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金刚
玉琼花默不作声降落于六丈开外一块岩石,收起锦帕。
她早瞧见了法海的脑壳上青包鼓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本能地感觉不可以靠近书生。
天可怜见,那些伤痕真不是信天游打的。
不过,他挟带和尚出洞的时候哪里会仔细?那些伤全是脑袋瓜啷磕碰到岩石,撞出来的。秃驴没有了一丝法力防护,当然头角峥嵘了。
见玉琼花充满警惕,他笑一笑。从怀里掏出西珠盒子,打开亮给她看。盒中,珠子静静地躺着。在月光下发出白亮光芒,周围隐隐约约现出一圈虹彩。
少年理直气壮道:
“玉仙子,神珠不能给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给你,会害了你。”
法海闻言瞪大了眼珠子,气得牙齿痒痒。
这不是我原话吗?无耻呀,无耻……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玉琼花冷哼一声,耸身欲走。
她法力损耗巨大,不敢再争了。并且看不透书生的底细,简直怀疑是一位大修士隐蔽了修为,把自己当猴耍。
信天游收起盒子,笑道:
“玉仙子,不要着急走,听我慢慢讲。神珠对修行毫无帮助,一旦消息泄露,将招惹满天下的强者追杀。我看你刚刚站稳圣胎第七重,如果没有清静的修行场所,缺乏天材地宝的辅助,可能会终生蹉跎。
“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往往炼化海量元气,才储得可怜巴巴一点真气。散修为什么斗不过门派?除了缺传承外,还缺乏洞天福地。
“我请你当供奉,创造所有的修炼条件。别的不讲,每年至少保证极品灵石三小方,上品灵石一百小方。这十方,先作为定金。“
言毕也不多话,手一伸。
一堆亮晶晶的灵石如被盘子稳稳托着,送到了玉琼花的身前。
灵石有大方小方之别,修士平日用小方。大方直径一寸,主要用来布置法阵、洞府。小方半寸,便于握在掌中炼气。
十小方上品灵石,至少抵俗世黄金一万两。关键是,下品灵石好说,上品灵石却有钱也买不到,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这点玩意,对扫荡了潇水剑派密库的信天游而言,就不算个事。搜刮了大方三千多块,小方一万多块……之所以才拿出十块,是怕伊人不好携带。
谁料,玉琼花和法海并未被灵石亮瞎眼,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惊呼道:
“空间戒指!“
这才是身份的象征!
携带者无一不是大长老或者掌门,修为至少达到出神境界。要不然,也只顶级门派的嫡传精英才能够拥有,胆敢佩戴。
信天游乐了,道:
“玉仙子,再附带,送你一件空间法宝。“
他觉得既然从周凡手里抢了一个,说明存世的数量不少,就能够抢到第二个。何况华文制造传送阵,必然引发时空畸变,在中间过程里可以成批地制造空间法器。
却不晓得,整个周氏王族也只有两枚空间戒指。周凡如果不是因为携带三十二万黄金的赔付,根本没资格佩戴。至于叫华文成批制造,还属于理论上的乐观估计。
法海的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圈,恨恨骂道:
“登徒子,败家子!“
玉琼花不搭理堆到了身前的灵石,板着脸冷冷地问:
“说,要我做什么。“
意思很明显,如果对方提出了非分之想,她就会转身离开。
信天游道:
“请你去保护一位女子,为期三年。“
啊,玉琼花与法海吃了一惊。什么女子这么珍贵,要真人去保护?
信天游才不让对方有余暇思考,叫道:
“哎呀,玉仙子。你快点收了灵石,我胳膊都托累了。“
玉琼花依言收下,郑重一揖,问道:
“小女子玉琼花,请问前辈,上下如何称谓?“
“得了,哪里是什么前辈。我比你还小,叫作信天游。“
“啊,华国的镇国金刚信天,和你是什么关系?“
“嘿嘿,翰林院那帮酸文人觉得‘信天游’三个字太像顺口溜,不威风。出正式文告时,霸蛮改成了信天,不游了。“
玉琼花“咯咯“笑了,道:
“你是想要我保护华夫人,防止周国派人刺杀吧,成交……不过,人家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十天后白沙城见。“
“等一等……“
信天游想了想,道:
“十天后,我未必呆在白沙城,你直接去见华夫人。“
“好。“
玉琼花非常干脆,达成协议后就再不多话。祭出锦帕,冉冉升起。
草丛后冒出一个人形猪头,望了望天空,哼道:
“先前还是我呀我的,转眼变成小女子,现在就人家人家的了……”
信天游一听,揎拳掳袖,瞪眼呵斥。
“你这厮没被打怕,皮痒了是吧……小样,给老子滚出来。”
和尚吓得一激灵,把脑壳飞快地缩回了。
少年干脆走过去,道:
“法海,你是不是输得不服气?“
法海干脆从草丛后走出,不卑不亢道:
“公平对决,你不见得赢我。“
信天游没好气道:
“喂,你见过这世间的事,可有公平过?不管如何,你机锋输了,打架也输了,服不服?”
法海摇摇头,提高了腔调,不服!
好好好……
信天游乐了,道:
“你既然不服气,那咱们就打个赌。你我同为小金刚,一个月后在白沙城后再战一场。我输了,出一千块上品灵石;你输了,就为我效力三年。”
道门的境界标准成为了普世规则,佛宗便与之挂靠对应。罗汉境相当于渡劫修士,菩萨境相当于天人。
典籍里的金刚尊者,至坚至硬,象征智慧不离,理识不离,阴阳不离。人世间的金刚境界则复杂些,小金刚等同圣胎、出神真人,大金刚相当于融体强者。
法海垂首合十,道:
“人生的万千障碍,无非贪嗔痴三毒,赌博把这三样占全了……”
信天游一听,估计是没戏了,本来还想收服和尚的。今天确实占了大便宜,但一个月后进阶杀丹境,真有把握拿下他。
法海继续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僧和你赌了!”
第三十二章 苍天饶过谁
道门一统天下,它的境界标准成为了修行的基本规则,佛宗只好与之挂靠对应。罗汉境相当于渡劫修士,菩萨境相当于天人。
典籍里的金刚尊者,至坚至硬,象征智慧不离,理识不离,阴阳不离。人世间的金刚境界则比较复杂,小金刚等同圣胎、出神真人,大金刚相当于融体强者。
信天游躯体强悍,在世人眼里,还真是特别像一尊金刚。至于没有真气法力,只当他用秘法或者密宝隐蔽了。
法海垂首合十,道:
“人生的万千障碍,无非贪嗔痴三毒,赌博把这三样占全了。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僧劝你尽快醒悟……”
切,同我讲大道理!
信天游一听,估计是没戏了,本来还想收服和尚的。今天确实占了大便宜,但闭关一个月后进阶杀丹境,有把握拿下对方。
谁料,法海宝相庄严,厉声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信天游,我和你赌了,一年后见!”
少年目瞪口呆。
靠,这样脑筋急拐弯,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把梯子下台,也行?法海是一个妙人,比白沙禅寺那帮暮气沉沉的老和尚看起来亲切多了。
信天游心里狂笑不已,注视对方一瘸一拐走到水边。
法海都快被打残了,没法子凌波渡江,只得解开一艘小筏子离开。不熟练撑着长篙的样子,真有几分苦海泅渡,昂扬不屈的味道。
信天游思忖,随着自己实力的增长,遭遇的人越来越强大了。半个月前冒出十二岁的化丹仙师雷震子,不久又碰到了二十岁出头的圣胎真人玉琼花,佛宗小金刚法海。
修行世界,确实藏龙卧虎。
对了,还有一只连雷震子都怕得要命,深不可测的神秘猴子!去枫溪谷闭关一个月,突破至杀丹境,不晓得打不打得赢他。
少年预感,与“猴子”迟早要爆发的大战,将决定“去天外”计划的生死。
草草检视了一番战场,没啥收获。
匪徒们今夜是来决斗的,不是喝花酒的,身上没携带啥财物。四个化丹仙师的锦囊内,也只有几颗中下品灵石,几张法符,极块零零碎碎不知干嘛用的药材。现在的他,根本瞧不上眼。
圣胎真人与佛宗小金刚终于走了,王九儿等少女松了一口,徜徉于月光中。
小龙也被放出来了,在战场上盘旋了一圈后,没吸纳到一丁点儿魂力,怏怏地缩回龙牙里。
人死之后,灵魂便飞快消散。能够变成鬼的机会,其实少之又少。
月光皎洁,河风清凉。
芦苇丛如同少女在舒展曼妙的腰身,左右摇晃,发出“唰唰唰”的轻响。
快走到泊船处了,信天游腰间忽然一振,小龙自行从龙牙里飞了出来,疾射向水边。他眼明手快,一把揪住了尾巴。
这货被扯成了十几米长的一根细绳子,兀自张牙舞爪。
信天游尴尬地笑笑,把小龙缠绕手腕变成了一只镯子,对王九儿道:
“你们去看看。”
少女们依言前往,童童与妞妞两个小家伙怯怯地抱住了他的腿,不敢睁开眼睛看。
岸边,赫然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抱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小襁褓。
信天游倒不是害怕,而是发现那名女鬼的灵魂稀薄得可怜,全凭一股强烈的怨念支撑。仿佛风中的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生怕自己走太近了,将她震碎。
王九儿等走过去,要拉年轻女子起来。
女子却不肯起,嘤嘤哭诉。
原来去年秋天,一位叫北江的仙师路过附近。见她貌美,一个人在河边洗衣裳,便花言巧语诱惑。
春风一度后,北江一去不返,她却怀了身孕。待到今年开春了,身子臃肿再也隐瞒不住。她不愿玷污情郎“巡天者”的名声,打死不肯说明情况。被赶出了家门,栖身于一口破窑洞中。
寒雨冷风苦熬,每天靠捡拾点烂菜叶过活。只盼北江能够早点接自己,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昨天,北江匆匆赶往华国的白沙城,又经过此地。谁料到,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寻找到窑洞后,一剑将娘俩刺死了……
少女们回到信天游的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王九儿恨恨一跺脚,道:
“信天游,你管不管?你不管,我们姐妹几个去……”
少年面对河边,庄重地抱拳,道: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请放心,我一定为你们母子报仇。”
女子遥遥磕了三个头,身形随风而逝。
平生第一次,信天游坦然承受了女鬼的磕头,对少女们道:
“巡天者赶往了白沙城,有大事要发生。我们得弃船登岸,星夜兼程返回了。”
……
第二天中午,白沙城内的王族宫殿泰安苑。
华夫人未正式登基,何况天启还在王宫里,暂居于此。
五个人正在议事,均面色凝重。
章牧之道:
“栖云郡的加急消息,大清早送到了。凡是与溪千里一案牵连的捕快仵作,统统被道门的南方巡查使孙燎杀死,总计一十三名。”
董仲道:
“唉,我不来王城就好了。”
郭春海道:
“孙燎是前天抵达栖云郡的,董大人离开得正好,否则更加麻烦。想必,这厮一踏入华国,就听到了信师的传说。生怕不敌,才立即传讯手下的四个巡天者,于昨天齐聚白沙城。
“溪千里的人都死那么久了,信香却有人点燃,端的诡异。昨天老夫与他们会晤,刚刚上午又跑了一趟。那孙燎不肯松口,声称非黄金五百万两不可。他们哪里是追查道门探子的下落,而是想在卸任之前发一笔横财。所以并未对外声张,严禁我们公布消息。
“华国不答应,他们便要借调查之名,谋害董郡守与华夫人。扬言,夫人如果不能在今天给出一个满意答复,就要动手了。信师远游未归,我们即使向清风观求助,恐怕也不起什么作用,反惹得他们发狂。胡大人,昨晚仙师馆里,没什么异动吧?”
