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冲动是蘑菇
“……我也不是为了姑姑一家子。”云风篁耷拉着脑袋,气势全无,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前些日子在宫里吃了亏,还想给他们找点麻烦出出气来着……当初之所以进宫,一来不知道娘您跟阿麓的约定,姑姑给说的几家人家固然合适,其家子弟却不是我喜欢的;二来,我想着既然翼国公府独断专横,纵然我设法逃脱了入宫,也难逃他们事后报复,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进宫里来……”
被江氏冷飕飕的目光看着,她哆嗦了下,顽强的把话说完,“……呢。”
“就这样?”江氏冷笑。
云风篁努力露出“我真的真的没有骗你”的表情,用力点头。
“……”江氏沉默了下,忽然朝她招招手,示意女儿到自己跟前来。
云风篁没敢立马有所动作,先飞快扫了一圈她周围,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揍自己的工具,这才磨磨蹭蹭的凑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扶着她膝头,仰面露出个特别乖巧甜美的笑:“娘?”
“可怜我的儿!”江氏忽然眼泪簌簌而落,伸手摩挲她面颊,哽咽道,“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听你姑姑的说辞,说什么她夫婿同翼国公府毗邻又是同族,带挈你许个好人家也方便……早点儿我们做长辈的不存这占人家便宜的心思,哪里会连累你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处境?!”
唉我就知道我亲娘还是爱我的!
果然强撑着发了一番脾气,归根到底还是心疼我啊!
云风篁自觉危机已经度过,连忙安慰:“娘您放心罢,您一手养出来的女儿您还不知道?我是那种好欺负的人么?翼国公府的嫡女,宫里头的淑妃前不久才死,他们家庶女,封了容华的,这会儿就在我手底下做宫嫔,连带着翼国公府那对婆媳,进宫来也少不得看您女儿的脸色呢!”
她边说边想:这会儿互相安慰一波,然后趁着气氛正好,吐露身边没有贴心人的烦恼跟不便,估计不要自己说,亲娘就会主动提出帮忙解决,留下清都之类的心腹给自己用……
然而江氏听着,哭声更大了,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翼国公何等位高权重?咱们这样的人家,论门楣,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你要不是被逼急了,能跟他们家女儿争锋相对、遑论将人家俩女儿都料理了?!也不知道你这期间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可怜咱们家虽然只是乡间大族,你跟你姐姐都是当心肝儿养大的,怎么却总是被旁人家当成了脚底的泥,任意践踏?!”
“娘您误会了,其实,我从进宫起,还真没受过几回委屈呢!”云风篁心中感动,忙道,“就说第一天吧,当时还是悦妃的袁楝娘还想给我下马威来着!结果……”
这人啊,就是不能冲动云风篁之前对着淳嘉的时候,尽管也有过情绪失控,好歹还有一丝清明。
但对着亲娘究竟提不起真正的戒心,这不,这会儿她一五一十眉飞色舞的将自己进宫头天的壮举说了,本以为江氏不说破涕为笑呢也会夸她有勇有谋,结果江氏真的笑了:勾了勾唇角,眼中毫无笑意的那种。
然后!
她抬手就给了云风篁一个耳光!
云风篁:“!!!!!!!!”
我真的是亲生的吗???
不等她抓狂,江氏先自指着她鼻子寒声道:“我瞧着你姑姑一家子都是些庸人,没有一个是你对手的,你却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宫,就知道不对你还敢扯什么你姑姑给你说的人家子弟不是你喜欢的,什么怕翼国公府有后手,你想搪塞谁?!啊?!”
“这话要是你姐姐复生来说,我还能听上一耳朵!”
“你?”
“你会这般委曲求全?!”
“再说你姑姑跟我只是在商量,又没说一定要将你定给人家!你不喜欢,跟我们说了,我们还能逼着你嫁?至于说翼国公府的报复,姓云的固然位高权重,可这庙堂上还轮不着他们家只手遮天!”
“这事儿也就是我远在北地鞭长莫及,这要是我在帝京,他们敢先斩后奏,我就敢跑衙门去告那云钊一家强抢良家女儿!”
“纵然我不在,只要你躲过了进宫,回头大不了去摄政王府求告谁不知道摄政王跟定北军的关系,而定北军跟咱们家就算没深交,好歹都在桑梓,天然的乡党?!你以谢氏嫡女的身份上门,于情于理他们也不会闭门不纳,遑论这是送上门去给摄政王攻讦翼国公府的把柄
,他们断然没有说不站在你这边的!”
云风篁听到此处心念一动,故作委屈道:“可是家里西席一直说我谢氏讲究细水长流,连哥哥们这一代的名字都是从‘细’字,我这不是怕连累了家里?”
“这般顾全大局的事情也就你姐姐做得出来,你混账起来什么时候管过旁人的死活跟心情?”江氏冷笑,“我信你个鬼你是为了家里才这般委屈你就是觉得自己命途多舛不想活了!所以索性入宫大闹一场,死就死,活就活,是也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云风篁忽然觉得毛骨悚然,她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是那种人么!”
