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云风篁:我就是这样贴心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云风篁:我就是这样贴心的姐妹。
云风篁吃不准淳嘉心思,谨慎道:“陛下说笑了,妾身那俩幼弟连童生都不是,如何赴考?却是专门来看妾身的。”
“是么?”淳嘉思索了会儿,道,“好好教着点罢,说是幼弟,也有这点大了。”
云风篁低头称是。
他于是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回去丹若庭了。
“十七姐,怎么样?”云风篁恭送圣驾毕,回到兰舟夜雨阁落座,叫人将兄弟们喊回来,谢荼忙一溜儿小跑到她跟前,殷勤的捶肩,问,“那位贵人走了么?”
云风篁瞥他一眼:“已经解决了,不必挂怀。”
见谢荼松口气,忍不住伸手拧住他耳朵,“在家里那些机灵都去哪了?你们又没做什么,她哭了,你们就这么吓的跑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呢!你们就不会立马跪下也哭起来,让她来问你们什么事儿,过来哄你们?”
“……”一屋子做兄长的并非个个清楚这妹妹的秉性,有几个是真真切切以为自家妹妹是外界传的那样温柔娴淑堪称闺秀楷模的,此刻听着,都觉得十分心累,谢荼江缀苦着脸分辩,“可这是在宫里,那位贵人瞧着身份不低?”
他们打小跟云风篁在一起厮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对于一些缺德的应对当然不陌生。
然而究竟门楣不高,头次进宫,哪怕宫里有个妃子姐姐呢,到底惶恐,哪里敢跟在外头一样随机应变?
这会儿被云风篁瞪着,谢荼讪讪低了头,江缀却忽然愣头愣脑问:“听说表姐进宫以来晋位甚快,原来都是这么讹来的吗?”
谢蘅黑着脸,这要是他亲表弟他都能动手打人了,但这是他四婶的侄子,于是只能再看谢细流。索性谢细流跟江缀的亲哥江纳同时呵斥出声:“闭嘴!”
云风篁一巴掌拍这表弟手臂上,这不是她不想打头,而是这家伙太高,她坐着连打肩膀都不能,没好气道:“你当陛下是你那么傻的!”
见这表弟还想说什么,赶紧摆手,“出去出去!”
再留着,不定说出更多让她下不来台的话。
“表妹,我出去看着点他们罢。”江纳见状站起来,干咳一声,“免得他们再闹出什么事儿来,给你添麻烦。”
云风篁正打算单独跟谢氏子弟说些话,闻言稍作沉吟答应下来,又说:“表哥也别走太远,待会儿我还有事情问你。”
等江纳带着俩弟弟出去,屋子里除了近侍就是谢氏子弟了,云风篁才问谢细流,“外家就来了纳表哥跟缀表弟?”
“当然不是。”谢细流闻言摇头,说道,“其他几位表兄弟也有来的,还有九哥、十六弟、二十一弟、二十二弟的表亲们,但毕竟是入宫觐见,怕人多了不好,所以其他表兄弟就没来。纳表弟还是不放心缀表弟才专门跟着过来的。”
至于江缀,江氏子弟里就数他跟云风篁关系最好,论才貌也不太可能越过谢氏子弟被皇家看上,所以他肯定是要来的。
云风篁微微颔首,心说江氏还挺上道的。
这外家主动约束出色的子弟不进宫,不跟谢氏争,既让云风篁松口气,也是全了亲戚情谊,大家心照不宣,不必撕破脸皮,那是再好没有。
其实站在江氏的立场上,他们家子弟固然有几个论才貌可与谢芾、谢无争一较高下的,但毕竟门楣比谢氏还差一点,云风篁也不太可能放着嫡亲家族不帮去帮他们。就算一起来觐见了,尚主的几率也很低。
与其冒着跟谢氏、跟云风篁存下芥蒂的风险争那一丝微渺的机会,还不如干脆避开。
这样谢氏要是失败了不会迁怒他们,谢氏如果成功了也会让他们沾光重点是跟云风篁这外孙女的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
权衡利弊,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几位表兄弟也太见外了,我既然说了让你们进宫来相见,自然是跟陛下那边报备过。”云风篁看了眼自己的同胞兄长,说道,“难得这么个机会,这会儿没见成,下次怕是得等来年了。”
言外之意,江氏其他表兄弟见还是要见的,但那得是尚主之事尘埃落定之后了。
也是委婉提醒谢细流,别忘记以后还江家一个人情。
毕竟云风篁尽管偏袒自己的家族,对外家也还是有着感情的。
当年谢风鬟的事情出来,江家也是深受牵连,却也尽量给了她跟江氏支持。
迄今这外家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不可能毫无表示。
寻思着回头该怎么照顾下外家,云风篁斟酌了下措辞,跟他们说起宫中几位金枝玉叶的情况:“刚刚外头叫二十三他们冲撞的,是母后皇太后所出的明惠公主殿下。这位殿下传闻性.子单纯,因着……嗯,因着比常人丰腴的缘故,一直颇为烦恼。我进宫以来,因缘巧合的跟她照过几面,谈不上关系好或者不好,总之,嫡出的公主,陛下作为嗣兄,也是非常看重的。”
谢蘅几个交换眼色,微微颔首。
“明惠下头是缙云公主殿下,这位殿下仙姿佚貌,也很懂事。海西侯嫡幼子对这表妹,就十分的欣赏。”
“至于蓬莱公主殿下,在孝宗皇帝陛下的三位公主里最是年幼,也最沉默寡言。我跟她打的交道不多,也不大清楚公主秉性。”
“总而言之,陛下仁爱,对于三位公主殿下的婚事,是有意亲自把关的。”
云风篁说完,端起茶水润口。
谢蘅等人沉吟着,琢磨她话中之意。
就听谢芾笑着问:“十七妹,宫里不是还有位金枝玉叶,虽然只封了郡主,却是陛下的同胞亲妹?”
“昆泽郡主我只见过一次,就更加说不上来了。”云风篁瞥他一眼,“而且十一哥未必能入昆泽郡主的眼。”
谢芾顿时没了兴趣:“噢。”
他听出来云风篁的意思是,昆泽郡主不是他喜好的美人。
对于他这种以貌取人的人来说,那么就算这位郡主身份尊贵,他也懒得注意。
“十一弟!”谢蘅皱眉,他觉得谢芾这种态度太过轻慢了。
云风篁如今在宫里位份是高,甚至传闻这两日还代管了后宫之事,颇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意思。然而谢蘅出发前被家中长辈反复叮嘱,不可因着云风篁的得宠飘飘然,却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否则天子一念可兴,一念可亡,起起落落未免太过无常。
他决定回去之后再给谢芾、谢荼这俩弟弟上上规矩,务必让他们明白,帝京不是北地,他们根本没有恣意散漫的资格。
免得日后闹出事情来,连累云风篁,拖累谢氏。
想到云风篁,谢蘅眉心皱得更紧,她虽然跟这个十七妹不熟,但也听说过云风篁的机变机敏,是谢氏这一代女孩子里头,最有大局观的。
怎么也没有提醒谢芾谢荼警醒点儿的意思?
嗯,兴许是这妹妹不好意思?到底不是一个房里的,且长幼有序,有些话,她说不出口,也是情理之中。
谢蘅这么想
着,就跟云风篁说:“十七妹跟我们不见外,但究竟身份有别,再者,帝京不比北地,宫中规矩,更甚帝京,十七妹还是莫要太过纵容二十三才是。不然,他惹了祸,害了自己也还罢了。若果牵累十七妹失了圣心,却叫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如何自处?本来十七妹当年远来帝京,家里帮不上忙,就十分愧疚,总不能你自己挣出了头,我们还要来拖你后腿。”
这番话,他既是说给云风篁听的,也是说给在座之人听的。
“九哥说的什么话,我许久未见家人,又怎舍得苛责二十三他们?”云风篁闻言微怔,旋即笑道,“再说他们也没做什么,不过刚好碰上了事情……二十三刚才吓得可不轻,回头还能不更加懂事?”
她心想家里长辈做事还是靠谱的,既然有谢蘅这个老成持重的兄长看着,那就先观望一阵再动手吧。
没错,云风篁这会儿态度纵容,可不是真打算纵容这群兄弟挥霍她千辛万苦攒下来的帝宠。
她是早就做好准备,用事实教他们低头做人毕竟她汲汲营营辛苦大半年,图的就是让兄弟来给自己做靠山,不,应该是跟自己互为臂助,而不是单纯的提携娘家人,甚至让娘家人来拖后腿的。
至于说当面劝说,云风篁是不想采用这种手段的。
这般时代,都讲究嫁出门外的女子是别人家的人,她跟这些兄弟,因着年岁差距,大抵不是很熟,就算如二十三是非常密切的,三年不见,谁知道这情分还有多少?
这要是劝说成功也还罢了,万一没说好,存下芥蒂,却是何必?
直接给他们找点教训,自己站出来做好人,结果不是一样的?还能不伤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
但谢蘅懂事知趣,云风篁也不是非要让娘家兄弟吃点苦头,就笑意盈盈的安抚几句,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鼓励谢荼江缀往纨绔方向发展的。
谢蘅见状松口气,他不知道这堂妹的心思,只道云风篁许久未见家人,不好意思说重话,倒是惦记着回去后要加倍给几个兄弟长记性。
于是接下来兄妹聊了一些近况细节,云风篁尤其关心了下当年仓促出阁以及送入家庙的姐妹们,得知大抵过的都不是很好。不说惨不忍睹罢,反正肯定是不如意的。
她叹口气,道:“这事儿我也在寻思着,总要在恩科结果出来之前解决掉,不然,叫人知道了,徒然耽误兄长们。”
这也是谢蘅等人担忧的,谢细流说道:“你上次交代你嫂子的事情,你嫂子都安排了,过些日子,应该就能给你回音。”
“那就好。”云风篁颔首,“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可不能拖。”
说完这话,也没其他事情了,她看看时间,就让人去请了江纳回来,仔仔细细的问候了一番江氏的情况,同样关心了下江氏女孩子们的婚姻情况,少不得安慰江纳一番,言明自己如今正打算借助皇权,澄清“事实”,还谢氏江氏一个清白。
江纳闻言先是欢喜,继而有些担心:“兹事体大,又是已经过去三年,怕是凭据都不好找了,而且那会儿汪氏狼子野心,闹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怕是翻案艰难。其实表妹在宫里好好儿的我们就放心了,至于家里的妹妹们……江家在,谢家在,也没人说敢拿她们怎么样,顶多一些生活上的龃龉,这也是每家人家都有的,在所难免。”
云风篁笑了笑:“表哥体恤我呢,不过我心里有数,表哥不要担心。”
这时候饭点都快过了,遂命人摆宴,招待诸兄弟。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用了膳,云风篁又留兄弟们聊了会儿家常,看着红日西沉,谢蘅不敢再耽误,借口山上没有住处,天黑了下山不便,提出告退。
这时辰了的确不好再逗留,云风篁遂让人取了早就预备好的赏赐,一人一份,除却在场之人外,江氏那边没来的几个子弟,以及谢氏大房、二房、三房、五房的表亲,统统有份。
谢蘅见状就是皱眉,说道:“当初妹妹进宫仓促,我们都没给妹妹什么,怎么还能要妹妹这般破费?”
他们这趟来的人可不少,再加上云风篁给的礼不薄,算一算,这笔开销不是小数目。
“放心罢,这些也不是我自己一点点攒的。”云风篁闻言微微一笑,“都是上头的赏赐跟底下的孝敬,我又用不完,不给你们,也是堆在库房里落灰。”
正说着,外间小宫女来报,说是雁引来了。
云风篁闻言就命:“着他进来。”
顺口给谢蘅等人介绍,“这是陛下跟前的人。”
片刻雁引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手里端着盖了锦帕的托盘,见礼毕,雁引就说:“陛下得知娘娘今儿个跟血亲相会,故而叫奴婢送了些东西过来。”
这是淳嘉之前答应过的,云风篁也不意外,说了几句感念圣恩的话,也就让谢蘅几个接下。
等雁引走了,谢蘅等人也跟脚离开。
谢荼跟江缀都非常的恋恋不舍,谢延秀虽然性情不甚外露,出门的时候也是频频回头。
云风篁见状,就许诺过些日子再找机会接他们进宫来相会,才将这三个一起长大的玩伴哄走。
不过谢蘅看着,却决定接下来就找借口将人好生调教一番,不能让云风篁给他们养成了纨绔散漫的性.子。
“二十三公子打小爱粘着您,没想到三年不见,也还是当年的样子。”重新恢复安静的正堂惟闻鸟雀啾啾,谢横玉端了才热过的水牛乳上来,轻笑着道,“方才看他还有二十二公子、表公子跟您闹腾,恍惚回到家里似的。”
云风篁笑了笑:“我看着他们也觉得跟回到以前一样。”
然而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跟着就问,“今儿个宫里头可有什么事情么?”
这两日她实际上已经在代行皇后之权了,金氏安氏尸骨未寒,纪皇后郑贵妃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六宫正在真妃的名头之下瑟瑟发抖,不管妃嫔们心里怎么想的,倒是风平浪静。
但云风篁今天因为娘家人进宫耽误了这大半日的脱不开身,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自觉这是个好机会,私下里做什么?
“皇后、贵妃、薛婕妤这三位照常给慈母皇太后祈福。”谢横玉说道,“英妃、悦修媛一切如常,陆充仪跟贾充媛似乎也有给慈母皇太后祈福的意思……崔充容昨儿个晚上请了太医,似乎感了风寒怎么的。具体是怎么回事,陈竹已经安排人去查了,约莫晚些时候会有消息来。”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方继续道,“至于顺婕妤那儿,今儿个晌午的时候,有俩眼生的宫女,偷偷摸摸的打后门进去,跟缃桃轩的一个管事嘀嘀咕咕了好半晌。”
云风篁“嗯”了声:“继续盯着点。”
又问,“对了,明惠公主刚才回去后,可有什么举动?”
“没有,只是母后皇太后亲自过去看了一回,母女俩私下里说了什么却不知道了。”谢横玉道,“刚才有人来报,说蓬莱公主跟昆泽公主也陆续去
看了明惠公主殿下,但缙云公主殿下还在‘静养’。”
当初纪太后去善渊观祈福,随行的除了愿意跟着去的后妃,公主郡主是都带上了的。
回来之后,缙云公主就跟纪明传了风言风语,这事儿被淳嘉强行制止后,缙云公主就开始“卧病”。
这似乎是她生母吴太嫔的意思,迄今这位金枝玉叶都是深居简出,很有一直宅到下降为止的势头。
甚至辗转听说,好几回明惠公主想过去拉缙云公主出门玩,都被吴太嫔拿话堵住了。
“吴太嫔是个明白人。”此刻云风篁闻言就说,“陛下出身使然,就算对缙云公主没多少情谊,场面上也不可能亏待了她。如今陛下摆明了要亲自给公主们的婚事做主,吴太嫔母女表现的温驯些,也能得陛下更多怜爱。”
毕竟吴太嫔母女这些年都是跟着纪太后过日子,对纪太后,对纪氏,十分的尊敬。
可是这会儿前朝后宫都是风云变幻,纪氏很有些自身难保了,她们若是还继续跟着纪太后,一旦激怒皇帝,能有什么好下场?
但要立马跟纪太后翻脸吧,她们也不敢。
这会儿也只能宅了。
跟薛笑歌的思路一个样,谁也不敢得罪,谁也不敢讨好,就缩了头躲起来。兴许躲着躲着就不需要选择了呢?
云风篁琢磨了下,就让谢横玉设法打听下吴太嫔的底细。
这些其实她早就想了解了,然而在代行皇后之权前,她身边没有深宫积年的老人,压根没地方问。
袁太后跟淳嘉摆明了要她制衡皇后却不会让她做继后,而且纪氏还在苟延残喘,纪皇后暂时失势,接下来未必没有重拾大权的时候,云风篁自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如今声势正隆,将以往或者以后不方便做的事儿,统统都解决掉。
这般打算着,她又交代了林林总总的一堆事情,眼看时辰不早,就命人摆了晚膳上来。
用膳毕,叫人伺候着沐浴更衣出来,就被告诉,淳嘉来了。
“陛下今儿个怎么没歇在丹若庭?”云风篁闻言挑挑眉,随手拢了把湿漉漉的长发,趿着木屐走进内室,语气轻快的问,“还是有事儿要吩咐妾身?”
淳嘉正盯着半开窗户的外头,听了这话也没回头,只道:“那是你养的么?”
云风篁疑惑的走过去看了眼,就是皱眉,道:“这些畜生打哪儿来的?前两日还没看见过的。”
就转头问清都,“那几只猫哪儿来的?咱们这里有人喂它?”
清都连忙福了福:“婢子这就去问。”
她出去没多久回来,低着头道,“是丹萼看那些狸猫生的可爱,而且似乎有一个还有孕在身,就……就给了几次剩饭。”
这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云风篁刚刚用的措辞是“畜生”,显然不大乐意她们这么做的,清都故而惶恐些。
“既然如此那还是叫人送出去找个人家养着罢。”云风篁闻言也没发作,只道,“你们进宫晚不知道,早先顺婕妤身边有个陪嫁宫女,就是被狸猫抓伤之后染了病,没几日就去了的。兰舟夜雨阁现下宫嫔众多,一个个细皮嫩肉的,伊贵人还有孕在身,但凡出点岔子,你们担当得起么?”
清都慌忙请罪:“婢子们不知此事,请娘娘责罚。”
皇帝在,云风篁不便跟她们多说,摆摆手,让她出去告诉丹萼等人,将众猫打发了,这才笑着问淳
嘉:“妾身记得陛下之前挺爱逗弄这些小东西的?要不妾身让他们留一两个标致的,收拾一番送去醒心堂?”
淳嘉慢吞吞的回过身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呷了口,似笑非笑说:“你还好意思讲?顺婕妤没了个宫女,一直记得牢牢的,到处提醒人,到了朕,就不担心朕被它们发性.子抓伤了?”
“陛下可是天子,能跟妾身这等凡夫俗子比么?”云风篁随口搪塞,“之前妾身看过陛下逗弄宫中狸猫,可没有谁对陛下无礼的。可见万物有灵,狸猫也知道陛下非同常人,不可轻慢呢。”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淳嘉就想起来之前还不似这么忙的时候,的确逗弄过几次路过的狸猫,那些狸猫一个比一个没良心,最好的大概也就是过河拆桥他斜睨了眼云风篁,心道难怪自己当初会给这妃子封号“懋”,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住他的还要时常给他脸色看,啧啧,这真不是一家子?
“陛下,明惠公主殿下后来怎么样了?”云风篁不知道他心思,见他沉默,就主动问,“今儿个妾身的兄弟在,公主当时又急着离开,妾身也不好多说……公主殿下回去之后没事儿了吧?”
淳嘉道:“母后皇太后去安慰了良久,应该没什么事情了。”
说了这话他沉吟了下,道,“朕方才陪魏昭容用了午膳,也去明惠那边看了看,正好碰见母后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跟朕问起了你这边。”
“妾身怎么了?”云风篁顿时警觉,担心是纪太后狠狠告了自己一状,“妾身什么都没做啊!妾身的兄弟也只是行礼慢了一步而已!陛下这般宽厚,总不能就为这么点儿事情,任凭母后皇太后责罚妾身或者妾身的兄弟罢?”
