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皇城司的典故
眼看帝辇到了延福宫前,云风篁压下心头杂念,跟着淳嘉帝走了进去。
“陛下怎么来妾身这儿了?”接到消息的纪皇后出来迎接,瞥一眼云风篁,旋即微笑着问皇帝,“可是斛珠宫有什么事儿?”
淳嘉帝道:“是同云嫔有关。”
将方才在庆慈宫的说辞复述了一遍,端起茶水呷了口,“朕想着此事既然禀告了皇祖母,皇后这儿也该知会一声才是。”
“竟有此事?”纪皇后微露讶色,仿佛压根没听说过一样,皱眉道,“那这可真是妾身的不是了,之前听了淑妃妹妹的禀告后,也没查就答应下来……”
皇帝大概怕她牵扯淑妃,忙说:“其实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云嫔与戚氏子纵有婚约,也是年幼之事。早在三年前两家决裂,便已没什么关系。说起来也是松籁年轻,不知道在哪里听了几句挑拨,当众闹了这么一出。朕原本想好生教训他一番的,可皇祖母一直挂心子嗣,楝娘才有身孕,这段日子心绪都不甚稳定,这……”
“……”纪皇后淡淡一笑,看着皇帝等自己接口却没等到,只好继续喝茶以掩盖尴尬,这才慢吞吞道,“陛下如今膝下空虚,当然是子嗣为重。”
又说,“只是……若什么都不做,传了出去,人家还当袁松籁所言乃是事实,岂不是要污了后宫清誉?”
她说到这儿朝云风篁微微一笑,“而且云嫔伺候陛下素来用心,莫名其妙的,被怀疑了这么一遭,陛下不心疼,妾身可舍不得她受这委屈。”
“那皇后以为,该当如何?”淳嘉帝微微皱眉,问。
纪皇后道:“究竟袁松籁是悦婕妤的嫡亲堂弟,且自幼父母双亡,由兴宁伯夫妇抚养长大,与悦婕妤犹如嫡亲姐弟也似……如今悦婕妤妊娠在身,妾身也不敢让她太过担忧。要不这样吧,让他禁足三月,以作警告,如何?”
淳嘉帝沉吟了会儿,说道:“也罢,松籁到底年轻,是该长长记性。”
说了这事儿之后,皇帝又跟皇后说了几句客套话,也就打算走人。
皇后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却笑着说:“陛下待会儿要云嫔伴驾么?妾身这儿正好有些事情要叮嘱她呢。”
“那云嫔就留下来罢。”淳嘉帝随意看了眼云风篁,说道,“朕打算去烟兰宫瞧瞧。”
皇帝一走,纪皇后就皱了眉头,问云风篁:“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想到将这件事情翻出来?”
“足见陛下居心叵测。”云风篁语气肯定道,“他这是宁错杀不放过,不肯给翼国公府留下丝毫隐患!若非心心念念的要用云氏,哪里会这样的用心?”
皇后不耐烦的说道:“这些话还用你说?!”
她要是不怀疑淳嘉帝,之前也不会那么爽快的接纳云风篁的投诚……毕竟以纪氏如今的权势地位,这宫里够资格跟皇后扳手腕的才几个人?梦寐以求想投靠中宫的妃嫔多了去了,就云风篁的出身皇后还真不是很看得上。
“娘娘。”知道皇后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拿出点儿干货,只怕皇后就算不跟她翻脸,日后的支持也必然大幅下降,晋升主位这种事情就更加不要想了,云风篁心念电转,说道,“妾身以为陛下这么做,应该是想行一箭双雕之计:第一为云氏消除隐患;第
二就是挑起摄政王府的争端!”
“毕竟摄政王世子乃元妃所出,可元妃已逝,如今的王妃有着亲生子,还有清平侯府的支持,亲生子还在摄政王的安排下拜了零山先生为师!就算零山先生现在被弹劾,然而名望学问人脉俱在,会不会就此身败名裂也未可知!”
“那陆氏岂能没点儿私心?”
“偏生咱们这位王世子也不是坐以待毙之辈,否则何以与那戚氏子来往密切,甚至带了他入宫?”
云风篁轻声说道,“世子到底是摄政王亲生骨肉,陆氏纵然也为摄政王生下男嗣,明面上也不好太针对世子。可今日那袁棵这么一嚷,等若是给陆氏现成送上了借口。若妾身猜的不错,接下来,陆氏定然以戚氏子为借口,劝说摄政王将世子软禁府中以避风头……趁这机会,一步步的瓦解世子的势力,为日后夺取世子之位做准备!”
“娘娘大可将这番话告知家族,由此可见陛下狼子野心!”
纪皇后沉吟道:“你的推测的确不无道理……只是,陛下这么做,图什么呢?”
这要是纪氏或者骠骑大将军那边这么做,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淳嘉帝……
他这会儿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摄政王府闹起来,对他有什么好处?
说句不好听的,别管摄政王跟世子怎么个敌视淳嘉帝法,究竟一笔写不出俩“公襄”,都是宗室子弟。
本来纪氏、清流、骠骑大将军这些人就够强势的了,若果代表宗室的摄政王受到重创,皇帝就不怕一个不好,这天下会换个姓氏来当家?
到时候公襄氏的其他人且不说,淳嘉帝头一个活不了!
“妾身听说,摄政王手握皇城司……”云风篁幽幽提醒,“妾身还听说,皇城司为开国太祖皇帝陛下所立,代代只忠于天子。”
纪皇后悚然一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颔首道:“不错!本宫光想着庙堂争斗,差点将这事儿给忘了!”
皇城司一向是皇室最忠实的鹰犬,以只听命天子而著称。
如今这群鹰犬的缰绳牵在了摄政王手里,纯属意外。
一旦摄政王有个闪失,最名正言顺将皇城司收入囊中的,就是淳嘉帝!
而淳嘉帝为什么到现在都在“进学”,不就是翼国公独木难支,袁氏不堪大用?
若果让他拿到了皇城司……
那?
皇后越想越是不安,匆匆夸奖云风篁几句,暗示会为她记下这份功劳,就端茶送客,看样子是打算立刻去见纪太后,商议此事。
等出了延福宫,熙乐小声道:“兹事体大,婢子得赶紧提醒世子……云嫔您有什么话要带给世子么?”
“我搪塞皇后的话你也信?”云风篁闻言轻笑一声,“别人不知道我跟戚九麓的关系,你还不清楚?你家世子又不傻,我今日之前都去过一趟太初宫了,以他在宫里的耳目会打听不到吗?既然知道带着戚九麓入宫可能会碰上我,却还是这么做了,又怎么可能不注意防着陆氏?”
熙乐想想也是,暗松口气,尴尬说:“婢子愚钝。”
“说起来,你也是皇城司的人吧?”云风篁似乎随口一问,“世子的处境,怎也不禀告王爷,免得他日兄弟阋墙?
“婢子是皇城司,但……”熙乐踌躇了下,到底还是告诉了她,“但婢子这些人,都是窦王妃的娘家那一派,归根到底不算皇城司的嫡系。窦王妃去时,世子年幼,陆氏进门后趁势铲除了不少人,窦家如今在皇城司已经不怎么说得上话了。而且清平侯府势力不弱,哪怕告知王爷,王爷也不可能对陆氏母子做什么,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所以……”
云风篁好奇道:“不算皇城司嫡系?这是怎么说的?”
熙乐索性给她从头讲起这事儿归根到底,是孝宗皇帝打破了皇城司只在历代天子手中传递的祖训引起来的。
虽然孝宗皇帝在驾崩之前就将皇城司交给了摄政王,但偌大一司,担负的还是监察天下为天子耳目的重要责任,不管是孝宗皇帝还是摄政王,都不会天真的以为,皇城司当时的主官当着孝宗的面给摄政王一跪一承诺,就真的从此死心塌地的听话了。
所以在孝宗皇帝的暗示下,摄政王派遣自己当时的岳家,也就是窦氏子弟,进入皇城司任职,以迅速掌控。
只是窦氏原本门楣不高,族中子弟虽多,能力有限。因此即使是在孝宗跟摄政王的双重支持下进入皇城司,仍旧根基不稳。
索性摄政王本身颇有能力,在孝宗无子、嗣子淳嘉当时年少而且毫无权力的情况下,倒也将这群鹰犬拿捏至今。
只是……
对于窦氏来说,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窦王妃在时还好,毕竟摄政王与王妃感情深厚,王妃还生下世子,皇城司的人对在其中任职的窦氏子弟客客气气,各样事情都非常的配合,不懂的也愿意倾囊相授。
后来王妃去世,陆氏进门,欺世子年幼,将公襄霄身边的许多窦氏老人都打发了,皇城司看出端倪,对窦氏子弟就没那么礼遇了。等到陆氏生下子嗣,摄政王府与清平侯府来往密切,那态度越发的天壤之别……
等公襄霄长大了点儿,开始醒悟继母没有他认为的那么温柔无害……这时候窦氏在皇城司已经被边缘化。
也就在宫禁里还有些势力,毕竟公襄霄从淳嘉登基就做了皇帝伴读,这些年来待宫里的时间比在王府还久。窦氏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其他地方保不住放弃也还罢了,涉及公襄霄的安危,那是怎么都要死守不放的。
因此摄政王府与皇宫,公襄霄还算消息灵通而且有些人手可用,但其他地方……那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偏偏他几次鼓足勇气跟摄政王提出来要效仿父王当年,投身边军磨砺,全部被摄政王驳回,只将人按在伴读的位子上,连个正经官职都不帮他弄,想丰满羽翼都无计可施。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惴惴不安。
“原来如此。”云风篁听完这一番官司,若有所思,心道这些戚九麓肯定早就打听到了,这会儿约莫是想帮公襄霄坑一把那陆氏?
只是……
陆氏之子年岁尚幼,摄政王哪怕偏爱后妻以及后妻所出的子嗣,也不可能这会儿就放弃世子。
这种情况下,公襄霄就算做事过分些,摄政王也不得不忍了,甚至还要帮他善后。
而那位王世子现在的处境太好过了,对她对戚九麓,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七十九章 父子
“世子,王爷请您进去。”摄政王府的书房前,书童微微垂首,为面前的华服少年打开了门。
公襄霄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了下,这才大步迈入。
这间书房是摄政王平素处理公务以及与心腹幕僚议事的地方,是以十分宽敞。
进门先是一间花厅,设着桌椅茶具,盆栽珍玩,作为偶尔小憩用。掀起花厅后的珠帘进去,方是真正书房所在。
摄政王自幼有着好学的名声,身份又尊贵,这间书房实打实的汗牛充栋,四壁都是黄花梨镂刻卷草纹书架,琳琅满目的摆放了诸多经史典籍。
略靠后的位置张着一架八折仕女游春图屏风,屏风下书案后,端坐如钟、锦袍玉冠的男子正是摄政王。
名讳是公襄茂的摄政王年近四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材魁梧高大,发浓髯密,一双眸子炯炯有神,顾盼之间精光四射,气势十足。
公襄霄来之前已然跟戚九麓再三商议过,此刻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直视,躬身行礼:“父王。”
“坐。”摄政王因着早年在军中磨砺的经历,行事颇有行伍众人的风范,最是果决,不喜繁文缛节,此刻朝不远处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看着世子恭敬落座,便单刀直入问,“为何与戚九麓亲近,为何携他入宫面圣?”
公襄霄垂着眼眸,说道:“心筠兄与孩儿年岁仿佛,为人爽快大气,颇有北地健儿的风范,孩儿是以喜欢与他相处。今日之所以会带他入宫面圣,皆因上回射覆孩儿输给了……”
摄政王打断他的话:“这些你说给外头的人听去就是,孤想听真话。”
“……孩儿想去北地。”公襄霄沉默片刻,道,“心筠兄是北地之人,又得父王称赞,孩儿想试试他能不能帮助孩儿。”
“你去北地做什么?”摄政王不冷不热的说道,“射覆不过是区区游戏,你都十有**垫底,这点儿本事,去了北地又有什么用?还是你指望打着孤的名头,去那儿耀武扬威?”
公襄霄握紧了拳头:“父王若许孩儿去北地,孩儿绝对不敢用父王的声名招摇过市!再者,正因为在帝京这些年一直碌碌无为,孩儿才想效仿父王当年,去北地磨砺一番!往后,也能为父王……”
摄政王淡淡说道:“你的孝心孤知道了,只是孤就你跟震儿两个孩子,怎么舍得你远离?尤其你母妃去时再三叮嘱孤要好好照顾你,若果知道你去了北地那般苦寒之处,九泉之下,岂能不心疼?这事儿不必再议,以后也不要再带那戚九麓进宫,且回去院子里反思个几日罢。”
公襄霄猛然抬起头看向他,很想问既然你还记得元配,做什么任凭陆氏将自己排挤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他看了摄政王一会,最终沉默起身,一言不发的行礼离开。
出门之际,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不过公襄霄全没心思领会这声叹息里的意思,大步回去自己住的院子,见着戚九麓已然在此等候,正怡然斟茶,劈手夺过他手中茶碗,一口气灌了下去,方涨红着脸,寒声说道:“他果然又没答应!!!”
“世子,也许王爷是真心实意心疼你。”戚九麓慢条斯理的劝,“毕竟清平侯已有疑似染指北地大族的举动,你若去了那边,一旦有个闪失,王爷为了大局,为了令弟,只怕也不
好跟陆氏撕破脸,因此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你放在羽翼之下,杜绝一切意外。”
公襄霄冷笑道:“然后我之安危荣辱,皆在他一念之间?!”
这要是他还年幼那会儿,跟摄政王父子关系密切的时候,他还能坚定的相信摄政王绝对不会害自己。
但陆氏的进门,公襄震的出生……公襄霄已经很难相信自己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了。
他需要自己的人手、势力,以保证他的安全感。
问题是这正是摄政王限制他的地方。
倒是他的异母弟弟公襄震,这才多大?就拜了零山先生为师,从开蒙的待遇就不是公襄霄能比的,他当年开蒙的时候只是个寻常举人,后来进宫做了伴读,与皇帝算是同门师兄弟,能做帝师的人学问才干当然都是不差的,可是他们最关注的都是皇帝,公襄霄等人不过陪衬。
这些年来,最受关注的淳嘉帝都还在老老实实的研究学问,公襄霄等人,又哪里能有什么成就?不过是顶着看似尊贵的身份,做个富贵闲人罢了。
公襄霄不能不怀疑,由于清平侯府的缘故,摄政王并不希望有个出色厉害的世子。
往好处想,他这个父王还是疼爱他的,只是如今需要陆氏的娘家支持,不得不虚与委蛇,是以弹压着世子,免得陆氏那边生出怀疑;往坏处想,摄政王对他疼爱归疼爱,到底不复从前,他不想两个孩子将来兄弟阋墙,所以将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次子公襄震年纪还小,也还罢了。
已经长大的世子若果丰满了羽翼,他这父王说话也未必那么管用了……所以干什么要让公襄霄效仿他当年前往军中磨砺呢?当年孝宗皇帝拼着死后无嗣也要将皇位传给摄政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觉得这个弟弟经历丰富有着才干,承位之后不至于让皇室大权旁落?
公襄茂自己是投身军伍的受益者,所以想要辖制儿子时,自然不会给儿子机会。
不管是哪种,都意味着公襄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对他来说是无法容忍的。
即使试图掌控他生死荣辱的那个人是他生身之父。
“所以咱们才要试探王爷。”戚九麓将他手中空了的茶碗接过来,添满递回去,平静道,“世子如今根基浅薄,单靠窦氏这点儿人手,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而且这还是王爷默许的情况下,若果王爷警觉,这些人还能不能继续为世子效劳,也未可知。”
公襄霄徐徐吐了口气,紧攥了拳,重重点头:“本世子……明白。”
这句话他说的咬牙切齿。
戚九麓所以又劝了句:“王爷不欲世子成就气候,因此世子接下来行事,可以适当鲁莽一些,偶尔流露出王爷此举的不满,也没什么。但,请世子谨记:世子只是觉得自己身为堂堂男儿,年岁既长,合该为王爷分忧解难,为幼弟作表率,别无他意!世子终究还是孺慕王爷、爱护小王爷的。顶多,因着这些年与王爷生疏,又时常见不到小王爷的缘故,不擅表达!”
“……本世子知道。”公襄霄怅然一叹,说道,“本世子如今没资格与父王作对。”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场面上还是需要尽到一个世子的本分,这样即使做错了事情、即使被陆氏那边抓到把柄,还能依靠骨肉情分蒙混过关。
他沉默了会儿,忽然问,“心筠,你为了……离家来帝京,放任家族栽培庶弟,可担心有朝一日,在帝京一无所获,族中也有了令弟这新任宗子,无处可去?”
戚九麓安然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自古如此。”
看着他泰然自若的样子,公襄霄忽然有些羡慕云风篁,倒不是说他对戚九麓有什么癖好,主要是,他这辈子还没有谁如此不顾一切的、无所求的向着他。
幼年时父宠母爱三口之家和睦无比的场面遥远的像是幻觉,之后……之后……哪怕如今站在他这边的窦氏,公襄霄心里也是清楚,血脉的情分只是一个,最主要的,还是为了权势地位。
“那位云嫔,真是心狠啊。”年少的世子所以暗自发出跟戚九麓之前一样的感慨,“面对心筠兄这样忠心耿耿的旧情人,居然还能再三试图斩断牵连……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人在深宫的云风篁并不知道公襄霄在试图揣测她的想法,此刻她正对着面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宫女一脸懵逼:“救你?你一个烟兰宫宫女,有什么事儿不能求贵妃娘娘做主,怎么跑来斛珠宫跟我哭哭啼啼?”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宫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哽咽了好几回才讲清楚,“贵妃娘娘如今有孕,烟兰宫上下无事不得打扰!婢子卑贱,被打发出来之后根本不得靠近正殿。再者,今日原是贵妃娘娘派人将婢子送来斛珠宫的……求云嫔开恩,救救婢子吧!婢子做牛做马,生生世世,不忘您大恩大德!”
无怪她急成这个样子:袁楝娘是国朝出了名的“宫嫔杀手”,手底下宫嫔宫人的人命有多少,只怕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而这宫女原本是烟兰宫专门给贵妃捏肩捶腿的,方才淳嘉帝从延福宫走的时候不是说去看望贵妃么?说话的时候皇帝随口提及方才练习骑射后有些肩酸背痛,贵妃就喊了她出来给皇帝捏一捏。
许是手法周到,皇帝就称赞了几句。
然后贵妃就把人送给皇帝了。
但淳嘉帝没肯要,说自己在太初宫自有伺候的人,而且贵妃怀孕辛苦,更需要宫女的伺候。
因为看郑贵妃态度很坚持,皇帝就说了一番体贴的话,大概就是爱妃你为朕妊娠皇嗣实在辛苦了,朕虽然是男子,但也听说孕妇不容易,所以难得这么个会服侍的,你就别跟朕客气了,自己留着用罢……之类。
贵妃于是也没再说这个事情。
皇帝大概以为没事儿了,也就欣然道别,施施然回去他的太初宫了。
结果贵妃转头就把人送到了斛珠宫,美其名曰从皇帝的这番温柔体贴里,由己推人想到同样怀孕的悦婕妤也不容易!
而且悦婕妤的身边人前段时间因为“谋害新晋宫嫔云风篁”的缘故才被清理过,这会儿八成不齐全。
为了让袁楝娘怀孕期间过的更舒服,为了让她以更好的姿态孕育皇嗣,为了……总之郑贵妃慷慨的决定,将这皇帝亲口认证过的会服侍的宫女,送给悦婕妤!
