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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宫有毒全文阅读

作者:繁朵     这后宫有毒txt下载     这后宫有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这还怎么给你戴绿帽子?

    云风篁一惊,正要放下帘子装若无其事,谁知心念才动,腕上就是一紧,淳嘉帝倾身过来,握牢了她皓腕,将车帘挑的更开了些,朝外望去正巧戚九麓翻身下马,状似无意的回头扫了眼,恰与皇帝对上视线。

    下一刻,他连忙躬身行礼。

    云风篁注意到这人握着马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显然心中并没有场面上那么平静。

    倒是皇帝,淡定的很,平平静静的看了一圈,方将帘子合拢,似笑非笑看着被他拥在怀里的婕妤:“外头也没什么好看的,婕妤这一路一直开着帘子,仔细晒黑了。”

    “陛下可别吓唬妾身,妾身还不是在县衙闷的厉害了,趁路上透透气呢。”云风篁稳住心绪,嫣然笑道,“赶了这许久的路可算到啦,陛下,咱们现在就下去?”

    皇帝睨着她,淡淡“嗯”了声,率先起身下去了。

    纪暮紫见状跟着想出去,但外头很快递进来两顶帷帽,薄纱及腰的那种,说是皇帝让人预备的,免得两位妃嫔被晒着。

    当然肯定也有遮蔽外人注视的目的,虽然淳嘉帝亲口说了对于袁楝娘之外的后妃是否忠诚于他是否为人觊觎一点儿也不在意,可场面上总也要顾的。他再不在乎,太皇太后太后皇后那些人可看不得妃子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一群外男面前。

    里头的宫女连忙服侍各自的主子带上帷帽,纪暮紫的位置离马车出口更近,戴好之后又想抢着出去,然而才举步,就觉得身后传来一股阻力,毫无防备之下就是一个踉跄,整个人直接扑出帘子、摔向车辕!

    外头见状顿时有人低低的轻呼出声,索性不远处两名内侍反应敏捷,飞奔过来垫住了,这才避免了这位纪氏嫡女摔成个滚地葫芦。

    纪暮紫被扶着站起后,顾不得扶正帷帽,就转头瞪视马车,怒声道:“你……”

    “你怎么样了?”云风篁扶着熙乐的手,正好气定神闲、仪态万方的走出来,虽然帷帽四周垂下纱帘看不到她神情,却不难从带着明显担忧的语气里听出她的关切来,“本宫正要说慢点儿呢,幸亏这两位小公公警醒。”

    旋即转头看皇帝,轻快道,“陛下,若无这两位小公公扶住纪妹妹,纪妹妹今儿个可是要吃些苦头了,这等忠仆,不可不赏啊!”

    皇帝似笑非笑的“嗯”了声,顺口吩咐雁引回头好生赏赐那俩内侍。

    俩内侍连忙过来谢恩,很是欢喜的样子云风篁这才让左右搀着,身子若柳的踩着内侍的脊背下了地,那莲步姗姗裙裾蹁跹的模样儿,活脱脱将纪暮紫方才狼狈跌出马车的一幕衬托的惨不忍睹。

    见纪暮紫带着宫女走过来,又是一番嘘寒问暖,俨然人家亲姐姐也似,最后还是皇帝注意到纪暮紫已经在不住绞着帕子,手背青筋暴露,很有忍无可忍的意思了,干咳一声打断:“画舫就在那边,都随朕过去罢。”

    春题湖只是万年县城里的一个湖泊,水域之宽广还不如太液池。

    这会儿用来供天子一行游湖的画舫也是半旧不新的,一看就是临时调用,不过旧归旧,却是宽敞。上下两层分了好几间,看得出来有着紧急修缮、装饰的痕迹,一应用具都是簇新。

    登上画舫后,皇帝先领着妃嫔上到二楼,才坐定,底下就有人嘈嘈切切,旋即一行宫人鱼贯而入,端来四样应季的饮子,分别是荔枝膏水、白醪凉水、梅花酒跟金橘雪泡。

    不久,又有两人抬了一座酥山上来,盛在金盘里,上头还缀了红绿丝、蜜饯跟时果以为装饰,酥山雪白,时果蜜饯五颜六色,望去煞是好看。

    雁引带着小内侍上前检查过无误,皇帝率先端起一盏梅花酒,正待开口,纪暮紫蓦然道:“陛下,妾身方才御前失仪,还请陛下饶恕。”

    “些许小事耳。”淳嘉无所谓的说道,“纪嫔无妨就好。”

    纪暮紫咬了咬唇,说道:“陛下,妾身不是走太快才跌倒的,乃是为懋婕妤所算计!”说着伸手将坐下时拖曳在地的裙摆提起来,指给皇帝看。

    她今日穿的是银红对襟宽袖短襦,束两寸来阔的朱膘底绣茉.莉.花丛腰带,在腰侧各坠着一串儿墨绿丝绦,丝绦上系了羊脂玉的花生玉佩作为禁步,被浅粉绉纱百褶裙衬的格外晶莹剔透。

    浅粉本来不是耐脏的颜色,然而绉纱轻透,里头加了耦合色的缎面衬裙,些许尘土瞧着就不那么明显。但纪暮紫这条裙子的裙摆恰好绣了一圈儿的茉.莉.花.丛,雪白的花瓣同鲜绿的枝叶彼此映衬最是清爽。

    此刻有一块刺绣上,赫然印着一个小巧的脚印。

    那脚印清晰的连花纹的细节都能看的分明,可见踩上去时多么用力。

    纪暮紫冷着脸跟皇帝说,“妾身当时正打算跟上陛下,谁知道懋婕妤却在背后踩住了妾身的裙摆,所以妾身才会摔出马车,若非内侍反应迅速,只怕……妾身今儿个性命都要没有了!”

    淳嘉帝看着那脚印微微皱眉,问云风篁:“婕妤,这当真是你踩的?”

    “好像妾身出马车时的确踩到过什么。”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但要说妾身是故意的,未免是纪嫔想多了。按着规矩,妾身是妃,她是嫔。陛下先下了马车,接下来该出去的就是妾身才对。所以妾身也没想到她会争先,这不,妾身也是打算立刻出去,免得让陛下等急了,谁知道她抢了这么一步,妾身才站起来呢恰好踩着裙摆了……反正也是有惊无险,陛下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妾身都不知道纪嫔还要专门提起来做什么?”

    纪暮紫看着她,寒声道:“懋婕妤的意思是,妾身合该被你算计?!”

    “首先,这事儿是你不守规矩引起来的。”云风篁呷了口金橘雪泡,似笑非笑看她,“慢说只是吓了一跳,到底没摔出个好歹来,就算摔出事情来,那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其次,之前在马车上本宫就说了,今儿个陛下专门拨冗带咱们出来,别管你是昨儿个没睡好,还是自个儿心绪不佳,做什么带到陛下跟前来?”

    “在马车上本宫已经给你遮掩过一回了,你却还是屡教不改你这是什么毛病?自己不开心,非要搅的陛下、本宫也跟你一样笑口难开,你才欢喜?”

    “……”纪暮紫一动不动的坐着,死死看着她。

    片刻,方转向不动声色的皇帝,语气里就带进了些许哽咽,“陛下?”

    淳嘉帝好脾气的笑笑:“婕妤素来快人快语,纪嫔念她年幼,莫要在意。”

    又是这么轻描淡写的拉偏架!!!

    纪暮紫心中膈应的不行,突兀的冲口而出:“若妾身非要计较呢?!”

    这话说出来,四周就是一静皇帝原本懒散的神情,瞬间就冰冷下来!

    若果是寻常宫嫔这般失态,其实淳嘉还未必会很在意,他在人前从来都是宽厚仁善的,对袁楝娘之外的妃嫔谈不上

    上心,却几乎没有呵斥责备过,但说这话的是纪暮紫,是纪氏女,这其中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任谁都要怀疑,她是自恃娘家,逼迫皇帝。

    “……纪嫔喝多了。”皇帝将手中还剩了一半的梅花酒放到面前的几案上,并不看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的纪暮紫,淡淡说道,“来人,送纪嫔回去县衙。”

    纪暮紫用力攥了攥拳,站起身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妾身不喜懋婕妤,故而失仪,绝无藐视陛下之意。”

    她调整的很快,皇帝也不遑多让,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任何厌憎不满的情绪,却是温言道:“朕知道,朕也说了,懋婕妤年幼无知,难免顽皮。纪嫔性情淑雅,与婕妤的确不大契合。既然如此,今日同游只怕都不能痛快。出游是朕答应懋婕妤的,纪嫔且回去衙门休憩,择日朕再带你单独出来,可好?”

    就仿佛从来没有动过气,一点儿也不介意一样。话也说的合情合理,叫人挑不出毛病。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揣测他心中的厌烦与谋算有多少。

    “……妾身告退。”纪暮紫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有些踉跄的随宫人离开了。

    皇帝目光淡漠的目送她下楼,旋即,端起酒盏浅啜一口,凑到云风篁耳畔,轻轻问:“婕妤故意挤兑走纪嫔,想做什么?”

    自然是趁你不注意跟戚九麓说说话什么的……云风篁漫不经心的想,嘴上却道:“自然是为了独占陛下今日。”

    皇帝就笑,道:“那朕就留在楼上陪婕妤,不下去了。”

    那怎么行!

    在楼上本宫连戚九麓的衣角都看不到,还怎么给你戴绿帽子!

    云风篁立刻眼波流转,睨着他提醒道:“陛下,说好的垂钓呢?”

    皇帝跟妃子要垂钓,底下人当然不可能随便塞两把钓竿让他们去甲板上碰运气,却是专门停在了一处水域,打好伞、摆好冰鉴桌椅,又安排人在船周撒下大把香饵,吸引了许多鱼虾汇聚,准备的七七八八了,这才捧了两支镶金嵌玉的钓竿,请他们移步甲板。

    之前跟着帝驾进来却止步画舫一楼的伴读及随从原本正在丝竹声中觥筹交错,听说了此事,最好事的纪明也来了兴趣,见皇帝携了戴上帷帽的云风篁下来,就凑上来问能不能带他一个?

    袁棵闻言,不甘示弱,也上来表示想参加。

    皇帝笑着道:“这是婕妤的主意,朕可做不得主,你们得问婕妤才是。”

    这两人对云风篁的感观都不怎么样,尤其纪明,他的堂姐才从楼上被带走,他就在楼下,就算不知道整个的来龙去脉,还能不怀疑云风篁捣乱?

    此刻闻言那番兴致就淡了下去,正要开口说算了,谁知道云风篁偏偏抢先一步道:“不成!陛下可是答应专门陪妾身的,这两位掺合进来算什么事?妾身才不带他们呢!”

    说着还上前扯住淳嘉的袖子,催他赶紧上甲板去,不要跟这些人说话了!

    岂有此理……两位国舅爷立马就怒了:这小云氏在宫里给他们姐妹添堵的事情他们都还没计较呢,这会儿当着人前就敢落他们面子?!

    凭什么!!!

    碍于天子跟前,重点是已经亲政的天子跟前,他们被家里再三叮嘱不敢造次,可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看着帝妃去了甲板,不约而同的,两人先后召了人到跟前,低声叮嘱……

第三十六章 落水

    云风篁跟皇帝垂钓半晌,各有收获,只是大小各异,数目不一,却分不出明显的输赢。

    皇帝就笑着问她:“若是平局,婕妤以为该当如何?”

    “陛下堂堂天子,难不成竟要跟妾身一介女流计较不成?”云风篁横了一眼过去,撒娇道,“若是平局,当然也算妾身赢了!”

    皇帝好脾气的问:“那婕妤赢了之后,想要什么?”

    云风篁笑着道:“妾身这不是还没赢么?等赢了之后再想罢。”

    她拉着皇帝下来垂钓乃是别有所图,要说跟皇帝要东西,那目前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毕竟身为妃子,吃穿用度都不缺,真正存着打算的,皇帝也给不了。

    嗯,回头随便跟皇帝私库里要点儿什么罢,最好是袁楝娘喜欢的那种。

    她这么想着,忽觉手中钓竿一沉,不禁笑道,“陛下,妾身这儿可又咬钩了呢!”

    这次上钩的主儿跟之前都不一样,云风篁起初毫无防备,随手收杆,不意一挑二挑都没挑起来,反倒是鱼竿鱼线绷成弦,险些没断开。她赶紧撒手,就见着一串儿浮漂被拖进水底,差点将她拽了个踉跄!

    左右忙不迭的过来扶,又出谋划策,让她缓缓图之:“娘娘稍安勿躁,这等大鱼劲儿足,又是狡黠,直接提是提不上来的,不妨遛上会儿,待它没了力气,可不就是娘娘的囊中之物?”

    这番动静惊动旁边的皇帝,将钓竿交给内侍帮忙拿着,却也过来看,还不住指点遛鱼的诀窍。

    云风篁听着就是诧异,道:“陛下也懂这些么?”

    “以前在扶阳郡,偶尔也会去乡野之地闲逛。”皇帝随口道,“下过几回钩,算是略有心得。”

    云风篁心说那肯定是陪袁楝娘出去逛,青梅竹马清浅溪畔你侬我侬嘛,她懂!

    也不知道那位悦婕妤听说了今儿个的事情,会是什么心情?

    真是叫人唏嘘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遛鱼是个水磨工夫,云风篁很快就没了兴趣,只是皇帝一直在身边瞧着,她也不好让下人代替,就撒娇的要皇帝说说之前垂钓的经验。

    皇帝说道:“也没什么经验,不过是扶阳郡有两年遭了灾,朕随郡中官员下去勘察灾情,荒郊野外干粮不足,随行侍卫自己做了钓钩,试着钓过几回鱼虾,当时收获比此番可差远了。噢,有一回运气不错,却是钓上来一只老鳖,炖了一锅野菜,味道很是不错。”

    云风篁笑着道:“陛下体恤百姓,真是国朝之福。”

    谁要听你说这些忆苦思甜社稷民生的事儿……

    我比较想听你跟袁楝娘怎么怎么……

    当然她知道皇帝是不可能讲这些的,尤其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

    正好手腕有些酸了,云风篁就将钓竿塞给皇帝:“陛下,妾身没力气了,还是您来罢!这鱼钓上来了,算咱们俩的,成么?”

    皇帝沉吟了下,接过钓竿,笑道:“你不是说朕不该同你计较么?钓上来算你的,不过若是脱钩而去,朕可不管。”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掩嘴笑:“陛下放心,妾身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然后趁着皇帝专心遛鱼,她……悄悄示意熙景上前,从皇帝的那桶鱼里,拣最肥的几条,放进自己的战利品里……

    这么做的时候皇帝背对着瞧不清楚也还罢了,满甲板的宫人侍卫却都看的清清楚楚,不禁面面相觑:这个……他们是告诉皇帝呢还是不告诉皇帝?

    许是众人的目光过于古怪,连皇帝也察觉到了,转过头来:“爱妃?”

    云风篁一脸的若无其事:“陛下,妾身在。陛下是不是也累了?要不将鱼竿交给底下人,咱们进里头去歇会儿?”

    皇帝狐疑的打量她:“无事……”

    就这么片刻稍稍分心,原本已经松弛些的鱼线陡然朝下沉去!

    毫无防备的皇帝头都没全转过去呢,立马被扯的朝前跌去他本来站的就是甲板边缘了,这一步直接踩了个空!

    于是一群人惊呼着“陛下”,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拉却都失之毫厘,眼睁睁瞧着堂堂天子一头栽进了湖中!

    “你们还不快点下去救陛下?!”云风篁见状下意识的庆幸:还好掉下去的不是我!

    旋即跺着脚发怒,“都傻站着做什么!一群混账东西,这许多人都护不住陛下……要你们何用!”

    索性天子既然要游湖,随行的人里自然不乏善泳者,很快扑通扑通跳下去一群人,七手八脚的将皇帝救了起来。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您没事吧?”就这么会儿,尽管皇帝呛了好几口水,但神志还算清醒,只是脸色铁青的,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云风篁忙扑上去心疼,“您可不要吓妾身!”

    皇帝咳嗽了会儿,有气无力的吩咐送自己上楼去沐浴更衣。

    云风篁与近侍当然跟上,一番忙碌之后,皇帝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出来,先是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会儿云风篁,大概就是朕一切安好爱妃不必担心云云,末了不给云风篁开口表关切的机会,就道:“爱妃,朕想起来一些事情要跟底下人说,你且去里头可好?”

    云风篁很想说不好,她也想听,但皇帝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起身亲自送了她到一间陈设华美的舱室里,还留了人在门口看着,免得她溜出去偷听……

    接下来就听着楼梯那边吱吱嘎嘎的响了好几次,似乎皇帝不止召见了一两批人,总之等他派人来请云风篁过去时,画舫已经停回了出发时的码头。

    这也不奇怪,皇帝都掉水里了,谁还有游湖的兴致?

    “陛下,妾身给您收拾下吧。”皇帝出浴的时候不曾绞干长发,不过如今天热,即使舱里搁了许多冰鉴,这么会儿也干的差不多了,云风篁见状就让人取来赤金冠,给皇帝戴上,又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襟佩玉之类,方戴上帷帽,同他一块儿下去。

    回程的路上十分顺利,因为来的时候盯着戚九麓看被皇帝抓住,这次云风篁就没敢再挑着帘子东张西望。

    倒是在县衙下车时,看到紧随在马车之畔的伴读,纪明跟袁棵不知为何不见踪影,倒是公襄霄、云栖客还有邓澄斋还在,他们的随从当然也在。

    看着帝妃下车后,一起过来行礼。

    皇帝脸色不大好看,跟他们淡淡说了几句闲话,就转头吩咐云风篁先行回去休憩:“朕还有些事情,待会儿再去后头。”

    想了想又说,“待会儿让纪嫔跟伊奉衣都去你那儿,朕晚上去陪你们用膳。”

    云风篁笑着道:“是。”

    然后看了眼邓澄斋等人,控制着视线不在戚九麓身上停留,方才步伐轻快的离开了。

    她回到自己住的屋子,还没吩咐梳洗,外头就有人来禀告,说是纪暮紫求见。

    “何事?”云风篁闻言笑了笑,道了句让她进来,纪暮紫进来的时候她还在宫女的伺候下洗着脸,听着脚步声,将帕

    子扔进水盆里,任凭尚未揩干的水珠从面颊滑落。

    她原本天生丽质,这年纪又是最水灵的时候,肌肤雪白.粉腻,恍若凝脂,沾着水珠、胎发濡.湿的样子,叫人下意识的想起来清晨池间瀣露未曾消散的尖荷,说不出的清新俏丽。

    纪暮紫到嘴边的话都顿了顿,是想起来袁楝娘骂前后两批新人都是小妖精的话,纪暮紫跟袁楝娘素来不和,此刻却也不禁产生一种赞同的想法。

    这懋婕妤的确很有做妖精的本钱。

    她定了定神,说道:“陛下叫人将亭照软禁起来了,你可知道为何?”

    “……还有这事儿?”云风篁一怔,她是真不清楚,还以为纪明跟袁棵被提前打发走了呢,心念转了转,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纪暮紫没回答,注目她面上片刻,皱眉道:“看来你真不晓得,那算了。”

    说着转身就走,却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

    “陛下今儿个在湖上落水了。”云风篁见状,呵呵一笑,走到上首坐下,朝她背影说道,“落水是因为手里当时拿着鱼竿,而那鱼竿原本该是本宫拿着的……本宫在垂钓之前,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令弟还有兴宁伯侄儿参与的要求。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有没有什么关系?”

    纪暮紫离开的脚步一下子顿住,在原地站了会儿,蓦然转身,脸色阴沉:“你是故意的?!”

    “本宫故意什么?”云风篁单手托腮,撑着小几,微笑看她,“本宫早就说过了,不守规矩的人,落到什么样的处境,那都是活该!”