说着就缠上去,挽着皇帝的手臂不依。
淳嘉任她大半个身子都靠挂在自己肩头,懒洋洋的哼笑道:“你急什么?母后皇太后不过是提了一嘴谢氏子弟,顺带将话题带到如今云集帝京的士子身上而已。”
“陛下,那母后皇太后可是其心可诛了!”云风篁一听立马进谗,正色说道,“国家抡才大典,是母后皇太后一介后宫女流能插嘴的么?这到底是母后皇太后的意思,还是纪氏的试探?陛下可要明察秋毫,别被母后皇太后骗了!”
淳嘉伸手过来捏了捏她面颊,道:“这后宫其他人说这话也还罢了,你?”
你要是有机会,别说抡才大典,连国朝与韦纥这等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你都恨不得插上一手!
当朕不知道呢?!
“陛下,妾身怎么不能说这话了?”然而云风篁提醒他,“妾身的父兄一直交代妾身要读书明理,如此才能做个贤妻良母。否则妾身身为女流,本来就深居内宅,见识简陋了,若还连书都不念几本,就算想相夫教子呢,哪里来的本事?可是母后皇太后的父亲邺国公,可是一力提倡,不许后宫干政的呀!”
“妾身说母后皇太后此举不妥,是说她不敬生身之父,可不是其他意思!”
邺国公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还能怪她落井下石哦?
淳嘉叹道:“你总归有的是理由狡辩!”
他都习惯了,此刻也懒得争论,只说,“母后皇太后还说,她跟前的小内侍恰好见着你几个兄弟走在宫道上,其中一个比你长一两岁的,生的格外好,竟把纪明都比了下去?”
云风篁闻言一愣:纪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面首不可能的,绝对不可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做面首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一般情况下,年长的妇人,尤其是家里有着议亲年岁的女儿的妇人,夸人家子弟长的好,把自家的都比下去了那多半是试探对方有没有结亲意愿。
但云风篁不觉得纪太后有着招谢氏子弟为女婿的想法。
她想了想,遂道:“陛下,按说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这般抬举,妾身也好,妾身的血亲兄弟也罢,不该拒绝。只是谢氏虽然门楣不高,自来也是耕读传家的人家。那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事,请陛下恕妾身与妾身的血亲兄弟都不敢做的。”
淳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怔了怔,就听云风篁继续道,“再者,小门小户,不谙宫廷规矩,否则白昼的时候,妾身那俩弟弟,怎么会冲撞了明惠公主殿下?这样的人即使进了宫,又怎么伺候得好母后皇太后呢?”
“……”淳嘉嘴角抽搐,冷不丁的一拍桌子,“混账!你都在想些什么?!”
云风篁不惊反喜,露出松口气的表情:“母后皇太后不是这个意思?”
“母后皇太后怎么可能是想让你那兄弟进宫来给她做面首?!”淳嘉没好气的将她推开,“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如此这事儿会跟朕说?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般编排长辈,成何体统!”
云风篁嘟嘴道:“但母后皇太后自来矜持,妾身这些人,兢兢业业的伺候着,连个笑脸儿都难得,怎么会忽然夸赞妾身的兄长?妾身能不怀疑她是看上了妾身兄长的青春年少?总不可能,是母后皇太后替其他什么人,看上妾身兄长了吧?”
最后一句话差不多是明着的试探了,淳嘉哼笑了声,道:“兴许只是母后皇太后随口一语呢?”
“那么可见妾身的兄长的的确确的出挑了。”云风篁眼珠转了转,趴在他肩头吐气如兰道,“毕竟母后皇太后的眼力还用说,对吧陛下?”
淳嘉斜睨她一眼,淡淡道:“是么?”
他这么不置可否,云风篁也吃不准他心思,变着法子撒娇撒痴了一番,皇帝都是搪塞过去,末了干脆岔开话题,说起回宫的事情:“……马上就要动身了,如今皇后还在卧病,上上下下都指望着你,你又年轻,可要好生处置才是。”
提到这个,云风篁轻轻哼了声,道:“陛下放心就是,皇后娘娘拿晋位的事儿为难妾身未果,果然在这里等着妾身呢。只是妾身纵然不敏,又怎敢辜负陛下重托?”
这个当然是在皇帝跟前必须表明的态度,实际上对于返程的安排,云风篁有点慌。
其他人也还罢了,关键就是袁太后以及几个有孕在身的妃嫔,前者还病着,后者呢月份参差不齐,如云卿缦正是不好颠簸的时候,都禁不起折腾。
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什么的,要是自己作的还好,要是主事人的责任,云风篁少不得要受到攻讦。
淳嘉这会儿就不咸不淡的点她:“说的什么话?这事儿原本就该是皇后的分内事,你不过是因她病倒帮忙料理些日子。听说她这两日能起身了,朕忙于政事无暇前往看望也还罢了,你一个妃子怎么能怠慢了中宫?”
这事儿你行不行朕心里清楚,你还是早点去找皇后罢至少拉着她一起让纪氏投鼠忌器,不敢趁机搞事情而且就算朕不喜皇后、正给你站着台,场面上你好歹别流露出不敬中宫来啊!
云风篁心道这皇帝果然是装久成真,明明心里巴不得皇后一病不
起,却还是要维持他对谁都有情有义、自来只有别人对不起他他“被迫无奈”才下手的形象。
甚至连带着开始要求起她来了……
撇撇嘴,云风篁道:“是,妾身明儿个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还待说什么,淳嘉却已经站起身,开始宽衣解带了。
次日他起早去醒心堂视事,云风篁则拖到半晌午了才起来,梳妆打扮一番拾掇,方领了人,施施然去宝瑟小筑求见皇后。
纪皇后正在后堂弹琴自娱,听了宫人禀告微微蹙眉,指间原本潺潺流淌如细泉的琴音,霎时间变了一个调,泠泠然有肃杀气,淡淡道:“说本宫还乏着,不见。”
宫人屈了屈膝离开,不久又来禀告:“真妃娘娘说她好几日没见着皇后娘娘了,心里十分的思念,既然娘娘这会儿乏着,她可以等。”
“那就让她等。”纪皇后垂眸道,“让人伺候着茶水,不必怠慢了。”
云风篁这一等就等到掌灯时分,宫女出来歉意的表示皇后的状况仍旧不好见客,委婉请她离开她走后,宫人入内回禀纪皇后,皇后脸上丝毫没有落了云风篁面子的快意,却微微蹙眉,说道:“真妃素来娇纵狡黠,尤其她这回代行本宫之权,乃是慈母皇太后与陛下的意思,若是当真有意来见本宫,哪里来的耐心耗到此刻,还不声不响的离开?”
皇后叹口气,“怕这是做给慈母皇太后还有陛下看的,这是唯恐那两位不厌弃了本宫啊!”
“娘娘……”左右听着都是潸然,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姑姑这些日子正在给明惠物色驸马。”纪皇后沉默了会儿,缓缓说道,“昆泽虽然比明惠小,却也可以相看起来了。明儿个开始,你们寻机引她过来,本宫跟她好好谈谈。”
左右非常的惊讶:“娘娘是想让昆泽郡主?”
谁都知道,要保纪氏日后一线生机,最稳妥的方法,就是迎娶一位公主殿下。
作为嗣子的淳嘉是不能对孝宗血脉不好的,至少明面上不能。
但是在淳嘉明确表态三位公主的婚事他要亲自做主,连纪太后都不许插手的情况下,继续谋取纪氏出驸马,那就是明明白白跟皇帝对着干。
那么就算当真促成了婚事,恐怕也是后患无穷。
但宫里头的金枝玉叶不止这三位,还有个无公主之封却有公主之实的昆泽郡主虽然淳嘉这些年来跟这唯一的亲妹妹仿佛还没有跟明惠仨亲密,可怎么说也是他的血亲。
而且昆泽郡主的养母曲太后,是皇帝的生身之母。
纵然曲太后跟皇帝的情分不如袁太后深刻,然而生养之恩在,曲太后如果要为昆泽郡主开口,淳嘉不可能不顾及这亲娘的心情。
问题是,昆泽郡主同纪皇后、纪氏子弟,一向不熟,除了大典宴会,那是连面都见不到的。毕竟之前纪氏占据上风的时候,对皇帝都不是很客气,虽然没有欺负昆泽郡主罢,反正也没有特别照顾过。
因着年岁仿佛,明惠等三位公主跟昆泽郡主的关系倒还可以,但想也知道,那三位公主不太可能私下里专门给昆泽郡主介绍纪氏子弟、撺掇昆泽郡主芳心萌动什么的。
毕竟明惠跟缙云俩,同纪明的关系都还雾里看花的,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拖堂妹下场、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
如此纪皇后想让昆泽郡主嫁给纪氏子弟……左右觉得,这完全不可能。
皇后微垂眼帘,淡声道:“只管照做就是,不要多嘴。”
“……是。”左右对望一眼,低声应下。
……皇后的打算云风篁自是不知,她回到兰舟夜雨阁之后略作收拾,就听到底下人禀告,说淳嘉过来了。
遂迎出去邀功:“今儿个妾身可是在宝瑟小筑等了整整一日,然而皇后娘娘一直不曾召见,眼看天黑了,怕耽误了娘娘安置,这才不得不回来……陛下您说,妾身乖不乖?”
“就做了这么点儿事情,也好意思夸自己乖巧?”皇帝笑睨她一眼,“跟个小孩子一样。”
云风篁抱着他手臂,语气欢快:“谢陛下夸妾身青春年少!妾身自己也觉得自己还能长长久久的陪着陛下呢!”
淳嘉顿时疑心她又在转着弯嘲笑自己年纪大,皮笑肉不笑道:“真妃是真年少。”
“陛下正年富力强。”云风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甜甜道,“妾身若这会儿年纪就大了,岂不是伺候不了陛下几年?那样妾身该多伤心啊!万幸上天垂怜,让妾身在及笄之年遇见陛下,这才是不辜负妾身芳年华月呢!”
“没句真话,净会哄朕。”淳嘉笑骂她,神情却分明缓和了下来,道,“你也是傻的,皇后既然一直不召见你,可见要么身子不适要么有事儿,宝瑟小筑跟兰舟夜雨阁离的又不是十万八千里,做什么不好先回来,让那边等皇后能见你了,过来给你报个信,你再过去?”
云风篁知道他这是被哄高兴了,却不直说,投桃报李的表达对皇后的不满,作为补偿。
“那可不成,本来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妾身作为妃嫔是该侍疾的。”她眼珠转了转,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心慈,没让妾身侍奉汤药,妾身怎么还能一走了之?合该留在宝瑟小筑听凭差遣的。”
淳嘉笑道:“爱妃真是贤良淑德。”
就命雁引去取了自己私库的一支万事如意蜂蝶簪来赏她。
他的私库继承自孝宗皇帝,孝宗一朝因为神宗皇帝的英明神武,遗泽颇厚,孝宗本身也不是奢靡之人,国库私库都算是比较优渥的。
尽管孝宗驾崩后,由于新君人选的分歧,前朝后宫颇为忙乱过一阵,库房之物有所遗失,但各方面互相制衡之下,大体尚存。
能够被一国之君收藏的钗环,当然都是好的。
雁引很快去取了来,云风篁当着皇帝的面拿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就笑着问:“陛下,这簪子既有万事如意之名,可是陛下也希望妾身万事如意么?”
淳嘉呷了口茶水,淡笑:“怎么可能?这簪子是朕赏赐给你的,万事如意,自然是朕的。”
这要是其他妃嫔他也就随口答应了,反正那些人都有着分寸,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噢,袁楝娘倒是敢。
不过,这青梅在皇帝看来也是好哄,不需要动脑筋,来来回回的一点儿话术就能敷衍过去。
但云风篁么,皇帝觉得还是不要给她这个机会了,难得今晚上气氛还不错,他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所以非常干脆的说道,“只是觉得这簪子格外精美就给你了,你若是觉得名不副实,那朕让雁引去换个?”
云风篁黑着脸:“……不用了,陛下给的妾身都喜欢。”
她暗暗磨牙,名不副实?
本宫偏要名副其实!
你们公襄家的公主殿下,本宫的兄弟,尚定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太皇太后又双叒叕病倒了!
次日云风篁又到宝瑟小筑,这次纪皇后“抱病”见了她,淡淡问:“真妃一连两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娘娘,算着日子,咱们该要收拾东西,预备回去宫里了。”云风篁抿嘴笑,“这不,妾身来请示下该有些什么章程?”
纪皇后瞥她一眼,让左右:“将来时的章程抄一份给真妃。”
不等云风篁道谢,就问,“还有其他事儿么?”
“娘娘凤体违和有些日子了。”云风篁笑容不变,“妾身想问下娘娘什么时候能好?也好教妾身卸了肩头这副重担呢。”
“真妃何必谦逊。”纪皇后平静说,“你这些日子做的不是挺好的?”
云风篁道:“然而伊贵人月份渐大,妾身不能不将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究竟陛下膝下无子,还有什么比皇嗣更紧要呢?”
“……”纪皇后沉默了会儿,“嗯”了声,“倒也是。”
却也没说什么,只道,“本宫有些乏了。”
于是云风篁起身告退。
出了门,清都低声问:“娘娘做什么忽然提起伊贵人的身孕?”
她是知道云风篁对伊杏恩这一胎的重视的,绝对不是做给外人看,是真正想当便宜母妃。但云风篁这眼接骨上跟皇后提到伊杏恩的身孕,这不是提醒皇后做点什么么?
“宫里又不是只伊贵人有孕。”云风篁闻言睨她一眼,微微冷笑,“贵妃娘娘几个月前就小产了,如今宫里月份最大的,是谁?”
清都怔了怔,方才会过意来,自家主子是想挑唆纪皇后去针对袁楝娘只是,她沉吟道:“皇后这些日子十分的退避,只怕未必敢这么做?”
“那无所谓。”云风篁不在意的说道,“反正本宫是不好动手的,左右多说一句话,皇后做与不做,本宫都吃不了什么亏。”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郁闷的。
倒不全是为了袁楝娘会头一个生下皇嗣,而是因为袁楝娘之所以能够生下皇帝的长子或者长女,纯靠淳嘉以及袁太后保驾护航。
这个孩子若是太太平平的落了地,意味着淳嘉母子对于宫闱的掌控能力。
也意味着,云风篁很难挣脱他们的辖制。
想到这儿她就觉得很生气:偌大宫闱,多少人金尊玉贵的出身,怎么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怂?!
当初皇帝是靠着你们的娘家上位的,这会儿这么对待你们,你们不说私下里谋划个弑君什么的,就不能拿皇帝的青梅跟血脉出出气,豁出去,大不了同归于尽,一个两个都这样,看皇帝还敢不敢狂!
……然而事实就是,皇帝稍微展露下锋芒,从纪氏到郑氏到崔氏,服软的那叫一个迅速!
一群的废物!
没有一个能打的!
云风篁一路腹诽着回到兰舟夜雨阁,清人一边沏上茶水,一边小声告诉:“缃桃轩那边刚刚传了消息来,顺婕妤前两日收养了几只狸花猫,闻说咱们这边将跑过来的狸猫打发了,就忙不迭的关进了后院,只悄悄喂着,还勒令知情的宫人不许声张!”
“她这是做什么?”云风篁失笑,“几只猫而已,她愿意养就养着,本宫都放她出去自立门户了,难道还要管这样的闲事?”
说了这话又觉得有点不对,“她怎么会喜欢养猫?当初没了的妙采可是伺候她的人。”
还是云卿缦进宫来的陪嫁呢哪怕这位实在喜欢猫,不因这事儿对猫儿狗儿的心怀忌惮罢,好歹顾忌下有孕在身,宁可谨慎小心些?
清人道:“婢子也觉得奇怪,正命人去打听着到底怎么回事?”
又说,“还有件事儿,英妃娘娘那边,新提拔了个近侍,据说生的十分美貌,英妃娘娘还拿自己才进宫时候的钗环赏了她。”
“英妃高兴就好。”云风篁闻言笑了笑,很是淡定,皇帝对摄政王的心结一日不解,英妃也好,陆充仪也罢,就不可能得到皇帝的真心怜爱。皇帝防着她们都来不及,别说这会儿才开始给皇帝引荐新宠,就算给皇帝推荐十个八个美人都没用。
皇帝甚至都不会愿意看到她们膝下有着皇嗣。
之前贵妃小产,皇帝一点儿心疼的意思都没有,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所以云风篁让底下人别多事儿,随便英妃折腾去。
顾箴要真能把人送到皇帝床.上,她也不在乎给人一个宫嫔之位。
接下来清人又说了几件琐事,但都是宫嫔之间鸡毛蒜皮的争执了,主要是玉振宫跟染湘宫,这两处没主位,遇事只能上报皇后,如今皇后病着,就是来找云风篁。
“对了,顺婕妤晋位之后,好像还没说让她主持哪一宫?”云风篁听着烦,想起来就说,“回头本宫同陛下说一下,就让她在玉振宫或者染湘宫里随便选一个罢,免得这两宫的人,动辄来跟本宫哭诉她们这个那个的。”
清人笑着道:“娘娘仁慈,这两宫主位空缺多年,宫里人自来觉得上头没人十分的委屈,对于盼望主位不知道多殷切,顺婕妤去了之后,必然能够跟宫里人和睦相处,相亲相爱的。”
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玉振宫同染湘宫的确主位空缺多年,宫里人也一直觉得上头没人十分的委屈,但她们想的是自己努力努力做主位,而不是指望上头给她们安排个主位。这会儿云卿缦空降下去,那些个年长的在宫里蹉跎多年的宫嫔会买账才怪!
倘若淑妃还在,她们兴许还不敢对云卿缦怎么样。
但如今淑妃没有了,云风篁这真妃倒是也压得住她们,可只要清人这些近侍给那边点儿暗示,叫她们知道真妃娘娘不是全心全意护着顺婕妤的,那云卿缦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然这就是云风篁主仆的打算。
倒不是纯粹为了磋磨云卿缦,主要还是想逼出淑妃的遗泽。
本来以为将才有孕的云卿缦分出去住,很快可以找到蛛丝马迹,但也不知道是淑妃手底下的人太过谨慎呢,还是今年避暑以来陆续出事,惹得诸太后以及淳嘉先后震怒,叫幕后之人不敢轻易露头云卿缦这段时间在缃桃轩住的也算顺利,所以淑妃的人潜伏暗中不曾出手?
总之云风篁叫人盯着缃桃轩,却至今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上回的那宫女,盯梢下去,却也没摸到什么大鱼,不值得为此就摊牌。
云风篁所以干脆再加把火就不相信云卿缦妊娠期间还要为宫里人操心,还要应对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淑妃留下来的那些人,还能够坐得住!
