拳头抵住了嘴唇,身子不由自主颤抖。
玉琼花的痴心妄想,个个都知道,一直引为笑谈。
今天,这个神话在祷告三声后,竟然实现了!
仿佛苦旱逢甘霖,女人们抱头痛哭,老人们仰呼苍天。连青年们也血脉偾张,只想抓起武器狠狠干一场,死了又如何?
他们不仅仅为玉小姐激动,也是为自己。身为囚徒,朝不保夕,谁不曾幻想有人登岛来搭救?
“嗵……”
伴随一声沉闷巨响,沙滩上赫然出现一个大坑,飞沙走石。
矫健身影跳出尘灰弥漫,不慌不忙走向玉琼花。
而笑不露齿的名门闺秀,居然爆发出一道极高极长的尖叫,疯狂朝他奔去。如烈火,似狂风,像一道霞光闪过天际。
凤冠跌落,金钗花钿摇摇欲坠。两只金红凤头高底绣鞋先后陷入沙子,被高高甩起在身后……
她追逐着天光海影,奔跑在猎猎风中。五彩霞帔迎风飘扬,像神鸟展开了梦幻的羽翼,决绝刚烈,一往无前!
所有人全木呆呆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淑女玉琼花,是可以跑得这样快的!
第七十四章 捡破烂的匪徒
玉琼花奔跑到信天游的身前停下了,脸蛋红扑扑的焕发出光彩,饱满的胸脯澎湃起伏。
信天游微笑地看着,觉得比起以前女神的高冷范儿,亲切多了。
待对方结结实实地来到近前,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没别的,被岛上乱七八糟的人与事搞晕了,不清楚如此诡异的场景是不是在做梦。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不由自主笑了。
信天游道,你先讲。
玉琼花见他的目光下滑到自己胸口,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地噗嗤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剪刀抛开,又扯掉霞帔摔在沙子地,狠狠用脚去踩。
而众匪见她祷告三声后,天空真飞下一个“人形生物”,均吓得头晕眼花。海岛缺乏蔬菜,他们都患有夜盲症,眼神本来就不咋地。
乖乖,一百多米高的悬崖,连大当家也不敢直接跳下!
莫非真来了神仙?
胆敢杀人放火的强盗,十有**不敬畏鬼神。
孟广自然不会像沙滩上的老人诚惶诚恐,但一股寒意也腾腾腾从脊梁骨升起,晓得来了硬点子。撇了撇嘴,两个亲信会意,手执棍棒梭镖蹑手蹑脚潜过去。
“少侠小心!“
村寨百姓瞅得分明,聒噪起来。
玉琼花急往旁边看,吓得面孔苍白,下意识要去挡住。
信天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知道了。
当即踏步斜插,一掌砍去。枪杆断裂,枪头飞上了天。匪徒手掌开裂震出血,吓得连连后退。
与此同时右脚轻抬,由内向外画一个圆弧,踹向了挥棒匪徒的胸膛。这一脚叫“缠丝侧高踹”,属于极简单的基本功招式,使足了一样威力巨大。
只听到一声惨叫,那名匪徒飞起撞到了山崖,像一张破纸似的滑落,崖壁留下好大一滩血迹。
他瞬间击杀二人,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众人只感觉眼前一花,少年郎依旧站立原地没动弹,两个偷袭的匪徒却一死一伤。
整个过程,跟变法术一般。
所有人瞠目结舌。
一名小匪赶紧跑去崖壁下,摸了摸伤者的鼻息,惊恐嚷道:
“三当家的,死啦,死啦……“
孟广的脸色很难看,干巴巴咳嗽了一声,厉声喝道:
“哪里跑来的怪人,还不操家伙上。”
众匪闻言迫上前两步,见没人出头,全停下了。
最积极的那两位哥们才照面就一死一伤,成为了前车之鉴。谁都不蠢,想缩在后面。
信天游对女子笑笑,道:
“先去你妈那边吧,我好料理这些杂碎。“
玉琼花的情绪平复下来,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忘形,顿觉羞不可抑,掩面而走。
凌沙微步,罗袜生尘。
少年望见沙滩上的一大群人还傻傻跪着,便上前三步,双手平端,大声说道:
“各位父老乡亲……起来,都站起来吧。”
切,这姿势,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小爷还真是没想象力呀。
众人立刻呼啦啦站起,眼神巴巴。
信天游指向先前带领四人收拾灰烬的老者,道:
“老人家是里正吧,麻烦过来一下。”
那老者闻言,顿时面皮生光。兴冲冲疾走,差点摔了一跤。
少年问道:
“请您老描述一下,玉树长得怎么样?”