钦天监侍郎胡礼重重哼了一声,道:
“什么巡天者,比匪徒都不如。他们提出了一些无耻无礼的要求,见没被答应,就打伤了三个侍者。其中的一个,伤重不治了……”
华夫人道:
“不讲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午,我亲自去会会这帮狂徒。”
三人连忙劝阻。
“夫人,千万不可。一国之君,岂能涉险蒙羞……”
正在这时,侍卫急报:
“冯程公子,说有大事紧急求见。”
随着华夫人一声“宣”,小胖子跌跌撞撞闯入。忘记先见礼了,结结巴巴道:
“信,信师回来了……”
第三十三章 蝼蚁
自古建城首选高地,附近需有河流经过。
白沙城得天独厚,自古扼守通往南蛮之地的咽喉要道。东方的云山余脉拉出一线屏障,西边是云梦大泽浩瀚,还引潇水绕城而过。地势又高,历年云梦泽发大水,都淹不到这里。
城内地面平坦,没有太多起伏。当初的小丘陵,全被平掉了。
王宫位于城中央,地势比周边略高,竖以高高的围墙防备窥视。
但王宫不是全城的最高处。
在城池西边有一处高地,耸立着一座约三十丈高的石头孤峰,四面围绕竹林。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春天的竹林,散发清香。
竹竿密集竹叶,如少男少女茂密的头发。偏偏枝枝桠桠横斜支棱,显得异常倔强。远望如一杆杆顶着缨穗的尖利长枪,似乎要刺破苍穹,露出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附近一里之内无人家,环境清幽,可以眺望百之外波光粼粼的云梦泽。
山门牌坊上竣刻几个黯淡的鎏金大字,天然居。
两侧石柱上刻着一副对联: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这儿是华国专门接待仙师以上修士的地方,不像迎送各国使团的会宾馆,就设立在闹市之中。
老百姓不明白“天然”二字的奥义,称呼为“仙师馆”,要不干脆胡乱喊“竹里馆”,倒也没错。
通往天然居的路口,有钦天监的小吏专门值守。其实他们守不守都一个样,这地方根本没有人敢靠近。无论平民、贵族,还是乞丐、盗贼。
原因很简单,一个字,怕。
虽然约定俗成,仙师未被冒犯,不得对凡人出手。
但真要杀了你,如同宰一只鸡。杀了也就杀了,难道还敢报官找麻烦不成?再说,报了也没用。
天然居内有精舍,以前倒也热闹,鼎盛时住着几十位仙师。
华国每况愈下,尤其近百年白沙城的灵气衰弱,极少有大修士驾临,天然居成为一座空馆。
今天却比往日不同。
中午时分车马不绝,一群群法师出入馆中。
仆佣们扫竹叶,洒清水,抹除灰尘蛛网,忙得前脚赶后脚。
到了下午,御林军搜山封道,检查有没有闲杂外人。
钦天监的小吏全部换上崭新衣装,青涩的面孔流露出几分紧张。
离天黑尚余一个时辰,太阳悬挂在西天地平线上,将沉未沉。晚霞蒸腾,城中升起袅袅炊烟。
“呸!”
天然居石峰下的大殿中,一条熊罴般壮汉大步跨出门槛。东张西望一番后,朝台阶下的石头貔貅狠狠吐了一口浓痰。
壮汉名叫熊犇,是一名化丹初境的体修。暗中还有一个无人知晓的身份,乃道门南方巡查使座下的四名巡天者之一。
仙师也要吃人间烟火,也需要仆佣服侍,自家又不能点石成金,与世俗根本脱离不了联系。
除非是大门派的弟子,或者一心苦修之士。否则,黄白之物依旧少不了。
更有一些修士年岁大了,感觉进阶无望,索性不求天道了,转而求红尘富贵。出入庙堂,奔波江湖,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以前清苦久了,一旦抛弃掉昔日规矩后,在享受方面比俗人还变本加厉,出手更加狠辣无情。
熊犇接到南方巡查使孙燎的信香传讯后,昨日赶到白沙城。既然头儿都准备撕破面皮了,他当然不在乎。
可昨晚,他点名要大名鼎鼎的万花楼花魁白灵儿侍寝,遭到了华国钦天监的拒绝。连伤三人后,也没发泄出胸中一股鸟气。
今天,即将登基的新国君华夫人设晚宴款待。却迟迟不现身,透露出一股诡异气息。其次,大殿内居然没有一个佣人服侍。桌案上也只摆了一盏清茶,一碟瓜子。
哪里是宴请“巡天者”的国宴,叫花子请客都比这阔气。
熊犇心浮气躁,便走出来看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果然发现蹊跷。岂止大殿内没有仆佣伺候,连外边值守的也跑得精光。偌大的天然居内悄无声息,连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岂非咄咄怪事?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两名年轻的小吏弓着腰,像小耗子一般从殿前的大坪里横着跑过,仿佛生怕被大殿里的仙师们望见。
当熊犇一口浓痰吐在神兽貔貅的脑袋后,后边小吏的脚下迟缓,扭头看了看。目光中流露出仇恨与鄙夷,又飞快收敛,跑得更快了。
熊犇见状冷哼一声,抬爪一拍便深深钉进了廊柱,“滋啦”撕下一块木片,狠狠打过去。
直娘贼,这小厮活腻了,敢瞧不起咱家!
杀了你,还不就像碾死一只蝼蚁?
嗖……
巴掌大的楔形木片在他运力之下,凌空飞出了十几丈远。前端尖利,发出啸鸣,比武道巅峰的投枪还可怕。
啊……
坪上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年轻的小吏扑倒在地。
他们全是刚刚踏入聚气境界的低阶法师,法力没修炼出一丝,法符也画不出一张。连凝罡武者都打不过,哪里抵挡得住化丹仙师的抬手一击。
木头从后背穿进,前胸透出,硬生生将小吏的胸膛扎了一个透穿。
殿内鸦雀无声。
刚刚进阶圣胎真人的孙燎与座下另三名仙师早感觉情况不对劲,乐得让熊犇这夯货探明究竟,试探一下华国的底线。
小吏手脚乱颤,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挣扎着爬不起来。口喷鲜血,鼻冒血沫,前胸后背也流血,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青石坪上,一摊血汪洋成泊,向外漫延。
另外一名小吏根本不敢大声呼喊,又不知道如何施救。刚一拖动伙伴,对方就发出惨叫呻吟。急得直跳脚,不停抹眼泪,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团团乱转,束手无策。
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数息后,从旁边的殿阁里呼啦啦冲出三名小吏。
四个人托腰抬脚,小心翼翼移动。才走到石坪边沿,受伤小吏的手就无力垂下了。
又一名老法师匆匆走入坪中,带领四名挑土担水执笤帚抹布的杂役。飞快把那摊血和一线血滴用黄土掩盖,然后手忙脚乱地扫除,清洗,擦抹干净……
至始至终,无人敢朝大殿看一眼。
好像一群僵硬的木偶,假装不知道杀人凶犯就站立旁边。
第三十四章 居然天上客
瞧见坪里乱哄哄的场面,熊犇斜倚廊柱哈哈大笑。想起身为顽童时,把一只蚂蚁扯断成两截丢进蚂蚁群后,它的小伙伴们急急忙忙衔残躯回巢穴。
难道敢寻仇不成?
哪只蚂蚁挑衅,就一指头按下去碾碎了。
这时候,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女子娇声高呼:
“栖云郡主驾到,诸人回避。”
华夫人还未登基成为国君,目前的称呼还只能是她当初的封号。
可是,这句话有古怪!
殿内的众仙师,脸色微变。
难道华夫人的脸庞生了麻子,见不得人?
平日里国君王公出巡,顶多喊一句“闲人回避”。眼下,天然居内并没有闲杂外人。论理,钦天监的小吏、法师应该整整齐齐排成队列,出去迎接才行。
但他们只是感觉事情和预料的不太一样,倒没有认为对方敢搞鬼。
即使在旷野上,华国一万御林军摆出了铁桶阵势围困。想要剿灭四名化丹仙师,一名圣胎真人,自己也将死得不剩几个。
何况在城中,军队无法合击,施展不开。
修士之所以能够镇压世俗,非常简单。不必硬碰硬死扛,杀掉领头羊。剩余的羊儿就会炸群,俯首帖耳。
他们才是牧羊人,凡人是羊。
讲白了,只要华夫人今天不拿出足够的“诚意”,巡天者就敢给她扣上一顶“勾结邪魔“的大帽子。然后破王宫搜宝物,甚至杀光华国的文臣武将,呼啸而去。
因为他们本身,就是道门的执法者。
就算日后有高人打抱不平,也无凭无据。况且,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腔正气的“热心人”?正巧碰上了,可能顺手为之,添点声誉。要是天天干这事,还修啥仙,干脆去当捕快得了。
或许,华夫人是鸭子煮熟了嘴还硬,下令回避。不愿意让人知道,今天签订城下之盟的屈辱消息。
山门外,两名背插宝剑少女矫健下马,快速穿过甬道,噔噔噔往台阶上走,赫然正是小香小兰。
三十名与她打扮一致的少女排成两列,落后五步紧紧跟随,一个个英姿飒爽。
华夫人还没有建立专属的亲信卫队,她们全是从王族婢女、密侦司、四水帮里抽调出来的。信天游远游去了,小香小兰没事干,转而跟随夫人。重用她俩,是华夫人想锻炼年轻人,早挑大梁。
熊犇咕咚咽下一口唾沫,直勾勾望向对方,目露淫光,喊道:
“喂,领头的两个小妞,都叫什么名字?长得不赖呀……”
小香小兰踏上石坪,见到血迹后面色一沉,根本不搭理台阶上黑熊般的粗鲁仙师,招手唤老法师询问。
听着听着,小妮子重重冷哼了一声。粉面含煞,目光凌厉地望向熊犇,探手到脑后。
铮……
长剑出鞘半截。
铮,铮,铮……
三十名女孩子的动作整齐划一,均将宝剑拔出了半截。身躯微微前俯,摆出了准备进攻的架势。
纵然对方是化丹仙师,她们才是聚气、凝罡的武者,却毫无畏惧之色。
熊某人冷笑着离开了廊柱,双臂横抱在胸前,漫不在乎看着。
老法师见到场面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急忙挡在了小香小兰的身前,口里不停地央求。
正此时,山门外又传来高声呼喊。
“栖云郡主驾到,诸人回避。”
不远处,士兵们的甲胄碰得叮当乱响,脚步嚯嚯。
小香杏眼圆睁,放射出怒火,重重还剑入鞘。指着手忙脚乱收尾的四名杂役,对老法师道:
“你们赶紧走,别清理地面了。记住,任何胆敢窥视的人,都将被斩首。”
小兰则紧盯住熊犇,冷哼了一声,道:
“华国的子弟,不会白死。”
待五人仓惶离开后,小香小兰指挥三十名少女散布到坪地两边排成行。背对中心,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咦,哪有用脊背迎接郡主的?倒好像警戒外围,防备自家人偷窥。
熊犇对她们摆出的古怪阵势,越瞧越纳闷。
半盏茶之后,无仪仗,无前驱,五个人来到了山门前。
华夫人居中,左手边是万花楼花魁白灵儿,密侦司统领章牧之。右手边的贵族男子白衣如雪,目似朗星,赫然正是谪仙人“董舒”,旁边跟着钦天监侍郎胡礼。
信天游仰望山门,“咦”了一声,指着石柱上刻的对联道: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乖乖,这可是回文,颠倒读一个样。我记得一副叫‘斗鸡山上山鸡斗,龙隠岩中岩隠龙’。没这个自然,也少了点韵味。还有一个更加离谱,叫什么来着,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
众人全停下,白灵儿“噗嗤”笑了,道:
“小天,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可是一副绝对呢,哪里能够找到比较对象?”