    纪暮紫深呼吸,忽的转回来,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贴近了云风篁的面容,低声道:“你是不是以为靠着皇后姐姐,就可以不把我、不把亭照放在眼里?!你莫忘记,我们都是纪氏子弟,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进了宫,那就都是陛下的人,纪嫔一口一个纪氏子弟,是又忘记方才画舫上的教训?”云风篁淡淡说道,“正好,今晚陛下说过来陪咱们仨用膳,要不要本宫到时候学给陛下听听啊?也让本宫跟伊奉衣明白下,这宫里到底是以位份论尊卑,还是以家世论尊卑?”

    ……目送纪暮紫离开,熙景跟熙乐都有些惴惴,想说什么,云风篁却摆摆手:“方才没听见陛下的话么?纪嫔已经知道的事情,伊奉衣那边却还未必得信呢,赶紧的去告诉!”

    只是云风篁虽然将两个宫嫔都喊到自己这边了,晚上皇帝却失约了,雁引亲自过来代为转达皇帝的歉意,说是因为郑凤的案子恰好有个非常关键的证据到了,皇帝得跟相关之人讨论,故此不得不在前头草草用膳:“陛下说委屈三位了,等去了行宫,再好好的陪三位游山玩水。”

    “陛下言重了,政事为重,妾身这些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云风篁笑着说,“还请公公转告陛下,案子再怎么要紧,终究要保重御体才是。”

    如此打发了雁引,纪暮紫就立马站起来告退了,她本来就不想看到云风篁,只不过担心这没什么底线的婕妤在皇帝跟前嚼舌根才专门来的。

    倒是伊杏恩,恭恭敬敬的伺候着云风篁用完了膳,看这主位没其他要吩咐的了,这才离开。

    云风篁就说:“去个人前头问问,陛下今晚上可要人伺候么?要的话,就让伊奉衣去服侍罢。”

    皇帝对此并无异议,晚上忙完后,就直接去了伊杏恩那边。

    而云风篁,也在自己院子里摇着团扇,等来了戚九麓。

第三十七章 本宫居然感到良心有点痛……

    入夜后院子里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在廊下悬了盏气死风灯,照的满庭昏黄。

    熏风过时树影婆娑,配着虫声蛙鸣、荷香水气,别是一番风情。

    云风篁今晚特意吩咐了熙乐值守,却将余人都打发的远远的,又嫌门窗都关了太闷,将后窗打开,隔着屏风,正欲睡未睡之际,听得后窗外数丛凤尾竹作响,旋即有轻微的落地声传来。

    她下意识的睁开眼,就看到人影一闪,着了玄色衣袍的戚九麓正一面走进来,一面扯去面巾。

    看到云风篁尚未睡着,见了自己也没什么意外之色,他就露出一个会心的笑,上来搂住她亲了口,低笑问:“你知道我要来?”

    “能不来么?”云风篁懒洋洋的,用团扇点着他手臂,压低的嗓音里带着点儿困倦的鼻音,道,“出发的时候还是五位伴读齐齐整整的,回来的时候纪明跟袁棵就不见了,便是你不想,公襄霄能不撺掇你来套套口风,看淳嘉是怎么想的?”

    就纪明跟袁棵这两位的身份,其实皇帝目前一个人是处置不了的,说不得要跟摄政王商量。但公襄霄这摄政王世子不是地位尴尬么?跟亲爹打探消息,竟比辗转私通内闱还艰难些,却不得不将指望寄托在云风篁这儿了。

    只是云风篁晚膳时根本没见着皇帝,却也还摸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呢。

    正寻思要怎么回答公襄霄,正被她依偎着的胸膛微微震动,是戚九麓轻笑出声,抚了抚她发顶,柔声道:“世子本来倒是没说什么,还想着静观其变,是我自己忍不住,软硬兼施的说服了他帮忙……白昼你在马车里那样看了我一路,我怎么舍得不来?”

    云风篁用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笑道:“本来只想看一眼就算的,谁知道瞧见你就想起来以前咱们一起驰骋原上的事情了,不知不觉看出了神,结果下车的时候被淳嘉逮了个正着!”

    “那他可曾将你怎么样?”虽然人明明好好儿的在跟前,戚九麓却仍旧悚然一惊,揽着云风篁腰肢的手臂都下意识的绷紧。

    “要是怎么样,我还能在这儿等你来?”云风篁很满意他这态度,嬉笑着抬起头吻了吻他面颊,说道,“被我糊弄过去了……左右你也知道,三宫六院诸多妃嫔,除了那袁氏,其他人他也不在乎,哪里会仔细盘查?”

    说到这儿,戚九麓多少有些吃味,酸溜溜道:“我听说他这些日子常在你那儿,这回留在万年县亲审,也专门将你留了下来。”

    “能不留我么?”云风篁爬起来点,用手肘撑着他胸膛,也不在乎这个动作会让戚九麓不舒服,自顾自的整理了下披散的长发,黑鸦鸦的发丝散落下来,间或露出的肌肤在昏黄的灯火下望去,白腻的惊心动魄。

    戚九麓注意到,下意识的活动了下喉结,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云风篁对此浑不在意,慵懒道,“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又还在抱病之中,肯定不能在县中久留的,纪太后养尊处优也吃不得这苦头。这两位要走,皇帝又要留下来,皇后怎么能不代皇帝伺候着她们继续赶路?”

    “当然太后心疼皇帝么,不可能说这几日让皇帝一个人呆在县里,总要留些个妃嫔服侍诸妃里本来就数我跟皇后最是亲热,最重要的是,我如今不能生养,可是如了许多人,尤其是淳嘉的心意,太后安排了我,再说让纪氏的纪嫔留下来,淳嘉可不一口答应了?”

    “……”戚九麓听着,心头才升起的一点儿欲念就是烟消云散,怜惜的摸了摸她面颊,低声道,“都是我无用,害你至此。”

    要不是他当年拧不过族人,两家不解除婚约,云风篁哪里需要远

    走帝京,又怎么可能在千里之外,同深宫里那位九五至尊扯上关系,以至于落到如今这子嗣艰难的地步?

    想到罪魁祸首,他眼神幽深,沉声发誓,“纵然那贱婢有纪氏撑腰,终有一日,我必杀她!”

    云风篁一听这话就知道公襄霄什么都没告诉他,这人对于自己子嗣艰难的原因的了解,还是外头传言的纪暮紫所为。

    当初用着人家的时候一口一个“心筠兄”,当着本宫的面也是一个劲的给帮腔,戚九麓自己还不生气呢,公襄霄就先心疼上了……这才过去几天啊就开始偷偷摸摸的做手脚,让别说,真不说,瞒的竟是滴水不漏!

    呵,男人!

    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纠正情郎的意思,只道:“此事我自有计较,你莫要担心。你也不想想当初那袁楝娘位份远在我之上,还是我所居宫殿的主位,尚且拿我没办法。遑论这纪暮紫如今位份低于我,且太皇太后、太后还有皇后都不在跟前?”

    “……从小到大每回遇见了事情,你总是撒娇撒痴的寻我给你办。”这话不能安慰戚九麓,他语气很是难过,“那时候我就想,你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肯做,一旦有一天我不帮你了,你要怎么办?可现在你进宫才几天,就已经混的风生水起,可见从来帝京起,有多艰难!”

    不必抬头看他脸色,云风篁也知道这人此刻必然想象了一堆她在姑姑家里寄人篱下各种心酸,她坏心眼的不澄清,只抿嘴一笑:“虽然在宫里是有些艰难……然而这会儿看到你,就觉得以往种种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心虚,毕竟最近她忙着斗这个算计那个,其实压根没怎么想到戚九麓……

    要不是今儿个这人被公襄霄带到跟前来,云风篁怕是一腔心思还系在了研究纪暮紫为何性情大变上……

    但戚九麓听得深信不疑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觉得他这曾经的未婚妻乃是“到了帝京受到磋磨才会说话做事之前不过娇纵任性些”闻言就是动容。

    他有片刻的沉默,是因情绪过于激烈无法出声,然后就是低低的叹息,伸手抚过云风篁的肩头,犹豫了下,才略带哽咽道:“你怪我么?”

    不等云风篁询问,他就有些急切的、生怕自己后悔似的说道,“我听到你为纪氏贱婢所害,子嗣艰难时,心疼之余,竟有些窃喜……因为我实在不想看你为其他男人生儿育女,哪怕那也是你的孩子!哪怕我知道你有个孩子会在宫里好过很多!”

    这人这么实诚,云风篁都不忍心哄他了,沉吟了下,就直接说:“其实……这事儿是我栽赃纪暮紫的,她私下里害没害我我不知道,但那避子丸,是我自己吃下去的。”

    戚九麓抚着她肩的手顿时就僵住:“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我自己!

    云风篁下意识的想说真话,但转念一想,如今相见已是艰难,日后如何也未可知,难得偷的一晌贪欢,还是让这人高兴些罢,就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戚九麓大为震动,双臂将她箍的紧紧的,喃喃道:“往常我总觉得……总觉得你当初为了家族舍弃我,到底对我不如我对你那么在意……现在才知道……你……我……”

    见他感动的语无伦次,云风篁觉得更心虚了,赶紧干咳一声岔开话题:“今晚淳嘉去了伊奉衣那边,我都没机会套话,纪明同袁棵怎么了?”

    “世子这边也没打听到,约莫是他们做了什么罢。”戚九麓总算想起来今晚过来是答应了公襄霄顺势打探消息的,“陛下从湖里起来后,不是召了许多人上楼去说话?旋即就让皇城司把那

    两个单独关起来,上岸之后也是直接押走了。”

    云风篁道:“他当时让我去舱里了,我可不知道他见了些谁……唉,明儿个看他来不来,来的话我试试看能不能问出些口风罢。不过你让世子别太指望,毕竟我可不是袁楝娘。”

    戚九麓哼道:“那贱婢怎么配跟你比?陛下身份固然尊贵,这眼力却不怎么样。不过也不奇怪,到底是嫡母养大的庶子,既然有意将娘家侄女儿许配给他,能不打小可着劲儿说那袁氏贱婢的好话?从小到大听的多了也就当真了,实际上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袁氏是个什么货色?”

    那袁楝娘可是后宫里头一个刁难他心肝的人,他能有好话才怪。

    以后但凡有机会踩袁家,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正恨恨之际,却想到袁楝娘如今有着身孕,不免微微皱眉,提醒云风篁,“知道你不怕她,但这些日子还是跟她远着点的好。这贱婢在前朝后宫风评都不怎么样,据说在宫闱里结仇无数,别到时候着了旁人的暗手,赖到你头上!”

    生怕她不以为然,又说,“这些深宫妃嫔没有一个好相与的,你千万当心,莫要叫她们算计到!”

    “这还用你提点?”云风篁不免横一眼过去,嗔道,“你忘记纪暮紫是怎么倒台的了?”

    论赖账,论算计,她也是其中佼佼者好嘛。

    戚九麓立马道:“那能一样么?纪氏专横跋扈朝野皆知,他们家女儿又能是什么好东西?你不栽赃她,她肯定迟早也要害你,你不过是提前自保罢了!”

    总之他的心肝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想了想又觉得“栽赃”这个词到底不好听,复说,“而且宫里那许多人,做什么最后落下罪名的是纪氏?这不明摆着是她本来就有问题?这关你什么事呢?”

    这番话他讲的斩钉截铁理直气壮,云风篁恍惚都要以为三宫六院诸多妃嫔个个心脏的不行,唯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了。

    可见本宫还是很有良知的……懋婕妤如此想着,本宫居然感到良心有点痛……

    两人又打情骂俏了几句,云风篁总算再次将话题扯回正事,她假装不经意的问:“你最近同晁氏怎么样啊?”

    “我跟她能怎么样?”戚九麓语带不屑,丝毫不掩饰对这妻子的厌烦与不喜,“之前我常宿在摄政王府送的婢女房里,她私下敲打婢女,被我呵斥了一番,之后老实了些日子。前两日可能觉得无计可施,就说要回去一趟……”

    云风篁“嗯”了一声,心道兹事体大,晁静幽不亲自跑一趟当然是不放心的:“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戚九麓嗤笑一声,满怀恶意道,“帝京与北地千里迢迢的,这年月中间也不算很太平,最好她永远别回来了!”

    “瞎说!”云风篁板起脸,打了他一下,“你家如今可是跟晁家联姻着,晁静幽死了,晁家还能不将她姐妹嫁过来与你填房?只她一个我都觉得闹心呢,难为还要看你接二连三往家里抬晁氏女?”

    戚九麓连忙认错,又发誓说如今的忍耐都是暂时的,一旦自己翅膀硬了,晁氏没用了,那么不仅仅晁静幽,晁氏上下,都是云风篁说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他下手只有更狠辣的!

    云风篁兴致勃勃的听了一番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看着东方发白了,才恋恋不舍的推他:“辰光不早,你该走了。”

    戚九麓神情顿时黯淡下来,一动不动的坐了会儿,才在云风篁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只是云风篁看着锦褥上他坐过的痕迹怅然若失时,这人却又一阵风的跑回来!

第三十八章 萤火之诺

    云风篁见状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谁知戚九麓却从袖子里取出个月白绉纱锦囊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塞给她:“来之前专门给你抓的,结果见着你就忘了……闷了这一宿,也不知道还亮不亮了。”

    这时候前头已经有人起来走动了,他不敢多待,语罢匆匆而去。

    留下云风篁怔怔望着手中的盈盈光晕,流萤喜暖,不耐北地苦寒。她幼时不知,跟着西席读书,学到一首前人的《咏萤火》【注】,说“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很是好奇,一度闹着要人给她捉了流萤来看,是怎么个“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法。

    后来得知北地太过寒冷,生不出这等奇趣虫豸,还哭闹过好几回……当时戚九麓知道,就哄她,说等长大了带她去南方看,到时候想抓多少就抓多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那会儿她跟戚九麓都太小了,连出一趟城都觉得非常遥远,遑论是千里之外的南方,以至于这承诺似乎缥缈的不可触及。

    因此云风篁一点儿没被安慰到,还跟他发了一阵脾气,认为这种承诺是毫无诚意,不过是缓兵之计,让自己过阵子就忘记……过阵子她果然就忘了。

    可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捧着明显仓促做成的锦囊怅然良久,最后,收拾好的熙乐试探着在外面喊人了,方幽幽一叹。

    ……半晌后熙乐正在伺候云风篁梳洗,念萱进来告诉:“陛下跟前的小公公方才来说,陛下让把早膳摆在这边。”

    云风篁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须臾就有随驾的宫人进来请安,旋即去花厅摆膳。

    膳食摆的差不多,皇帝就到了。

    闻说懋婕妤还在梳妆,便不忙用膳,先进内室来看。

    结果进来之后一眼看到妆台上的锦囊,皇帝拿起来打量了会儿,含笑问:“这是哪里来的?”

    “昨儿个晚上陛下没来,妾身闲极无聊,让熙乐给弄的。”云风篁头也不回,道,“陛下知道的,妾身在北地长大,北地没有流萤,这不一时兴起,抓了许多?”

    月白绉纱锦囊里满满的萤火虫,因着在戚九麓袖子里闷了一晚上,捱到现在,已经死了好些,但仍旧有几只顽强的闪烁着尾翼,在阴影里散发着清幽的光芒。

    皇帝静静凝视片刻,放回原处,轻笑道:“婕妤这话说的仿佛吃醋一样,那朕今晚在你这儿罢。”

    “妾身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这时候云风篁刚好梳妆毕,闻言转过头来,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陛下之前说了,留下来的妃嫔由妾身安排,今晚却请陛下去纪嫔那儿呢,陛下要陪妾身,等明儿个罢。”

    说话间她缓缓站起身,轻拢裙摆,系在腰间的一对玉佩因这番动作相击,发出悦耳的脆响,“毕竟妾身身为妃子,须为宫嫔们以身作则,这是其一;其二,妾身如今子嗣艰难,却不敢太多伺候陛下,免得耽误了陛下为皇室开枝散叶。”

    皇帝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只道:“爱妃好了,那咱们去用膳罢。”

    他们在花厅落座后,伊杏恩就来求见了,是来伺候云风篁的。

    “本宫这儿自有宫女,你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块儿用罢。”云风篁随口说道,“流虹,给伊奉衣加个位子。”

    “妾身不敢。”伊杏恩连忙道,“妾身身为奉衣,又是绚晴宫人,伺候主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还请娘娘莫要嫌弃妾身愚钝。”

    她都这么说了,云风篁也懒得矫情,挥挥手让本来服侍在侧的熙景走开,让伊杏恩伺候。

    伊杏恩论服侍人的技

    巧肯定不如做了好几年宫女的熙景等人,但她生的绝色,哪怕此刻因着位份不敢很花枝招展,灵蛇髻上只斜插了两支银鎏金垒丝鲤鱼簪,耳畔点翠扶桑花耳坠子还是入绚晴宫时云风篁赏下来的,这两日一直戴着竟没换过。

    一袭新裁的豆绿宫装中规中矩毫无花饰,但轻褪罗袖,露着一截皓腕,玉指纤纤拈着牙箸、银匙为云风篁夹菜舀汤,一番动作里透着生疏,却仍旧说不出来的曼妙迷人,仿若画卷。

    云风篁看的心情愉悦,不远处淳嘉帝却视若无睹,吃喝罢,接过雁引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又端了茶水漱口,末了就温言让云风篁慢用,他还有事儿先走了本来按着宫里头的规矩,陪皇帝用膳也好,皇帝说陪妃嫔用膳也罢,皇帝拿了牙箸是开始,皇帝止了用膳那就是结束。

    但淳嘉素来宽厚,在此类小事上从不计较。

    云风篁觑了出来,哪里肯委屈自己?

    此刻竟只挥了挥手,道:“陛下慢走,天热,千万保重御体。”就自顾自的继续喝汤了。

    皇帝果然也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起身离开。

    这过程他压根没再看伊杏恩一眼,让这美貌倾城的宫嫔下意识的咬了咬唇,但旋即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继续服侍主位。

    半晌云风篁总算吃完了,漱口毕,用帕子按着唇角,方对她道:“这两日本宫打算多安排你伺候陛下,你且用些心,好生服侍着,等去了绮山行宫,本宫也好为你跟皇后娘娘请求晋位……宫里虽然今年接连进了新人,然而空着的位份到底还是多,你这等姿容,不该妄自菲薄,合该上进。”

    反正这种勉励的话也不要钱,晋升左右皇后管着,请求不成就让这位怨怼皇后去好了。

    伊杏恩忙跪下来谢恩。

    “你也累了一早上了。”云风篁不在意道,“且去休憩罢……对了,念萱,取那对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来,那个很适合伊奉衣。”

    一对耳环没多少钱,将人拾掇起来,自己瞧着也舒服,权当让她戴给自己看了。

    如此将人打发了,熙景就上来进言:“娘娘,婢子瞧这伊奉衣看着老实,其实也未必没有心思呢。陛下没留在她院子里用膳,竟然就巴巴的打着伺候您的旗号跑了过来不说,方才服侍您的时候,您注意到吗?她那妖妖娆娆的调调儿……亏得陛下没注意!”

    “你怎么知道陛下没注意?”云风篁笑了笑,道,“伊奉衣美貌,方才一番举动赏心悦目,本宫是女子都看的转不开眼,陛下居然正眼也不扫一下,这是真不注意呢,还是故意不注意?”

    熙景听着一惊,皱眉道:“那,要不要……”

    “要什么?”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本宫的宫里人争气,本宫赏她还来不及呢,你们都不许乱来,不然叫本宫知道了,有你们好看!”

    熙景是下意识的掐尖要强,闻言怔了怔,就想到方才云风篁跟皇帝说的话,自家这位主位自己基本上是生不了了,那么倒也的确不需要太吃宫里人的醋,毕竟还指望伊杏恩之流给她生儿育女呢不是?

    她于是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福了福:“是婢子糊涂了。”

    又奉承道,“但纵然伊奉衣方才在这儿殷勤了半晌,陛下究竟还是没在意她,哪怕是故意不在意呢,可见陛下终究还是更看重娘娘。”

    云风篁对此只是笑笑,转开话题问纪暮紫:“纪嫔昨儿个回去后可有什么动静?”