江氏目中厉色一闪,蓦然抬手又是一个耳刮子:“你不是?!当初你姐姐没了,你借口外出散心,三不五时潜下水去看她,见天跟念萱她们念叨人活着有什么意思世道对女子不公……要不是我下狠手将你打醒,你怕是至今还是不死不活的样子!”
云风篁打小备受宠爱,虽然幼时顽劣,江氏管教起来毫不手软,打断的藤条拂尘都不在少数,还真没被打过脸,尤其这会儿母女时隔数年团聚,才说几句话就挨了俩耳光,顿时有点下不了台,恼羞成怒的站起身:“是!我当时是那么想的!所以才会进宫,进宫之后也是从第一天就没忍过谁!但这能怪我吗?!”
她大声说道,“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戏弄?!家里说我应该配得上戚氏的宗子,所以十几年来戚九麓学什么我就也要学什么,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最后却是退了亲!来帝京,您说不能再任性,我三年如一日的如履薄冰,扮着温柔娴静乖巧体贴的伶俐人,完了被翼国公府婆媳几个三言两语送进宫一次两次都是这样!不管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不管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总在关键时刻来个意外,叫我之前的用功跟委曲求全,统统成了笑话!”
“所以我不想过了,就想痛痛快快恢复本性发泄一场!”
“正好云氏将我记成他们家女儿,都不带牵累谢氏的,那我设法推了进宫的事情,怕是死都是白死!说什么去摄政王府人家不会拒绝帮忙,云氏又不是傻的,真那样还会给我出门的机会?!还不如借着进入宫闱,纵然死也要拉着他们家伤筋动骨,有什么不对?!”
江氏猛然扬起手!
云风篁沉着脸看着她,没躲没逃,只是眼底满满的不服气。
“……”江氏停顿了下,旋即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重重的耳刮子!
云风篁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都这样了你还要打我???
我是小娘养的吗!?
“倘若你是晁章氏教养出来的,我不会打你,只会心疼你。”江氏面容比之前还要冷,看她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一字字道,“因为晁章氏打小就是这么软弱的人,晁静幽之所以从小跟你争,是因为她没有一个亲娘给她遮风避雨、为她指点迷津,她想要什么必须自己来!但你不一样!”
“我借着你的婚事让你从小跟你兄长们一块儿进学,教得你在闺秀里怎么都算允文允武,不是为了让你跟那些乡野无知妇人一样,遇见个几次难处,就失了心气,动辄怨天怨地、一死了之的!!!”
见女儿发愣,江氏冷笑,“你道当初明明可以将你安排在近处,为什么还是打发你来帝京?前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哥哥他们束发之后都被我打发出去游历以增长见识,可你是女孩子,没有这样的便利。那会儿北地议论汹汹,你姑姑来了信,我就想,让你到帝京来住些日子,看一看沿途的风土人情、感受一下国朝帝京的繁华,正好补上了这份扃牖深宅大院难以培养的眼界跟心胸!”
“结果你还真当只是让你来帝京待嫁了?!”
“你也不想想要真的纯粹打发你出门,做什么你姑姑给你说亲还要千里迢迢的跟我书信来往再三商量,没我准许她根本连个口头承诺都不敢给人家?!我就你一个亲生女儿,不管你姐姐在不在,你的婚事,你的安危,你的喜怒哀乐我能不上心?!”
江氏眼中渐渐漫出泪水,“当年你外祖母养我跟你姨母们,比你舅舅们更精心,她说因为这世道女子总比男子艰难,这份艰难唯有同为女儿身的才理解,当爹的总归不能详细体会!”
“所以想让女儿过的好,当娘的必须更花心思!”
“我谨记她的教诲,尽己所能的栽培你同你姐姐,想方设法的
为你们经营贤良淑德等一切世俗所认可的美名……我这么珍惜你们,将你们看的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为了你们我什么事情都敢做,不论多丧良心!”
“为什么你们自己,却一个两个,都不把自己当回事?!”
“……我其实。”云风篁觉得嗓子有点干,茶水就在不远处,但她不敢去拿,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道,“我其实也没有不把自己当回事啊你看我现在都是昭仪了。”
我是国朝晋位最快的后妃啊!
我其实很努力的好不好!
江氏厉声道:“那你被人下了绝嗣药是怎么回事?!”