姑且不说贵妃这么做是为了气袁楝娘一番呢还是别有所图,总之这宫女闻讯之后差点没吓死,这不,人被送到斛珠宫,恰好赶着袁楝娘小憩没醒,凝碧殿的人安排了个屋子让她待着等,她如坐针毡了片刻,最终大着胆子偷溜出来,跑紫泉殿来求助了?
第八十章 议亲
云风篁对此有点啼笑皆非:“且不说你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来服侍婕妤娘娘的,婕妤娘娘就算不需要,又哪能不念贵妃娘娘的好,难不成还会拿你怎么样?就说婕妤娘娘这儿伺候的人也不少,可未必会将你留下来呢。”
所以你连袁楝娘的面都还没见到,就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做什么?
说不定人家本来不想怎么样你的,被你这么一弄,恼羞成怒,反而要跟你没完了呢?
那宫女不知道是被吓的六神无主了还是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却没听出未尽之语,闻言倒是松口气,抹了把脸,战战兢兢的确认:“婢子这会儿回去真的不要紧吗?”
“你赶紧点回去,别叫凝碧殿的人发现了,那还好了。”云风篁说道,“不然婕妤娘娘才不会放过你!”
这话唬的那宫女一骨碌爬起来,行了个礼就赶紧跑了。
“烟兰宫的人,有这么怕咱们那主位吗?”云风篁也没管她,只问左右,“我瞧熙景熙乐你们可不是这样。”
贵妃虽然不如皇后,但郑裳楚背后的靠山可也不弱。对比熙景熙乐压根没将袁楝娘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对这位悦婕妤嘲笑蔑视比较多……烟兰宫的宫人未免太孱弱了些?
熙景猜测道:“可能是因为郑贵妃将她送给了悦婕妤的缘故?毕竟送给了悦婕妤之后,那就是悦婕妤的人了,悦婕妤爱怎么处置她就怎么处置她。”
又奉承道,“这人倒也乖觉,知道婕妤娘娘虽然是斛珠宫主位,可这斛珠宫里真正做主的,还是云嫔您。”
“这话说的可是没边没际了。”云风篁淡笑了下,“我不过一介宫嫔,哪里有那胆子越过主位指手画脚?”
她沉吟了下,吩咐,“去打听下那宫女的性情为人罢,我进宫才几天,如今位份也不是很高,那宫女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左右连忙答应下来。
这时候天色已晚,云风篁见没其他事儿,也就安置了。
次日照例到延福宫请安,然后被皇后带着去绵福宫请安……请安完了,云风篁跟魏横烟寒暄着正要离开,却有宫人过来叫住了云风篁,说皇后让她等会儿先别回斛珠宫,先去延福宫一趟,她有事要吩咐。
魏横烟于是眼带羡慕的走了。
云风篁猜测是之前怀疑淳嘉帝的事情,纪皇后联络纪氏,有了回音。
但到了延福宫,纪皇后同她说的却是:“今儿个一大早,摄政王就带着世子入宫给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请罪兼请安。方才咱们去绵福宫的时候,恰好跟他们走了个前后脚……摄政王还说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世子这年纪也该说亲了,只是元妃早逝,继妃虽然出身侯府,无奈次子年幼多病,脱不开身,这事儿想请太皇太后还有母后皇太后帮忙参详一二。”
“娘娘的意思是?”云风篁边思索边问。
纪皇后说道:“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被他这么一说,想到三位公主都到了议亲的年纪,这不,她们两位也是静极思动,觉得宫里这些年来因着没有皇嗣诞生的缘故怪冷清的,不如趁机热闹热闹。”
简单来说,太皇太后跟纪太后打算用皇室的名义办一场相亲会,给适龄的宗亲贵胄彼此相看下。
“本来本宫想着,马上就要避暑了,不若去了山上再弄,那时候还方便些。但母后皇太后考虑到避暑期间帝京也是要留守重臣的,那几家的子弟到时候也不太可能扔下长辈,自己跑去行宫避暑,担心到时候人不齐……这不,催着让这两日就先来上一场?”
这个事情用不着云风篁操心,纪皇后操持起来很娴熟,地
方都想好了,就安排在太液池中的小方壶或者小瀛洲上,这两座岛是五座小岛里最大的,景致也好,非常适合少年男女们花前月下。
而且不会打扰到后宫的安宁与秩序。
皇后之所以这会儿召了云风篁过来,却是让她分析一下,摄政王此举有些什么用心?跟淳嘉帝有没有关系?
“摄政王想是一片爱护世子的心意。”云风篁沉吟片刻,说道,“毕竟戚氏子是王世子带进宫来面圣的,向来男女之事,最为好事者津津乐道。就算袁松籁被禁足,侧面传递了此人信口开河污蔑宫嫔的消息,人心叵测,总有些人会不依不饶的传递谣言下去。最重要的是,零山先生的弹劾还在进行之中,至今没有出一个对零山先生有利的结果出来,这时候再加上此事,很难不让摄政王焦头烂额,甚至零山先生之事的火会烧到世子身上。”
“这时候摄政王为世子议亲,既可以转移舆论,也能够利用婚事,拉拢一门臂助。”
至于说是不是跟淳嘉帝有关系……
云风篁抱着“不搞死淳嘉帝自己也没好下场”的信念,毫不迟疑道,“袁松籁揭发戚氏子与妾身曾有婚约既然是陛下指使的,事情如此发展,恐怕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摄政王继妃背靠清平侯府,所以即使她所出的嫡次子年岁尚幼,却已经带给世子很大的压力。本来世子至今未曾建功立业,非是继母对手。但若世子得到强势的妻族支持,对于继妃母子来说,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事儿的确可能逼着陆氏提前跟王世子撕破脸。”纪皇后思索了一下,说道,“但摄政王也不是蠢人,既然亲自带世子入宫提起婚事,料想不会不考虑安抚陆氏?”
毕竟摄政王现在还只是摄政王呢,陆氏也好清平侯府也罢,虽然已经开始排挤公襄霄了,但也不至于这会儿就斗的死去活来,平白便宜了外人。
而且从大局考虑的话,公襄霄这会儿娶个大族之女,对于摄政王的整体利益都是极好的。
这两年摄政王对世子明显不如从前亲热,这种举动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让陆氏以及清平侯府心平气和些……所以纪皇后不怀疑摄政王能够说服陆氏还有清平侯支持公襄霄联姻名门望族。
她于是想不明白,一直被拘在深宫,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的淳嘉帝,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摄政王府乱到皇城司都不得不转投天子怀抱?
“娘娘,袁氏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云风篁要是想到,那肯定早就告诉皇后了,归根到底她只是个消息闭塞的宫嫔,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想推测也无从入手,这会儿只能冀望于皇后能够提供些蛛丝马迹。
但皇后闻言摇头:“兴宁伯府内外一向耳目众多,但有风吹草动都躲不过去。”
她沉吟了下,忽然问,“你对戚氏子了解多少?”
“……妾身与他也算青梅竹马,不过戚氏这两代子嗣单薄,他自幼课业沉重,很少露面,再加上解除婚约后再未见过,要说了解,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云风篁谨慎的说道,“倒是其母陈夫人,妾身接触的比较多。”
纪皇后对陈氏不感兴趣:“你曾为戚氏未来冢妇,可知道他们家与帝京是否有牵连?”
“娘娘怀疑戚氏子是陛下的人?”云风篁一怔,忙道,“这……这应该不太可能罢?戚氏在北地是一等一的大族,妾身那父家虽然人多势众,却也要低上一头。陛下哪里来的筹码说服他们投靠?”
“……”纪皇后沉默了会儿,挥挥手,让她告退,“也罢,且看着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罢。”
如今毫无线索,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只是皇后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疏漏了什么很要紧的地方?
云风篁起身告退,走之前到底没忍住,停了停步伐问皇后:“娘娘,就算不知道陛下接下来的打算,可单凭袁松籁的举动,足见陛下……”
“本宫何尝不明白?”纪皇后叹口气,“只是……唉。”
她虽然没明说,但估计是通知了娘家之后,得到的回应不是她想要的。
“兹事体大,妾身想着,常人都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云风篁实在不懂纪氏对自家女儿们的防备,纪皇后跟太皇太后还有纪太后都不同,她跟淳嘉帝之间不但没多少感情,更无子嗣,她有什么理由帮着丈夫而不是娘家?!
只是这话不是她现在可以说的,所以只委婉安慰了句皇后:也许你娘家不是没听进去,只是不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呢?
纪皇后心情沉重道:“但望如此罢。”
言语之间对于娘家却没什么信心,显然觉得他们不会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云风篁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出了延福宫,就心事重重的,一路沉默不语,这样的反常让熙乐也不敢作声。
回到斛珠宫,她才稍作恢复,经过凝碧殿附近时,就听到那边传来许多动静,夹杂着宫女的哭喊声,只是很快就被堵住了。
这种事情对于袁楝娘来说估计是家常便饭,云风篁也懒得管闲事,只作未闻,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
不意才到紫泉殿,就看到只带了雁引在侧的淳嘉帝,正百无聊赖的站在路旁,拔了草叶逗着一只不知道哪儿跑来的狸花猫。
“陛下?”云风篁诧异的打量了主仆二人一眼,上前见礼,“这里怎么会有一只猫?”
淳嘉帝说道:“上次明惠跑这附近哭,不是被只蛤蟆吓到了么?母后知道后命人将那些荒僻之地好生收拾一番,免得再有什么东西吓着了喜欢到处跑的明惠她们。因着宫人禀告说宫城广大,就算这会儿拾掇了,也不能保证有什么蛇鼠之物藏在角落里,又着御兽苑送了些狸猫进来……这大约就是其中一只罢。”
云风篁瞥了那猫一眼,到底是御兽苑养出来的,皮毛油光水滑,品相端正,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意思,对着淳嘉帝这位天子,丝毫没有讨巧谄媚之色,反而不住的伸爪,想去抓破他的袍衫。
这猫看起来有点凶……这会儿出现在斛珠宫,也不知道是无意跑进来的,还是人为?
毕竟正殿那边的袁楝娘可是怀孕了的……
她这么想着,却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陛下要去凝碧殿吗?妾身方才那边过,似乎婕妤娘娘正在发怒呢!”
“楝娘又不高兴了吗?”淳嘉帝挥动草叶吸引狸猫注意的手一顿,沉默了会儿,才叹着气起身,似自语似无奈道,“那朕再去看看吧。”
说着将草叶一扔,匆匆而去。
云风篁见状也不再停留,径自带着熙乐回自己的偏殿。
守门的陈兢看到她回来,连忙上来行礼问安,但跟着就微讶道:“这猫是主子带回来的吗?”
云风篁回头一看,方才对淳嘉帝很是不善的狸花猫,不知何时紧跟在自己身后进了紫泉殿,见她看过去,立刻摆了个乖巧可爱的姿势,特别软绵绵的张嘴:“喵……”
“跟咱们没关系。”但云风篁压根不吃这套,不但让陈兢当场把它赶出去,还立马去见了念萱,“你看看我今日这身上,可被做了什么手脚?怎么方才一只狸花猫对陛下不理不睬,反倒是试图跟我卖乖讨好?”
第八十一章 魏氏
念萱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已经好了很多,可以起身在附近走动了,只是云风篁说怕她日后留下痼疾,不许太过劳累,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屋子里。
这会听了云风篁的话,忙不迭的给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但什么都没发现,猜测是那猫:“也许就是喜欢您呢?要不它再来的时候咱们养起来罢?紫泉殿好些日子没人住了,之前收拾的时候,陈竹还说看到过老鼠。左右给口剩饭,也不费什么事儿。”
云风篁知道她是一向喜欢这些小猫小狗的,闻言微微摇头,道:“这畜生不是咱们打小养的,吃不准它性.子,这会儿看着还算乖巧,方才对着陛下可是凶悍。这要是咱们养着,回头出去抓伤了人,岂不麻烦?再说这是母后皇太后为了公主殿下吩咐散养宫中的,又不是赏赐咱们的,贸然扣住,叫人告到绵福宫,不定生出来风波。”
见念萱有些失望,随口安慰,“你若喜欢,等回头有机会,我给你设法弄只过了明路的养着就是。”
“还是算了吧。”念萱忙说,“婢子已经够拖累您的了,哪里还能再要这要那?再说婢子马上就好了,到时候也没空养这些东西。”
云风篁道:“养着也不费什么事,再说也不是马上给你弄过来。”
接下来主仆又说了些闲话,云风篁方回到内室。
熙乐进来伺候,见她神情平静了不少,小声禀告:“陛下方才去了凝碧殿,那边还是哭哭啼啼了好久才安静下去,陈竹同那边的一个小宫女要好,偷偷摸过去问了几句,说是有宫人服侍婕妤娘娘用安胎汤时不慎撒了出来,婕妤娘娘所以大发雷霆。”
顿了顿,“那宫人已经被打断腿丢出去了。”
“陛下愿意宠着她,管她呢?”云风篁淡定道,“她如今母以子贵,太皇太后那几位都容忍着,只要不犯到咱们这儿,权当不知道好了。”
反正被丢出去的宫人又不是她的人。
她没再理会正殿那俩,自顾自的梳洗用膳,午后正小憩,却被熙乐柔声叫醒,说是魏婕妤派了人来,邀她去怡嘉宫赏花。
这当然只是个借口,云风篁估摸是有什么话要说,想了想,收拾了一番也就过去了。
到了怡嘉宫正殿琴德殿上,魏横烟亲自出来迎着,让人摆上茶点,也就清场,开门见山问:“今儿个皇后娘娘留你说话,可是提到王世子的婚事?”
“这么快就传出来了?”云风篁有些好奇,“怎么你家有姐妹想说给王世子?”
魏横烟笑着道:“能不快么?毕竟马上就要避暑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吩咐要在避暑之前先办一场,这会儿还不把消息传开,到时候没人来可不尴尬?”
不过她倒不是想把家里姐妹说给公襄霄,而是想打听另外一个人,“你去过前头两回了,据说每次都见着了陛下的伴读,那邓澄斋见过不曾?他为人处事如何?”
云风篁想了一下,这邓澄斋是崔琬的外甥、馨妃的表弟,正好是她至今都没见过的:“这位我却不曾照过面……你家里看中了他?那为何不私下相看?”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知道魏横烟家里情况,但只看
这位初封位份以及这么快就成为主位就知道,家世即使不如馨妃也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不应该跟崔家搭不上话。而邓澄斋给皇帝做伴读用的是崔氏的名义,可见邓家应该还不如崔家。
“我那继母说他什么都好,但她小门小户出身,眼界未必作准。”魏横烟淡淡一笑,“同母兄长几年前外放,嫂子跟着去了……这不,我那妹妹的事儿,只能我来上心?”
嗯,合着是不相信继母。
这年头没亲娘的孩子可怜啊,公襄霄那王世子都惴惴不安,也难怪魏横烟一定要亲自给胞妹把关。
云风篁心里有数了,说道:“可惜上回太皇太后亲自吩咐我以后别往前头去了,除非公主殿下相邀,不然,有机会一定给你打听打听。”
“当着御前,大抵不敢造次,哪里看得出来什么?”魏横烟闻言微微摇头,她却不是指望云风篁去太初宫那么会儿给她试探出邓澄斋的为人秉性是否值得做妹夫,而是,“皇后娘娘既然单独跟你说了这事儿,到时候会不会让你也一块儿参加?”
云风篁诧异道:“我参加个什么?我都是陛下的妃嫔了,这种场合,皇后娘娘她们去,还能说是主持大局,我去岂非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了?”魏横烟道,“皇后娘娘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事事躬亲?总也要人打打下手的。”
而现在六宫都知道皇后很看重云风篁,甚至这场相亲会还是喊了云风篁专门叮嘱的,说不得就是安排她在其中承担什么差使了。
“皇后娘娘没说到时候让我做什么呢,若果有机会,我会帮忙留意那邓澄斋的。”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云风篁就说,“但若皇后娘娘没有差遣,那我也是爱莫能助。”
魏横烟感激的点头,许诺了一番好处,就问起之前袁松籁在太初宫揭发戚九麓的事情:“听宫里传言说是陛下跟太皇太后一起压下去的……你还好吧?”
“本来就是一番闹剧,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不好的?”云风篁无所谓的道,“也真难为我那位主位了,怀着孕还不消停。”
“是她做的?”魏横烟微微惊讶,“她也忒是糊涂了!且不说能够礼聘入宫那都是再三筛选还有家世保障的,就说这种事情闹起来,陛下脸上能有什么光彩?她不为你考虑,竟也不为陛下着想吗?陛下真是平白心疼她这些年。”
不等云风篁接口,她又说,“不过那人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也就是仗着陛下好.性.子,这么多年了一直对她痴心不改。”
魏横烟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只是如此不惜福,全不怕有朝一日福祚衰微,到时候却如何在这宫中立足?”
云风篁笑着道:“她如今怀着身孕呢,怕什么?那天我被陛下带去庆慈宫,太皇太后是很想给袁松籁个教训的,可后来陛下提到皇嗣之事,太皇太后也不作声了。”
“她那身孕……”魏横烟冷笑了下,顿了顿没继续说,只意味深长道,“她之前也怀过,后来可不是什么好结局,但望这次能够否极泰来,为陛下绵延子嗣罢。”
“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云风篁岔开话题,打探魏横烟的娘家是什么来路?
魏横烟因为刚刚托付了妹妹的婚事,再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也就云风篁这种伪帝京贵女才不清楚,不然听着魏这个姓氏,也能猜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据实以告:“我家算起来是宗亲,祖母东兴大长公主殿下,是神宗皇帝陛下的异母姐妹。”
东兴大长公主下降时,魏氏还是将门世家,但从东兴大长公主的驸马那会儿开始有点弃武从文的意思,现在已经一派书香门第的氛围了。
这也是魏氏想招邓澄斋为女婿的缘故,邓澄斋是崔琬嫡亲外甥,崔琬在士林中名望比韦长空这六首固然弱了一筹,却实打实是如今的魁首级人物。结亲之后,有助于魏氏在士林之中地位的提高不说,还能搭上崔琬这位礼部主官。
魏横烟之父现在官拜吏部侍郎,她同母的兄长外放为一州刺史,等攒完资历调回帝京,没意外的话必然是高升的这是个典型的世代簪缨的望族,而魏横烟晋位迅速的优势在于,东兴大长公主还在。
虽然因为太皇太后平素不爱被打扰,鲜少召宗亲入宫叙旧,但东兴大长公主毕竟是宗室长辈,纪太后纪皇后见着也是恭恭敬敬问候的,对于她的嫡亲孙女,自然要有所优待。
但也就是这么点儿便利了,前朝的照顾却没多少。
一来是因为如今皇室衰落,太皇太后地位尊贵,却也插手不了庙堂之事;二来则是因为:“当年谁也没想到会是神宗皇帝陛下承位,据祖母偶尔透露的只字片语来看,她年轻时候跟神宗皇帝陛下还有太皇太后的关系,不算很好。”
嗯,嫡亲孙女都说不算很好,那八成是很不好了。
甚至东兴大长公主没准还襄助其他兄弟跟神宗夫妇作对过……
云风篁不是很清楚神宗皇帝做皇子时的那场皇室倾轧,不过必然是非常惨烈的,因为公襄氏主支的人丁凋敝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神宗皇帝的宝座,基本上就是用兄弟跟子侄甚至姐妹外甥们的尸骨还有血泪铺砌上去的。
只可惜这位皇帝享寿不永,不然以他收拾兄弟姐妹们的干脆利索,肯定不会放着纪氏这么个隐患。
东兴大长公主一脉侥幸逃脱了神宗登基之后的清算,眼下靠着大长公主还在世,还能从皇室拿点儿场面上的好处,等以后……趁着大长公主还在,联姻其他家族,巩固家世,这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又跟魏横烟说了会儿话,也就告辞了。
她出怡嘉宫的时候也看到了几只狸猫,或坐或卧在草丛之间,慵懒的舔舐.着皮毛,察觉有人注视它们,也是无动于衷,见多识广的样子。
看来纪太后下令投放的猫儿不在少数。
云风篁打量了它们一番,也就走开。
结果才回到斛珠宫,就被早就守在宫门口的宫人团团围住,要拿了她去见皇帝皇后:“大胆云嫔!竟敢蛊惑宫人谋害皇嗣,若果婕妤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虽然微贱,却也绝不同你善罢甘休!”