    “好像叫人朝外送了几个口信。”陈竹闻言连忙上来回话,“有一个是往绮山那边去的,约莫是给太后娘娘还有皇

    后娘娘她们的。”

    “对了,昨儿个纪明跟袁棵回来时没随驾的事情,可打探到什么?”云风篁“嗯”了一声,想起来道,“陛下刚才用过了膳就离开,莫不是同这事儿有关系?”

    其实之前皇帝进内室看她梳妆时她就应该旁敲侧击一下的,但谁叫皇帝一进去就看到了那锦囊,还拿了起来,还问了起来?

    云风篁看似搪塞的轻描淡写,心中却不无波澜,竟将正事给忘了。

    索性陈竹还算能干,此刻转头看了看左右,将那些个闲人都打发了,只剩了惜杏轩时就跟着云风篁的人,这才小声道:“据说那两位昨儿个买通底下人在钓钩上做手脚,陛下落水与之大有关系,故此已经被皇城司拿下,正要审问他们谋害陛下之罪……海西侯兴宁伯从昨儿个晚上就从绮山那边赶过来,在陛下的院子外头候了一晚上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风篁摇着团扇,若有所思道,“那这两个人还真是罪大恶极了!”

    说着笑了下,神情颇为玩味,却是想到昨儿个画舫上,纪明跟袁棵想一块儿垂钓被她拒绝,之后脸色都不太好看的一幕那两位的脾性,碰了个钉子之后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哪怕给他们钉子的是宫妃呢,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结果,赶着她撒娇撒痴的让皇帝帮忙遛鱼,却坑了皇帝?

    瞧着挺像这么回事的,毕竟鱼竿可是云风篁自己塞给皇帝的。

    但转念想到出游固然是自己的提议,游湖却是皇帝的安排,而且明明是带着妃嫔出行,做什么拉上一堆伴读?

    总觉得这事儿多半还是有内情,多半有着皇帝的引导或者推波助澜?

    毕竟这皇帝可是有着消暑宴的前科的。

    “郑凤的案子牵扯了骠骑大将军跟崔尚书,皇帝落个水又拖上了纪氏袁氏……”云风篁心下暗忖,国朝庙堂统共也就几方势力,如今除了保皇派的翼国公府,还有皇帝暂时的盟友摄政王,赫然都被拖进来了……

    她不禁悚然一惊!

    虽然不晓得淳嘉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但从目前这局势来看只要让他成功了,说不得就是脱去樊笼、咆哮九天!

    这怎么能行!

    虽然纪皇后这条船不是太可靠,但对于已经死死得罪过袁楝娘、得罪过袁太后、得罪过袁棵更得罪了无数次皇帝的云风篁来说,皇帝大权在握后果更为严重!

    所以她必须不能让皇帝的计划顺利进行……尤其纪明这次的把柄还是她间接送给皇帝的,要是纪氏因此吃了大亏,可想而知,他们奈何不了皇帝,必然会怀疑云风篁,继而拿她出气!

    所以眼下该怎么办?

    云风篁急速的思索着,要是能破坏掉皇帝的盘算当然是最好的,问题是她究竟一向扃牖深宫,对皇帝的动向了解不多,私下动作知道的更少,眼下皇后这个靠山还不在,行动既拘束,也没什么头绪……这主意只怕打不成。

    “为今之计,看来只能从翼国公府还有摄政王这两边下手了。”云风篁目光闪烁,片刻,低声自言自语,“如此大家都不清白,皇帝要么一视同仁的罚,要么一视同仁的赦,总没法拉一批打一批……”

    嗯,至于说如何给这两边下黑手……

    她思索了会儿,命人:“去传纪嫔过来!”

    虽然这种事情不经过纪暮紫也能做,但……凭什么啊!

    首当其冲的就是纪氏了,纪暮紫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反正必须头一个冲锋陷阵!

    【注】这诗作者李白。

第三十九章 论甩锅的技巧

    纪暮紫沉着脸走进门。

    她本来不想来的,然而左右悄悄劝,说打听到皇帝昨晚虽然临幸的是伊杏恩,今早却还是过来陪云风篁用了早膳才去前头,可见对这婕妤不拘真心假意,到底有几分重视,兴许云风篁听到了些什么,这才要找她过来商量呢?

    毕竟谁都知道云风篁的靠山是皇后,袁棵也就罢了,纪明可是皇后的同胞亲弟弟,云风篁若是敢对他的事情不上心,回头怎么给皇后交代?

    因着这个缘故,纪暮紫来是来了,却冷冰冰的,一板一眼行礼毕,就扬着下巴问:“婕妤相请,所为何事?”

    “刚才是谁去唤纪嫔的?”云风篁听了这话,没接口,反倒问底下人。

    陈竹连忙出来,说了一个名字,是晋为妃子后补充的人手之一,云风篁就呵的一笑,道:“本宫明明说的是传纪嫔过来,是谁给他胆子篡改本宫之命的?拖下去,杖三十!”

    三十廷杖若是下狠手足以打死人了,纵然手下留情,怕也得好好儿的躺上几个月,纪暮紫对于一个一面之缘的底下人的性命当然是不看重的,但云风篁这做派摆明了故意落她面子!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拳,怒视着不远处的妃子:“懋婕妤召人过来,莫非是专门为了耍威风么!?”

    云风篁先让陈竹将人拉下去行刑,又叫左右除了熙乐之外都退下,这才一撩眼皮看她,哼笑道:“本宫倒是想耍威风呢,只是如今一个不好,连皇后娘娘都要陷入被动,谁还有那个心思?!”

    纪暮紫闻言心头一跳,这要是云风篁平白这么说,她肯定是不相信的,但纪明跟袁棵……她顿时收敛了几分傲慢,皱眉问:“婕妤这话什么意思?”

    “你算一算庙堂上,如今没被卷进是非里的统共才几个?”云风篁冷冷道,“陛下接下来要做什么本宫也吃不准,但总之肯定不是咱们所希望的就是!”

    纪暮紫愣了愣,心头迅速盘算了一番,面色就变了,再也坐不住:“我这就托人去给家里送信!”

    “站住!”云风篁喝住她,道,“你之前给绮山送信的事情本宫都是转头就晓得了,你以为陛下会不清楚?如今宫里诸长辈不在,皇后娘娘也不在,凭你我能把陛下怎么样?他既然没拦着你通风报信,显然早有防备,笃定你那些消息要么送不出去,要么送出去了也没什么用……你可知道海西侯跟兴宁伯昨儿个就来了,陛下愣是一晚上都没见他们!就是这会儿,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面圣!”

    这么说的时候云风篁仔细打量纪暮紫的神情,见她露出怔忪之色,心道看来纪氏说什么不信任纪皇后,在宫闱里最支持的到底还是皇后,这纪暮紫好歹也是纪氏嫡女,消息灵通程度可真不怎么样。

    嗯,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纪明昨儿个落到了皇帝手里,纪氏为防激怒淳嘉帝,特特没告诉正留下来伴驾的纪暮紫,免得纪暮紫有所举动,叫皇帝知道了,想起来这些年纪氏前朝后宫的勾结,越发心头火起,更加不肯轻饶。

    她这么想着,就继续道,“我等身在后宫,对于前朝之事知之甚少,如今连本宫都觉得大事不妙了,你觉得还有几分转机?”

    纪暮紫下意识的绞了绞帕子,旋即抬头:“若果已经回天无力,婕妤何必与我浪费口舌?”

    “你说的对。”云风篁微微颔首,看了眼左右,让所有人都退下去,纪暮紫的心腹宫女稍作停留,但纪暮紫犹豫了下点点头,她于是也走了。

    “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但本宫人在此处,鞭长莫及。”室中只剩两人了,云风篁却还是不放心,起身走下来,

    凑到纪暮紫耳畔,低声耳语,“只能请皇后娘娘乃至于太后娘娘出手……那就是对淑妃下手!”

    纪暮紫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低声道:“你想通过淑妃拖翼国公府下水、好跟陛下谈判?但淑妃素来言谈举止十分谨慎,仓促之间即使寻着她的把柄,只怕也难以追究其父家……”

    “那得看是什么事。”云风篁冷笑,“别忘记,陛下膝下空虚!”

    “袁楝娘?”纪暮紫怀疑的看着她,虽然宫里还有贵妃也是身怀六甲,但相比之下,袁楝娘比贵妃好对付多了,尤其还是栽赃淑妃这种高难度的操作,因此纪暮紫就没考虑过贵妃,“但淑妃根本不沾斛珠宫的事情……而且你不是早就说了你有安排?”

    云风篁也不意外她知道皇后要自己交投名状的事儿,呵呵笑道:“本宫当然有安排,但那是本宫去了绮山行宫之后的事情,而且你觉得本宫进宫才几天,就能栽赃你都觉得难以下手的淑妃娘娘?如果你不放心,非要本宫这会儿就辗转传消息过去下手那也没什么,反正若果陛下这次赢了,本宫左右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干掉一个是一个!”

    说着就要喊熙乐进来。

    “等等!”纪暮紫见状连忙叫住了她,抿嘴道,“你……有几分把握?”

    她这个把握当然不是问的云风篁有几分把握干掉袁楝娘并栽赃淑妃,而是询问她有几分把握皇帝在搞大事。

    “本宫对外界之事不算很了解。”云风篁淡淡说道,“却也知道自从邺国公夫人去世后,海西侯与敏阳侯都丁忧去职,专心守孝。结果昨儿个纪公子与袁公子被拿下后,竟然夤夜赶来万年县,纪嫔以为,这事儿是大,是小?”

    纪暮紫沉默不语,海西侯是皇后之父,她的嫡亲伯父,也是纪氏的实权人物之一,他的决定,纪暮紫当然是相信的。

    邺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作为儿子,海西侯敏阳侯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反正都得主动请辞去守孝当然出于朝野如今的局势,以及邺国公年事已高需要正值壮年的儿子们分忧解难这些考虑,这两位去老夫人的墓地前筑庐住了不几日,就借口悲痛过度染疾在身被移到别院居住,幕后操纵。

    这种操纵比起亲身上阵要麻烦很多,最关键的是许多时候他们在场跟手底下人在场的作用是不一样的,这也是纪氏明知道皇帝嫌疑重重却无力反对他亲政的重要原因。

    而且为了防备被皇帝抓住把柄,这两位在别院行事非常的小心,甚至请了可信的大夫守着,每日里按时煎药,做出一副兄弟俩双双卧榻不起的假象以搪塞外人窥探。

    此番却亲自赶来万年县找皇帝求情……

    纪暮紫计较良久,最终低声道:“罢了,我这就联系姐姐……只是,陛下那边……”

    “陛下到底才亲政。”云风篁目的达到,脸上却仍旧一派凝重之色,缓缓说道,“人手怕是有限,咱们如今未必没有一拼之力……兹事体大,你自己衡量罢。反正本宫的底子你心里清楚,本宫要不是自己没办法,何必寻你来分说?”

    等纪暮紫匆匆离开,她就叫了熙乐过来,“盯牢了那边,将纪嫔这会儿接触的人都留意着。”

    那些人八成都是纪氏的,而且不乏埋藏极深的钉子。

    熙乐会意,又有些忐忑:“娘娘,这事儿能成么?陛下好容易谋划到今日,这……?”

    会留下这么个空子给云风篁钻?

    “你道陛下是从容行事、万无一失么?”云风篁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也是迫不得已别忘记他是怎么亲政的?舆论归根到底只是个引子

    ,重要的是消暑宴上邺国公夫人的遇刺,因此让海西侯敏阳侯这两个纪氏的中流砥柱壮年致仕,底下孙辈为着祖母孝也不得不纷纷请辞……纵然多年大权在握,有着党羽,可仓促之间,权宦、摄政王、重臣这几派又不是死的,岂能不趁机下手?原本烈火烹油的外戚,几乎一夜之间元气大伤!”

    三州大旱,灾民聚义,乡野之中议论汹汹……

    别看这些事情拿到庙堂上说的声嘶力竭,俨然国朝将亡似的,实际上,国朝坐拥天下之大,立朝至今又没出过有着特别的亡国技巧的昏君,也没遭遇过特大灾害,根基尚在,根本碍不着上层继续呼风唤雨倚红偎翠。

    皇帝能上台最主要的就是邺国公夫人的死,造成纪氏嫡系主要子嗣全部丁忧,空缺出来的位置又受到政敌们有志一同的争抢,为免被政敌借助坊间舆论落井下石,这才索性支持淳嘉亲政毕竟,二十三岁还在“专心进学”的皇帝,可不是纪氏一个人拦着不让做正事的。

    但坊间说起来,谋害皇嗣导致皇帝膝下空虚的,是纪氏;篡权乱政架空天子的,还是纪氏。

    没办法,前朝之鉴,权宦跟外戚本来就很难拿到贤名,遑论纪氏跟掌握着舆论主导的士林关系很不怎么样。

    这种情况下,纪氏不松口,越发要背恶名了,也会更进一步得罪皇帝。

    所以索性同意皇帝出来听政,好让家族松口气这些年来天子形同虚设,大家做主做习惯了,忽然天子出来了,谁会甘心交出已经在手里的权力?这么着,庙堂上下的主要目标,能不成纪氏换成皇帝?

    云风篁漫不经心的给熙乐分析了一番,末了道,“但邺国公夫人虽去,邺国公却还在。按着规矩,父在母丧,诸子及未嫁之女只需服齐衰杖期便可!至于孙辈,则为齐衰不杖期……这二者形制固然有些许的差别,时间却是一样的,都只一年而已!”

    当今之世男尊女卑,只有父去,才能用着长达三年的斩衰之礼。又或者父已先卒,母亲才能享受三年守孝,但也不过是比斩衰低了一等的齐衰。

    当然皇帝并不在乎纪氏子弟具体的守孝方式,关键是不要打扰他夺权。

    问题是区区一年之间对于一位登基八年却还没正儿八经行使过天子权力的人来说实在太短了,尤其孝期的一年是按九个月来算的,也就是说,纪氏诸子弟的丁忧,持续到明年年初,也就差不多了!

    “所以就算没有郑凤之案,没有纪明跟袁棵致陛下落水,也肯定有其他的事情。”云风篁沉着脸,“陛下既不打算坐以待毙,又怎么可能不抓紧纪氏子弟尚在守孝的机会趁胜追击?!”

    她看一眼熙乐,淡淡道,“所以陛下现在很急,急,就意味着并非无懈可击,明白吗?”

    熙乐心头一震:“是!”

    她其实还有些惊疑不定的,只是却不敢表露出来了,毕竟有着从公襄霄手底下叛变归顺云风篁的前科,如今再表现出些惶恐的话……谁知道云风篁会不会怀疑她会再次叛逃皇帝那边?

    这位婕妤的手段跟心术她知道,哪怕纪氏这次真的不行了,云风篁也未必没手段玩死她。

    对于放弃家人也要自己活着的熙乐来说,这种主子是最让她畏惧的。

    她不敢多想,只能默默祈祷纪暮紫行事顺利。

    这番心思云风篁心知肚明,却也没有继续安抚的意思,只避着熙乐,叫了熙景到跟前。

    就像她跟纪暮紫说的那样,兹事体大,让纪氏的人冲锋陷阵在前是一回事,又怎么可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纪暮紫身上?

第四十章 再次交锋(上)

    熙景半是好奇半是忐忑的走进内室时,县衙前堂,雁引正一五一十的禀告着小院里的一幕:“……片刻前纪嫔匆匆离开,跟脚让心腹宫女借着到花园里折花,给一名侍卫塞了东西,底下人离得远没看清楚,只觉得像是信物。”

    “懋婕妤单独跟宫女熙乐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就将熙乐打发去小厨房看火,却喊了宫女熙景到跟前,此刻约莫正在说话。”

    淳嘉帝笑了笑:“由着她们闹去。”

    雁引踌躇道:“但是懋婕妤……”

    纪嫔那儿他不是很担心,毕竟这是入宫好些年的老人了,什么脾性什么手段在纪氏什么地位手底下大约有多少能用的人……皇帝浸淫宫闱八年,心里多少有数,既然任凭纪太后将人留下来,当然有着对策。

    然而云风篁实在太会闹腾,哪怕论家世比纪氏差了远了,却还是让人难以小觑。

    “懋婕妤不可能跟纪氏共进退的。”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说,“你看着罢,她这会儿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吃不准局势到了哪一步,所以还是召了纪嫔过去商议对策,试图扭转胜败……但她那性.子,怎么可能将生死荣辱都交给旁人?眼下纪嫔走了,她必然是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考虑了。”

    “为自己考虑?”雁引咀嚼着这句话,有些不解的请教,“陛下,懋婕妤如今还能怎么为自己考虑?”

    她总不能卖了纪氏投靠皇帝罢?

    这倒不是雁引对云风篁的忠诚有信心,这可是一进宫就卖了淑妃的人,谁会信她跟纪氏同生共死?

    关键是纪氏那边之所以一再信任云风篁,甚至在邺国公夫人遇刺的事情上,满腹疑虑也仍旧给了这婕妤一个交投名状的机会,不是她甜言蜜语说的好,也不是忠心表的到位,而是她跟袁氏姑侄的罅隙,注定了选择皇帝这条路走不通!

    这要是换个性情柔软些的,兴许还可能在大势面前做低伏小,用匍匐在袁楝娘跟袁太后足前苦苦哀求来祈愿一线生机。

    然而就云风篁入宫以来的表现,这种可能性实在不高……

    “叫人看好了纪明还有袁棵就是。”皇帝闻言无声的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而此刻,小院里,熙景正紧张的咽了咽口水,确认道:“婢子……婢子去求见海西侯?可这里是万年县,海西侯他……”

    “海西侯人已经来万年县了,昨晚在门口站了一晚上求见陛下,但陛下没见,今早陈竹禀告的,你忘了?”云风篁平静道,“他这会儿要么还在门口继续求见,要么就是暂时寻个地方歇息去了,总之人肯定还在县城!”

    熙景捏着衣角有点不知所措,她是那种爱出风头的性格,哪怕跟熙乐关系好呢也要在云风篁跟前争个高下,按说被主子委以重任只会觉得骄傲不会有什么畏缩。

    问题是,她是个宫女!

    她概念里各种差使那都是跟三宫六院打交道,自觉皇后身边出来的,那是没有什么怕的!

    谁知道云风篁开口就让她去找海西侯,虽然知道海西侯是皇后之父,论起来也是自己人,但……

    那也是庙堂重臣!

    熙景不仅感到怯场,关键是她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这个级别的勾心斗角她真的配参加么……

    “但婢子要是在门口找不到海西侯……”熙景下意识的想推脱,可是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云风篁不耐烦的打断了:“那你

    就去死吧这么点儿事情都做不成,本宫要你何用!”

    熙景:“……”

    知道这主子说的可未必是气话,她赶紧赶紧挽救,“娘娘息怒,婢子只是担心自己愚钝,会耽误娘娘的事情,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婢子这就去门口找海西侯,却不知道找到了海西侯,婢子该做什么说什么?”

    见她还算知趣,云风篁这才神色稍缓,冷哼着指点:“海西侯欲求见陛下而未果,就算人离开了,岂能不留下耳目在县衙周围看着,以备再次求见?你去门口找不到海西侯,大可以找他留下来的人转达口信。”

    顿了顿,她示意熙景上前,附耳悄言数句,听的熙景面色如土,险些惊叫出声!

    云风篁却是若无其事的,淡淡道:“好了,趁陛下还在前头,你赶紧的去去晚了,耽误的可不只是本宫的事情!”

    听出这话里委婉的威胁,熙景战战兢兢的行礼:“是……是!”