云风篁小声道:“这不是……宫里头怀孕的妃嫔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反正我也不是非要亲自给皇帝延续子嗣不可,能换个妃位干嘛不干?药是我自己吃的,就是离家前您让人教给念萱的方子,说是除了绝嗣不会伤身体的那种。”
她说这话时颇为害怕,缩头缩脑的,唯恐亲娘又是一个耳刮子过来。
谁知道江氏闻言,倒是微露赞许,颔首道:“还不算蠢到家。”
她倒不是说女儿拿生育能力换妃位划得来,要是可以,这会儿哪个当娘的不希望女儿顺顺利利的成亲生子,上了年纪也好享受天伦之乐?而是跟谢氏了解过,就云风篁的家世跟处境,要是有孕那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而她跟谢氏这两个云风篁的血亲都是宜子的体质,云风篁要是不给自己下药,指不定都熬不到她这会儿赶过来相见。
在江氏看来,云风篁本身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这女儿为了亲自生育将自己放在危险的处境里,那她才要气死。
“我听说你手底下的宫嫔有人怀孕了?”江氏想了想,放缓了语气,和颜悦色道,“按着规矩到时候这孩子生下来会交给你养?既然如此,不能生就不能生罢。我跟你讲,生孩子对咱们女子来说也不一定是好事,你看为娘算是出身优渥又能当家,你爹固然贪花好色,也不是那宠妾灭妻的人,不曾做过什么让为娘特别寒心的事情。”
“纵然如此,我生了你们兄妹几个后,也是觉得精力体力大不如前。”
“这还是在娘家时有个可靠的亲娘护着,身体自来调养的好,身边没人作梗,次次生产都平平安安下来的。”
“你那表姨,就是赶着难产没有的。孩子虽然落了地,转年就有继母进门,继母若是个厚道的也还罢了,若是不厚道,你说亲娘在地下是个什么心情?”
说了一番不生孩子的好处,又叮嘱女儿好生抚养宫嫔所出子嗣,“别听那起子人说什么别人家的肉贴不到自己身上!国朝讲究以孝治国,单凭这一点,你养大的孩子那就必须孝顺你!再说了,小孩子才落地知道个什么?你当他们是亲生的养,正是生恩不如养恩,他们凭什么不亲近你?”
声音一低,“你姐姐不就是个例子?她对你秦姨娘虽然也算体贴,可大部分心思还不是花在了孝顺为娘身上?连带对你这个妹妹好,还不是看为娘面子?不然就你小时候那作妖的劲儿,谁耐烦理你!”
当然江氏也考虑到有些小孩子的确养不熟,“三岁看老,真赶着那讨债鬼投胎的,你一个大人还弄不过孩子,那也是活该。”
尤其宫里头,莫名其妙没了的皇嗣多了去了反正云风篁宫里宫嫔好多呢,都是年轻水灵能生养的,合该择优录取。
云风篁心中飙泪,终于!
终于啊!
她终于等到机会了,赶紧按捺住激动,故作惆怅的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我之前进宫仓促,只带了个念萱,她年纪小,又傻乎乎的,什么也不懂!如今我这儿一个好颜色的宫嫔怀了孕,我想上心,也只能拣从前嫂子们有喜,您叮嘱的一些话给她翻来覆去说,多余的,我不知道,宫嫔也不清楚,只能听着太医安排。可谁知道太医可靠不可靠?”
“你能安排人进宫么?”江氏听着皱眉,道,“若是能,我这回从家里倒是带了些个人来……”
“能能能!”云风篁大喜过望,忙道,“我回头就跟陛下去说,这点儿事情他必不会推辞的!”
毕竟这皇帝连戚九麓都忍了是吧,再补几个下人进来算什么?
江氏不知道这女儿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挖墙脚,闻言微微挑眉:“外头都说,宫里的悦婕妤,才是陛下的心肝儿?你那么冲撞悦婕妤,陛下居然还这样纵容你?”
第一百十一章 这必须不是自己的责任!
“他哪儿是纵容我?”云风篁自从进宫以来就没个能说知心话的人,素日里讲话真真假假的,身边人也吃不准。
这会儿当着亲娘的面自不隐瞒,将与皇帝相处的一些事情,包括之前流落荒野的经过,三言两语都说了,撇嘴道,“这是留着你女儿有用处,故此宽容些呢。毕竟这宫里头,四妃都没了一个了,我这等没家世撑腰的,纵然投机取巧做了妃子,他不偏爱几分,谁知道我撑不撑得到给他派上用场?”
“倒也不必这般悲观。”江氏听着,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却劝她,“这位天子素有敦厚的名声,不是那等心性凉薄之人。他既然要用你,你如今也没旁的更好的选择,何必不真心实意为他做事儿,回头他御极宇内,总不会太亏待了你。”
云风篁笑着道:“娘怎么也糊涂了?北地那边从前还说我贤良淑德温柔体贴,是普天下人家都想要的儿媳妇呢!”
什么敦厚孝顺的,那还不是袁太后为了让庶子承爵,打小给他经营出来的?
这事儿江氏就给谢风鬟云风篁都干过,所以云风篁压根就没把这种传言放在心上。
“你怎么就不贤良淑德温柔体贴了?”江氏闻言瞥她一眼,轻哼道,“我问你,你若是顺顺利利嫁了戚九麓,可会尊敬戚氏长辈?可会给他打理好内宅?可会用心抚育他子嗣?”