……云风篁怔了怔才回过神来,暗赞诸多同僚之给力:我就去了趟怡嘉宫,袁楝娘的身孕就出事了?
第八十二章 为难的郑贵妃
对于袁楝娘这一胎会出事,云风篁一点都不奇怪。
且不说这位主儿上回怀孕就没保住,这一回也必然不可能太平;就说她在宫里这人缘,能在十个月里平安无事那才叫人想不通。
只是没想到下手的人这么速度,这会儿袁楝娘怕是还没显怀呢。
再者,居然把她也拖下水了?
云风篁思忖着,扫一眼面前群情激奋的众人,清清嗓子:“兹事体大,咱们一起去皇后娘娘跟前理论,我也想知道,是谁敢将这样的脏水泼我头上?!”
“悦婕妤现在如何?”须臾一行人吵吵闹闹到得延福宫,听到这消息,纪皇后顿时皱眉,问,“可召太医过去了?”
云风篁说道:“娘娘,妾身午后应魏婕妤之邀前往怡嘉宫小坐,才回到斛珠宫就被他们堵在了门口,还没见过悦婕妤。”
那行人里则有个年长些的宫女出来磕了个头:“回禀皇后娘娘,方才我家娘娘午后醒来,让贵妃娘娘送的宫女上前伺候,谁知道那宫女给娘娘捏了没多久,趁奴婢们还有娘娘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抽出一根银针,刺向婕妤娘娘小腹!”
纪皇后不解道:“这关云嫔何事?”
“皇后娘娘不知,那宫女叫做山香,之前才到斛珠宫时,因着婕妤娘娘正在小憩,让她在外头候着,结果她就悄悄跑去云嫔那儿了。”宫女说道,“跟云嫔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偷偷摸摸回去凝碧殿听命……这事儿凝碧殿上下好些人都是亲眼目睹。那山香跟婕妤素昧平生,婕妤这两日也不曾苛刻她,做什么要对婕妤、对皇嗣下这样的毒手?”
“必然是因为受人指使!”
宫女跟着再次用力磕头,请求皇后,“求娘娘为婕妤做主、也为婕妤腹中尚未出生的皇嗣做主!”
纪皇后瞥她一眼,说道:“说了半天,你们都还没告诉本宫,悦婕妤如何了?腹中子嗣,可有大碍?”
那宫女颇有点不甘心的意思,支吾了会儿,才说:“索性朱姨看的紧,当时就在山香旁边,看到不对,及时拉住了她……但婕妤受惊不小,来之前,已经叫人熬了安神汤喝着,也着人去请太医了。至于太医怎么说,婢子当时已经在来延福宫的路上,不曾知晓。”
“这会儿还有什么事情能比皇嗣更重要?”纪皇后哼道,“来人,开了本宫的库房,将那些上好的药材收拾一份,速速送去斛珠宫!再跟太医问清楚了悦婕妤的情况来报!”
又让人去太皇太后还有三位太后以及淳嘉帝处禀告,“告诉皇祖母还有三位母后,悦婕妤有惊无险,事实如何本宫正在彻查,请她们莫要太过挂心。”
一番安排之后,方才命人去烟兰宫请郑贵妃……跟前的宫女来对质。
“毕竟贵妃如今也有孕在身,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宜打扰。”纪皇后这么做非常的理直气壮,“悦婕妤刚刚遇险,同为孕妇,想必更加能够理解本宫的苦心。”
袁楝娘是不可能理解的,凝碧殿的宫人也不会理解,他们都觉得皇后就是偏心,只是敢怒不敢言,都垂着头不作声。
皇后见状也就当他们同意了,叫人沏上茶水,慢条斯理的呷着。
半晌烟兰宫来了一个宫嫔,正是之前新晴尸体出现在烟兰宫荷花池、代郑贵妃前来旁听的那位。
这宫嫔瞧着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修眉俊眼,体态丰腴,穿金戴银的,很有几分雍容之感。
盈盈上殿行礼,口称:“烟兰宫才人蔡好儿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叫了起,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就问她:“贵妃既然打发你来,你可认得那山香?”
“妾身认得的。”蔡好儿毫不迟疑的说道,“山香本是烟兰宫服侍的宫女,因为跟着一位老学过些推拿之技,颇受贵妃娘娘看重。妾身这些日子天天到正殿给贵妃娘娘请安,十次总有八.九次撞见她……前番陛下到烟兰宫看望贵妃娘娘,因着陛下提到手臂酸疼,贵妃娘娘还召她过去给陛下捏过肩。”
之后的经过就如山香到斛珠宫那日在云风篁跟前说的那样了,山香一番伺候,淳嘉帝觉得舒服多了,就称赞了几句,郑贵妃于是立马提出将人送给皇帝。
皇帝再三推辞,末了离开,贵妃就本着“陛下体贴本宫本宫也要有所回报嗯是了全后宫都知道陛下最喜欢悦婕妤正好她现在也怀着孕肯定很需要山香这样的宫人服侍”的想法,将人送去了斛珠宫。
“娘娘,贵妃娘娘得知山香谋害悦婕妤之后非常的惊讶,因为烟兰宫上下都知道,山香胆子最小不过,听说要被送给悦婕妤时,一度惊慌失措,几乎要跪下来求贵妃娘娘收回成命……她怎么可能有胆子对悦婕妤、对皇嗣动手?”蔡好儿说完一脸不解道,“还请皇后娘娘明鉴,贵妃娘娘送人给悦婕妤纯属一片好意,绝无他想。”
纪皇后有些意兴阑珊,漫不经心道:“这倒也有道理……但凝碧殿这么多人在这里,显然悦婕妤遇刺受惊之事应该不可能是扯谎,那么你觉得山香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蔡好儿低着头,说自己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还贵妃娘娘一个清白。”
皇后又问凝碧殿那宫女,觉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边就很干脆了,刚才就将云风篁扭送过来,这会儿当然也不会改口:“山香是烟兰宫宫女,贵妃娘娘专门送到凝碧殿的。而她拜见婕妤娘娘之前,专门去见过云嫔。这些都是奴婢们所知道所看见的,证据确凿!”
没直接说怀疑贵妃也怀疑云风篁,甚至怀疑皇后,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幕后真凶必然在这些人中间。
云风篁皱皱眉,心里有了点数,扬声说道:“娘娘,妾身之前虽然与山香见过一次,却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也不是妾身去见山香,而是山香自己找上门去的!这会儿凝碧殿宫人非要污蔑妾身与山香谋害悦婕妤还有皇嗣的事情有关,妾身请与山香当面对质!”
纪皇后于是命人去传山香。
然后就是没传到,因为人已经死了,而且是自杀。
“因着娘娘受惊之后腹中疼痛,凝碧殿上下担忧皇嗣,乱作一团,光顾围着娘娘转,之后又气不过娘娘孕中受到这样的对待,故而将人绑了扔在阶下,一时间也没顾上盯着她……”宫人这样解释,“方才皇后娘娘派人过去传山香,奴婢们这才去找,不想她已经嚼舌自.尽了。”
这下子好了,死无对证了。
崇昌殿上顿时乱作一团,此起彼伏的请求皇后做主。
毕竟涉及皇嗣,皇后虽然不是很在意袁楝娘娘儿的死活,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云风篁暂且禁足紫泉殿,以示对有孕在身的两位妃子的安抚。
“姐姐,这事儿真不是妾身做的。”她这么宣布之后没多久,郑贵妃就亲自过来了,遣退左右,郑重的向皇后表示,“妾身虽然不喜袁氏那贱婢,可如今自己也即将为人母,冲着为孩子积德,又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再者,妾身位份高于袁氏,便是一起生下皇嗣,她也不可能越过妾身去,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纪皇后淡淡说道:“本宫当然知道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只是那山香与云嫔应是素昧
平生,为何头次去斛珠宫,就跑云嫔跟前说些有的没的,以至于这会儿云嫔有嘴说不清,不得不被拖下水?”
“妾身不知。”郑贵妃就是为了这个才亲自跑一趟的,不然就她的位份就她的靠山就她如今有孕在身的状态,慢说指使山香谋害悦婕妤的罪名还没扣下来,就算证据确凿,也还有着斡旋的余地。
然而山香将云风篁扯了进来,单一个云风篁,郑贵妃还无所谓,问题是现在谁都知道云风篁是皇后的人早先淑妃跟袁楝娘有孕,宫廷内外都传过罪魁祸首皆是纪氏的风言风语,大部分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认定了,纪氏不希望纪氏女之外的妃嫔生下皇嗣,所以任何纪姓之外的妃嫔有喜,纪氏都会想方设法的下毒手。
为了洗刷这种声名,从太皇太后到纪太后,不管对于郑贵妃跟袁楝娘有着怎么样的反感,眼下都秉承着皇嗣为重的原则呢。
这会儿要是因为云风篁把皇后给连累了,继而牵连到纪氏,那这梁子可是结的大了。
哪怕郑贵妃怀孕之后一直闭宫不出,专心安胎,眼下也不得不亲自出马,来给皇后解释,“妾身跟前会得捶腿捏肩的宫女有四五个,山香在里头技艺虽然不差,但也不是说没有比她更好的。只是论姿色,她最出挑。本来那天妾身是想劝陛下纳了她做采女的,可陛下没答应,妾身就退而求其次,将人硬是给送去凝碧殿,好给袁氏添堵了……想着左右不过是个宫女,袁氏若是折腾死了,妾身正好顺势到您跟前来告上一状……”
“反正袁氏如今有喜在身,谁都不会拿她怎么样……妾身真的只是想小小的教训她一下,绝对没有谋害皇嗣的想法、更不可能指使山香用这样的法子谋害皇嗣!”
纪皇后淡笑了下,这话她会相信才怪。
郑贵妃兴许真没打算让山香做的这么明晃晃,但要说她对袁楝娘的恶意不深那就未免太可笑了。本来袁楝娘就以善妒出名,如今有孕在身,本该戒急戒躁,安心养胎,可她自来就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正儿八经走礼聘路子进宫的妃嫔她都受不了呢,何况淳嘉帝这会儿又纳新人?
虽然皇帝最终没答应收了山香吧,但郑贵妃派人将山香送去凝碧殿,不可能不将这事儿告诉袁楝娘,甚至说的添油加醋,总之怎么刺袁楝娘的心怎么来……最好能够将袁楝娘气的就此小产才好。
“连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山香又已经死了,这叫本宫怎么查清真相呢?”皇后拨了拨面前的茶碗,慢条斯理说,“算了,反正袁氏也没什么大碍,皇祖母跟母后吩咐的消暑宴马上就要开始,宫中不宜出现什么不好的传闻……你说,这事儿本宫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郑贵妃愣了愣,就有些犯难,皇后的意思是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给这事情结尾。
可这要是其他事情,随便扯个替罪羊来就是了。
但这事儿……
最好的替罪羊无非是云风篁,尽管这宫嫔晋升很快,很有半步主位的意思,然而在郑贵妃看来也不是不能舍弃的,顶多自己付出点儿代价说服皇后。
问题是纪氏有着前科,至少名声上的前科在,跟纪皇后关系密切、刚刚还被单独召见过的云风篁如果跟谋害皇嗣搭上关系,哪怕证据确凿,也架不住有人怀疑她是给皇后顶了缸。
纪皇后刚才会答应将云风篁暂且软禁,就是不想让人说她偏袒罪魁祸首,就是要证明纪氏不曾谋害皇嗣……可是不抓云风篁作替罪羊,郑贵妃自己也不想平白被栽赃,这“幕后真凶”,该找谁来担任?
第八十三章 后宫心术
“这回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要倒霉了。”紫泉殿,云风篁轻摇团扇,慢悠悠的跟熙景熙乐说道,“皇后娘娘既然将我软禁在这儿,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彻查到底。这事儿不是我做的,与皇后娘娘更是毫无关系,也不应该是正有身孕的贵妃娘娘所为,那么这宫里,够的上资格收买烟兰宫宫女谋害皇嗣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了……”
无非是淑妃、馨妃还有瑶宁夫人这三者。
其中淑妃是纪皇后引为贵妃身孕的合作者,如今贵妃还好好儿的,皇后应该不会同意将火引到淑妃头上去;至于馨妃,清流魁首之女的出身,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做派,前朝后宫都是出了名的人淡如菊不争不抢。
对比蛮横娇纵人尽皆知的袁楝娘,还有权宦后人的郑贵妃,都不怎么要崔氏帮忙引导舆论,士林中也会一片倒的相信她是被冤枉的。
最关键的是崔氏在庙堂上比较中立,在是否支持淳嘉帝亲政的这个问题上态度暧昧,不是纪氏以及郑具的头号打击目标。
所以最佳选择只剩了摄政王一派。
挑瑶宁夫人跟陆婕妤还有个好处,就是前朝针对零山先生的弹劾还在进行之中,前两日世子带了戚九麓面圣的风波尽管被皇室想方设法压下去,却也不是没传出去,这会儿把事情推琼芳宫跟宝蕙宫头上,现成将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串联起来,为摄政王府雪上加霜。
熙景熙乐对望一眼,笑着道:“还是主子您镇定自若,婢子们方才都吓坏了。”
这两人虽然一个是皇后的人一个是皇城司里忠于公襄霄的,都有着靠山,但如今既然在云风篁手底下伺候,明面上的依仗就是这位云嫔了。
若果云风篁倒台,她们即使靠着背后的真正主子逃出生天,日后还能不能出头也未可知。
所以在幕后主使针对云风篁之前,她们还是真心实意的将云风篁的荣辱安危放在心上的。
而云风篁从进宫起就一路风头极劲,这会儿忽然被延福宫的人打发回来软禁,外头还守了许多宫人……熙景熙乐心中岂能没有忐忑?
她们俩都这样,其他人就更加不要说了。
除了一个念萱信誓旦旦她从小伺候的主子去哪她就去哪,不问水深火热富贵荣华,其他人嘴上不讲,神情里却都透出来惶恐。
眼下云风篁三言两语说明关窍,虽然不至于让他们立马深信不疑,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主子,这事儿到底是谁做的?”安抚完人心,云风篁摆手让他们各司其职,熙乐却悄悄凑她跟前,小声问,“这事儿不是咱们,难不成是贵妃?”
“不可能是郑贵妃。”此时此刻,刚刚打发走郑贵妃的纪皇后,也在跟左右讨论此事,“她如今有孕在身,虽然月份尚浅未知男女,但陛下膝下无子,若果她生下皇子,郑具岂能不为其谋取储君之位?”
而国朝的规矩,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不错,可若果皇长子的生母心性歹毒,怀着身孕呢就对另外一位妊娠皇嗣的妃子下毒手,这事儿传了出去,再加上郑贵妃身后的骠骑大将军宦官出身,天然不受天下读书人的待见,那就算郑贵妃一举得男,也很难母以子贵,觊觎未来的太后之位了。
所以
贵妃但凡存着一丝生下未来储君的念头,行事就肯定有着节制。
如她刚才跟皇后坦白的那样,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给袁楝娘添添堵也还罢了,正儿八经的谋害皇嗣……就算要做也不可能做的这么粗暴啊。
皇后微微眯眼:“本宫倒觉得,云嫔之前说的有道理。”
左右不解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说陛下手中无权无势也无人,纵观朝野上下,最容易最可能为陛下所用,也足够有用的,莫过于皇城司。”纪皇后冷笑,“而皇城司这些年来都在摄政王手里……你们看,最近这些事情,桩桩件件,最后哪样不是落在了摄政王府头上?”
她垂眸一叹,“只怕,是陛下韬光养晦这些年,想着厚积薄发啊!”
山香谋害袁楝娘的经过,只有凝碧殿的人看到,人也已经死无对证了,身为受害者的袁楝娘有惊无险……是真有其事还是自导自演,大概只有凝碧殿上下最清楚。
而这一场风波,直指贵妃与云风篁,间接映射皇后乃至于纪氏,看似袁楝娘的报复,其实仔细盘算下,何尝不是淳嘉帝的手笔?
利用坊间对纪氏谋害皇嗣的猜疑,逼着纪氏端出重视子嗣的态度,借皇后、贵妃之手,从后宫给予本就弹劾缠身的摄政王府一击……这一击来的真是巧,正好在摄政王入宫提出为世子娶妻,试图拉拢一门臂助的时候。
太凑巧了,巧的让皇后没法认为是意外。
“那这回的事情就不找瑶宁夫人跟陆婕妤顶缸了?”一名宫女试探着问。
但皇后毫不迟疑的否决了:“不,为什么不找她们顶缸?方才本宫跟贵妃几番商议,都是她们俩最合适不是么?再说摄政王与我纪氏的恩怨可是不浅!能够借此机会削弱公襄茂,岂非也是件好事?”
她微微眯眼,“再说把这次的事情推卸给顾氏、陆氏,原是贵妃的提议。如今摄政王府跟清平侯府都还得势,袁氏那贱婢又没真的出什么三长两短,这么点儿罪名还不至于让两个妃子一败涂地,顶多受些惩罚……回头正好让她们同贵妃撕扯去。”
在纪皇后看来,同样是有孕在身的妃子,郑贵妃可比袁楝娘更碍眼。
毕竟后者只是行事为人不讨喜,然而就算生下来皇嗣,目前看着也不足以威胁到皇后跟纪氏的地位,但前者的话……一个不当心,权倾朝野一言而决天下大事的,指不定就要换成以郑具为代表的权宦集团了。
所以尽管恨不得立刻抓了皇帝拷问,皇后再三权衡,还是觉得先借此事合纵连横,将郑贵妃的身孕也解决掉才好。
……这主要也是,纪氏不认可她的许多建议跟看法,纪皇后人在深宫,没有家族许可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想从这会儿就限制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只能先将后妃之间的事情料理掉了。
纪皇后跟郑贵妃商议好了,这天的傍晚,瑶宁夫人与陆婕妤联手收买烟兰宫宫女山香谋害斛珠宫主位并试图嫁祸斛珠宫宫嫔小云氏的事情,就传的沸沸扬扬。
“娘娘,妾身冤枉!妾身根本不认识那山香,又怎么可能指使她谋害悦婕妤、陷害云嫔?”这两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了崇昌殿就是连声喊冤。
瑶宁夫人又说:“妾身与淑妃姐姐素来交好,云嫔乃淑妃姐姐的族妹,一向受淑妃姐姐照顾,妾身看她也如同自家人一样,便是不喜悦婕妤,却哪里可能针对云嫔?这么做岂不是也要伤了妾身跟淑妃姐姐之间的多年情谊?”