    目送她离开,云风篁目光闪烁,屈指敲着桌面,凝神苦思。

    眼下的局势很清楚了,皇帝蛰伏八年才找到机会亲自刺杀邺国公夫人,借着丁忧拖住了纪氏子弟,得到亲政跟夺权的机会,为防纪氏孝满之后卷土重来,自然不敢怠慢,须得趁势进击郑凤的案子八成不过是让皇帝能够甩开太皇太后以及三位太后还有皇后等宗亲长辈,以及绝大部分朝臣,单独留在万年县的借口。

    毕竟这位天子从登基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处在被前朝后宫监督的范围里。

    难得此番后宫只云风篁跟纪暮紫、伊杏恩一妃二嫔在,臣子呢除了几个伴读还有为了儿子连夜赶过来的一侯爵一伯爵外,要么随太皇太后凤驾在去绮山的路上,要么留守帝京,算是皇帝践祚以来,身边耳目最少、约束最小、最适合大展拳脚的时候了。

    被告践踏青苗残害无辜的郑凤、风评不畏权贵性情倔强的杜清蕙这两位的特殊身份,以及皇帝亲政迄今一直表现平平,甚至不曾当众提出过什么意见的低调,终究还是麻痹到了绝大部分人,以为天子要么年少气盛想明察秋毫一把,要么想借这个案子展现英明神武。

    总之郑凤是郑具的义子,杜清蕙是崔琬的学生,谁能想到,皇帝真正的目标,是纪氏?

    纪明被关押的太突兀,就是云风篁,昨儿个游湖归来没见着这人,竟也不曾反应过来。

    甚至在戚九麓夤夜过来说了一些消息后,她都没多想,还是听了陈竹的禀告后,才觉得不对。

    让纪暮紫去信绮山,通过栽赃淑妃谋害皇嗣拉翼国公府下水……说实话此举在云风篁看来,效果不是很大。

    若果皇帝大权在握,就算碍着舆论暂时打压云氏呢,过个几年风头过去了,再找机会提拔起来不就是了?

    当年袁楝娘谋害淑妃的事情被公然揭露出来,翼国公尚且至今对皇帝忠心耿耿,难道会连这点委屈都不肯受不成?

    她会那么撺掇纪暮紫,主要是趁机将投名状的事情给解决掉在云风篁看来,此番危机的真正应对之策,还是得看海西侯敏阳侯这些纪氏的中流砥柱。

    所以……

    皇后专门留在她身边的眼线熙景派上了用场。

    “但望海西侯莫要儿女情长。”云风篁停止了敲击,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她让熙景给海西侯传的口风很简单:舍车保帅,既然皇帝怀疑纪明意图行刺天子,那就干

    脆舍弃这个儿子,反正不是嫡长子,反正海西侯不止一个儿子不是吗?!

    如此非但可以将纪氏合族从谋逆的罪名里开脱出去,最重要的是……

    纪明跟袁棵应该是在画舫上就被皇帝着人拿下,至今还关押在皇城司手里。

    嗯,这里说一句:国朝上下都知道先帝孝宗将皇城司交给了摄政王,但名义上,皇城司仍旧是跟皇帝尽忠的。

    尤其现在摄政王跟皇帝结成了临时的盟约,皇城司其实等于是在同时给叔侄俩办差。

    这种情况下纪明要是在皇城司的手里死掉了,不只皇帝有着杀人灭口或者私刑泄愤的嫌疑,关键是叔侄俩之间的信任也会受到考验。

    在云风篁看来,这是最快的解决麻烦的方法。

    当然这个方法的后患也很大,最直接的一个就是,即使海西侯为了大局考虑忍痛牺牲嫡幼子,事后他以及纪氏会感激云风篁这个出谋划策的人吗?

    那当然不可能了,他们反而会将无法对皇帝发泄的怒火倾覆在她头上。

    但这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眼前这关过不去,说不定就没以后了。

    因此云风篁尽管明知弊端,仍旧逼着熙景去传话。

    只是半晌后,被晒的面色通红的熙景匆匆回来复命,边喘气边低声说完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的经过,又拿出海西侯那边赏赐的两张银票请她示下,云风篁面上却毫无笑色,只淡淡说:“今日你辛苦了,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拿着罢。”

    熙景见状颇为不解,正琢磨着要不要旁敲侧击,云风篁却已摆手让她下去。

    她才出门,云风篁脸色已经阴沉下来:她之前跟熙乐说,皇帝仓促行事,不可能十全十美,更不可能滴水不漏,这是真的。

    到此刻她也这么认为皇帝被架空了近十年,本来也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肉,从扶阳郡千里迢迢来帝京承位,这种底子,就算心怀锦绣,从登基头一天就开始暗中谋划,难度也可想而知!

    问题是,皇帝哪怕其他方面顾全不到,却怎么可能不看好了她?!

    是她进宫以来的表现不够亮眼吗?

    是她卖淑妃卖的不够干脆吗?

    是她掐袁楝娘掐的不够狠吗?!

    还是她阻挠皇帝御极宇内不够积极吗!!!

    皇帝到现在都若无其事的,她想夜会戚九麓就夜会的顺顺利利太太平平;她想召纪暮紫商议对策就迅速召了人来;她想撺掇海西侯杀子也波澜不惊的传了口信过去……这风平浪静的,云风篁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其实皇帝就是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很没面子,这才将纪明还有袁棵关起来出气?

    昨晚让海西侯跟兴宁伯在门外站了一晚上,也是余怒未消?

    是她太以小人之心度君王之腹,幻想了惊天之变?

    “不!”云风篁沉着脸,独自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站住脚,却是摇头,“邺国公夫人千真万确是淳嘉亲手射杀,此事是他利用我所为,绝不可能冤枉了他!他身为堂堂天子,在无人可用的情况下,不惜亲自弑杀亲长,哪怕只是名份上的亲长,还是一介女流,也要寻机亲政,断无可能接下来就没了消息……算算纪氏重回庙堂的时间,他再不动手怎么可能?!”

    所以问题来了,皇帝,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自信,到现在都对她不加限制,任凭动作???

第四十一章 再次交锋(下)

    “懋婕妤最大的劣势就是父族门第不显。”县衙前堂,淳嘉帝轻晃茶碗,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淡青色泽的茶汤,口中缓缓说道,“所以就算她踩着纪氏女登上妃位,仍旧后继乏力。这点她自己也清楚,这些日子动作频频,想必就是在设法解决这个问题……这也是朕必须加快速度的缘故!”

    此刻雁引不在堂中,因着蝉鸣声嘈杂愈显安静的屋子里,只青衫竹冠的邓澄斋坐于下首,单独觐见。

    “终究只是一介女流……”邓澄斋欲言又止了会儿,到底说了出来,“纵然让她成了气候,宫中左右也还有高位空缺,不难安排。陛下专门为她提前发动计划……臣……”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神情语气,都说明了不赞成。

    这话其实他昨天就想跟皇帝说了,然而纪明跟袁棵作死的意外,皇帝抓人的突然……一番变故兔起鹘落,他压根没找到机会。

    今儿个特特起了个大早想来进谏,却在出门时被舅父崔琬堵住,叮嘱了好半晌,要他设法打探皇帝在郑凤案上的态度,这不就拖到了现在?

    他也不是不知道云风篁比寻常妃嫔都会折腾,问题是,“云氏与懋婕妤空有名份却无感情,甚至彼此之间颇有仇雠。遑论翼国公一片丹心,从来都是向着陛下的,这点连亲生女儿尚且不能比,更别说懋婕妤。”

    “谢氏世代居于北地,根深蒂固也只在桑梓,于帝京毫无影响。便是懋婕妤设法抬举……不是臣小觑她,她如今连外朝一个散官的升迁都无法左右,何况恩泽家族?”

    邓澄斋不觉得谢氏能够成为第二个纪氏,而在他看来只要外戚不发展到纪氏那种地步,只要皇帝收拢了天子该有的皇权在手,那么诸后妃不拘在宫闱里是什么样的尊贵,都不可能失控。

    主动权仍旧会在皇帝手里。

    阻碍君臣计划的,归根到底还是纪氏、郑具、崔琬乃至于如今跟皇帝还在密切合作期间的摄政王这些人。

    后宫不过是小道……邓澄斋有点怀疑皇帝因为被扃牖在宫闱里久了,以至于对后宫女流也不敢掉以轻心。

    但这话未免有些过于冒犯,他自然不会说出来。

    只能盼望这些委婉的反对能够被皇帝听进去罢……

    正暗暗冀望着,淳嘉帝却笑了下,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月庭可是觉得朕太小心、太过忌惮懋婕妤了?”

    邓澄斋连忙说不敢。

    皇帝道:“无妨,朕知道你忠心。但……”

    他面上露出思索之色,原本的轻松闲适也一点点收了起来,这态度感染了底下的邓澄斋,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

    “你我多年谋划,早在消暑宴后,纪氏已是囊中物。”皇帝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缓缓说着,“纪氏去后,月庭以为,谁是咱们下一个目标?”

    邓澄斋迟疑了下,低声道:“臣以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崔琬等清流看似声势浩大,其实不足为虑,何况按照之前的计划,下一步便是争取士林中人,所以崔琬可以放一放。”

    “摄政王毕竟是您的叔父,又是神宗皇帝陛下的骨血,在没有确凿证据或者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好轻动。最重要的是,陛下亲政未久,咱们根基尚浅,还需要拉拢摄政王以稳固大局……”

    说到这儿,答案不言而喻:骠骑大将军,郑具

    或者说,郑具掌握的禁军。

    皇帝没说话,看着他。

    邓澄斋先是不解,旋即露出恍然之色,离座起身,拜倒堂下:“陛下英明神武,微臣望尘莫及!”

    “起来罢。”皇帝抬手虚扶,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沉吟了下,又道,“余岩那边,你等会儿寻个借口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免得懋婕妤对他下手。”

    余岩是云栖客的字。

    “余岩兄对陛下绝无二心。”邓澄斋闻言斟酌了下措辞,说道,“却与海西侯那等乱臣贼子不同,臣以为,即使懋婕妤消暑宴上同他照过面,想来也不至于会受其蛊惑?”

    皇帝看了他一眼。

    邓澄斋连忙低头:“……臣当初在松岭上是听懋婕妤与心腹宫女交谈,提到‘世子’,后来打听那日懋婕妤曾借云容华的名头跟余岩兄见过,似乎魏婕妤起初也在侧,但据臣这些日子的观察,余岩兄对陛下……”

    “你想到哪儿去了?”皇帝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怀疑过云氏的忠心?朕只是觉得懋婕妤狡黠,以防万一罢了余岩年少气盛又没吃过苦头,做事素来冲动,懋婕妤的为人,想必月庭你松岭一晤,也该有所了解,余岩那种性.子,她对付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想到那个一言不合就当面污蔑自己非礼宫人的妃子,邓澄斋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无奈的笑:“陛下说的是。”

    但想了想又忍不住提议,“陛下何不请懋婕妤暂居内室,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伴驾左右?”

    这话说的委婉,实际上就是问皇帝干嘛不把云风篁关押起来,等他们办完了正事,到时候再让她伺候跟前,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了不是?

    “那样她不就好对纪氏交代了?”皇帝微笑着,轻声道,“这婕妤难缠起来朕都头疼……自她进宫以来,可没少给朕找事儿,偏偏她掐着分寸,朕往往不好发作,只能忍着。这种滋味,也该纪氏那边尝尝了不是?”

    如云风篁此刻正疑惑的那样,他当然可以将留下来的三个妃嫔看守起来,不许她们私下做什么动作。

    可问题是这么做了之后,以云风篁跟袁氏姑侄的恩怨,还有她的口齿之伶俐,很容易跟注定要吃大亏的纪氏交代那样既不利于他日后的打算,也很难出这些年忍辱负重的气,所以还不如放任这位主儿自由自在的跟纪氏通风报信出谋划策……

    到时候……

    皇帝思及此处,呵呵一笑,说道:“朕这么做自有道理,你毋须担心。”

    邓澄斋见状松口气,也不细问,笑着拱手:“臣预祝陛下早日御极宇内、中兴国朝,成就千秋伟业!臣等甘附骥尾,共襄盛世!”

    他话音未落,外间忽地传来雁引刻意的咳嗽声!

    君臣二人顿时警觉,对望一眼,邓澄斋沉声问:“何事?”

    “陛下。”雁引走了几步,到门口道,“婕妤娘娘来了,说是记着陛下早膳没用多少,专门送了亲手做的乌梅饮跟巨胜奴来。”

    他说到“亲手”二字时语气有些古怪,里头的君臣也颇为无语:这两样在小厨房里开始做的时候就有人来禀告了,从头到尾云风篁别说亲自动手,那是人都没出现在小厨房所在的院子里过。

    顶多就是刚才为了单独交代熙景

    ,打发熙乐过去瞧了眼……

    “算了,着她进来罢。”皇帝哭笑不得,想了想,却还是吩咐,又给邓澄斋使个眼色。

    邓澄斋会意,起身道:“陛下,臣告退。”

    他得趁那懋婕妤来找皇帝,赶紧去云栖客那边看看……谁知道云风篁这会儿打着犒劳皇帝的旗号过来,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亲自过来缠住皇帝,那边已经打发了人去算计翼国公府?

    邓澄斋对这位妃子的节操可不抱什么指望。

    “陛下。”片刻后云风篁进来,与正巧离开的邓澄斋打个照面,微微一怔,不过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身后宫女提着的食盒,搁到皇帝跟前的几案上,边打开边娇声介绍,“妾身想着如今天热,县衙这边又不如宫里,可是委屈陛下了!故此专门下厨做了些饮子跟点心,还请陛下尝尝看……妾身好些日子没做了,若是手生,陛下可不许笑话妾身!”

    皇帝心想你所谓的亲手,大概就是此刻亲手将吃食从食盒里取出来罢。

    他也不戳穿,淡淡一笑:“爱妃一片心意,朕怎么会笑话?”

    只是对着乌梅饮与巨胜奴却碰也不碰,只伸手将云风篁拉到膝头搂着坐了,柔声道,“天这样热,灶间怕是愈发难熬,真是辛苦爱妃了……手给朕瞧瞧,可烫到?”

    “可不是因为手生烫了下?”云风篁闻言,立刻抬起一双雪白的柔荑,但见十指纤纤如春笋,未染凤仙花汁的指甲盖儿是自然的粉红,清一色跟擦了油似的光亮,底下还有着代表气血充足的月牙儿,简直是平生不沾阳春水的楷模她愣是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娇声娇气道,“陛下您看这儿、这儿,幸亏妾身反应快,及时用井水给镇了下,如今瞧不出来了,可是啊,疼!”

    皇帝很配合,专门给她揉了几下,柔声道:“嗯,朕看到了,还有印子呢!”

    他面不改色的指着被自己揉出来的印子,深情款款道,“爱妃以后切不可这样劳累,不然,伤在爱妃手上,疼在朕心里头!”

    “……”云风篁被他突如其来的肉麻弄的一阵鸡皮疙瘩,一时间竟然没接上话,愣了愣才复笑着捏拳打了他一下,“讨厌,陛下就会说这样的话惹妾身……熙景她们还在呢,妾身都不好意思了!”

    说着轻巧的挣出皇帝怀抱,拿起已经空了的食盒,“陛下一早来了前头,必然有政事忙碌,妾身可不敢耽搁太久,这就告退……陛下可也别太辛苦了,终究御体为重。”

    皇帝笑着看她,神情满是温柔跟宠溺,俨然错认了云风篁跟袁楝娘,柔声道:“爱妃也要爱护自己,回去记得叫太医瞧瞧,开副药膏抹上。”

    “妾身不跟陛下说了。”云风篁忍着恶心笑眯眯的跟他挥手道别,“说着说着妾身就舍不得走了。”

    当着宫人的面演完假惺惺的你侬我侬,“爱妃”的身影才消失在门里,皇帝脸上的笑色就消失的干干净净,看一眼面前的吃食,雁引机灵的喊过心腹手下:“都扔掉!扔隐蔽些!”

    而确定皇帝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的神情了,云风篁也迅速拉起一张晚娘脸,脚下生风的走回后院!

    她才回到屋子里坐下,熙景熙乐这俩已经察觉到古怪的宫女就紧张的围上来,碍着其他人还在,不敢问,眼巴巴的神情里透着期盼。

第四十二章 雷雨将至

    “看着本宫做什么?”云风篁见状轻哼一声,让其他人都退下去,方才冷着脸开口,“方才怎么样,你们不都看到了?”

    熙景跟熙乐对望一眼,神情都是苦涩,又赶紧挤出几分笑,讨好道:“娘娘,婢子们愚钝……陛下他……陛下方才,方才却与从前一样,这……”

    这她们实在看不出来圣心啊!

    “既然一样,这不就结了?”云风篁拿起团扇扑着,淡淡说道,“若果陛下厌弃了本宫,你们觉得这会儿了,他还用得着跟本宫虚与委蛇?”

    听着倒也有道理,可熙景熙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次对望一眼,熙景干笑道:“娘娘说的是。”

    说是这么说,两人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并不肯走开。

    云风篁一看她们这样子就知道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嗤笑一声,将团扇朝桌子上一拍:“退一步来讲,就算陛下片刻前的纵容别有所图,终究也是咱们主仆的底气不是么?”

    说着意有所指的剜了眼熙景,“总比那些个一文不值、随时随地料理了也不必惋惜的好!”

    当初熙景才到斛珠宫时还想着压倒云风篁呢,结果被云风篁当场收拾了一顿,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就她对皇后的忠心一文不值。

    皇后要的是切切实实能做事的忠仆,而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空有忠心的蠢货!

    虽然目前云风篁还吃不准皇帝的盘算……

    但……

    能让皇帝至今纵容着,还愿意跟她演戏,应该是她对皇帝接下来还有用……吧?

    这位天子到底不是袁楝娘,他如今的处境,约莫也没有欲擒故纵狸猫戏鼠的心情?

    “……娘娘说的是。”这次俩宫女下意识的重复,虽然还是迟迟疑疑的,眉心的紧蹙却松散了几分,多少生出些希望来:毕竟,她们俩都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伺候的又是一向紧跟着中宫的云风篁。

    这要是皇帝得势,哪怕堂堂天子不跟她们两个宫婢计较呢,袁楝娘那一关也肯定过不去。

    因此说不得只能暗自祈祷云风篁智计无双,将眼前这一关度过去了。

    “行了,你们这两日辛苦,眼下没旁的话就下去缓一缓,让流虹跟念萱来顶班罢。”云风篁见她们有所安定,也就吩咐,“正好本宫也寻思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熙景跟熙乐闻言不敢怠慢,先后去后头换了流虹还有念萱过来。

    流虹虽然是云风篁主动要到身边的人,但实际上因着熙乐才是公襄霄真正安插在云风篁跟前的眼线,是以在四个贴身大宫女里头,反而是跟云风篁最疏远的。

    她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来了行礼毕,就是垂手侍立。

    倒是念萱毕竟跟云风篁一起长大,哪怕最近这段时间被熙景熙乐比了下去,许是从前在谢氏时就懵懵懂懂不会掐尖,这会儿也没什么不服气或者委屈的,到了之后行过礼,就兴冲冲的跟云风篁说:“娘娘,方才后头的婆子跟婢子说,看这天,傍晚时候怕是要下雨呢,今晚上怕是要风凉许多。”

    云风篁闻言抬头看了眼外头,果见之前还晴空万里骄阳当空的天色,不知何时从天际飘来一团团的乌云,黑压压的推进过来,将原本明媚的天光都染成了昏沉沉。

    “嗯,这雨要是落下来,怕是不小。”她心道这天色变幻,竟有些应了这两日时局变化似的,也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什么兆头?

    一面

    这么想着,一面心不在焉道,“你们几个的屋子,门窗可要关关好,别到时候淋湿了行李被褥。”

    念萱忙说她来之前就检查过了,也提醒了其他人。

    云风篁正要颔首,瞥见她神**言又止,就挑眉问:“怎么了?”

    “娘娘,这会子下雨,八成会是雷雨呢。”念萱瞥了眼流虹,斟酌着措辞,“您看……等会儿要不要去陛下那边说一声?”

    “雷雨又怎么了?”云风篁不在意的道了句,话音落下方想起来,她以前逢着雷闪电鸣的天气,都要躲在江氏的怀里,等到雷霆过后才肯出来……后来家里送她来帝京,江氏为此专门给小姑子写信说明,请谢氏务必留意。

    还记得到帝京后头一个雷雨天,她坐在开了半扇窗的背风面望着外头白茫茫的雨帘发怔,外头忽然脚步声踢踏,谢氏不顾仪态跑的鬓发蓬松,一阵风的冲进来搂住她,一边安慰,一边自责:“都是姑姑不好,两个来月前才看过你娘的信,平素见你也不是胆怯的孩子,结果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得亏你大嫂子正在姑姑跟前,听着雷声想起来。好孩子,你别怕,姑姑在这儿,姑姑护着你呢……啊?”