华夫人不禁莞尔,章牧之与胡礼尴尬一笑。在华国,敢称呼“信天国师”为“小天”的人,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五个。
信天游对白灵儿的话颇不以为然,道:
“什么绝对,天下就没有绝对。”
白灵儿的反应极快,呛道:
“是是是,没绝对,你这句话绝对正确。”
信天游张了张嘴巴,一下子噎住了,硬是无法作出正面回应。
此绝对,已经被白丫头偷换成了彼绝对。
如果承认她的话正确,那么意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正确,天下没有绝对。可天下没有绝对,“绝对正确”这句话就错了,她不对。
否定她的话,就意味着自己前面说的“天下无绝对”不成立。可天下有绝对,她的话就成立,没错……
等于白灵儿随口一句话,硬是制造出一个荒谬的悖论。
肯定将导致否定,而否定又将引出肯定。
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信天游一时好胜心起,道:
“切,我真的出一个绝对,你有本事就对出下联。”
白灵儿得意地仰起小脸,道:
“哼,你只管讲,本小姐洗耳恭听。”
三个大人面露微笑,安静地听小儿女斗嘴。晓得信天游并非故作悠闲,是想让他们几个舒缓紧张,真有把握一举拿下道门的“巡天五人组”。
第三十五章 关门放狗
信天游瞧白灵儿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由得乐了,道:
“听好了,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听到“谪仙“出了上联,华夫人等三人也开始思索,随即摇头放弃。偏偏白灵儿抿唇想了又想,自言自语。
“烟锁池塘柳,真是好诗句,五个字里面镶嵌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要对应工整的话,只好用宫商角徵羽五音。可五音又不是字,无法入联,还是得用回金木水火土。错开五行,平仄相对。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少年一脸坏笑地看着她,就是不作声。
白灵儿沉吟了十数息,突然一跺脚,嗔道:
“小天,你蒙我呢。这是一个死联,根本不可能有下联。”
“哈哈哈,那你听好了。下联浑然天成,我的师父和师兄弟一听就懂……”
“哎呀,卖什么关子,快说。”
“深圳铁板烧。”
“烟锁池塘柳,深圳铁板烧……信天游,你逗我玩呢。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跑……”
被这么一通插科打诨,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华夫人瞧他俩追逐,颇为感慨。
怎么看,信天游的身形都酷肖王兄天启少年时,面相清秀也挺像冰灵王妃,可就是没办法确认身份。也好,否则淑敏丫头晓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之后,真不知该哭呢,还是该笑。
众人踏入坪地,望见了残留的模糊血迹,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
华夫人冷冷地看了看四周,一挑眉梢问小香。听完经过后,目中寒光一闪,望向了大刺刺站立在台阶上的熊犇。
章牧之与胡礼眼瞅经过了一下午的周密部署,事情进展到最后一步。生怕节外生枝,连忙提醒:
“夫人,巡查使和巡天者全候在大殿里,先和他们谈过再说吧。”
信天游面罩寒霜,沉声插话。
“小香,那个小吏还有一口气吗?要不,我过去看看。”
小香黯然摇了摇头。
华夫人不作声,板着脸孔径直朝前走。
台阶上,熊犇望见话事人来了,感觉无趣,转身踏入殿中。
他倒不是害怕。
而是这么傻不愣登地站立于大殿的门口,仿佛成了迎宾小厮。
殿内分左右两排,各安放五张食案。靠里面是三级台阶铺绣褥的坛子,摆放了一张宽大的王座。
华夫人安然端坐,目光冰冷地俯瞰下方。左手边站立白灵儿,右手边站着信天游,宛若金童玉女。
右边食案的前两张,坐着章牧之与胡礼。
场面颇有点凄凉。
孤零零的几个人,对峙气焰熏天的众修士,道门执法者。
华夫人面沉似水,端起茶杯示意,一干巡天者浅尝辄止。她毕竟是即将登基的过君,又是神通境大修士的后代,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气氛非常沉闷,没啥寒暄客套。
华夫人放下茶杯,扫视了一遍场下,道:
“郭春海相国在昨天和今天上午,已经与大家谈过了两次,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不是一定要华国拿出价值五百万两黄金的灵石、天材地宝,才肯离开?”
没一个接腔。
末席的熊犇把身子往椅子上一靠,抱住两个膀子冷笑。总得有人唱黑脸,他没必要掩饰吃相。
华夫人的脸上露出嘲讽笑容,加重了语气,道:
“诸位,有人要我传一句话。如果你们此刻踏出天然居,离开白沙城,既往不咎。”
众修士面面相觑,渐渐露出了诡异微笑,没一个起身。
华夫人抿完了一口茶,见依然没有回音。重重把杯子往桌案一顿,叹息道:
“唉,良药苦口。看来诸位是都不肯走了,那么咱们就好好谈一谈正事吧。小香,关门。”
信天游忍俊不禁,捂住了嘴。
心道,如果再接上一句放狗的台词,就绝妙了……
随着门轴吱呀响,几名少女迅速关闭了殿门。天边的火烧云正亮,透过窗棂映照了进来。
众修士眼观鼻,鼻观心,静待下文。
华夫人下定了决心,道:
“黄金白银珠宝玉石,好说。但灵石,天材地宝,是一国之根本。还需商议一二,作最后的定夺。诸位,请先饮一盏清茶。”
言毕起身,带领众人径直往后走,推开一扇小门。
巡天者们冷冷瞅着,心道,不怕你飞到天上去。
砰……
走在最后的章牧之重重将小门拉关,震得后壁直颤抖,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关。
四面“嗡”的一声响,随即沉寂。
窗棂上趴着的一只蟋蟀笔直射入空中,仿佛被一个无形罩子弹开。快跌落地面时才振翅飞起,啾啾乱转。
五名修士跳了起来。
他们对这种情形太熟悉了,明显有法阵启动。四面八方于一瞬间充斥了法力,仿佛竖起铜墙铁壁。
距离坛子最近的孙燎眼疾手快,抓起茶盅砸向小门,迅如电闪。
然而,一小片光幕贴着木门凭空生出,将盅子阻隔在外面,掉落地砖上摔得粉碎。
熊犇离大门最近,跳起来一脚踹过去。
还是一片光幕凭空而生,这一脚像踢进了虚空,连声响都没有发出一丝。
突然,一个人喊道:
“喂喂喂,你们不要破坏公物好不好?修复这个废弃好多年的阵势,费老鼻子劲了。”
听了这句话,众人注意到华国还留了一个人在坛子上。
熊犇转身戟指,吼道:
“小子,你是干什么的?恼了爷爷,生吞了你的心肝下酒。”
白袍公子摆手不迭,道:
“大兄弟,不是我说你,饮食习惯也太不健康了。吃多肝脏会导致胆固醇偏高,容易引发高血脂,冠心病……”
熊犇听得一愣一愣的,一瞪眼珠子还要发作。
白袍公子却不理他了,挺直身躯,冲下方弯腰一揖,朗声道:
“诸位巡天大人,小子叫董舒,是这次晚宴的都管。招待不周,请多海涵……”
哦,董舒。
孙燎缓缓坐下,放下了一半心。
知道对方是华国最近风头最劲的“谪仙人“,又是董郡守的亲侄儿。如果王党图谋不轨,断然不会把这样重要一个人物留在殿中。
听董舒提起了晚宴,众修士这才想起,咦,咱们可不是赴宴来着的吗?
第三十六章 有话好好说
熊犇却是一个浑人,根本没考虑啥“鸿门宴”什么的,拍着肚皮嚷道:
“小子,晚宴啥时候开始,爷爷要吃龙髓凤肝。”
“董舒”彬彬有礼道:
“啊,你们还不知道呀,晚宴已经开始了。龙髓凤肝肯定没有,鸡鸭鱼肉什么的,本来可以有……可小子觉得太浪费,统统给取消掉了。其实,连清茶瓜子也不准备上的。郭春海相国说,那也太不像话,砍头之前还有一碗断头酒呢……
“话说都管这词,小子也是前些天远游才学会的,觉得非常精妙。民间操办红白喜事,都管啥都要管,权力大得不得了……”
啪……
熊犇听得晕头转向,抓起瓜子碟狠狠朝地板一砸,吼叫着前冲。
“直娘贼,你敢消遣咱家……”
孙燎见这夯货扯白不清,冷冷地哼了一声。化丹体修立刻乖乖像根木头桩子似的立着,不吱声了。
坛子上的年轻公子吓得直往后退缩,嘟囔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嘛……我听华夫人、郭相国、董郡守、章统领、胡侍郎几个议论,讲你们的时机挑得非常好,千载难逢。尽管仙师灭国的事儿经常发生,可都是些绿豆芝麻的小国。华国不大不小,还属于潇水剑派的道场。即使巡天者要废掉一国之君,也必须向天下人,向道门有个交待。
“巧的是,华夫人眼下没登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王党也没办法向潇山求援,对方巴不得华氏王族就此终结。若举国和你们作对,别说打不赢,就算打得赢也不敢打。那就变成了对抗道门,会像遗落之地的罪民一样被杀得一干二净。正如世俗中的江洋大盗,敢杀豪绅,却不敢轻易动捕快……”
孙燎一翻眼皮盯住坛上,阴沉沉道:
“不要啰哩啰嗦的,长话短说。”
“董舒”笑嘻嘻道:
“行……但你们狮子大张口,忒狠了。朝廷抄没后党,确实得了不少钱。可田亩宅院,你们断然是不要的。一是处理起来太麻烦,二是怕留下把柄。华国天地元气贫瘠,不产灵石,上哪儿给你们搞去?所以派本公子作为都管,好好谈一谈。大家交交心,有话好好说……”
孙燎忍无可忍,再次打断了话头,问道:
“董舒都管,既然华国宴请我等,为什么又要启动法阵?”
少年依旧满面笑容,回答道:
“哈哈,还不是怕你们逃跑了,宴席开不成。天然居外,调集了三千御林军。其实我真觉得,没必要……”
这句话一出口,殿内的温度似乎降低了几分。
有人闷哼道:
“华国这帮鸟人起了泼天大胆,敢对抗道门。”
有人轻蔑道:
“靠三千铁甲,就想困住我等。土鸡瓦狗的凡人,简直是疯了。”
还有人则怀着侥幸心思,问道:
“华夫人与章统领、胡侍郎商议,要几时才能回转?”
“董舒”彬彬有礼,回答道:
“他们不来了,要等你们全部死光光,或者达成协议,法阵才会开启。”
众仙师、真人面面相觑,总算明白了。
华国煞费苦心布置了陷阱,想把巡天者一网打尽。董舒纯粹就是一个弃子,死士,故意留在这里吸引注意,拖延时间,好让华夫人等人趁机脱身。谈判就是一个狗屁幌子,他能够做主吗?
哈哈哈,刚刚踏入化丹中境的北江狂笑起来,道:
“就凭这个破阵,能困住我等?”