云风篁哂道:“您不是说了?场面上终归要给长辈留面子,实在不高兴私下里撺掇戚九麓出马,左右他们一家人怎么吵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打理好内宅是必须的,这可是我在戚氏当家的根基所在,容不得旁人染指!至于抚育子嗣……我亲生骨肉我怎么能不上心?纵然他往后变了心,有了庶出子女,安排好了也能给我子女助阵不是?”
“那不就结了?”江氏心平气和的说道,“寻常人家对于儿媳妇的要求是什么?不就是孝敬长辈、打理内宅以及教养儿女?你都做到了也做的不错,别管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凭什么就不贤良淑德了?至于说温柔体贴,我是怎么教你的?”
“若说贤良淑德是夫家家族对做人媳妇的要求,温柔体贴就是丈夫本身对妻子的要求可戚九麓吃温柔体贴那套么?他要吃那套,晁静幽早就跟他兜搭上了!”
“所以别听那起子半懂不懂的胡扯,搞得好像是个女子就要柔情似水逆来顺受才能讨夫君喜爱一样!”
“你能让你丈夫喜欢你、看到你就高兴、心甘情愿为你跟你的子女上进,那就是温柔体贴!”
江氏理所当然道,“有些人家不会教女儿,只道女儿家温温柔柔的,出了阁没能博取夫君喜爱,那就是遇人不淑,全不想金珠玉器这等物件,都还有人自诩清高的嫌弃呢,遑论千篇一律的所谓温柔体贴?”
“这等教女叫我说都是误人子弟!”
“因为将孩子教成无知世人认可的品行,在道理上可以占据优势,叫人怪不了做父母的不用心。到时候孩子若是过的不好,那就是自己命苦倒是将自己的责任撇的一干二净!”
她扫了眼女儿,“似我跟你外祖母,教女儿首要是心气儿!为什么打小我宠你跟你姐姐比你哥哥们更甚?因为这世间总觉得女子卑弱,久而久之,做女子的自己都默认了那份轻贱!我就是要给你们宠出那股子自重自爱,而不是妄自菲薄!”
“当然单有心气却没有相应的能力,便是自高自大。”
“所以其次就是栽培你们的才艺、增长你们的见识、丰富你们的阅历……”
江氏说着就有些意兴阑珊,“我到底不如你们外祖母,她有六个女儿,每个都嫁的不坏,成亲后不拘夫君是否变心成才,总归地位稳固如山,连带膝下子女,也在夫家备受重视。我就你跟你姐姐俩女儿,明明都是按着自己做女孩子时耳濡目染的方式,结果一个都没教好!”
按照她出阁前亲娘掏心掏肺的
教诲,教女儿,先用宠溺栽培出几分自重矜持近乎骄横的心态,以免过于柔顺立不起来,然后教以各种技艺,培养才干,潜移默化眼界心胸格局,期间不动声色的进行打压与调整,磨去多余的恃才傲物、自命不凡。
如此,纵然娘家帮忙挑夫婿时走了眼,又或者婚后遭遇什么变故,也有着应对之力,不至于失了家族扶持、丈夫爱重,就沦落凄惨。
这思路江氏觉得没问题,她也一直这么做的,谢风鬟出了岔子她事后反思,觉得也能理解,因为这女儿毕竟不是她亲生的这不是说她在教养上藏了私,而是秦姨娘的影响,以及身为庶女从小到大无法避免的议论,导致了谢风鬟的优柔寡断跟底气不足,以至于为人所趁。
但云风篁作为她的亲生女儿,可没人敢多嘴她的管教。
怎么长着长着,也有点歪?
江氏仔细考虑了下,认为这不是自己学亲娘教女的手段没学到家,估摸着是孩子才十二岁就来了帝京,谢氏这小姑子水平不行,一家子稀里糊涂的,带坏了她女儿……
定了定神,江氏言归正传:“舆论汹汹,固然可以进行一定的引导,然而正所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天长地久之下,是真贤惠假贤惠,你真当没人看得出来?这也是我之前一边给你传扬美名,一边叮嘱你私下里犯浑可以,场面上务必周全的缘故。”
“就说前朝韦六首,他当年能够一路势如破竹的拿下六首,除却家族为他自幼经营才名外,他本身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才不然,文章贴出来,可不就现了原形?”
“我看陛下也是差不多,他自幼就有着宽容仁厚的名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就算是装的,也该弄假成真了。否则以咱们家家世,他堂堂天子,要收拾你个妃子,还怕没手段让你吃尽苦头却说不出来?既然肯纵着你,可见不是苛刻之人。”
“那么于公君臣有份,于私你日后想过的舒服也得指望他的照拂,做什么不对他上点儿心?”