毕竟云卿缦本来就不怎么得宠,这一胎能怀上,还是云风篁再三的安排她侍寝,又命人炖了从纪暮紫那儿得的汤药,日日夜夜的灌着。要是这孩子有个闪失,她又自立门户了,到时候皇帝只怕一年到头都想不起来她……这对翼国公府可不是什么好事。
淑妃可以说是为翼国公府死的,她对家族这般忠心,底下人可以不在乎云卿缦的性命,却不会不在乎翼国公府的利益。
处置了一番宫务,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外头忽然下起雨来。
小内
侍蹦着跳上走廊,踢踢踏踏的进来禀告,说是淳嘉去丹若庭了,今晚不过来。
云风篁也不在意,叫人关了门,预备摆膳。
一顿晚膳没吃完呢,就被突如其来的宫人给打断了:“娘娘,不好了,太皇太后刚刚晕厥了过去!”
……谢横玉顾不得趿上门口的木屐,只穿丝履踩着庭中积水追上云风篁,将一件绛红底四合如意瑞云纹掐金丝披风搭上她肩头:“娘娘,山间夜里冷。”
“本宫知道,妈妈看着点这儿。”云风篁眉眼沉沉,夜幕下灯火里她面庞晦明不清,只一双眸子熠熠明亮,光华闪烁,一面随手系着披风,一面朝外走,“尤其是伊贵人那儿,让江妈妈跟念萱都用心些。”
她赶到株雪苑门口的时候正好同皇帝、魏横烟撞上,魏横烟慌忙过来行礼。
“快进去罢。”云风篁摆摆手,两人一前一后跟着淳嘉快步而入。
这时候株雪苑内外都是灯火通明,足足数十宫人垂手于廊下待命,尽管是夜间了,却还是个个排列整齐衣着端正,神情肃然如出一辙,不闻丝毫杂声,可见规矩。
一个紫袍宫人从回廊尽头迎出来:“陛下,这边请。”
本来要往另一个方向走的淳嘉面皮一抖,方才跟上他显然皇帝很少过来,却连太皇太后的寝室都不认得。
寝室外袁太后曲太后因为地方近,先已到了,曲太后面色苍白心神不宁,袁太后虽然气色也不大好,神情却还沉稳,正握着曲太后的手,似有安慰之意。
见着淳嘉进来,两位太后都下意识的起了身:“皇儿。”
“皇祖母怎么样了?”淳嘉朝她们躬身一礼,低声问。
“……还没醒。”袁太后叹口气,“母后皇太后跟皇后正在里头陪着,哀家怕人多了会吵着太皇太后,故而拉着曲妹妹避出来。皇儿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罢。”
看一眼云风篁魏横烟,“你们俩就先别进去了。”
二妃忙道:“是。”
等淳嘉带着雁引进了内室,云风篁就凑到袁太后跟前,先朝曲太后露个安抚的笑,继而扶着袁太后落座,低声说道:“两位太后娘娘切莫担心,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跟着让清人去找株雪苑的宫人,“让小厨房熬些安神汤、做些好克化的糕点来,今晚三位太后娘娘连带帝后怕是都要守在这儿的。再者,等会若是太皇太后醒了,恐怕也得吃些什么垫一垫。”
其实太皇太后不是重点,关键是袁太后的神色颇为委顿,曲太后瞧着也不是十分康健,怕这两位熬不住袁太后听着,微露笑容,小声叮嘱:“好孩子,你再辛苦些,派人去将楝娘也唤过来。方才走得急,哀家竟忘记提点她了。”
云风篁心道您老人家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八成是吃不准太皇太后这边什么情况,怕忙乱之中谁冲撞了袁楝娘的身孕,这会帝驾到了,又有自己这个真妃主持大局,这才让袁楝娘过来。
她也不戳穿,当场打发了清都去喊人,正继续给两位太后说着孝顺体贴的话儿,外间就有宫人匆匆而至,看了眼场面,跑到她跟前跪下:“两位太后娘娘,真妃娘娘,方才贵妃娘娘得知太皇太后凤体违和,带着宫里人赶过来的路上,纪宝林不慎摔倒,嚷着肚子疼……因纪宝林有孕在身,贵妃娘娘不敢移动她,故命奴婢过来禀告!”
“……”云风篁一皱眉,跟袁太后交换个眼色,道,“你等着,本宫这就进去请示陛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回宫
云风篁还是头一次进太皇太后的寝室。
屋子的陈设比她想象中要简朴很多,地上铺着石青色氍毹,没有一点儿纹饰。四壁光秃秃的,只在西窗下搁了盆绿嗡嗡的花草,因着光线的缘故一时也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黄花梨镂刻鹤鹿同春灵鹊衔芝等图案的拔步床.上,月白色素纹帐幕低垂,遮住了太皇太后的头脸,只看到一只瘦骨伶仃的手腕放在榻沿,松松的套着一只羊脂玉包金兽首镯子。那镯子随时随地可以退下来,愈显主人憔悴。
床对面设了一张黄花梨嵌大理石松柏长春圆桌,桌畔搁着几个绣凳,这会儿帝后以及纪太后都围坐着,相对沉默。
见云风篁进来,一起看她,皇后嘴唇动了动,低声道:“何事?”
“纪宝林来的路上摔着,说是肚子疼。”云风篁福了福,沉声禀告,“贵妃娘娘不敢擅专,命人前来请示。”
“这么大的事情她还有功夫请示?!”纪太后与纪皇后同时变了脸色,纪太后低喝道,“她自己当初小产的时候难不成也是躺在地上让人先来请示了哀家跟皇后,才召太医的?!”
淳嘉呷了口茶水,淡定道:“贵妃此事的确做的不妥。”
却绝口不提要赶紧救治纪暮紫。
“陛下,如今最要紧的是皇嗣,不如妾身去瞧瞧罢。”纪皇后心念一转,站起身,“毕竟皇祖母这会儿……可不能再叫她老人家听到不好的消息了。”
这要是出事的是其他有孕妃嫔,皇后是懒得亲自出马,巴不得推给云风篁去办,然后一旦出了事儿,郑贵妃跟云风篁之间必然有人要吃挂落。甚至两人为了推卸责任撕扯起来也不奇怪。
问题是现在出岔子的是纪暮紫,以皇帝对纪氏的感观,错过纪暮紫肚子里的孩子,只怕往后这宫里不可能再出现留着纪氏血脉的皇嗣。虽然无论袁太后还是淳嘉,对于纪暮紫的身孕都没什么期待的,甚至将人故意安排给郑贵妃磋磨,摆明了不想要这孩子落地,可对于纪氏来说,有这么个皇嗣,日后不定就是个保障。
纪皇后自然不敢怠慢。
为防皇帝故意拖延时间,她还专门抬出太皇太后做挡箭牌,皇帝再怎么不在乎太皇太后的性命,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在,他总不好表现出来。
果然淳嘉闻言瞥她一眼,淡淡说:“皇后这些日子都病着,哪里好再操心?”
“这两日好很多了。”纪皇后勉强一笑,“而且只是过去关照下,也不费什么力气。”
“那你去罢。”淳嘉转开目光,摆了摆手,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纪皇后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福了福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脚步匆忙,生怕被他喊住的样子。
见状纪太后就道:“皇帝去外头等着罢,袁妹妹这两日也病着,你去看看她。母后这边,一时半会的怕是醒不来,哀家在这里看着就是。”
毕竟皇后一走,就皇帝跟纪太后留守内室的话,又不是亲生母子,还相看两厌,大家都不自在。
淳嘉也没拒绝,道了句“那辛苦纪母后了”,便起了身,带着云风篁走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除了贵妃之外的妃子都已经到了,宫嫔们却基本没来,这也不奇怪,太皇太后只是晕过去,又不是真的不行了,这会儿就把宫嫔也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等不及要给太皇太后奔丧吗?
至于说皇后跟诸妃过来,那当然是表孝心的。
毕竟,太皇太后跟太后卧榻,按着规矩,后妃都要侍疾,也只有妃位以上,才有资格侍疾。
底下的宫嫔们,没确认坏消息之前,贸然露面,那必然是没好果子吃纪暮紫例外,她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担心血亲长辈,理所当然。
诸妃见着皇帝,上来见礼,因着贵妃守在纪暮紫身畔还没到,除却英妃
、袁楝娘之外,都也给云风篁福了福。
云风篁权当没看见英妃跟袁楝娘的无动于衷,和颜悦色的跟她们说起情况:“太皇太后还没醒,母后皇太后在里头亲自守着。”
妃子们也默契的说了几句诸如“太皇太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有惊无险”之类的话。
这晚上如云风篁所言,行宫的贵人们基本上都没睡,就这么在株雪苑里守了一晚上。好在云风篁提前叫人去备了茶汤糕点,中间取进来给各人用,到后半夜看两位太后实在吃不消,又叫人临时收拾了花厅,请两位太后前往小憩。
如此熬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内室终于传了消息来,道是太皇太后幽幽醒转,想让淳嘉进去说话。
听得这话,众人面上不敢流露,心头都凝重起来。
太皇太后的年纪在这时候也算比较大了,从年初陆陆续续的病了几回,之前淳嘉还在万年县的时候,就传过一次即将撒手人寰后来因为淳嘉坠崖失踪,太皇太后迅速康复,这事儿一度被怀疑纪氏试图诱杀淳嘉,改天换日但毕竟这把年纪的人,反复折腾,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闻讯从花厅赶过来的袁太后跟曲太后对望一眼,眼中都有着忧虑,袁太后低声道:“哀家跟皇儿一起进去。”
“既然皇祖母要见孩儿,孩儿自己进去就好。”淳嘉闻言微微摇头,不在意道,“母后别担心,皇祖母不会有事的。”
说的是太皇太后,实际上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有事。
毕竟这会儿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了。
淳嘉这一进去就是个把时辰才出来,这中间太医反复出入,到最后额头都见汗了,脸色也开始仓皇。
云风篁怀疑是太皇太后情况不太好,怕没有足够的时间跟淳嘉说话,所以逼着太医用了什么方法外间在一片鸦雀无声里候着,只可惜株雪苑的门墙隔音太好,饶是如此,也一点都听不到里头的说话声。
半晌后淳嘉一个人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看不出来什么,只道:“太皇太后又睡下了,纪母后照顾,让大家都散了,免得留在这里打扰了太皇太后。”
袁太后看了眼四周,颔首道:“自该如此。”
见状云风篁带头告退,出门之后就命人去打听纪暮紫的情况,候在门口的陈竹忙道:“奴婢昨儿个晚上就叫人远远的看着,纪宝林是被皇后娘娘送去鲜支亭了,说是怕去了株雪苑打扰太皇太后,若是送回鹿芩台呢又太远。”
“太远?”云风篁问,“她是在哪儿摔的?”
陈竹笑着说了个地方,看了眼左右,低声道:“那位进了鹿芩台之后就没消息出来,昨儿个底下人在远处看着,借着宫灯,说是面色看不清楚,但整个人瘦了许多,都差点没认出来。娘娘您想,那位可是有着身孕的,这会儿竟然是瘦了,也没听说鹿芩台召太医给看孕中不适的,可想而知日子过的多不好……难得这么个机会,能不抓住么?”
纪暮紫摔倒的地方离鲜支亭就几步路,配合皇后的做法,用心可想而知。
陈竹又说,“不过,奴婢估摸着贵妃娘娘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等回去了宫城,纪宝林总不能也去其他宫里住着罢。”
“人家毕竟这许多血亲在宫里,这回说不得还真能逃出生天呢?”云风篁淡淡的笑了笑,道,“且不管她,若本宫没猜错的话,返程的事儿怕是用不着本宫操心了,既然如此,你就盯好了顺婕妤还有伊贵人,这两个人,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
陈竹连忙应下,又不解道:“返程的事儿……难不成皇后娘娘这会儿竟然要好了吗?”
可纪皇后昨儿个还没有好起来的意思?
“纪氏需要她,她就得好起来呗。”云风篁微笑着,一拂袖,上了肩舆,“回去罢。”
因着纪
氏子弟大抵在守邺国公夫人的孝,这次太皇太后卧病,就没有女眷递帖子求见问候。过了两日,株雪苑就传出消息来,太皇太后如今的情况需要长期静养,没法承受回宫的颠簸,故此,决定暂时留在行宫,不随大部队动身了。
以她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留下来,纪太后自请侍疾左右至于其他人,太皇太后口谕,皇帝当以国事为重,不可懈怠,所以得在避暑结束后返回帝京主持大局。
两位太后也要陪着过去提点些,至于后妃,当然也要伴驾伺候。
不过妃嫔里太皇太后还是留了个人下来的,自然而然这人选是纪暮紫。
理由是纪暮紫摔的那一跤动了胎气,也需要长期卧榻保胎。
这种情况下,纪皇后不管好没好,都得站出来了。毕竟,纪氏在宫里的四个人,三个留在行宫,只她一个随驾返回,她还称病的话,纪氏三代在宫城经营出来的根基,还要不要了?
当然她这时候站出来应该也是淳嘉想看到的,毕竟比起来的时候,如今队伍里新增了俩孕妇,以云风篁的经验,恐怕未必照顾得过来。
“纪氏还真是重视纪宝林这一胎。”谢横玉私下跟云风篁说,“太皇太后都出来称病了只是婢子觉得,她们越是这样,陛下将来恐怕越是不喜那皇嗣。”
云风篁笑了笑,道:“也不全是为了纪暮紫所怀的皇嗣,也是陛下这些日子对纪氏越发的不耐烦,都明着支持本宫代行皇后之权了,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偏又没办法,只能主动退让,以求陛下手下留情……你想,之前在宫里头,本宫这些人都是给皇后跟母后皇太后请安,根本不去慈母皇太后以及圣母皇太后那儿的。”
“但这会儿,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不回去,那么到时候,接受请安的皇太后,会是谁?”
“而且这两位不在宫里头,纪皇后行事会有许多不便,少不得要收敛些,连带陛下跟慈母皇太后、圣母皇太后也要松快得多……不是么?”
谢横玉嘀咕道:“陛下可真厉害,婢子一直听说纪氏权倾朝野,可在陛下手里,也没撑几日,就这么样了。”
云风篁听出她委婉的提点,轻笑一声:“反正他们若是卯足了劲儿,也不会来针对本宫。”
她虽然没少坑纪氏,但很有自知之明,她可没那资格让纪氏处心积虑的针对纪氏要算计头一个算计的也该是淳嘉才是。
次日云风篁就去宝瑟小筑请安,这次纪皇后是立刻见了她。
后妃当众亲切又亲热的一番交谈,云风篁表示前几日因为皇后娘娘卧病帮忙分忧,现在皇后娘娘既然好多了那么诸事还应该是皇后娘娘管纪皇后则说自己还没好全,还需要真妃的协助云云,总之一番你推我让下来,云风篁非常“勉强”的接受了皇后麻烦她协理六宫的请求。
皇后这么“请求”她当然不是真心的,可这是淳嘉的意思,也是太皇太后亲自跟淳嘉谈妥的条件,纪皇后又能怎么样呢?
接下来行宫总体风平浪静,很快到了回程这日,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从大开的行宫正门蜿蜒而出,逶迤而下,但见茂密草木之间,彩旗招展,甲胄鲜明。
云风篁还好,来的时候看过了,谢横玉等人却是头一次见着这等场景,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失神。
出发已是如此,等到队伍风尘仆仆的进了皇宫,那种威严庄肃的雄浑扑面而来,谢横玉忍不住道:“前人有诗云,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诚不我欺。”
大半年前她想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够走进这样的地方,这会儿却成了这座宫殿里贵人之一的近侍谢横玉忍不住偷眼打量自己身侧的主子,心道:青史上出身寒微的中宫也不是没有,若是自己这位小姐的话,那个位子,也未必就是肖想……吧?
第一百六十章 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
眼下还在盘算着怎么让家里兄弟尚主的云风篁,可不知道近侍的野望。
纪皇后亲自督促的返程,一路上没出什么大的岔子,就是赵承闺之前毕竟动过一次胎气,哪怕路上破格给了她妃子的车架,仍旧才抵达宫城就召了太医,一番诊治后,开始了卧榻静养。
郑贵妃这会儿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对赵承闺这一胎也开始上起心来了。
毕竟皇帝如今摆明了态度不大想临幸大婚时候的后妃,更不希望这班妃子生儿育女,连带这些妃子的宫里人,都受到了分明的冷落。
这种情况下,贵妃的确不怎么损失得起赵承闺的子嗣了。
大部队回宫之后没多久,就是诸妃跟家里人见面的日子。
江氏前些时候就回去了,但小陈氏一家子陆陆续续来了帝京,这会儿这嫂子就跟着谢氏婆媳来宫里相见。
让云风篁意外的是,小陈氏将女儿也带过来了。
六岁的谢猛穿着浅粉镶石榴红对襟短襦,大红留仙裙,金厢玉莲嵌珠宝坠领,玉玲珑鹭鸶绦环,腕上套了对赤金累丝莲花金鱼铃铛镯。这年纪的发量还戴不住簪钗,小陈氏所以给她用五彩丝绦梳了个垂挂髻,又在额上点了一点朱砂,小女孩子眉眼轮廓活脱脱是云风篁幼年模样,只双颊略肥,眼眸溜圆,望去更显可爱。
虽然隔了三年不见自己的亲姑姑,起初还有些隔阂,但云风篁搂着她逗弄了会儿,立刻就活泼起来,扯着她袖子撒娇撒痴的,很是粘人,以至于大人们都不好跟云风篁说话了。
“这皮猴子。”小陈氏有些无奈的说道,“见天的上蹿下跳,让她安静些都不行,如今年纪还小也还罢了,妾身真担心她长大点儿,这样子怎么好?”
“我听祖母说,姑姑小时候比我还闹腾些呢!”闻言其他人还没接话,谢猛先不服气道,“姑姑现在不是挺好的?祖母说,做女孩子就要学姑姑,才不会叫人欺负!”
这话说的谢氏婆媳都笑了起来,谢氏赞成道:“你祖母说的对,你姑姑是个大有福气的。”
“就会仗着你祖母疼你!”小陈氏瞪了眼女儿,跟谢氏说,“姑姑可别再帮她说了,您是不知道,因着家里女孩子里头,她最肖娘娘,父亲母亲还有一干兄嫂,连带她爹都最疼她,这么着,竟是一句话也不许讲……难得如今来了帝京,母亲不在,我才要说给她上点儿规矩呢,夫君已经要板起脸,这会儿您也护着,真不知道往后还有谁管得住她?”
谢氏因为云风篁入宫的事情,一直觉得对不起兄嫂一家子,对着侄媳妇也不敢拿什么长辈架子,闻言就有些讪讪:“孩子还小么,长大些就懂事儿了……当然,猛儿还是要听你娘的话才对。”
谢猛之前蹬了丝履爬到云风篁坐的软榻上,原本正依偎着亲姑姑剥着橘子,闻言跪坐起来,伸臂搂住云风篁的脖颈,撒娇道:“我才不要呢!我就不听我娘的!我就要听祖母跟我爹的话,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姑姑您说对不对?”
云风篁心道这侄女跟自己幼年时候还真像,一般的模样,一般见缝插针的性.子,唯一的差别就是她那会儿是哄着祖母给自己撑腰,谢猛是哄着姑姑给她撑腰,这可真是后继有人
她笑着拍了拍谢猛的手背:“可是你祖母回去北地了,你爹呢明年要下场,如今肯定忙得很!你在家里,不听你娘的话,你娘伤心了,不管你了,你怎么办哦?”