    ……其实江氏跟谢氏都不知道,云风篁压根不惧雷雨,她这种性格,幼时或许还会被滚滚雷霆所惊,长大些后又哪里真的会被这种声势浩大然而伤害到她的可能性极其微弱的事情吓住?

    当初故作柔弱,不过是为了跟庶姐谢风鬟争宠罢了……

    她很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跟谢风鬟的区别的,因为江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嫡庶之事,反而一直教她要敬重姐姐,谢风鬟对她又好,所以最早亲密的跟同母所出一样。

    然而谢风鬟毕竟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大些后云风篁有了年岁仿佛的小伙伴,跟谢风鬟这种大女孩子不太玩在一起了,渐渐的就从小伙伴那儿知道了原来谢风鬟是姨娘养的。

    这时候云风篁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有次外院管事送了一批首饰进来,江氏习惯性的让谢风鬟先挑,而谢风鬟挑的镯子云风篁也是一眼看中,虽然谢风鬟察觉到妹妹的心思后立刻让给了她,但小伙伴们都告诉云风篁,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你们房里就你一个嫡女,嫡庶有别,你看上的,合该是你的,哪里轮得到她让给你?这不是拿着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做人情么!”

    那时候云风篁年纪小,又是天生喜欢掐尖的性情,起初还不以为然,听多了也就听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隔房的堂姐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嫉妒。

    这种嫉妒来源于她们的母亲对于江氏不是冢妇却实为冢妇的嫉妒;也来自于她们或嫡或庶却过的不如江氏膝下两个女儿风光自在的嫉妒;甚至还有些是对于谢风鬟跟云风篁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情谊的嫉妒。

    总之云风篁从此开始有意识的跟谢风鬟争。

    谢风鬟看上什么她就要什么,谢风鬟穿戴什么好看她要什么,谢风鬟爱吃的她就各种挑剔说摆在面前就没胃口不许上桌……谢风鬟对她很有耐心,说什么依什么,闹的过分了也只是叹口气,完了继续哄着让着。

    但江氏何等精明?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亲生女儿的小动作,然后就是云风篁平生头一次挨训。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嫡庶有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因为拗不过亲娘,云风篁对谢风鬟越发厌烦了几分。不过她比同龄孩子

    到底聪慧些,很快发现正面排斥、打压这姐姐,只会引起江氏的烦恼与管教,所以没多久就转变了方针:她开始撒娇、卖萌、扮可怜、装胆怯……

    果然江氏拿这样的小女儿毫无办法,她不是看不出来云风篁的目的,只是……这到底是她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亲生女儿,小女孩子粉妆玉琢,扑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软甜甜的往她怀里撞,她还能怎么样?

    装的多了,江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明察秋毫。

    逢着雷雨天就哭着闹着要她抱要她陪要她围着团团转的小女儿……起初还有着几分怀疑,但云风篁很有毅力,次次如此,于是江氏也就相信了。

    后来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必云风篁闹,江氏就会放下一切事宜赶到她院子里陪她。

    越是这样云风篁越有动力继续演下去因为这种日子里,她平素繁忙的母亲彻彻底底是她一个人的。

    有时候,连父亲谢蹇也是她一个人的。

    到了谢氏那儿,谢氏既然有意怜惜,初来乍到的云风篁乐得博取同情,借着感激姑母感激表嫂,很是拉近了一截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念萱这样憨厚,却也信了。

    “……”此刻哑然片刻,才对喏喏的念萱道,“陛下如今正忙着,哪里好为这么点子事情去打扰?到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本宫就是了。”

    念萱一脸的不放心,但踌躇了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那婢子叫人备些安神汤?”

    云风篁心道哪里用这么郑重其事?不过也不必拂了她一番心意,遂点头:“你叫外头的宫人去小厨房交代下就是。”

    于是念萱出去交代了人,回来又陪着云风篁说了些闲话,没多久,有宫女进来禀告,说是伊奉衣求见。

    “这是?”云风篁闻言随口应下,片刻后,却见伊杏恩换了身靛蓝宫装,已经戴上了云风篁早上赏赐的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这是极寻常的穿戴,在她身上却有着难以描绘的姣美,连手里提着的食盒都仿佛与众不同一样。

    她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见云风篁不解的打量自己,忙道:“方才听说娘娘这边要安神汤,妾身正好闲来无事,就去小厨房亲自做了一碗过来,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云风篁听着就有点想笑,因为她才拎着“妾身亲手做的”食盒去皇帝那边兜了一圈呢,没想到底下的奉衣就也用同样的手段来献殷勤了。

    “奉衣有心了。”干咳一声忍住,云风篁让流虹上前把安神汤接过来,柔声夸奖了几句,又让念萱取了一对金厢玉云鹤猫睛宝石绦环赏她,“这对绦环你如今怕还不好用,但等去了绮山约莫也差不多了。”

    这是再次暗示会在去了行宫之后就给伊杏恩向皇后请求晋位,伊杏恩于是露出喜色,再三磕头谢恩,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她走后,念萱就笑:“这位奉衣却是会做生意。”

    一碗不值钱、材料还是皇帝出的安神汤,换一对金厢玉绦环,岂止是一本万利?

    云风篁笑了笑,她平素对这种小心思都不在意,遑论如今更没工夫在意,只道:“原本也打算赏她些穿戴之物,如今不过是顺便。”

    还要说什么,外头骤然一声雷霆,吓的念萱跟流虹双双变了脸色,云风篁固然面上镇定,心下也吃了一跳主仆转头望向外头,就见哗啦啦的雨点,顷刻之间便打得枝叶纷纷,迅速在庭中腾起了一层渺茫的白雾。

第四十三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场雨一直下到入夜都没停,反而有着越下越大的意思。

    云风篁左右安排了纪暮紫给皇帝侍寝,便在掌灯时就叫人关了门窗,预备晚上好生思量一下如今的处境。

    结果用过晚膳未久,院门就被叩响了,旋即陈竹匆匆来报,说是皇帝来了。

    “陛下今晚不是该去纪嫔那儿么?”云风篁微微惊讶,起身相迎,才走到廊下,淳嘉已经迎面而至,他这会儿穿着淡青底绉纱暗纹的常服,县衙到底窄小,固然后头雁引正收着的伞十分宽大,飞扬的衣角却还是沾了些许雨水,在夜幕下洇出近乎血渍的色泽来。

    匆匆一瞥,竟有种皇帝披着被飞溅了满身鲜血的衣袍,步步走近的触目惊心。

    这让行礼到一半的云风篁不禁僵住。

    再看时,年轻天子眉眼平和,伸手将她扶起,顺势牵了她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纪嫔身子不适,朕就不去打扰了,正好经过时看到你这院子里还有灯火,想着你兴许还没睡,就叫雁引叩门试试……怎么你不喜欢朕过来?”

    云风篁还真不喜欢他这会儿来,但面上道:“怎么会?妾身只是意外罢了。”

    又问纪暮紫怎么个不舒服法,“她可请太医看过了么?”

    说话间两人正好跨过门槛进屋,念萱看到皇帝鬓发上沾了些水珠,忙从旁取了帕子上来交给云风篁。

    云风篁接了帕子,等皇帝撩袍在上首坐了,这才上去给他擦拭。

    皇帝端坐着任她照顾,嘴角微勾,露了个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淡然说道:“朕也不清楚,不过纪嫔入宫多年,想必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听了这话,给他擦拭水珠的手顿了顿,旋即转头嗔念萱,“虽然如今天热,可这大晚上的还下着雨,怎么还给陛下上这冷冰冰的饮子?快换了热茶来!”

    念萱告了声罪,将才搁到桌子上的漉梨浆撤下,跟脚沏了热茶,皇帝接过呷了口,笑着道:“还是爱妃会心疼人。”

    云风篁将擦完水珠的帕子扔给念萱,掩嘴笑道:“妾身进宫就是为了伺候陛下的,不心疼陛下,还心疼谁呢?”

    两人说说笑笑的,很快将纪暮紫身体不适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只是云风篁心中不免感到一阵凉意,她倒不是觉得皇帝对这位入宫多年的纪嫔的态度过于无情无义,归根到底皇帝的态度一早非常明显,三宫六院只袁楝娘才是他想要的那个。

    其他人都是登基之后各方硬塞给他的,他只是没能力反对才收下。

    所以皇帝不在乎纪暮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如果是纪氏还如日中天那会儿,云风篁相信皇帝就算心里巴不得纪暮紫死了算了省的在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的烦,也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

    靠着家世上位就是有这样的弊端,一旦靠山倒台了,或者还没倒台可是不太行了,自己的地位也如风中之烛,倾塌只在转眼之间皇帝明晃晃的不在乎纪暮紫,显然是也不将纪氏放在心上了。

    这对于云风篁来说绝对是个坏消息。

    但正如她在熙景熙乐面前表现从容的理由那样,皇帝已经毫不掩饰对纪暮紫的感观,却至今还在同她虚与委蛇……此举让云风篁很难不抱着微弱的希望。

    就是自己对皇帝而言,还有用?

    不然凭什么纪氏嫡女都被皇帝视若无物了,她这个靠着纪氏的皇后才在宫里骄行众人、搞风搞雨的婕妤,仍旧叫皇帝哄着捧着,俨然三千宠爱在一身?

    问题是她对于皇帝来说的价值,到底在哪?

    云风篁心下踟蹰,本打算晚上没人打扰的时候清清静静的分析下,如今皇帝来了,她于是借着撒娇撒痴的光景,缠着皇帝旁敲侧击。

    但皇帝对她的讨好卖乖照单全收,要紧的话却丝毫不露。

    末了被云风篁纠缠不过,索性安然而笑:“朕之前不是说过么?爱妃年少,纵然有些胡闹的举动,朕难道还能跟你计较?再说爱妃服侍朕素来用心,朕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岂能不念旧情?”

    虚情假意的让人想相信都难,满满的都是搪塞。

    云风篁心中愠怒,又不好发作,强忍着暴躁过了这晚上,次日一早,陪皇帝用罢早膳,就借口有事处理将人哄去了前堂。

    结果正阴着脸盘算呢,守门的陈兢来报,说纪暮紫求见。

    “娘娘,今晚能让妾身伺候陛下吗?”纪暮紫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真的不舒服,但开口却道,“就今晚,可以吗?”

    云风篁闻言一怔,说道:“你身子瞧着还没好,若是过了病气给陛下,本宫如何担得起这责任?”

    纪暮紫只道她故意为难,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了些,用力攥拳,似乎是拿出所有的力气一样,低声道:“妾身从前痴长年岁不懂事,冒犯婕妤娘娘的地方,还求娘娘海涵,妾身……妾身此番之请,也是为了……为了……”

    她与皇后虽然不同父,却都是纪氏嫡女,其父敏阳侯在族中地位并不比海西侯低什么,是真真正正金尊玉贵养大的望族掌珠。

    入宫之后,固然位份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一向自视甚高,也是极心高气傲的性.子。

    当初跟云风篁一起入宫的表妹薛笑歌未曾头一个侍寝,她都要刁难云风篁一把出气,可见何等掐尖要强。

    这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却就要跟云风篁请求了,即使纪暮紫努力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来,却还是难掩凄楚与狼狈,若非死死掐着掌心,只怕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但云风篁见着,却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快意,反倒露出诧异之色:“你在说的什么话?本宫何时不让你伺候陛下了?昨儿个晚上不就安排你侍寝的么?可你说你身子不适……”

    “妾身几时身体不适了?!”纪暮紫闻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旋即意识到这话近乎质问,连忙补充,“娘娘,妾身昨儿个不曾等到陛下过去,天亮之后听说陛下昨晚歇在您这儿……妾身……”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是察觉到这话仿佛是明晃晃的指责云风篁将皇帝抢走了。

    虽然她就是这么想的,可是现在她不能得罪云风篁。

    “本宫昨儿个掌灯的时候就叫人关了院门,结果都快睡了,陛下叫人撑着伞过来叩门,不信你问问这儿伺候的随便谁。”云风篁也没计较,叹口气道,“本宫当时就问陛下为何没歇在你那儿了……但陛下说你身子不适,怕打扰了你。这不,本宫刚刚送了陛下去前头,正打算着人过去你那儿问问要不要紧呢,结果你一来说的这话,本宫都要糊涂了!”

    见纪暮紫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发没了血色,甚至都有些摇摇欲

    坠的意思,忙叫人扶了她坐下说话,“你也先别急,兴许底下人作妖,陛下也是被骗了呢?”

    就吩咐陈竹出去打听下,皇帝昨晚到底为什么没去纪暮紫那边。

    纪暮紫见状却是苦笑,她又不是傻的:皇帝亲政之前也没人敢再这样的事情上戏弄他,遑论亲政之后?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出来的,哪怕才被贬为宫嫔,到底有着纪氏在,哪个宫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坑她?

    这事儿肯定是皇帝自己的意思。

    他已经不需要遮掩,可以明明白白的摆出厌弃纪氏的态度了吗?

    也难怪伯父海西侯会连夜赶来万年县,而且……

    纪暮紫指尖都在哆嗦,虽然云风篁让她留下来等陈竹回禀,她却坐不下去了,强撑着起身告退只是离开前,她犹豫着问云风篁:“娘娘,妾身如今这个样子,怕是陛下今晚也不会过去的。那今晚是谁侍寝?”

    云风篁叹口气:“本宫等会儿若是能够见着陛下,会跟陛下提起你,看陛下去不去看你……如果陛下不方便的话,那么本宫会让伊奉衣服侍陛下。”

    她又不是袁楝娘,对皇帝真心实意的,见不得这人临幸其他人。

    对云风篁来说,位份、待遇还有权势这些才是重点,睡皇帝只不过是达成这些目的的途径之一罢了。

    在皇帝还愿意跟她逢场作戏的情况下,她眼下比较希望皇帝多去伊杏恩那里毕竟伊杏恩是能生孩子的不是吗?

    纪暮紫离开之后隔了会儿陈竹才回来,擦着汗很是惶恐的样子:“娘娘,昨儿个陛下根本没去纪嫔的院子,是直接来咱们这儿的。”

    云风篁道:“本宫猜也是这样……”

    又叹口气问,“陛下落水的事儿怎么样了?今儿个可有什么说头?”

    “陛下昨儿个傍晚的时候召见了海西侯还有兴宁伯,当时是雁引公公亲自守着门口,闲杂人等都不许靠近,奴婢实在打听不到内情。”陈竹低着头,说道,“只是听说这两位出门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海西侯尤其的仓皇……”

    见云风篁沉吟不语,想了想又说,“奴婢还打听到,昨儿个晚上有人给纪嫔递了消息,似乎是海西侯那边的人。”

    倒也难怪纪暮紫会放下高傲过来求自己安排她侍寝了。

    云风篁心道,只是皇帝对纪暮紫分明无意,这会儿就算上赶着讨好,又哪里有用?

    嗯,兴许是急病乱投医?

    “……先这么着罢。”云风篁本来还想让熙景再去海西侯那儿一趟,探探口风的,但现在这情况,恐怕再跟海西侯联络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却只得打消了这念头。

    这天雨小了点,却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日,云风篁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就没去前头嘘寒问暖,却是看着念萱她们做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将辰光打发过去。

    晚上陈竹的眼线过来告诉,皇帝直接去了伊杏恩那儿云风篁为纪暮紫叹口气,也就安置了。

    她以为今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凭什么麻烦总要明早才爆发。

    结果,正睡得香呢,却被陪夜的念萱流虹齐齐摇醒,不等云风篁睁开眼睛,俩宫女已经手忙脚乱的给她穿戴:“伊奉衣那边出事儿了,陛下如今正在发怒,催着您赶紧过去!”

第四十四章 人设不能崩!

    云风篁匆匆忙忙赶到伊杏恩院子里的时候,事态已经略微平息意思是大的动静已经消停了,只是看着里里外外跪了一地的下人,以及端坐主位正面无表情的皇帝,也知道还没结束。

    “陛下。”云风篁上前行礼,迅速环顾一圈周围,没发现伊杏恩的身影,正要旁敲侧击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皇帝一摆手让她起来,旋即指了指内室,简短道:“爱妃自己进去看罢。”

    语气冷硬,愠怒暗藏,瞧着是已动了真怒。

    这让云风篁心下诧异,因为在她印象中这位主儿可不是喜欢情绪外露的人,能把他气得大晚上的装都不装了,得是什么样的变故?

    “妾身遵旨。”低头福了福,云风篁走进内室。

    进门之前她自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比如说看到伊杏恩衣裳不整的跟个外男一起躺在帐子里之类,却没想到转过屏风,率先看到的却是……纪暮紫?!

    饶是云风篁自诩处变不惊也不由怔忪了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伊奉衣呢?”

    约莫是灯火的缘故,纪暮紫此刻看起来气色不似白昼那么惨淡,双颊泛红,唇色娇艳,只是眼神之中无悲无喜,用浅粉缎面的锦被将自己裹的结实,闻言朝帐子后头抬了抬下巴,淡淡说:“妾身将人弄晕了之后扔那了。”

    云风篁:“……”

    她冷静了下,也没走过去看,只退出内室,到皇帝跟前跪下,“妾身御下无方,请陛下责罚!”

    皇帝手里捧了盏热茶,却没喝,只漫不经心的拨弄着,半晌,将茶碗放到桌上,方侧头瞥一眼自己这婕妤。

    云风篁此刻态度非常的端正,跪姿谦卑,螓首微垂,匆匆挽的抛家髻松松的坠在脑后,斜插的赤金鸾鸟衔珠长簪在烛火下泛着冰冷而华贵的光彩,与耳畔的金摺丝珠串耳坠子交相辉映,愈显她眉睫似墨,肤光胜雪。

    “……”皇帝凝视着她,室中原本就不算松弛的气氛越发紧绷,似一张弓,开到了极致,就在有些胆怯的宫人已经吃不住这压力,摇摇欲坠之际,皇帝终于开口,似乎已经收敛了怒火,平静问,“爱妃打算如何处置?”

    云风篁吃不准他心思,思索了下措辞,才道:“妾身入宫时日尚浅,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陛下要妾身当场处置,妾身只怕没有这样的急智。妾身就是想着,纪嫔跟伊奉衣的身边人,怕是不妥?还有就是,伊奉衣还在房里,是不是先移出来让太医瞧瞧?”

    说了这话就屏息凝神,垂手侍立,静待皇帝的反应。

    皇帝冷笑:“只是她们的身边人?身边人不过都是些奴才,没有做主子的拿主意,他们哪里来的胆子胡作非为?!”

    不等云风篁接话,他又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今晚可以假扮伊奉衣以迷香媚药算计朕,明日是不是也能用鸩毒匕首招呼朕?!之前纪亭照于春题湖上指使奴仆穿水靠潜入湖中,扯朕落水,还说什么意外,说什么开个玩笑并无恶意怎么婕妤到现在还要为纪氏辩驳,让朕相信纪氏的宫嫔也是无心之举,专门来伊奉衣这儿跟朕开玩笑!?”

    “……妾身不敢。”云风篁简直想吐血了,这是什么样的猪队友!

    且不说就皇帝跟纪氏之间的芥蒂,根本不是纪暮紫主动邀宠献媚就能揭过的,遑论纪明被关押在前,这时候纪氏不收敛行迹谨慎言行以免被抓到把柄雪上加霜,竟然上赶着做出弄晕侍寝宫嫔代为承欢的事情……

    这是纪暮紫不长脑子,还是她急昏了头出此

    下策?!

    算了不管了,随便这位主儿怎么想的,事情已经做成,出发点都不重要了云风篁顶着皇帝冰冷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陛下,妾身与纪嫔都是宫中妃嫔,都是您的人,纵然平素有些小心思,掐尖要强争风吃醋是有的,要说谋害陛下,借妾身十万个胆子,那也是不可能的啊!妾身觉得纪嫔应该只是嫉恨伊奉衣,争宠昏了头了!”