说到此处江氏眯起眼,“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戚九麓?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没可能的人与事,就当立刻放下。人这一辈子长的很,便是出身富贵,谁还没个十几几十上百件的遗憾事?!遗憾完了也就是了,日子终归还是要过下去的。”
“也不是……”云风篁撇撇嘴,说道,“只是陛下怕是没您想的那么厚道,您是不知道那悦婕妤……”
她简短讲了袁楝娘自幼在袁太后跟前长大,却连寻常闺秀都比不上的事情,“袁楝娘那傻子看不出来,但咱们还不清楚太后跟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袁楝娘是袁太后的亲侄女,因为国朝的规矩是藩王无嫡子国除如果某位藩王命中无子,那也没办法。
可要是娶的嫡妻有问题,侍妾生了庶子、正妃却生不出儿子来怎么办?
如袁太后这样想方设法为庶子请封到王爵的到底只是少数特例,从开国以来都没几个。
更多的,是和离,或者,干脆点,丧妻再娶。
这也是纪氏郑氏崔氏这些人家的女儿联姻宗室,都是进宫,却没有出过一位王妃的缘故:毕竟这几家的权势地位,他们家女儿就算不能生,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
当年淳嘉才出生就被袁太后抱养,先扶阳庄太妃却还是不满意,八成就是动了让儿子再娶的心思。
也是扶阳端王身子骨儿弱,没几年就撒手而去,叫庄太妃心存顾忌。
不然,扶阳王爵怕是落不到公襄霁头上,更遑论过继给孝宗做嗣子了。
在云风篁看来,袁太后明明不是不会教孩子,却还是任凭袁楝娘娇纵任性、毫不体恤,估摸着就是觉得自己一辈子没生养,万一侄女儿跟自己一样,那么,亲侄女虽然有着血缘,一手养大的庶子却更与自己利益相关。
倘若袁楝娘一直无所出的话,为了
让扶阳王爵传承下去,也只能让这侄女儿让位了。
“袁楝娘那做派,错处一抓一大把。”云风篁说道,“若是陛下不曾登基,她做了扶阳王妃。一旦无子,要休弃她,理由太好找了!约莫袁太后跟陛下还觉得他们心慈呢,因为既然故意将人娇养着随时可休妻,那么显然是不打算害她性命了。这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跟陛下是正经表兄妹,哪怕没血缘,好歹一起长大的……他们甚至到现在都让袁楝娘觉得她备受太后、陛下宠爱,娘您说这样的人,跟他玩什么真心实意?”
她轻蔑道,“他们也配?”
江氏瞥她一眼,说道:“你这是小孩子家的话你以为我对戚九麓,会比太后对袁楝娘好?这还是他掏心掏肺对你呢,悦婕妤对陛下,似乎可不怎么样!我要是袁太后,更狠些的手我也下得了。谁养大的孩子谁心疼,要怪只能怪那悦婕妤娘家无能,要么没看出来太后跟陛下的用心,要么就是不心疼女儿!”
“……”云风篁惆怅道,“但袁楝娘好歹是在这两位跟前长大的,就是养条狗养了十几年,也舍不得这般对待罢?”
“照你说的,还有我打听的,这位悦婕妤,怎么能跟狗比?”江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一条狗能被养上十几年,必然是懂事乖巧又忠心,否则早就被宰了吃肉了!这位悦婕妤虽然闹着进了宫,却也没少给太后陛下添堵……宫外头说起她的轶事来,那真是如数家珍!”
“什么跟后妃没有一个处的好的,手伸不到其他地方就下死劲磋磨自己宫里人,惹事倒是会惹事,却没有一次能解决,次次让太后陛下帮她善后,为此天家母子没少受气……你说要是非让你选择,你是养狗还是养她?”
云风篁嘿嘿笑。
江氏哼道:“之前我就教过你,你给你丈夫做了什么,必须让他知道,但也不可时常提起。因为没有什么情分是可以用一辈子的,要是真能用了一辈子,那只能说是运气好遇见了实诚人。可咱们不能将希望放在靠运气上头!”
“这悦婕妤这些年来在宫里头肆意妄为,无非就是靠着她跟太后陛下相处多年的情分,跟太后的血缘、跟陛下的婚约,以及当年为了陛下不顾艰难险阻进宫的勇气……这些感动一时,三年五载也还罢了,她还真以为可以吃上一生一世呢?”
江氏面露嘲讽之色,“这要是我女儿,首先我就不会同意她进宫!实在拦不住,那我就是往死里打,也要压着让她改了性.子,不说怎么个做低伏小温柔体贴法,至少不能三不五时给天家母子带去麻烦……尤其是太后!”
她抬头,看向女儿,慎重其事道,“你究竟年纪小,没有亲身经历过婚后的日子,所以可能不懂:就陛下的身世,袁太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恐怕比什么人的要紧!”
“所以悦婕妤最错的,不是三番两次让陛下为她受委屈,而是让袁太后操心!”
“日后,你切不可对袁太后不敬!”