老者一愣,沉吟道:
“玉公子才四十岁,中等偏下身高,瘦小,颌下无须……”
“再想想,有没有其它特征,或者异常举动?”
老者还在思索,人群里却有人嚷道:
“昨天他挥舞柴刀,好像一只螳螂。临死前说自己叫孙休,家住番州,不叫玉树!”
果然,玉树就是孙休!
信天游点点头,确认了心底的怀疑。
“那么,请您老指认一下,昨天动手的凶徒,是哪几个?”
老人家佝偻的腰身陡然挺直,浑浊眼珠子一下变得贼亮。数名匪徒默默转过身,或者以袖遮面。
老人颤颤巍巍点出了五人,两个在刚才的偷袭中已经一死一伤。
信天游问:
“就这些了?”
里正迟疑道:
“容小老儿再想想……昨天乱哄哄的,人来得太多。觑得不是太清楚,好像……”
立刻有匪徒叫起来。
“老爷子,咱家同你无冤无仇,只偷吃了你一块腊肉,可不要瞎攀乱咬哇!”
还有人喊:
“老爷子,俺虽然偷了你的瓜。可吃了你一拐棍,没还手的。“
信天游把眼睛一瞪,立刻集体噤声。
老人蹒跚走上前,得意地把匪徒瞧过来,瞧过去。下巴高高昂起,就差在脑门刻上“嘚瑟”二字了。
凡被他目光扫到的,无不毛骨悚然,尽量缩小体积。
被点出的四个人默不作声,眼睛直睃三当家。孟广攥紧刀把子,面色铁青,腮帮子咬得一鼓一鼓。
求饶声消失了,阿谀讨好却纷纷扬扬飘出来。
“老爷子,咱家偷了你的腊肉,明儿就补一条大鱼。”
“老爷子,不是俺说,菜园子也该收拾收拾。俺别的没有,就一把子力气……”
……
老人家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信天游道:
“动手的,只有这五个……”
“那好,麻烦您老安排下,把陈秀才抬走,带着村上的人后退……一直退到,那块大石头边上去。”
这片沙滩有一千多米长,一百多米宽。尽头矗立着一块两丈多高的大石头,好像观礼台。
里正七十多岁了,啥事没经历过?听了吩咐后,心里倍儿清楚,立刻照办。
众人簇拥玉娘子一家呼啦啦后撤,特意把青壮散布左右守护。
玉琼花牵着玉玲珑,面孔绯红,嘴角浅浅一勾,低垂头往前走。小妮子不安生,一边回头望,一边低声询问,姐姐只是笑而不语。
信天游瞧她们走远,转身面向群匪。
这段时间里,乌龙寨匪徒走又走不得,打又打不过,惶惶不可终日。
孟广思来想去,也没盘算出万全之策,抱拳干笑道:
“少侠请了,敢问是何门何派的高足……”
信天游冷冷扫视,见他们全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好像一群捡破烂的,厌憎之心大起。
囚徒的条件当然不好,可逮着机会就压迫更弱小的,当杀!
第七十五章 单挑
见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孟广也不恼怒,笑嘻嘻道:
“如果知道玉小姐是少侠的旧相识,孟某绝不敢前来。但这样回去,也交不了差,只好……请教一二了。”
这货样子粗鲁,心思却细致,还没开打就先挖好退路。意思就是,咱俩别玩真的,意思下就行。
言毕,谨慎地围绕少年游走了数圈,突然大喝一声,幻化出三四个身影扑上,不可谓不快。
信天游懒得啰嗦,以拳对拳。
孟广早晓得打不赢,这一拳未尽全力的,准备随时后撤。
但对方出拳如电,不容反应就听到“咔嚓”脆响,感觉一股刚猛无俦的力量袭来。顿时踉跄后退,拳腕肘骨骼尽碎。
信天游冷笑。
没有什么试探周旋,一拳便破了凶恶的三寨主金身。还只出了百分之一力,如同吊打布娃娃。
孟广用左手托住右臂,痛得团团乱转。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痛得额头冒冷汗。
心中怒骂,直娘贼,老子本来是使了个虚招。狗娘养的居然一记冲拳,硬把它变成了实招,不带这么玩的!
骂归骂,又庆幸方才没有拔刀。否则,就不止断胳膊这么简单了。
信天游二话不说,抢入匪徒中,如虎入羊群。凡是敢扑上前抵挡的,挥拳则拳碎,出脚则脚折,舞棍则臂断。
数息之间,四个罪魁祸首被揪出了,摔倒在沙滩上。
太凶残了,风紧,扯呼!
余匪不等三当家发号施令,一声唿哨,争先恐后朝坡上跑。孟广踌躇了一下,也把江湖义气抛在九霄云外,惶急地尾随而去。
信天游踱到四个人面前,冷冷问:
“知道,为什么要单独揪你们出来吗?”