“那姑姑帮我说我娘嘛!”谢猛也不管亲娘就在旁边尴尬的笑,摇着云风篁一个劲的说,“让娘不许不管我,但也不许太管我……那些个规矩好麻烦的!”
云风篁不动声色道:“不成呀!你娘是姑姑的嫡亲嫂子,长幼有序,你娘劝姑姑,姑姑都要听的,遑论让姑姑去说你娘?而且,姑姑现在在宫里,宫里就是有这许多规矩来着,你不好好儿学,回头就不能时常进宫,那样就见不到姑姑了。难道你不想姑姑吗?姑姑一个人在宫里孤零零的好可怜的,见天盼着跟你们见一面呢!要是猛儿也不想姑姑,姑姑可是天天都要哭的!”
“这……”谢猛皱眉,小脸上满是纠结,“那……那我还是学罢。”
“猛儿最好了!”云风篁立刻亲了她一口,笑着道,“我家猛儿这般聪慧懂事,一定能够迅迅速速的学会规矩,而且学的比谁都好,对不对?”
谢猛一扬眉,顾盼生辉道:“这个当然!”
她祖母一直跟她说,她嫡亲姑姑是谢氏同辈兄弟姐妹里最漂亮最聪明的一个,她这么像姑姑,也一定是同辈里最漂亮最聪明的谢猛坚定的相信这一点,此刻自然是一口答应。
见状几个长辈都笑容微妙,看着云风篁又哄了这侄女儿几句,成功的把人骗出去玩耍了,小陈氏才笑着道:“还是娘娘有法子对付她,妾身如今见着她都要头疼。”
“猛儿难得见到本宫,所以格外给本宫面子些。”云风篁含笑道,“嫂子日日陪在她身边,她知道嫂子疼她,可不就要胆子大了?本宫当年对着母亲也是这样。”
说了两句闲话,云风篁看一眼清都,清都就找借口请了谢氏婆媳出去偏殿看一看云风篁打算赏赐给她们的衣料首饰如此清了场,姑嫂俩说起正事:“娘娘,您之前交代的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如今家里那边,风言风语的,说什么都有。只是晁氏跟戚氏有所察觉,戚氏为此前些日子还专门登门跟长辈们理论了一番。当然,被长辈们搪塞过去了。”
小陈氏说到此处,微微皱眉,“不过,当年之事毕竟闹的太大,这会儿许多人,还是在看家里笑话来着。”
云风篁知道她担心什么,三年过去,好容易谢风鬟红杏出墙的传闻冷却下来,这会儿重新提起,一个不好,对于谢氏女子,甚至江氏诸女,恐怕又是一番打击。
族中未必是人人都支持她这么做的,小陈氏恐怕就是迟疑的人之一,毕竟她也有女儿。
就算谢猛才六岁吧,做娘的,总是要为孩子计长远。
“这些人不必理会。”云风篁看着她,低声道,“他们知道个什么?关键是那几样凭据,可都弄好了?”
小陈氏道:“都弄好了,但事实就是……”
谢风鬟当年是真的红杏出墙,不管是被算计的,还是被丈夫的冷落刻薄打击之后的报复,还是有着其他种种理由,但事实就是,她背着丈夫跟别的男人好了……这一点无可辩驳啊!
汪氏事情又做的绝,捉奸拿双之后,
一大群族人直接将谢风鬟送回谢氏,那是连衣服都没让穿好的,围观的简直人山人海这种情况下,就算做几件假证出来,是那么容易翻案的么?
“那接下来就是本宫的事儿了。”云风篁笑了笑,没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如今帝京的士子们也该到的七七八八了,怎么样?有没有出挑的?”
小陈氏想追问又不敢,定了定神,说了几个名字:“夫君说,这些都是才貌双全又会来事儿,还未曾婚娶的。”
“嗯?”云风篁沉吟道,“仔细些,都是些什么来路,可有什么劣行或者不妥的言辞?”
小陈氏一五一十的说完打听到的消息,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道了句:“妾身前两日听说了个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娘娘说……”
云风篁道:“你我嫡亲姑嫂,你也知道我被出继是怎么回事,谢氏才是我娘家呢,何必这般见外,只管说就是了。”
她开口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料,八成是跟戚九麓有关系。
果然小陈氏缓缓道:“听说晁静幽有喜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道,“他……不是之前就去了定北军,晁静幽却被留在了帝京,这是怎么有喜的?”
小陈氏低下头,小声道:“娘娘,咱们那儿的规矩,前三个月是不好说出来的。既然传出来,八成就是……”
就是已经满了三个月了。
甚至更长些。
兴许,就在戚九麓入宫跟云风篁私会的时候?
云风篁抿着嘴,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丝帕,面上却不起丁点儿波澜,淡淡道:“戚氏人丁单薄,宗子妇有喜,是件喜事儿。但如今两家关系不睦,本宫也没有道贺的打算。就当……不知道罢。”
“娘娘。”小陈氏抿了抿嘴,“要不要……”
她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云风篁微微摇头:“罢了。如今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顿了顿,“这样对谁都好。”
小陈氏叹口气:“委屈娘娘了。”
云风篁没接这个口,只问起几个兄弟如今在帝京过的怎么样?习惯不习惯?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如此说了一番家常,留她们用了午膳,给了些东西,也就打发她们走了。
……淳嘉算着时间入宫探望的外命妇们都已经走了,这才施施然到浣花殿,才进门就看到云风篁撑着腮,孤零零的坐在殿阶上发呆,四周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她身旁是一株高大的桂花树,这季节正当时候,一树金桂开的黄金灿烂,落得满地都是。
云风篁也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乌鸦鸦的鬓发间星星点点,铺展在石阶上的银泥粉绶樱草留仙裙上亦是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
此刻是黄昏,残阳从天际拖出奄奄一息的余晖,经鳞次栉比的殿顶层层拦截,到了浣花殿前已经只剩半截,堪堪落在她身上,像是给整个人披了一件金色大氅,眉睫都仿佛沾了金粉,格外的鲜丽娇妍,只是眉宇之间却是沉甸甸的忧郁与哀伤。
淳嘉脚步顿了顿,方才不紧不慢的踱步过去,温言问:“这是在做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是陛下啊?”云风篁听得动静,面上就有些怒色,抬起头来看到是淳嘉,方才掩了不悦,微笑道,“陛下今儿个去看慈母皇太后没有?妾身忙着招呼家里人,却还没去春慵宫呢。”
自从回来了宫城,接受后妃请安的太后就是袁太后了。
只是今日是后妃跟家里人小聚的日子,袁太后就吩咐免了请安,好让大家多说会儿话。
“还没去,散朝后批了大半日奏章,觉得有些乏了。”淳嘉打量着她神情,随口道,“雁引劝朕来后宫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儿……你今儿个跟家里人见面不高兴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连朕走近了都没发现?”
云风篁懒洋洋道:“只是有些想念家里人罢了。”
淳嘉奇道:“不是才见过?”
“约莫就是这样,所以格外忍不得罢。”云风篁拍了拍裙摆上的桂花,站起身,“妾身刚才不想看到人,让伺候的都下去了,烦请雁引公公帮忙去后头喊一声。”
雁引忙躬身应下。
片刻后谢横玉等人回来服侍,淳嘉注意到,谢横玉也还罢了,清都清人看云风篁的目光多少有些忧虑,欲言又止的那种。
他想了想,趁云风篁不注意,对雁引低声叮嘱了几句。
没多久,随驾而来的小内侍悄然离开。
只是云风篁心不在焉的,未曾注意到,陪皇帝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就说到了中秋节。
淳嘉道:“按说皇后返程前已经好了许多,这节宴合该她来主持。只是路途劳累,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忙碌下来恐怕吃不消,你该多为皇后分忧才是。”
中秋节宴皇家是要赐宴百官跟宗亲的,这种节宴让云风篁露脸,对纪氏的打压可想而知。
即使太皇太后跟纪太后退让了一步,主动留在行宫,但淳嘉显然不打算见好就收。
这也难怪,纪氏的孝期,可是没几个月了。
淳嘉就算要对纪氏展露出念旧情的一面,那也必然是确认纪氏再也没有威胁的时候。
如今还不到火候,皇帝只要不是脑子进了水,就不可能有任何的手软。
纵然纪氏一而再的退避,也不行。
“谢陛下。”云风篁抿嘴一笑,这要是平时她一定喜笑颜开的,拉着皇帝说这说那,宣泄心中的兴奋。
可今日实在没什么兴致,怕他看出来,立马转开话题,“对了陛下,慈母皇太后的凤体……”
跟这种孝子聊天,关心他母后总归没有错的。
这晚淳嘉留在了绚晴宫,一番温存之后,唤入宫人伺候更衣,帝妃重又躺下,渐渐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淳嘉忽然惊醒,就察觉到夜风直直的吹在了自己身上。
他睁眼一看,蜜合色掐金丝绣缠枝连理枝的帐子被金钩胡乱钩起,十几步外的殿窗大开着,因着临近中秋,越发皎洁的月华流水一样蜿蜒进来,清晰的勾勒出正扶着窗棂朝外眺望的身影。
云风篁仅着中衣,披散长发立于窗前,夹着桂花香气的夜风吹动衣袂,愈显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像是在凝望着什么,又仿佛在忍耐着什么,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孑然孤寂。
淳嘉眯起眼,盯着她看了片刻,伸手摸了把身侧,被窝冰凉一片,这妃子怕是站在那儿好一会了。
他先是有些恼怒,不喜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骨儿,继而想到一事,心头就冷了下来。
片刻后,淳嘉悄没
声息的起身,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件浅绯底夹缬玉堂富贵外衫,走过去搭到云风篁肩头,淡声道:“何事这般心苦,竟至于夜不能寐、独对空庭?”
“‘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注】’,陛下,今晚月色甚好。”他掌心按在云风篁肩头,敏锐的察觉到这妃子整个人微微一震,旋即侧过头来,若无其事的笑,“妾身睡不着,就起来看会儿。”
“是么?”淳嘉低头看她,银亮的月华由此在他眼睑投下浓重的暗影,愈显眸中锐利,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朕还以为,又是前事。”
云风篁微笑,月下她甜白釉般的肌肤愈显莹然,乌黑的眉眼与鲜红的唇色,分明又朦胧,有一种天真又诡秘的美。
笑容纯真的近乎无辜:“噢?什么事?”
“在行宫的时候。”淳嘉语气很是清淡,像是在聊着一个一点儿也不打紧的话题,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牢了她任何些微的神情变化,“你夜晤摄政王世子之后,在空明池载沉载浮……据朕所知,你素来爱惜自己,能够让你这般时节,连外衫都不披一件,独立中宵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那个人罢?”
他淡淡说道,“昨儿个,你嫡亲嫂子入宫来,跟你说了戚九麓有关的事儿?”
“……”云风篁看着他,片刻,也淡淡道,“陛下早先说过,这三宫六院,除却悦修媛之外,其他人纵然与外男私通,只要不是生下来孽种冒充皇嗣,您都无所谓。”
淳嘉沉默了下,旋即若无其事道:“朕当日随口说说的,不必当真。”
他出尔反尔的轻描淡写,云风篁内心却非常的不平静要不是信了这人的鬼话,她当初何必那么作死的跟他强调自己同戚九麓的情深义重?!
“那请陛下处置了妾身罢。”她转过头,继续看向庭中月色,冷漠道,“反正在陛下眼里,妾身早就不清白了不是么?”
“……”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却没发作,而是缓缓道,“朕不喜勉强人,你若实在忘不掉戚九麓,朕可以安排你出宫。”
云风篁在心里冷笑了下,经过“只要不是生下子嗣冒充朕的骨血随便楝娘之外的妃嫔怎么样”的教训,她要是再相信皇帝这种话,她就是猪!
她敢笃定,这会儿她要是点个头,淳嘉下一刻就能暴走!
但若是摇头的话,却也必然会落下芥蒂……
云风篁微微眯眼,眉宇之间顷刻染上了一层难言的哀伤,冷笑说:“出宫……妾身如今再离开这宫闱,也是晚了。却何必再折腾?”
“戚九麓对你情根深种,不会介意你曾为妃嫔。哪怕之前他含恨远走,以你手段,不难与他重归于好。”淳嘉不疾不徐道,“纵然他已然成婚,但据朕所知,那晁氏,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如你……只要朕帮忙,你们破镜重圆,轻而易举,不是么?”
他说这话时语气十分的平静,像是被劝的不是自己这些日子颇为喜爱器重的妃子,而是不相干的人一样。
只是近在咫尺的云风篁却觉得……有点冷。
嗯,可能现在风比较大?
她定了定神,忽道:“上回江夫人入宫,曾有幸在道旁瞻仰天颜。只可惜,此番妾身的家里人,无缘面圣。”
淳嘉微微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正沉吟间,就听云风篁继续道:“其实妾身白昼的时候,是很想请陛下过来的。”
“……为何?”淳嘉目光微闪,预感到自己可能要输?
但他想不明白他
能输在哪里?
然后就听云风篁冷冰冰的说道:“因为妾身的嫡亲侄女今儿个也随其母入宫来看望妾身了。”
不等皇帝接话,她紧接着冷笑出了声,“陛下白昼实在应该与妾身的侄女儿也在道上偶遇一回的,妾身第一眼看到她,就想着,如果妾身还能生,如果妾身有个女儿,一定就是她那个样子那孩子容貌性情,领出去再没有人不信她是妾身的亲生骨肉的,可惜……”
云风篁低下头,让眉眼笼罩上一层黯淡,语气萧索道,“她只是妾身的侄女而已。”
顿了顿,“妾身这辈子也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淳嘉:“……”
他思索了会儿这话是真是假,毕竟这真妃骗他哄他诈他不是一次两次,皇帝已经习惯了跟她留个心眼了。
只是这回只稍微沉默,云风篁就举袖擦了擦眼角,重又抬起头来,硬声道:“妾身知道陛下在想什么,当初,明明是妾身自己喝下那绝子药,栽赃还是昭媛的纪暮紫,以求破格晋封妃位的。如今事情也不过过去几个月,就在这儿哀叹不能亲生孕育子嗣,未免过于虚伪!毕竟,这是妾身自作自受!”
“实际上,假如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妾身还是会选择喝下绝子药因为妾身当年能跟戚九麓定亲、年初会被翼国公府强行过继并送入宫闱,皆因妾身生母与嫡亲姑姑,都有着众多子嗣,且以男嗣为多。自小,妾身听着身边人窃窃私语,都觉得妾身一准儿也是子嗣缘分丰厚的。”
“那个时候,陛下尚未亲政,宫闱之中,妃嫔有孕,纵然尊贵资历如淑妃、得到陛下与慈母皇太后偏爱如悦修媛,卑贱寒微如那些不知名的宫嫔,谁有个好下场?未封妃的,更是死的不明不白。”
“妾身承蒙陛下厚爱,得以多次侍寝。”
“算算日子,如果妾身不喝绝子药,恐怕妾身根本活不到陛下亲政!”
“妾身在子嗣与自己的性命之间选择了自己……如今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是活该!”
淳嘉想否认,想解释,想安慰,但云风篁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自顾自的说下去,“其实之前妾身不曾后悔过,妾身以为自己想的很明白了。与其冒险怀孕然后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放手一搏。毕竟一来妾身还想着再见家人一面;二来妾身这年岁,若一直在爹娘跟前,尚且被当孩子看待,宫里这许多姐妹,也不指望妾身一个给陛下开枝散叶,还真没有觉得,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有多少难过。”
“甚至一度觉得,就这么换个妃位也挺好的。”
“不然,妾身如今只怕还嫔位苦苦挣扎,安能身居真妃之位、甚至为皇后分忧?”
“可白昼看到侄女的刹那,妾身忽然就后悔了。”
云风篁越说越平静,眼中却渐渐有着晶莹凝聚。
“其实三年前还在家里的时候,就有长辈说侄女很像妾身小时候。”
“那会妾身并没有觉得什么,成日里跟一群年岁仿佛的兄弟姐妹出出入入,也懒得理会一个才会学步的小孩子。”
“因为当时妾身以为自己迟早也会儿孙绕膝,自己的孩子都心疼不过来呢,那许多侄女,哪里有功夫管?”
“可今儿个……”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母亲带她走时,妾身差点没忍住,开口将人留下来。”
淳嘉整个人僵住,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注】皮日休《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嘴角,微弯
“所以陛下不要提让妾身出宫这种话了。”云风篁合上眼,月光清晰的照出她眼角泪痕,低声道,“从喝下那碗绝子药开始,这宫城,妾身,就出不去了。至于戚九麓,早在两家解除婚姻时,就已经再不可能。而他迎娶了晁氏女之后,妾身与他之间,便犹如仇雠!”
她张目,看向身侧的皇帝,“妾身知道陛下不信,毕竟妾身多次跟您说过,妾身跟戚九麓,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等情分,陛下切身感受过,知道有多深沉。”
“可陛下,妾身出身的谢氏,子嗣繁茂,与扶阳王一脉单传,迥然不同。”
“妾身一块儿长大的,可不止一个戚九麓!”
“谢氏早几代就将男女分开排行,妾身在这一代大排行是十七,那日不慎冲撞了明惠公主殿下的幼弟,大排行二十三,表弟江氏子,大排行第七……此外还有诸多伯母、婶母、嫂子、姑表、姨表兄弟姐妹。”
“陛下请想,妾身幼时身边该多热闹?”
似乎想起来当日无忧无虑的时光,她嘴角浮现一点由衷的笑意,但很快隐没,转成森然,“陛下的青梅竹马只有悦修媛,所以悦修媛永远都是特殊的。可妾身不一样,妾身的青梅竹马,多了去了陛下,妾身敢拿妾身的侄女跟您保证,戚九麓在妾身心目中的地位,没有您想的那么重要。”
“毕竟……凭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不是么?”
“三年前的变故,对妾身来说,最心痛的,其实不是跟戚九麓解除婚约。否则妾身怎么会答应独自前来帝京,寄居姑姑家待嫁?”
“妾身最心痛的,是谢氏女声名狼藉,不,连带妾身的外家江氏,也受到极大的牵累。”
“陛下知道,妾身当时有多少年岁仿佛的堂表姐妹,原本要么正在议亲、要么已经物色了才貌双全的夫婿、要么甚至婚期都定下……却因为有些人的盘算,导致妾身庶姐惨遭算计,落下荡妇之名,以至于……”
她微微哆嗦着,似乎到此刻都有些不堪承受那样的变故,“以至于这些正值如花年纪、什么都没做错的姐妹们,或者被送入家庙、或者被仓促出阁、或者……或者因为受不了满城风雨,悬梁自.尽?!”
“而且,自.尽的那位堂姐,仓促发丧之后,还被人在坟前泼洒污物,以为羞辱……可那位堂姐素来谨言慎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七岁之后,便是嫡亲表亲,都不曾私下说话!”
云风篁抑制不住的哽咽出声,“这般境遇一落千丈,当时想死的又何止是堂姐一个?妾身其实也在其中,只不过,听说了堂姐的坟墓被那样对待后,妾身……反而不想死了!!!”
她猛然转身,指向翼国公府的方向,“可妾身万万没想到!妾身抱着北地那些原本无冤无仇的人希望妾身死、且死后连葬身之地也还要被侮辱,妾身偏偏就要好好儿的活着的想法来了帝京,却还是难逃无妄之灾!!!”