“……在家里时您不是这么说的。”云风篁眨眨眼。
然后被江氏拧住了耳朵:“那时候只道你会嫁给戚九麓,戚九麓同陈氏的关系生疏,又对你死心塌地的,这样我都让你千万不要跟陈氏发生直接的冲突,有什么事儿让戚九麓上……遑论如今陛下看你,能比得上戚九麓对你的重视?!”
见云风篁委屈的应了,才松开手,叹道,“还有一个,从袁太后的举动来看,这位可不是省油的灯!她不是她那侄女儿,会靠着当初对陛下的抚育之恩以及谋取王爵的功劳过一辈子。你看着吧,之前陛下没亲政,她跟着低调。这会儿陛下出头了,这些年来谁让袁太后不痛快的,日后铁定没有好下场!”
“这位太后有的是法子端着慈爱可亲的面孔报仇雪恨!”
云风篁掐着下巴沉思:“娘您说的怪可怕的……那,要是已经得罪了怎么办?”
第一百十二章 江氏: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
第一百十二章 江氏: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已经得罪了?”江氏一怔,忙问,“怎么得罪的?”
待听女儿细说了一遍,她却暗松口气,道,“还好,还不到不能化解的地步……这样,等会儿我们走了,你立刻去袁太后跟前请罪!”
云风篁嘟起嘴:“我不!我才不去呢!袁太后纵然帮着陛下算计自己侄女,但比起我这个外人,她归根到底还是疼袁楝娘的不是吗?我跟袁楝娘关系那么坏,见了面就没有太平的道理。她如今在芳音馆里住着,我去请罪有什么用哦?平白被她们姑侄嘲笑!”
“悦婕妤是悦婕妤,袁太后是袁太后。”江氏轻斥道,“你既知道袁太后心目中陛下更重要,还怕悦婕妤能挑唆得了她那姑姑?”
云风篁道:“我看袁太后本来也不怎么喜欢我。”
江氏道:“她是陛下养母,是你们这些后妃的正经长辈之一。结果你们对她却不甚尊重,换了我我也不会喜欢你们!但这位太后有着城府,又将陛下教的宽容敦厚,本身器量想必不会狭窄。”
她叹口气,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袁太后也好,陛下也罢,之所以一直不曾太过为难你,除却前朝后宫各种勾连牵扯的事儿,还有陛下怕是要借助你做什么文章外,归根到底,就是你年方及笄,入宫尚未经年……在他们眼里,你还是个半大孩子!”
“这会儿犯些错、使些性.子,还有着被原谅的理由。”
“但一直这么下去,跟悦婕妤有什么两样?”
“她怕是从小到大身边没个真心实意的人教导,自己也不是个聪明的。故此一切由着性.子来,以为可以躺在功劳簿上吃一辈子老本;你呢?你跟陛下跟袁太后之间连情分都没有,就靠陛下这会儿留着你有用,便蹬鼻子上脸的作,等你没用了,又或者你胡闹的让陛下觉得还不如另外想法子了,你要怎么办?”
云风篁嘟囔道:“那也不能因此就对他们低三下四罢?这样的日子我可不高兴过。我还不如这会儿先痛快……”
话没说完,被江氏杀人似的目光看得缩了缩脖子,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江氏深呼吸,好半晌才忍住找东西抽这不省心的女儿的冲动,面无表情道,“你不敬长辈,请罪理所当然,这就叫低三下四,那你想怎么样?想让全天下都捧着你哄着你围着你转?!当今天子迄今都没这个待遇,你算什么?!”
云风篁绞着帕子不作声。
看出她的抵触,想想这女儿接连遭受打击,又没自己在旁开导,谢氏这小姑子对侄女儿疼爱归疼爱,却只会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再不会指点迷津的,左了性.子也是情有可原……江氏在心里叹口气,放缓了语气道:“只是让你去请罪,谁说让你低三下四了?”
“袁太后这等长辈又不是那等糊涂的,她连亲侄女儿都舍得做弃子呢,遑论不相干的人?若是没其他本事,只会放下身段讨好,也就能得些小恩小惠,遇见了大事,是不能指望她的。”
江氏苦口婆心,“对付这等人,有个捷径陛下最敬重她,她也最看重陛下。所以她那儿,请了罪,摆出知错能改的态度,差不多也就揭过了。以后你真心实意的为陛下分忧解难,不需要日日去她跟前献殷勤,她就能将你记在心上!”
声音一低,“你年纪小不能体会当娘的心!对我们这些为人父母的,再没有比对我们的孩子好更能让我们高兴跟欣慰的。”
“你记住这一点,袁太后不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做婆婆的说这种话,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当真,为娘有女儿有儿媳妇,论起来你嫂子们比你跟你姐姐可让我省心多了!平常偶尔也说你嫂子她们跟我亲生女儿一样,甚至比你们还贴心。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你那四个嫂子加起来,在我心目中,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
“总之只要看到你的存在有助于陛下,又对袁太后表示出基本的尊重,袁太后就会觉得你是个好的,以后但凡不是跟陛下起冲突,一般事情上她没有不向着你的!”
