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节 臣有一计
但凡是个人都看出来了,皇帝很不高兴。
退朝后,刘安不用人吩咐就到了内书房,那怕皇帝给他讲一下午废话,他也要听着。这叫面授机宜。
内书里,皇帝的气还没顺呢。
刘安上前:“官家,臣有一计。”
“讲来听听。”
“官家,汴梁城中当下李相公虽然在清减冗员,可需要官员的地方还多,拿吏部那里的人员缺口和当下的官员一比,就算评了差,也还有空缺给他们安排。所以,开恩科。”
皇帝听完心情好了许多:“你说是,让有些人知道,他们可能无官可作。”
“官家英明。”
“好,开恩科,明年再取一科,今年朕原本认为李公上书是官员过多,现在知道,只是各衙门的官员配置不合理,开恩科。坐,朕给你讲一段今天秘书监送上来的书稿。”
秘书监整理历代真正事件,写成故事。
皇帝有空就会过目,无论将来是否会留在书里,皇帝也有兴趣看一看。
皇帝不知道的是,刘安让先整理的就是唐代的故事,首先是唐威压四方的一些真实事件,这也算是给皇帝洗脑。
刘安回家都已经天黑了。
宫内宫外同时传出一个消息,磨勘、恩科。
磨勘就是官员考核,这一次会严厉无比,可以说是一次风暴级的。而开恩科,正如刘安所建议的,让那些混吃等死的货们知道,有人在盯着他们的位置,也有人顶替。
第一个紧张的要死的,自然就是今天朝堂之上乱说话的那位。
他跪在王钦若书房门外,王钦若却不想见他,王钦若内心也苦,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宠了。
接下来,就是选吉日出行。
出行之前,李沆单独找刘安。
“李相公。”
李沆背对着刘安没回头,开口说道:“老夫送你一礼,再送你一句话。”
刘安长身一礼:“请李相公指点。”
李沆说道:“年初的时候,老夫说过,李继迁若不死,灵州不会是朝廷的。你可懂这句话的意思?”
刘安回答:“懂,灵州是李继迁人生的目标,他就是想要灵州。”
李沆一转身:“那你还有信心买回灵州?”
“李相公,你刚才说了,李继迁若不死。但他若死了呢?”
“谁能杀?”
“五万匹布,就可以换到他的人头,六谷会助我大宋一臂之力,接下来就是选敢死之士去取李继迁的人头。”
李沆点了点头:“寇相公对老夫说过,灵州是从六谷那里买的,果真如此。”
说到这里,李沆一摆手:“去吧,老夫给你的一礼是,制诰杨亿贬雷州,授权你贬了杨琼。”
“谢李相公。”刘安施礼退下。
这两个人,刘安知道。
一个是力主放弃灵州的朝官,另一个是清远军一把手。
清远军败的太丢人,是主帅无能,加上他有一群比猪还愚蠢的参谋。
看着刘安退离,李沆默默的说道:“十七岁,才十七岁。”
李沆说话的是,吕蒙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就猜,他肯定要打一打的,若不见血,拿钱是买不回灵州的,所以他跑了几次杨府。不过,十七岁,他才十七岁。”
两位相公都感慨,刘安才十七岁。
李沆说道:“古有甘罗十三岁为相,霍去病十九岁纵马大漠,十七岁,年轻真好。”
“是。”
刘安回家去准备出行。
那个杨亿却很惨。
雷州。
寇准不同意,寇准把这家伙送到了宋辽边界,一句话,城在人在,城丢了也就死在那里吧。
两天后,刘安出行。
执节仗、配尚方斩马剑,有潘衮等年轻人带三千禁军精锐同行。
五天后,曾会出发,带了近一百还算优秀的,汴梁城中减冗的官员。
十天后,杨延昭带禁军七万北上。
二十七天,刘安人到了秦州,也就是后世的天水。
这里有个客人在等刘安。
秦州城北三十里,六谷潘罗支大营。
潘罗支只带了一千人,却扎了三千人的大营,其余的部分就是留给刘安的。
见到刘安的瞬间,潘罗支吓了一跳。
为什么。
不是因为刘安这帅的天怒人怨,而是刘安连胡子都没有。
“怎么,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刘安笑呵呵的往前走,一伸手,潘衮递了一只瓶子给刘安,刘安将瓶子双手捧到了潘罗支面前:“潘大首领,嘴上有没有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头大。”
毕竟是大宋的特使,那所年龄小,潘罗支也要给足面子。
当下,潘罗支哈哈的大笑几声:“上使必是人中英杰,非常人。”
“潘大首领请,这并非是朝廷给的,是我自己的给大首领的礼物。”
“谢过,请。烤羊。”
“请!”
坐下之后,刘安一指身旁的人:“这位,潘衮。潘府长孙。这位杨延贵,天波天府六郎。这位曹仪,曹府长孙。这位石元孙,石家长孙。最后这位是刚赶过来的,折家折惟信,是当家人折惟昌的亲弟弟。”
已经坐下的潘罗支站起来,向五个年轻人抱拳一礼,然后重新向刘安再施一礼。
不用说话,此时说什么都没意义。
刘安打开另一只瓶子:“潘大首领,千言万语,就在这一碗酒中。请。”
“请!”
潘罗支用舌头试了一下酒,烈酒,可他一口干了那一碗足有三两酒。
刘安这边,也一口干下,脸瞬间就红了。
“好酒。”
见面头一天,刘安什么正事都没提,一口把自己放倒,然后潘衮等人和潘罗支的部下拼了一次酒,反正没有人能走出大帐。
次日,刘安醒来的时候,头疼的要裂开。
可昨天的酒,却是不能不喝。
王曾进了刘安的帐篷:“刘兄,有信送到。”
“帮我看看,我头疼的厉害。”刘安靠着床边揉着头。
王曾打开信:“曾给事中写信来,他把杨琼给杀了,然后清远军有三十多武官问罪,有五人绑回汴梁交由开封府再审,其余人编入陷阵营,驸马都尉石保吉接任清远军节度使。”
“杀,杀了?”刘安的宿醉瞬间就醒了。
第四十七节 要不要干一架
宋朝很少杀文官,不过杨琼是武官。
刘安吃惊在于,宋朝的文官还真狠。虽然杨琼有必死的理由,在刘安看来到了节度使这个级别,应该送回汴梁受审,而不是在这里说杀就杀。
或许,曾会有什么用意。
立威!
有可能。
王曾却没在意刘安的表情,在他看来,应该杀。王曾只是说道:“信上写的,确实是杀了,不过用的不是他的名义,是你的。公文上我想他写会,尚方斩马剑斩杨琼。”
刘安心说,这怕是寇准的意思。
杨琼有罪,若不是他愚蠢,灵州那边数次运粮变成了给党项人送粮,然后灵州也没保住,就是因为先丢了清远城。
石保吉。
刘安知道这个人,石家最狠的一位。
但凡是谥号中有武字的,就没有一个差的。
王曾又翻出另一封信:“这是曹将军的信,曹玮将军说,他已经离开驻地去见杨将军,他信中告诉你,你只管说,什么时候打,往那里打,给他一个时间,其余的不用你多操心,还警告你,不许你管他的军务,那怕你的尚方斩马剑在手。”
“叫板。”
刘安对王曾说道:“王兄,替给我他回信,告诉他,我要灭党项,让他备战。”
“灭,灭党项。”王曾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安说道:“就这么写,他吓唬我,看谁吓谁。”
王曾立即劝道:“这不是斗气的时候。”
“不是斗气,他若敢打,就会作足准备。其余的你不管,你帮我写封信,我看看其他的几封信。”
此时,再说潘罗支。
潘罗支酒量比刘安好太多了,他虽然有些头疼,但不象刘安连路都走不稳。
潘罗支把亲信叫到自己的帐篷。
潘罗支的弟弟厮铎督说道:“我相信这个年龄不大的特使有来头,我去问过了,他是宋国今科的探花,入仕就是五品,现在是正五品。他能带着宋国四大武将王爵家中的长孙出来,光凭官职肯定不够。”
“那就是,有真本事?”
“谈谈,看他有多大胆,党项人不断的攻打咱们的地盘,看宋国有没有心合兵对抗党项人。”
潘罗支点了点头:“是,明天好好谈一谈。”
六谷的其他人也认为,宋国皇帝敢叫一个半大孩子出来领文武几百人,带兵马十数万,若没点真本事,宋国皇帝也不傻。
次日,午时。
双方简单的吃过一些东西后,就在一处山角下新搭的一个棚子内落坐。
长桌南北摆,六谷坐西侧,宋人坐东侧。
两边各五个人上桌,各派两名负责记录的人坐在各自的后面。
“潘大首领。”刘安先一步施礼。
正准备施礼的潘罗支愣了一下,他以往都是他们这边先施礼,然后宋人才回礼,因为宋国是上国,他们是小邦。
潘罗支愣了几秒之后,这才施礼:“上国巡察使安好。”
刘安落坐,命上摆上茶具。
朱严负责泡茶,宋朝的茶是抹茶,可是有讲究的喝法,朱严精通此道。
潘罗支等人安静的坐着,既然是谈,肯定是要说正事的,但怎么切入,他还在等契机。既然宋人不急,他也不会急。
茶泡好,刘安摆着一杯茶双手送到潘罗支面前:“潘大首领,你年长,说起来应该是我叔伯辈,我占个便宜,潘老哥饮茶。”
潘罗支真没有想到,宋人这年轻的大官如此亲切,双手握住刘安端着茶碗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这才接过茶碗。
没等潘罗支把茶碗放下,刘安就开门见山的说道:“听说,老哥组织了六万骑兵,那个李继迁的拿下灵州之后,兵马似乎对潘老哥的地盘下过黑手,还试图染指凉州,若没了凉州,这六谷,还好吗?”
历史上,就是六谷被西夏攻占,六谷诸部分崩。
刘安说的太直接了。
可以说,直接把潘罗支这次会谈的核心给扔了出来。
潘罗支捧着茶碗很长时间,刘安这突然扔出底牌来,让他有些懵。
刘安又说道:“老哥,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潘罗支一口将整碗茶灌下去后说道:“那,联兵打他?”
“李继迁是小人物,我这次来西北真正的目的不是他,收拾他,只需要一计,潘老哥随我来。”
刘安离座,潘罗支跟着刘安走到五十步外,刘安给潘罗支说道:“诈降。李继迁最喜欢玩假降了,对我大宋玩了好些次。老哥来一次假降,不知道老哥有没有听说过鸿门宴,假降摆酒,然后酒杯落地,我安排人手砍了他,然后再兵战。”
潘罗支眼睛都瞪圆了:“你,你小看我六谷。你以为,我部下没有敢拼敢杀的人。”
“老哥误会了,你要李继迁的人头干什么,那东西对你来说,制作一个人头酒杯?还是给我,我带回去比你有用。我给你钱。”
潘罗支想了想,也对。
李继迁的人头自己还真没什么用,宋人带回去,可以邀功。
潘罗支问:“此计,可行?”