“是故,妾身当初跟悦修媛针锋相对时,悦修媛的近侍透露戚九麓迎娶晁氏女后,妾身唯一的想法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妾身也绝对不会放过这对狗男女凭什么晁氏害了妾身的庶姐、坑了谢氏江氏之后,还能抢走妾身原本的未婚夫?!
“这不是妾身对戚九麓有着眷恋,只是妾身绝对,绝对受不了输给晁氏女!!!”
“妾身不要的东西就算毁了,也绝对不能便宜了那贱婢!”
“当时妾身在宫里一介新人,没有任何根基,今日不知明日生死荣辱,陛下您说,这种情况下,妾身唯一能够报复他们的手段,是什么?”
淳嘉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扪心自问,要他是云风篁,既然心存死志,仇人却送上门来撩拨,他也会欲拒还迎的跟对方私下来往。
如此,一旦事败,自己固然没有好结果,戚九麓夫妇,又岂能善了?
而且翼国公还给云风篁改了宗族,云风篁这么干都不必担心牵累谢氏。
“起初妾身只想拉着戚九麓还有晁氏同归于尽。”云风篁还在继续,“所以提前赏赐了当时的宫女新晴,想着到时候叮嘱她在左近藏着,若是当真戚九麓进来宫里,就大喊一声,引来侍卫,让他无法脱身可谁知道,戚九麓,是摄政王世子亲自送进后宫的!”
“亲自?”淳嘉咀嚼着这话,面色微沉。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年的傀儡,当然明白朝政之所以委于摄政王、纪氏之流,关键就是这几方势力庞大,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天子不能及。
前朝压根没他说话的地方,甚至连后宫也被染指。
但……
安插妃嫔眼线,收买内侍侍卫,这种染指后宫,跟堂堂摄政王世子,亲自带领外男潜入后宫,是两回事!
就算寻常富贵人家,十八.九岁的堂弟带着个已婚外男偷溜进堂哥后院,私会堂哥新纳的小妾,都是要开祠堂来解决的,何况皇家?!
这一瞬淳嘉忽然觉得自己膝下至今无子挺好的。
毕竟公襄霄既然能够带着戚九麓进宫跟云风篁照面……谁知道有没有带着其他人进来过?
而大晚上的,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进了宫女如花满宫殿的后宫,会做些什么?
皇帝现在觉得绿云罩顶……
他心中怒极,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然后呢?可是摄政王世子要挟了爱妃?”
云风篁语气冷漠:“这倒没有,毕竟,世子担心摄政王废长立幼,为了丰满羽翼,十分笼络戚九麓。戚九麓对妾身还算客气,没有勉强之意,世子当然也是规规矩矩的……妾身当时就想着,也许妾身之前听到的消息是错的,或者只是片面的。”
“就是当初下手陷害妾身庶姐的,不止是晁氏,戚氏,也有份!”
“而这两家背后,藏着什么样的勾当,有着什么样的幕后真凶,更是引人深思!”
“若果戚氏早与晁氏暗中结盟,却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故此联合晁氏暗中下手,使得妾身庶姐闺誉败坏,如此解除婚约既理所当然,还能掐着妾身的年纪,让戚九麓远来帝京……”
她冷笑了一声,“陛下,您说,如果妾身不是意外进了宫,又知道他年初时候便迎娶了晁氏女。戚九麓远道而来,帝京谁知道他这三年的经历,又哪里晓得他已然婚娶?届时花言巧语骗得妾身姑姑姑父允诺许婚,过门之后再说明真相,压着妾身做妾……到时候……妾身还能如何?
!”
“就是谢氏事后晓得了,少不得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淳嘉沉吟道:“你怀疑戚九麓?”
“妾身不该怀疑他么?”云风篁反问,“戚九麓自称才来帝京就入了摄政王府,还是摄政王府专门招待要紧门客的来萃苑。诚然他在北地是出了名的才子,可这样的名声,大抵是人家为了奉承戚氏,奉承之语,当不得真!究竟他今年才几岁?有什么资格,才来帝京,就又是被摄政王亲自召见且夸赞、又是被摄政王世子引为心腹,待之以礼?!”
“妾身怀疑,戚氏早就是摄政王的人,甚至,在摄政王麾下,地位不低!”
“所以戚九麓这宗子,才会得到摄政王父子不约而同的重视!”
她冷笑,“三年前戚九麓口口声声说他不想退亲,只是却不过家中……那时候妾身的生身之母就告诉妾身,这都是借口。他乃是戚氏宗子,若果当真不要性命也要跟妾身在一起,戚氏还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所以从那一刻,妾身就告诉自己,权当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如今想来,三年前之事,若果戚氏真的是站在我谢氏这边的,哪怕不说借助摄政王府之力平息谣言,安排妾身与戚九麓远来帝京,避开风言风语,等长成后婚娶,有了子嗣再回去,那会儿时过境迁,谁还来不识趣的翻陈芝麻烂谷子?”
“戚氏却一直坐视我谢氏江氏陷入困境,无辜之人沦落纷纷!”
“陛下,您说,妾身怀疑的,没道理么?”
云风篁偏了偏头,眸中寒色更盛,“因此妾身没有立刻揭发他们的行径……毕竟当时陛下尚未亲政,妾身担心,这事儿捅出来,纵然妾身跟戚九麓夫妇活不成,摄政王世子却还是有惊无险。放过这个可能的罪魁祸首,妾身不甘心!!!”
她在心里估计了下,觉得该甩的锅都甩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转身,面向淳嘉,“妾身在庶姐出事前,是非常贪心的。想要在家里无忧无虑的长成、风风光光的出阁,与夫婿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公婆视妾身犹如亲生,小姑小叔们乖巧懂事又听话,儿女双全且个个康健聪慧孝顺……”
“但凡世人认为好的,妾身都想要!”
“妾身那时候年纪尚小,被家里宠得,自以为也配得上得到这些。”
“后来……妾身其实心里就剩了一件事儿:报仇!”
“故此当初戚九麓通过摄政王世子同妾身告别,远去定北军中,妾身一度失态……没了他在帝京,摄政王世子压根看不起妾身,又怎么会同妾身说长道短?”
“那么妾身还怎么弄清楚,妾身这班姐妹,沦落至此,究竟是何人所为?!”
她眼眸转动,忽地向前一步,伸手抚上淳嘉的面庞,低低的笑了笑,“妾身思来想去,唯有将精力放在陛下身上……毕竟,妾身想给妾身这班姐妹讨个公道的话,如今,除了指望陛下,还能指望谁?!”
淳嘉垂眸看她。
半晌,他伸手抓住她抚在自己面庞上的手,张臂将她拥入怀中。
听着天子怜惜的叹息,云风篁乖巧的靠上他肩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弯。
眼中殊无情绪。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让陛下走过最长的路,都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让陛下走过最长的路,都是本宫的套路!
次日送走了淳嘉,云风篁就命清都:“过两日,本宫给你休沐,你出宫一趟,去嫂子那儿待上小半日再回来。”
清都不明所以,但还是屈膝道:“是。”
“到时候带些吃的用的过去。”云风篁想了想,“尤其是猛儿用的东西多备些,让嫂子跟左邻右舍的透露下,就说本宫疼爱猛儿,犹若亲生,恨不得将她养在膝下。”
如此交代了一番,又说,“二十三跟缀表弟那儿也别落下,替本宫传句话给他们,让他们尽可能的照顾些族中与本宫年岁仿佛的姐妹,不拘嫡出旁支,就算不方便干涉的,也打听着详情……唔,让清人跟你一起罢,免得忙不过来。”
“娘娘,这么做会不会……”谢横玉在旁犹豫道,“毕竟十三公子他们明年开春就要下场,这会儿咱们太关照了,恐怕陛下会不喜?”
云风篁摇头道:“事有轻重缓急,顾不上这点儿了。再说,明年恩科与其说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倒不如说是陛下选拔心腹班底。因此只要陛下看得上,其他都不是事儿。”
她寻思着按照自己一贯在淳嘉心目中的形象,昨晚上一番声泪俱下的倾诉,可以打动淳嘉一时,但过后这人冷静下来,该疑心的还是会疑心,所以必须趁胜追击,敲定了那番临时编造的说辞才是。
索性这会儿兄弟侄女都在帝京,倒是方便表演:反正她都跟皇帝说了,她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好几个,戚九麓之外,更有大批亲戚,这会儿多照顾照顾年岁仿佛的兄弟,有什么问题?
比照淳嘉对袁楝娘,她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至于说对侄女儿好就更加理所当然了,那可是跟云风篁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的亲侄女。
做姑姑的这辈子没什么指望生了,能不疼她?
云风篁估摸着,自己这么做的话,就算淳嘉心里还是有着疑虑,可能还会口头呵斥几句,但应该不会真的生气。
当然这些都是附带的,她昨晚上兜兜转转那许久,归根到底是趁机将话题扯到谢风鬟的事情上。
以她的野望,以及对谢细流等人的打算,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个红杏出墙的姐妹的。
当年汪氏子事情做的绝,可谓铁证如山,正常的翻案根本不可能。
但在皇权面前,那些证据都是浮云。
接下来两日宫中一切如常,云风篁一边跟皇后明争暗斗,一边各种请教皇后该如何为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宴操持。
两日后清都清人出宫了一整天,傍晚时候回来,正好淳嘉不在绚晴宫,云风篁跟她们谈了会儿,就将自己关进了内殿。
第二天早上诸嫔来浣花殿门口集合,等待主位领她们去请安,然而人齐后,却是谢横玉出来告诉:“娘娘身子不适,着伊贵人带头去延福宫、春慵宫请安,且代为告假。”
伊杏恩这会儿已经有些显怀了,只是她身子骨儿不错,云风篁又待她用心,是以并没有接受免除请安的恩典,仍旧日日跟着主位出入。
此刻听说主位病倒,就有些不安她敢在妊娠期间一次请安都不落,就是仗着主位能干又维护她,不然,贵妃、胡奉衣这些人的例子就在眼前,她哪里敢随便出门?
“贵人莫要担心。”谢横玉看了出来,温言安抚,“娘娘让婢子陪您一起,婢子养过的孩子好些个
,有什么不妥婢子会提醒您的。”
伊杏恩暗松口气,虽然不知道昨天还好好儿的主位怎么就病倒了,但既然派了身边的妈妈跟着自己,显然还是有余力照拂宫里人的。
如此她带头领着一群宫嫔到延福宫,纪皇后很快接到消息,也是诧异:“昨日真妃还神完气足的,怎么一晚上过来就病倒了?”
“莫不是故意跟娘娘拿乔?”有个近侍口快说了句,很快被左右瞪了眼:真妃正仗着袁太后、皇帝的撑腰,雄心壮志的要主持中秋宴呢,这眼接骨上怎么可能装病?就算真病了,估计也会强撑到底!
皇后皱着眉:“让伊贵人进来回话。”
然而伊杏恩还一头雾水呢,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她有孕在身,生的又好,皇帝对她固然不如对云风篁宠爱纵容,在采女出身的宫嫔里却也是独一份,主位还是个霸道的……皇后也不好逼问,打听了会儿见无果,也就摆摆手让她出去了。
片刻后后妃们到齐,听说此事,神色各异。
贵妃垂眸拨弄茶水,如若未闻;英妃欣赏着自己的镯子,不动声色;悦修媛则是冷笑一声,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陆充仪、崔充容跟贾充媛这三者面面相觑了会儿,崔充容很快面无表情。
陆充仪跟贾充媛却是十分的纠结:她们是去绚晴宫探病呢还是不去……?
按说她们跟云风篁关系并不怎么样,哪怕这会儿的晋位是云风篁的提议,老实说也实在感激不起来。
从本心上说,她们是不想去的。
问题是,云风篁过往的赫赫凶名,她们也不敢轻忽中秋节宴在即,谁知道这位主儿是不是想装病试探诸妃嫔?
万一她们没去看望,回头云风篁就开始针对她们怎么办?
正为难呢,偏魏昭容慨然说道:“自从避暑那会儿,皇后娘娘病倒,真妃姐姐代为操持六宫事务,就没怎么歇息过。难怪昨儿个还好好儿的,今儿个就病倒了!这些日子,真妃姐姐为了给皇后娘娘分忧,也实在辛苦!娘娘,妾身等会儿想去绚晴宫看看真妃姐姐呢。”
纪皇后面皮抽了抽,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魏昭容说的是,真妃这些日子的确辛苦了。”
偏头让近侍,去自己库房里取些上好的药材衣料什么,去绚晴宫赏赐。
魏昭容笑容满面:“皇后娘娘仁善体贴,实乃六宫之福!妾身代真妃姐姐谢过皇后娘娘!”
嗯,不止陆充仪跟贾充媛怀疑云风篁的用心,魏昭容也是这么想的……她现在已经想开了,自己跟真妃根本不是一个段数的。
难得真妃受限于出身,愿意笼络她,不趁现在真妃手底下没几个得力帮手的功夫,稳坐首席臂助的位子,难不成还等伊杏恩之流成长起来,把她比下去?
真妃病倒这件事情她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说不定就是这位姐姐在考验她,看她是不是够机灵、是不是够忠诚呢?
自觉又机灵又忠心耿耿的魏横烟,谢完皇后,跟着扫了眼四周的妃嫔,微笑这笑容看得诸妃都是眼皮乱跳。
陆其道跟贾叶心中默默祈祷,然而还是挡不住这位昭容娘娘柔声道:“诸位姐妹,等会儿可要一起去看望真妃姐姐么?”
此时此刻,“看望”二字,在后妃耳中,跟“拜见”也没什么两样了。
基本上,今日去了绚晴宫的,就等于是公然宣布投靠真妃了。
上首,纪皇后握紧了凤座的扶手,目光如炬的俯瞰下来,就见贵妃依旧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只是眼角不住抽搐,显然内心不似表面这么平静;英妃也是不复片刻前的淡定,微微蹙眉;悦修媛唇边噙着一丝冷笑,然而到底没说什么;崔充容木着脸,盯着不远处的地砖专心研究……
这几位,不是背后有人,就是简在帝心,倒是不惧真妃威慑。
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底气足了。
陆其道不住的看英妃,贾叶不住的看贵妃,底下顺婕妤薛婕妤踌躇了会儿,顺婕妤垂首道:“妾身也想同往。”
魏横烟轻笑了声,又看向底下的薛婕妤,薛笑歌面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看情形恨不得当场去世崇昌殿上剑拔弩张之际,浣花殿的云风篁可不知道魏横烟等人的想法,还在绞尽脑汁的拿捏着愁坐秋庭的姿势。
浣花殿既有个“花”字,花卉自然是极多的。
这季节桂花与秋菊都是时候,昨儿个她坐在桂花树下是凑巧,这会儿却是专门寻了丛黄灿灿的秋菊,绕着它走了几圈,思索了下淳嘉素日进门时的视角,略作调整,很快选择了一处斜对秋菊的美人靠。
从她的位置望过去,秋菊是在斜前方,但从淳嘉进来时看到的,恰是人在丛中。
真妃娘娘捏着柄这季节已经有点过时的绛色纳纱绣柑橘花鸟檀木柄团扇,扯了扯特意换上的菊黄底暗绣缠枝莲菊纹对襟短襦;内里是墨色锦缎底绣曼珠沙华诃子,那株曼珠沙华绣的极好,栩栩如生,鲜艳欲滴。被菊黄与墨色衬出一种妖异淋漓来;下拖松绿留仙裙,裙摆绣着瑞鹤衔芝图,鹤身祥云缭绕,隐见仙宫缥缈。
除却这身衣裙外,云风篁未用任何佩饰,甚至长发都是只拿一支毫无纹饰的赤金长簪松松的绾起,愈显发乌肤白。
她唇色原本是天生的鲜红,然而此刻衣着既艳丽,四周秋花绽放,比较之下,那种少年女子特有的鲜丽夺目,不免被掩去许多。
云风篁在心里沉吟着,再吹会儿秋风,冻上一冻,挨到淳嘉过来,应该凄凉惨淡的刚刚好?
这么想着,她盯着不远处的秋菊丛看了会儿,果断跳下美人靠,跑过去拣了两朵被挤在底下看不怎么到的,掐碎花瓣,稀稀拉拉的扔在庭中。
再回到之前的位置,坐好。
接下来无论是谁从月洞门里出来,第一眼望见的,必然是满庭芳菲里,有人斜倚栏杆,轻扑团扇,短襦几与栏杆外的菊花共一色,因着美人靠挡住了身体,乍看仿佛是秋菊有灵,凝聚出精魄,拟作人形。
秋风过时掀动乌发衣袂,也拂过遍地残花……点点桂花飘落如细雨,芬芳浮动之间,纵然看不到倚栏之人的面容,萧索清秋珠泪坠【注】的伤感,已然呼之欲出。
可惜这会儿月事还没来,云风篁颇为遗憾的想,虽然如今那几日都十分的难熬,但凡事有弊必有利,用对了地方,纵然病痛,也不是全没好处。
不然气色更坏些,她能将氛围渲染的更上层楼!
正趴着栏杆仔细儿盘算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月洞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谢横玉刻意提高了点声音的禀告:“陛下,娘娘一个人在里头好久了……”
云风篁精神一振,迅速进入状态!
【注】冯延巳《鹊踏枝●萧索清秋珠泪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论眼线的用途
淳嘉脚步匆匆,进了月洞门,就见满目深浅不一的碧色里,倚栏人似集菊为衣,清甜的桂花香中,弥漫着淡淡的清苦涩味,是菊花被碎后特有的气息,愈显满庭萧瑟,西风苍凉。
他微微皱眉,示意左右停下,独自走上前去,温言道:“爱妃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你病了?怎不在屋子里静养,反而上这里来吹风?”
“妾身心里难过。”云风篁并不回头,慢慢摇着团扇,依旧望着栏杆外,淡声说道,“吹吹风还好些。”
淳嘉顺着她视线望去,却是菊丛前的一捧残花,散落满地,与枝头正烂漫的相比,更添凄冷。
他思索着,缓声问:“何事难过?”
“人死不能复生。”云风篁到这时候才转首,眼带悲凉的睨他一眼,款款起了身。她衣裳穿的艳丽却单薄,吹这么会儿风,未施脂粉的双颊就透出几许苍青,衬着眉宇间的郁色,通身都写满了“哀愁”二字。
只是却没有跟皇帝细说的意思,跟着就岔开话题,道,“陛下这会儿应该还在前头忙着政事才是,怎么忽然来后宫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淳嘉掩住狐疑,道:“朕听说你病了,故此来看看。”
“陛下放心罢,妾身这几日都在跟随皇后娘娘学习如何主持中秋节宴。”云风篁微微颔首,说这话的时候,却就敛了之前的沉郁,若无其事道,“再加上宫中一些老人的指点,必不给陛下、给慈母皇太后丢脸!”
“节宴的事儿不急,左右中秋之后还有其他大典。”淳嘉干咳一声,暗示朕之所以放下政务匆匆忙忙赶过来,可不只是担心没人代表朕跟皇后打擂台,也是担心你这个人,“爱妃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云风篁抿嘴笑:“是。”
淳嘉又和颜悦色问她:“爱妃方才说人死不能复生,却不知道说的是谁?”