纪皇后淡淡说:“本宫是很想相信你们的,然而你们宫里的人都已经招供了,这叫本宫也很难为你们开脱。毕竟这么大的事情,底下人哪里来的胆子,谋害皇嗣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说跟你们没关系,传出去如何服众?”
说着就扔出几份口供,都是琼芳宫还有宝蕙宫几名宫人刚刚招供的,上头还有新鲜的手印。
瑶宁夫人跟陆婕妤看这架势就知道麻烦了,这些宫人有的她们压根没印象,有的是近侍但也够不上心腹,别说她们的确没有掺合斛珠宫的事情,就算真的要做,也不可能差遣这几位啊。
八成是其他人安插在两宫的奸细,如今被扔出来做引子,拖两宫主位下水。
只是知道归知道,无凭无据的根本无法辩解,想找这些宫人对质,皇后一句“刁奴自知罪大恶极招供之后均已触柱自.尽”。
嗯,跟山香一样,死无对证。
索性顾氏陆氏都有着家世支持,纪皇后虽然“认定”了她们就是真凶,倒也没有羞辱的意思,在崇昌殿敲打呵斥了一番,也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去,说是要去找纪太后商议一下这种事情的处置。
然后瑶宁夫人就悬梁了。
悬梁之前留下来遗书,说是身为望族之女,天子妃嫔,受不了这样的羞辱:这事情要真是她做的,她生生世世为奴为婢都理所当然,可根本同她没关系,凭什么要这样冤枉她?!
“到底是将门之女,性.子就是刚烈。”消息传到紫泉殿,云风篁感慨道,“那皇后娘娘现在怎么说的?”
打听消息的陈竹尴尬笑:“皇后娘娘正在琼芳宫安抚瑶宁夫人呢。”
云风篁一怔:“人没死?”
“说是贴身宫女及时发现不对,把人给救了,但也非常的惊险,因为瑶宁夫人据说到这会儿都还说不了话,脖子上这儿……”陈竹比了比,“一溜儿的瘀青,瞧着怪可怕的。昭武伯家的女眷已经连夜进宫来看望了,跟瑶宁夫人抱着哭成一团,还想去找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喊冤,这不,都这么晚了,怕打扰了那两位,皇后娘娘只能亲自到场,给她们做主。”
说到这儿他声音一低,“奴婢还听说,今年草原上好久没下雨了,韦纥的牲畜死伤颇多……北面接下来怕是会不太平。”
云风篁皱皱眉,道:“这消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竹说不久前从宫外传来的:“昭武伯为这事儿从年初就上过几回表书,要求增加辎重,以备万全。”
看来瑶宁夫人能过关了,本来事情就不是她做的,场面上的话袁楝娘归根到底也没什么事儿,长年驻守北地的亲爹昭武伯原本分量就不轻,接下来朝廷说不得还要指望他抵抗韦纥的侵袭……云风篁思索了一番,问:“那陆婕妤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
跟陆婕妤同一个养父的陆王妃在摄政王府可是不安分,没理由这位进了宫的婕妤会是个老实好欺负的?
第八十四章 消暑宴开
“这么大的事儿妾身哪里敢撒谎?”云风篁狐疑的时候,灯火通明的绵福宫内,原本已经安置,却被宫人匆匆叫起来的纪太后面沉似水,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底下跪伏于地的彩衣妃子。
婕妤陆氏算是皇帝大婚那会儿纳入宫闱的妃嫔里比较年轻的,今年不过双十年华,虽然靠着养父清平侯得以主持一宫,但在宫廷里存在感不是很强,属于时常被忽略的那种。
之所以如此,除了家世在妃子中间算是比较逊色这个缘故外,兴许跟她的容貌也有些关系。
闺名是其道的陆婕妤鸦鬓雪肤,五官端正,分开看甚至都十分秀美,合在一起却颇为寡淡。
哪怕装扮隆重,在一干靓妆艳态的妃嫔里,也显得黯然失色。
她这会儿低着头跪在丹墀下,面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方绣帕,那帕子是水青色底,绣着些许花纹,最显眼的就是一丛连理枝。
无论绣帕还是丝线质地都是一望可知上品,然而绣工却很不怎么样。
若果云风篁在这儿,估计跟刺绣的主人很有共同话语:两人技艺半斤对八两……
纪太后死死盯着这方绣帕,眼底情绪翻腾,眉宇间的阴鸷十分可怕。
所幸近乎趴在地上的陆其道看不到,她声音清凌凌的,是那种叫人亲近不起来的清冷,不高不低的说着,“妾身知道之后本来立刻就要来禀告您的,可是……那两天您刚好染恙,妾身就没敢打扰。”
太后抿着嘴,急速的思索着:“那你跟其他人说过没有?”
陆婕妤道:“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您染恙时恩泽六宫,母亲跟嫂子入宫同妾身小聚了会儿,因着心神不宁被看出来,所以就单独跟母亲提了几句,也是想让父亲上点儿心,毕竟这事儿……”
“……”纪太后沉默了会儿,才道,“这事儿哀家知道了,天不早了,你回去罢。”
陆婕妤恭敬称是,却没起来,而是说:“请您明鉴,妾身真没有谋害悦婕妤还有皇嗣。”
纪太后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氍毹,面无表情了片刻,淡淡说:“哀家知道了,哀家会跟皇后解释的。”
目送陆婕妤行礼离开,太后方将手边的茶碗狠狠砸到她刚才跪伏的地方,切齿道,“陆氏贼子!!!哀家定要……”
然而张了张嘴,最终却只颓然坐倒须臾,有气无力的叫进人来收拾。
……次日早上,等着看戏的六宫却发现悦婕妤被谋害的事情不了了之了:罪责由烟兰宫以及琼芳宫、宝蕙宫以及斛珠宫的几位管事共同担下了,理由是他们私下里信谣传谣,搞得天性胆怯的山香信以为真,将斛珠宫当成了龙潭虎穴、将悦婕妤看成了洪水猛兽。
以至于被送到斛珠宫后受惊过度发了癔症,这才会又是偷跑出去找云风篁求救,又是对悦婕妤下毒手……发了癔症的人嘛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主子,听说陆婕妤昨晚上悄悄去了母后皇太后的宫里。”皇城司消息灵通,云风篁请完安才回紫泉殿,这中间熙乐不过稍微出去溜达了一圈,就偷偷来报,“今儿个皇后娘娘宣布处置结果时没提她,许是与母后皇太后有关。”
云风篁闻言微微惊讶,说道:“陆婕妤……她不是清平侯府的人,摄政王的小姨子,怎么会同母后皇太后有着关系?”
“清平侯是神宗皇帝时候入
的宫,据说起初就是分在母后皇太后跟前服侍,后来母后皇太后给了孝宗皇帝陛下。”熙乐解释,“他那爵位,还是辅佐孝宗皇帝陛下的时候,孝宗皇帝陛下力排众议给封的。”
那么陆婕妤去跟纪太后求助倒也不奇怪,毕竟按着此时的规矩,她拜清平侯为义父时,就注定是纪太后的人了。
只是……
云风篁好奇问:“清平侯跟母后皇太后既然有着这样的渊源,何以后来又跟摄政王结了亲?”
熙乐叹口气:“先帝晚年十分倚重摄政王,那会儿清平侯时常伴驾,与摄政王自也相熟。摄政王元妃没去的时候,据说先帝就有意将陆妃撮合给摄政王做侧妃的。后来……宫禁里不是有些传闻么?据说就是清平侯泄露出去的,不然这种涉及大位的消息哪里能够乱说?总之清平侯从那时候起就很少入宫拜见母后皇太后了。但到底是多年的主仆,陆婕妤也算是母后皇太后看着长大的……兴许母后皇太后还念着些旧情罢?”
“毕竟如主子所言,这事儿本来也不是陆婕妤做的。”
何况纪太后本就不待见袁楝娘的身孕,不管是谁弄掉了这一胎,纪太后心里只有欢喜没有厌憎的。
那就更加不会抵触帮陆婕妤脱身了。
“这宫里真是盘根错节。”云风篁听着,就是感慨,“若没你指点,我怕是到现在都稀里糊涂的。”
“婢子可不敢居功。”熙乐抿嘴笑,朝正殿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位是陛下大婚之后就进来的,什么不知道啊?可您瞧着,还不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今早婢子陪您去请安,延福宫绵福宫,都是先轻描淡写的了结了皇嗣被谋害的事儿,跟脚就开始讨论消暑宴的事……到现在安抚都没下来呢。”
本来妃嫔怀孕期间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哪怕不惊动长年闭宫不出的太皇太后呢,三位太后还有皇后以及贵妃淑妃这些紧要后妃,也该派人前来慰问赏赐,以示重视与安抚的。
结果斛珠宫到现在都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是被忘记了呢还是干脆就没有?
云风篁都有些理解袁楝娘为什么那般容易暴怒了。
偌大宫闱联合起来的孤立,有几个人吃得消?
尤其袁楝娘还是个打小娇养的贵女,重话怕都没怎么听过,受得了才怪。
呃……不过这种情况似乎也有她自己的责任……
“对了,你跟熙景有鲜亮些的衣裳么?”云风篁收回思绪,喝了口茶水,问熙乐,“没有的话开了库房自己拣能穿的衣料去做两身,要配什么首饰也从我妆奁里挑。今儿个在崇昌殿上你也听到了,那消暑宴,咱们可都要去的,你们这两日的穿戴未免太朴素了些,可别到时候丢了咱们紫泉殿的脸面。”
本来纪皇后因为考虑到马上就要合宫搬家去避暑,有的忙,不打算将这变相相亲会的消暑宴搞的太兴师动众。
然而架不住太皇太后静极思动,打算到时候亲自去瞧瞧!
这么着,她老人家从孝宗皇帝时候起,一年到头也不见得露几次面,竟要亲自莅临,谁敢怠慢?
原只想着交给手底下人办,自己到时候去露个脸就走的皇后,当然不可能继续做甩手掌柜了。
而其他妃嫔,本来就想趁着这次机会给家里弟弟妹妹、侄子侄女儿的也物色下、掌掌眼,个个如魏横烟一样,想方设法的托
付人呢。
见这情形,哪里能不抓住?纷纷要求过去“伺候太皇太后”。
纪皇后看这样子,索性决定除了有孕在身的郑贵妃还有悦婕妤之外,五品美人以上,有一个是一个,统统都去凑个热闹……这倒不全是皇后体恤后宫,而是考虑到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这两年为着淳嘉帝膝下无嗣,很是说过几次宫里越发的冷清的话语,想着俩皇嗣还没落地,而且还不知道能不能落地,不妨就让新晋妃嫔们充个数。
……毕竟今年刚进来的这一批礼聘贵女,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上下,一个赛一个的鲜嫩娇俏,也正是最爱笑爱闹的年纪。
太皇太后瞧着应该会开心点……吧……反正终归是皇后的孝心了。
云风篁位份够,又是皇后跟前的红人,自然也在随行之列。
这种场合活泼轻松那都是上位者享受的,如云风篁目前,那肯定还是要慎重行事,所以她打算到时候将熙景熙乐都带过去,这会儿自然要为她们的衣着打扮准备起来。
熙乐闻言笑着谢恩,云风篁想了想,又小声问:“最近世子那边……”
“一切如常。”熙乐偷窥她神情,小心翼翼加了句,“戚公子据说一直住在王府送给他的美婢房里……”
云风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嗯”了声,语气淡漠道:“世子没事就好。”
她心想本来还以为瑶宁夫人跟陆婕妤乍被栽赃,多少能逼出一些摄政王的安排之类……到时候没准公襄霄不放心,会要求面谈。
嗯,她只是担心公襄霄,毕竟熙乐还挺好用的,皇城司,哪怕只是部分皇城司,也实在是不错的靠山……总之她可不是想见戚九麓才这么问的。
云风篁想到这儿轻轻的咬了下唇,也不知道是掩饰还是确认……她定了定神,让熙乐:“你下去收拾罢,我这儿暂时用不上你。”
这天傍晚的时候安抚与赏赐总算姗姗来迟的抵达凝碧殿,袁楝娘的心情可想而知,哪怕紫泉殿跟正殿离的已经不近了,仍旧听到许多喧嚷动静,陈竹小跑着出去看了一回,回来后笑嘻嘻的告诉大家,说凝碧殿又请太医了。
仿佛是悦婕妤太过生气动了胎气:“这还没到三个月呢就动了胎气,以后可要怎么办?”
以后还能生下来吗?
云风篁冷眼看着,也不阻止也不掺合,众人议论了一番因为没得到主子的响应,很快觉得没意思,毕竟袁楝娘类似的行径早就不新鲜了,于是转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消暑宴。
接下来几日,除了被迫卧榻保胎的袁楝娘兀自气恨难平外,六宫呈现出难得的太平以及活力:长年扃牖宫中,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儿,难得有个新鲜的,大家都想趁消暑宴好好的松快下。
时间一转眼过去,很快到了正日子。
一大早,如常汇合到崇昌殿上的妃嫔们,在皇后的带领下,先行往绵福宫迎了纪太后,继而浩浩荡荡前往庆慈宫。
而庆慈宫这儿,袁太后与曲太后已经自己过来了,正一左一右的奉承着太皇太后。
这地方自来没有低阶宫嫔说话的份,在今日这样的情况下,甚至婕妤都没资格插嘴,就听到皇后以及三位太后轮流的哄着太皇太后,哄了会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这才彼此提醒着,决定起身往举办消暑宴的小瀛洲而去。
第八十五章 小瀛洲
太液池中的五座岛屿,以小方壶、小瀛洲面积最大,只是前者的景致讲究迂回幽奇,不免格外起伏崎岖,几乎没有空阔的地方,不是太适合大规模的宴饮。
相比之下小瀛洲倒是有着一块天然的平地,足以容纳参与消暑宴的众人。
一行人奉着太皇太后到了延福宫前不远处的码头,数艘画舫是早就等着了,这些画舫看得出来是很久没用、临时拾掇出来的,漆色鲜亮,为了掩盖气味,不得不熏了许多香料。这会儿人没走近,就已经嗅到浓重的香气。
太皇太后到底上了年纪,见状就是微微皱眉。
纪太后也用帕子捂着鼻子,责备的看了眼皇后,道:“就算消暑宴办的突兀,既然早就决定在岛上,怎么也不提前将画舫收拾好,这会儿熏的,还没上去呢,哀家已经觉得头晕了。”
“回母后的话,媳妇从接下差使就让人将画舫准备起来了的。”纪皇后连忙请罪,又解释,“只是宫中久不游湖,底下人于是也懈怠了,以至于除了明惠她们用来玩耍的一艘小船外,画舫没有不需要修缮的……要不媳妇让人将那艘小船弄过来?”
“胡闹!”纪太后不悦道,“明惠她们时常用的那艘小船才能装几个人?她们年纪小,禁得住颠簸,哀家这些人可吃不消。”
太皇太后叹口气,说道:“罢了,哀家一时兴起,也难为皇后了。这样吧,叫他们将船上的熏香灭了,打开帘子透透气,咱们再上去。”
纪皇后松口气,福了福:“谢皇祖母,媳妇这就吩咐人去办。”
于是在码头上耽搁了会儿,一行人才陆陆续续的登陆小瀛洲。
这小瀛洲草木葳蕤,只在东北角设了一座土坡,因为遍植青松,就叫做松岭。
其余地方虽然不至于一马平川,却也地势平坦,放眼望去,花卉争奇,枝叶斗翠,不知哪儿来的溪流蜿蜒曲折,潺潺水声不绝,路径宽敞低平,偶尔才需要上下几步台阶。大概皇室很久不来游览的缘故,这地方栖息着许多鸟雀小兽,见着人来也不害怕,好奇的张望着,不时还凑到附近的树枝上观察。
太皇太后看着,就有些感慨,扶着宫人的手,侧头对落后自己半步的纪太后说:“当年先帝还在时,最喜欢小瀛洲,时常携哀家来此小憩……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说的先帝不是孝宗,而是神宗皇帝陛下。
纪太后听着,也是唏嘘:“媳妇还记得,当时您最喜欢前头的拾翠轩,这回皇后设宴,专门给咱们摆在了拾翠轩前头。”
“是吗?”太皇太后微微颔首,说太后皇后都有心了,又问,“横云阁打扫了不曾?”
“那是先帝来小瀛洲时最常去的地方,哪儿能漏下?”纪太后道,“都收拾好了呢,您等会要去吗?媳妇陪您?”
太皇太后怅然了会儿,道:“再说罢,今儿个是有正事的。”
说话之间就到了拾翠轩,这是一座起在松岭脚下的小院,四周都是浓淡不一的翠绿色,不见半点姹紫嫣红。轩畔有着一挂小小的瀑布,落差不过两人高,水色清冽,望之暑气为之一消,瀑布下的小小水潭里,落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绿叶,还有着十几尾锦鲤浮沉游动。
观之红红绿绿,十分的好看。
那些鲤鱼见着人来也不惊讶,反而探头探脑的聚到岸边
,似有乞食之意。
太皇太后在水潭边伫立了会儿,亲自俯身拾了块被瀑布冲刷得干净圆润的鹅卵石,说她年轻时候随神宗皇帝过来岛上,最爱在这儿挑选各样的石头,每次寻着漂亮的都很是欢喜,会拿去跟神宗、孝宗炫耀……她说着说着眼角的笑意就浅淡下去了:“后来漂亮的越来越多,都要挑花眼了,才知道是宫人存心讨好,悄悄换了外头千挑万选的石头过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纪太后见状忙将话题岔开,哄着太皇太后又说了些旁的话,这才前呼后拥的进了拾翠轩。
……呃,进了拾翠轩的意思是,太皇太后以及三位皇太后、皇后、诸主位、三位公主一位郡主还有她们的近侍都进去了。
其他人全部在外头候着。
因怕吵到里头的大佬们,留守门口的宫嫔们虽然不至于整齐列队一声不吭,却也不敢太过放肆,不过略在周围走走,偶尔小声交谈。
云风篁环顾一圈,就去找云卿缦,谁知道刚刚还在不远处的云卿缦不见踪影,还是薛笑歌看她转来转去问了声,告知:“我刚才看到卿缦妹妹了,她好像不太舒服,让宫女扶着,去那边了,大概是想寻个没人的地方缓口气。”
“这是怎么了?”云风篁跟她道了谢,顺着指的方向追过去,果然没走多远,就在一株高大的樟树后看到云卿缦,大半个身体都挂在宫女身上,正捂着胸口,一迭声的呕吐着。
主仆周围萦绕着一股子酸腐味,再一看地上,已经吐了许多尚未完全消化的秽.物。
云风篁忙上前帮着宫女扶住了人,诧异问,“吃坏东西了?”
“……在船上就不太好。”云卿缦抬起一张惨白的脸,额头沁满了细密的汗珠,有气无力说,“姐姐跟前的宫人一直给我掐着虎口才熬到上岸,刚刚太皇太后若是再晚点进去,我怕就要失仪了……好像是晕船。”
她虽然出身高,但身为注定要联姻的庶女,自来养在深闺人未识,以前都没搭过船,压根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毛病。
这会儿气息奄奄的,就是后悔,“早知道请姐姐帮忙告假不来了,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行程我还撑不撑得住。”
“这事儿谁能想到?”云风篁跟宫女一起扶了她到附近干净的草叶上坐下,安慰道,“你别急,宫里这么多人呢,不定皇后娘娘那边有安排,且在这儿歇着,我让人去问问,先把你吐的东西收拾下,以防旁人闲逛走过来看到了不好。再寻一寻有没有晕船的药……实在不行就悄悄送你回去。”
云卿缦担心的问:“成么?今儿个这么热闹,太皇太后跟三位皇太后都来了……”
“就是人多才好弄,没那许多功夫注意咱们的。”云风篁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好办的事情,毕竟不管是她还是云卿缦,都不是消暑宴不可或缺的人物,缺席不缺席的,上头谁会在意?