“细节,咱们回头好好商量一下,这事要可靠的人来组织。我这次过来,真不是为了李继迁,而是为了河西走廊。”
“怎么说。”
“钱。”
“钱?”潘罗支很疑惑。
刘安说道:“我若是给老哥十万担茶饼,老哥能不能在古商道往西,给我换点好东西呢?比如,葡萄干、比如黄金、比如……马!”
“怎么换。”
“灵州定价,出了灵州你定价,这生意你一半,我一半。你派三千护商队,我也派三千兵马。灵州,你一半我一半,你驻军一万,我驻军一万。不过,你要给我一个面子,把兰州,也各驻军一半。”
潘罗支一把握住刘安的手:“一担茶,多少钱?”
“你看,我大宋东京汴梁一斤茶七十文。灵州有两千里吧,咱们加三倍,三百文一斤,怎么样?”
“好。”潘罗支清楚,这是良心价。
在河西走廊,一只茶饼一只羊,这是官价。一只茶饼才半斤重。
再往西,或是往北,价更高。
刘安又说道:“铁,一斤一百文在灵州。”
潘罗支点了点头:“好。”
第四十八节 皇宫内的戏
刘安上前一步,距离潘罗支更近,开口说道:
“布这东西,老哥知道,麻棉不同价,丝织也有高低,灵州这里是东京价格最高不超过五倍,如何?往西,小生意无所谓,超过一千人护军的大商队,咱们各占一半利。”
“好,好,好。”
刘安一握潘罗支的手:“走,咱们去喝茶。”
“走。”
回到桌上,刘安和潘罗支给各自身边的人交待了几句,两人只谈茶、马。
王曾、朱严负责与潘罗支这边的人讨论价格细节,运输方式,粮草补充等等一系列细节问题。
喝茶的时候,刘安又说道:“老哥,你们大湖以西,有个大盐湖。”
“有。”
“给我点,我知道你们可以用马驮到河道,然后从兰州那里转运到秦州,再从水路到我大宋西京。你估个价,这生意可以作。”
“成。”潘罗支话不多,却是办实事的人。
刘安又说道:“先给我九百匹马,我要战马。我派三百人一人三骑回京叫人组织十万担茶立即往北运。”
“行。”
潘罗支其实内心有一个疑惑,万一茶运到了,灵州以及河西走廊的东入口还有党项人手中,那这生意怎么作,他六谷部也吃不下十万担茶。
但他没提。
在潘罗支想来,自己有六万精骑,只要宋人再出五万兵马,强攻灵州也不是没把握的。
宋人是攻城的高手,自己负责打野战。
傍晚,王曾与朱严累到连喝水都不想端碗。
刘安与潘罗支几句话,他们负责讨论细节的估计还要再辛苦至少两天时间。
刘安坐下:“给我一杯蜜水,这喝了一整天茶,老潘他也不怕苦,还要喝浓茶,结果把自己喝醉了。”
潘衮亲自为刘安倒来了一杯蜜水:“安哥儿,什么时候打?”
“不急,大哥先安排一人带三百人,一人三骑回京,替我给官家送一封信,然后再送家书一份。还有,派十骑去给杨将军送封信,再派十骑给曾给事中送封信。”
“成。”潘衮点了点头,下去安排了。
刘安在帐篷里喝水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四大武族的长孙没一个想回去,他们是来打仗的,不是回去送信的,四人来了一套全武行之后,发现谁也没办法打服谁。
然后一个伯爵,一个侯爵家的年轻武官被他们打成了猪头,被强迫回去送信。
禁军,当军官的基本上都是武勋世家的子弟,带队百人的军官都是伯爵家的公子。这些人虽然都是少年兵,在这个时代,却也是相当能打的,毕竟大宋才立国几十年。
打仗要准备的事情很多,潘罗支的弟弟已经回去备战。
这边,王曾继续和对方谈细节。
最难谈的兰州共治,各驻军一半。这事根本没有先例,兰州在此时是由六谷控制的,六谷愿把兰州主官让出来给宋官,但却要求兰州与灵州的税收一起算,收到的税除了城池日常所需之外,他们要按东京物价加一倍,换成物资,不要钱。
这事,不行。
一倍,没利润。王曾知道刘安是不会同意的,但肯定也不能用刘安定的市价来换,这方面成了一个扯皮的重点。
然后各级官员的配置。
刘安给支了一招,兰州设官学,六谷贵族子弟免费入学,管吃住。大宋会派一个龙图阁学士来主持官学。
话说这一天天过去。
刘安这边一边整军备战,一边就战后分配利益事宜扯皮。
最重要的是,刘安在等机会。
等党项人进攻六谷的时候,这样才好假降,总不可能让潘罗支主动跑过去说,我要投降,这事除了傻子,一般人都骗不过。
话说汴梁城。
皇宫内,皇帝的内书房。
一面巨大的屏风后,潘秭灵正一边袖子里藏着的姜抹眼睛,一边哭诉着。旁边郭皇后正在劝慰。
屏风前,皇帝坐在御座上擦汗。
李沆尴尬的满脸通红,吕蒙正不断的捋着胡子,都把胡子揪下好几根。
只有寇准,面色如常,白白胖胖的脸上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笑意。
潘秭灵哭诉着:“官家,我夫妇二人年龄小,虽然不太懂事,可那织机是我家投入百斤黄金,一百多工匠日夜研究百日才有了成效,李相公不能说拿去就拿去的。”
在场的人,都很尴尬。
水利纱机、水利织机,对于大宋来说,利国利民,收为国用绝对是最正确的。
潘秭灵也没敢独吞,她知道自家没这么大胃口,别说刘府,就是把潘府以及外公的亲王府绑在一起,这事也不敢独吞。
但,她会来要好处,她会哭。
当然,在场的人还有一个人没尴尬,寇准。
寇准心说,你们夫妇二人成亲才几天,什么百日才有成效,这东西估计早就有草样,是这些刘安手上有点钱,才不断的试制出来的。
不过,寇准不打算说破,一点钱的事,不是事。
李沆很惭愧,确实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这事要给补偿的。
李沆站起来正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突然有禁军飞奔入内:“官家,加急军情。”
历朝历代,但凡是加急军情都不需要汇报,可以直接闯入。
禁军武官说完,就见四位禁军抬着两个年轻武官进了殿,这两个家伙为了在开战前赶回去,一骑三马,他们可以说尽全力奔回来了。
算速度,差不多接近四百里加急。
两人背上一人一个包袱,两人已经累的瘫倒在地,包袱要当着皇帝的面解下,这是保证没有人先看过,也是送信之人的责任。
包袱解下,皇帝立即吩咐:“传御医,送二人去休息。”
事实上累挂的不止这两个人,禁军这边已经在救治其他人了。
两个包袱,一个是火漆封木盒,一个是没封的木盒。
寇准上前打开火漆封的木盒,取出里面的三份文书,在皇帝同意的情况下,三相各拿一封开始看,然后交换。
潘秭灵多聪明,立即就不哭了,她知道肯定有事,而且九成是自己夫君的事。
那两个被抬进来的禁军武官她知道,是跟着一起往西北去的人。
第四十九节 有个好结果
三相看完信,李沆上前:“恭喜官家。”
“好事?”一直揪着心的皇帝站了起来。
李沆说道:“这第一封信是刘巡察使送来的,他与六谷首领达到协议,调汴梁十万担茶叶,一担茶换六匹马,马不分好坏。或是战马,两担茶七匹战马。”
汴梁城中的马价这个时候高的吓人。
灵州丢了,大理把马匹价格抬高三倍,汴梁城之前一匹马平均在十贯钱,现在二十贯都买不到。
一担茶才多少钱,两担茶七匹战马。
“好。好。”皇帝大喜。
就算这次刘安没有买回灵州,这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事实上,灵州还必须弄回来,没有灵州六谷的马也很难顺利的送回来,灵州是一个卡脖子的地方。
六谷的马场,还有从西州那边买的马,都要受到灵州的军事威胁。
寇准最冷静,他从这信中感觉到,刘安是说服六谷,准备合兵攻打灵州了。
李沆继续说道:“这第二封信,是状元王曾所书,他正受刘巡察使的吩咐与六谷商讨兰州同治之事,许多公务他有力不从心。同时代刘巡察使上书,请官家选派兰州主官一人,相应官员一干人等。”
寇准说道:“官家,信中没有细节。”
寇准很清楚,刘安肯定隐瞒了更大的事情,六谷凭什么把兰州一半给大宋,然后还让大宋把兰州城的主官,这事肯定有隐情。
李沆知道没细节,只要不打仗,他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他要的是结果。
李沆又说道:“官家,第三封信,依然是状元王曾代写,他说他们离开秦州西进六谷,而他则要去六谷兰州城,一边接管兰州政务并继续谈判,刘巡察使则去了凉州。还有,刘巡察写信给曾给事中,请求其立即赴兰州。暂主持兰州政务。”
没提半个字的兵事。
正如刘安所说,自己是去买灵州的,而不是去打仗的。
所以,刘安只字没提兵事。
这时,屏风后的郭皇后开口了:“本宫说两句。”
三相转过身面对屏风之后,郭皇后开口说道:“新织机,就叫六姑娘纺纱机与六姑娘织机。汴梁城南划一块五千亩的皇庄给刘巡察府上,至于户部与工部如何推广这六姑娘机,这是政务,本宫也就不过问了。”
“还有,十万担茶,给刘家一成。”
“是。”李沆没意见,皇家出钱买下了这织机,户部怎么补给皇家是另一回事,这织机能让大宋的布匹、绢、帛产量几倍增长。
一万担茶的生意给刘家,也不是什么事,小钱。
李沆已经想好了,除了茶往西北运之外,布匹、铁锅、瓷器等等,也可以运一批。
郭皇后起身:“本宫有些累了,政务之事后宫不插言。官家,我先回后宫了。”
“恩。”皇帝点了点头。
郭皇后带着潘秭灵离开,书房内,自然还有许多细节要去讨论的。
当天晚上,郭皇后就得到了消息,潘秭灵将一万担茶的特批份额分给了自己娘家五千担。
郭皇后心中记下了潘秭灵这份人情。
郭家很穷,在郭皇后父亲在世的时候,把自己的赏赐都用来犒劳士卒,死的时候家里的钱得了不够办一场葬礼的。还是先帝赐了五百万钱,这才风光大葬。
自己的几个兄弟,都是木纳之人,不擅掌家,家中也过的紧紧巴巴。
早几年前,潘家对郭家就有照顾,虽然有皇帝的暗示,但郭皇后领潘家的好,这次的生意是大生意,五千担茶,能换回上万匹马,这就是几十万贯的生意,少说也有几万贯的利,郭家未来几年,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郭皇后领了这份人情,也打算找机会在皇帝耳边吹一吹枕头风,说一说刘安的好。
刘安身在凉州,并不知道这些。
不过,有人骂他,他却是知道的。
骂他的是曹玮、杨延昭、石保吉三人。
庆州。
杨延昭主力、石保吉整全清远军五千精锐,两万步卒,以及曹玮的三千精骑驻扎在这里。
三人坐在一起,喝着刘安的烈酒,同时也在骂着刘安。
曹玮灌了几口酒说道:“这丫头眼瞎,不对。是潘老五眼瞎,竟然选了这么一个货,你们看看,竟然敢跟我叫板,说要灭了党项,让我备战。他以为,他有把官家给的剑,就能纵马大漠,这傻孩子。”
杨延昭干笑几声:“在东京,他和我杨府叫板,不过我喜欢,挺狂的一个小子。”
石保吉说道:“别废话,能把七万禁军调出来,又带足了钱粮,还有边军十数万人马的指挥权在手,你们两个谁能弄到手,更别说你家中小辈了。”
三人骂了刘安不止一次了。
这时,潘兖到了。
潘兖是潘家老三,潘秭灵的堂兄。
他来,带的是正式的公文,刘安用印,而且附上皇帝给予特权的那份圣旨。
“三位叔叔,我家安哥儿有公文一份,信一封。”
“拿来!”曹玮一把抢了过来,伸手就撕开了。
一看之后,曹玮脸色大变,将酒碗重重的砸在地上高喊一声:“传本将令,即刻起,禁酒。”
禁酒,代表着真的要打仗了。
曹玮一把将桌上的酒瓶子,酒碗都扫在地上,然后用凉水浇在自己头顶,再读了一遍公文,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子,这小子……”
杨延昭拿过公文一看,说道:“照令发吧。”
石保吉也看了,愣了一下之后也说道:“发吧。”
巡察使令、四将军联名附令。
四将军分别是杨延昭、曹玮、石保吉、折惟昌。
这道军令的第一句就是,密令、禁言。
然后才是正式的军令。
正式的军令说的清楚,党项一颗士兵的人头,五贯钱。而后,依军阶依次翻倍。最后,党项有名有姓的将军都明码标价,最高一颗人头,五千贯。
唯一没有党项王李继迁的人头标价。
有密令、禁言在先,军中不允许讨论,也不允许传播,有军中司马在每个营依次念两遍,然后再不允许出现这道军令的声音。
第五十节 我们要作好人
刘安的信,只有四将军知道。
信中说,见到李继迁的人头,进攻!