云风篁有点意兴阑珊:“您也说了,就算想法子讨了袁太后喜欢罢,日后若是陛下厌弃了我,她终归还是向着她儿子。既然如此,我做什么要委屈自己呢?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免得跟前两回一样,费尽心机兢兢业业还是一场空,徒然辛苦。”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废物?!”江氏想忍,但没忍住,直接一脚将她踹倒在地,压着嗓子怒骂,“我辛辛苦苦栽培你十几年,这会儿更是千里迢迢过来给你掰开了揉碎了的讲道理,你却还是这么要死不活的样子,我都没说我费尽心机兢兢业业还是一场空,徒然辛苦心疼了这些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抱怨?!”
她寒声道,“你觉得你命途多舛?觉得你命苦?觉得已经受了两次打击,没准还会有第三次所以干脆不挣扎了?我都不屑于给你举那些挣扎求生的庶民的例子,就说这宫里头的:袁太后!”
“望族嫡女,少年嫁与藩王,却一直无所出!好容易抱养了庶子,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为了孩子争取到了王爵,眼瞅着可以颐养天年了,却因孝宗无子,硬生生的卷入帝京的漩涡……”
“等等!”云风篁忙道,“他们来帝京承位可是自己愿意的!”
江氏听她转述了淳嘉之前的说辞,就是冷笑:“这种话你也信?你在宫里待傻了么?你也不想想就纪氏的权势地位,他们没开口还好,一旦开了口,当时还是扶阳王跟扶阳王太妃的母子俩,有拒绝的余地?”
“尤其陛下还是庶子,他敢说个不字,指不定转天连王爵都保不住!”
云风篁:“……”
“而且你以为公襄氏那么多宗亲子弟,纪氏为什么挑扶阳王一脉?”江氏斜睨她,“不就是觉得孤儿寡母好欺负,也没个兄弟长姐的帮扶?陛下一贯敦厚纯孝的名声只不过是附带罢了。连咱们家都知道给子女经营名声呢,纪氏那等门第还能心里没数?”
纪氏未必不知道淳嘉帝在做扶阳王时的名声是经营出来的,但他们不在乎。
因为扶阳王一脉在宗亲里本来就不怎么受重视,人丁又单薄,到淳嘉这一代,那是连个走得近、能在关键时刻帮他说句话的王叔王伯都没有,再加上他当时才束发,论人缘论年纪都好掌控,不选他选谁?
江氏道:“袁太后是个明白人,她要是能选,她肯定不会同意让唯一的孩子冒险承位。就好像我要是在帝京,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宫一样。但扶阳王一脉没资格说不,所以她就干脆携家带口来了帝京……你觉得你已经两次遭逢大变,那你算算袁太后这辈子碰见的波折有多少?”
“少年成亲膝下无所出是一件;抱养庶子之后婆婆仍旧不满意,私下动了让儿子再娶的念头是第二次;陛下出继孝宗皇帝是第三次。”
江氏冷然道,“这还只是大的波折,这期间,她需要忍着婆婆的磋磨打理藩王府、教养陛下,要为陛下争取封爵,经营美名,当然还得伺候好体弱多病的扶阳端王、安抚后宅……之后纪氏提出过继,你以为她不私下争取,纪氏会主动送她跟曲太后两位太后之尊、还让她们一起来帝京?”
“就算进了宫做了太后,她也过的不轻松!”
“她需要忍受纪氏上下三代的蔑视,需要给悦婕妤一次又一次的善后,此外,还要不住的安抚、鼓励陛下,避免他气馁,避免他破罐子破摔沉迷美色,避免他控制不住对纪氏展露敌意你该不会以为,陛下承位八年,韬光养晦,至今气定神闲不骄不躁,是纯靠自己心志坚定?我打赌袁太后在其中绝对居功至伟!”
“不然就他那年纪,怕是早就受不了悦婕妤的折腾了!”
“就是这样,目前的局势,
谁敢说他们母子就一定能笑到最后?”
见女儿安安静静的听着,她叹口气,“袁太后的出身其实不比你高多少……袁氏的影响力都在扶阳郡,我谢氏在北地何尝不是人尽皆知的大族?门楣稍有差距,但底蕴相去不大。她能做到的,你为何做不到?”
“而且她应该没有一个全心全意为她考虑的亲娘,否则她自己都只能抱养庶子,有着无嫡国除的规矩在,袁氏为何还要让袁楝娘跟陛下定亲?显然袁氏只考虑居功自傲再出个王妃,全不管扶阳王一脉日后如何!”
“这要是换了为娘,谁敢给我女儿拖后腿,便是族中亲眷,我都不会与其干休!哪里还用得着你出面使手段?”
云风篁沉默了会儿,幽幽道:“您这话,说晚了点:陛下已经知道戚九麓了。”
江氏愣了愣,心中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沉声道:“什么?”