于是打发了熙乐去跑腿,果然没多久就带了两个拿着笤帚簸箕的小内侍来打扫,又带了皇后的话回来,说皇后也没想到会有人晕船,关键是就太液池这么点大也晕到云卿缦这地步,是故岛上没有晕船药,要是云卿缦觉得实在吃不消,可以让人先送她回去彤霞宫歇息。
云卿缦犹豫了会儿,决定先不回去,一来她吐完之后缓过来了很多,二来今日是个跟娘家小聚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于是云风篁陪她在树底下坐了会儿,直到熙乐过来提醒说拾翠轩前的空地上,桌椅碗筷之类宴席的陈设已经摆的七七八八,散开来的宫嫔们都聚集过去,恐怕太皇太后等人快出来了,这才一块儿过去汇合。
她们过去之后,就看到刚刚还空无一物、可以容纳太皇太后等人仪仗招摇而过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色彩艳丽的氍毹,一张张席位铺陈开来,一座座屏风逶迤而列,将整个宴饮的场地分割成两部分。
从桌椅碗筷的样式以及颜色来看,是按照男左女右来安排的,而女眷这边,则是内命妇居左、外命妇居右。
宴饮的中心,则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搭了座一人高的台子,想是供丝竹歌舞用。
这会儿外臣们应该已经登岛了,只是还没露面,大约考虑到避嫌,被拘在其他地方等待。
没多久,拾翠轩里走出个手持拂尘的内侍,匆匆而去,很快又出来了一人,招呼宫嫔们列队噤声,鱼贯入席。
很快之前离开的内侍也带了一大群环佩叮当的外命妇从林间走了出来,依次坐入席中。
双方匆匆见礼毕,是亲眷故交的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管事内侍咳嗽,提醒大家莫要作声了。
旋即,从屏风的薄纱以及镂刻空隙里看到,受邀参加消暑宴的臣子们按照身份高低排着队伍,从拾翠轩后的小径上缓步走来。
他们入席的位置恰好被屏风挡的七七八八,在女席这边只能看到影影幢幢的轮廓。云风篁扫了几眼就不感兴趣的端起面前的琉璃盏,小口啜饮着玫瑰露。
倒是云卿缦一眨不眨的看着,忽然趴到她耳畔,小声道:“我看到爹爹他们了。”
云风篁“嗯”了一声头也不抬:“等会儿应该有机会见面。”
云卿缦还要说话,斜刺里瞥见嫡母朝自己比了个“嘘”的手势,连忙正襟危坐,假装自己很娴静很淑女。
等诸臣彼此低声招呼着落了座,才有人进拾翠轩去通知,片刻,众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出来,合席之人自是离座而起,跪迎凤驾。
太皇太后入席后叫了起,让众人坐回去,少不得同宗亲重臣寒暄上几句,又慰问了一番几个年长忠心的臣子,看看时辰差不多,也就吩咐开宴。
开宴的菜肴与歌舞是同时进来的,原本幽静的林下,顿时就热闹起来了。
酒过三巡,太皇太后等人借口更衣退场,将地方留给了小辈们。
见状,魏横烟立刻走过来,拉着云风篁跟云卿缦,说不如大家一起走走?
她这么讲的时候使劲儿给云风篁使眼色。
云风篁心领神会,说道:“卿缦刚刚就看到她爹爹哥哥了,你也要找你家的人罢?这里人这么多,分散开了也不知道等会儿能不能聚到一起,要不就一块儿找吧?”
魏横烟立马答应下来,她不好直接去找非亲非故的邓澄斋,然而云氏姐妹的兄弟云栖客,与邓澄斋同为天子伴读,同窗八年,不管是私下介绍邓澄斋的为人秉性,还是等会儿帮忙引荐当面与邓澄斋接触,都是极好的人选。
不然她也不会看到太皇太后那些人一走,就赶紧过来找云风篁云卿缦。
然而就在此时,对面走来一个丫鬟,对她们行了一礼,就看着云卿缦说:“四小姐,夫人请您过去说话呢。”
第八十六章 连夜赶工这种事情……
云卿缦闻言下意识道:“可是风篁还有……”
“堂小姐也在这儿?”那丫鬟仿佛才看到云风篁一样,抿嘴一笑,邀请道,“夫人刚刚还跟世子妇说到您,要不一起过去?”
云风篁摇了摇头拒绝了,跟云卿缦说:“卿缦你过去就是,我就不打扰了。”
只让她将陪嫁入宫的妙采留下来,等那丫鬟带着云卿缦离开,让妙采去寻个小内侍通知隔壁的云栖客:“就说家中妹子想跟他叙叙旧。”
妙采去后半晌来报,说小内侍已经将话传过去,约在靠近太液池的眉妩亭见面。
云风篁让熙乐赏了她一对银镯子,道:“你家主子那边说话正热络,你这会儿回去她身边反倒是打扰了,不如先跟着我罢。”
妙采迟疑了下,云风篁却已经转头跟魏横烟说话了,“咱们过去罢,别叫堂哥等急了,还以为谁同他开玩笑呢。”
说着就起了身,魏横烟跟着站起来,两人边走边说着一些不打紧的闲话,妙采就没找到机会插嘴,这时候熙乐又悄悄凑过来挽住她手臂,小声道:“好姐姐,云容华自来跟咱们主子情同嫡亲姐妹一样,你待会儿回去了,说是咱们主子的意思,她肯定不会怪你的。”
“……嗯。”妙采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只是也说不出来什么,稀里糊涂的也就默认了云风篁的安排。
这会儿是上头专门留给年轻男女私下相看的时间,然而年轻的宫嫔们也趁机与家人,尤其入宫之后基本上见不着的父兄照个面。
云风篁与魏横烟夹杂其中并不打眼,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路,总算抵达眉妩亭这亭子是起在了小瀛洲的边缘了,亭下就是太液池水。
靠近岛屿的地方地势平缓,种了许多茭白芦苇之属,藏了不少鸥鹭,时见水鸟栖飞。站在亭前朝旁边看,烟波微茫里的某座岛屿,宛如一笔妩媚的远山眉,约莫这凉亭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云栖客毕竟是男子脚程快,这地方又是他提出来的,这会儿是先在了,却没进去,而是拢着袖子,立于凉亭的石阶之畔,安静等待。
翼国公夫妇在云风篁印象中都是极重规矩的人,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关系不坏,但也谈不上亲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他们膝下的嫡出子嗣只得一子一女。
云栖客作为唯一的嫡子,尽管不是长子,却还是理所当然的得封世子。
他算着年纪是比云风篁云卿缦大五岁,年前迎娶了嫡亲表妹为妻,约莫成亲日子短,膝下至今无嗣。因为他在翼国公府的地位,以及与云卿缦的关系,当时云风篁还跟着谢氏婆媳一起送过点礼物以示上心。
这位初冠的世子与他的姐妹容貌并不相似,却更肖父。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皇,顾盼之间目光炯炯,只看外形就是个虎将的苗子。
见着云风篁与魏横烟过来,微微怔忪,旋即垂眸行礼,道是见过云嫔。
“这位是魏婕妤,我在宫中,颇赖魏婕妤照拂,一向同进同出。本来卿缦也跟我们一起的,只是方才出发前,夫人那边有事儿把她叫住了。”云风篁给他介绍,又对他行了个家礼,“堂哥一向可好?”
云栖客缓声道:“劳云嫔惦记,一切都好。”
他回头看了下凉亭,那里头的石桌石凳上摆着茶具糕点,看起来是刚刚送过来的,只是云栖客却没有请两人进去的意思,而是拿捏着恭敬疏远的语气,问候起云淑妃跟云卿缦还有云风篁三人的近况。
魏横烟晓得这是人家起初以为来的都是自家姐妹,哪怕云风篁这便宜堂妹跟他没血缘呢,到底名份上是一家人,因此准备入亭落座叙话的,但如今自己这魏婕妤在,云栖客要考虑避嫌,却不好这么做了。
她于是悄悄掐了把云风篁的手臂,微笑说:“你们兄妹既然碰着了,我且去瞧瞧我家里人。”
云栖客分明的松口气,忙不迭的行礼恭送婕妤娘娘。
等魏横烟主仆走了,他这才请云风篁入亭说话。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风篁虽然才来帝京的时候就在姑姑的介绍下认识了云卿缦,并且迅速得到这位云四小姐的好感,从此借着两家相邻来往频繁,但与翼国公府
的其他人,却都不怎么熟。
这是因为翼国公夫妇这种身份是肯定不会太过关注堂弟媳妇娘家投奔来的侄女儿的,尤其这堂弟一家子还是颇为依赖自己权势地位过日子的那种。
至于说云卿缦的兄弟姐妹们,年长些的姐姐如淑妃,要么在宫里,要么已经出阁,都是难得才能够见上一回的;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呢,要么年纪太小根本玩不到一起,要么就是看不上云风篁的出身不屑于跟她混在一起。
实际上云卿缦本身起初也不是很在意云风篁这同龄人的,不过是给谢氏这婶母面子,才勉为其难给云风篁介绍进自己的小圈子。
云风篁为了跟她成为好朋友,至少是外人眼里的好朋友,很是花了一番心血。谢氏私下里告诉过侄女,云卿缦因为模样在庶女之中最为出挑,生母又老实听话,从出生就被嫡母亲自抚养寄予厚望,前途远大。
而远来帝京的云风篁,非常需要这样的手帕交。
坦白讲,她跟云卿缦结交的目的与过程都不那么单纯。
所以笼络着这位云四小姐已经很费功夫心力了,云风篁实在没心情再招呼一位云氏小姐,与翼国公其他庶女们的关系只是泛泛,无冤无仇也谈不上多亲密的那种。
对于翼国公府的男嗣,特别是云栖客这世子,她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敬而远之。
这不仅仅是做给翼国公合家看的,让他们知道自己只是想跟云卿缦来往,绝对没有趁机攀龙附凤的意思。也是因为谢风鬟的事情,让云风篁近乎本能的,对外男保持距离。
正如同她当年在孔雀坡上对戚九麓说的话,谢氏也好,江氏膝下也罢,都不能再出一个名节上有瑕疵的女儿了。
……那时候她还没想到自己最后会猝然进入这座宫城。
对于未来她还有着些微的期盼,就是挥别故乡的那些阴霾与痛苦,在帝京找到一个门当户对家风敦厚的良人,共度余生,痊愈人生前十二年的伤口。
因此格外的谨言慎行。
有几回跟云卿缦在花园里玩耍,碰见云栖客,她都是一声不吭的躲在人群最后面,低头垂首,努力将存在感缩减到最小。
云风篁甚至都没有哪次看清楚这位世子的长相。
此刻跟云栖客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稍微寒暄了几句,她让妙采跟熙景熙乐避去亭外能够看清亭子里情况却听不到谈话的地方,便开门见山问:“堂哥常在陛下身边,想来对崔尚书的外甥邓公子不陌生?”
“你要打听邓月庭?”云栖客反应很快,了然道,“是给魏婕妤帮忙么?她家中有女眷欲与崔氏联姻?”
云风篁道:“正是,不过我与魏婕妤认识也没多久,只是答应帮她了解一些邓公子的为人秉性而已。”
言外之意不要有压力,你随便说一些,让我能跟魏横烟交差就行。
“邓月庭此人……”云栖客沉吟了下,方说道,“才学容貌都是上上之选,行事也还算磊落。只是……阴郁了些。”
云风篁顿时想起来之前公襄霄也说过,邓澄斋为人阴沉,不是很讨喜。
她心思转了转,就道:“阴郁?这却是为何?按说他那样的出身,不说终日春风得意,也不该养成阴郁的性.子罢?”
云栖客道:“妹妹常在闺阁,这等外男的事情也没人说与你听所以不知道。这邓澄斋出身的邓氏原本也是士林望族,他又是元配所出的嫡长子,合该被立为宗子的。然而命途多舛,生不足月,母亲就染病故去,未满周,祖父祖母也跟着病倒,拖了不到年余,双双撒手人寰……”
这三件丧事一办,就有人怀疑,说邓澄斋命里克亲,不然亲娘还能说产后虚弱,染病是意外,但他祖父祖母可都是老当益壮,因着怜惜嫡长孙,时常将他抱在房里看顾的,结果好好儿的两位老人,心疼了孙子没多久就没了……说不是邓澄斋克的,也说不通不是?
那时候邓父还沉浸在对亡妻的思念之中,闻讯勃然大怒,呵斥了说这种话的人,坚持自己将儿子带在身边。只是扶棺归乡之后转眼过了三年,孝期既满,族中长辈就给他说了门亲事。
新人进门时邓澄斋尚且年幼,继母自觉还能养熟,待他却是不坏,无奈
后来生下亲生骨肉这里还不是继母对他不好的缘故,关键是继母所出的孩子三天两头的生病,请了无数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让带孩子的乳母上心上心再上心。
这时候关于邓澄斋克亲的谣言再次兴起,亲爹继母起初还不相信,随着后头的孩子再三生病,眼看都要养不大了,这才慌了手脚,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将邓澄斋打发出去。
那会儿邓澄斋也不过六七岁年纪,孤零零的在个偏僻庄子里住了大半年,才被辗转听到消息的外家崔氏派人接来帝京。
“据说那庄子的管事因为知道这邓大公子不受爹娘待见,对他很不好,甚至邓月庭进崔府后,还养了几个月的伤才能抛头露面。”云栖客说道,“崔府对他应该还不错,一应待遇都比着自家嫡出子嗣。只是他们养着外甥已经是厚道,终归不可能跟自家孩子一样,巨细无遗的周到……记得当年天子入学选伴读,邓月庭就是阴沉沉的样子了。”
云风篁心说这崔府帮忙养外甥只怕也不是全然的好心,毕竟淳嘉帝登基的时候谁都知道他是个傀儡。
皇帝的六个伴读,纪明公襄霄被家里安排进去,想是为了就近监视,日后授官之际,也能用“天子同窗”的资历来加分;袁棵属于肩负着保持兴宁伯府跟皇帝之间亲密关系的责任,当然还有关键时刻给皇帝搭把手,譬如说上次揭发戚九麓;而郑凤则是兼具了前头三者的目的。
郑具作为宦官,权势地位皆来自于皇室。
他兴许也还没想清楚要支持谁,所以放一个义子在皇帝身边伺候着,皇帝看着不行了,郑凤就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皇帝占了上风,郑凤就是郑具投诚的先锋。
至于云栖客,当然是翼国公表忠心的投名状。
唯一的嫡女进了后宫伺候皇帝,唯一的嫡子也是世子则在前朝陪着皇帝……这老头子其他不说,在保皇派的立场上是堪为楷模了。
邓澄斋的话,他的角色其实与郑凤仿佛。
崔琬怕也吃不准淳嘉帝的前途以及纪氏的福祚程度,所以弄个不姓崔却是崔家养大的后辈到天子身边,以崔府对邓澄斋的恩情,邓澄斋若果跟着皇帝有所成就,舆论也会压着他跟崔府报恩。
这要是邓澄斋跟着皇帝栽了……反正他不姓邓,崔府有着撇清的余地。
云风篁心想,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这些老家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凝神思索了会儿,觉得就这些消息已经可以给魏横烟交差了,正打算开口跟云栖客道谢之后就道别,却见云栖客状似无意的将一个半旧荷包放到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轻笑道:“等会儿你要是看到卿缦,帮我说她几句,这荷包亏她还好意思说是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做出来的呢,你看这系带可不是都不怎么用就坏了?”
云风篁瞥一眼,那荷包有些眼熟,是石青卷草纹提花底的,用浓淡不一的墨色丝线绣着一丛兰草。
不管是做工还是绣工比她的手艺都强了一筹,但公允来看也还属于普通。
云卿缦的绣工好像比这个要好一点……云风篁记得自己这处心积虑结交的手帕交是个耐得住性.子钻研女红针黹的,这方面的技艺比一些绣娘还利索些。
不过看这荷包不是很簇新的样子,兴许是云卿缦年岁比较小的时候送给兄长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云风篁随口应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也就起身告辞。
走出一段路之后,忽然身后妙采小声道:“云嫔。”
“嗯?”云风篁正想着事情,闻言下意识应了一声。
“您不记得那个荷包了吗?”却听妙采疑惑问,“那荷包分明是您绣给我家容华的,只是世子看到后当成容华绣的,强行要了去。”
见云风篁猛然停步,惊讶的回头看过来,妙采抿了抿嘴,继续提醒,“那荷包还是您连夜绣的……为了赶上容华的生辰,将荷包送给容华时,虽然竭力掩饰,手指上还留着许多不当心刺到的血点呢!”
闻言熙乐也还罢了,毕竟云风篁去素荣宫那会儿打发她去怡嘉宫送东西了,当时带的是熙景。
眼下熙景脸色就有点古怪……
第八十七章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云风篁回到拾翠轩前的宴席上时,翼国公夫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世子妇韩氏陪着云卿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看到她过来,两人忙起身相迎。
“卿缦你现在怎么样?”云风篁与她们寒暄着落座,就关切的问云卿缦,“还难受么?我刚让熙景陪着妙采回去后宫给你取药了,过会儿就能回来。”
云卿缦一愣,忙说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找了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会不会太劳烦皇后娘娘了?”
“妹妹你就放心罢。”云风篁还没回答,韩氏已经抿嘴笑,说道,“皇后娘娘那么喜欢云嫔,外头都知道了呢,这么点儿事情有什么关系?再说云嫔时常侍奉皇后娘娘左右,该怎么跟娘娘跟前的人打交道,她比谁都清楚。是不是啊云嫔?”
云风篁笑睨她一眼,没直接回答,而是跟云卿缦说:“你且在这里等着罢,我跟熙景说了,她陪妙采取了药回来,就来这儿寻你。我还得去找下魏婕妤……你知道的。”
末了就站起身,朝韩氏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世子妇,我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你跟卿缦说话了。”
她走之后韩氏就问云卿缦:“她要去找魏婕妤?她跟魏氏嫡女关系很好吗?”
“据说是不打不相识。”云卿缦如实道,“才进宫时在延福宫的偏殿掐过一次,就是我也被卷进去的那一回,后来反而关系渐渐好了……”
韩氏笑了下,表情有些微妙道:“她刚才让妙采去找你哥哥了。”
“……应该是为了魏婕妤的托付罢。”云卿缦沉默了会儿,道,“刚才爹爹跟哥哥过来的时候,我在屏风后看到,跟风篁说,她连头都没回一下,只随口敷衍了句。后来魏婕妤过来跟她打眼色,她这才拉着我要去找哥哥。”
“是吗?”韩氏思索了会儿,自言自语道,“想起来了,魏婕妤有个妹妹,尚且待字闺中,算算年纪也该相看起来了……莫不是为这事儿?魏氏看中了咱们家的亲戚?想找你哥哥打探消息?”
云卿缦看着她,忽然有些烦闷,抿了抿嘴:“嫂子,我想去姐姐那儿,你去么?”
韩氏笑着说:“怎么?才陪嫂子这么会儿呢,你就嫌烦了?亏我在家里还惦记着你。”
“哪里有的事情。”被她这么一说,云卿缦也不好继续一走了之,只得搪塞道,“这不是怕嫂子想去找哥哥,怕我硬拉着你惹人厌?”