怎么攻,刘安不管,他也不是统帅级的人物,四位将军商量了进攻的方式之后,各自带兵开始往指定的位置移动。
几天后,凉州城下。
党项李继迁一定会打凉州,打下凉州六谷就完了,灵州、凉州是他毕生所求,所到这两州之后,西域门户在他手。
对大宋,他进可攻,退可守。
七万党项大军包围凉州城。
城墙上,刘安咬着一根鸡翅膀远远的看着党项的军阵,潘罗支就站在他旁边。
“安哥儿陪我身陷险地,此事若成,我亲自去东京向大宋皇帝称臣,并且给你表功。”
刘安却叹了一口气:“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打仗,苦的是百姓。这一战,不知道会有多少六谷人失去父亲,失去丈夫。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党项人,失去家人,一将功成万骨枯。”
刘安一副悲天悯人的语气,可嘴里的烤鸡翅却没停下来。
潘罗支愣住了,他心说,这是什么节奏,要打仗了,这个时候应该激励士气才对。
刘安吐掉鸡骨头:“老哥,都是这李继迁太坏,让老百姓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好吗?弄死他,咱们带给党项人和平富足的生活,咱们是好人。”
潘罗支心里骂,去他娘的好人。老子要杀李继迁,就是为了……
潘罗支自己把自己绕晕了,心说,好象也对。弄死了李继迁,自己六谷部就可以富足,可以太平。
这时,刘安一脸笑意的看着潘罗支。
潘罗支点了点头:“没错,咱们是好人。”
“那就弄死他,一切依计行事。”
党项人攻城不行,他们的作战思想还是,包围,困死,然后等城里没了粮草,没了士气,再攻打。
死围是不可能的。
这样包围的士兵会降士气,所以每天,弓来箭往,城上城下对射几个时辰,但规模都不大。
时间一天天过去,十天后。
李继迁派人到城下送来了铁箭,以及书信一封,然后是数千被赶到阵前的人。
城内,潘罗支与刘安坐在一起,朱严在旁给刘安翻译着信。
“这李继迁绝对不是好人,我刘安就坐在这里,他信中却说与大宋已经和好,并且已经称臣,有意思。”
潘罗支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来人,给他回信,城下会盟。”
潘罗支大步往外走,城下会盟双方都只能带少数的人,潘罗支去亲自挑选能打敢死的勇士的,万一刘安的计策不成功,他就去拼命。
看着潘罗支离开,刘安问朱严:“朱严,你估计党项的夏州有多少钱?”
“报巡察使,下官不知。”
“你,好无趣。替我告诉他们,李继迁的人头,第一波归杨延贵,若他失败,其余人谁抢到就是谁的,这功劳,官家会大赏。”
“是,下官这就去。”
另一处屋内,潘衮等人已经换成了六谷人的衣服,给脸上抹上了羊肉混着泥。
朱严过来传了刘安的话。
杨延贵一巴掌拍着桌上:“我人情,我杨府领了,可我不要。众兄弟,凭本事抢人头,我杨延贵不占这个先。”
刘安给是人情,杨延贵却当真不能要。
他要了,会被其他几家的长孙看不起,这凭本事抢人头,谁抢到是谁的。
这是拼命的时候。
成,则金殿受封领赏。
败,无非就是一死。
一个时辰后,刘安上了凉州城头。
潘罗支这边,先派人在城外三里堆木柴准备烧火,然后派人杀羊。
接下来,有二十人捧着酒坛子站在火堆旁。
这些,李继迁并没有怀疑。
潘罗支出城,在距离火堆旁五十步停下,抽出刀来插在地上,然后才往前走。
李继迁也一样。
可当李继迁走到自己这一边的刚坐下,却见抱着酒坛的人几乎是完全相同的动作,将酒坛在火堆上一烧,然后往自己这边砸了过来。
就在李继迁发愣的当空,却见潘罗支这边飞快的扛着桌子后退,还有几人飞奔着去拔刀。
李继迁反应过来了,这是陷井。
可他晚了半步,那怕有他死忠的亲兵护在身旁,二十只装满了火药与碎铁片的坛子已经在他身旁炸开。
震天的响声之后,潘衮等人从火堆里抽出刀来,发疯一样的冲了上去。
城墙上,刘安淡淡的说了一句:“史书上会写,党项首领李继迁,卒,时年四十岁。”
潘罗支的弟弟厮铎督硬是没听懂。
每个字都听得懂,可联系到一起,他完全不明白刘安是什么意思。
刘安轻轻一拍厮铎督:“开战了。”
这下,厮铎督回过神来,抽刀高喊:“杀!”
此时,数百小军官开始在六谷宫中高喊:“党项人一颗人头五斤茶,活捉再加五只碗。”
“五斤茶!”
为了这一天,潘罗支准备了快一个月。
眼看着全身都在流血的李继迁给潘衮等几人拖了回来,潘衮这些人也是一半都带伤,虽然炸成了,可双方都在抢人,真是拼上命了。
若不是潘罗支带着人帮他们,他们估计就陷在这里了。
潘罗支身后大军赶到,潘罗支披甲,开始正式对阵,潜伏在外围的三万骑兵也开始四面合围。
一颗人头五斤茶。
六谷兵的眼睛都在喷火,他们看着群龙无首的党项兵,不再是士兵,而是茶仓库。
凉州城门处。
刘安抓着一把盐就在李继迁的伤口中搓了几下。
强如李继迁也忍不住惨叫了几声。然后怒视着刘安:“宋贼,我狠不得把你挖心。”
“你这个坏人,象我这么好的人帮你治伤,你竟然还骂我。”刘安说完,拿起一瓶烈酒从李继迁的衣领子倒了进去,李继迁这次叫的更惨了。
潘衮等人都是一哆嗦。
刘安才是真狠人,他们现在知道了。
刘安拉着潘衮的手:“试试,用烈酒洗过的伤口,好的比平时快,相信我,我是专业的。”
没人信!
第五十一节 死与活
相比刘安所说,烈酒能让伤好的更快这一点,实在不怎么能让人相信。
潘衮更相信军中医官的草药。
潘衮既然不信,刘安也不再说,轻呼一声:
“来人,写信帮本官问问,这家伙是活的好,还是死的好。”
有书吏请示:“巡察使,问谁?”
刘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都写信问问。”
书吏无语,只好退下去写信。
群龙无首的党项人,也不会就这么降了,六谷兵也不愿意放他们走。六谷兵冲杀了三阵之后,党项人退缩在一起,重整了军阵。
双方开始对峙。
潘罗支不急,他知道大宋有三千禁军距离这里只有两天的路程,还有兰州那边大宋又有五千兵马。
这五千,可是装备的步人甲。
打这种阵地战,宋军很强。
潘衮等人一天三骑去催兵,他们手上没兵马,他们只能看戏。
几天后,石保吉第一个接到了刘安的信。
“活的好,还是死的好?”
石保吉念着信。
副将问道:“将军,如何回信?”
石保吉三两下就把信撕了:“管他的信,你打先锋,灵州。”
“得令!”
清远军丢了清远城,可这时石保吉却不打算去抢回清远城,他要先攻灵州,他拿下灵州之后,杨延昭的兵马一同北上,然后清远城的党项兵就是孤城、孤军。
什么时候想拿下来,都可以。
四个将军依次接到信,只有杨延昭一个人回信了。
信中就一个字!
“杀!”
杨延昭不想留李继迁,他知道这个人,在杨延昭心中李继迁就是一个不要脸了,这些年对大宋就假降了四次,万一皇帝心软把这位再放回去。
这是杨延昭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他宁愿要一颗人头。
凉州。
最先赶到的不是潘衮的三千禁军,也不是驻守在兰州的五千清远军,而是五千折家军。
折家军赶到,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全军重甲在前,强弩在后。
冲锋。
潘衮那个恨呀,恨不得把后方带兵的那小子打一万皮鞭。
折家军所在位置比他们远了至少一百多里,可竟然来的比他三千禁军还快。
折家军是边军。
他们为什么能这么快的赶到,因为他们懂人心。
刘安有给折惟昌的三封信,佘太君的、潘惟熙的,还有刘安自己的。
刘安的信中说的清楚,我给不了你们高官厚禄,给不了你们加官进爵,但我刘安能让每个敢拼命的士兵得到丰厚的钱,我刘安带了四十万贯来买回灵州。
李继迁会卖灵州吗?
就算会卖,我刘安也不会从他手中买,我从十数万边军手中的买,这些钱,你们本事全拿走,我刘安来补这个窟窿。
折家军识字的不多,他们听多了忠君、忠宋,听多了文官们的夸夸其谈,听多了那些空头的许诺。
没有人象刘安这么实在。
我带钱来了。
你们打仗,我给你们钱。
什么最实在,家里婆娘娃子身上的新衣,冬天的柴、厚棉袄,还有仓里的粮。
折家军不识字,但他们知道情义。
所以放弃一切辎重,比潘衮带的三千禁军还提前赶到战场。
战场上,折家军的先头轻装部队面对龟缩在一团的党项军,没有劝降,也没有战鼓,沉默之中列阵,没有重装备,轻装盾刀兵在前,长矛兵次之,然后弩兵、火器军压阵。
满天弓弩,还有一个个的飞火流星落在党项人的营盘内。
带队的折家儿郎一马当先,双手各提一把砍刀就往前冲,硬生生的冲垮了党项人两次营墙之后,眼看党项士兵往这边涌,双刀一挥,折家军如潮水一般退离。
人到,先到一阵。
这是立威。
折家军用自己的刀告诉党项人,我们来了!