“上两个月有位长辈没了,消息却最近才传到帝京来。”云风篁叹口气,“妾身在家里的时候,颇受那位长辈的宠爱,还记得孩提时候曾信誓旦旦的许诺,道是长大后出了阁,也会继续孝敬她老人家……谁知道,妾身之前专门给她挑选的物事还在路上,人,却先自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待,妾身……”
她低下头,掩去一瞬的情绪波动,抬首时已然恢复平静,“其实长辈年事已高,家里发的是喜丧,妾身不该这般情态的。陛下切莫挂心,妾身冷静会儿就好。”
“那也不该在这儿吹风。”淳嘉盯着她看了会儿,温言道,“若是你那长辈泉下有知,必然也不想看到你这般自苦的。”
“陛下说的是。”云风篁态度很端正,很恭敬,是那种急于把他打发走的端正跟恭敬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没问题,都听您的……您能走了不?
淳嘉看了出来,不动声色的关心几句,就借口还要处置政务,转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谢横玉等人拥进来,谢横玉手里拿了件夹了蚕丝的斗篷,小心翼翼道:“娘娘……”
“滚!”云风篁一反常态,头也不抬的呵斥。
“娘娘,陛下刚刚也说了,您就算心里难受,也不能这般自苦!”谢横玉立
刻跪下来,哽咽道,“您想家里现在谁心里好过?要是您也……这叫家里怎么想?叫夫人怎么办?娘娘,您得好好儿的,只有您好好儿的,家里才有指望,您说,对么?”
“……”云风篁一动不动的站着,半晌,才仿佛回过神来一样,转身朝殿中走去。
谢横玉赶紧起身追上,将斗篷搭到她肩头。
片刻后主仆进了屋子,清都清人忙不迭的呈上姜汤,云风篁面无表情的喝了大半碗,就命谢横玉以及清都清人之外的侍者退下。
一群宫人被打发出来,作鸟兽散。
却有一个小内侍,悄悄儿摸到后殿偷听。
他才藏好呢,便听着一声大响,是什么沉重的器皿被砸了跟着是谢横玉带着哭腔的“娘娘息怒”,清都清人一起劝“怒则伤身,娘娘千万爱惜自己身子骨儿”。
过了片刻,才有云风篁恨声响起:“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十五姐姐性.子多温驯多听话,那会儿,大房二房三房嫉恨我娘越过大伯母当家,没少挑唆我针对姐姐,就十五姐姐不肯跟他们一起诓哄我,私下里还时常劝我跟姐姐和睦相处,说姐姐是真心实意疼我……十五姐姐这样好的人……”
说着说着没了声,只一阵呜咽,似乎难过的说不下去了。
谢横玉三人低声劝着,因为这季节冷了,后殿的门窗都关上,小内侍竖着耳朵听,也是断断续续的,大概就是皇帝刚才的说辞:你十五姐姐泉下有知肯定也舍不得看到你这般难过云云。
末了云风篁到底按捺不住,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宫等下就去禀告陛下,一定要给十五姐姐讨个公道!”
“娘娘千万不要!”闻言三人异口同声劝阻,跟着“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下,一迭声的说,“娘娘,当年六小姐的事情,知情人谁不说疑点重重,咱们六小姐打小公认的娴静温柔,贤良淑德,怎么可能红杏出墙?!可是汪氏将事情做的铁证如山,老爷夫人心痛万分,也无可奈何,非但被迫将六小姐浸猪笼,更是连带娘娘、十五小姐这些没出阁的女孩子,都深受牵累!”
“如今十五小姐的事情,那边报给谢氏的时候,人都葬下去了,又岂能留下证据?没凭没据的,又怎么跟他们家理论?!传了出去,只会说咱们谢氏蛮横霸道,到时候,家里如今待嫁之年的小姐家,恐怕也是……”
“正因为没有凭据,才要请陛下出手。”云风篁哽咽说,“道理是跟明事理的人讲的,这般卑劣无耻之徒,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听得懂么!他们愿意听么!不过是对牛弹琴!”
谢横玉急声道:“娘娘您冷静些!您想北地自来是摄政王的地盘,纪氏之流都不敢染指!陛下做什么宠爱您,还厚赐谢氏子弟?不就是指望将来与摄政王……咱们家能够出力?可如今家里的公子们尚未下场,咱们家什么都没能给陛下做呢,却就要这个要那个,岂非贪得无厌?”
“纵然陛下仁厚,不跟咱们计较,可是娘娘,您忘记夫人走之前再三叮嘱的了?陛下如今也很艰难,既为妃嫔,合该体恤陛下才是!十五小姐左右已经没了,再怎么给她讨公道,她也活不过来!与其为了
一时意气,为难陛下,还不如暂时忍耐,等陛下御极宇内,再说此事不迟!”
“不迟吗?”云风篁过了会儿,才哑声道,“妈妈,这宫里,论出身尊贵,妃位上的谁不压本宫一头?论美貌,妈妈也是见过伊贵人的;论年轻,伊贵人与本宫同岁,以后这宫里,还会陆陆续续的进新人。陛下如今对本宫是很好的,可是以后呢?”
她凄然说道,“如伊贵人之流,即使有朝一日人老珠黄,好歹有个亲生骨肉做念想,陛下看在皇嗣的份上,对其母终归有着怜惜。至于本宫……伊贵人的孩子,其他宫里人的孩子,说是生出来交给本宫抚养,也是本宫的子嗣。”
“但实际上,一旦本宫失势,那些孩子,本宫一个也留不住的。”
“所以,不趁现在为十五姐姐报仇雪恨,谁知道本宫还有没有以后?”
谢横玉呜咽说:“您不要这样说!您还记得夫人的叮嘱吗?陛下自来性情仁厚,是念旧情的。您好好服侍他,用心孝敬慈母皇太后,他日纵然年长色衰,不复如今的宠爱,陛下也必然会好生安置您,不会让您晚景凄凉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您这会儿依仗帝宠,只考虑自己,不考虑陛下,次数多了,恩情岂能不用尽?”
“您再想想夫人的话,千万不要学悦修媛……娘娘,您想想夫人走之前多么舍不得,您想想陛下这些日子待您的好,夫人都说了,就您进宫以来对陛下的轻慢,陛下赐死了您您也不冤枉……您真的不能再给陛下添麻烦了!!!”
云风篁半晌没作声。
小内侍还想继续偷听,但这时候忽闻同伴在远处呼唤自己,担心暴露,忙不迭的走了开去,等到远离正殿了,这才出声回应。
……半晌后,他听到的内容被转达到淳嘉耳中。
“后来呢?她们主仆就是在殿中抱头痛哭,没其他动静了?”淳嘉思索了一番,问传话的内侍。
内侍低头道:“就在刚才,魏昭容打头,陆充仪、贾充媛、顺婕妤四位娘娘一起到浣花殿探望真妃娘娘,真妃娘娘说是乏着,没跟她们说两句话就将人打发了,却留了顺婕妤下来说话。”
淳嘉沉默了会儿,让他退下,问身畔的雁引:“你觉得真妃这是什么意思?”
雁引想了想,谨慎道:“奴婢以为,真妃娘娘尽管心里亲近谢氏,到底是云氏女。”
“是啊,她是云氏女。”淳嘉微哂,“遇见了麻烦,被身边人劝着不好来找朕,打翼国公府的主意,也是理所当然。”
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只是……你说,真妃这番做派,是真情流露呢,还是,专门做给朕看的?”
“奴婢愚笨。”雁引低头道,“却不知道真妃娘娘的心思。”
淳嘉叹口气,喃喃道:“你不知道么?也对,朕如今也吃不准,这云风篁,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顿了顿,他吩咐,“打听一下,谢氏十五小姐,究竟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浣花殿内,目送云卿缦离开的云风篁,也在对谢横玉说:“陛下八成会派人去打听十五姐姐的事情,只要他这么做了,本宫也就放心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高兴就好
谢横玉有点担心:“十五小姐的夫婿的确年少气盛,对十五小姐不够体贴,但因着咱们家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太过磋磨……此番身故,皆因自幼的心疾……不然,家里怎么会只叫几位公子将她姑爷打了一顿了事?若是陛下命人彻查,知道真相,就算不怀疑娘娘,只怕也会觉得,娘娘过于苛责姐夫了?”
她说的委婉,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你姐姐的身体情况你自己心里没数么?
这十五小姐跟云风篁的关系其实没有特别亲密,当然也没什么芥蒂小时候吵吵嚷嚷的那些不能作数,都是一家人,云风篁再小气也不至于为点儿孩提时候无关紧要的矛盾记恨到现在主要是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不可能每个都关注到,且亲密无间的。
云风篁跟这十五姐姐不是一个房里的,虽然年岁仿佛,却性情不类。再加上这位十五姐姐自幼有心疾,慢说像云风篁一样,穿上男装出去参与狩猎什么的,自来娇养闺阁,这辈子都没亲自走过几步路。故此姐妹照面不多,知道她跟丈夫吵架之后心疾发作没了,难过遗憾当然有,要说悲痛欲绝……
那当然是骗人的。
嗯,骗皇帝的。
淳嘉如果信了云风篁的表现,不去查也还罢了。一旦去查,那……
就算不露陷吧,也会觉得云风篁颠倒黑白不可信任不是?
云风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着她,低声道:“妈妈,你忘记十五姐姐嫁的人家是在哪里了?”
谢十五小姐比云风篁只大几个月,名义上则是大了一岁。因为心疾的缘故,当初谢风鬟的事情出来后,家族里先是送她去家庙为合族祈福,去年年底的时候,择了盐州一户风传家风敦厚的乡绅,将她嫁了过去。
那一家薄有钱财,本朝也出过一两个朝廷命官,最高做到知府的那种。论人丁兴旺,以及在北地的势力,那当然是比不上谢氏的。
而且谢氏祖宅所在的会州,紧挨着盐州不说,谢十五小姐的嫡亲姨母,就有嫁在盐州的。按照谢氏的设想,这女孩子出阁之后,离娘家不算远,却恰好可以避开会州这边对于谢风鬟之事的记忆,归宁既方便,得空还能跟姨母走动,日常能照拂,出了什么事儿,也能帮忙给谢氏递个信……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
实际上,本来也不该闹出人命来:谢十五小姐的夫家对这低嫁的儿媳妇是非常喜欢以及敬重的,可她丈夫只比她大了两岁,如谢横玉所言,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夫妻相处之际,向来不肯退让半分;而谢十五小姐呢,她是嫡出女,又有心疾,自来受到父母兄姐以及一干长辈的重视与呵护。
就连云风篁这个同辈里最得宠的嫡女,小时候也没少被叮嘱:“别去闹你十五姐姐。”
或者,“你十五姐姐想要你的东西,尽管给她,若你实在喜欢,回头为娘给你弄新的,只千万不要惹你十五姐姐生气或者难过,她身子不好,你做妹妹的,该爱护姐姐才是。”
其他同辈兄弟姐妹就更不要说了,个个千依百顺,说话都刻意压低了嗓门,拿她当瓷人儿对待。
所以怎么可能指望她对丈夫做低伏小、委曲求全?
夫家的人虽然劝着自家儿子对媳妇好些,到底管不到小夫妻在闺阁里的单独相处,故此新妇进门,三不五时就被气病一场。
偏她丈夫自小身强力壮,根本不懂得病人的痛楚,又有些个心大的丫鬟通房之类在背后一撺掇,便觉得妻子平时好端端的,怎么每次跟自己吵架就要不好了?多半是装的!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几次下来见妻子只是哭闹,完了请大夫,爹妈赶过来骂他、压着他赔礼道歉,
越发认定了这妻子装模作样结果,前不久,他跟妻子吵完了拂袖而去,径自去通房那儿享受柔情似水,听到正房急急忙忙的喊大夫也没当回事,最后被亲爹一脚踹开房门揪着头发拖到正堂,才知道妻子没了。
大夫诊断的结果是郁结在心,引动痼疾,一口气没上来,说走就走。
这情况做丈夫的也傻了眼,他是不喜欢谢十五小姐,但毕竟年少,也没恶毒到巴不得她去死。最关键的是,谁都知道谢氏人多势众,而且三年前谢风鬟的事情如今虽然时过境迁,大家却还记得。
眼下又出了谢氏女横死的事儿,谢氏要不给女儿讨个公道,以后谁还看得起他们家女孩子?
索性谢十五小姐的公婆拉得下脸,当机立断将儿子的通房、近身的侍女,统统绑了起来,毒打一顿后割了舌头,又下狠手将儿子打的血迹斑斑,这才亲自披麻戴孝的去谢氏门上请罪,道是儿子年轻无知,被后宅贱婢钻了空子,导致夫妻离心,儿媳妇气恨而去,愧对亲家,故而将一应罪魁祸首送上门来,听凭谢氏处置!
这一手以退为进,场面上给足了谢氏面子,谢氏反而不好怎么发作,最终将人打了顿,将通房侍女也送回去让他们自己发落,表示恩断义绝再不来往……也就过去了。
谢横玉这会儿思索着整个事情的过程,心念一动:“莫非……是盐州?”
“盐州是定北军驻地。”云风篁无声的笑了笑,“陛下想染指那儿很久很久很久了,本宫如今给他送上这么个现成的理由,你以为他还会关心区区一点儿后宅纷争,哪怕是涉及人命?”
她淡漠的说道,“慢说他压根没见过的、本宫的十五姐姐了,就算本宫,如今在他心目中,只怕分量也不足以跟撬开定北军的机会相比呢!”
所以皇帝根本不会在乎真正的真相,有个理由让他对盐州插手,事发后还能找到台阶下,而不至于跟摄政王翻脸,他求之不得。
甚至淳嘉内心很可能巴不得谢十五小姐死的蹊跷,谢氏无能为力,需要他这个宠爱真妃的天子,亲自帮真妃报仇雪恨!
而只要皇帝在谢十五小姐的事情上表了态,云风篁就能借势而为,给谢风鬟翻案,敲定这庶姐当初乃是被人陷害,彻底洗清谢氏女不忠不贞的声名至于这中间会给谢十五夫家带去什么样的麻烦,还是那句话,在自己过的顺心随意之前,她是不会去考虑其他人的死活的……
毕竟当年她们这群姐妹遭遇无妄之灾时,除了家里人,有几个人管过她们这辈子怎么办?
要说云风篁对于谢风鬟这事儿最深刻的印象,大概就是,利益冲突的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
自来成王败寇,莫提对错是非是非都是浮云。
“陛下这会儿肯定还不怎么信任本宫前番说过的话,但没关系,本宫会用行动证明给他看。”云风篁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说道,“后妃扶持娘家、偏袒诸多姐妹,的确容易招致陛下的忌讳,皇后贵妃她们,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但,倘若本宫扶持的娘家,都是给陛下助阵的、偏袒的姐妹,都是为陛下制造机会的……陛下又怎么会责怪?”
淳嘉只怕巴不得她对谢氏更好些、巴不得谢氏再壮大些。
出身低,有出身低的争宠法。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云风篁回忆着幼时西席的教诲,心道,自己这也算学以致用了。
当然她知道,若还在北地家中,这么跟西席说的话,西席估计能吹胡子瞪眼睛的抄戒尺打她……
嗯,三年不见,不知道西席这会儿怎么样了?
她还挺
喜欢那位宗族长辈的,主要那长辈总是拿她去比她兄弟们,结论就是她那些兄弟都是朽木,加起来都比不上云风篁一个!
甚至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给云风篁,表示其他人完全配不上!
就算知道他是故意刺激族中子弟的向学之心,但是,听着开心、舒畅啊!
至于说其他兄弟们的心情……西席的意思是天下之大,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了,连自家姐妹都要嫉恨,这般心胸狭窄,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趁早滚出家门别玷污了谢氏的门风!
云风篁那会儿非常没心没肺的,深以为然……
“接下来对陛下那边就秉承这么个意思走。”云风篁打住思绪,说道,“跟九哥那边也透露些,免得他们关键时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嗯,还有,过两日我再让清都送些东西出去,让他们派人送回去,到十五姐姐坟前烧了。”
做戏做全套,谢十五可是她感情深厚的嫡亲堂姐妹,总不能情分全在说说上,哪怕人没了,总也要有些实质性的举动不是?
虽然云风篁觉得,这姐妹死的简直恰到好处……
感觉是送上门来助攻的。
不过这么凉薄的想法一闪即逝,也没必要说出来让身边人寒心,定了定神,又吩咐,“刚刚跟顺婕妤那边说的话,你们也上点儿心。毕竟本宫要给陛下的印象就是,本宫听进去母亲的劝说,不想为难他,却也不甘心不管十五姐姐的死,遂从翼国公府入手……若是说一声就没下文了,陛下岂能不疑心?”
“娘娘放心罢,其实翼国公在国事上素来跟陛下一条心。”谢横玉轻声道,“陛下都想打听盐州的事儿呢,翼国公岂会拒绝?说不得,过些日子,就会托人来跟娘娘表达慈爱之情了!”
云风篁笑了笑:“本宫也等着他呢。”
在洗刷谢氏名声的这件事情上,帮手当然是多多益善。
何况,按照她如今的操作,却还将给谢风鬟翻案的事儿,跟她同皇帝证明自己并不纪念与戚九麓的婚约,合在了一起。
自然是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目光微闪,云风篁将整个计划从头到尾又思索了一番,点头道,“大致上就是如此了,以后若还有什么想法,本宫再与你们说明。”
话音未落,却见谢横玉眼泪倏然落下。
云风篁一怔,道:“怎么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谢横玉胡乱擦了把脸,却笑了起来,道:“没事没事,是婢子想起来夫人临走之前说的话,一时间没忍住:夫人当时说,纵然您之前犯过糊涂,可只要您愿意跟陛下过下去,总归能有办法的。”
“婢子还以为要等过好久,您才肯下这个决心……未想这会儿您就想开了。”
她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夫人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江氏不是高兴女儿动真格争宠会给家里带去巨大的利益,而是高兴,她的女儿,不会再想着,能活活,活不下去就一死了之了。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就微笑起来,道,“娘高兴就好。”
她想起来几个月前戚九麓递过来的萤火虫锦囊,想起来他设法将他弄出春半山庄后的开心,想起来他在石门外歇斯底里的发泄……最终却还是开了锁,打乱全盘计划,付出她至今不知道的代价,送了她回去。
当然不能忘记的,是小陈氏说的,晁静幽有喜了,算算日子,年底怕不就要生了?