信天游摇摇头,竖起了大拇指,笑道:
“阁下好眼力,我估计也困不住。中午才匆匆决定,急急忙忙修缮阵法。当时,恐怕你们还以为是搞大扫除吧……华文本身的境界才开光初境,又缺乏法器。急就章,只能把这个圣胎上品的老阵,暂时激发出下品威力。
“但一通乱砸,肯定不行。必须劲往一处使,或者运用法宝释放威能,才击打得破。另外,法阵太消耗灵石,威力将越来越弱……所以,假如你们不吃不喝呆足七天,它就不攻自溃了。”
听了这一番话后,众人放下心来,又觉得忒奇怪。莫非董舒突然不想死了,特意指点破阵。
信天游见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说话。感觉没啥意思,挪到王座一屁股坐下。
众仙师们瞅了一眼,心道,将死之人果然胆大,连王座也敢碰了,不怕诛九族。
只是他那一副欠揍模样,简直懒散得让人眼睛受不了。颈子伸长往椅背一靠,身躯像一只没骨头虫子似的往下滑溜,脖子底下全是腿。
孙燎扫视了一遍手下,用指节轻敲桌案,道:
“听清楚了吗,破阵必须同心协力。估计大家在盘算小九九,一不愿意损耗自家法力,二不愿意法器露白。今天,我来定这个盘子。谁都不可以偷奸耍滑,否则共诛之。必须赶快破阵,恐日后生变。御林军不足惧,却要防备华氏孤注一掷。困住我等之后,另遣秘密渠道向道门告状……”
啪,啪,啪……
响起了三记有气无力的掌声。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瘫倒在王座上的懒散小子,董舒都管。
见一殿目光望过来,信天游懒洋洋道:
“计划不错,确实是最佳选择。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行不通……”
行不通?
为何?
众修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信天游伸了一个大懒腰,终于坐正了,道:
“因为在这间屋子里,华国还安排了判官和刽子手,进行裁决。”
大殿之中,竟然有两个看不见的人?
众仙师毛骨悚然,有的瞅殿顶,有的看角落。
信天游索性站起身,反手重重敲了敲坚实的椅背,道:
“敲黑板,看重点……你们在寻找啥呢,不要东张西望了。华国的判官、刽子手,全是小子我一个人。”
哈哈哈,场下笑声四起。
信天游也跟着嘿嘿傻乐,骚包地团团抱拳,道:
“承让,承让……”
有人凑趣呼喊,都管大人,你准备怎么杀我们呀?
信天游笑嘻嘻道:
“当然要物尽其用,虐杀了……”
第三十七章 露出獠牙
听到这番话,场下顿时炸开了锅,笑得一塌糊涂。连一直紧绷着脸的巡查使孙燎也没忍住,“噗嗤”一口茶水喷出。
莫非,这是白沙城特意安排的一出好戏?
华夫人与章牧之、胡侍郎入内商议,怕贵宾等得不耐烦,故意留下一个滑稽优伶乐呵乐呵。
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又手无寸铁,靠怎么斩杀仙师?
至于法阵嘛,十有**是一个噱头。反正困不死人,无伤大雅。
信天游等笑声平息,非常认真地解释:
“先前讲过了,你们抓住的时机简直千载难逢。趁华国正处于新旧交替,利用溪千里之死发难。刚巧,华夫人还未成为新君,又与案子存在牵连。你们警告郭相国,说溪千里并非一个普通探子,负责监视云山有没有‘魔导’的活动迹象。他不明不白死了,可以悄悄抹掉,也可以株连一大片。
“假如是单纯查案,立即通知了道门,我还真拿你们没办法。至少华夫人登不成基,华国又要陷入混乱。但你们太贪了,只想狠狠撕下一块肉,偷偷地进行。于是乎,露出了一个巨大破绽。
“杀了你们,根本没后顾之忧,反正无人知晓。逆天修行,能够成为仙师、真人,挺不容易。我觉得简单杀掉了,未免可惜,还不如练练手。说来惭愧,我与法术正面对决的机会非常少,对手也越来越难找了。
“总之,一定会让你们物尽其用,感觉自豪。怎么解释这个物尽其用呢……比方说,虚境里的**解剖,属于一种医学侵入性研究。就是你人还活着,把皮剥掉,肉切下,肝割开,筋扯出……过程中,不仅仅研究组织结构,还观察各种生化反应,信息在神经节的传递……”
自然,没人会相信“董舒”的胡说八道。
但他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像真的,听得人遍体生寒。
众仙师的脸色开始不自然了,一瞪眼睛想发作。
孙燎望过去,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讲,一介凡人有什么可怕的?讲得越多,就越暴露华国的底牌。
信天游满口唾沫星子乱飞,抬起衣袖擦了擦嘴,不好意思道:
“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全是被憋久了的缘故。平日,生怕嘴巴里带出这个世界不该有的词汇,小心翼翼。今天跟大家聚在一起,感觉很舒坦,随便怎么乱讲都行。反正,你们不可能传话进别人耳朵了。
“开先讲过了,要将大伙‘虐杀’,出发点是物尽其用。并非我残忍,在豺狼的世界里,必须提得起刀剑,起得了杀心,才能长久活下去。昨晚在江心岛,一尊佛宗金刚杀光前来夺宝的修士后,也说过类似的话。登岛之人都怀有杀心,你不杀他,他就杀你……”
放屁!
有人终于忍不住,骂道,既然杀光了夺宝修士,你小子又是怎么回来的?那位佛门前辈,怎么可能留下活口走漏消息?
信天游无辜地摊开双手,道:
“不留下活口,不行呀……他被我打成了猪头,动都动不了。”
一个凡人,竟然把一位强大修士打成了猪头?
轰……
好一阵哄堂大笑,众仙师乐不可支,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别笑,别笑,咱们办正经事。”
信天游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折子,道:
“本判官宣布,全部斩立决。你们不要急,一个个来……”
这玩笑可开大了!
巡天者们面色铁青,均处于暴走边沿。
信天游双手摊开了折子,表情庄严肃穆,念道:
“熊犇,化丹初境体修。进入白沙城后,无缘无故连伤四人,致二人死亡……”
话未说完,只听到一声怒吼,爷爷撕碎你这狗娘养的!
嗵,嗵,嗵……
地砖碎裂,一团庞大的黑影从门口直扑王座,带出呜呜风声。
两侧的仙师本能地把身子往后靠。
他们倒不是怕熊某人。
但体修的厉害之处全在于身躯蛮横,一旦贴近,任谁都要忌惮几分。
信天游抬起头,冷冷地看着。
眨眼之间,熊犇便冲到了坛子的台阶前。一跃而起,仿佛一片乌云凌空罩下。
嗖……
少年消失于原地,白光一道射向空中。
以拳对拳,熊犇只觉得对方力道强大得惊人,排山倒海一般碾压了过来。他怎么来的怎么走,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般倒飞。
众仙师距离近,目力好,耳朵又灵。听到了一阵细密的咯嘣响,看到了一条粗壮的胳膊在空中扭曲变形。从拳头开始,腕肘肩的骨头不知断裂成了多少节。
嘭,熊某人重重落地,踉跄后退,痛呼不已。
这还没完。
一袭白衣明明落在了他身前,却瞬间出现于身后,一掌横斩脖颈。
咔嚓……
伴随“嗷“一声凄厉惨嚎,黑熊般粗壮的身躯猛地向前扑倒,痉挛不已。然而,硕大的头颅却背到了后脊梁,眼珠子瞪着殿顶。
只一个照面,仅仅过了一息时间,化丹初境的体修熊犇当场殒命。
看上去一直人畜无害的华国都管“董舒“,露出了獠牙。
“哐当“之声不绝于耳,桌案被掀翻,有的连人带椅仰倒。众修士狼狈爬起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避三舍,手忙脚乱掏法器、符箓。
信天游挺立于大殿中央,团团转了一圈,梗着脖子怒吼:
“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吗,就不能尊重一下本判官吗……老子找到五个修士标本,容易么?才开始就浪费了一个,呸!”
没人搭理他,众仙师正急催法力,空旷的大殿内回荡着少年郎嚣张的咆哮。
信天游大摇大摆往回走,踢了尸体一脚,喝道:
“跟老子对拳,比猪还蠢……喂喂喂,给你们这些棒槌科普一下。只要还没成神仙,不管凡人修士,都他妈的是人。打人得打头,首先考虑眼鼻三角区。这里皮下组织少,血管神经丰富,骨质薄。
“一拳下去视觉混乱,结膜出血。太阳穴薄弱,下重手可以造成颞部骨折,脑膜和动脉损伤。脑后枕部也不错,是神经通路,又靠近枕骨和颈椎的连接处,重击将导致骨折、休克、死亡。”
第三十八章 不是人间凡俗身
在信天游说话的这会儿工夫,仙师们早储积好了法力,却不敢发起攻击。
一是少年的速度太快了,简直像缩地成寸,未必打得中。
二是画风转变太剧烈,令人搞不清白状况,跟做梦一样。
三是熊犇肥大的尸体就趴在地面示警,谁都不想先动。希望别人做出头鸟,自己浑水摸鱼。
四是,化丹体修可是好耍的?
他们与武道巅峰最大的不同,是躯体具备了法力,超越了人体极限。虽然修士证天道,求长生,对此不值一哂。可若硬碰硬,谁敢和体修对拳?而“董舒”只是简单一击便破了熊犇金身,跟吊打布娃娃似的。
而下一幕,才真正令所有人的灵魂颤栗。
一个虚幻的人影刚刚冒出了熊犇尸体,少年的腰内瞬间窜出了一条晶光闪闪的小龙,将其吞噬得一干二净。那小龙吞噬完灵魂之后,吧嗒嘴,意犹未尽地昂起头颅,兴趣盎然地盯着四位修士看。
信天游一把抓起小龙按回龙牙,走回王座坐下。把折子往桌案一摔,吼道:
“麻辣隔壁的,老子懒得一一念罪状了。该不该死,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再捣乱,就跟熊同学躺一块去。要破阵,必须拿出最强大的法宝,施展出最强大的法术,先杀了老子。排排坐,吃果果,一个个上,才可以死得慢点。
“晓得战斗不?对你们来讲,这是最好的办法。就算上一个没成功,也给下一个创造了机会。一拥而上,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在老子看来,全是可笑慢动作。不光打不中,还会误伤了小伙伴。”
信天游老子老子地讲了半天,口干舌燥,右手虚抓。
嗖……
坛子右边第一个座位是空着留给郭春海的,桌案上摆放的清茶瞬间飞入掌中。
众仙师无不色变。
既然没有感觉法力波动,肯定不是施展法术了。
武道的凌空摄物,怎么快到这种程度?也不对,他真气没外泄。
一切均超出了他们认知。
好像虚空中出现了一根钢丝,嗖地一拽,把杯子直接钩走了,快得几乎看不见。
信天游放下茶杯,双手胡乱往身体拍了拍,口气又平和起来,道:
“我说诸位,不要枉费气机探测本公子了,像蜘蛛网一样讨嫌。咦,谁他妈的敢用神识偷袭……”
一位瘦削的道士闷哼一声,踉跄退后两步靠住墙壁,面孔苍白。
信天游乐了,道:
“你这货是个念师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啧啧,念力太稀松了,赶快打坐凝神,调整状态。算你丫运气,我会放在后边慢慢杀,正巧有些神识运用的法门需要沟通。还有你,老哥,也是个稀罕物……”
说着,对孙燎露齿一笑,道:
“你这货,刚刚进阶圣胎吧。昨晚,我将一尊佛门小金刚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了,相当于道门的圣胎上境吧,可他并不服气。说实在的,我并不清楚让他充分施展法术后,自己挡不挡得住。所以,你属于最佳练习标本……”
正说着,忽听到一声怒吼。一条壮汉跳了出来,喊道:“左右是个死,大家并肩子上。”
其他人还在犹豫。
死道友,别死贫道。
即便左右是个死,早死晚死还是有区别的。晚一刻死,就多了一刻的变数,说不定董都管倒在自己前面呢?