潘衮站在阵后,牙都咬出血来,他急,急的内心如火烧一般,他部下三千禁军,是真正的重装步兵,在刚才的战阵之中,若折家军后退之时他们顶上去,给折家军休息片刻,就可以再往前杀一里。
折家军打了一阵退离之后,三千禁军才赶到。
“我打死你。”潘衮把怒火发在了带兵的小校身上。
领军的校尉被打的连他娘都不认识,然后给挂在树上。
潘衮等人全副武装,全部重甲。
虽然气,虽然急,可他们还是让士兵们休息了两刻钟,在折家军第二轮进攻的时候,这才一起行动。
折家带队的军官没有派人过来,潘衮也没有派人过去。
两人只是远远的各自举了一下手中的战刀,不用说话,一切都明白。
看双方的装备,两人很清楚应该如何配合。
折家领军的校尉伸出三根手指,潘衮懂,也伸出三根手指回应对方。
连攻三阵。
终于,党项人阵角乱了。
潘罗支立即挥军插上,一只五千人的精骑将党项军阵杀了一个对穿。
“杀!”
仗打到这个时候,拼的不是体力,也不是战术,而是意志了。
城墙上,刘安坐在软椅上,身旁是五花大绑已经治过伤的李继迁。
刘安说道:“擅长诈降的人,现在什么心情。我知道你懂汉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队被全灭,心情怎么样?”
李继迁心在滴血,可他能说什么。
刘安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思考,活的你对我有利,还有死的好。有人告诉我,杀。我想了想,还是杀吧。过几天,我会找到我大宋灵州刺史裴济的安葬之地,杀你。你自己选,是挖心,还是砍头。”
“你好狠!”
“你竟然说我狠,从你数次进攻我大宋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你的脑袋已经不愿意留在你的肩膀上了。你安心死吧,我不会灭党项,我只会要求杀三族,杀完这三族呢,我会安排夏州驻军,然后慢慢的,党项也就是大宋的一支了。”
李继迁双眼如死灰。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中了圈套。
几天后,李继迁死了。
三百七十多位不甘心灵州失陷,藏身于山林的灵州老军在裴济的墓前把李继迁挖心,斩首。
刘安摆下灵堂,祭祀裴济。
第五十二节 买回灵州
灵州重新挂了大宋的旗帜,在这个时刻。
灵州,重新回归大宋版图。
李继迁的人头用石灰封好,送到了夏州城下。
四位将军即将在夏州城会师,以他们眼下的兵力,攻破夏州城有点难。这里毕竟是党项人的王城,除了守军之外,强抽十万壮丁还是可以的。
仗打到这份上,却一份军报都没有往汴梁城送。
刘安在灵州,正苦着呢。
“我说王兄,我给官家说,买回灵州。可灵州却是打下来的,这事要怎么编才能编圆了呢?绝对不能说打字,一定要帮我想一想,打是不得不打,核心思想还是一个买字。”
王曾也为难,这事不好办。
刘安摇了摇头:“算了,我去找老潘商量吧。”
刘安要去找潘罗支,事实上潘罗支也急着找刘安。
潘罗支带了一个客人,泥卢昵。
“弟,这是我的好友,泥卢昵,乌兹大首领。他带了三万精骑两万步卒,要不要也派到夏州去。”
“要。”刘安心说,兵多那怕摆阵,壮声威都可以。
潘罗支急,因为十万担茶叶的第一批,两万担茶叶、一千口铁锅、五万匹麻布已经运到了兰州。
他要让刘安兑现承诺,他要这些货物。
“喝酒,酒越喝越近。”刘安的绝招就是,脑袋没想清楚之前,先喝上,若是想清楚了就停,没想清楚就喝醉。
东西运到了,刘安自然是知道的。
但契约还有细节没商量完呢,所以货他不急着给。
酒过三巡,刘安对潘罗支说道:“潘老哥,你替我写封信,要亲笔写。”
“什么信?”
刘安已经想了很久,这会差不多想清楚了:“信这么写,就说,我到凉州和你商量政务,可党项人大军杀到。党项人声称,已经向我大宋称臣,灵州之事已经和解。而后,凉州下见面,我发现李继迁说假话,他要杀我。”
潘罗支示意刘安停,自己准备纸笔就开始写。
刘安看潘罗支把前一段写完,继续说道:“因为他要杀我,所以阵前我身边几位小将奋勇冲杀,混乱之中重伤李继迁,之后李继迁伤重不治。潘老哥你发现灵州空虚,带兵攻了下来,然后作价……”
刘安又思考了一下:“作价十五万贯,不不,改成十万贯,卖半座城给我,而后与兰州相同,由我大宋派主官,而后共治之。”
对于刘安要求写的话,潘罗支几乎一点也不改动,完全按刘安的意思在写着。
刘安继续说道:
“再加几句,你把我们的皇帝吹捧一下,然后就是身为臣子,愿献上马匹一万。对了,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说几样。”
潘罗支这边打的是草稿,听刘安一问,拿出两份清单给刘安。
刘安一看,这老厉害了。
独峰骆驼、大尾白羊、室刀、镔铁剑、弓箭、盔甲、玻璃器、瑜石、瑜石瓶、硇砂、玉石、玉佛、玉鞍勒、玉辔、玉带、玉越斧、琥珀、象牙、翡翠,真珠、胡黄连、香药、**……
近百种货物。
这两份清单事实上就是潘罗支与泥卢昵准备的交易清单。
这是他们拥有的货物。
有些是他们自产的,有些则是从西域贩运的。
刘安挑了一样:“就这样,再加十万……,不对,太多了,加……。”
潘罗支听懂了,这十万贯说是买,其实就是交易额,不过他也明白,宋国皇帝还会再给他一份回赐,所以很大方的说道:“就十万只,咱们不算这此小账。”
“成。”既然潘罗支这么客气,刘安自然是要接受的。
接下来,刘安还要作账目的,给士兵们的赏赐,他也要想办法搞出来,党项那里四位将军已经得到大量的牛、马、羊。
但还不够,刘安还是想要夏州城。
潘罗支的信写好了,刘安答应,兰州这第一批货物,潘罗支先拉走,然后再结账。
潘罗支要这批货物,是为了借自己大胜党项这个机会,趁机在西州回鹘那里立威,大胜,又有大量的货物在手。
乌兹只是西州的一部分,这不够。
刘安带着潘罗支的亲笔信回到自己的住所,把信往王曾面前一摆:“王兄,给官家上述。”
王曾详细的把潘罗支的信读了三遍,一脸惊讶的看着刘安:“刘兄,这也行?”
“不行吗?”
刘安乐呵呵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蜜水。
王曾说道:“当然行,只是六谷大首领竟然完全按你的意思来,这让我实在太吃惊。”
刘安哈哈一笑:“咱大宋什么最多?”
“刘兄说,什么最多。”
“钱最多,古语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曾听完这话,用心思考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心说自己一定读书太少,自己怎么就不记得,有那本书中有这句话呢。
事实上,刘安也是胡说的。
对于刘安来说,这是古语,可这是明朝才有话,宋朝没有。
刘安又说道:“至于四位将军带兵包围夏州城,就说,党项人不敬官家,不尊朝廷。四位将军去教训一下他们,让他们交出罪人李氏一门以及其三族,特别是野利氏,必诛。我这么作,也是为了怕他们再生事端,情非得已,请官家体谅一下。”
具体怎么写,怎么写的文雅又漂亮。
王曾的水平甩刘安八条街。
“还有,再给四位将军写封信,告诉他们,士兵的赏赐我虽然答应了,可这账不好平。让他们节俭一点,就算是马战死了,马皮也要给我留下,攻陷的地方,任何人不得私抢,所有的东西都要登记造册,就算是一把夜壶,只要是铜的,也要融了变成铜锭。”
王曾想劝,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刘安刚才还说,大宋最多的就是钱,可这会却连一把夜壶都不放过。
但刘安是上司,他是下属,他只能依刘安的意思去写。
与此同时。
夏州以南的龙州,这个城池是个小城,被曹玮强势拿下之后,成为了后军的驻地。
有一个胖子,带着一个庞大的车队来到这里。
第五十三节 踏着坚实的脚步
胖子到了龙州的城门,士兵们要挡,这位胖子只说了一句话,就立即成了上宾。
胖子说:“我叫刘浪,我儿子叫刘安。”
这句话够不够。
够了。
刘浪进城,他是接到了刘安的信,可以说倾家荡产又借了大笔钱,然后组织了近百位中小商人来到了这里。
后军的主将迎上刘浪,毕竟是刘安的父亲,这个面子要给。
可刘浪接下来又一句话,成为了整个城池的贵人。
刘浪说道:“收马皮、断刀、残箭、马骨……”
就没有刘浪不收的。
“老郎君上座,我备好酒。”后军主将把原龙州城主府都给刘浪空出来了,这是贵客。
刘浪扫了一眼跟着自己身后的自家掌柜,还有中小商人们,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去把事办好,别让流汗又流血的军士们寒心。我去谈点大事。”
“刘大官人您就放心吧,这里出不了半点纰漏。”
一群中小商人内心是顶礼膜拜。
不愧是朝中有人。
到了这里都是将军亲迎,而且给城守府居住,这是什么身份。
而且收这些杂物,利润非常非常大。
马皮在这里极贱,可运回去,数倍利到手。
刘浪到了之后,刚住进城守府,这里就有刘安留下的信,是后军的将军保管的,刘浪看过之后,根本就没停,立即召集最可靠的人,带上金银这等贵重的物件,直奔夏州。
几天后,夏州城下。
乌兹兵、六谷兵,合计十万。
四位将军联兵实数已经十五万,所以号称五十三万联军。
李继迁的人头就挑在旗杆上,宋军正在劝降。
当然,也不是光拿嘴在劝。
大宋,六个步兵军阵,这都是禁军之中的精锐,第一排重盾,第二至四排重甲,然后是长矛、重弩、长刀的后阵。
有校尉在阵前挥旗。
杀!
六个步兵军阵整齐的向前一步。
杀!
再向前一步。
紧接着,投石机、长弓阵、长弩阵、骑阵,一齐往前。
背后有军阵示威,城下大宋军中的几个大嗓门正在劝降。
杨延昭问刘安:“能降吗?他们还有一战之力,这一战打下来,我军至少战损六万,若夏州城抵抗的狠,十万也有可能。这么大的战损,你回去能交待?”