    她知道这话说服不了皇帝,因为皇帝都亲自提出主要责任在主子而不是奴才了,显然是否决了云风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扯几个奴才出来顶缸的提议。

    这会儿又怎么可能同意将事情的性质定在只是妃嫔之间的争斗上?

    所以见皇帝皱眉,忙道,“陛下,妾身有几句话,请陛下容妾身单独奏对!”

    “……都下去。”皇帝闻言眯起眼,看了她会儿,淡淡吩咐。

    身后顿时传来无声的松气声。

    云风篁又道:“也伺候纪嫔跟伊奉衣去其他屋子候命。”

    见皇帝没反对,有几个机灵的宫人连忙进去内室,没多久就将两名宫嫔抬去隔壁安置。

    屋子里只剩了帝妃二人,皇帝神色也松缓了些:“爱妃可以说了么?”

    “陛下,邺国公夫人尸骨未寒,太皇太后还在病中。”云风篁攥紧了帕子,低着头,轻声说道,“此时此刻,纪氏纵然有着教养子女无方的疏漏,陛下身为天子,也该宽容待之,毕竟,天下皆知,当年是纪氏力主迎立陛下于扶阳的!”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平静,心头却砰砰的跳。

    索性皇帝听罢,没有暴怒的意思,只淡淡问:“爱妃是说,朕所以一辈子都要宽容纪氏,哪怕他们大逆不道、咄咄逼人?”

    “当然不是!”云风篁暗松口气,心道即使皇帝此刻其实已经动怒了,没有立刻发作,可见还是愿意听下去的,那就有着机会,“纪氏当年迎立陛下,并非纯粹为陛下考虑,这是其一;其二,纪氏这些年骄横跋扈,甚至居心叵测,谋害皇嗣,对陛下也多有不敬,原也将迎立的功劳消耗殆尽……但,纪氏是纪氏,陛下是陛下,纪氏区区臣子,怎配与陛下相比?”

    皇帝看着她:“说下去!”

    云风篁抿了抿嘴,抬头与他对望:“妾身斗胆,请问陛下:陛下正当盛年,英明神武,是只愿做一守成之君呢,还是效仿太祖皇帝陛下,宁靖天下,澄清宇内,做一代中兴之主?”

    “区区婕妤,口气倒是不小。”淳嘉凝视着她,哼笑道,“这等话……是你能说的么?”

    云风篁道:“在其位谋其政,妾身身为宫妃,生死荣辱系于陛下之身,为陛下谋,岂非理所当然?”

    皇帝哂道:“你做什么都有理由……行了,也莫要效仿谋士游说之语,开门见山罢。”

    “纪氏可以不忠不义,但陛下不可不念旧情。”云风篁轻声道,“因为纪氏已如昨日黄花,陛下却似朝阳初升,来日方长!”

    所以让朕再次纵容纪氏,好展示自己宽阔的胸怀、仁善的品德,以折服朝野上下?

    皇帝无声的笑了笑:“朕闻前人曾言夷狄畏威而不怀德,观今时庙堂,不外如是。”

    “人心慊慊(qie),自古如之。”云风篁坦然道,“然而若能选择,谁会放着宽厚明君不投奔,却在刻薄寡恩之辈手底下做事?”

    见皇帝沉吟不语。

    她攥紧了手又松开,如此反复两次,终究鼓起勇气道了句,“孝宗皇帝陛下虽则膝

    下无子,但旁支宗亲贵胄并非只摄政王一脉以及陛下。纪氏狼子野心,谨慎多疑,摄政王世子当年不足十岁,他们尚且不相信,最终却选了陛下……不是吗?”

    请想想您当年是怎么上台的?

    不就是袁太后为了让你以庶子的身份继承王爵,从出生就开始各种刷温厚孝顺知恩图报乖巧懂事体贴善良等等正面人设?

    刷的多了信的人多了,纪氏也信以为真,觉得你好控制,不容易反水,最重要的是,就算反水了,约莫也因着心慈手软之类的原因不会下狠手,这才决定扶你登基?

    这会儿你要是对纪氏穷追猛打,还是在人家纪氏刚刚死了老主母邺国公夫人还是在宫里遇刺的纪太皇太后还病着的情况下,哪怕有着纪氏不轨的把柄,能不叫人议论这是对太皇太后对纪氏落井下石?!

    不说纪氏到底执政多年,即使一时不查被打了个晕头转向,如今是否还有着扭转乾坤的能力,就说这庙堂上下,如今拦着皇帝大权在握的,可不只是纪氏一家。

    你现在就把多年树立起来的人设给毁了,其他人,包括正在跟你合作的摄政王在内,能没点儿兔死狐悲的心情?

    皇帝亲政迄今不几个月,中间为了迷惑纪氏都没什么大动作,就算积蓄了些力量,从他杀邺国公夫人需要亲自动手来看,怕也是十分寒酸,拿不出手。此番能够顺顺利利的辖制住纪氏,摄政王绝对是出了大力的。

    但是,但是,摄政王愿意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让皇帝御极宇内,而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退一步来讲,就算摄政王忽然想开了,不想跟皇帝争什么,就想为公襄氏的未来发光发热,他可是半步皇太弟的人!

    能不担心皇帝大权在握之后翻旧账,或者只是为策万全送他全家下去见孝宗?

    总之,占着绝对优势,又或者一无所有的时候,展现出狰狞、冷酷的一面,也还罢了。前者毋须担忧,后者背水一搏而已。

    比如云风篁逼迫熙景的时候就没什么忌讳的,因为熙景的身份手段筹码跟她差距太大了,大到哪怕熙景怀疑她地位不稳了也无力反抗。

    但如皇帝此刻,优势有,却只小荷才露尖尖角;筹码有,然而胜败还在模糊之中,这种情况下,表现的太刻薄寡恩,反而会激起对手们的警惕与恐惧,没准就同仇敌忾先解决他呢?

    之前云风篁吓唬袁楝娘时就说过,皇帝虽然还没儿子,但宗室有啊!

    当年能给孝宗过继淳嘉为嗣子,干什么不能再来一次,给淳嘉过继个年幼嗣子?

    总之,如今对皇帝最有利的选择,就是继续保持温文尔雅心慈手软的形象这样虽然夺权的速度可能会放慢,却不容易在地位尚未稳固的时候招来一致的针对,而且给对手一线生机,他日再对付其他人时,那些人也不至于殊死抵抗,牵累广众,损耗国祚……

    当然,这么做对大局是极好的,对皇帝本身,以及这些年来陪着皇帝忍辱负重的人来说,却不够畅快了。

    这要是袁楝娘姑侄,云风篁就算这么想的也万万不会说出来。

    毕竟那位悦婕妤的性.子……

    可淳嘉帝么,云风篁对他还是有点儿信心的,因为就在昨儿个,这位都还在兢兢业业的演着呢。

    “……生而为女子,真是委屈爱妃了。”她一口气说完,低头垂眸,屏息凝神而立。

    半晌,皇帝悠悠一叹,说道,“既如此,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此事?”

第四十五章 善后

    云风篁在心里苦笑一下,开口道:“后宫之事素来都是皇后娘娘做主,但纪嫔与皇后娘娘乃是嫡亲堂姐妹,据说还是一起长大,因此皇后娘娘合该避嫌……莫如请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处置。”

    这是以退为进,逼着纪氏自己给皇帝个交代。

    尤其是太皇太后,这位是纪氏女,但地位却不是纪太后还有纪皇后能比的,她是神宗皇帝的妻子,孝宗皇帝的母亲,在整个宗室里不管是辈分还是身份,都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淳嘉帝将纪暮紫交到她跟前,不啻是明摆着表示给她个面子。

    如此,以后太皇太后也必须在别处还皇帝一个人情……

    运用的好的话,这个人情可是很有用的。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声:“那……纪亭照,你觉得朕也该交给海西侯处置么?”

    “纪公子是外男,与纪嫔不一样。”云风篁抿了抿嘴,低头道,“妾身以为陛下自行处置就好,毕竟邺国公曾经上表建议不允后宫干政,想必也不会希望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皇后娘娘这几位,插手此事。”

    邺国公当初心心念念防着自家女子的时候,怕是没想到今日。

    当然这位老国公怎么个倒霉法云风篁是不关心的,她现在跟吃了黄连似的,满心都是苦涩:今晚这番提议说出来,等若是从纪氏的船上跳到皇帝的船上了。

    卖了纪氏云风篁是不心疼的,她就是心疼自己回头去了绮山行宫,若果袁楝娘还没有被玩死,她会是什么下场?

    本来以纪氏在宫闱的势力,坑死袁楝娘栽赃淑妃……就算栽赃这事儿做不好吧前一件总归没问题的。

    但如今看皇帝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没准早就在袁楝娘身边做好了准备呢?

    本来云风篁是不打算站皇帝的,至少目前不打算,毕竟袁楝娘的名声,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可万没想到今晚会出这样的事情,她作为皇后亲自叮嘱留在皇帝身边主持大局的妃子,保不住纪暮紫也还罢了,毕竟连建议海西侯弄死自己儿子的建议都传达出去了……关键是,皇帝这会儿既然有抓着纪暮紫不放的意思,还专门勃然大怒的喊了她过来,她要是不识趣点,谁知道会不会被顺便添进某个名单里去?

    归根到底她的根基太过浅薄了,纯靠游走各方走到今日,本身并不具备相当的实力,在眼下这样的情况下压根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察觉不妙,尽管心里晓得后患无穷,也不能不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去。

    “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纪亭照?”皇帝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换回平常说话的温和语气。

    云风篁并不敢因此放松警惕,急速的思索着:“妾身以为陛下不妨广而告之,手下留情。”

    广而告之,让天下人都知道纪氏私下里做的恶事;却手下留情,彰显天子的仁厚宽容,同时也是激起大众对于纪氏的不满,为日后再次发作他们留下引子。

    皇帝轻笑了下,摩挲着茶碗:“爱妃做婕妤有些屈才了。”

    “妾身不敢。”云风篁低着头,“妾身能够伺候陛下,就已经心满意足。”

    皇帝站起身,上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缓声道:“爱妃何必跟朕如此见外?你不是一直都说最喜欢朕、也知道朕喜欢你么?既然如此,些许小事,哪里值得与朕生疏了?”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僵硬了一瞬,旋即眉眼一弯,笑了开来,“妾身最喜欢陛下了,怎么舍得跟陛下生疏?只是纪嫔竟在妾身眼皮底下做了那样的事情,妾身自觉对不起陛下……”

    她娴熟的露出欲语还休满怀愧疚的神情。

    皇帝也娴熟的安慰道:“这是纪嫔之错,是

    纪氏教女无方,哪里怪得了爱妃?论资历,爱妃比纪嫔后进宫;论年纪,爱妃比纪嫔更是小了足足近十岁。是以此事与爱妃毫无关系,朕等会儿就叫人送她去太皇太后跟前,爱妃可千万莫要因此跟朕存下芥蒂才是!”

    两人心照不宣的你侬我侬了会儿,皇帝才在云风篁的建议下前往她院子里安置。

    至于云风篁自己,却还得留下来善后。

    没办法,虽然皇帝说了要马上打发纪暮紫动身去太皇太后跟前,这种事情总不能堂堂天子亲自去做,云风篁只能认命的揽下来。

    她也必须揽下来,虽然已经决定抛弃纪氏了,可大家到底各取所需一场,能心平气和的分道扬镳也好啊是吧?撕的惨不忍睹的,既不好看,也没什么好处嘛……就是不知道纪暮紫能不能像她这么识大体?

    纪暮紫跟伊杏恩此刻都被安置在厢房,云风篁进去的时候,两人各自占据了屋子的一个角落,伺候她们的宫人也是泾渭分明,气氛虽然不算轻松,却也没什么剑拔弩张的意思。

    这也不奇怪,纪暮紫再落魄也是纪氏嫡女,伊杏恩出身寒微,进宫未久,位份也不高,哪怕满心愤恨又占着道理,又哪里压得住她?

    见着云风篁进来,一屋子人忙都起来行礼。

    云风篁摆摆手,让伊杏恩这一拨人先出去:“本宫知道你受委屈了,且放心,本宫必然会为你讨个公道!”

    伊杏恩不敢反驳:“是,妾身遵命。”

    她走后,云风篁看一眼纪暮紫身后的宫人,纪暮紫点点头,于是这些人也退了下去。

    “这事儿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云风篁盯着已经穿戴整齐的纪暮紫看了片刻,缓声问。

    纪暮紫笑了下:“是我自己做的。”

    不等云风篁追问,她跟着道,“陛下让你来处置我?这么说他已经说服你了?”

    “你为何要这么做?”云风篁没回答她的话,皱眉问,“你该知道此举毫无意义,反而会让纪氏蒙受更多的羞辱。”

    纪暮紫淡淡说道:“兴许是我纪氏福祚已衰罢。”

    见云风篁不解,她解释,“前些日子家里得了一个有助子嗣的方子,此番母后跟姐姐专门留我下来,就是为了……但没想到明他会在这眼接骨上触怒陛下,以至于陛下压根不想去我那。”

    “……你要是早点跟我坦白,我为你安排,就算未必成功,总不至于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云风篁再次在内心默默吐了一口血,说道,“你该晓得你我之间虽然有些不和睦,但此时此刻,我是希望你有喜的。”

    纪暮紫瞥她一眼,露出一抹讥笑:“但现在跟你说这个已经晚了是吗?陛下他……可真是好手段!”

    云风篁也没反驳:“连海西侯尚且不敢违逆陛下,遑论本宫?本宫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跟纪氏好。”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们?”纪暮紫没心情继续嘲讽她的背叛,只沉声问。

    云风篁道:“陛下这回动了真怒,本宫好说歹说的……总算说服他将你交给太皇太后处置。”

    纪暮紫冷笑:“懋婕妤可真是为我、为纪氏着想!明知道太皇太后如今病着还要赶路,十分的不妥,却还是将事情闹到她老人家跟前,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居心?!”

    她露出怀疑之色,“想当初消暑宴上……”

    “本宫的底细皇后娘娘再清楚没有。”云风篁不以为然道,“还是你觉得你睿智得过中宫?那为何同是纪氏嫡女,你最高也不过是个昭媛,娘娘却高踞凤座?归根到底是你自己疑神疑鬼的不相信本宫,自作主张才落到现在的地步。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你当本宫乐意来给你圆场?!”

    “而

    且纪氏如今的处境,不惊动太皇太后,你觉得可能?”

    纪暮紫张了张嘴,还待反驳,云风篁又道一句,“再说你今晚毕竟还是成功了,这会儿不去太皇太后跟前,若果你家那生子的方子有用儿,你觉得保得住?”

    “……罢了,什么时候走?”纪暮紫沉默了会儿,叹口气,问,“伺候我的人能带上么?”

    云风篁道:“陛下心中厌烦你,让你立刻走,至于伺候你的人……本宫等会儿问下雁引,若他同意,那就带上,不然本宫也没办法。陛下刚刚睡下呢,本宫今晚哪里还敢去打扰?”

    纪暮紫走的时候她专门将那个生子秘方要了下来。

    然后去安抚伊杏恩,就说:“可怜见儿的!本宫不过错错眼,没想到纪嫔那贱婢竟然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止叫你受了委屈吃了苦头,连带本宫都在陛下跟前无地自容!这不,本宫方才跟陛下说了,连夜将人送去太皇太后跟前请示如何发落!”

    “不是本宫不想当场给你出气,但那贱婢到底是纪氏的人,便是陛下,也不好不给太皇太后面子的。”

    “这要是其他人处置,碍着太皇太后,不定还会手下留情。可让太皇太后亲自做主,太皇太后反而不好委屈了陛下。”

    伊杏恩一脸的柔顺,听到此处连忙福了福,细声道:“妾身愚钝,都听娘娘的!”

    云风篁道:“你是本宫宫里人,本宫断没有不向着你的道理。这样,人,本宫刚刚已经奉陛下之命送走了。后续如何,且静观其变。只是经此一事,皇后娘娘那儿,本宫是必要为你据理力争的。此外,本宫方才叫人取了些东西来与你压惊。”

    说话间念萱捧着漆盘上来,是两套首饰,一套赤金,一套点翠,都是做工精致用料考究,于烛火上流光溢彩,一望可知不是宫嫔能戴的。

    伊杏恩下意识的看怔忪了片刻,才有些尴尬的转开视线:“娘娘,这……”

    “就算暂时戴不了,先收着就是。”云风篁吹了吹面前的茶碗,和声道,“本宫自己不就是个例子?”

    伊杏恩忙说:“妾身何德何能?万不敢与娘娘比!”

    “宫里对于这些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你看纪嫔贬位之后还不是一样珠围翠绕的出入?有本宫在,你怕什么?”云风篁心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纪暮紫来不及收拾,被她暗示熙景她们扣下来的,毕竟,伊杏恩的委屈是纪暮紫给的,难不成还指望她倒贴私房来安抚?

    她从扣下的妆奁里拿了两套不是太喜欢的给伊杏恩,剩下来的跟心腹宫人瓜分掉,算是主仆几个大晚上被惊动的补偿了。

    这会儿劝着伊杏恩又忐忑又欣喜的收下,旋即和颜悦色道:“这些东西你现在没有,往后也会有的,都不值一提。纪嫔此番做事过分,本宫方才单独呵斥她的时候,倒是给你专门要了一份补偿。”

    说着将那张墨迹未干的生子秘方拿了出来,含笑道,“纪嫔之所以胆大妄为算计陛下,却是因为她最近才得了这方子……”

    原本对一个药方没什么兴趣的伊杏恩听着她的讲述,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再怎么腹诽纪嫔,也不得不承认人家有个好娘家,那么纪嫔不惜触怒皇帝也要实验的生子秘方,岂能没点门道?!

    伊杏恩纵然美貌非常,但一无家世,二无云风篁那等手腕,想在粉黛如云、新人层出不穷的宫闱立足,想尽快晋位,唯一的捷径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云风篁还说着:“本宫不懂医理,回头找太医看过若是没什么问题再给你。”

    她却已经迫不及待的说道:“娘娘,妾身懂一些,妾身以前家里就是开药铺的!妾身耳濡目染,错非特别偏僻的方子,妾身都能看一看!”

第四十六章 心善仁厚云风篁

    云风篁闻言颇为意外:“药铺?听说你那养父母不是农户么?”

    至于说伊杏恩的嫡亲父母……伊杏恩不是在跟家里人失散之后因着高热给忘记的一干二净,这才流落人牙子手里,纯靠美貌惊人,被安排了个良家身份,送到花鸟使跟前?

    “……妾身……妾身……”伊杏恩这才意识到自己失口,脸色顿时苍白,下意识的跪下来,“请娘娘恕罪,妾身……”

    然而云风篁瞥她一眼,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将方子交给她:“那你自己瞧瞧罢,毕竟是吃下去的东西,若是没把握,还是等本宫寻太医问过了再用不迟。左右也不差这么几天的。”

    “……谢娘娘恩典!”伊杏恩长舒口气,感激的接过方子,边看边凝神思索,片刻,她肯定的点点头,说道,“娘娘,妾身虽然看不出来这方子的具体效果,但绝对没什么坏处。”

    许是对云风篁没刨根问底她底细的投桃报李,又奉承了句,“毕竟纪嫔再怎么着,哪里敢在娘娘跟前弄鬼?”

    云风篁笑了笑:“既然如此,那这方子你就收着罢,需要什么只管打发底下人去办。这万年县的药铺纵然不及宫里药库齐整,好歹是京畿之地,这方子里本宫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生僻的,料想不必去绮山行宫就能配齐了。”

    知道伊杏恩位份不高月钱少,本身的出身也不太可能有什么体己钱,“这部分费用记本宫账上就好。”

    反正纪暮紫走的急,基本上就没收拾什么东西。世代簪缨的嫡女眼光高,差一点的物件都不稀罕随身带,如今多半被云风篁笑纳,随便拿几件首饰出来都够伊杏恩把生子药当饭吃了。

    这可是替她生儿育女的人,自不能太亏待。

    如此安抚了伊杏恩,云风篁方才领着人冒雨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时候皇帝已然熟睡,她自不去打扰,也没心思打扰。

    却带了几个心腹到厢房说话:“陈竹你着人去芝州那边,好生查一查伊奉衣的底细。重点是芝州那边的药铺。”

    陈竹连忙答应:“奴婢遵命!奴婢天明之后就去办!”