就在众人犹豫的当口,王座上的一袭白衣凭空消失。
啪……
空气爆鸣。
那壮汉跳出来时早有准备,手一扬,一面盾牌瞬间挡在身前,非虚非实,光华灿烂。
砰……
虚空中伸出了一个拳头,狠狠捣在盾面。
在拳、盾接触的一刹那,盾面浮现出了模糊光幕,符文流转,泛发出一圈圈涟漪,扭曲抖动。
但这些,根本阻挡不了拳头狠狠挺进。
咔嚓……
一圈圈光幕碎裂成星星点点,须臾消失。仿佛漆黑夏夜里的萤火虫,倏忽飞走了。
壮汉凌空倒飞,摊开手脚撞到了殿门,仿佛贴上了一个大大的“太”字。
殿门上光幕一闪,汉子滑落了下来。胸膛深深瘪进,一口鲜血喷出,软绵绵瘫倒。
小龙照例飞出来,把他的灵魂吞噬掉。
叮零零……
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小盾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呈弓步冲拳姿势的信天游收势,凶狠地四顾,梗着脖子吼道:
“只剩下你们三个了,还有没有想早点投胎的……麻辣隔壁,又害老子浪费了一个标本。”
殿内鸦雀无声。
先前熊犇贴身近战,被一记手刀砍断脖子。场面虽然震撼,却想得通。凡人里的武道巅峰,凑巧抓住契机,也能做到。
但一个化丹初境的修士,运用法宝都没有抵挡住,被一拳简单毙杀!
这还是凡人吗?
他娘的都不是人了!
剩下的三名修士本来分散得挺开,此刻目露惊恐,靠拢到一起。
念师尖叫道:
“金,金刚!鬼,鬼修!”
北江慌道:
“没有气场,不可能是金刚。没有阴气,不可能是鬼修!我猜,必是一头化形的妖兽无疑,兼修了邪术。钢筋铁骨,力大无穷,来去如风。普通法器根本镇压不了,大家千万不要散开……”
孙燎还算镇定,拱手道:
“阁下,你肯定不是董舒,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走回王座,冷笑道:
“信天游。“
人的名,树的影。
三人顿时哑口无言了。
华国新立的佛宗金刚,信天国师。才杀了老牌圣胎真人周无羊,杀他们三个不是钢刀剁小菜?
信天游端起茶杯抿了抿,问道:
“不着急,我会慢慢地杀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呢?”
扑通,一个人直挺挺跪下了,却是北江。
“信天金刚,小道真不晓得,您老人家根本不是人……”
少年一瞪眼珠子,骂道: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不是人……”
北江情知说急了,“啪”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倒也应变得快,道:
“不,不是人间凡俗身……九,九天菩萨下红尘。”
尼玛,这样也可以?
信天游憋不住了,“噗嗤”一口茶喷出,咳嗽不已。
孙燎与念师鄙夷地望向北江,心里惋惜。
哎,可惜,这马屁被他抢了先。
第三十九章 命如草芥
命如草芥,那是修士对凡人讲的,自家的性命还是宝贵得很。
一旦身死道消,万事皆休。谈什么证天道,求长生?
回想起华夫人在关闭殿门之前转达的那句话,巡天者们一个个肠子都悔青。
信天游冷笑道:
“不好意思,我有一点儿失态,让大家见笑了。天然居大殿的门窗关闭,法阵启动后,空气不流通。加上光线挺阴暗的,容易引发幽闭症。暴躁癫狂,疑神疑鬼,火气特别大。瞧瞧我这暴脾气,辛辛苦苦收集了五个自投罗网的标本,一不小心就打碎了三个。”
孙燎忍气吞声踏上前一步,双手结太极阴阳印,行了一个拱手礼,道:
“某,道门南方巡查使孙燎,参见信天国师。我们五名使者聚集华国,虽然没有对外公布行踪,却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寻。难道,国师不担心道门向佛宗开战,白沙城变成第二个太阳城?”
信天游哈哈大笑,道:
“道佛开战,关老子屁事!反正它们又不是第一次开战了,最好脑壳打出包来,老子浑水摸鱼。至于你们,别以为有多大一张脸。不就是年轻弟子的下山历练嘛,还真把自己当成执法者了?
“掂量清楚没有,你们也属于他妈的炮灰!即使道门发现情况不对劲,要查找行踪,也必然是在明年的凌霄会之后了。到那个时候,天下大乱,谁还记得你们这几个小萝卜头?“
他讲得有些疲倦了,闭上眼睛揉太阳穴。
听到信天游言语之间,要灭杀三人的坚定没有动摇,孙燎求饶的心思冷了。却也没有趁机发难,焉知这不是一个陷阱?
他把双手背在身后,以大拇指扣住中指向前一压,直抵无名指根下捏出一个“发兵诀”,似乎不经意地向左右扫了两位手下一眼。
两个化丹仙师,加上一个圣胎真人,联手后绝对有一战之力。先前那两名伙计的死,出于事发仓促,余者根本来不及呼应。
念师与北江并起食中二指往下点了点,好像人点头的模样,意思是,诺!
孙燎团起四指,食指伸出曲向自己,意思是,等我施令。
两人又点了点手指,诺!
修炼本来就是逆天而行之事,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与己斗。只要存在一丝希望,便要尽百倍努力。
既然求饶不得,那就鱼死网破!
三者达成了一致,如毒蛇盘曲,颈子后仰,只待张口扑击。
信天游睁开眼睛,目光如厉电一般射向了下方跪着的年轻汉子,道:
“今天之所以脾气这么大,见人就想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生命的珍贵之处在于,具备无限发展潜力,又具备情感。构我们成身体的元素,在大千世界里全部可以找到。但石头不厉害,更没有情怀。
“懦弱者看慷慨悲歌,觉得不可理喻;无情人看有情事,觉得愚不可及。佛家说一切皆空,科学讲无中生有。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在无涯的时空里寂寞行走。唯有情感,才可以温暖旅程。
“虎毒不食子,鸿雁比翼长空,鸳鸯白首不分离。从来只有抵抗外辱战死的狼,没有咬死妻儿逃跑的狼……你,就叫北江?“
汉子急忙拱手,道:
“禀告国师大人,小道正是北江。即刻退出白沙城,发誓永不再来。“
信天游轻蔑地望着他,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不开腔。
北江连忙改口,道:
“小道愿意做供奉,为华国鞠躬尽瘁……”
信天游站起身,右手托着茶杯缓缓转动,冷冷地问:
“你可知刚才,我为什么说,你全家不是人?”
“啊,小道真的不知……实不相瞒,小道早就出家了,不是火居道人,没有家室。”
信天游厉声道:
“你忘记潇水岸边的浣衣女吧,她和腹中胎儿已成泉下之鬼!”
一听这句话,北江面孔煞白,站起身分辩。
“可她,只是区区一个凡人呀……”
信天游仰天冷笑,道:
“是的,凡人当然该死……那女子宁愿众叛亲离,也不肯说出你的名字,怕玷污你道门巡天者的名声。你却怕事情败露,干脆杀了她,一尸两命!呸,你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给老子做标本都不配!”
见到对方怒发冲冠,孙燎闷哼了一声,杀!
北江表面惶恐,嘴角却挂着阴笑,早就做好了准备。“嗷”地一声吼叫,拔出长剑跳向空中,劈斩而下。
念师迅疾抛出脖子上悬挂的八十一颗道珠,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
铮……
孙燎背后的长剑自动出鞘,疾射向前。本人却盘膝坐下,掌中托着的小盒开启,冒出了金光……
眼下的情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谁敢留手了!
信天游冷笑,凶相毕露,一杯砸下。
白光一道,雷鸣忽生。
北江的身躯刚刚纵跳起来,在空中避无可避,仓惶之间运起了护体罡气。
但圆圆的杯子却如同牛刀切豆腐,后发先至。穿透气场,砸破鼻梁。半个杯身镶嵌进了面门,偏偏还完好无损。
他整个人被击打得倒飞而去,落地后仰天栽倒。
杯中的茶水流淌出来,混合着血水漫延,染得一地通红。
轰……
信天游的眼前,突然燃起了冲天大火。火中传出了女子凄婉的呼喊声,孩子,我的孩子……
少年厉叱,破!
术法万千,道门中有像北江这样修炼三尺剑的,更多的则是御剑,飞剑。一剑飞出,迅如闪电。
但剑修的攻击,却不是最快。
意念最快!
一念之间可攻击,一念之间也可能被反噬。
念师先前偷袭吃了暗亏,这一次全力以赴,念力倾泻而出制造幻觉。随着少年的一声“破“,顿时眼前一黑,”哇“地口喷鲜血。
信天游一眨眼,幻象破灭。
眼前的景物恢复正常,时间却仿佛滞涩了,一切动作全缓慢得出奇。
瘦巴巴念师的嘴里正可笑地喷出汽雾状鲜血,呈现侧身抛物的样子,身躯却古怪地一分一分往后倾倒……
一把宽阔的长剑逼近了坛子,剑身越来越明亮,一点一点向前……
一串道珠在半空中飞行下降,呈现出椭圆形状,像蛇一样扭动。黝黑的珠子中迸发出白色湍流,慢慢旋转,距离王座才三尺……
一个纸人飘到了台阶下,仿佛发豆芽般一抖一抖,扁平的身躯正一寸一寸蹿高……
孙燎盘膝而坐,右手捏成剑指,向前挥去。一个小匣子悬停在胸前,盒盖开启了一半,金光乍现……
第四十章 金刚不坏
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
先前趴在窗棂上的蟋蟀,再次被惊飞。
论理,蟋蟀的前翅硬化,跳得高却飞不远,更不可能像蜂鸟一样滞留空中。然而,殿内这只蟋蟀硬是悬停在坛子的上方。一动不动,连翅膀也不扑搧一下。
摆放桌案的茶杯早翻倒了,最后一滴水珠掉落到地砖表面的一摊茶水上,竟然弹跳而起。一次比一次低,一次比一次小,渐渐消失无踪。
弹指刹那之间,仿佛被拉长成了悠悠一刻……
信天游动了。
但瞧在众仙师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串道珠“呜呜”旋转,快逾风轮。变成为了一团混沌虚影,罩向信天金刚的头顶。丝丝缕缕的锋利罡气足可以绞碎刀剑,何况血肉之躯。
就算他躲开了道珠,但情绪癫狂,又吃念师制造的幻象后身形一滞,失去了先机。剪纸成兵的人偶长成,空中宝剑又扑至,为之奈何?
即使仗着金刚不坏的身躯硬抗佛珠,闪避剑刺,绕开纸偶,还有一道凌厉的飞剑等着,瞬息洞穿胸膛。
王座前,白袍一闪。
不躲不抗,一条手臂倏忽伸出。朝道珠旋转造成的风轮虚影径直一抓,往下一拽。
珠串飞旋,如蟒蛇缠绕小臂,爆发出一串绵密至极的“咯咯”声。仿佛万千只老鼠同时磨牙,令人胆寒。
信天游曲臂较劲,断喝:
“破!”
道珠纷纷碎裂,疾射而出,快逾箭矢。
嗖……
殿内的梁柱上,瞬间出现了一圈圈蜂窝。
少年的左袖稀烂不堪,手臂却没有被绞出伤痕。胸襟露出了一排排小洞眼,也无半点血迹。
面无表情,扫一眼台阶下长成了七八岁童子高,摇摆晃动的纸人,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随即仰望向空中,探手拔出了龙牙。
风雷隐隐,杀气纵横。长剑已飞临坛前,吞吐着寸许白芒。
空中悬停的蟋蟀大梦初醒,振翅逃窜。仅仅触及了白芒的边沿,立刻化为齑粉。
信天游右手一挥,白光从剑端射出。仅仅有妇人的金钗粗细,长不盈三尺。
异变突生。
仿佛四方云动,万壑松鸣。
一股至刚至烈的气息骤然降临,如烘炉,似炼狱……
嗡……
气流激荡。
一片白亮刺目,仿佛凭空打开了一柄巨大的雪白折扇。
半空中,一把好端端的宝剑变成了前后两截,叮当坠地,蹦了几蹦。
坛子下,一个招摇的纸人起火燃烧,青烟腾起。
扑通……
化丹中境的仙师北江如一摊烂泥,堪堪仰倒。鼻血冲起一丈多高,血腥气弥漫整个大殿。
从孙燎一声闷哼,众修士前仆后继,仅仅过去两息。
他们连情形都没有瞅清楚,信天游就破幻象,碎道珠,烧纸偶,杀北江,竟无物可挡!