一条獐头鼠目的汉子强作镇定,手指向歪倒悬崖下的同伙尸体。
“知道,知道,少侠饶命……俺可没有动手,是曹哈儿那个贼胚杀了玉公子!”
对对对……
这下子提醒了另外三个人,纷纷磕头如捣蒜,咬定了曹哈儿。
信天游心情烦躁,不理会这些真真假假的狗血倒灶,也懒得断案了,喝道:
“拖起曹哈儿,去海边。”
四个人抬起尸体到了海边的一块礁石上,自觉跪下了。半小时之前,玉树的骨灰刚刚从这里洒下去,石缝间还能见到灰白痕迹。
信天游深吸了一口海风,道:
“按照律法,疯子杀人不偿命……“
四个人闻言,眼睛一亮,纷纷叫嚷起来。
哎呀,小人就是疯子……
俺确实疯得不行了,发起疯来连自己也害怕……
信天游冷笑,道:
“可是你们这些神经病,又清醒得很,完全可以看作正常人……不宰了你们,孙休兄弟未必肯答应……”
不等他讲完,四个人磕头的磕头,痛哭的痛哭。
“玉树兄弟呀,哥哥被猪油蒙了心……”
“玉兄,我可没有动手,只是一不小心绊了你的脚,求你饶恕……”
“玉公子,来世俺一定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玉老弟,昨晚还梦到和你一起喝酒,真的想念呀……“
……
信天游斜眼冷眼觑,道:
“你们既然这么想念玉树,有啥话,就跟他当面讲吧。”
啊,这,这……什么情况?
四个人全傻眼了。
噗噗噗噗噗,五声连响。
五条汉子冲天而起,飞出两百米远砸入水中,不见浮起。
信天游冷笑。
“哼,被踢断了脊椎骨,倘若还淹不死,从食人鱼的嘴巴下逃生。小爷慈悲为怀,就不再杀你们第二次了。”
他晓得环岛的珊瑚礁中,生活着一群群食人鱼。挺像个头奇大的鲫鱼,牙齿却锋利如剃刀,连海龟的硬壳都能刺穿。
远处的人群见此一幕,蹦跳挥手,爆发此起彼伏的欢呼。
信天游见海面没什么动静了,走回沙滩。
坡顶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少顷,二十几人手提棍棒刀叉,顺坡跑下,散开成一个大圈子把他团团围住。
数人簇拥,两条身穿不伦不类破旧官服的汉子从山坡走下,正是乌龙寨的大当家乌代和二当家肖平。
左边为尊,那人相貌普通,比中人略高,却鹰视狼顾,凛然生威,浑身有气韵流动。
靠!
信天游终于明白了!
村民们为什么不敢反抗?
是因为同这厮一比,全成了小白兔。
他一个人就可以屠光全岛,还不带喘气的!丫赫然是一个,完好无损的化丹上境仙师。眼神犀利灵动,不像神魂受损的模样。
上岛的人被断经络废丹田,无论过去如何威风,都成了普通人,根本不是人家对手。
所谓的“月朗朝廷”,不至于遗留下这么大一颗定时炸弹。
乌代绝非囚犯,十有**是牢头!
可是,为什么又要造反,逃离?
二人下坡后,停住了。
乌代面孔阴沉如一块生铁,眯缝眼睛盯紧了圈子中心的青年,觉得气息并不强大。
信天游全身的毛孔经络畅通之后,自动吸纳天地元气,运转癫道人的《金身诀》。可变异细胞拼命吞噬元气,转化为能量,导致体内的真气始终凝聚不了。予人的感觉,就是一只才学会聚气的小菜鸟。
这种状态,比起他以前毫无元气,更能迷惑人。
二当家肖平举手,下达攻击命令。
“小的们,准备……”
匪徒们高擎棍棒、渔叉,拔出了尖刀。居然还有人用拆成两半的火钳,冒充四棱青铜鎏金锏,气势汹汹。
见到这一幕,信天游乐了。
想起番州之战,南海派外门弟子掏出了“菜刀”,后来才意识到那叫“法剑”。而眼前哥们拿出来的火钳,就真的是火钳了!
崖头传出一声大吼。
“慢着……咳,咳……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按江湖规矩……乌老大,你有种单挑!”
伴随一连串剧烈咳嗽,王虎从悬崖小道跑下。
他体内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也无。这一嗓子铆足了劲,差点没把喉咙吼破。
乌代冷笑,跺脚。
地表颤抖,尘沙腾起。一条细线延伸如蛇,围出了一个半径二十米的大圆。
王虎目瞪口呆,匪徒们也直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