“难得出来松快下,我去找他做什么?”韩氏摇着团扇笑,不在意道,“反正有什么话,晚上回去了再说就是。”
眼珠转了转,又说,“对了,母亲交代你的汤药,最近都吃了不曾?感觉怎么样?”
云氏姑嫂私话之际,云风篁也在松岭上寻着了魏横烟:“怎么跑这儿来了?我在底下找了你半晌。要不是恰好碰见个被你问过路的内侍,怕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呢。”
“太皇太后刚刚召了命妇贵女去拾翠轩里叙话。”魏横烟靠着栏杆,俯瞰底下烟波淼茫,懒洋洋说,“我待那儿也不过是做壁花,索性出来躲个懒……这会儿底下但凡有些花前月下意思的地方都忙着呢,犯不着占了好地方叫人记恨。这不,走来走去也就这地儿清静点。”
松岭上只有青松,因为联袂成片,固然涛声入耳,然而即使暑气渐生,大中午的行走其下,仍旧觉得凉飕飕的。由于枝叶四季不败,遮蔽天光,走进来不几步,就幽静昏暗的可以,与拾翠轩附近花明柳暗青天朗日的明媚似乎是两个地界一样。
漫步其间,更是容易被偶尔蹿过的蛇鼠雀鸟所惊,是以诸多贵胄子弟、宗亲贵女,只在底下闲逛,很少有上来的。
如魏横烟这样带着俩宫女就一路爬上来,算是胆子很大了。
“也是。”云风篁也走到栏杆畔,这是松岭最高处,汉白玉石砌筑的高台,专门为了纵览太液池的风光,湖风吹拂之下,一行人都是襟飘带舞,有种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错觉。
她眯着眼片刻,才偏头跟魏横烟说了打探到的结果,“……这些都是我那堂哥跟我说的,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没什么虚言在里头。”
魏横烟连声道谢,说道:“翼国公世子的品行,我也是听说过的,哪里有什么好怀疑的?”
因为今日魏横烟的继母也进宫来了,她得了消息就有点待不住,同云风篁聊了几句也就匆匆离开,打算去寻继母商议。
走的时候问云风篁:“要一块儿下去么?”
“不用了。”但被云风篁拒绝了,“你也说了,底下那些热闹同咱们没什么关系,我还是头一次来小瀛洲呢,我在这儿再看会儿。”
魏横烟也就独自带人离开。
只剩了主仆俩的高台顿时沉寂下来,熙乐有些心神不宁的看着远处的小点,那是一艘小小的扁舟,里头载着的正是被云风篁打着皇后旗号送回后宫帮云卿缦拿药的熙景跟妙采。
“看什么呢?”她虽然侍立在云风篁身后,然而云风篁却似有所觉,忽然侧过头去,不冷不热道,“这地儿没个遮挡怪晒的,走罢,进林子里去缓口气。”
熙乐连忙定了定神,低声道:“主子,婢子只是担心,熙景她到底是皇后娘娘的人……”
云风篁轻笑一声,道:“皇后娘娘的人很稀奇吗?你不也是延福宫出来的。”
“……婢子只是担心皇后娘娘心生疑虑。”熙乐小声道,“毕竟,昭媛她……”
云风篁打断她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事儿要扯上纪昭媛了?”
熙乐愣了愣,下意识说:“可刚才您私下交代熙景……”
“我只是让熙景好生招待卿缦的宫女罢了。”云风篁淡然道,“毕竟那可是打小伺候卿缦的人,谁又不知道我跟卿缦是什么关系呢?我们可是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啊。卿缦的宫人,我的人哪里能怠慢了?”
熙乐不敢说话了。
跟着云风篁朝林子里走了会儿,她才小声道:“世子之前传了消息来,道是有点事情想约您再见一面好……”
话还没说完,云风篁陡然变了脸色,低声喝道:“谁在那儿?!”
熙乐一惊,顺着她视线看去,就见前方松枝层叠之间,偶尔风过,枝叶摇摆低垂,竟露出一角浅绯锦袍!
“既然有缘碰见,尊驾不下来一晤么?”云风篁摆手示意熙乐噤声,自己则上前两步,冷笑着道,“还是别有所图,故而心虚不敢示以真面目?”
树上那人有一会儿没开口,片刻才冷冷淡淡道:“萍水相逢,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这要是熙乐刚才没说公襄霄私下约见之事,云风篁也不想纠缠,毕竟身为妃嫔,私下原也不适合跟外男照面。
但谁叫熙乐不当心,都把话说出来了,还是“再见一面”,可不等于承认了她跟公襄霄已经见过了?
云风篁这会儿哪里肯就这么算了?
她于是冷笑一声,直接将发髻上的步摇给拔了下来,往地上一丢,抬手就扯住衣襟,偏头吩咐熙乐:“快跑!”
熙乐一怔,不解其意。
云风篁皱眉:“你家主子在松岭闲逛遇见了意图非礼帝嫔的登徒子,你身为弱质女流保护不得我,不该立刻下山去求助?”
“啊……噢……可是……婢子这就去!”熙乐这才反应过来,还想提醒她此举属于杀敌一万自损八千,毕竟非礼帝嫔的外男固然会吃不了兜着走,被非礼的帝嫔一般也不会有好下场……但被云风篁狠狠瞪了一眼,顿时不敢反对了。
然后她才跑了没几步,那藏身松枝之中的外男已经不得不跳了下来,开声阻止:“慢着!”
这人初初出现时云风篁主仆都微微一愣,盖因没想到会是个眉眼如画的美少年。
他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比戚九麓还小上岁把。容貌姣好,肤光如玉,若非颈间喉结分明,身量颀长,望之犹如女扮男装。
“……你待如何?”这少年穿着浅绯色锦袍,玉带勒腰,墨色长发整齐的束在一顶赤金嵌宝窃曲纹小冠里,是今日赴宴青年男子普遍的装束,只是全没这年纪的神采飞扬,一双桃花眼原本最易含情脉脉,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生气。
此刻抬眸看着云风篁,眉宇之间有着懒得掩饰的厌恶与倦怠,“在下没有背后说人的喜好,若果担心方才……在下可以发誓绝不外传只字片语。”
云风篁哼了一声,说道:“若果发誓有用,这天底下的负心人薄情汉,怕不早就死绝了?我从来不相信这些!”
绯袍少年皱眉:“那你想怎么样?”
“你在这儿做什么?”云风篁不答反问,“竟连个小厮也不带?”
绯袍少年沉下脸来:“这似乎与你没有关系!”
云风篁冷笑着看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熙乐:“蠢的你!让你下去叫人,你傻了吗?!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旋即挑衅的看向那少年,只差在脸上写着:你现在不跟我说,那等会儿人来了你再解释罢。
“……此举不过两败俱伤。”绯袍少年深呼吸,面无表情道,“你有什么打算请明言,不必再三惺惺作态。”
顿了顿他道,“而且我并非对贵主仆有任何无礼,事实如此,不惧彻查到底!就算事涉后宫,闹大之后,家中长辈也非软弱可欺之辈。”
这是抬出长辈来要挟我?
云风篁不屑的撇撇嘴,道:“多谢尊驾提醒!”
却招手将熙乐喊回身边。
见这情形,不管是绯袍少年还是熙乐,都以为她打算放弃威胁,好好谈判了,不禁同时松口气。
结果下一刻,云风篁抓着熙乐的衣袍发髻就是一顿撕扯,直扯的她鬓发蓬乱衣襟残破,若非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怕不要走光正诧异之际,就见这主子俯身从地上拾起之前丢下去的步摇,插回发髻,又迅速整理了下衣襟,朝瞠目结舌的俩微微一笑:“之前一直带着念萱那傻子,都忘记了,如今跟着我的可是个聪明的,哪里用得着我事事躬亲?”
栽赃这绯袍少年调戏帝嫔,的确会将自己也搭进去。
但是换成被调戏的是帝嫔近侍,后宫宫女,虽然性质还是外臣胆大妄为,觊觎皇帝的人,可始作俑者云风篁可不是就能脱身出来了?
看她对近侍下手时一点不迟疑的样子就知道,真这么闹开之后,熙乐什么下场,她毫不关心。
绯袍少年深呼吸之后闭了闭眼,方努力忍住暴怒之下脱口而出的叱骂。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八十八章 皇帝:又双叒叕想打死云嫔怎么
第八十八章 皇帝:又双想打死云嫔怎么办?
“……你待如何?”绯袍少年第三次让云风篁开价,态度不复之前的镇定,透着无可奈何。
他生的丽,身量又偏于瘦削,此刻蹙眉望来,尽管眉宇之间的厌憎有增无减,却有一种苍白脆弱的病弱美感。
至少熙乐瞧着都忍不住心头一软。
然而云风篁一副铁石心肠,竟只扫他一眼,旋即说道:“你腰间那玉佩瞧着价值不菲。”
绯袍少年寒着脸,二话不说解下玉佩扔给她,面无表情问:“可以了么?”
云风篁没接,任凭玉佩掉在面前的地上,倒是熙乐俯身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捧到她跟前那的确是块外行人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的玉佩,毫无瑕疵的羊脂美玉,雕成幼鹿衔芝跪卧青石之畔的形状,入手生温。
玉佩上下还都留了孔洞,穿着玄色丝绦,丝绦中间还串了两颗羊脂玉缠枝纹珠子,十分精美。
“尊驾姓甚名谁?”云风篁仔细打量了一回,示意熙乐将玉佩收好,复抬头看向那绯袍少年,含笑问,“今日是随哪位老大人入宫的?”
那绯袍少年原本面沉似水,闻言分明的一僵,顿时就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怒色与懊恼。
……早知道这帝嫔压根不认识他,他干嘛老老实实出来?
就不会直接逃之夭夭吗?!
他就不相信云风篁还能边撕扯着发髻衣裙边追上去诬陷他!
但现在回过神来已经晚了,玉佩都落云风篁手里了,这人刚才就能空口白牙的栽赃嫁祸,如今拿了“证据”在手,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要怪只怪他太君子,没能及时逃走不说,听云风篁讲玉佩价值不菲,误以为这帝嫔只是想敲诈一笔,谁知道她竟然如此阴险?!
绯袍少年心潮起伏,咬牙切齿,良久,才寒着脸,冷冰冰道:“礼部尚书之甥,邓澄斋。”
云风篁跟熙乐下意识的对望一眼,这还真是巧了。
刚帮着魏横烟打探这人是否堪为良配呢,结果就碰上了。
“邓公子好像尚未婚配?”云风篁思索了一回,就放缓了语气,微笑问,“今日这消暑宴,如妾身这样的帝嫔,同家里人会面毕,来这松岭上走走也就是了,怎么邓公子也孤身一人,在此消磨辰光?”
邓澄斋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澄斋不喜人多之地,且目前无心婚娶之事,故而在此躲避。绝非故意埋伏在侧,打扰两位。”
如果早知道会碰见这么位主儿,他就算再心烦意乱,也会老老实实的跟着舅父、表兄等人!
“是么?”云风篁盯着他凝神片刻,忽地一笑,说道,“妾身也无意打扰邓公子的清净……要不,就这么算了?”
邓澄斋已经做好了被她狮子大开口的准备,闻言愣了一愣,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见状云风篁掩嘴轻笑,眼波流转道:“怎么?邓公子很喜欢这地儿,暂时不想离开?那要不要妾身避您一避?”
“不用!”邓澄斋回过神来,毫不犹豫道,“外臣这就告退!”
他匆匆一拱手,转身便走,看那架势巴不得离云风篁越远越好……只是走出去没几步,越过一株三人合抱的松树时,蓦然全身一震,有短暂的僵直后,竟就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涩声道:“臣……拜见陛下!”
已经准备离开的云风篁主仆听得动静,扭头看去,就见只穿了常服的淳嘉帝正缓步从树后走出来。
“云嫔。”皇帝与云风篁隔着不近的距离遥遥对望一眼,嘴角微勾,温言问,“你不跟着淑妃她们,独自跑来此处打扰月庭,是何用意?”
邓澄斋听着,汗如雨下,磕了个头,颤巍巍道:“陛下,臣……”
只是才开口就被皇帝抬手止住,不禁心如擂鼓,只听着落在地上的松针被踩踏声不绝,是那狡诈又艳丽的少年帝嫔款款走近。
“陛下是来找妾身的吗?”云风篁到了跟前站住,微微一笑,竟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还有闲心给皇帝抛个媚眼,“这可真是太好了!妾身没来过小瀛洲,想爬上来瞧瞧呢,结果方才魏姐姐有事儿先走一步,妾身独自看了会风景想回去,却在这儿碰见了外男,可把妾身吓了一跳!”
她煞有介事的拍拍心口,一副我真的吓坏了的样子。
邓澄斋下意识的攥紧了拳,试图为自己辩解:“臣其实……”
“月庭又不是豺狼虎豹。”但这次皇帝仍旧没有让他插话的意思,打断之后径自含笑问云风篁,“碰见了就碰见了,你怕什么?”
云风篁道:“哎呀,陛下认识他,妾身又不认识他的。哪里知道他什么来路?陛下又不是不知道妾身胆子小,但凡见着生人,头都不敢抬的,这四周又没侍卫在,能不害怕吗?”
邓澄斋心说你要是头都不敢抬是怎么发现我在树上的?
这一刻他跟之前的淳嘉帝有着相同的看法,就是不管是谁让这女子入宫的,绝对其心可诛!
“害怕还将月庭从树上叫下来?”淳嘉帝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还要自己拔了簪子往地上丢?”
这话说的邓澄斋跪伏在地上的姿势越发端正,云风篁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开脱:“哪有的事情,陛下怕不是离的远看差了罢?”
皇帝听着居然也没生气,反倒纵容的笑:“真看错了?”
“真看错了。”云风篁肯定的说道,“妾身是那种人么?妾身最喜欢陛下了!怎么可能跟其他男子有什么瓜葛?而且陛下您看看这一位,脸比妾身怕还白一点,腰肢比妾身还袅娜些,穿上女装不定就能跟妾身争宠,妾身又不是瞎了怎么会看上他?”
……跪在地上的邓澄斋忽然不紧张了。
他现在比较想暴起跟这帝嫔拼命……
淳嘉帝笑着,却道:“算了,不逗你们了。”让邓澄斋起来,“你且去那边,朕与云嫔说几句话。”
云嫔!
原来是她!
邓澄斋低眉顺眼的躬身一礼,按着皇帝的吩咐远远退开到能够看到却听不到的范围,暗自磨牙,不愧是才进宫就搞风搞雨的主儿,果然难缠!
他这儿如何的愤慨,皇帝跟云风篁都没理会。
帝嫔二人这会儿面上言笑晏晏的,瞧着和气极了,说的话可是一点都不和气:“云嫔口口声声喜欢朕,原来就是私下里跟外男要贴身物件儿?”
“陛下真是冤枉人。”云风篁死不承认,“妾身什么时候沾过外男的东西?”
淳嘉帝道:“噢?没有吗?”
他似笑非笑看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面前的土里的熙乐,“你袖子里什么,拿出来。”
熙乐下意识看云风篁,云风篁淡定道:“你袖子里藏了东西?既然陛下要看,那就拿出来好了。”
于是熙乐战战兢兢的捧了玉佩与皇帝过目。
然后淳嘉帝打量几眼,忽然就伸手拿了过去,在手里掂量了下,玩味问云风篁:“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妾身也不知道!”云风篁一脸“我也很惊讶很生气”,斩钉截铁道,“陛下都看到了,这是熙乐从她自己袖子里拿出来的,可不是妾身身上找出来的,这事儿该问她才是!”
淳嘉帝都有点啼笑皆非了,说道:“人家做主子的多多少少总会护着点儿身边人,你这身边人也忒命苦了些。”
云风篁赞同道:“可不是命苦么?那许多贵主子偏偏跟了妾身,想当初姜公公被处置的时候,陛下也是有心无力呢,何况妾身一介宫嫔?”
“……”皇帝默然了下,按捺住当场打死她的冲动,道,“算了,朕不想跟你说话了,且随朕在这附近走走罢。”
云风篁顿时生出跟邓澄斋刚才同样的心情:纠缠这半晌了怎么忽然说过关就过关了?
这必须有阴谋!
她怀疑的看着皇帝,试探道:“这松岭妾身已经看过了,其实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咱们还是下去罢?”
淳嘉帝淡淡说:“云嫔。”
云风篁道:“妾身在!”
“朕让你闭嘴。”皇帝负手,游目四顾,面无表情道,“你想抗旨?”
云风篁立马不作声了。
淳嘉帝于是满意,命熙乐去将邓澄斋唤过来,“这小瀛洲朕也是头一回来,松岭上除了横云阁,还有其他所在么?”
邓澄斋诚惶诚恐:“回陛下的话,臣也没来过,臣不知道。”
“那咱们一块儿找找罢。”皇帝不在意的说道,“左右底下还有一会儿的。”
接下来他打头,带着邓澄斋跟云风篁果真上上下下的,将整个松岭都逛了个遍,最后回到之前云风篁跟魏横烟待过的高台上,注目湖上良久,方道:“朕有些乏了,咱们下去罢。”
因着皇帝始终没提刚才的事情,邓澄斋心中一直绷着弦,到此刻才有点松口气的感觉。
倒是云风篁,总觉得皇帝的一番行径别有所图,只是一时间也想不到他要做什么,闻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淳嘉帝察觉到,回头朝她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眼中颇含戏谑,这让云风篁下意识的一惊!
下松岭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很是顺利。
只是一行人下来后走了一段,却发现……刚刚还颇为旖旎的气氛,有点儿不对劲?
第八十九章 皇帝亲政
云风篁心中生疑,正想寻个借口走开去打探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前方却来了一队甲胄鲜明的侍卫,见着他们三个,都露出松口气的表情,然后……将云风篁还有邓澄斋分别“请”到松岭下不远处的精舍里说话。
“敢问云嫔今日离开消暑宴之后,都去了哪些地方,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精舍里单独的屋内,两名内侍两名年长装扮略华丽的宫女笑容可掬态度客气,却隐隐透露出不允许拒绝回答的意思。
云风篁微微蹙眉,飞快的看了眼门外……刚才“护送”她过来的那行侍卫,这会儿正一动不动的守在那儿,看似戒备,实际上门窗都开着,里头说什么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与其说他们尽忠职守,不如说他们是在监督?
难道自己刚才安排熙乐、妙采回去后宫取药的事情暴露了?
云风篁下意识这么想,但旋即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因为不管是她还是妙采还是云卿缦的分量,都不足够让太皇太后这些尊贵人荒废了消暑宴这么大规模的筵席,连等宴饮结束之后再计较的耐心都没有。
那……
应该跟自己没关系?
云风篁于是迅速镇定下来,坦然道:“太皇太后与三位皇太后都离席后,妾身与魏婕妤想寻各自的家人叙叙话,因着妾身先跟堂兄翼国公世子约在湖畔的亭中,魏婕妤就自去寻魏氏之人了。后来妾身跟堂兄说完,先回了席上,与云容华以及翼国公世子妇稍作交谈,跟着四处寻找魏婕妤,最后经过一位小公公的指点,在松岭上的观景台找到了魏婕妤……妾身跟魏婕妤在观景台上欣赏了会儿太液池的风光,魏婕妤想起来要寻家里人交代些事情,就先下去了,妾身于是独自在松岭上闲逛。”
“没想到没逛一会儿,就碰见了陛下,还有陛下的伴读邓公子。”
“之后妾身陪着陛下一直在松岭游览,直到方才,陛下说辰光差不多该还席了,这才下来。”
说到这儿,她反问,“不知几位将妾身弄到这儿来,是消暑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奴婢们奉命行事,还请云嫔莫要见怪。”一名年长些的内侍笑着敷衍了句,摆明了不想告诉她。
“这么说云嫔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这时候一名蓝衣宫女忽然开口,狐疑的看向云风篁身后的熙乐,“但婢子怎么觉得,您这宫女,瞧着颇为紧张?”