摔倒的念师重新爬起,眼珠子鼓凸。
唯有孙燎面色不变,剑指向前一刺,喝道,敕!
匣中一道金光飞出。
他祭出长剑后,倒不是故意落在最后。
一则飞剑要发出最强威力,需蓄势至巅峰;二则没料到,一个圣胎真人两个化丹仙师联手,居然没撑过两息。
眼下的时机,相当不错。
趁信天游激战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息,疏于防范,正可诛之。
再快的人,也脱离不了笨重的肉身躯壳,难道快得过飞剑?只要气机锁定,定被追杀得上天无梯,下地无门。
金光一闪而至,啸鸣方生。
白影侧闪。
金光一击刺空,冲向坛里。快触及墙壁时陡然急拐,竟未稍微迟缓。
白影倒飞离坛,疾退。
金光却越追越近,堪堪快逼近胸膛了。白影再次发力,堪堪拉开一尺距离。
咔咔咔……
沿墙壁一线的地砖尽碎,似乎遭遇一柄无形的巨杵砸下。
殿内狂风骤起,厉啸刺得人耳膜生痛。
白影如同鬼魅,一息之内竟然绕着殿堂转了三圈。
金光却不落后,死死咬住。
孙燎身躯颤抖,头顶雾气蒸腾,嘴唇急促地翕动默念,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面颊滚滚而落。
信天游大笑,一边疾退,一边狂笑:
“哈哈哈,倒要看看是你丫的飞剑快,还是爷爷的双腿快!”
声音诡异,飘忽不定。
冲向仙师时尖利无比,远离时又分外低沉。加上四壁混响,回音阵阵,搅合在一起,仿佛千百个和尚乱七八糟念经,令人头皮发炸。
狂风愈大,啸鸣愈厉。
只见白影同金光的距离再拉开三尺,继而一丈,继而三丈……
五圈之后,被飞剑迫胸,倒退逃窜的少年反追上金光,一掌抓下。又绕了一圈之后,骤停于二人身前。
那柄黄澄澄的小剑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鲫鱼,拼命垂死挣扎。
咯嘣嘣……
铁掌无情捏紧,金粉源源不断漏出。
孙燎剧烈咳嗽,“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神情萎顿。日夜温养的飞剑被毁,剑客便丢掉了半条性命。
不比周五羊曾经施展过的符剑,只是一道法符而已,毁了也就毁了。
两名修士战战兢兢跪下,五体投地。
不发一言,等候裁决。
信天游一搓手掌拍落金粉,乐了。
“靠,谁讲修行人清苦?真他妈阔气,有钱,用金子做飞剑。”
孙燎依旧趴在地面上不敢抬头,忍不住分辩。
“信天大人,不是小道阔气,是太穷酸,没钱……名门大派嫡传弟子的飞剑,哪一个不用千锤百炼的精钢,配合独门手法,掺杂珍稀的秘银、秘铜炼制?甚至,有的还采用了天外陨星之精。一念牵引,快过电闪,无坚不摧……”
见少年听得津津有味,念师连忙补充。
“大人,黄金容易与法力亲近。但质地太软,不是做法器的好材料,往往只作为辅助补充。百炼精钢也不是寻常钢铁,一克秘银可抵十克黄金。陨星之精可遇而不可求,我等连见都没有见过……
“炼制的手法也无比重要,化腐朽为神奇。若是拿不出足够的灵石或者天材地宝,根本求不动器师量身定做。连本命法宝,只能用低劣的材料自家打造……”
信天游冷笑道:
“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饥寒起盗心。太穷了,走投无路,才勒索华国?”
“……“
第四十一章 掌中宇宙
见到两名修士沉默无语,信天游真还感觉奇怪了,继续问道:
“你们不是巡天者吗,怎么会穷到这种程度?”
孙燎长叹一声,道:
“我们并不穷,只是对比起那些世家弟子穷。巡天者别看在民间威风,名头响亮。在修行界却不算什么,顶级门派的弟子从来不争。正如俗世的捕快,哪个贵胄子弟会抢着当?”
信天游道:
“不对呀,我听说道门的巡天可以和各派掌门平起平坐,甚至调动道兵,日后是道宗的不二人选。”
念师道:
“巡天大人,又和我们不同,代表着年轻一代的最强战力。不满二十岁的圣胎真人,只有四大超级门派与桃都才培养得出。历届巡天,最低也是圣胎九重境,均出自桃都,当然是道宗的人选。
“但桃都属于道门的祖庭,并非门派。巡天大人来自一个更加神圣的地方,虚空秘境。说白了,他只是在人世间走一遭历练,弄几个人陪着玩,随便斩妖伏魔什么的。对中小门派或者散修而言,却是扬名的机会,当然要拼命争取了。”
靠,原来如此!
信天游张大嘴巴,反应过来了。
雷震子竟然是从虚空秘境里溜出的,所谓的哪吒、沉香、红孩儿、杨戬、猴子,全是天人弟子!
他村那疙瘩,是道门至高无上之所在!
他村那疙瘩的老头,是无限接近仙人的存在!
道门,并非靠几个楞头青巡天执法。
像这种情况,世俗叫“选拔锻炼年轻官吏”。能够挤进班子,当然是一种殊荣,做不成大官也可以当小吏。
但其中,往往会有几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仕途早就设计好了,走一个镀金的环节。
月上柳梢头。
天然居大殿的木门终于吱呀呀响,被慢慢拉开了一线缝。
等候在坪地里的章牧之拦住了面露喜色的白灵儿,踏上台阶到门侧躬身侍立,手按剑柄。
仓啷……
站满了坪地的密侦司谍子,宝剑均出鞘半尺。
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内飘出。
“我说,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好不好?我只是多盘问了一阵子,耽误了时间。”
小天……
白灵儿跳起来,连跑带蹦跨上了台阶。
章牧之松了一口气,朝坪内做出了收剑手势。
信天游迅速侧身闪出,反手“砰”一声把门拉关。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出来,熏得白灵儿晃了几晃,赶快伸手捂住口鼻。
信天游的样子挺狼狈,半截左袖没了,胸襟出现一排小眼儿,精神却倍好。冲白灵儿挤了挤眼,扭头道:
“里面乱七八糟的,烦劳章统领亲自处理。“
章牧之当然明白,恭恭敬敬地低头拱手,口中应诺。
天然居之战,收获颇丰。
除了灵石法器天材地宝收集一小堆外,关键是了解到修行界的许多情况。
可信天游在白沙城里只待了两天,没有等待玉琼花,也没有等华夫人的登基大典。
小胖子冯程成为了最忙的人,负责联络官府,为华文的“去天外工程”创造方便。还利用父亲冯光是“蓝山书院”山长的优势,组织书生下到蒙学教书,发展一批小伙伴协助管理。
千陌带着母亲从周国赶过来了,与华文极为投契,立即投入到了工作中。
利用从潇水剑派搜刮的灵石和材料,华文决定先在逍遥侯府弄出一个试验小阵法,同时指导钦天监修复“神龙大阵”。作为阵钥的“龙形玉佩”,早就交给了他。
在邪灵凶地明里造“镇国天师府”,暗里建立传送阵的浩大工程,也已经启动。
一盘算,潇山之行的收获大大不够用。
潇水剑派在遗落之地的圣战中表现太积极,用力过猛陨落了三位融体强者,近十年才衰落。千年积淀,非同小可。信天游光顾的库房,仅仅被搬走三分之一储藏。
没办法,空间戒指太小,才九个立方米。
所以信天游马不停蹄,再次远征。最迫切搜刮的还不是灵石与天材地宝,而是空间法器。
钱名礼负责义学的财务,赵甲、鲁贵负责物资的输送。邴虎的病养好了,被调往芙蓉村的方舟基地当保安。韩锋如愿以偿,当上了白沙府典史,还兼了一个炙手可热的位子,天师府督造监工……
有点麻烦的是小青,依旧沉睡不醒。
信天游干脆为它在灵石库房内筑了一个小窝,留下一封几个字的信。
它蹲在肩头瞅写字那么多年,看得懂。否则醒来后找不到自己,会“哇哇”地哭。一旦发小脾气,怕白沙城保不住。
小青化形成功后,会走出一个小姑娘,还是一只小凤凰?
少年很期待。
一切都井井有条,没他什么事了。
匆匆离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听觉太强大,一不小心偷听到了华夫人、郭春海、章牧之煞有介事地商讨婚事。
理由很充分,天游十七岁了。咱们做长辈的不管管,谁管?
呼声最高的董淑敏竟然没成为一号种子选手,因为得修行三年。虽然他俩是堂兄妹,可出了三服的,没关系。
白灵儿曾被冰灵王妃认作义女,可民间并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与何青青、苏果儿的交集被搜了出来,纳入候补范畴,算捆绑销售吧。
我勒个去,这样也行?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信天游目瞪口呆,觉得,不逃是不行了。假如被苦口婆心一通相劝,头皮都会炸开。
天然居之战,为了防备王九儿等冲出来帮忙,把碧玉蝉塞进了最能阻隔神识的西珠盒子。那里面,还有江心岛夺来的“神珠”。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
九儿她们告诉,朝珠子飞,永远飞不到。
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无上无下的深渊。好像过去了许久,又好像一切才刚刚开始……
虚无,一切都是虚无。
无我,无众生,无彼岸……
靠,信天游惊得差点跳起来,脑海里秒闪过一个词。无边空间,无尽时间,宇宙!
明明白白只是一颗珠子嘛,怎么可能?
他很想立即回云山,把“神珠”拿给师父瞧瞧,又忍住了。
第四十二章 山还是山
信天游回到了枫溪谷。
每日除了胡吃海喝晒太阳,就是冲瀑布。
空间戒指里,除了少量的灵石金银药材衣裳外,被两千盘菜、三千碗饭塞得满满当当。
好在进入纳戒后,这些东西连时间也停滞了。饭菜端出来时依旧热气腾腾,跟刚出锅一样,也不串味。
送给了碧松子一堆灵石,把老头乐得屁颠屁颠,每天按照他开出的方子熬药。
其实完美战士的身躯进化,在高科技时代毁灭之前才完善了初级阶段。即,到杀光境巅峰停止。与当下世界的武道巅峰,不谋而合。
血肉之躯,再怎么强大也存在极限。进化一号加上生命核能,可以在极短时间内把人送抵这个阶段。
信使隐居云山捣鼓十几年,硬是把后续阶段推导出来了。用土办法配制出极度难吃的调理药液,按照道门的升级标准创立了“百花杀”。
是先有了信天游,才诞生了百花杀。
他跟正常的完美战士不一样,一出娘胎就开始进化改造。偏偏还基因特别强大,没有夭折掉。一张白纸,可以画出最美的图画。
以前,信天游抱怨师父把自己当作小白鼠搞试验,正基于此。
一个半月之后。
呔……
一声长啸,山鸣谷应。
瀑布底下,一条人影冲天而起。简直像飞翔一般上行三十多米,立在了悬崖中段。
信天游陡然睁开了眼睛,神光璀璨。
眼前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山水之间,却别有了一番风景。
屏风似的岩石皴裂,针线粗的缝隙竟然扩张得如同大峡谷。一只针尖大小的蜘蛛庞大如怪兽,毛茸茸的腿毛颤动,眼珠子警惕地瞪着自己。
夕阳余晖给山峦轮廓镀上了金边,光芒里闪烁七色虹彩。天地间氤氲着薄如轻纱的透明气息,那是,天地元气!