刘安说道:“他们会降的,因为李继迁假降每次都能得到好处。而且这次咱们声明,只诛李继迁三族,其余的秋毫无犯。”
杨延昭点了点头:“看来,是他自己害了自己。”
夏州城中突然开始乱了起来,内斗。
城内的动静传了出来,杨延昭紧绷的脸上神情一松:“成了。”
刘安说道:“杨将军,看我说的如何。这李继迁是个人才,当年先帝把李氏一族连锅端运往汴梁,结果这李继迁逃了,然后不断的取豪强氏族的女儿为妻妾。他死了,只要他儿子死光,党项也就翻不起浪。”
杨延昭点了点头,他认为刘安说的在理。
刘安继续说道:“然后,我们扶持一些代言人,让党项豪强氏族无法团结,慢慢的,党项就是我大宋版图的一部分。眼下,只有一个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杨延昭转过头来。
刘安伸出两根手指:“应该说两个,一个是士兵的赏赐。另一个就是,怎么向官家交待,所以我需要杨将军手书一封,这事要寇相公出面了。”
“没问题。”杨延昭心说,把党项拿下,这事他愿意全力帮刘安。
这时,在中军之中,刘浪听到身边的一名校尉告诉自己,党项人降了。
他立即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对身边的人吼着:“快,快,都给我动起来。”
谁先入城?
第一波入城的是一千轻骑,然后是三千盾刀兵,接下来应该是弓弩兵入城占据城中的高处以威慑降军。
可事实上,第三波进城的却是一千多民夫带着三百多辆空马车。
刘浪,每迈出一步,地面都在震动一下。
踏在夯实的脚步,刘浪飞奔入城。
骑马陪着刘安准备入城的杨延昭看到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他看见,那是刘浪,刘安的父亲。
刘安却摸了摸下巴:“看来钱真是好东西,能让一个腰围长过裤长的,体重近两石的人如此身轻如舞,看那灵活的身姿,厉害。”
杨延昭开始怀疑,刘安不是刘浪捡来的。
大军依次入城,接管城防,这些事情用不着刘安操心。
但也有没进城的。
比如曹玮、比如折惟昌,他们带兵往北,要去收编其余党项的城池,既然王城都降了,你们若不降,本将便可攻之。
石保吉则南下,把那些绕过来党项城池,以及党项占了大宋的几个州城,要抢回来。
现在刘安既然没有下令收兵,趁刘安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打算赶紧出发,若这个时候就收兵,可惜了。
而杨延昭的任务是,坐镇中军,随时支援。
同时,也要稳住刘安。
不怪四将军用这种心思,大宋已经不止一次,打到关键的时候就有文官叫停。
而且更是不止一次,文官把武将害死。
杨业之死,潘美背锅,就是文官监军干的事。
所以杨延昭一直和刘安扯着闲话,讨论夏州如何治理,党项人如何管理。
这本就不是他一个武官考虑的事,纯粹就是为了让刘安别在这个时候收兵。
在刘安与杨延昭入城的时候。
夏州城内,党项王宫。
几个士兵见到柱子上似乎有包金,正准备拿刀去撬的时候,却听到一声爆喝:“住手,你这败家子。”
士兵一回头,却见一物劈头盖脸就打了过来,险险躲过这才看清,竟然是一条烤羊腿。
“看把我饿的。”刘浪狠狠的咬了一口手中的羊腿,然后用羊腿指着周边大喊:“你们这些败家子,这里一块墙皮都不能碰坏。你们懂个屁,这王宫整齐的拆了,回去汴梁城照原样建一个醉仙居分号,比你们撬几块金皮子值钱多了,都是猪脑子。”
天才!
下至普通小兵,上至带队校尉,听到刘浪的话无不震惊。
第五十四节 文官啊!
大才,天才,人才啊!
把党项人的王宫原样拆回去,然后原样盖好变成青楼。
这个厉害。
到时候,达官贵人们还不蜂拥而至。
刘浪手中的羊腿挥舞,被他打过的士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刘浪不断的在喊着:“你这蠢货,你傻了用绳子绑,去用丝带绑。看这美娇娘,这皮肤绑伤了,你赔?你要不要赏钱了。”
“这位小娘子,别激动,别冲动,你可不知道,一等舞姬在我们汴梁那可是人上人,你把刀子放下,然后慢慢的把自己的首饰取下来……
“对,对,就这样。”
刘浪在夏州城辛苦的作着抢钱大战。
刘安呢,正在查户籍资料。
户籍,代表着真正的臣服。
杨延昭不敢离刘安左右,他害怕刘安和其他的文官一样,发神经就要收兵回汴梁,然后安抚党项贵族等等。
刘安这时说道:“杨将军,能不能派可靠的人,安排给李继迁家的男丁来一次逃跑的机会,然后……杀。”
杨延昭听完心中一喜,刘安与其他的文官不同。
“这事,你放心。”杨延昭有十足的把握。
不能让人说杀降,至少要送回汴梁受审,然后关押。刘安的作法他喜欢,斩草除根才是上策。
若随便杀,对内,对外都不好交待。
所以,让他们逃,然后杀。
刘安又说道:“能不能,别让咱们的人动手。”
杨延昭听着更高兴了:“你的意思是,找党项贵族下手。”
“然也!”
“好吧。”
杨延昭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他会让人安排,给党项贵族一个站队的机会。选择好的,会被扶持,然后他们也要交投名状的,就是杀掉李继迁的儿子,以及其他直系亲属。
刘安又说道:“杨将军,有什么什么办法,找借口让党项各大贵族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眼下只是夏州城,往北还有点地方。用官话说,叫宣我大宋国威,用我的话说,让他们知道,敢翘尾巴就要有全家死绝的觉悟。”
杨延昭整个人都呆了。
内心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这是真的探花郎吗?
这还是我大宋的文官吗?
眼前这家伙,不是武官冒充的吧。
刘安看杨延昭不语,继续劝:“杨将军,你要明白,咱们不可能在这里驻太多的兵,朝堂之上不会允许,所以要一次让他们怕了。这事你要帮我,我知道这事可能不好办,虽然我也没想好回去怎么交待,但这事还是要办的,有困难,咱解决困难也要上。”
“包在我身上。”杨延昭用力一拍胸口,这就站了起来:“我去商量下,想个法子。”
“有劳。”
刘安冲着杨延昭施了半礼。
“恩。”杨延昭大步往外走,心中已经想好,这番对话要立即告诉三将。
既然要立威,他们很擅长,无非就是人头挂在高处。
这很简单。
借灵州、夏州被攻陷的余威,再杀几个刺头,威也就立下了。
杨延昭离开后,刘安对眼圈深陷,已经成熊猫眼的王曾说道:“王兄,你还要再辛苦一下,和朱严挑选党项九个最大的氏族,让他们组成党项长老会,党项的权力由我大宋监督,夏州驻军,长老会负责治理党项各部。”
“是。”
王曾没一句废话,把手头的活给其他人一交待,起身就往外走。
王曾离开后,有落雁之姿的曾会衣衫不整的终于赶到了夏州城,这半个月,他坐着马车走了千里路。
那一头零乱的头发,相信大雁一定会认为,那是荒漠之中的一堆草。
正好可以坐窝。
“灵州,灵州,灵州。”曾会连说了三个灵州,却是喘得不行。刘安把给自己准备的那碗蜜水送到曾会面前,曾会捧着碗缓了好久这才喝了下去。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之后,曾会拉住刘安的衣衫:“灵州不对。”
“灵州有麻烦?”
“有,有大麻烦。”
刘安也是脸色一变,他知道曾会从庆州赶到兰州,然后又奔赴灵州,从灵州又赶到夏州,这一路谁最辛苦。
实实在在说,曾会排第一。
往虚的说,刘安巡察使大人,劳苦功高,才是最辛苦的。
不过,眼前来说,刘安对曾会所说有大麻烦,内心也是揪了起来。
“什么大麻烦,快说说,看咱们能否解决。”
曾会伸出三根手指:“三个麻烦,都让我等愧对官家。官家待我等……”
刘安想打曾会,明明说有急事,先来五百字对皇帝的感恩之言,然后是自我反醒,自我检讨之言。
终于,在刘安等的非常、非常、非常不耐烦的时候,曾会才扯入正题。
曾会说道:“三百七十名拼命抵抗,宁可藏身山林过着野人生活的老军,他们是有功,但谁给他们的胆子,他们竟然抄了四百多户,将这四百户统统关进军营。”
刘安原本的紧张全消失了。
这是他给的胆子。
那四百多户是最终城快守不住的时候,要开城投降的人。在城门被打开后,裴济写了血书,然后自杀尽忠。
当时,城守府还有近两千精锐作为最后的骨干力量,他们只活了三百七十人,将裴济的尸体背了出去,将城中户籍带走,将城中军械库烧掉。
他们恨,难道他们不能处置开城的人吗?
刘安没点评,只问道:“继续说,还有什么事?”
“还有,非圣令,灵州竟然开了边市,你可知道,从东京、西京、京兆府小商队如雨前的蚂蚁一般,不断的往庆州汇聚,然后结行连市,再经兰州赶到灵州。这些贱商,眼中还有朝廷,还有王法没有。”
刘安内心此时只有一句话:去你娘的。
可刘安还是忍住了,继续问:“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才是大事,关乎刘巡察你的仕途。六谷既然请臣,请官家派主官往兰州,他怎么就敢在兰州、灵州驻军,他的官员,我大宋没有旨意开关,没有设舶司,他们怎么敢与我大宋官员,一起在灵州收关税!!!”
最后关税二字,曾会是咆哮而出。
第五十五节 有一个郎中
刘安心里难受。
先不说,这次若没有六谷把李继迁整死,又帮助消灭了李继迁近十万主力部队,灵州你拿兵去力战,你打得下来吗?
攻夏州。
李继迁若是逃了,十万主力无损,灵州、夏州互为犄角,还攻夏州呢。
刘安看着曾会,他不生气。
曾会的态度,刘安心想着应该代表着大部分文官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要让刘安说,刘安只想说一句:去你娘的。
刘安思考再三,开口说道:“你先休息,我去灵州,立即就动身。”
“刘巡察,我等深受皇恩……”又来了,这次足足一千字,说的刘安真想给曾会几十拳。
曾会是好人,清流,也是好官。
从来不贪污,而且作事认真,更可贵的是,他处理公务内心有民,而且极忠心。
可这样的人,刘安想不通。
“来人,送曾给事中去休息,安排郎中。”
曾会被扶下去了,刘安转身问正在整齐夏州典籍还有文献的小吏们:“你们听到了,可有何良言?”