    这事儿不算难,虽然伊奉衣这个名字都是后来弄的,但姿容出众、与家人失散以及家中可能开设药铺或者有人懂得医理这两条,足以查出蛛丝马迹了。

    云风篁对伊杏恩的出身是否良家其实不是很在意,但人在她手底下,底细当然要弄清楚。

    纪皇后不就是对她不够了解,这才让她在眼皮底下做了许多小动作,如今更是扔了纪氏投靠皇帝?

    她又怎么可能不汲取教训,免得遭了报应?

    “打听的时候尽量悄悄儿的,就算发现了伊奉衣的家里人,也先别惊动,确认之后报与本宫再说。”想到伊杏恩既然能看药方,显然是记得从前的事情的,却不去寻找家人,任凭人牙子找一家农户将她送入宫闱,八成是有着什么内情云风篁又提醒陈竹,“这事儿慢点可以,得给本宫做周全了!”

    陈竹笑着道:“奴婢理会的,请娘娘放心!”

    云风篁微微颔首,这才转向熙景熙乐:“方才的一幕你们都看到了,有什么想法?”

    这俩宫女平时她用的最多,是将念萱都比下去的,自来不说骄横跋扈,总也顾盼自若。此刻双双脸色煞白,闻言对望一眼,熙乐就低声说道:“婢子们是伺候娘娘的人,当然是娘娘怎么说就

    怎么做。”

    熙景闻言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是没想到熙乐会这么快就妥协了。

    “那你呢?”云风篁见状,不给熙景反应时间,呷了口茶水,逼问,“熙景你是怎么想的?”

    “婢子……”熙景张了张嘴,下意识的看向四周。

    流虹低着头,木头一样站着,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熙景记得才到云风篁身边时还很是监视过这人一段时间,因为毕竟是云风篁亲自跟延福宫要的人。但这么段时间下来,都没发现她跟云风篁有什么特别的瓜葛,似乎只是纯粹的主仆,这才渐渐的不放在心上了。

    如今云风篁的重点显然也不在她身上,她保持着素日的做派,一点儿也没受到格外关照。

    至于念萱倒是有些不安,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可她是打小服侍云风篁、陪着这主子从北地千里迢迢来帝京,又误打误撞的入宫……单凭这点,眼下这场质问也不会有她的份。

    陈竹是内侍里唯一被喊进来的,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微垂着眸子看牢了不远处的地砖,像是完全没发现熙景的目光。

    熙景最终再次看向熙乐,这个跟她一块儿没入宫闱、一块儿跟姑姑们学习、一块儿进延福宫又一块儿到云风篁身边的同伴,虽然也与陈竹一样保持着垂首敛目的姿态,脊背却站的笔挺,丝毫没有被迫背叛后的彷徨与纠结。

    她忽然就醒悟过来了,指着熙乐:“你早就背叛了娘娘!!!”

    “婢子一直都是娘娘的人,何来背叛?”熙乐闻言,抬眸看她一眼,平静反问,“倒是熙景你,娘娘就在跟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两人说的“娘娘”显然不是同一位。

    熙景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气的红了眼圈,颤声道:“你莫要忘记当初你犯了规矩,是谁开恩救下……”

    “是皇后娘娘。”熙乐不以为然道,“所以皇后娘娘叮嘱婢子来服侍婕妤娘娘,婢子当然要尽心竭力!”

    她从来就不是皇后的人,对纪皇后的感情当然谈不上深刻,再加上郑贵妃夤夜拜访那晚被云风篁逼着弃了公襄霄不管当时再怎么情绪复杂呢,这许多天的调整下来也早就平静下来了。

    所以面对熙景的激动,根本毫无波澜,还理直气壮:“倒是熙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从未说过要我等在婕妤身边三心二意,你这副做派,莫不是存心挑起皇后娘娘与婕妤娘娘之间的芥蒂?!”

    “……”熙景胸脯剧烈起伏,恨声道,“贱婢!我现在不跟你说,回头看皇后娘娘怎么处置你!”

    末了转头向静静喝茶的云风篁,“婢子愚钝,伺候不了娘娘,还请娘娘送婢子去皇后娘娘跟前罢!”

    云风篁笑了笑,道:“好。”

    熙景闻言暗松口气,皇后毕竟不在万年县,她真怕云风篁扣着不让自己走。

    等她见着皇后,到时候……她恨恨的看了眼熙乐,就听云风篁又说:“既然如此,你先下去罢,顺便收拾下东西。”

    她连忙答应一声出去了。

    这时候雨还在下着,只是小了很多,打在屋檐花木上,是近乎耳语的嘈杂。

    熙景离开后没过一会儿,这种嘈杂里传来一声被按回去的闷哼,旋即淅沥的雨幕似乎被什么打扰,蹿进了几个不协的音调,但在风雨声里含含糊糊的

    听不真切。

    屋子里的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都有些变色。

    只云风篁神情平淡,过了片刻,才问陈竹:“怎么说的?”

    “熙景姑娘因着淋雨染疾卧榻,县衙狭窄,又是帝驾所在,为免过了病气给陛下,合该移出去。”陈竹低眉顺眼,用刚刚被熙景看着时一模一样的神情说道,“可怜熙景姑娘红颜薄命,在外头待了一晚上就没了……娘娘慈悲,命奴婢送她一张席子卷去城外乱葬岗安葬,却比那些曝尸荒野的孤魂野鬼强多了。”

    云风篁叹了口气:“好歹主仆一场,给她打口薄棺罢,也不差那么几个银子。”

    “娘娘真是仁善。”陈竹立刻说道,“可惜熙景姑娘到底福薄命短,不配继续伺候您这样心善仁厚的主子。”

    熙乐连忙附议,念萱跟流虹则是慢了半拍才跟上。

    于是心善仁厚的云风篁唏嘘了一番,方才转回正题:“陛下方才透露口风,到了绮山行宫后约莫会为本宫再提一提位份。到时候六宫说不得又有一番道贺,偏如今熙景没了,这人手的事情,你们都上上心,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丢了绚晴宫的脸面。记住了,替补上来的既要机灵齐整,这忠心上头也须得可靠。本宫可容不下那起子吃里扒外的东西!”

    陈竹等人闻言都暗松口气,他们对于云风篁转换阵营其实没什么意见,所担心的也无非是袁楝娘但既然皇帝答应晋位,可见对云风篁还是有些宠爱袒护的,那么跟着这主子,就还有着盼头,不至于突兀的成了炮灰。

    云风篁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其实就淳嘉帝一句“做婕妤屈才”了,鬼知道皇帝是真心呢还是顺口?

    但既然皇帝这么说了,她就必须将这事儿落实了。

    否则有袁氏姑侄这等大敌,还要承受反水纪氏的反噬,底下人还人心不稳……她还混个什么?

    思索片刻没其他要紧的事情了,云风篁也就让众人散了:“明儿个还要伺候,少了个熙景,你们看着怎么补起来这两日的当差……都去休息会儿罢,免得白昼打不起精神做事。”

    说是这么说,熙乐跟念萱还是给她在厢房里临时铺了床褥,伺候着她安置了,然后才去……分润好处。

    刚才收拾纪暮紫的院子时云风篁就说了,纪暮紫撇下来的东西里头,除了她点名的一部分,其他都让底下人分掉。

    当时熙景也有一份的,而且不少,可这会儿人都死了,她那份当然不再作数。

    云风篁没提,陈竹跟熙乐却默契的喊上念萱流虹,四个人去熙景屋子里搜了出来,再次发一笔小财。

    真金白银拿在手里,哪怕知道绮山那边的袁氏姑侄怕是不好对付,云风篁是否能够带着他们长久的富贵下去也未可知,诸人心里却也是一定。

    而云风篁对此乐见其成,次日早上念萱过来伺候梳妆,小声禀告了此事,她只一笑了之:“拿着就是,多大点事?”

    她在厢房睡的很不习惯,心里又有事情,所以起的早,这时候天还没亮。

    结果没多久,就听到正房那边有了动静,忙让流虹出去瞧瞧,流虹去了没一会儿回来禀告,说是皇帝也起来了:“好像前头来了人,有要紧消息禀告陛下。”

    “快点儿!”云风篁听着,目光闪动,催念萱,“这些钗环别用了,随便拾掇下,本宫也去看看!”

第四十七章 不同反应

    半晌后草草打扮的云风篁赶在皇帝出门之前进了正房:“陛下,妾身听说您起了,过来伺候。”

    说着将袖子挽进臂钏,摆出一副要服侍皇帝用膳的架势。

    淳嘉帝究竟年轻,昨晚那么折腾一番,算着统共也没睡多久,此刻瞧着却已经精神奕奕。闻言一摆手,说道:“早膳不用了,朕先去前头看看。”

    “这怎么能行呢?”云风篁忙说,“要么妾身给您拿些糕点,到时候抽空垫一垫也好。”

    皇帝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成,走罢。”

    云风篁于是给熙乐使个眼色,熙乐忙指挥宫人将已经摆开的早膳收回食盒,拎了追上去这时候帝妃已经走出了一段路,皇帝没提纪暮紫等人,打量着云风篁,见她面上虽然若无其事了,却不住拿眼角偷瞥自己,显然并非真正安心。

    他暗笑了下,边走边道:“爱妃今儿个打扮何以如此简素?”

    当然是为了跟你去前头看看到底来了什么要紧消息,让你早膳都不用了?

    云风篁这么想着,嘴上则道:“成日里珠光宝气的,忽然想换个样子给陛下看……陛下喜欢吗?”

    皇帝笑道:“爱妃天生丽质,怎么样都好看。”

    他说这话时专心看路,压根没看云风篁。

    云风篁也不在意,嫣然一笑道:“要是不好看,哪里敢进宫来伺候陛下?”

    县衙地方小,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前堂。

    皇帝直接走了进去,云风篁稍微站定了下,想想皇帝反正没说自己不能进,遂也落落大方的跟上。

    结果她一出去,正赶着外头俩人行礼:“微臣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

    话没说完呢,眼角就瞥见一角玉色百褶裙摆姗姗而入,走动之间丝履上的珍珠金线隐约可辨见状,领皇城司的皇城使孙聿只作未见,然而他身畔的杜岚谷却一皱眉!

    两人行礼如仪毕,皇帝和声叫了起,孙聿已经站起来了,杜岚谷却依旧跪着,只直起身,拱手大声道:“陛下,邺国公曾与先帝言,后宫不可干政!臣等此番来报之事,只怕这位娘娘在侧不妥!”

    皇帝闻言,转头看一眼跟进来的云风篁,正待开口,然而云风篁却已轻笑一声,道:“杜县令误会了,你们一大早匆匆忙忙的过来,以至于陛下仓促起身不说,连摆好的早膳也不及用,本宫担忧陛下御体,这才叫人提了食盒追过来。至于诸位要说的政事,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插手?”

    不等杜岚谷说话,她紧接着又道,“本宫虽是女流,幼时也是念过圣贤书的。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道理岂能不知?然而有道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宫忝为宫妃,服侍陛下,原是理所当然。遑论皇后娘娘奉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慈母皇太后与圣母皇太后动身前,就再三交代要本宫务必照顾好陛下。”

    “两位天不亮就惊动圣驾,至今水米未进,自是忠于国事;而本宫牵挂陛下,追来前堂劝陛下进膳,难不成就不对了?还是你们觉得你们今日所说之事,要紧到了得让陛下饿着听?”

    杜岚谷为人耿直,却并非口齿伶俐之人,闻言不禁语塞。

    旁边孙聿则赶紧跪下来请罪:“微臣不知陛下尚未用膳,实在罪该万死!还请陛下先行用膳,再容臣等禀告!”

    “婕妤就爱大惊小怪。”皇帝有点啼笑皆非,摆摆手让他们起来,“此刻尚未到朕平常用早膳的时候,朕却不饿。”

    就让他们先禀告。

    云风篁打量着皇帝的脸色,

    道:“陛下为着国事废寝忘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妾身可不敢就这么走了。”

    “那么请婕妤娘娘去后头等着。”杜岚谷闻言毫不客气的说道,“若果到了陛下平素用早膳的时候,陛下还未用膳,婕妤娘娘再来提醒就好。”

    言外之意你就算想留下来督促皇帝用膳,那也不是非要待在堂上旁听不可你一个妃子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后头吧!

    这家伙果然如传闻的那样不讨喜!

    云风篁心中冷哼,脚下纹丝不动:“尔等禀告的可是机密?”

    杜岚谷皱眉:“请恕微臣直言:这不是婕妤娘娘该知道的事情!”

    “荒谬!”云风篁脸色一沉,厉声呵斥,“若果机密,半晌后纵然到了陛下平素用膳的时候,本宫又怎可贸然打扰!?若果不是机密,陛下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小小县令在这里大放厥词,成何体统?!怎么你是觉得陛下是夏桀商纣那等昏君,会为了本宫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来;还是觉得朝野上下诸人都是奸佞之臣,竟不知道提醒陛下,非得你一个区区七品芝麻官来指手画脚?!”

    她要是只说杜岚谷官微言高,杜岚谷还能不屑一顾。

    但认为皇帝是昏君以及觉得满朝浑浊自己独清这两项,哪怕杜岚谷走的是忠臣、孤臣的路线,也不敢应下:“娘娘误会了,微臣只是为万年县百姓忧心太过,言语冲撞之处,还请娘娘原宥!”

    说着拱手一礼。

    云风篁见状脸色稍缓,淡淡道:“本宫出身寻常,也不是不知民间疾苦……杜县令既是一番爱民之心,本宫岂能不体谅?”

    于是不再纠缠,对皇帝福了福,干脆的转身离开。

    这让皇帝盯着她背影看了会儿,才让两名臣子上来说话。

    而云风篁带着熙乐出了前堂,到后头花厅坐下,就问随行的陈竹:“本宫听那杜清蕙的官话带着口音,似乎不是京畿之人?”

    “娘娘真是好耳力!”陈竹奉承了一句,才道,“奴婢听说杜清蕙是蜀中人士,淳嘉三年头甲榜眼,当时的主考是崔尚书,对其欣赏不已,几欲点为状元,之后更是在谢师宴上当场收为入室弟子。”

    淳嘉三年的时候皇帝还没亲政,天子门生当然只是空有名份,不过是被庙堂上主政的几家分润崔琬身为主考却点不了想要的状元,不问可知,这杜岚谷并非才学不足,八成是崔琬没争过政敌,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士子被压了一头。

    云风篁笑了笑,就听陈竹继续说,“至于皇城使,奴婢打听到,孙大人仿佛祖籍东海。”

    “你有心了。”云风篁微微颔首,这两个人她之前提都没提,此刻不过临时想起来,陈竹居然能够回答上,可见平素做事勤勉。

    她夸奖了几句陈竹,就低声吩咐了一番熙乐。

    熙乐怔了怔才转身离去,过了会儿就又提来一个食盒。

    半晌,算算时辰已经是皇帝平素用早膳的时候了,云风篁就让陈竹去喊皇帝跟前的内侍进去询问。

    那内侍进去后旋即出来,说道:“陛下说刚刚说完,就来用膳。”

    云风篁“嗯”了一声,指着熙乐后来拿过来的食盒:“那两位外臣赶过来的仓促,约莫也是没用早膳,且将这个拿去,让他们在前堂用过了再走罢。”

    见内侍踌躇,“你只管拿进去问陛下,若是陛下不许,你再拿回来,本宫难道还会怪你?”

    “是。”内侍这才上前接过食盒。

    片刻他跟在皇帝身后回来花厅,手上食盒已然不见,皇帝似

    笑非笑看云风篁:“爱妃真是思虑周全。”

    “不过是吩咐一声的事情。”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陛下饿了吧?妾身刚让小厨房做了些炊饼,闻着怪香的,陛下尝尝看。”

    说话间雁引已经带着两个小内侍将早膳重新验了一遍,皇帝遂坐下,在她的服侍下开始用膳,只是尝了口炊饼,没说好吃不好吃,却笑道:“朕还是觉得爱妃当日亲手做的糕点更软糯些。”

    云风篁心想糕点跟炊饼的口感能一样么?

    面上却露出惊喜之色:“真的吗?那妾身等会儿再给陛下做去!”

    嗯,这次看来得去小厨房那儿露个脸了……要不等会儿让人搬个躺椅过去,她在院子里坐上会儿,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这可不是偷懒,也是为了皇帝好:要真是她自己下厨的手艺,皇帝能吃得下去,除非她是袁楝娘好吧。

    他们这儿闲话的时候,前堂孙聿跟杜岚谷风卷残云,片刻光景就只剩了杯盘狼藉,这些自有宫人收拾,因着皇帝离开前吩咐他们用膳完了可以自去,此刻也不必特别告退,遂朝花厅方向一躬身,便转身出了门。

    “老爷,听帝京那边的传言,说懋婕妤娇纵成性,专横跋扈,今儿个瞧着却也不像?”皇城司与朝野诸官并不和睦,毕竟前者肩负对后者的监察,所以孙聿跟杜岚谷也没什么好聊的,径自分头而去。

    杜岚谷清廉,坐骑不过一头大青驴,由于跑了一晚上,此刻心疼脚力,就亲自牵着,让它跟在后头慢慢走。

    他的书童替他提着东西,跟随在后,走到僻静处,就忍不住说,“方才懋婕妤赏过来的膳食,一半都是咱们家乡的呢;还有一半,瞧着都是孙大人爱吃的。可见这位婕妤心思颇为仔细。”

    关键是愿意仔细。

    杜岚谷嗤笑一声:“你是我家家生子,跟我来帝京这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怎么还是眼皮子浅,几碗菜就被收买了?”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书童忙说,“小的只是听说这懋婕妤在宫里十分得宠,却还是专门关照老爷的口味,足见老爷声名!小的能够伺候老爷,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对懋婕妤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说这话未免将你家老爷看的太高了。”杜岚谷微微摇头,说道,“再说我等外臣,要她一个禁内妃子的关照做什么?可见传闻不曾委屈这位懋婕妤,的确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得空,却要再跟陛下进谏,宫中不乏贤淑妃嫔,这等别有心思的妇人,还是远着些的好。”

    而此刻,同样得了膳食的孙聿,则摸着下巴,跟心腹说:“往后绚晴宫那边,多注意些!”

    心腹请示怎么个注意法,是殷勤的那种呢,还是监视的那种?

    孙聿笑骂道:“蠢货!方才跟着老子到圣驾跟前,不都看到了?懋婕妤滔滔不绝那许久,陛下竟然都没打断,后面自作主张送外臣膳食,陛下也是依了……这还要怎么注意?你说怎么注意?!”

    心腹嘟囔:“您之前不是还说陛下似有重用杜清蕙的意思,让咱们最近对杜清蕙客气些,今儿个那杜清蕙对着懋婕妤可是一点不客气……”

    “杜清蕙跟咱们怎么能一样?”孙聿不以为然,“他是正儿八经科考出来的臣子,又有崔尚书为靠山,依着今上的性.子,只要忠心办差、用心为民,平步青云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在意后宫的感观。可咱们是什么人?”

    他们皇城司说白了就是天子的私人家丁,能不时时刻刻跟着天子的喜好走?

第四十八章 陛下,妾身劝您善良!