以前需要凝神感应,现在直接可以看清。
身体骤然轻盈,力量无穷无尽。只需要轻轻一拳,根本不比动用能量破坏岩石结构了,崖壁上便赫然出现一个黑窟窿。
然而,失去了“生命核能”的支持,信天游吃光所有饭菜,继续冲了半个月瀑布,直到盛夏水流渐小,才把躯体的境界稳定在杀丹境第二重。
以后的每次进阶,所需能量登上了一个新的数量级,将越来越困难。
而基因锁的打开,只是把原来吸收可见光的频谱拓展,可以吸收红外线与紫外线了。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改变,搞得他简直怀疑,师父的理论究竟成功了没有?
假如能够吸收无所不在的磁能,该有多好。
假如能够吸收强大的引力波,乖乖,岂止可以让人飞起来,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
信天游十七岁了,两个月猛蹿了半个头。眉宇之间,已经脱尽了少年的稚嫩。
王九儿等七名少女和两个小孩子,修炼卓有成效。身形渐渐凝实,面孔也悄悄红润起来。在炎热的夏夜里,最喜欢围着他盘坐,不进碧玉蝉了。
他身边,总是特别凉爽。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信天游把“大将军”的铜棺材拖出,丢进远远的深谷。又用柴禾与灯油焚烧洞穴,除尽凶煞之气,再把碧玉蝉藏了进去。
这处**,对鬼魂而言是洞天福地。假以时日,她们未必不能修成鬼仙。
少女们沉默不语,小家伙却“哇哇”大哭,一个抱住一条腿不准走。
信天游只好承诺,办完事情后就马上来看她们。
走之前,特意用石头泥土封闭洞窟,只留小缝供出入。再次搜寻了方圆三十里,看有没有遗漏的厉鬼。
两个月时间里,小龙将山中残余的十多只鬼吞噬,威能才增加了一丢丢。常常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地盯住主人,抱怨伙食太差,弄得他很头痛。
没办法,出了枫溪谷后,信天游折向东南。绕过了云山的尾巴梢向越国而去,专门挑偏僻夜路走。
可惜,别说灵体了,半只鬼也没遇着。
这晚月光皎洁,山花烂漫。沿着小溪行走,不知不觉到了一处清幽所在。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山洞,便钻了进去。
一百多米后,前方透入光亮,知道快出洞了。
他有点疲倦,盘膝而坐,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喊:
“喂……”
信天游瞬间睁开了眼,抬手按住龙牙。却看不见任何异物,也没察觉洞内产生了回音。
幻听!
是脑海杂音,还是神识入侵?
念头才生出,就听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
轰……
黑暗仿佛潮水一般退去,周围隐约出现了光亮和景物。朦朦胧胧,依稀是大雾的早晨,水汽弥漫。
两个穿青衣戴小帽的人,赶着一辆油壁马车从雾中钻出,道:
“信公子好生难请,公主特令奴婢前来迎接。”
她二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声音娇柔,原来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信天游懵里懵懂上了车,女子一抖缰绳,马车飞弛而去。
耳畔风声呼呼,先穿过一扇月亮门,又穿过了一座牌楼。只见眼前水光接天,碧波万顷,倒影着眉黛似的远山。
青石板路极其平整,无一片枯叶,也不见人影。石缝中苍苔斑驳,路旁野花盛开,草木繁茂。
马车“踢嗒踢嗒”绕湖半圈,拐弯进入一个大花园。
信天游下了车,眼前见百花盛开,鼻中闻馥郁芬芳,竟似有些醉了。
曲水小桥边,被藤萝灌木半遮半掩的一座小亭中,两个女子起身迎上前。
二人眉目如画,黑发如云,皮肤白晰,体态婀娜。红衣女子正当二十岁左右的桃李年华,绿裳女子的面容尚存稚气,结发插簪,堪堪及笄。
一身绿色轻绡的少女轻快走来,双手插腰,扬起尖尖的下巴,嗔怪道:
“信天游,你怎么这么难请,害得姐姐耗费了好大的精神。哼,再喊不动,我就去把你绑来!”
红裳女子款款走近,步摇叮当,翠翘颤袅。深深施了一个万福,道:
“幽居深谷,清冷寂寞。今天,桃花坞蓬壁生辉。桃夭、绿萼,恭迎信公子。”
第四十三章 桃花幻境
信天游皱紧眉头,问道:
“这是在哪里,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的思维滞涩,搞不清楚怎么一辆马车出现,自己就进来了,好像做梦一样。
隐隐约约,脑海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却像冰层下被重重阻隔的泉水,极其微弱。
对了,梦境的变化正如此。片段化,跳跃大,没有逻辑联系。做梦的人,会想不起如何进入梦中。判断是不是在做梦,只需要弄明白上一刻,自己在做什么……
轰隆……
随着他的思考,周遭的景物人物泛起一阵涟漪,好像全息画面抖动。
桃夭直起身,面孔骤然苍白。
绿萼急了,抢白道:
“喂,这里是桃花幻境。你当真它就是真的,当假它就是假的。乱想什么想?一晚上没吃东西,肚子肯定饿坏了,走。”
少女不由分说,拉起信天游的手就走。
桃夭宠溺地瞧着妹子,无可奈何摇摇头,带领两位婢女款款跟上。
信天游被连扯带拽走进了大殿,分宾主坐定。服侍的人罗列于两旁,全是妙龄少女,看不见一个男人。
奇蔬异果,山珍佳酿,如同流水一样摆了上来。花砖之上铺着厚厚的绣褥,器皿都是由水晶、琥珀、玛瑙制成,光华璀璨。
耳中金石丝竹,眼前罗绮珠翠。信天游酒不醉人人自醉,懒得多想了,问道:
“先前啾啾喳喳,百鸟齐鸣,后来婉转清亮,好像君临天下。这究竟,是什么曲儿?”
绿萼吃吃笑道:
“这叫《有凤来仪》,专门迎接你的,呆瓜。”
“哎呦,我可当不起凤凰。倒是养了一只小青鸟,正在化形之中,不晓得以后会不会变成凤凰……咦,我什么时候养的青鸟?”
桃夭忙道:
“公子请勿多虑……于千万人中相逢,跋涉万水千山来到桃花坞,正合《有凤来仪》。”
说完,击了一下掌。
乐声一变,闲雅柔婉,仿佛春晓露滴,夏夜莲开。
过阵子又一变,节拍骤起。好像仙袂飘飘,凤池旋转。
“桃夭公主,这又是什么曲子?”
“此乃《霓裳羽衣曲》。”
信天游用指节“梆梆梆”敲自己脑壳,道:
“哦,我应该是听过的。相传唐明皇梦游月宫,见仙女歌舞,醒来谱写了曲子。曾经有一个朋友坐马路牙子上,听到这首歌就破境了。还写了一首偈诗,叫什么来着……弦管裂太清,天女步虚声。玉楼千年梦,碧桃金鸡鸣……可我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桃夭轻笑,明**人,道:
“人生烦恼,皆为思虑过多。世间传言,往往虚妄。唐明皇一介凡人,何曾游过月宫?原本是西凉的《婆罗门曲》,不过把它润色改编了。全曲一十二遍,前六遍是散板,无拍,不舞;后六遍,有拍而舞。”
桃夭的话音才落,绿萼扁了扁嘴,插话道:
“哼,曲子好听,故事却难听。马嵬坡上逼杨贵妃自杀,他好意思讲‘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假如被我碰到,就一剑砍了!民间有一句俗语,说得好。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桃夭连忙斥责妹妹:
“不得无礼!”
但场面却冷落了下来,宾主一时无话。
信天游尴尬地端起盅子,顿觉异香扑鼻。只见白玉盅里,那酒变幻颜色。一会儿艳丽如美人胭脂,一会儿恬淡如少女腮红。
他浅浅地一尝,入口微有酸涩。细品则清爽甘甜,又有股辛辣味道盘旋往复。仰脖“咕咚“喝干净了,赞道:
“妙,这酒闻着、含着、咽下,味道各不相同。”
绿萼白了他一眼,恨恨道。
“姐姐酿了一千年的桃花露,就被你这般牛饮了。”
桃夭生怕妹妹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语,连忙打断,道:
“信公子,桃花露有易经洗髓之效。宜慢饮细品,让酒力渗透全身,方解其中之味。”
信天游依言照办,连饮三盅。
只觉得酒劲过处,似有一把小剑游走全身经脉,削山平谷,斩去荒草杂树。又似乎有一只清凉的小手抚摸脏器,按下邪火,复苏焦土。全身的骨骼肌肉像被无数柄小锤敲打,生出无穷力气,隐隐有百炼成钢之意。
桃夭见他举止变斯文了,抿嘴偷笑。过会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看韶光轻贱,桃花红遍。其实,不管细品还是牛饮,酒总是让人喝的。空摆一千多年,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好韶光。”
懂事之后,情动以前?
听到这句话,信天游脑海里“嗡“一下。
突然想起,曾有女子对自己说“对牛弹琴”,有女子说“十九岁就老姑娘了,你娶呀”,还有女子说“我家住城北,十五了”……
以前觉得,话就是话。现在回头再看,话里面好像有很多意思……
她们是谁?