“巡察使,我大宋天朝上国,泱泱……”
刘安很认真的在听着。
听着,心里倒舒服了,有几个人一言不发,也有两个怒言,大宋不能背信弃义,六谷流血流汗,不可让六谷寒心等等。
还好,人心还没死,还有救。
这事,也给刘安提了一个醒,他回到汴梁之后,还要想清楚,怎么应付朝堂上那些人。
很有可能,连李沆都可能对自己不满。
不过,那是后话。
眼前,还有正事要作。
刘安要去灵州,因为在灵州,他要亲眼看一看乌兹人即将拉来的货物。丝绸之路有多大价值,刘安要亲眼看到,亲自去计算。
半个时辰后,刘安找到了正在吃饭的王曾。
示意王曾跟自己到角落后,刘安等着王曾吃完,给王曾倒了一杯水:“王兄,给你说个事。”
“刘兄请讲。”
刘安把曾会的给自己说的话提了,没有加半个字自己的想法,只是复述了一遍。
王曾听完:“这事,我有三策。”
王曾没问刘安什么想法,他只说自己的:“第一策,四百户人送到牢营,送就送了。回头你安排把人放出来,这事就过去了,然后口头上把那些老兵骂几句。再给钱让他们回汴梁安家,或是安排到清远军。”
“恩。”刘安点了点头。
王曾继续说:“第二件事其实与第三件事,可说是一个事。曾会把小商比为雨前的蚂蚁,这个比喻好,依我所说,是林中闻到蜜糖的蚂蚁,这是民意。我大宋立国,商税四百贯,当下可有一千多万贯。”
刘安知道这个数据,宋朝是古代唯一商税超过农税的朝代。
王曾看到刘安听进去自己的话了,继续往下讲:
“所以,只要体现了灵州开关税收的数据,以及六谷分走的一半税收入的价值,这事也就了结了。但,有些人,会睁眼说瞎话,所以,还要备一手。让这些人,那怕心里想,也不敢与六谷结怨。”
“了解。”刘安脸上出现了笑意。
他笑,不是因为王曾给他出了主意,而是王曾的心,还没有被大染缸侵染。
王曾又突然来了一句:“曾给事中太辛苦了,他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刘安先是一愣,看王曾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跟着笑了:“这事,要悄悄的来。”
“安心,咱们有人。”
王曾替刘安干了一件大事,或许说,王曾干这件事在此时深得人心,因为他要找的人,还是杨延昭给他安排的人,绝对可靠。
一位老郎中,一副药给曾会灌下去,原本就劳累虚弱的曾会睡着了。
按老郎中所说,这药每天喝,保证让人睡足半个月,可以好好的放松,休息,等人醒了的时候,身体一定恢复的非常好。
刘安递过去一只党项王宫的金碗,老郎中乐呵呵的塞进怀里拿回家当传家宝去了。
又亲自进屋看了一眼曾会之后,刘安走了出来:“传本官的命令,宴,大宴!”
三万五千只羊因为刘安一句大宴而被人结束了生命。
几万坛酒给搬到了城外。
夏州城外。
几百个木架一边吊着铁锅,一边吊着铜锭,这是刘安的命令,大称分钱。
一个铜锭是三十一斤,宋的三十一斤左右。
依宋时铜钱一百六十文一斤的比例,五千钱就是三十一斤半。
一个个数还不把人累死。
就用这简陋的大称,分钱。
刘安可是带了二十万贯铜钱过来的,财大气粗的很呢。
无论是宋军,还是六谷兵、或是乌兹兵都有。
不过六谷兵与乌兹兵不要钱,他们要布、要茶、要铁锅。
让人家乌兹兵过来站场子,刘安认为这应该给钱,不能让人白跑这一次,至于乌兹兵感谢自己的礼物,另算。
刘安光着膀子,站在一台简陋的大称前,一只捧着大碗,一只手提着半扇羊。
“大称分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们就说,痛快不。”
“痛快!”震天的吼声能传十里远。
刘安一口将那低度的高粱浊酒灌下,大笑几声:“今个,只能说小痛快,以后若有机会,我刘安再出来浪,各路兄弟带上刀箭,我们要大痛快,今天,放开喝,放开吃。”
有士兵上前:“小哥儿豪爽,下次你招呼一声,咱们兄弟给你打头阵。”
“好,今晚上喝好。”
“喝起。”
人群之中,刘浪指着站在称前高台上的刘安:“那,那是我儿。”
“胖子,你家祖坟埋的好!来,干三碗!”
刘浪接过碗:“等下,你们有钱了,要成衣不,我带了成衣十万……”
“喝吧!”好几只手按着刘浪就是一个灌。
四更天,给灌的肚子发涨,总共就吃了两口肉的刘安已经在马车上,他人正往灵州去。
杨延昭没跟着,他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张狂的小子了。
刘安是文官,但不是普通的文官,杨延昭了解寇准,就算寇准到这里,也不会这样干。
但刘安却干了,而且放开手大干。
第五十六节 拥有一百多里马匹的男人
刘安敢干,放开手大干。
刘安把党项人的羊群围起来杀了,吃了。把党项国库搬空,把李继迁一族,妻妾两族的男人杀了干净,然后把家也抄了。
还拿钱给夏州城的普通党项人压惊。
还把夏州这边的马匹、羊的生意分给新上位的党项九氏族。
寇准,肯定不会这样。杨延昭非常的肯定,因为他对寇准的了解非常深。
看着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车队,杨延昭自言自语的说了五个字:“若此子为相……”
杨延昭没说下去,轻呼一声:“来人!”
杨延昭的亲随到了身旁,杨延昭说道:“亲自去给几位将军带话,营内上下对口风,刘安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说。”
“是!”
士兵们绝对不会说刘安的坏话。
大称分钱,已经让士兵们都记刘安的好。
几天后,灵州城。
刘安要急急赶过来,根本就不是处理曾会提到的事情,而是西州阿厮兰汉到了,乌兹的大首领泥卢昵已经赶了过去,潘罗支和刘安一起往过赶。
阿厮兰,是一种称呼,象宋称皇帝一个意思。
意思为,狮子。
阿厮兰汉就是狮子王。
每一代大首领都被称为,阿厮兰汉。
西州汉下,有南突厥、北突厥、仲云、格哆、乌兹等等,几十个不同的大小部落,除此之外还有唐代留在安西都护府的汉人。
西州可不是乌兹。
为什么皇帝一定要让刘安联系到西州,因为宋宫有记载,西州多马。
可宋宫却不知道高昌有多少马。
只说这次来的这位,他的马有多少,潘罗支告诉刘安。
这位阿厮兰汉的马群,在天山以北的草原上放牧,前后相继上百里,以毛色分群,根本就数不清有多少。
好马在西州一匹马一匹绢。宋绢。
差的马杀了吃肉,一匹差马的马,只有绢一丈的价值。
因为当年唐安西都护府的汉人留在西州,西州的农业是西域最强大的,产量惊人。
西州唯一在意的就是辽国。
辽国有想法将西州变成附属,不是臣服,而是接管西州的税收。
这是西州阿厮兰汉所不能忍的。
同时,阿厮兰汉也怕自己将来没有好的继承人,顶不住辽国的压力,所以这次大宋强势反击党项,西州阿厮兰汉才亲自来到了灵州。
几天后,灵州。
刘安见到了阿厮兰汉,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那张脸如刀削斧劈一般,方方正正,有棱有角。
阿厮兰汉见到刘安伸手就是一个熊抱:“汉人前有三箭骑将,今有小英雄。壮哉!”
一聊之下,还挺亲近。
这位有一半汉人血统,祖上曾经是大唐安西都护府的武官。
“一家人。”
刘安也笑呵呵的拥抱了阿厮兰汉。
阿厮兰汉却摇了摇头:“不是一家人,你是宋人,我是回鹘人。”
“话不能这么说,你说的不是一家人,说的是血统。可我说的却是文明认同,你有没有从小就开始学唐文。”
“有。”阿厮兰汉点了点头。
唐的典籍是回鹘贵族必学的,这是上等书籍。
“一家人。”
“好,一家人。”
“那,先喝起,今个高兴,怎么也要一醉,我再送你一件礼物。”
“喝起。”
刘安又醉了。
刘安的感觉是,自己这几个月把上辈子欠的酒都喝掉了,上辈子酒量极差,基本上属于闻香醉,这辈子能喝烈酒一斤。
可面前这三位,刘安感觉能喝三斤。
刘安醉了。
这次也是故意醉的,给潘罗支一个机会帮自己说点话。
刘安被抬走之后,潘罗支对阿厮兰汉说道:“汗王,这次并非宋国出兵,而是这年轻人私下搞的。”
“怎么?”阿厮兰汉大吃一惊。
潘罗支说道:“他对宋国皇帝说,用三十万贯把灵州买回来。汗王说,党项人占据了宋国的灵州,能卖吗?”
“断然不能?他们皇帝也信了?”
“信了。而且还能加了十万贯。”
阿厮兰汉有一种很不爽的感觉,他还以为宋国够强势,丢了一个城就强势打回来,可谁想还是自己记忆中的弱鸡一只。
猛然间,阿厮兰汉将酒碗砸在地上:“这样的人才,若宋皇不容他,我给他一人之下。”
“不至于,他打算继续哄宋皇,需要汗王配合一下。这事,我六谷有好处,汗王也有好处,他给我出了一个点子,我一年可从宋国实收不低于二十贯。宋国也从此事上,得到很大的好处。”
阿厮兰汉将刘安那只碗拿到手边,重新倒上酒:“说来听听。”
“汗王知道,我六谷在青海子以西有一个很大的盐湖。”
“恩。”
“这盐湖有盐,但还有一物叫芒硝,话说我也不懂,但刘安会派人过来教我的人去收集,这芒硝有许多用处,其中一项就是腌肉不腐。刘安教我,可以派宋国的工匠帮我修几条运河把河连起来,让船队可以直达宋国西京。”
阿厮兰汉很严肃的问道:“一年可得利二十万贯。”
“恩。”
潘罗支拿出一份刘安给算的账目清单,阿厮兰汉自小读唐书,认识汉字。
他也算了一遍:“这二十万贯是给你保底的,若你有足够的人手,可以采集的更多。”
“盐湖,取之不尽。”
阿厮兰汉转头看向乌兹首领:“给你什么点子了。”
泥卢昵赶紧回话:“王,我有,但我还没问,等王决断。”
“那,帮他一下。怎么帮?”
潘罗支说道:“汗王,你带兵过来,就说泥卢昵没经过你的同意,带兵助战,你很不高兴,而且党项李继迁数次送珍宝给你,摆出为李继迁出气的架势。”
“然后呢?”
“摆个场面就行了,那怕让我六谷兵冒充,摆空帐篷都行。其实直接带兵过来也可以,因为宋人的货物非常多,没几万人马也没办法运回去。”
“这事容易,那就摆。”
潘罗支替刘安把事谈成了,刘安的酒也就醒了。
既然是列阵叫板,四位将军来了三位,他们把部队交给副将,然后带到了灵州城。
灵州城西,宋军、六谷兵、乌兹兵、西州兵摆开四座大军营。
刘安终于可以安心给皇帝写信了。
第五十七节 我是举人
六百里加急。
信送出去了,刘安找到了那三百七十名老兵,来到了军营,也看到了关押在这里的四百多户。
没等刘安发问,就有一人上前:“我是举人。”
听到这话,几个跟着过来的老兵都很紧张,大宋读书人的地位非常高,他们当时也是有点冲动,竟然关了一个读书人。
刘安没接话,只是斜着眼角扫了一眼。
“那日,若不降,城中弹尽粮绝,党项人会屠城。”
刘安反手一记耳光抽过去,然后对身旁的书吏说道:“传我命令,这四百户皆为奴籍,十代不许入考。连他在内,夺他学籍。”
刘安说完转身就走,同时对老兵中活的队正说道:“今天开始,你就是八品武官,带其他人,重整军备,补足八百人。百姓中为守城力战而死的人,报上名单,重抚。”
队正卟通一声跪倒,重重一头磕在地上,千言万语就在这一礼当中。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刘安没念下去,他不敢,一句读书人的话出口,他回去会被皇帝整死,皇帝可是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我是举……”那举人已经喊不出来了,被人按在地上,然后有人搬来炭火还有烙铁。
话说两边,六百里加急,很快就到了汴梁。
上次送信同时送来了九百匹马,这对皇帝来说,刘安就算完不成任务,也能换到马回来,这已经是立功了。
这次的信一送回来,皇帝与三相竟然完全相同的反应,沉默了。
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小太监已经为皇帝换了三次热茶,可皇帝与三相依然是坐在书房之中,谁都不说话。
寇准内心想的是,这刘安还真的敢下手,把党项夏州城给劝降,真是劝降吗?夏州那么容易被劝降?更让寇准无解的是,他竟然杀了李继迁三族。
李沆有一种被人骗了感觉,刘安不是说去买灵州吗?