真妃垂下眼眸,长睫掩住无数心事,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抬头时已然若无其事:“伊贵人还好么?对了,她这一胎,可知道男女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猜疑
伊杏恩的身孕是在回宫前就能断出男女了,只是云风篁一直没问,其他人也不敢提。
这会儿问起来,即使在内室单独说话,谢横玉也左右看了看,方小声道:“太医未敢明言,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很可能是位……公主。”
她说这话时颇为惋惜。
虽然说天子迄今膝下空虚,不管公主皇子那都是珍贵的皇嗣,但怎么说也是皇子更重要。
云风篁也有点遗憾,但旋即说:“无妨,本宫手底下也不是没有其他宫嫔,回头多让曲氏侍寝个几次,希望她能争点气。”
曲红篆作为同批里头容貌仅次于伊杏恩的,本来侍寝次数也不少。
只是当初被送去醒心堂服侍未久,就被云风篁指使着用苦肉计挑事儿,摔下山崖,以至于卧榻休养了好久,最近才能够列入侍寝的名单。
此刻云风篁琢磨了下,就跟谢横玉说:“回头给曲氏名份再提一提,挑些适合她的衣料钗环送过去,日后让她多来正殿伺候。也方便本宫给陛下引荐。”
谢横玉点头:“婢子理会的。”
她很赞成云风篁这么做,毕竟因为伊杏恩有喜的缘故,这段时间,绚晴宫的衣食住行,连同云风篁的关心爱护,以及位份提拔,都明显的朝伊杏恩偏袒。
作为近侍,谢横玉不免担心这位伊贵人会被惯坏了。
擢升一个曲红篆出来平衡,再好没有。
“其实伊氏这会儿生个公主也好。”云风篁思索了会儿,叹着气道,“陛下如今地位未稳,近几年都不太可能同意立储……所以若是皇子,尤其是皇长子什么的,他就算心里喜欢,也不可能太过宠爱。但公主就无妨了,尤其伊氏出身寒门,本宫呢也不是名门大户出来的。伊氏生的美,公主长相应该不差,必然是可爱的,到时候咱们好好儿养着,总归不会吃亏。”
这当然是养不到便宜皇子只能如此自我安慰,实际上如果伊杏恩这回能够一举得男,云风篁有的是办法为孩子作长远计。
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会儿给她个儿子,她连淳嘉死活都不关心了。
毕竟不管是做太后还是做王太妃,可不都比做个妃子风光自在?
可惜啊,时运不济。
“娘娘,太医也未必能够定准。”谢横玉心里有数,遂安慰道,“皇嗣究竟是男是女,还是等生下来才能确定的。”
云风篁点点头,又问可曾打听到其他几个身怀六甲的人那儿的消息?
谢横玉摇头:“悦修媛一直跟着慈母皇太后,按照娘娘的叮嘱,对于慈母皇太后那边的打探,宁可小心翼翼不可冒进,决计不能被慈母皇太后察觉,所以没什么进展;至于贵妃那儿,赵才人从回宫就卧榻保胎,咱们的人连面都见不着她。顺婕妤日子还短,却还不好说。”
而纪暮紫又被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留在了行宫……不然郑贵妃是肯定不会帮纪暮紫掩饰什么的。
“这样啊。”云风篁在心里暗骂皇后贵妃
等人废物,沉吟道,“罢了,左右伊氏生公主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么这些人不拘生男生女,本宫也不去多管。皇后贵妃都忍得住,本宫有什么忍不住的?”
虽然她特别希望皇后贵妃出息点,将袁楝娘解决掉。
云风篁倒不是忌惮袁楝娘,她从进宫起就没怎么将袁楝娘放在心上,关键是袁太后。
尤其是袁才人,噢,之前晋位后,应该是袁美人了,袁美人被袁楝娘灌了绝子药,袁太后却还是对袁楝娘更维护些,就知道袁太后对袁楝娘还是有着感情的。
不,应该说,袁太后至少场面上,是维护袁楝娘的。
这位太后可不是袁楝娘那么好对付的,而且论到跟淳嘉的感情,青梅可以淡忘,正妻可以续弦,妃嫔可以重选……一手养育他长大的慈母皇太后,可是独一无二的。
云风篁虽然不至于说怼上袁太后毫无底气,但也是想想就头疼。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袁楝娘不要生下皇子,又或者是干脆生不下来但纪皇后郑贵妃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被打压怕了,明明心里也是十万分的希望袁楝娘一尸两命,却愣是无动于衷。
她们这种看着要凉的都不动,云风篁这种正得袁太后母子扶持的宠妃,更加犯不着拿自己的前途冒险了。
于是现在就是,大家都希望袁楝娘不好,但大家都希望别人动手,自己坐享其成,甚至事后还能顺势送动手的一程。
嗯,于是袁楝娘安稳的不要不要的。
云风篁气哼哼的在榻上躺了两日,毕竟中秋节宴在即,她也不敢躺太久第三天就去皇后跟前请安了,纪皇后打量着她,淡淡说道:“真妃左右很会服侍人,这么两日不见,却丰润了些。”
“娘娘谬赞了。”云风篁抿嘴笑,“妾身身边这几个粗手笨脚的,哪里能跟中宫近侍比?娘娘之前在行宫病了那许久,妾身都以为您要留在太皇太后跟前尽孝了呢,谁知道赶着回来前,说好就好了,可见左右伺候的好。当然,这也是娘娘福泽深厚,身子骨儿康健的缘故。”
郑贵妃等人捧着茶碗乐呵呵的看着,也不掺合也不阻止。
纪皇后瞥一眼四周,也端起茶水呷了口,淡淡的岔开话题:“时候差不多,该去春慵宫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春慵宫,袁太后这会儿还没好全,但仍旧强撑病体接受着请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被纪氏压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出了头,冲着每日里看着纪氏的皇后在自己面前俯首这点,换了云风篁,她也肯定日日不落的感受这一刻的胜利。
“昆泽今儿个也在?”虽然袁太后出头了,但曲太后仍旧是没有接受儿媳妇们每日请安问候的资格的,她所抚养的昆泽郡主,也很少在后妃们跟前露面。
今日昆泽郡主却坐在太后身侧,被太后拉着手,后妃们被赐座后,纪皇后自然要问。
袁太后微露笑容,说道:“这孩子一向被你们曲母后拘在跟前,哀家都难得一见
。前两日过来请安,哀家瞧着她年岁也长了,该学些东西了,总不能堂堂皇家金枝玉叶,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晓得。”
也没管底下一班儿媳妇什么心情,太后自顾自的说道,“就这么着,昆泽你等会儿就跟着你皇嫂,让你皇嫂教你些东西。”
“母后,媳妇愚钝。”纪皇后有一瞬间变了脸色,旋即低头请示,“昆泽妹妹冰雪聪明,出身高贵,原非寻常女子可及,媳妇却不知道,该如何教妹妹才是?”
袁太后语气随意:“你们不是在忙中秋节宴?让她打个下手,跑跑腿就行。毕竟这么大的女孩子了,老是拘着足不出户也不像个样子。”
又说,“昆泽到底只是郡主,跟明惠她们几个身份有别。不学点儿东西,以后出了阁,也要被人笑话……这些事情本来应该你们曲母后教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曲妹妹她久不问世事,也不大清楚如今的时候,事情都是怎么弄的了。哀家想着,左右宫里正有节宴要忙,让昆泽这会儿长些见识也好。”
她微笑问皇后,“怎么?这很为难吗?为难就算了。”
“母后说笑了,有妹妹帮忙,媳妇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为难?”纪皇后吸了口气,看向身后的云风篁,“真妃是吧?”
云风篁笑着道:“当然。”
说定了此事,再跟太后互相嘘寒问暖一番……不得不说袁太后比纪皇后平易近人的不是一点两点。
之前在纪太后跟前,那是除了纪皇后纪暮紫外,基本上没有其他妃嫔说话的地方。
就是贵妃淑妃这两位,无事也不敢作声的。
顶多明惠公主在,想方设法的奉承公主这个话题没什么风险,对于纪太后来说,纪氏女之外的后妃开口,只要是夸明惠公主的,她都爱听,她也只爱听她们说这个。
但袁太后却是主动挑起话题,挨个的问候关心,慢说诸妃,连宫嫔里,有孕的、出挑的些个,也会招呼到。
哪怕明知道她是故意收买人心罢,有纪太后那么位衬托在前,也实在不能不对她生出几许好感了。
云风篁心里就想着,这会儿有纪皇后顶在前头,这位太后对自己当然是扶持大于打压的。
可将来纪氏倒台,也不知道袁太后会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就这位太后的段数,为敌的话,也真是难缠。
嗯,或者说,这太后明知道中秋节宴本来是要捧她这个真妃的,却在这眼接骨上塞了个昆泽郡主过来,是什么意思?
昆泽郡主是淳嘉亲妹妹,年纪又比明惠她们还小些,皇家女不愁嫁,天子唯一的亲妹妹更加不愁寻不着合适的郡马等她出嫁的时候,说不定招的就是驸马了难不成袁太后现在就开始防备着,用云风篁分皇后的权,然后用昆泽郡主制衡云风篁?
很快到了众人告退的时候,袁太后微笑着,看向云风篁与魏横烟:“哀家有些日子没跟你们说话了,你们留下来陪哀家用个膳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见微知著
“娘娘今儿个气色好了许多。”二妃在后妃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留下,待众人都离开,昆泽郡主也道了声“孩儿回去陪母后”,告退而去,遂上前,一左一右的扶住起身的袁太后,笑着奉承,“瞧着竟是大安了。”
袁太后含笑说道:“也是多亏你们时常过来陪伴哀家,花骨朵儿似的朝哀家跟前一站,哀家瞧着,心里都敞亮起来,可不就好得快?”
云风篁心道你这好得快,八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上头没了太皇太后跟纪太后牵掣,后宫之中最大,前朝的天子对自己孝顺得紧……换了谁,处在这样的境况里,能不心情舒畅,恢复迅速?
“太后娘娘谬赞了,妾等蒲柳之姿,哪里敢当娘娘称赞?”魏横烟则道,“倒是太后娘娘,色若春花,雍容华贵,宛如春日里的牡丹,妾等望尘莫及!”
她这完全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袁太后的姿色,虽然比侄女袁楝娘要强点,但也超过有限。后宫三位姓袁的,倒是地位最低的袁苁娘,生得最好。
但那一定是袁苁娘生母的功劳。
袁氏两代嫡女,搁平常人里还能说几句清秀可爱,跟宫里千挑万选的美人比起来,顶多说不丑。
但袁太后听着就笑开了,嘴上说魏横烟“就会瞎说哄哀家”,面上却一派欢欣,显然觉得这话入耳。
享受了会儿二妃的吹捧,她方想起来正事,就摆摆手让蘸柳之外的近侍都退下,方握着云风篁的手,温言道:“可知道哀家做什么忽然安排昆泽给你们打下手?”
“娘娘方才不是说了?”云风篁一脸惊讶道,“郡主年纪也大了,该学点儿东西了。妾身在家里的时候,十一二岁上,也是开始被母亲嫂子们带着学习主持中馈了呢。”
她一脸“太后您这么说的我也就是这么信的我可一点没多想”,旁边魏横烟则是附和的点着头,看着她们恨不得在脸上贴上“天真烂漫”四个字,袁太后嘴角笑意加深,说道:“虽然也有这方面的用意,但毕竟皇儿就这么一个亲姐妹……当然哀家不是说明惠她们跟皇儿就不亲了,只是那几位都是孝宗陛下的骨血,哀家跟皇儿虽然舍不得她们,却也不敢多留她们在身边。”
“不然外头的人还以为,哀家跟皇儿存心误了公主们的花期呢!”
“但昆泽年纪还小,加上她并非公主,哀家跟曲妹妹还有皇儿早就商量过,是打算多留她几年的。”
“本来这孩子一向乖巧,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
“可是今年在行宫里头吧,也不知道是谁,私下里跟她说了些有的没的……哀家想着,这孩子难得提一次要求,哀家若是一口回绝呢,恐怕伤了孩子的心。还是让她掺合一些事情,学点儿东西,如此眼界见长,兴许不需要哀家操心,她自己就能想明白了。”
说到此处,她复拍了拍云风篁的手臂,“所以,你好好儿带着她,多教一教她,好吗?”
“娘娘放心,妾身一定尽力。”云风篁心里松口气,笑容真心了许多,“郡主聪慧,想必过些日子,就能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袁太后很满意,留她们用了午膳,又说了会儿话,因为知道太后病倒后精神不济,午后都要小憩,二妃觑了个机会就告退了。
出了春慵宫,魏横烟就跟着云风篁到了绚晴宫。
两人路上说了些不打紧的话
,到了浣花殿上,就清了场,单独谈话。
“姐姐,您说太后娘娘今儿个那话,是真是假?”魏横烟好奇的说道,“昆泽郡主平素在宫闱里不甚引人注意,妾身真不知道是谁将主意打在她头上,还叫太后娘娘发现了?”
云风篁笑了笑,说道:“还能是谁?太后刚才都当众说了,让昆泽郡主跟随皇后还有本宫长些见识,本宫跟这位郡主没什么瓜葛,那么当然是皇后。”
“皇后?”魏横烟一怔,说道,“皇后娘娘……她寻昆泽郡主做什么?这位郡主也不管事儿啊,抚养她的曲太后,就更加深居简出了。难不成,她想托曲太后帮忙求情?”
“应该不至于这么糊涂。”云风篁摇头道,“曲太后跟纪氏没什么交情不说,她究竟是陛下的生身之母。你说陛下跟纪氏之间,她可能偏袒纪氏?本宫猜测,八成皇后就是冲着昆泽郡主本身去的!”
魏横烟就是一惊:“冲着郡主本身……难不成,是为了郡主的婚事不成?!她可真敢想!”
“约莫就是了。”云风篁哼笑道,“皇后倒是打得好主意!若是能够说动郡主主动请求嫁与纪氏子,纪氏他日就算不复从前富贵,却也可以苟延残喘。到底郡主不但是陛下唯一的血亲妹妹,陛下总也要考虑曲太后的想法。”
“只是想必皇后也没料到,昆泽郡主年少禁不住事情,转头就露了破绽给慈母皇太后!”
“这下子好了,慈母皇太后也不摊牌,直接送了郡主跟随皇后还有本宫‘进学’。回头若是郡主继续想着嫁与纪氏子……那会儿,不管是慈母皇太后,还是陛下,可有的是理由发作纪氏了:太后安排郡主跟随皇后是学习德容工行以及主持中馈的种种的,结果学着学着,跟纪氏子原本没什么瓜葛的郡主,却惦记起了纪氏子弟,这还能是谁在搞鬼?”
本来纪皇后私下说动了昆泽郡主,袁太后知道后,若是揭发出来,固然可以让皇后十分狼狈,却也不能拿皇后、拿纪氏怎么办。
毕竟,纪皇后又不是蠢的,不可能落下把柄。
袁太后要对质,她完全可以一推二六五,说是没有那个意思,是郡主领会错了。
甚至这次打草惊蛇后,纪皇后下次继续撺掇昆泽郡主,必然手段更加隐蔽。
可如今袁太后将昆泽郡主光明正大的放在皇后身边了……
纪皇后反而进退两难了:继续劝郡主嫁入纪氏,那是送上门去给袁太后母子发作她以及纪氏;不劝吧,之前的打算都作废不说,甚至昆泽郡主心愿落空,还可能反过来怪她。
也不知道皇后到时候会怎么做?
云风篁勾了勾唇,非常期待皇后接下来的应对。
若是足够高明,她可要学着点。
不定以后在袁太后跟前不得宠了,用得上呢?
“可是姐姐,皇后是怎么说动昆泽郡主的哦?”魏横烟有点想不通,“说实话,纪氏这两代子弟,的确有出色的,但都年岁已长,妻妾俱全,膝下子嗣都好些个了,总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和离来娶郡主吧?”
至于年轻的,宫里头知道的比较多的就是纪明了,但且不说这人之前才被传过跟缙云公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了一晚上,就昆泽郡主同缙云公主的关系,不该横刀夺爱,就说淳嘉已经明确表态不让他尚主了,难不成还会把郡主亲妹妹给他?
而昆泽也有这点大了,该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在淳嘉这兄长身上,却何必为了其他没见过的纪氏子弟,触怒天子,也是得罪嫡母?
云风篁笑了笑,神情有些微妙,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想,昆泽县主虽然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妹,可上头三位公主在,哪怕跟陛下并非同父所出,然而情理上,陛下承嗣孝宗,合该视三位公主为亲妹,与昆泽县主的关系,反而要远上一层的!”
“再者,三位公主托体先帝,往后一应待遇,若是叫昆泽郡主比下去了,你说天下人会怎么想?”
那肯定是认为淳嘉没良心,继承了孝宗的帝位,却还是向着自己生身之父那边魏横烟这么想着,有点明白了:“但若昆泽郡主嫁的是纪氏子,有太皇太后跟母后皇太后乃至于皇后的关系在,陛下照拂些也无妨,传了出去,大家只会说陛下厚待嫡母娘家,乃是孝顺之举……可陛下愿意厚待纪氏么?”
云风篁说道:“陛下愿意不愿意且不说,但你我都明白,公主郡主们的婚事,陛下是想亲自做主的。陛下想挑什么样的人,你也该明白。说白了,在陛下眼里,这几位驸马若是懂事又能干,将来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却未必比公主们差了去。”
魏横烟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是皇帝亲自挑的妹夫们得用还忠心,将来的帝宠,只怕更在公主们之上毕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羽翼,是皇帝御极宇内的基础。
就算皇帝场面上向着自家妹妹,心里更信任倚重的,却还是妹夫。
这种情况下,公主就算身份尊贵,却也不可能对驸马太过轻慢。
甚至,皇帝以后为了笼络手下,说不得会效仿前朝皇帝,以女戒女则什么的要求诸公主,给自己刷贤明仁善、体恤臣下的名声。
……反正不是他女儿他不心疼。
但若昆泽选择了纪氏,皇帝基本上没可能重用纪氏的。而且纪氏需要靠这郡主保命,更不敢忤逆她,那绝对是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如此虽然夫家不太可能身居高位罢,昆泽本身却能过的十分滋润。
这位郡主打小被曲太后养在身边,曲太后至今都足不出户呢,郡主就算偶尔能够跟三位公主玩耍,大致上也被拘得紧,看似活泼,怕是没少看脸色。
她这个年纪,如袁太后所言,的确没多少见识,本来就好糊弄,纪皇后一番撺掇,可不就觉得纪氏是很好的选择了?
只不过……
云风篁心道,纪皇后也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做这种事情暴露的后果?
就算当真跟昆泽郡主通气吧,也该将事情做隐秘些才是。
哪怕纪氏这几个月已现颓势,可到底执政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云风篁不觉得纪皇后这么点事儿都做不到。
所以,袁太后是怎么发现的?
真是昆泽郡主不懂事暴露呢,还是……袁太后在曲太后身边,有着不动声色却极为严密的监视?
想到看似毫无机心甚至举止颇为小家子气、至今还在给自己送素膳的曲太后,云风篁咬了咬唇,如果袁太后真的一直在盯着这位“曲妹妹”的话,那么,究竟是袁太后因着淳嘉并非自己亲生,心下难安;还是这位曲太后,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以至于如袁太后的手腕地位,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第一百六十八章 淳嘉:广纳妃嫔,增长见闻
云风篁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魏横烟,随便说了几句将人打发走,就将谢横玉喊到跟前问:“圣母皇太后的寿辰是什么时候?”
说起来曲太后这个淳嘉生母也真是委屈。
之前纪氏当道,袁太后固然不得大肆庆贺寿辰,好歹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日子,而且淳嘉更是年年亲自为这位母后出猎献寿,简直唯恐前朝后宫不知道,他最敬重的母后是谁。
但是曲太后,太后该有的圣寿节没有,亲生子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不说,大部分人甚至压根不知道她的寿辰是哪一日?