他越想越感觉天旋地转,以为喝醉了,连忙用手掌支住额头。略一定神,眼前景物又不清晰起来。
轰……
似乎苍穹之上,雷神击鼓。大地颤抖,宫殿摇晃。
桃夭起身道:
“变故突生,我得先去看看。公子,请慢饮……”
言毕,带领众女匆匆离席。
绿萼疾走过来,指着信天游鼻子道:
“快快快,你这个呆子,赶快别想过往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
信天游莫名其妙。
哎呀!绿萼跺了一下脚,急道:
“你的神魂太强大了,姐姐用尽一千年功力才镇压住,拉入桃花幻境。说你神魂里有一缕神圣气息,想问个究竟。谁料这时候,妖魔攻打。姐姐一方面同你抗衡,一方面又要对付妖魔,哪里忙得过来……”
“那……我走就是。”
“走不了……姐姐正在战斗,腾不出手来释放你。赶快地,别想自己是谁,也别回忆过往了……”
咔嚓……
说话之间,巨响连连炸开。
“隆隆“之声从极其高远的地方传下,似乎天穹要塌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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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好在只是一场幻梦,不妨精致点。
第四十四章 剑气
绿萼急得直跳脚,泪珠儿在眼睛里面打转,带着哭腔道:
“姐姐快顶不住了,桃花坞要完了……”
信天游忙道:
“快,我们去帮忙……”
绿萼啐道:
“哼,帮忙?你又不是修士,连一丁点法术都不会……咦,你神魂里不有一缕神圣气息吗,只怕拉得开那张弓……快快快,跟我来。”
沿途,琉璃瓦片像雨点一样掉落。
绿萼拉着信天游,低头匆匆跑进了一座宽阔偏殿。
殿中空荡荡的,周围一圈存列着刀枪剑戟等各式兵器。中心却是一团白云,浩瀚如海的杀气透出。
信天游随手拿起一柄刀,抖了抖,顷刻便折断了,原来是纸糊的。再抓起一根矛,感觉轻飘飘。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根芦苇。
他环顾左右,没找到趁手兵刃,信步走向了云气蒸腾的中心。
云雾深处,一张黑黝黝的大弓静静虚悬。
古朴,苍老,寂寞。
绿萼的喊声隐约传来。
“……拿弓出来,会看到天空有一团乌云同红云、绿云厮杀。红云是姐姐,绿的是我。你只要开弓射中乌云,就大功告成……”
“我看见那张弓了,可是没发现箭。”
“这是天人留下的震天弓,我们拉不开,靠不近。呆瓜,不需要箭,一缕杀气就能诛魔降妖……我帮姐姐的忙去了,你动作麻溜点……“
云气中,黝黯的弓身雕刻着无比繁复纹路。弓弦青色,如一泓秋水,倒映天光。
信天游快步走近,感觉一股雄浑至极的气息从弓身焕发出来,如见巍巍高山,如临滔滔大河。
伸手去拿,瞬间一股大力涌来,将人弹出数丈远。
再次走近,慢慢地伸手,近到咫尺时闪电般一把握住弓身。一刹那头颅剧痛,眼前一花见到了尸山血海,铺天盖地的杀气扑面而来。
咬紧牙关不放手,数息后终于恢复清明。可无论扯,推,摇,那张弓却动也不动,沉重如山。
信天游楞劲上来了,干脆用肩膀去撞。
震天弓好像被小孩纠缠得不行的老人,终于不情不愿地移动了,越来越轻巧。
他提弓走出,到了正殿前面的空地。见到青天剖开一线,乌云翻滚而出。风声大作,冰雹雨雪纷飞。
一片红云和一片绿云,急掠而上。
信天游卯足劲,将弓弦拉开了一丝。
嗡……
黑弓光华大盛,青弦微颤。
明明无一物飞出,整片空间却抖动了,似乎被神刃穿透。
血光闪过天际,照得天地通红。
浓黑厚重的乌云顿时变得淡薄斑驳,扭曲挣扎。
风势缓和,雨消雪霁。
不多时,乌云分崩离析,逃遁至天际。绿云铺天盖地,追击而去。
巨弓倏忽消失了,信天游低头见到,掌中留下了浅浅一张弓的痕迹,如淡墨画成。扭头又发现桃夭站立于身侧,笑吟吟目视天空。
过了一炷香工夫,云开雾散,青天如洗。
绿萼一身戎装回到地面,手提宝剑,英姿飒爽。匆匆掏出一颗红色珠子,递到了信天游的唇边。
“妖魔元气大伤,跑了。喂,你念力损耗巨大,快把丹药服下!”
桃夭一惊,本待出言阻止。却见妹妹眼神焦灼,只得叹息一声,把临到唇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信天游老老实实吞下了丹丸,感觉浑身灼热,瞬间又冰寒难禁。
忽冷忽热反复了几次后,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许多事。而桃花坞仿佛烈日下的雪人世界,正在迅速溶解,崩溃。
桃夭道:
“此番劫难,多亏信公子相救。他年若有需求,桃夭、绿萼任凭驱使。公子尘缘未尽,当是归去的时候了。”
言毕抬手一招,一片红云飘至足下,带着信天游冉冉升起。
绿萼呆呆地仰望,忽然一跺脚,掩面而去。
红云升到了极高处,周围空无一物。
桃夭伸指一划,云彩裂开。
信天游诧异见到,下方的山体变成了三维透视结构。黑暗洞窟内一人垂头趺坐,赫然正是自己!
一直雍容华贵,处变不惊的桃夭瞪圆了眼睛,突然颤声道:
“啊,快走……妖魔朝你奔去了。跑,不要硬拼……“
他定睛一看,可不是。山脊上一线黄光疾掠,依稀是一个道人,正射向山洞。
桃夭猛地一推背,信天游“哎呀”惊叫,从万丈高空跌落。
……
清醒的神智“唰“地回归本体,他一蹦而起,大口喘气。
迟了……
洞口冒出一团白芒,迎风便长,扑到了眼前。赫然是一头巨鲨,獠牙森森,血盆大口,灵动宛如活物。
来不及多想了,信天游一声叱咤,双掌带出厉风拍中了鲨头,能量透体而出。
鱼身一阵扭曲,光影溃散,好似打乱了万花筒。
然而,在一片眼花缭乱的碎影残像里,一柄拂尘以雷霆万钧之势从虚空里挥出,印在了他胸膛。
嗷……
信天游一声惨叫。
身躯像一颗被巨杵击中的可怜丹丸,弹跳着连续撞击了石壁十几次,飞出了狭长山洞,跌倒在小溪畔又狼狈翻滚了三圈。
才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五米之外就凭空出现一个黄袍道人。
自出洞来无敌手,只因未遇人上人。
对方太快了,太强了!
带来的威压,前所未有地沉重。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信天游右手一抬,颤抖半屈的无名指、小指一弯,大拇指疾扣,食指与中指陡然伸直。
一道青濛濛的剑气,从中指端射出。
见到对方困兽犹斗,捏出了“剑指“,道人冷笑不已。却在下一个瞬间变成了惊恐,肝胆欲裂。
一边疾退,一边挥动拂尘抵挡,气场更是喷薄而出。
剑气轻盈飘逸,青湛湛若雨过云破露青天,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又好像一道虚影,空灵缥缈,不沾因果不惹尘埃。
触之即溃,无物不斩!
柔软的拂尘,坚硬的尘柄被切断,无声无息。磅礴的护体罡气,犹如纸糊的一般。
“噗”一声微响,好似败革破漏。
道人的胸膛被扎了一个通透,被带得双足离地,平平退去了两步才仰天栽倒。抽搐扭动了一阵,便不再动弹。
一阵风吹过,拂尘毛发飘飘扬扬,如卷起一蓬蒲公英的种子,飞进了黑暗。
第四十五章 斩三尸
信天游按揉胸膛,喘了好一阵粗气,才道:
“切,丑八怪。跟我师父斗,也不看自己长成啥样子。”
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无比嘚瑟地从少年郎口中冒出“师父”两个字。
这道保命剑气,可斩出神真人及之下的所有人。其实,连融体大修士也一样可以斩。只不过对方一旦跨入神通境后,就很难被杀死。即使躯壳被毁,元神出窍后还可以转世,寄生,夺舍。
而出神真人的身躯一旦死亡,元神纵有法力,却不是很强大了。
眼前的道人头戴冲天冠,身穿杏黄袍。在修行门派里,至少是大长老。在俗世中,至少得是一个主持诵经、法会的高功道人。
境界赫然达到了出神第六重,比潇水剑派的掌门人丹丘生强大多了。方才一拂尘打下,排山倒海一般,轻易破了护体力场。加上速度“缩地成寸”,风驰电掣,根本躲避不了。
信天游再不拿出压箱底的绝活,躺在地下的就该是他了。眼下也不敢大意,静静盯着地面那具尸体。退出十丈外隐没于树丛中,放出了小龙。
三分钟之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虚影从尸体上冒出。吊眉斜眼,面孔贪婪。
嗖……
白光忽现。
小龙现在也变得蔫损了,远远地不靠近,待灵魂溢出后再闪电般偷袭。嘴巴狠狠咬下,将对方撕下一大块。
那条虚影挥拳躲闪,可惜没用,只数息便被吞噬干净。
小龙张口喷出一道黑雾,将负面情绪与记忆碎片派出,身形陡然凝实了一分。满意地打了几个饱嗝,溜回信天游身旁躲藏,一边用爪子抚摸鼓胀的小肚皮。
上次灭出神老尸“大将军”,魂力全被《封天诀》吸收掉了,小家伙连残羹冷炙也没捞着。这一次,明显捡了“大漏”。
圣胎真人的“圣胎”,完全是一只肉鸡。待到了出神境界,灵魂不单可以离体,具备法力,还拥有分身。当**死亡时,灵魂无法凝聚,它们就分裂出来了。
在信天游看来,那其实是精神的不同方面,不同层次的人格。道门笼统称之为“三尸”,也就是“贪嗔痴”三毒。
紧接着五分钟内,前后冒出了两条道人的虚影。一个咆哮愤怒,一个执着痴迷,统统被小龙消灭。
小家伙的速度越来越快,飞行之间隐隐带出了风雷之声,得意洋洋。
信天游继续按兵不动。
最后,尸体上浮现出了一个相貌清雅的中年道士。跟前面三个长得一模一样,宛若真实的活人。
小龙急不可耐,一闪便杀至近前。
那道人微微一笑,屈指一弹。
小龙浑身一颤,“嗖”地又窜了回来。像一条皮绳似的绕着信天游的腰盘旋一圈,哆嗦不已。
吃,还吃,肚皮都鼓成巨蜥了!
信天游窃笑,干脆抓起它的脑瓜尾巴打了一个死结,走过去。道士的贪嗔痴三毒被灭掉后,剩下的只是纯净道心。威能也不是很强大了,不足惧。
道人庄重拱手,道:
“无量天尊……南海玉阳子,参见小仙长。贫道自作自受,大限将至。小仙长可否告诉我,那道似乎不是出自人间的凌厉无匹剑气,从何而来?它不光可斩**,还伤及神魂。”
信天游拱手回礼,竖起大拇指,道:
“玉阳子,你真行呀。才被斩了贪嗔痴三毒,论理应该清心寡欲了,居然还有这么强烈的好奇心……须知,玉宇澄清才能现金乌。不澄心,神何能自清?”
玉阳子怅然若失,忽然露出欢喜之色。深深地弯腰一揖,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贫道修行六十余载,即将魂飞魄散,心头依旧未能清明,多谢小仙长点醒。神弓既然肯归顺你,想必也是天意。哈哈哈,天机莫测……回首往事,犹如明镜一般历历在目。原来我远涉重洋,殚精竭虑,只是为了给你创造契机。既然如此,何不听贫道讲一个故事?”
信天游回揖,道:
“小子正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满头雾水,请说。”
世间的修行者,并非全部依附道门,比方说佛宗,妖族,杂门散修……
一千二百年前,楚山神女虽然陨落,楚人至今独成一统。
九百年前,又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癫道人,打遍天下无敌手。不入虚空秘境,硬生生抗过了雷劫八重,最后不知所踪。道门为了贬低他,说是陨落了。南海派弟子却坚信,教祖飞升了。
癫道人法力无边,为人却懒散,不开山立宗。他唯一的弟子无上真人,创立了南海教派,被中原道统视为蛮夷。
玉阳子,正是南海派中掌管情报与案牍的燕子楼大长老。偶然从早期记录里,获悉了教祖的家乡所在。
天人横渡星河前,要在世间走一遭。以了断尘缘,省得牵挂。他们一心修行,往往对亲情颇有亏欠。飞升前,一般会赐下法宝功法,庇护家族。
玉阳子的贪念一生,便不可遏止。
断断续续寻访了一年多,终于在三天前查找到了癫仙人的故居。宅子尽管破败废弃,他却感应到了教祖当年纵横天下的法器——震天弓。
然而,却被两个精灵阻挡。
桃花仙子修行了将近一千年,还是癫仙人在孩童时亲手植下。凤凰花精,属于后来人栽种,才五百年道行。
因为震天弓的存在,桃花坞才邪魅辟易,享受了八百年安宁,两个妖精岂肯让他取走?
双方苦战了两天,谁也奈何不了谁,筋疲力尽。
今天,玉阳子改明斗为暗取。偷偷布下阵法,困住两个妖精的本体再闯入,却不妨被震天弓的杀气所伤……
“小仙长,一定是两位花仙子请你出手了。你念力的级别,至少达到了教祖层次,才能引起震天弓的共鸣。乖乖跟你走,供驱使……“
信天游默然。
那是楚山神女的念力,级别能不高吗?桃夭感觉自己灵魂里有一缕神圣气息,原因也正在此。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牛鼻子被斩了“三尸“,应该不会下绊子耍阴谋了……
果然,玉阳子的下一番话令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两个眼珠子冒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