怎么打的昏天黑地。
西州的大首领带兵马杀到灵州要给李继迁讨一个公道?
这怎么办!
吕蒙正偷着乐,可他不能表现出开心,看皇帝还有其他两相的表情都那么的低沉,所以他不能表现出高兴。
大宋扩土,这是多好的事情。
事实上,皇帝比吕蒙正还高兴,刘安信中写的清楚,西州阿厮兰汉带兵杀到,自己正与其谈判,虽然有难度,但没什么不是钱不能解决的,给他点钱,他就不会记得李继迁是谁了,当然,若一点钱不够,就两点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问题。
刘安的信中,没有求救,也没有要求朝廷支援自己,只说再要一点钱,仅此。
皇帝很高兴。
可皇帝也明白,这事等三相先开口,自己再表态,所以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
李沆心中有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被刘安骗了,可他却找不到骂刘安的话来,灵州回来了,夏州现在要求朝廷派官员前去所谓的帮助九大氏族重整党项,事实上有监督与管理之责,这是大喜事。
终于,李沆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官家,臣……老了,臣请求致仕,不过臣请求官家,这个刘安太能折腾了,臣以为断然不能让他这几年就成为朝官,重开秘书省,让他为秘书省正监,龙图阁学士。”
寇准猛的站了起来,他要反对。
李沆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随时都可能病倒。可李沆用致仕把刘安压在秘书省。
这秘书省与秘书监有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少监从五品,正监正四品。
寇准要的是,右谏议大夫之职,他连路都给刘安铺好了,原右谏议大夫升半级,把官位已经空了出来。
右谏议大夫是朝官,专管天下言论,为皇帝进言。
这才是实权,实职,有身份,有权力,而且说话有份量的官。
秘书正监是什么?
秘书少监多发几担粮的俸禄,说话没人听,就管一管书籍的官员,唯一多了,就是加管了太史局,同样还是管书籍的。
这么敢打敢杀的文官,如此少见的人才,放在秘书省寇准感觉就象是青楼里读论语。
吕蒙正在最合适的时间站了出来,说了一句最合适的话。
吕蒙正拦下寇准后说道:“老夫看,崇政殿学士比龙图阁学士好些,正好应了刘安此子官家授业的名。”
“朕看好。”皇帝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他立即就这事,定称。
寇准还想说什么,吕蒙正用眼神猛压他,然后轻扫李沆。
寇准冷静了下来,开口说道:“李公致仕,臣推荐向敏中进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
“甚好!”李沆认可这个人选。
吕蒙正也表示认可。
“那就这么定了。”皇帝很满意这个结果。
而后,皇帝又说道:“这个夏州这边……”
皇帝没说完,寇准就说道:“臣请求过去看看。”
李沆说道:“不如让向敏中去看看。”
“臣附议!”吕蒙正支持向敏中过去,他不想让寇准这个时候离京,他自认为,这么大的事情一但公开消息,他怕自己震不住场子。
向敏中刚成为平章事,声望还不足以撑场面。
只有寇准可以。
朝中到时候激烈的吵的会比此时在书房凶残百倍,寇准在才可以震的住朝堂之上那些人。
三相退离,皇帝对身边的当值太监招了招手。
“官家!”
皇帝说道:“去刘府送个信,知道怎么说吗?”
“知道,就只说刘巡察在西北立功了,官家欣喜。”
皇帝点点头:“就这么说,带一壶珍珠过去。”
“是,小的这就去。”
半个时辰后,潘秭灵就接到了赏赐,虽然没明说,可潘秭灵却知道,灵州给弄回来了。具体怎么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夫君这次把事办成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高兴。
潘秭灵的在得到珍珠之后,也只高兴了半个时辰。
根本没机会把这好消息和母亲分享,就在自己家,就是自家后院,在为赏秋准备好的亭子内,自己的亲娘还有四位婶婶,已经争吵了很久。
刚才还以为已经停了,却在用过茶点之后,又开始了。
第五十八节 一碗茶五十贯
潘秭灵的大婶坚持认为,这次要运瓷器过去。
而潘秭灵的四婶则认为,这次要运丝绸过去。
刘浪有多少钱,那五千担茶若没有潘府,刘浪除非把家产全部变卖,或许勉强能凑够五千担的茶钱。
朝廷要求往西北运茶,让汴梁的茶价每天都在涨,涨的不多可天天涨也可怕。
刘浪带着商队北上的时候,茶价涨了约一成。
今天,茶价涨了三成半。
但就这样,汴梁城中的茶饼依然是供不应求。
潘秭灵坐回自己的位置,抱着一碗茶默默的听着婶婶们还有自己的亲娘争吵。什么货物运到兰州最有价值,在汴梁的人全靠猜。
承庆郡主这时开口说道:“茶已经不能再运了,十万担茶叶,汴梁的茶价飞涨,灵州那里的茶价肯定会跌,跌多少猜不到……”
突然,潘秭灵听到猜这个字,猛的想起了什么,立即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
“娘亲,不用猜。”
“不用猜,你知道什么?”承庆郡主很吃惊。
潘秭灵说道:“我想起两件事,我家刘安离开汴梁的时候给铁头安排了一个活,铁头虽然干不好,可铁头找了几个秀才去办。”
“什么活?”
“我家刘安说,只要汴梁这边开始往西北运货物,就让铁头调集人手,分布京兆、西京、东京三城。将什么人运什么货,每天记录下来,汇总。庆州那边,府里也安插了人手,关卡那边每天也会记录,然后每两天都会派人送回汴梁。”
承庆郡主立即高呼一声:“叫铁头过来。”
潘秭灵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娘亲们刚才也提到,买马回来利已经不大。我家刘安上次写信提到过,我原本没在意,现在想来,我们有要买的货物。”
“是什么?”
“芒硝、貂皮。”
承庆郡主听完后,又吩咐道:“再派人,叫铁头立即过来。”
铁头这会在那里。
铁头人在醉仙居。
醉仙居可不是普通的园子,也不是一座楼。
门前主楼是用来迎客的,后面分有许多院落,最贵的院落待上几个时辰,没有几十贯钱是肯定不够花的。
而此时,醉仙居最贵的院落,仅进门费就有五十贯,一壶茶最便宜也要五贯钱。
就这么贵,迎客的前楼还坐满了人,排着队等着。
那个院落,每次最多只能进二十四加二十四人。
铁头已经是人上人了,这会正坐关迎客楼的二楼小厢内,品着酒,桌上有六道下酒菜,从二楼在看着一楼已经坐满的大堂。
何止是坐满,人是站满的。
终于,有人从迎客楼的后门走了出来,有小厮叫号:“甲字三十七号。”
“我,我。”有个穿着丝绸长衫的男人飞快的跑了上去,先递上一份文书:“这是我家商号的备货,还有仓库存量。”
“贵客里面请,十五贯入门费,送茶点一份。”
这些数据抵消了三十五贯的钱的入门费,然后还送一份价值十贯的茶点。
这位交了几片金叶子,不等人领路,小跑着就进去了。
那份文书立即送到一处侧院,内有十几个秀才正在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书。
再说那处入门就要五十贯的贵宾院内,一面一丈五尺高的大牌子上,分了几百个小格,有人正在牌子下默默的看着,也有人在角落里交流着。
这大牌子上写有许多数据。
汴梁城中茶叶存量:一千一百零五担,一等茶……,二等茶……
然后是各等级今天的行货价。
接下来,细织麻布一尺宽到三尺宽,各等级的价格,存量。
那位小跑着进来的商人刚进门,却见这院落有个小侧门放了一人进来,他立即就急了:“你们,你们这不对,竟然偷偷放人进来。”
“收声。”一位大商转头喝斥了他一句后说道:“你是头一次来吧,连规矩都不懂。这里的规矩是,一年八百贯年费会员,占用的是另二十四个名额,就算人满了,也可以进来驻足一盏茶时间。”
还有按年交费的!!?
小商人脑袋里有点晕。
那小侧门又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一个穿马甲的,这是醉仙居的人。
这位进来,走到几位大商面前:“几位大官人,有几个不太准确的消息,要听不?”
“听!”
“关于马的。”
这伙计说完马字,几位年费级的大商不由的抬头看大牌子。
上面写有大宋马匹预计缺口,汴梁马市需要求量,各级别马匹的价值等等。
那伙计轻声说道:“有位西州的大人物,马群首尾有百里。灵州那边,马匹与茶叶的兑换价格停盘了,盘库。”
大商人听得懂。
茶叶运过去的多,马匹少的话,马匹的价格就会涨。
那么当下的情况应该是,大宋的不断的往过运茶叶,西域也不断的送马匹过来,这波动太过频繁,应该是刘巡察将盘口暂停,让双方点货。
几位大商不约而同的又看了一眼牌子,其中一人说道:“知道实数吗?”
“不知,不过我家大官人预测,今年入冬前,三万五至四万。但我家大官人说了,这话不作准,因为变化太快,人已经看不清。”
“恩。”问话的大商点了点头,递了一颗银豆子过去,那伙计退后一步:“谢赏,不过楼内有规矩,这个院内不受赏。”
“好,这消息我等记下了。”
伙计施礼后快速的从小侧门出去了。
马匹交易的事情,未经确认的消息,会给大商人,这些消息都有一个前提,消息说了,但不负责任,只能用来参考。
确认的消息,会挂在大牌子。
商人也有自己的圈子,身家小的是没资格与大商们坐在一起喝茶的。
大商们围在一起就这个未经确认的消息讨论一番之后,都认为未来一年至两年内,马匹的价格会不断的回落,先回到汴梁城的原价十贯一匹,然后还会再降,最终稳定在七贯上下。
但时间点却推算不出来。
大商人挣钱,挣的就是这个节奏,谁掌握了时间点,谁就有利可图。
第五十九节 村里的姑娘
醉仙居这里收钱可不手软。
一年八百贯这个钱花的值不值,谁花谁知道。
正在这时,一个伙计搬梯子到大牌子前,在空白处加了一条消息:十五万羊皮,已经启运,府谷船运。
这消息一挂上,整个院子都有些乱了。
别说小商们惊呼,大商都感觉泰山压顶,几个作皮货的商人放下手中的茶碗立即往外走。
十五万张羊皮。
对于已经产秋的汴梁城冬衣市场,冲击是巨大的。
而且此时已经上船,沿水路到东京汴梁,要不了多少天,作皮货的大小商人都赶着回去要作一个应对之策。
瞬时间,汴梁城中多了一些飞奔的身影。
有靠两条腿的,也有催马急行的,还有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的。
往回跑的人却看到一个穿着锦服,帽子掉了不顾捡,鞋子也被马蹬挂掉一只,也不顾捡的年轻人比谁进都跑的快。
“快,快,这必是大事件。”有人催着家仆让马车跑的更快。
醉仙居迎客楼内,有人突然大喊一声:“我出六十贯,买下个进院的名额。”
“我出六十一!”