    也不知道孙聿跟杜岚谷给皇帝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总之这天晌午不到的时候,陈竹神情凝重的过来禀告云风篁:“骠骑大将军来了,正在前堂跪着。”

    骠骑大将军郑具自从杜岚谷率众叩道起,就自承教子不严自请下狱当时皇帝没同意,只说真相尚未查清,不可寒了老臣的心,让他继续主持禁军。

    但郑具还是立刻将大权交与四个义子里年岁最长、跟随他最久、官拜禁军副统领的郑凤森,进了万年县城就寻了个住处闭门不出,这几日以来,除了几个儿子去请安外,其他人一律不见,做足了听凭发落的姿态。

    此刻忽然跑过来跪着……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前有海西侯兴宁伯站一晚上求见,后有骠骑大将军长跪不起……虽然不知道皇帝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然而分明气候已成。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奇迹出现的话,纪氏是真要不好了。

    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这事儿咱们插不进手,继续打听着罢。”

    于是到了下午,陈竹又来禀告,说是海西侯跟兴宁伯又来了,与郑具一块儿被皇帝召见着,雁引亲自把守门外,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总之走的时候这几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竹格外强调:“连兴宁伯都有些恍惚。”

    兴宁伯袁奇怀是袁太后的同胞兄弟,悦婕妤袁楝娘的亲爹,按说就算袁棵不长脑子被纪明拉着一起做了错事,皇帝对他也该网开一面的,这会儿连他都在面圣之后神情恍惚的话……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说道:“这么着,郑凤的案子莫不是要开审了?”

    “娘娘说的是。”陈竹低着头,“听前头伺候的人说,大约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了。毕竟本来今年避暑就耽搁了辰光,如今太皇太后他们先去了行宫,陛下也是惦记着早日过去尽孝的。”

    是啊,纪氏出孝不几个月了,就算如今占了个先手,不加快速度回头不定又要生变,能不赶紧点么?

    云风篁叹口气:“你等会儿去看看陛下那边忙么?不忙的话本宫过去瞧瞧。”

    陈竹于是过去打听了,但没多久就被雁引陪着回了来。

    雁引一脸笑,很是殷勤的样子:“陛下在前头忙着,也牵挂娘娘呢!这不,打发奴婢给您这儿送些东西来。”

    说着叫底下人抬了口箱子上来,里头绫罗绸缎的,底下还放了两只单独的紫檀木匣,装着珠宝首饰,道是淳嘉帝的赏赐,“陛下说娘娘这两日辛苦了,索性郑凤的案子即将完结,到时候就能带娘娘前往行宫避暑。”

    “劳陛下惦记。”云风篁感动道,“本宫人在后院,能辛苦到哪里去?倒是陛下,这两日天热,县衙又扃牖局促……”

    念念叨叨的说了许多关心淳嘉帝的话,继而又亲切叮嘱雁引等人也要好生保重,才能更好的伺候好皇帝……如此一番过场走完,雁引才恭敬告退。

    他走后,云风篁有些无奈的捏着额角,说道:“看来陛下的确急着动身,有些没耐心了。”

    所以压根不许她再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

    熙乐安慰她:“但陛下专门赏赐这许多东西来,可见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他自己的?”云风篁闻言,将放在跟前的东西挑挑拣拣检

    查了会儿,一脸的嫌弃,“八成是海西侯那些人为了给不孝子求情送进来的,陛下将不喜欢的还有袁楝娘不要的随便拣了些给本宫而已!”

    就好像她之前打发伊杏恩一样……

    啧啧,这皇帝莫不是在给他的新欢报复自己?

    云风篁在心里撇了撇嘴,让人将箱子装起来:“过两日就要动身呢,现在也不必拿出来了,等去了行宫咱们再合计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

    不过底下人才把箱子合起来,她又道,“且慢!”

    思索了会儿,云风篁叫人将箱子最上面的两块衣料拿去给伊杏恩,“问问她身边的人可会做宫装,若是不会,熙乐你辛苦些给伊奉衣裁上一身新衣。到底是本宫的宫里人,来来回回总那么几套衣裙,没脸的还不是本宫?”

    熙乐笑着答应:“伊奉衣能给娘娘做宫里人,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话不算亏心,采选入宫的宫嫔基本上都是两袖清风,除了遴选时给她们做的衣裙外,也就入宫时皇后、主位统一的赏赐能够填补一下。如之前没了的林采女,恰好分到没主位的宫里,那么主位这一份赏赐也就没有了。

    像伊杏恩由于美貌惊人,从遴选开始就受到各方瞩目,拿的赏赐是同届采女里最好最齐全的,算是手里比较宽绰的了,家底到现在怕是一口箱子都装不满。

    要不是云风篁这主位还算慷慨,那真的想兜搭皇帝都凑不出几身像样的装扮。

    这也是高位妃子打压低阶宫嫔的手段之一,毕竟说什么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没有华衣美服锦上添花,多看几眼也就那么回事。

    云风篁听了熙乐的话只是笑:“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越发不能小气,这样,再从箱子里拣几样跟衣料相衬的首饰,一并送过去。”

    伊杏恩接了东西很快过来谢恩,带着一份亲自下厨做的糕点,说是能够滋补身体,美容养颜云云。

    云风篁和蔼的应了,转头则跟熙乐说:“这伊奉衣瞧着竟不似小家子出来的。”

    哪个寒门微户教女儿会又是药理又是厨艺的?

    而且伊杏恩对于各种赏赐虽然也高兴,却是那种少年女子得到喜欢的物件的纯粹开心,没多少寒门良家乍见富贵的贪婪局促。

    云风篁觉得她以前过的日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余力给她教授文字技艺这在坊间已经不是寻常殷实人家能够做到了,毕竟这年头绝大部分资源都是紧着男子的。

    能这么奢侈的栽培女孩子,那绝对不是一般门第。

    这种家里出来,却做什么托词失忆,不去寻真正的家人,宁可被送进宫闱?

    “你那边的人都寻着没有?”云风篁于是私下问陈竹,“寻着了就让人赶紧的出发罢,本来芝州就远,哪怕事情顺利,一来一回也够迢迢的。”

    陈竹说已经物色了几个人,只是家里还有些事情,得安排好了才能动身。

    云风篁闻言脸色稍缓:“也罢,那就等弄好了罢。”

    不然人在外头惦记着家里,也没法专心给她办差。

    ……次日衙门就传了消息出去,说是三日之后进行公审。

    其实要公审的话,这天就可以了,之所以要拖三日,无非是为了聚集更多的围观黎庶。

    可见皇

    帝对于局势很有把握,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可以亲眼见证他的英明神武。

    云风篁心中气闷,见着皇帝到后头来,还要奉上笑脸,赞他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国朝有这样的君主不啻是社稷之福。

    这话说的她自觉肉麻的紧,皇帝却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假惺惺的自谦了一番,逼的云风篁不得不说出更多的奉承话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这家伙想起来前仇旧恨,就叫人拿了棋具上来,要跟云风篁对弈。

    云风篁:“……”

    陛下,妾身劝您善良!

    但皇帝显然不打算善良!

    至少不打算对云风篁善良!

    他的棋艺在云风篁看来本来就惨不忍睹,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忙着勾心斗角的缘故,这会儿却是更退步的,好好的一盘棋下的七零八落,这要是他没亲政前,云风篁能杀的他今生今世都见不得黑白二色!

    可现在她能这么做吗?

    那必须不能啊!

    不但不能赢他,还得让他赢……

    关键是这种连她七岁侄子都不如的水准,让她怎么输?

    云风篁下的简直是泪流满面,好不容易一局下来让皇帝赢了半个子,只觉得心力交瘁,平生在纹枰上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

    偏偏皇帝兴致勃勃的,还沾沾自喜道:“看来朕这两日研读棋谱果然颇有长进,倒是爱妃,最近可是懈怠了?朕都有意放水了,怎么还是输了?”

    末了表示这局不算,得再来。

    您长进的到底是棋艺还是算旧账的本事您心里没点数吗?

    云风篁想起来自己当初让他输了一下午的惨剧,嘴角抽搐,答应又不想答应,拒绝也不好拒绝,急中生智,拉着皇帝的手:“陛下,眼看咱们起程在即,妾身心中却十分担忧……”

    皇帝拨弄着棋罐,笑道:“嗯?朕就在爱妃身边,却还有何事值得爱妃挂念?”

    ……不!要!脸!

    云风篁在心里吐槽了句,转头看左右,让他们都下去,酝酿了下,就凄凄惨惨戚戚道:“陛下,妾身从前年少无知,对悦婕妤、对慈母皇太后都多有得罪……”

    “母后素来温厚大度,爱妃担心什么?”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悠然自在道,“难不成爱妃以为,母后会同你斤斤计较?”

    现世报来得快云风篁瞬间想起来当年准公公为自己说准婆婆陈氏:“娘当年待你犹如嫡亲女儿一样,你以后也这么对谢氏女,谢氏女能不把你当亲娘看待?!”

    还有戚九麓说陈氏:“母亲总是说阿篁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阿篁在我跟前,从来都是为母亲考虑,更不曾说过母亲半个字的不是。就算母亲私心里更喜他人,两家既结婚姻,却何必还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自己人斤斤计较?”

    陈氏那会儿什么心情,她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了!

    见她沉默不语,皇帝放下茶水,用悠闲的语气,继续道:“至于说楝娘,她的确有些小性儿,不过之前朕也跟你说过,她不懂事嘛。爱妃最懂事了,权当看朕面子,让着她点儿……可好?”

    云风篁:“……”

    此时此地此刻单人刺杀淳嘉可行性如何?

    在线等,挺急的。

第四十九章 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这要是消暑宴之前,云风篁说不得当场跟淳嘉拼了但现在她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到底硬生生的忍住:毕竟这位皇帝可不是虚有其表的花架子,能开三石弓的人放在军中都是一把好手,她这种骑射都只学了点皮毛的,想跟他动手基本上是自取其辱……

    本宫当初为什么没有下苦功呢???

    云风篁沉痛反思,但很快回过神来,嗯她当时压根没想过会进宫,而戚九麓不需要武力镇压就什么都听她的那她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我欺!诚不我欺!

    “陛下,其实妾身也不是很懂事。”考虑了下,云风篁悲伤的再接再厉,“陛下您想想,悦婕妤是跟纪嫔差不多时候进的宫,前两日您还说呢,纪嫔比妾身先进宫快十年的,妾身论资历论年纪,哪里能跟纪嫔跟悦婕妤比?那么又怎么可能有这两位懂事呢?”

    淳嘉帝叹笑道:“爱妃何必妄自菲薄?楝娘的不懂事是六宫公认的,朕也拿她没办法。”

    那你觉得你拿本宫有办法?!

    本宫这才安分了几天你就觉得本宫好欺负了不成!

    云风篁心中愠怒,面上则继续哀戚道:“陛下,妾身听说古人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陛下爱惜悦婕妤,固然不似父母至于子女,然而道理是一样的。悦婕妤性.子急,这些年来在宫闱里的行事本来就很让人误会了,若果陛下不加以劝说,纵然有着陛下庇护,恐怕,也非皇室之福啊!”

    别忘记你的人设暂时不能崩,哪怕纪氏倒台之后纪皇后坐不稳凤位了呢,那还有贵妃淑妃馨妃瑶宁夫人一干人,论资历论位份论名声论家世,谁不比袁楝娘更有资格母仪天下?

    皇帝想扶青梅上凤位,好歹给她洗白下名声,刷一刷贤良淑德吧?

    不然如何服众?

    当然了,如果皇帝对袁楝娘的感情深刻到,宁愿拼着自己多年树立的人设不要也要乾纲独断的册她为后……那云风篁也没办法了。

    “……”淳嘉闻言静默片刻,复轻笑出声,“朕规劝楝娘多年,奈何她就是小孩子性.子听不进去,朕能怎么办呢?到底是朕一起长大的人,难不成朕还能委屈了她?说不得只好包容些了。爱妃也是有过青梅竹马的人,想必能够理解朕的心情?”

    云风篁心道老娘能理解才怪!

    本宫是有过青梅竹马,但本宫那竹马向来都是包容本宫的好不好!

    “陛下说笑了。”她冷静了下,皮笑肉不笑道,“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悦婕妤再淘气,又怎么可能听不进去陛下的话?妾身虽然年纪小,进宫不久,却也听说,当年陛下来帝京践祚,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都不打算让悦婕妤入宫的。悦婕妤为了陛下,不惜千里迢迢追随而来,这些年来在宫里,也为陛下吃了不少苦头受了无数委屈……她又哪里舍得为难陛下呢?”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再说了,陛下都不跟妾身计较了,妾身也认识到之前的过错,打算一心一意伺候您了,悦婕妤作为这三宫六院同陛下感情最深厚关系最密切的人,若果还要对妾身不依不饶,传了出去,人家还以为是陛下的意思呢!这岂非有损圣誉?”

    淳嘉帝笑着道:“你就那么怕楝娘?朕以前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云风篁一脸

    的委屈:“陛下说的哪里话?妾身只是敬畏您罢了!”

    呸!

    没你这个昏君给那贱婢撑腰,本宫让一只手都能玩死她!

    “你敬畏朕啊?”淳嘉帝笑着打量她几眼,摇摇头,“朕也没看出来。”

    “陛下……”云风篁不依的扯他袖子,状似撒娇,耐心却已经耗的差不多了算了,人生自古谁无死!要这昏君真将她交在袁楝娘手里任凭折辱,那还不如拉着那贱婢同归于尽好歹是个痛快!

    如此还可以帮正风雨飘摇的纪氏一把,让他们寻着足够的攻讦翼国公的理由进行挣扎……没准运气好,她在黄泉路上还能等到淳嘉跟袁楝娘这对狗男女呢?

    这么想着她索性将皇帝的袖子一扔,站起来整理了下仪容,转头就走!

    “这就生气了?”然而才转过身,皇帝就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她腰肢,将人拉到膝头亲了口,懒洋洋道,“瞧你这动不动给朕甩脸子的做派,还说对朕有着敬畏?你这叫朕想相信你都难罢?嗯?”

    云风篁阴着脸推他:“谁叫陛下前儿个还口口声声说心疼妾身,结果一提到悦婕妤,妾身就仿佛成了脚底泥似的不上台面……妾身自知出身寒微,跟陛下认识的辰光也短,不配跟悦婕妤比,可这些日子陛下对妾身这么好,妾身都习惯了!忽然一下子……妾身这不是年纪小么?您叫妾身一时间怎么受得住?”

    她嘴上说的心酸又委屈,手底下却一点儿也不客气,又推又掐又抓的,待听着皇帝嘶痛的抽气声,这才“恍然大悟”一般低头“发现”皇帝手臂上的累累伤痕:“哎呀!妾身委屈极了,竟没注意……陛下您怎么样?陛下您没事吧?陛下妾身知道错了!!!”

    对啊你又双知道错了……

    淳嘉嘴角抽了抽,看着认错认的熟极而流的妃子,觉得有点心累:“气消了?”

    “陛下说的什么话?”云风篁不肯认账,“妾身本来就没生气!妾身只是觉得伤心难过而已!倒是陛下,干什么说这气话?妾身出去给您找太医……”

    “行了。”皇帝叹笑道,“这么点小伤待会儿叫雁引抹些药就好,就不必惊动太医了。”

    不等云风篁开口,他伸手,在这妃子的发髻上揉了两把,淡淡说道,“宫里除了你之外,谁敢这样对朕?还不是一次两次。”

    云风篁心道袁楝娘肯定敢。

    只不过那位主儿满心满眼都是你,未必舍得。

    她就不一样了。

    别说只是手臂上抓挠了几下,就算皇帝这条手臂当着她的面被砍下来,皱一皱眉头算她输!

    “损伤御体的罪名,就是将你打入冷宫也是够的。”淳嘉帝打眼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哂道,“朕却从来没跟你计较过……你不感激朕也还罢了,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欺朕好.性儿,还好意思委屈?”

    这要是换个人,这会儿怎么也该有点羞愧了。

    但云风篁不但不羞愧,反而理直气壮道:“正因为陛下对妾身好,妾身才要为陛下考虑!悦婕妤的年纪,搁在民间,好些人过几年都能做祖母了,却还是任性妄为,全不为陛下着想!陛下心疼她愿意忍耐愿意受这委屈,可妾身心疼您,却怎么忍得住?”

    皇帝心道要不是朕晓得你本性,瞧这义正辞严冠冕堂皇的样子,

    都要相信你对朕忠心耿耿了。

    他好笑道:“那去了绮山你代朕多劝劝楝娘?不过若是楝娘恼起来做出什么事情,朕可也没办法。”

    “成啊!”皇帝以为依这妃子的秉性肯定会找借口拒绝,没想到她一口答应,“虽然妾身不喜欢悦婕妤那种以怨报德的主儿,但为了陛下,妾身受点委屈算什么?”

    反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到时候袁楝娘要是敢磋磨她,她不是皇帝的对手,好歹断断续续练过几年,又比袁楝娘足足高了一个头,还弄不过那贱婢?!

    云风篁说这话时唯恐被皇帝看出心思提前料理掉,是故笑意盈盈的,将杀机藏的严严实实。

    但皇帝深知她为人,闻言就是狐疑,打量她几眼,倏忽笑了起来,伸手不轻不重的拧了把她面颊,柔声道:“跟你开玩笑呢,楝娘在朕心里固然无人能及,爱妃也是朕的心头好……你们两个谁受了委屈朕都心疼呢。”

    云风篁立马记了下来,预备回头说给袁楝娘听。

    “到时候朕会叮嘱楝娘的。”淳嘉帝道,“你不必多心。”

    想了想又说,“不过母后那儿你得去请个罪,也罢,到时候朕带你过去罢。母后最是贤德大度,肯定不会跟你计较的。”

    当着你的面,袁太后当然是贤德又大度,回过头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哦!

    云风篁在心里呵呵一笑,这种手段她在上一个准婆婆陈氏那儿见的多了。

    问题是人家戚九麓是站在她这边的,而皇帝,肯定是站在袁太后那边的……

    这真是……

    回想起来她给戚家做准儿媳妇那会儿虽然没少跟江氏联手干离间陈氏与戚九麓之间母子情谊的事情,但归根到底也没伤天害理啊,不过是些希望过门之后不受婆婆辖制磋磨的心思而已。

    那是连哄好了人家儿子之后反过来不敬陈氏的想法都没有的,毕竟江氏一直反复提点,陈氏再不好也是长辈,是戚九麓的亲娘。戚九麓自己跟陈氏吵啊闹啊无所谓,嫡亲母子能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恨?但做儿媳妇的就不然了,别管背后怎么捅刀子,场面上对陈氏必须尊敬孝敬又亲近,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反正……以戚氏谢氏的门楣,云风篁也不需要像寒门儿媳那样什么都亲力亲为的服侍婆婆,做足样子漂亮话说到位也就是了。

    虽然自觉从来都不是什么纯孝的儿媳妇吧,至少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不好!

    至于这么报应她么!!!

    她不服!!!

    云风篁内心咆哮,但话说到这儿,却也不好继续闹下去,遂抿嘴一笑,娇俏道:“妾身谢陛下爱护,妾身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皇帝对她这些不要钱的甜言蜜语早就麻木了,闻言淡定道:“嗯,朕知道。朕还知道爱妃最喜欢朕了。”

    本宫还喜欢你去死一死呢!

    云风篁暗暗诅咒,面上却笑的阳光灿烂,亲亲热热的挽住皇帝的手臂:“陛下就会取笑妾身……对了,陛下刚才说,妾身跟悦婕妤您都心疼,是不是真的啊?”

    淳嘉帝原本一派轻松,听了这话顿时警觉,心道这妃子八成又要作妖。

    他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下坐姿,方含笑道:“朕金口玉言,刚刚说的话自然是真的……怎么爱妃不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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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后宫有毒介绍:
太皇太后高踞凤座,静观风起云涌;太后1号先帝发妻,一心一意扶持外戚;
太后2号皇帝原嫡母,心机深沉,隐忍待发;太后3号皇帝生母,深居简出,心思莫名;
皇后三代主持中宫,贵妃背靠权宦,淑妃出自保皇党,悦妃是帝王青梅,瑶宁夫人受荐摄政王,六宫妃嫔争宠之余天天无间道。
噢还有先被抱养后被过继登基八年还在“专心向学”的淳嘉帝……
当然必须提的是云·不搞事不舒服·不搞事不可能·大佬·风篁。
众后妃一起哭:这后宫真TM有毒!!!
这后宫有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这后宫有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这后宫有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