云风篁头都没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妾身这会儿也还一头雾水呢。”
那蓝衣宫女皱皱眉,倒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云嫔可记得大概什么时辰碰见陛下的?”
“当然不记得。”云风篁心念一转,试探问,“请问这很要紧么?若果要紧,妾身就仔细想想。”
“当然是要紧的,不然也不会请云嫔来这儿。”之前开口的内侍微笑说,“毕竟今日松岭上没什么人,云嫔说在上头闲逛,但实际上自从魏婕妤离开后,能够证明的也只云嫔的宫女,宫女是云嫔的人,是吧?”
这话里不无敲打之意,云风篁不吃这套,说道:“妾身仔细想了,没想起来。”
“……”四名宫人看出她是故意的,都微微皱眉。
那蓝衣宫女就硬声说道:“云嫔可以再想一想,真想不起来么?太皇太后可是亲自在等着结果的!”
言外之意你的靠山是皇后也没用,我们这些人等会儿可是要给太皇太后回话的。
云风篁心道太皇太后久不问事,难得几回出面,基本上都是为了子嗣……该死的,难不成袁楝娘甚至郑贵妃的身孕出了问题?!
不然就算出了让皇室不顾消暑宴上众多外臣在也必须立马处置的变故,那也不该是太皇太后亲自主持大局罢?
站在公允的立场上推测一下,今天的消暑宴,除了两个怀孕的妃子外,整个后宫差不多都来了小瀛洲。
这个时候有妃子的妊娠出了差错,而云风篁,这个从进宫第一天就开始出幺蛾子的宫嫔,刚好打发了贴身宫女陪同彤霞宫容华云氏的陪嫁宫女妙采回去后宫……
理由倒是很充足,云容华晕船的厉害,云风篁心疼姐妹,让人给她去取药。
但谁知道是不是一个幌子,或者取药之余做了些别的什么?
……难不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被黄雀了一把?
云风篁心里转着念头,暗自盘算了下时间,说道:“妾身的确记不清具体时间了,只是在观景台上俯瞰太液池,看到送着熙景还有妙采的小舟,即将抵达后宫。”
四名宫人中立刻有一个站起来,出去门外吩咐几声,想来是安排人去核对。
接下来他们又问了许多细节,主要集中在松岭上,似乎是要确认云风篁是否真的将松岭游览的七七八八。
只是不管云风篁回答之余怎么套话,这些人都守口如瓶,丝毫不提究竟发生了何事。
半晌后看着都傍晚了,这番盘问才告一段落,四人彬彬有礼的同云风篁告退,云风篁见状站起来也想离开,谁知道却在门口被拦住,侍卫话说的非常客气,态度却很坚定,没得到通知前,云风篁不能离开。
“敢问妾身犯了什么错?”云风篁思索了一番,问,“为何不能离开?”
那侍卫抱拳低头,避免直视妃嫔,沉声道:“微臣不知,还请云嫔莫要为难微臣。”
云风篁低头想了会儿没说什么就回去屋子里坐着了,熙乐见状想说话,被她白一眼过去止住。
主仆俩就这么沉默的等着,没多久有人过来送饭,饭菜的规格倒还是嫔这一级的,甚至还更为丰盛些。
只是送饭的人跟之前的一样,态度恭敬,一言不发。
用过了晚膳,就有个年长内侍过来,引她们去了旁边一个小院子,说是这两天就请她们在此安置,有什么话要带出去也可以告诉他。
这内侍看起来身份比较高一点,云风篁试探着打探消息,他总算没有拒绝,只淡淡道了句:“委屈云嫔暂时栖身在此……这也是为了云嫔好。”
然后云风篁再问,他就不作声了。
云风篁皱着眉头去梳洗,回到内室之后,熙乐照常上来帮她铺床,又要伺候她宽衣解带,却被拒绝,只和衣睡下。
熙乐看到就悄悄问:“主子,晚上会有什么事儿吗?”
“当然会有。”云风篁冷静说,“你先睡罢,要后半夜的。”
后半夜云风篁睡足了一觉,爬起来就嚷着肚子疼,不舒服,让请太医,不请太医就是蓄意谋害宫嫔!
她本来只是因为吃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这种方法试探下的,结果外头围着的人反应迅速,不多久竟然就请了三位太医到场!
……这阵势,要不是云风篁自己知道是装病,都要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
噢等等,就她如今在宫里的地位,哪怕真的命不久矣了,应该也没资格喊这么多太医同时来会诊。
隔着帐子,云风篁努力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三位太医轮流上来把脉,心中越发不解。
先盘问又软禁的待遇分明有点来者不善,可衣食住行不曾亏待还要此刻的太医阵容,又仿佛她的性命十分要紧……
这是什么情况?
想到之前邓澄斋也被侍卫带走、那蓝衣宫女又再三确认时辰,云风篁不禁生出一个想法:难不成,消暑宴上搞事情的,是淳嘉帝?
而且还是他亲自出手?
可这皇帝做了什么,竟引起这样的动静?
云风篁心里乱七八糟的,连太医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还是熙乐近前来将帐子别进金钩里,她才下意识的翻身坐起,一面整理衣襟一面问:“太医们怎么说的?”
“他们只跟陪他们来的公公们说了几句,婢子瞧着脸色不是太好。”熙乐这会儿脸色也很不好,既是为她们的境况担心,也是为云风篁的身体,“主子,您现在肚子还疼么?”
所谓肚子疼原本就是云风篁装的,这会儿当然不疼了。
她正要回答,忽然想起一事,倒有些明白太医们为什么会脸色不佳、什么都没交代就走了,目光闪了闪,说道:“现在好多了,可能太医们什么都没说,是因为没什么大碍吧。”
熙乐还想再问,云风篁却已经一抖被子,说想睡觉了。
她躺下来却其实没多少睡意,只盘算着既然这事儿提前曝露了,那……就目前的处境,下一步该怎么走?
还是,先静观其变?
最终云风篁选择了后者,没办法,她次日压根没被放出去,不但次日,再次日,又次日,又双次日,又双次日,又双次日……到后来云风篁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入冷宫叫所有人都给忘记了!
总算时间正式入了夏,有内侍带着旨意来小院,让她返回后宫。
与此同时,还有两个炸裂性的消息:第一,淳嘉帝上朝听政了!!!
第二……开什么玩笑,听了第一个消息,云风篁哪里还有心思去管第二个!!!
(本卷终。)
第一章 稳住!我们能赢!
延福宫作为皇后居处,自来宫阙壮丽,侍者肃整,连点缀其中的花草卉木,都被拾掇的格外精神抖擞、枝繁叶茂。
纵然皇帝亲政之事,也不曾减了此地雍容贵重。
云风篁被引到宫门前,稍作等候,就有宫人出来引了她入内。
“本宫还道陛下把你给忘了,正寻思着也该提一提了,不意方才陛下自己下了口谕,说也该接你回来了。”纪皇后许是才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皇后翟衣,一水儿赤金凤鸟衔珠串的首饰,煊赫堂皇,眉宇间却颇有倦怠之色,整个人看着也清减了不少。
恹恹的叫了起,就指着不远处的绣凳,“坐下说罢。”
“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云风篁道谢之后落座,迫不及待的问,“消暑宴上不是还好好儿的吗?”
纪皇后颓然一叹,说道:“谁说不是呢?”
又有些诧异,“去接你的内侍没告诉你么?恭、横、芝三州大旱,有贼人趁势啸聚山林,纠集不良,意图谋反!”
云风篁尴尬的笑了笑:“刚听说陛下亲政,太过诧异,内侍后面的话都没注意。”
这样的失态皇后能理解,因为她在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并不比云风篁冷静到哪儿去。
“只是娘娘。”云风篁复问,“若只如此……应该不至于需要陛下亲政来解决吧?朝中衮衮诸公,难道还拿不出个可行的法子来么?”
皇后道:“你这一路果然都乱了心神了,竟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要只是三州大旱以及黎庶造反,那朝堂上下肯定还是不会同意皇帝就此亲政……至少不会这么利索的同意的。
关键是那群贼子不是简单的造反,而是打了清君侧的旗号,宣称外戚纪氏与骠骑大将军郑具内外勾结把持朝政,不但毒杀先帝孝宗,甚至连在位的淳嘉业已驾崩,如今打着淳嘉旗号的,不过是个替身。
不然,皇帝怎么会二十有三了还不亲政?!
而且淳嘉皇帝登基八年一直无所出,他所宠爱的淑妃悦妃先后怀孕却很快没了消息,今年年初太皇太后礼聘了一回妃嫔入宫,却跟脚传了喜讯,但喜讯是哪两位?
贵妃跟被贬为婕妤的原悦妃。
贵妃是什么人?
骠骑大将军郑具的侄女。
悦婕妤是什么人?
淳嘉皇帝本尊的青梅竹马。
这说明什么?
说明纪氏跟郑具继毒杀孝宗、暗害淳嘉帝之后,打算放弃替身,继续扶立幼主,好长长久久的把持公襄氏的江山啊!
不然你们看,郑贵妃所出子嗣,别管是不是真正淳嘉帝的骨血,那必然是会得到郑具支持,图谋储君之位的;而悦婕妤的孩子,八成已经被纪皇后预定,打算去母留子,以便争储……什么?你说反正皇帝是假的,皇后做什么不亲自生一个,何必养别人的孩子给自己添堵?
一来替身既然是纪氏跟郑具合谋搞的,皇后身为纪氏嫡女,怎么可能亲自委身伺候一个冒牌货?二来,纪皇后跟皇帝成亲也快十年了,据说皇帝按着规矩每个月都会去她那儿几趟,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指不定纪氏做下来的事情天怒人怨,所以他们家出的皇后子嗣艰难,甚至注定要断子绝孙呢?
何况纪氏都已经干掉公襄氏家俩皇帝了,这个还没出生的纪氏计划中的继任天子,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郑具郑贵妃毕竟是阉人家族,这种人家大家都看不起的呀,他们再怎么无情无义都不奇怪。然而纪氏虽然做的事情不厚
道,好歹也正儿八经的大家族。
这要是纪皇后亲自怀孕,不管是不是纪氏血脉罢,母子天性,以后皇后舍不得委屈自家孩子了呢?
所以还是让皇后养个别人生的,甚至还是皇后的眼中钉袁楝娘生的,如此这孩子日后不管遭到什么样的对待,纪皇后都不心疼!
……这番说辞也不知道是哪个才华横溢的才子编的,云风篁要不知道内情都要相信了。
纪皇后说到此处又叹了口气:“这番谣言来势汹汹,甚至各地士子都有许多上书质询……可恨那公襄茂!不但不帮着朝堂辟谣,反而落井下石,推波助澜,说什么他身为摄政王早有意扶持陛下,却因我纪氏与郑具联手,有心无力……如今外头出了许多童谣、戏本,话里话外将我纪氏还有郑具说成了居心叵测的宵小之辈,却将那摄政王说的侠肝义胆……真是不知廉耻!”
“……”那个十五践祚之后基本上没离开过宫闱更不曾有机会与实质权力接触的皇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云风篁想不通,她冷静了下,缓声安慰皇后,“娘娘,只是亲政而已,妾身当年学刺绣,家里给找的老师是一等一的绣娘,精心教导,倾囊相授,妾身尚且至今手笨的很,遑论治国?依着妾身来看,这会儿既然舆情汹涌,索性让陛下上朝也是件好事,三州大旱,黎庶造反,又有诸多涉及重臣的谣言,这局势,妾身听着都觉得心惊,若果陛下处置不了,又或者陛下处置失误,那么可见这些年来诸臣不让陛下亲政原是对的,陛下资质不足,合该继续进学才是。”
稳住!
咱们还能赢!
皇帝不是借天下人之口制造亲政机会吗?
那就干脆让他亲政!
就目前这局势,换了孝宗皇帝复生怕也要焦头烂额,何况压根没上过朝、纯粹在纪氏一干重臣眼皮底下长起来的淳嘉?
到时候等他手足无措了,甚至决策失误造成巨大损失了,道德高峰可不就回到咱们手里了?
“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已经叫底下人去办了。”纪皇后微微颔首,她所谓的已经叫人去办了,那绝对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提醒家族看皇帝热闹,必然是要给皇帝添油加醋,给目前本就混乱的局势烧上一把火再一把火。
让淳嘉帝不但败下阵来,而且得败的利索、败的难堪,如此才能衬托出这些年来纪氏把持朝政、不许天子亲政的良苦用心不是?
只是此举也不是很顺利,“然而摄政王如今有意无意给陛下帮腔,王世子仍旧为天子伴读,本宫也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通过王世子私下指点陛下。”
纪皇后跟云风篁一样,都不是很看得起淳嘉帝如今的主政能力。
毕竟打理偌大国家,还是在危机时刻,真不是纯靠天赋能够摆平一切的,很多时候,天赋之外还需要经验。
而淳嘉帝没有任何经验。
但纪皇后很忌讳曾经半步皇太弟的摄政王。
这位不仅仅政治经验丰富,当年更是被无子的孝宗手把手教着护着,当成半个儿子看的。孝宗驾崩后他争位失败,却还是从纪氏、郑具、崔琬这些人手里争取到了“摄政王”的封衔,成为国朝最具话语权的数人之一,可见手腕高超。
要不是摄政王对于大位耿耿于怀,对淳嘉帝怀着敌视的态度,但凡他愿意做个贤王辅佐皇帝的话,皇帝绝对不可能到这会儿才找到机会上朝听政。
现在淳嘉趁着大旱教唆民意为自己摆脱傀儡状态打开了一线生机,从摄政王的举动看,也很有跟这便宜侄子放下
恩怨,公襄氏血脉先行联手驱逐外人的意思……淳嘉的隐忍加上这位的悉心指点,万一真叫皇帝熬过这一关,那日后如何,可真没法说了。
“娘娘不必担忧。”云风篁心里也觉得很不妙,但她看着沮丧的皇后,不敢表露出来,反而劝道,“您想,摄政王若果当真心向陛下,哪里还会拖到如今?而且谣言之中污了纪氏、骠骑大将军的名声,却只提摄政王贤德,丝毫不提陛下英明神武,可见摄政王即使如今帮着陛下,归根到底还是念着那个位子的。”
“既然如此,他就算指点陛下,又哪里可能掏心掏肺?”
“不过是借此机会谋夺权势罢了!”
又说,“所以若果私下教授陛下的是摄政王,咱们反而可以放心些。因为陛下倘若是那等举一反三的主儿,摄政王怕是头一个容他不下!”
如此一番巧舌如簧,总算说的皇后舒展眉宇,真心实意道:“偌大宫闱,也只你能为本宫分忧解难。”
云风篁闻言暗松口气,心说没办法,瞧您这垂头丧气的样子,要就此被打击的一蹶不起不要紧,万一寻思着同皇帝和好,将我作为投名状交上去怎么办?
这就是没有强大家世撑腰的下场,别看皇后之前对皇帝态度也不怎么样,甚至三番两次主动刁难皇帝的心肝袁楝娘,论起坑那对青梅竹马,绝对比云风篁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要是表示出求和之意,皇帝十成十会答应。
因为纪皇后是纪氏嫡女,皇帝的结发之妻,前朝后宫都不容小觑。
哪怕皇后说服不了家族也跟皇帝低头呢,单她自己的分量,就足够让任何一个顾全大局的皇帝不计前嫌了。
而云风篁在这宫闱里的风生水起,归根到底是斟酌各方平衡之后的举动。
在皇帝受到掣肘的时候,还能有所顾忌。如今皇帝既然亲政,又正值朝野上下动荡之际,别说云风篁之前得罪他、得罪袁楝娘的地方数不胜数,就算无缘无故要杀个宫嫔,怕也没人会在这眼接骨上计较。
所以云风篁这会儿可不敢让皇后意气消沉。
必须撺掇着皇后继续跟皇帝斗下去,这样她作为怼皇帝、怼袁楝娘的急先锋,在这宫里才有价值!
“娘娘,那日消暑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见皇后心情好了点了,云风篁忙问,“妾身从松岭下上来之后,被带到那精舍,就一直糊里糊涂的……难不成底下人造反的消息,是当时传到宴上的吗?”
她觉得不太可能。
庙堂上那班人若当真将百姓的事儿这么放在心上,哪怕淳嘉帝的人私下挑唆呢,哪里就能掀起太大的民变?毕竟百姓也不是傻子,日子过的下去,干嘛要去做一个不好便是诛灭九族的事儿?
果然皇后也是摇头:“三州大旱还有造反之事是消暑宴早几日就禀告到朝堂上的,诸公对于剿抚有些异议,故而搁置了下来,到开宴时也未给出答复。”
导致规格颇高的消暑宴不了了之的,是……邺国公夫人之死。
这位太皇太后的弟媳、纪太后的亲娘、纪皇后的祖母,在跟太皇太后私下密谈时,被突兀一箭穿颅而死。
因着箭矢力道极大,贯穿头颅时带出的不只是鲜血。
当时与她近在咫尺的太皇太后,直接被溅了一头一脸的红红白白!
……嗯,这也是纪皇后如今面露疲色的缘故,太皇太后从消暑宴后一直卧榻不起,作为孙媳妇,这些日子都在跟太后等人换班服侍,伺候汤药,再加上皇帝亲政的压力,能吃得消么?
第二章 算账进行时
云风篁悚然一惊,脱口道:“娘娘怀疑是陛下……”
“……刑部、大理寺、皇城司诸官也参加了消暑宴。”纪皇后捏着额角,有些疲惫的说道,“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彻查了现场以及附近,得出结论是下手之人是在百步之外以三石强弓射杀了祖母,只是这个人至今不曾找出来。”
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女眷,是不太清楚三石弓意味着什么的。
然而北地民风剽悍,哪怕女子也略懂骑射,像云风篁七八岁时就被父兄带着练习弓马,十岁上就拿着小弓、驱着鹰犬参与狩猎,虽然收获基本上都是鹰犬的功劳,常识却是知道的:太祖皇帝时候,曾颁诏诸军,将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注1】。
也就是说,军中能够拉开九斗弓的已经是佼佼者了。而十斗为一石,三石之弓,需要的膂力可想而知!
何况百步穿颅虽然难度不比传说中的百步穿杨,也足以在军中扬名立万。
……淳嘉帝一介傀儡是怎么收拢到这样的手下的?
最重要的是,竟然还瞒的滴水不漏,这许久了也未曾被发现?
云风篁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番从松岭下来之后的经过,瞳孔骤然收缩,声音下意识的放轻:“娘娘,妾身记得陛下时常练习弓马,消暑宴前几日,还因为练习过度,在烟兰宫让贵妃娘娘跟前的山香给捏了会儿肩……”
淳嘉帝登基之前也贵为藩王,无所出的袁太后对这庶子爱若珍宝,从小就请了名师教诲,照着允文允武的标准栽培,文治武功,他都有着很好的基础。
再加上登基之后不能亲政,除了在后宫徘徊就是进学,有着大量融会贯通的时间与机会。虽然前朝后宫不会推崇一个被架空的天子,以至于皇帝至今声名不彰,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没有开三石弓射杀邺国公夫人的能力!