“放屁,我出一百贯。”
许多舍不得花年费这笔钱的商人们急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多人跑。
越是想,越心焦。
可他们却不知道,跑的最快的那个是铁头。
府里连着派了三次人叫自己回去问话,两次是承庆郡主,一次是自家主母,铁头如何不急。
铁头是从潘府出来的人,可是知道承庆郡主传谁,很少连传两次的。
铁头急。
一来是怕自己作错什么事,二来怕府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主君……
铁头有些后悔,当时应该打扮着普通家丁随主君一起去西北。
铁头一路狂奔往回赶。
绝对是心急如焚。
可铁头不知道,这会刘安正开心着呢。
“第四轮,浪起来,浪起来……”刘安高喊着。
潘罗支在一旁不止是骂人,连皮鞭都用上了。
石保吉高喊一声:“一千五百只羊,押八号独赢。五百只羊押八、一、四。”喊完,石保吉猛灌一口酒:“爽,这才是男人玩的。”
半山坡的高台上,有身份的人都在号叫,更别说那些外围近四个大营的士兵了。
士兵们叫喊着,欢呼着。
为了下注一只羊后赢几十只羊在号叫。
这次打党项,混的最惨的乌兹兵也有相当于七贯宋钱的收入,乌兹、六谷的士兵可以不要钱,一半以汴梁城物价加两倍买货物,三成加一倍,两成可以原价买。
西州兵也不穷,刘安许诺七十万贯的生意,虽然没细说具体是什么。
阿厮兰汉心里高兴,给每个士兵赏了十只羊。
这点小钱,让刘安的声望倍增。
此时,九匹马被牵入赛道,第四轮即将开始,潘罗支扔了皮鞭:“去下注,六号独赢。两千只羊,你们这笨蛋。”
自己的部下一个小失误让乌兹骑手抢了先,潘罗支眼看到手的胜利丢了,如何不怒。
“浪起来,浪起来。”刘安拿着铜喇叭高喊着。
十几万士兵用各自的语言开始高唱:
我是一个兵!
我们村里(部落)有姑娘!
打胜仗、发大财,回家给姑娘买匹绢……
……
王曾捂着脸,这么粗俗的歌声竟然是大宋的探花郎刘安所写,而且仅半天时间就变成了三种语言的歌曲,还有十几万人会唱。
鼓声响起。
所有的声音消失,所有人那怕看不见赛道,都在关注着结果。
刘安半醉,穿越到大宋这大半年来,今天最爽了。
当然,铁头不知道,急急的赶回府里,也顾不上仪表,就跟着一个妈妈往后院跑。
站在屏风前,铁头还在喘呢。
“出事了?”承庆郡主很平静的问道。
“回赵大娘子的话,听到召唤就放下手边的一切往回跑,怕有急事吩咐。”
“挺好。”承庆郡主称赞了一句后问道:“我问你,家里若往西北运货,运什么此时最合适。从西北换货,换什么回来最合适?”
铁头没回答,而是四下看了看。
潘秭灵说道:“这里都是自家人。”
铁头这才回答:“小的查过这些天的记录,有两天东西没有人关注。老主君买了十五万张羊皮回来,对汴梁的羊皮市价的冲击,想来会非常大。但也占了手上的钱,眼下,箭头、马骨才是巨利。”
潘秭灵问:“不是盐与芒硝?”
铁头回头:“主君有过交待,官办货品咱家不碰,避嫌。”
承安郡主理解刘安要避嫌的原因,可她不用。以当下汴梁城中武勋世家,杨府都排不上号,真正的四大武勋是石、潘、曹、李四家。
盐的生意,别人不敢作,不代表潘府不敢。
承庆郡主虽然理解,还是问了一句:“马骨有利?”
铁头又不说话了。
承庆郡主只好换了一个问题:“运什么过去最好?”
“绢,下等绢,越差越有利。但量一定要大。”铁头并不懂这些,这是刘浪家里一位老掌柜根据醉仙居那里的数据分析出来的。
承庆郡主站了起来:“回!”
“恭送赵大娘子。”
铁头这么称呼没有错,他现在是刘府的人,不是潘府的人。
潘秭灵把亲娘还有四位婶婶送出门,回来后问铁头:“马骨有利?”
铁头从怀中摸出一物。
一只小巧的木盒。
潘秭灵接过木盒后听铁头说道:“取一支,在木盒旁轻轻一切,变可起火。”
潘秭灵试了,看着手中的火苗点了点头:“去办吧,就马骨了。”
“是,大娘子。”铁头施礼退离。
接下来几天,汴梁城中人走路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些。
寻常人发现,汴梁城的活更好找了,而且每日的工钱都高了两成。
大小商人为了新商机都有些小激动。
而朝堂上,李沆致仕,向敏中成为新的相公,而且马上要去西北,这事对于整个大宋朝堂来说,是件天大的事,朝官们狠不得多长两条腿。
有太多的事情要办了。
甚至于,都顾不上因为刘安送来的信开吵。
第六十节 李沆离京
吕蒙正是最闲的一人。
人闲,心累。
刘安的信他已经看了十遍不止,坐在自己办公的屋内不断的思考着接下来的应对。
等李沆离京回乡、向敏中去西北出发了,那么朝堂之上,就开始要为这事吵了。
又几天过去。
李沆准备离京回乡,他是邯郸人,可以从汴梁坐船直接到邯郸,连皇帝都亲自来送他。
等李沆到了码头,却发现人山人海。
这里至少有上千人在码头内,还有近千人在码头外。
李沆眼圈红了。
他作官清廉,也一心为民,此时致仕竟然有这么多百姓自发的来送自己,李沆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着人群,他正准备赋诗一首。
他的门生故吏看李沆在酝酿,都知趣的闭上了嘴。
寇准却是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些人不是来送李沆的。
就在这时,却听有人高呼:“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
李沆发现人群开始离开远去,竟然没有几个人还往自己这边来。
远处,一条大船隐约可见,然后越来越近。
主帆上一个足有一丈大的宋字,然后船头两旁挂着旗,一边写着石、一边写着刘。然后一条又一条的船出现在视野之中,挂各家字号的旗。
船队连绵十数里。
头一艘船还好,第二艘船在靠近码头的时候,竟然有几十名西夏少女站在船头,欢呼雀跃。
什么情况?
李沆懵了。
别说是李沆懵了,就是正好这时过来,准备亲自送李沆离京的皇帝也懵了。
一刻钟后,刘浪满头大汗的站在皇帝面前。
“草,草民……”
“慢慢说,安哥儿朕还是挺喜欢的。”皇帝只想知道真相。
李沆刚才已经弹劾刘安了。
大宋已经严禁人口买卖,奴婢与主家的关系不是人身依附,而是雇佣关系。
拿铁头来说,他们家是不想离开潘家,所以依宋律,签十年,到期就再签十年,反正是不想走。
但铁头要走,签约期到,谁也挡不住。
因为大宋律中,没奴隶。
刘浪这只船队,仅年轻貌美的年轻女子就带了上千人,精壮的小伙子也有大几百。这事,若真以贩奴论罪,连刘安都要给发配雷州。
刘浪好不容易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官家,事是这样的。辽国封了党项李继迁为夏王,这个,这些是他家里,还有妻妾一共三族的人。草民是宋人,这些依党项人文书记载,是财产,可宋人不贩奴。”
“恩。”皇帝微微的点了点头。
刘浪继续说道:“可她们在夏州没容身之地,草民带她们到汴梁,谁家若是签了作女使,或是人力。草民希望得到一点船资,一点伙食费。”
李沆问:“收多少?”
“收一年的约钱。”
李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还是贩奴,只是踩在大宋律的连线上,没钱挣这胖子也不会这么辛苦把人往回运。
码头上这会又乱了。
打架。
几帮专在码头负责背货的人抢生意,打了起来。
禁军过去,几鞭子就让打架的人安生了。
皇帝此时才知道,船上还有十五万张羊皮、二十万尺马皮、腌肉、干肉百万斤。
这还不算零碎的小东西。
而且刘浪人还没有进汴梁,这些货都已经出手了。
汴梁最大的几家皮货商包圆了这批货,一半的钱都已经送到了刘浪家里,需要给汴梁城交的税,今天就会用马车拉着送到相关的衙门。
李沆上船了。
他不想再赋诗,他平静的离开,看着依旧喧闹的码头。李沆感慨了一句: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
皇帝在回宫的路上,被连绵的车队又给堵住了道路。
这些,就是排着队去交税的。
五万钱就是三百斤,一架马车差的可以拉十万钱,好的也就是十五万钱。
十五万钱才一百五十贯。
仅这次船队回来需要交的税,就是大几万贯,接下来至少有半个月的时间,主街都会被交税的马车挡路。
皇帝绕道了。
自登基以来,皇帝头一次回宫的路上,需要绕道。
而刘浪,生平头一次有机会进皇宫,还有御宴赏赐。
西北远征商联会,以刘浪为首,一共五个人得到这次进宫的机会。
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一件纯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的貂皮大衣、一串多色玛瑙就是西北远征商联会献给大宋皇帝的敬意。
“心意朕收到了。东西带回去。”皇帝不收。
皇帝确实是一个很节俭的人,他对奢侈品的**不大,而且这是民间普通百姓的献礼,他不想收。
刘浪上前一步,只是鞠躬。大宋不行跪礼。
刘浪说道:“若非官家圣明,我等大小一百七十一商号,就没有这次往西北发家致富的机会。草民代表一百七十一家商号,以及商号内掌柜、伙计共计八千七百一十九人,连同其家眷共计三万余人,感谢官家让我等草民,过年有新衣,有肉吃。”
寇准听完,淡淡的说了一句:“官家,收下吧。”
皇帝心中有一种无比的自豪感,满足感。
因为他的一项决策正确,竟然让好多人幸福,这礼物似乎可以手。
皇帝说道:“赏四只大梳妆、十只小梳妆,御酒百坛。今日,再赐御珍酒一坛。”
“谢官家。”
吃饭是不可能的,这些菜注定是要打包送回家的。
寇准问了两个问题之后,就示意刘浪等五人可以出宫了。
刘浪离开后,寇准对皇帝说道:“官家,他们对过口风,对西北那边不重要的事,问什么都能得到答案,紧要的,一个字也不会提。”
皇帝却说道:“民不知兵事,不知政务,没什么。”
寇准没再说,他心里却清楚,刘安肯定有招数让这些人别乱说话。
不说别的,这貂皮、这夜明珠。汴梁城最大的商家都未必能拿出来,而这些中小商人联合更拿不出来。这肯定是党项王宫里的东西。
夏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寇准很想去亲自看一眼。
夏州的王宫?
现在是空地,一片空地。
别说是树,连地砖都挖出来编上号,这是准备运回汴梁在合适的地方要依原样重建的。
大宋的工匠干这种事情,不要太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