“之前听人说,仿佛是正月里,跟您的时候差不多。”索性谢横玉打听过,此刻就说,“所以婢子听着就记下来了……娘娘是打算等圣母皇太后过寿的时候回份厚礼么?也是,毕竟她老人家给咱们这儿送了这许久的素膳,合该有所表示的。”
云风篁沉吟道:“倒有些这么想的打算,只是如今也不知道这位太后娘娘,究竟是太过寂寞才会对本宫这般体贴呢,还是别有所图?”
她将昆泽郡主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怀疑说了说,谢横玉思索了会儿,道:“娘娘,婢子以为,不管圣母皇太后是否别有用心,冲着她给咱们送了这许久的素膳,咱们也不好对她不敬。究竟她是十月怀胎生下陛下的人,陛下哪怕跟她不亲近,那也不能否认这份恩情!”
见云风篁微微颔首,她又说,“至于慈母皇太后那边,咱们又不知道扶阳王府那会儿的恩怨情仇,也不是存心亲近圣母皇太后,若是日后这两位皇太后闹翻了,您跟慈母皇太后好好儿解释,这位慈母皇太后不是不讲理的人。毕竟这三宫六院,如娘娘这样孝顺体贴、能为长辈分忧的妃嫔,也不多。”
意思是只要您一直做个有用的人才,袁太后犯不着将您推给曲太后。
云风篁笑容微妙,说道:“是这个道理。”
心里却想,这袁太后现在是助力,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曲太后伸过来的橄榄枝,不妨留着,没准,有朝一日用得上呢?
……翌日,一行人到春慵宫,昆泽郡主照例先在这里了,袁太后叫了起之后,略说几句闲话,就吩咐,体恤后妃郡主需要操持中秋节宴,从即日起,免了请安,一直到节宴后次日才开始的。
纪皇后连忙推辞,还说:“寻常人家,为人妇的,尚且要晨昏定省,聆听训诲,媳妇忝为天家妇,怎能如此懈怠?还请母后莫要嫌弃媳妇日日的打扰。”
“皇后莫要多想,哀家也是看你们这两日日日奔波着,真妃下巴瞧着都尖了些。你呢,之前在行宫的时候才病过,这会儿也不能太过劳累。”袁太后微笑,“哀家看你们都跟自己女儿似的,哪里舍得?”
纪皇后恭恭敬敬的称是,心里怎么个翻江倒海就不要说了:合着太后心疼的是真妃,或者还有昆泽郡主,至于她,意思就是让她知趣点,主要的事情,重点是风头合该真妃与昆泽郡主出!
皇后这天回去后就说旧疾复发,
将大部分事情托付给了云风篁跟昆泽郡主。
昆泽郡主年纪小,又没经历过,又没见识过,懵懵懂懂的,索性大概被叮嘱过,还算谦虚听话,什么都要问云风篁。
云风篁一时间忙的不行,非但没空琢磨别人家宫里的孕妇,连伊杏恩那边都没什么空亲自过问了,好几次淳嘉来绚晴宫,都借口劳累推荐了曲红篆等几个宫嫔侍寝。
如此到了节宴开始前两日,淳嘉忽然想起来一事,跟她说:“如今帝京已经到了好些有意恩科的士子,内中不乏才名远扬之辈,朕想着,在节宴上加上几个席位,赐予其中才德兼备者。爱妃,这事儿为难么?”
云风篁:“……!!!”
为难么?
真要说为难还真不怎么为难,如皇帝所言,反正就是加几个席位的事情。
毕竟且不说这些人如今还只是士子,没个正经官身,能参加这个级别的盛宴已经要受宠若惊,难不成还敢挑剔什么?
问题是……
她要没猜错的话!
皇帝所谓赐予其中“才德兼备”者,不如说,赐予“朕看好的妹夫人选”。
而且拖到这个时候才开口,不问可知,就是怕云风篁提前晓得后,可能会做手脚……不,她肯定会做手脚!
“……这有什么难的?”云风篁暗暗咬牙,面上却笑着道,“陛下重视人才,实乃国之幸事。”
淳嘉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节宴时间长,听说皇后旧疾复发,爱妃可要好好教诲昆泽,免得到时候一个人忙不过来。”
一边防着本宫,一边还生怕本宫不用心教导你妹妹?
云风篁心里爆锤他狗头,继续不动声色:“是,陛下放心,郡主聪慧,妾身一说就懂,必然不会辜负陛下还有慈母皇太后的期望的。”
“如此,宴间空隙,爱妃也好与兄弟小聚。”淳嘉伸手摸了摸她鬓发,笑呵呵的说,“毕竟此番照面之后,怕是等他们金榜题名,才有机会了。”
见云风篁怔忪了会儿,才露出不可置信的喜色来,他心中好笑,刮了刮她面颊,“这会儿还在心里骂朕么?”
“陛下说的什么话!”云风篁立刻信誓旦旦,“妾身什么时候在心里骂过您?妾身最喜欢陛下了!谁若是说陛下不好,妾身都不依的!”
淳嘉笑着道:“没句真话,真当朕昏庸的,看不出来你刚刚恨不得扑上来咬朕一口?”
他想这妃子也是好玩,要说她心思深沉罢,许多时候她想要什么、开心或愤怒,一目了然;要说她单纯罢,坑起人来一点不手软不说,真心假意,淳嘉至今不敢轻易下结论。
唔,可能是因为朕接触的女子还是太少了?
淳嘉陷入沉思:等以后广纳妃嫔,见多识广了,再揣测真妃的心思,应该就没那么难了……吧?
云风篁丝毫不知皇帝的想法,这晚颇为殷勤的服侍了一番,转头就拉着谢横玉商议,要怎么帮助谢氏子弟在节宴上脱颖而出,一
鸣惊人,争取直升皇家驸马!
谢横玉说道:“衣裳打扮那些有十三少夫人在外头,必然能够帮忙参谋的。至于谈吐举止,这些都非朝夕可成,只能在其他事情上动脑筋了。”
她暗搓搓的提议,“诸士子原本是没资格参与这般盛宴的,既然参与了,总不能毫无表示。婢子想着,娘娘可否跟陛下提一提,宴席上让他们当众吟诗作赋,让咱们家公子呢提前预备好……到时候……”
“这个怕是不妥。”云风篁想了想,摇头,“家里几个兄弟的才学,本宫是相信的。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后日就是节宴了,就这么两天,哪怕几个兄弟一起提前预备呢,真赶上那种天资纵横之辈,怕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了!妈妈莫要忘记,陛下给出的名单里,江南士子足足三位,那地方人杰地灵,实在不是好相与的。”
前朝《滕王阁序》不就是个鲜明的例子?
那还是提前了不知道多久开始准备,做岳父的亲自指点,增删无数、多番易稿,最后自以为可以一鸣惊人,为小辈铺路……结果横刺里杀出个少年英才,当场作出青史留名级别的名篇。
此后世人知道滕王阁,知道《滕王阁序》,至于那位提前作序的女婿……谁记得?
云风篁可不想步上这种后尘,人家那位岳父好歹只是想帮女婿扬名,这事儿没做成,好歹见证了一场名篇问世,也算不枉此生。
她这儿一个失手,可是一个家族,乃至于自己前程渺茫。
谢横玉又建议:“莫如比试骑射……”
“节宴啊,以前没有这般规矩,这哪里能成?总不能让帝驾移步校场?”云风篁沉吟,“不过,倒是可以加入投壶之类的游戏。然而,这些也只是小道。”
“其实婢子觉得,既然陛下愿意让谢氏子弟参与宫宴,显然并不反感谢氏出驸马。”谢横玉想了想,说道,“咱们何不先顺其自然?毕竟,陛下这回掐着时间告知娘娘要宴请士子,娘娘以为是陛下不喜咱们多事,既然如此,咱们不多事的话……公主,可是有三位的!”
那么淳嘉既然不反感谢氏出驸马,云风篁这真妃又还得宠,谢氏所在的地域对于淳嘉来说也非常重要……只要云风篁表现的再乖巧懂事点,谢氏分到一位公主的几率还是很高的啊!
最关键的是,这次中秋节宴,说是皇帝亲自借机看一眼准妹夫们,但不可能说节宴之后,三位公主的婚事立刻敲定罢。
怎么也得春闱出来结果,然后赐婚,这才风光不是?
所以就算节宴上什么都不做,事后发现结果并不满意,也不是没功夫插手?
“……也是。”云风篁思索良久,叹口气,说道,“关心则乱,本宫太急切了。”
她于是决定修身养性,临时做个贤良淑德的真妃娘娘,对受邀士子一视同仁,任凭皇帝自己选择……结果,她不挑事,节宴上,却有人挑她的事儿了!!!
而且,还就是来赴宴的士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宫宴风波
宫中惯例,寒食、端午、中秋、重阳这四个节令,都在文瑶宫摆宴。
文瑶宫在前朝,然为方便后妃前往,有专门的甬道相通,平素重重深锁,逢着节日,方才层层打开。
甬道狭长幽深,两侧都是高高的宫墙,每隔十数步,有着一对齐胸高的陶缸,贮满了水,以防火灾。
这日水缸畔,又放了两盆桂树盆景,以应时令。
清雅桂香弥漫,将一众宫妃的熏香都压了下去,嗅来清甜,夹杂着丝丝水汽的气息,将甬道原本终年不见日头的阴冷压抑,冲淡了不少。
待甬道走尽,出了一扇门,外间豁然开朗,却就是文瑶宫后.庭了。
宫中殿室,尤其是前朝的宫室,为防刺杀,屋宇附近,是不容草木生长的。侍卫立在廊下,一目了然,方是安全。
故此在这儿已经可以看到文瑶宫的殿窗。
广阔的庭院里,汉白玉镂刻缠枝花纹的地砖上,却摆放了众多盆景,以桂树菊花为主,其他这时节开的花卉环绕,芬芳扑鼻,甚至引了几只原本已不见踪影的蜂蝶环绕。
若非西风飒飒,直如春日。
“咱们这位真妃娘娘。”从步辇上下来的贵妃环顾一周,挑了挑眉,就听后头走上来扶着她手的贾充媛嘀咕了句,“撒钱可真是一把好手!往年,皇后娘娘主持中秋宴,后.庭这儿可是从来不动的,左右没人来的地方,也这般奢靡。”
毕竟此处专供诸后妃下辇,谁敢误入?
纪皇后出身富贵,却没有挥霍的喜好,所以都是在前头做文章,这边一概不动。
如今这入眼的花团锦簇,八成是云风篁的意思。
“你现在这么说。”郑贵妃任凭贾充媛扶着,眼中毫无笑色,嘴角却微微勾起,“去绚晴宫探病时,可是殷勤的很!”
“娘娘……”贾充媛讪讪的解释,“那不是……那不是想探听一下真妃虚实么?”
当初云风篁为跟皇帝演戏,倏忽称病,魏横烟误会之下趁势逼宫皇后,贵妃英妃悦修媛有着足够的靠山,不为所动也还罢了。
陆充仪贾充媛跟薛婕妤却都没撑住,最终还是跟着魏横烟去了绚晴宫。
为此贾充媛这几日一直变着法子讨好郑贵妃,希望她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自己的却不住压力。
只是贵妃一直淡淡的,也不说原谅她,也不说不原谅,总之一应殷勤收下,在贾充媛高兴的时候,却冷不丁的刺上几句,叫她重新又惶恐起来。
贾充媛惴惴了几日,这会儿竟然有点习惯了……
此刻见贵妃似笑非笑的,舔着脸继续扶着她手臂:“娘娘仔细脚下。”
相比她拉下脸来充当宫女的讨好郑贵妃,陆充仪对英妃却要冷淡得多,只是中规中矩的走在队伍里,同英妃连个眼色都没有。
这也难怪,贾充媛的父兄官职虽然不低,却都是郑具提拔起来的,属于郑具嫡系,她在郑贵妃跟前,自然直不起腰杆来;陆充仪的义父清平侯,却是摄政王的现任岳父,论爵位还在昭武伯之上,却不需要对英妃太过逢迎。
甚至还有点怨恨英妃不给自己撑腰,使得她只好跟真妃服软……
一行妃嫔心思各异的走进正殿。
文瑶宫许是因为专门用于宴饮的缘故,建造与诸宫殿都不同,乃是仿照下古时候的格局:上首为高台,台上有顶,四柱支撑;高台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二廊
,说是走廊,实际上也是宾客坐席的地方;正对高台的中间,却是一片露天空地,原本的地砖上铺了一层石青底掐金丝缠枝菊花氍毹,是供伎人表演歌舞杂耍之类的地方。
而南面连接东西廊的回廊,却是宫人以及入宫赴宴的诸臣随行侍者们待命之地。
因着这般节令,宗亲长辈会得出席,而且东西长廊相隔甚宽,中间大抵还有伎人遮挡视线,廊下就未垂帘,只按着男左女右安排了席位。
贵妃打头领着诸妃嫔鱼贯走进右侧长廊入座时,对面的廊下,已经坐了许多官员,看位置,应该官职都不是很高不然这会儿该在宫门口等着摄政王、郑具、崔琬这些人,簇拥着他们抵达。
“最下面那几个就是?”郑贵妃对这些官员不感兴趣,却看向靠近南面回廊的席位上,抬了抬下巴,低声问左右,“可打听清楚了?都是才貌双全未曾婚配的?”
左右点头:“家里专门安排人去看过,最差的也是眉眼端正,虽然矮了些,然而那人是蜀中才子,甚至有着‘小零山’之称。”
零山先生韦长空,不管世人如何评价他当年弃孝宗而去的行为,这人的才学是没得讲的。
同为蜀中人士,能得“小零山”的诨号,可见其人才华横溢。
贵妃“嗯”了声:“小零山?看来给他起这外号的人不是一般的嫉恨他,却是当真有着能力了。”
谁都知道皇帝开恩科的目的,这时候有士子被称作小零山,说不得,淳嘉听见,联想到韦长空,但凡有了丝毫忌讳,这士子的前途,可想而知!
这摆明了是忌惮人家才干,存心用这方法断人前途了。
郑贵妃轻笑了下,没再多问,只端起茶水慢慢啜饮。
她此刻心里颇为恼怒,之所以这会儿领着诸妃嫔来,是按着云风篁给的时间本来以为云风篁没跟其他人一样到烟兰宫汇合一起过来,也该在这儿亲自迎接,陪她入席。
如此方显出位份高低,上下尊卑。
结果,她们来是来了,这真妃却压根不见人影?!
郑贵妃抵达正殿的时候才醒悟过来,云风篁是故意的:此番中秋节宴是她主持的,纪皇后的脸已经打过了,但真妃还不满足,所以安排贵妃提前抵达,自己八成去了袁太后或者干脆跟着皇帝,等会儿再过来。
如此,殿中众目睽睽,都看到了,本来属于皇后的职责跟权力交给了真妃不说,连带贵妃都得提前到场,候着真妃!
……哪怕明面上贵妃候着的是太后以及淳嘉呢,可有心人都会明白,皇后贵妃都难敌真妃崛起之势,六宫的风向,却是要变了。
从淳嘉登基以来,家世决定地位的默契,将被帝宠决定尊卑所取代。
这意味着皇权的胜利。
郑贵妃这段时间被云风篁明里暗里使得绊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以至于她都有点后悔当初找了云风篁结盟了虽然她的身孕左右保不住,也早就决定要利用这一点拉个高位妃子下水,可当初若不选淑妃,淑妃若在,袁太后跟淳嘉纵然要扶持亲信妃子,怎么可能轮得到云风篁?
怎么都该是淑妃才是!
而淑妃虽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惯做贤良淑德,行事总比云风篁这般不留情面来的温柔。
她心头百味陈杂,浑浑噩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左右推了把,才跟着殿中众人一起离席拜倒,恭迎慈母皇太后以及淳嘉帝。
淳嘉是专门去春慵宫陪着袁太后来的,云风篁一早借口帮太后参谋妆扮在春慵宫里赖着,这会儿理所当然陪着一起到。
众人拜太后拜皇帝,她虽然落后两步,然而动作慢些的,其实也是连她跪了。
且不说这些人的心情,淳嘉奉着袁太后至高台上落座,又低声命在自己下首添一席位给云风篁,底下就有人沉声问:“陛下,圣母皇太后与皇后娘娘何以尚未前来?”
“劳皇叔见问。”淳嘉瞥了眼询问的人,平静道,“曲母后长年静养,不喜喧哗,故而今早就遣人与袁母后说了,今儿个就不过来了;至于皇后,前两日便旧疾复发,以至于此番节宴,都是真妃与昆泽操持。今日,自然也不能到场。”
摄政王道:“昆泽郡主也长大了,能为陛下分忧了。”
没提云风篁的功劳不说,跟着又说,“帝座之畔,素来只有……”
“王爷。”话没说完,袁太后忽然笑呵呵的开口,指了指云风篁,温言道,“哀家这些日子也不大好,一直是这孩子服侍的,今儿个节宴,哀家心里高兴,特特前来,故此想要这孩子在侧伺候……”
“既然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臣自无话可说。”摄政王一皱眉,他本来不想让云风篁取代皇后,于帝座之畔坐席的。
这不仅仅是得知云风篁在宫闱里颇为欺凌英妃与陆充仪,也是因为他之前就决定,要趁这次节宴,好生敲打一下淳嘉。
当然,鉴于淳嘉现在也不是软柿子,摄政王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免得双方之间关系闹僵,没了斡旋余地,到时候,便宜的还不是外人?
所以打算从云风篁这最近炽手可热的真妃入手,让她回廊下的席位上去本来如果淳嘉反驳,他早就备好了许多话,可没想到袁太后会插嘴,还提到是她身子骨儿不好需要这一直伺候的妃子就近照顾。
摄政王是知道袁太后在淳嘉心目中的地位的,这么着,他倒不好说什么了。
毕竟,淳嘉论辈分是他侄子,他倚老卖老一点,也还罢了;袁太后却是他平辈,还是女眷,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再三跟太后争论……实在不合适。
还容易被淳嘉记恨。
故此摄政王只能偃旗息鼓。
云风篁眼角瞥着他坐了回去,撇撇嘴角,在宫人迅速增设的席位上坐下,转头朝袁太后露了个甜甜的笑。
……其实她之前没打算在高台上入席的。
主要是这段时间,太后跟皇帝够抬举的了,声势已有,今日还设计踩了贵妃一脚,没必要继续拉仇恨。
皇后还在,她就坐了皇后才能坐的位置,说不得就要被人朝奸妃的方向去传言。
只是未料淳嘉会主动让人给她设席不说,袁太后还帮忙助攻了一把。
坐下来的云风篁面上一派感激,心里却没多少喜悦,反而琢磨着,淳嘉娘儿俩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正想着呢,结果,摄政王才坐下去,其他臣子还没开口将有点冷的气氛缓和下,靠近大门那儿了,忽然有个在高台上根本看不清楚的人影起身离席,走到中间俯身拜倒,大声说:“学生以为,摄政王所言甚是有理!真妃出身有瑕,家风不正,不堪为妃,遑论伴驾左右?!”
满殿寂静了下,差不多所有人都看向了摄政王。
而摄政王一脸茫然,旋即,他想到了什么,怒视下首的郑具、崔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