实际上藩王出身的天子,自幼锦衣玉食,打下来的身体基础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从开蒙开始,能够请到的师长教习,能够享受的药材、膳食滋补条件,也非普通门第可比拟。但凡愿意下苦功,成就合该比绝大部分人强才是。
“但时间对不上。”纪皇后听着,微微摇头,“兹事体大,当时前朝后宫的要紧之人都在场,所有的调查都是各方一同参与,互相监督,绝无任何包庇!不然,你怎么会才下松岭就被软禁精舍,到这会儿才出来?”
她说着叹口气,“说实话,若非能够作证事发时陛下还在松岭上的人里有你,本宫定然也会怀疑陛下……对了,你确定当日是陛下亲身么?”
云风篁怔忪了下,说道:“这……妾身当时委实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然,都被拘了这许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也是。”纪皇后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惆怅,再次叹息道,“你素来机灵,且不说陛下怎么可能在本宫的眼皮底下弄个替身出来,就说当真寻到个容貌身量相似的冒充,青天白日之下,哪里骗得过你去?”
“娘娘。”云风篁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拳,眼珠转了转,小声说,“妾身觉得,陛下这些年来一直待在宫里,与外界都没什么接触,许多事情,怕是有心无力,倒是摄政王……”
纪皇后颔首道:“本宫也是这么怀疑的,只是没有凭据。如今三州反叛尚未平定,天下物议汹汹……唉……”
皇后毕竟精神不济,跟她说了这么会儿话,就流露出分明的乏色,挥了挥手让她自回住处,“这些日子后宫也是不太平,许多事情,且让底下人跟你说
罢。”
犹豫了下,又仿佛安慰的叮嘱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本宫终归是看重你的,而且花鸟使即将入宫复命,那些采选来的寒门良家子……尽有乖巧听话的。”
云风篁柔顺的应下,又关心了几句皇后凤体,这才告退。
出门之后一阵风吹来,才察觉到背后都是冷汗。
“云容华,噢,如今也是云嫔了。宫里因着您先晋位,称她为小云嫔。”引路的延福宫宫人陪她出去,顺便告诉,“小云嫔陪嫁进宫的妙采没有了,说是那日让您跟前的熙景陪着回来后宫取晕船药,结果途中见着一只狸猫,上前逗弄的时候被伤了头脸,只好托付熙景独自将药送回去。”
然后熙景还没回去小瀛洲呢,邺国公夫人就被射杀了!
当时岛上乱作一团,哪里有空管一个宫女?
公认靠山是皇后的云风篁,尚且因为恰好在松岭上碰见皇帝,被拘在精舍又是盘问又是软禁了这些日子,作为皇帝的铁杆,翼国公的一双女儿,同样难逃怀疑,也是被单独圈了起来反复盘问。
当然云淑妃毕竟位份高,又是翼国公的亲生女儿,所以淑妃姐妹出来的时间比云风篁要早得多。不过在小瀛洲略住了两日,皇帝亲政之后就被送回彤霞宫的。
甚至云卿缦还因此升了一级,作为压惊。
而她回去之后就接到消息,妙采疑似患了犬风,不能继续待在宫闱之内,将移去专门安置病残宫人的地方。
犬风就是后世所谓的狂犬病,这会儿也不是不能治,最简单的就是将始作俑者的脑髓敷在创口处,便可永不发作【注2】。
可问题是宫里如今的狸猫大半都是纪太后下令放进来捕捉蛇鼠虫豸的,没有太后的允许,谁敢动它们?
而且狸猫模样相似,又是散养着满宫乱蹿,妙采受到袭击后,十分慌张,也未必认得出来;退一步讲,哪怕认得出来,仓促之间哪里又能找到?
总之她被送出去之后没熬两天就疯了,这种病发疯之后不几日,也就没了。
延福宫的宫女小声说:“毕竟是陪着小云嫔长大的,小云嫔当时非常伤心,人没死前,还想去送最后一程的,只是被淑妃娘娘拦住了。”
云风篁心想能不拦么?且不说妙采当时在的地方必定乌烟瘴气,不适合娇生惯养的云卿缦出现,就说天子亲政何等大事,作为保皇派在宫里的代表,云氏姐妹这眼接骨上好容易从小瀛洲出了来,正是需要低调的时候,区区一个宫女算什么?
她淡笑了下:“真是可怜……唉,早知道我就让熙景一个人回来取药了,没得竟害了妙采。”
延福宫的宫女柔声道:“这也是妙采自己命短,不然熙景姐姐怎么就平安无事?”
我也很好奇熙景是怎么做到的?
云风篁心道这宫女也是个心狠的,当时她只是悄悄叮嘱了几句,让熙景陪着妙采回来后宫之后把人绊住,免得回去跟云卿缦汇合了禀告她同云栖客照面的详情,至于怎么做,则暗示可以从袁楝娘纪昭媛等暴脾气的妃子入手,反正第一不能是紫泉殿的锅;第二事后能够有个理由交代……没想到熙景倒是干脆,直接让人死掉了。
说起来当初她跟云卿缦投缘,妙采私下没少帮忙呢。
……当然这种帮忙也是她给了好处的。
云风篁说了几句不要钱的惋惜话,末了问起后宫这些日子还有哪些不太平?
“……昭媛娘娘降位了。”延福宫的宫女闻言脸色就有些古怪,是那种想说又不
忍说的表情,“如今与娘娘是同一级,为纪嫔。”
这让云风篁大为意外:“为什么?”
那宫女看着她诧异的样子,眼中的不忍之色越发浓厚:“……因为谋害宫嫔。”
云风篁分明的一怔,道:“谋害宫嫔?谋害了谁?这宫里的宫嫔都是些什么身份,哪里值得昭媛那样的贵人下手?”
“……”那宫女张了张嘴,最终强笑着转开话题,“云嫔您要立刻回去斛珠宫吗?方才陛下跟前的人过来传话让接您回来,没准陛下等会儿会去看您?”
你确定他是去看我而不是弄死我?
云风篁缩了缩脑袋,特别想留在延福宫不走了,只是这毕竟是不可能的,踌躇了会儿,见跟那宫女实在套不出什么话了,只得郁闷的返回斛珠宫。
到底皇帝亲政之后不一样了,之前从延福宫往斛珠宫的路径既偏僻又荒凉,这么几日功夫,竟然就狠狠修缮了一番。虽然不可能将沿途的宫室楼阁都整饬好,但至少在宫道上能够看到的范围内,都拾掇的齐齐整整,看着就是焕然一新的样子。
这让云风篁更伤心了……
皇帝才亲政而已,都还没做出什么功绩、这亲政的地位能不能继续都不晓得呢,这宫里的风头竟然就这么变了!
总觉得这一回去就是前途无亮……
她走的磨磨蹭蹭的,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策。
不止她,熙乐也是惶恐的很,小声提出建议:“主子,既然陛下等会儿可能要去紫泉殿,咱们是不是快点回去?”
免得到时候让皇帝久候,更是罪加一等啊!
“我担心回去早了没等到陛下,先等到悦婕妤啊!”云风篁叹口气,惆怅道,“别看那位主儿有孕在身,你信不信咱们前脚踏进斛珠宫,她后脚就能亲自杀出来?”
熙乐顿时觉得还是走慢点好了。
可见袁楝娘有时候的威慑力更在皇帝之上……
“不行,我还是先去拜见一回淑妃罢。”云风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就这么回去斛珠宫非常不安全,走到一半站住脚,决定,“幸亏消暑宴上同云世子照了一面,淑妃娘娘就这么一个同胞兄弟,想必还是十分看重他的!”
只是主仆俩才转过身来没走几步,就听到前头传来静鞭声响,不等云风篁寻着地方藏身,一行人已经簇拥着帝辇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内。
这正经是冤家路窄……云风篁心中叹息,不得不放弃去彤霞宫拖淑妃下水的念头,拉着熙乐一块儿在路旁福身行礼,迎接帝驾。
“云嫔?”帝辇不前不后的在她面前停下来,珠帘被一把拂开,露出淳嘉帝似笑非笑的面容,语含戏谑道,“可是要回去斛珠宫么?朕正好也去看楝娘,不若上来捎你一程?”
“……”云风篁顿时想到不久之前在太初宫,她毫不客气的坐上帝辇时,皇帝曾以“辞辇之德”质问,被她冠冕堂皇的驳了回去……嗯,所以,算账现在就开始了吗?
那她现在,该如何回答?
【注1】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诏颁河北渚军教阅法,凡弓分三等,九斗为第一,八斗为第二,七斗为第三;弩分三等,二石七斗为第一,二石四斗为第二,二石一斗为第三。”(《枫窗小牍》卷下)
【注2】“乃杀所咬之犬, 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出《肘后备急方》。科学理论大概是“现代医学表明狗的脑组织中存在着大量的病毒免疫血清”。
第三章 老娘才是你亲政的头号功臣有木有!
今时不同往日,皇帝没亲政那会,三宫六院除了那些出身寒微又没靠山的,真没几个人正儿八经的将淳嘉放在眼里,跟他一块儿坐上帝辇这种事情,肯定不止云风篁一个做过。
甚至坐完之后也不会觉得这是皇帝特别给的恩典……
倒比较可能暗哼一声要不是本宫娘家支持你你这皇帝算什么如今不过一起坐个帝辇而已这待遇简直不足挂齿……
然而现在皇帝亲政了,去斛珠宫的路都修的这么好了,可见目前的局势……
云风篁自觉能屈能伸,于是她爽快的谢了恩,提着裙摆就上了帝辇。
“在小瀛洲这些日子想朕的紧?”淳嘉帝好笑的看着这一幕,等帝辇继续前进了,慢悠悠问,“这会儿总算见到朕了,所以迫不及待要离朕近些?”
“……陛下圣明。”云风篁想说的都被他说完了,只能违心奉承,“妾身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就惦记着陛下……”
淳嘉帝闻言转过头来,抬手捏住她下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回,轻笑一声:“这是瘦了?朕怎么觉得你下巴比之前还圆了些?”
这是真的,毕竟云风篁这些日子被软禁着,既不用起早走一大段路去请安,又没法见天的搞事情。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偶尔闷了顶多在来回也就那么几步的小院子里走一走,偏她膳食份例不减反增,可不就丰腴了一圈?
为此云风篁最近这几日都在强迫自己只吃个半饱……但显然贪吃一时爽吃完悔断肠,三五天是瘦不下去了。
此刻闻言只觉得心口一痛,宛如被插了一刀,差点维持不住深情款款的嘴脸:“陛下……陛下就会跟人家开玩笑!”
她努力掩饰住咬牙切齿,做出嘘寒问暖该有的温柔样来,“倒是陛下,这两日不见,竟也清减至此……国事虽然重要,御体却更要紧啊!”
这话换个人来说,皇帝肯定认为是在关心自己,但云风篁么……她要没有一边这么说一边诅咒,那才叫怪了。
淳嘉帝放下手,微笑着凑到她耳畔,柔声道:“怎么?云嫔很担心朕的身体么?”
云风篁正要顺口说是,蓦然觉得皇帝这话语气不对,才愣了下,皇帝已然将她一把按在辇壁上,肆意亲吻了会儿,方轻佻道,“既然如此,今晚朕就歇在紫泉殿,也免得云嫔疑神疑鬼。”
“……”云风篁这才会过意来自己被调戏了,暗自磨牙,面上则不动声色道,“这不太好吧?毕竟婕妤娘娘可是有着身孕的……”
你想刺激袁楝娘过来找我麻烦、借刀杀人,也得掂量下她如今有孕在身,真逼急了,我是没什么活路,但怀着你骨肉的青梅也别想好过!
淳嘉帝听出她言外之意,神情就颇为玩味,抓起云风篁的手把玩,漫不经心说:“还以为小瀛洲这些日子,云嫔会乖巧许多,看来还是放你出来放早了?”
究竟是亲政了的天子,这话说着也不见多少疾言厉色,帝辇之畔伺候的宫人却都是一凛,越发的屏息凝神不敢懈怠。
然而云风篁不以为然,仍旧是消暑宴前同皇帝说话的语气,看似恭敬里透着随意:“在延福宫里回禀皇后娘娘时妾身还挺忐忑的,但方才见着了陛下,顿时就不紧张了。”
“是因为你最喜欢朕,看到朕就高兴,所以只有亲近没有紧张?”淳嘉帝笑呵呵的捏了捏她面颊,柔声道,“还是你就那么自信,朕不会跟你计较?嗯?”
他说到后面一句,脸上笑色瞬间收的干干净净,却流露出一种生杀予夺的森然与冷酷来!
云风篁被圈在他臂弯里的身体微僵,旋即掩嘴轻笑出声:“妾身只是觉得……陛下非是肤浅之人而已。”
“噢?”淳嘉帝低头看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平静问,“怎么说?”
“陛下若当真不想留着妾身了,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下手之前还要捉弄、折辱妾身一番的。”云风篁回以甜甜的微笑,“毕竟陛下心怀天下,不屑于同妾身这等微贱宫嫔一般见识……倒是妾身,比较会做这种事情。”
淳嘉帝轻笑出声:“所以你栽赃了纪暮紫?而且接下来还打算继续对她下手?就因为她曾经逼迫你改掉闺名而未果?若是皇后知道此事的真相,你猜她还会不会继续信任倚重你?”
戏肉来了。
这回能不能过关,不,准确的说,是接下来她处境如何,大约就看这番辇中奏对?
云风篁心念电转,微微笑道:“陛下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方才在延福宫,妾身也问过纪昭媛做什么会被贬为嫔呢,只可惜说着说着岔开了……怎么这事儿竟然跟妾身有关系?这可真是冤枉死人了,且不说妾身这些日子都在小瀛洲上,哪里来的本事栽赃纪昭媛,就说妾身可是深得皇后娘娘厚爱,怎么可能这样对待皇后娘娘的嫡亲堂妹?”
“听不懂?那朕提醒你一下?”淳嘉帝语气嘲弄,“软禁头一日晚上,装病装的挺像的不是?那会儿你怕是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罢,却立马将之前预备的手段用上了,这份果断,朕在你这年纪的时候,却也自愧不如!”
合着纪昭媛倒霉,还真跟那次把脉有关系?
云风篁在心里呵呵哒,抬眼看皇帝,柔声道:“陛下这话未免太过妄自菲薄……妾身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若果没有陛下首肯,恐怕事情怎么也发展不到现在这个地步罢?”
她那晚装病其实没想坑纪昭媛,或者说当时的情况暂时顾不上害人。
但架不住纪暮紫时运不济,邺国公夫人被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于深宫禁内.射杀,还死的那么惨,这么大的事情,不管纪氏还是郑具还是摄政王还是崔琬……谁都没法只手遮天,这不,作为淳嘉帝不在场证明的重要证人之一,云风篁的安危能不被各方上心么?
所以她试探性的装个病,立马就来了仨太医!
这种情况下,哪怕江氏之前交给念萱的药方极隐蔽,不容易被查出来……但这也只是在北地大族这个层次上,搁太医院的高手跟前,简直一目了然!
这仨太医估计才把脉就知道,云风篁所谓肚子疼是装的,但身体也真是有问题:她吃了许多避子药,已经到了子嗣艰难、几近不可能怀孕的地步!
倘若是平时的话,这种事情太医哪怕发现了也不一定会说出来,毕竟云风篁看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呢,他们做什么多事?而且云风篁的出身跟位份,也不值得他们发这个善心。
然而偏偏赶着皇帝隐忍多年一朝发作要亲政,正与诸臣进行着惨烈却不见血的角斗。这眼接骨上,前朝后宫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乏有心人关注,这事儿怎么可能不被追查?
这么一追查,就是云风篁之前就预备好的,原本打算寻个合适的机会抖落出来的: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用纪昭媛赏赐的物件,炖煮纪昭媛赏赐的药材滋补身体。
理由是纪昭媛赏赐的不是顶好的,顶好的舍不
得立刻吃掉,所以先从次一等的开始享用……嗯,这是云风篁再三交代给陈竹、流虹等人的。
当然那些东西里,都掺着避子药,各种方式。
要没有消暑宴上的变故,以纪暮紫跟云风篁之间的地位家世差距之悬殊,纪暮紫怕是什么事都不会有,顶多受几句斥责,场面上推俩替罪羊出来也就是了。
事后不定还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料理掉云风篁好出气。
可赶着风头上,哪怕纪氏也护不住这女儿了,不得不同意对她进行惩戒,以免本来就被怀疑谋害皇室子嗣的纪氏,名声更加一败涂地,在接下来的朝争里失去先机。
当然云风篁布局的时候也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再加上位份人手有限,尤其是可信任的人手有限,这个陷阱其实不一定禁得起这许多巨擘关注之下的推敲,能够如此顺利的坑成纪暮紫,八成是淳嘉帝私下帮了忙……
不过云风篁是不会感谢他的,不但不感谢他,这会儿还顺口给自己邀个功,“陛下素来不喜纪氏,如今不管内情如何,纪暮紫终究是因为妾身才被贬位的,还被贬的比悦婕妤都低了一级呢,悦婕妤如今一定很开心吧?妾身帮陛下讨得佳人一笑,不知陛下可有赏赐?”
“你倒是会现成卖好。”淳嘉帝要笑不笑的睨她,指腹摩挲过云风篁的手背,懒洋洋道,“免你一死的恩典,还不够?”
这话说的随意,却隐隐透露出些许不悦。
云风篁望着他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忽地一笑:“陛下,这当然不够!”
见淳嘉帝倏然看向自己,她反手,握住皇帝的手指,轻轻翻转,柔声道,“陛下生而尊贵,自来养尊处优,纵然自幼练习弓马,也有无数人伺候着,可不是那么容易练出这么厚的茧子的……”
说话间已将皇帝的手掌完全摊开在两人膝头,淳嘉帝十指修长,望去清瘦而有力,只是指节、虎口、掌缘等地方都生满了厚茧,单看这些,全不似一个被荣养宫闱多年的天子的手。
云风篁注目他手掌,淡淡说,“妾身在北地时也学过些日子骑射,当时的教习出身定北军,因与上官不和,被逐出行伍,后靠着一身武艺跟骑术,入妾身父族为供奉……那位教习在北地论骑射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妾身父兄都倚为膀臂,掌上之茧,大约也就是陛下这般罢。”
但那教习出身贫寒,在军中多年摸爬滚打,可不是多仔细的人。
而且北地那边风气粗犷,如云风篁这种出身富贵的女子,学习骑射之余,日日叫婢女帮忙松弛筋骨,又要大夫配了柔嫩肌肤的药膏抹着,也还罢了。
男子可不作兴这么讲究的。
所以皇帝与那教习手上茧子的程度仿佛,可见他平素的练习程度,更在那教习之上!
“陛下,邓月庭是您伴读,他的话其他人不说,皇后是必然会怀疑的。若果没有妾身当日那斩钉截铁的作证,您这会儿,慢说亲政,可还能坐在大位之上么?”云风篁微微挑眉,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毫不畏惧的与淳嘉帝对视,“所以论起来,妾身才是您亲政的最大功臣,陛下却拿免死来打发妾身,这不免,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淳嘉帝看着她,目光有些奇异,有些玩味,片刻后,年轻的皇帝轻轻笑了起来:“有意思……谢氏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风,竟教出云嫔这样的女子……”
他饶有兴趣的问,“那云嫔觉得……朕该如何赏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