“就是……”云风篁不动声色的移动了下,以便接下来逃跑,讷讷道,“陛下知道我进宫之后靠摄政王世子帮忙,与戚九麓私会多次的事儿了!”
江氏:“………………………………”
老娘上辈子到底作了什么孽????
她简直连打女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按着椅子扶手,颤声道:“那你跟戚九麓……是否……是否有过肌肤之亲?!”
云风篁缩了缩脑袋:“这个倒是没有,但对于陛下来说,应该不重要罢?事后他也没什么生气的意思,还照常来留宿。他之前就说过,除了袁楝娘之外,其他后妃红杏出墙什么的,他都无所谓,别生下子嗣混淆血脉就好。我看他对后妃压根不在意……”
见江氏脸色越来越黑,她硬着头皮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吧,就算我回头去给袁太后请罪,接下来对陛下掏心掏肺,估计,也是没用了。”
嗯,救不了,只能等死了。
“这样。”江氏闭了闭眼,睁开时已然一片厉色,断然道,“之前来的路上,在驿站碰见过戚九麓,他是去定北军中上任,算算日子这会儿应该还在路上我等下出了宫就飞鸽传书你爹,让他派人在途中将人杀了!”
云风篁大吃一惊:“娘?!”
“到时候就说是他要挟你!”江氏冷冷道,“你其实一点都不想跟他见面,更是早在三年前离开北地时就对他没了感情,之前跟他玩的好,也是因为一来年纪小,二来两家世交走得近,不过是拿他当哥哥……你来帝京时才十二岁,懂得什么?”
云风篁:“……………………”
她颤巍巍的试图阻止,“您别这样,好歹是您看着长大的侄儿……”
“就算是亲侄儿,能跟我亲生女儿比?”江氏眼泪掉下来,“你……你怎么就蠢成这个样子?你姐姐的教训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还让陛下知道我一直以为你姐姐的事情要是叫你碰上肯定不会到后来那个样子,谁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这副腔调!”
“以后我再不帮你们嫂子教养女孩子了,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有什么脸去指点孙女儿?!”
“……”云风篁狐疑的打量她神情,有点怀疑亲娘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之前皇后说的,戚九麓中途遇刺,就是这亲娘做的?
因为既然戚九麓路上碰见过江氏,按照她对两人的了解,江氏不可能不跟戚九麓套话,戚九麓对江氏信任得很,很难保留秘密,说不准这亲娘当时就知道了他曾入宫私会自己的事情,然后转头就安排了截杀……
这会儿无非是做给自己看。
云风篁这么想着,说道:“您现在就算杀了戚九麓也晚了,因为之前陛下跟我跟他的事情,我可是照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分深厚说的,还埋怨要不是被翼国公府算计了一把,没准我这会儿已经跟人双宿双飞……了。”
最后一个字被江氏死死看着,几近无声。
第一百十三章 这年纪再生个女儿还行嘛?
“……”江氏深呼吸,道,“你……还有其他要说的么?”
云风篁讪讪道:“这个,淑妃之死?”
将之前她谋划翼国公府的打算被郑贵妃看穿、夤夜登门联盟的经过讲了下,“……我也没想到淑妃那般决绝,说了断就了断了,本来还以为她顶多做做样子呢。”
江氏面无表情:“还有没有?”
“还有之前本来想坑袁楝娘来着,结果莫名其妙的,最后却是馨妃顶了缸。”云风篁努力回忆,“以及,之前翼国公府婆媳跟姑姑她们进宫来,我跟她们摊了牌?”
江氏再次深呼吸,颤声问:“还有呢?还有其他事儿没说不?”
“……应该没有了?”云风篁迟疑。
见状江氏提高了点嗓音:“老实点!”
吓得她一个哆嗦,怯生生问:“戚九麓之前为了带我远走高飞,同皇后合作……算么?”
自己这年纪再生个女儿还行吗?
江氏简直无力吐槽:“你……淑妃既然不是你亲自杀的,你做什么要跟翼国公府承认?!你以前跟你姐姐争宠,同我装可怜不是花样百出?怎么真正遇见需要装的时候,就跟临时掉了脑子一样!”
“我就算解释说我不知道淑妃会自尽,也没人相信啊!”云风篁委屈道,“再说了,翼国公府害的我这样惨,我目前拿他们没办法,说几句话解解恨也好吧。”
“你也知道你目前拿他们没办法?!”江氏恨不得打死她,“翼国公府是陛下的人,你如今也是陛下的人你现在就摆出一副‘没错儿你们家嫡女就是我弄死的你们怕不怕’,日后他们云氏现成找陛下哭诉,要给淑妃报仇,都不需要找证据的!”
“你就不能忍一忍,端出柔弱无辜的样子来,矢口否认淑妃之死同你有关系,再去太后皇后跟前哭哭啼啼的来几场姐妹情深,让宫里宫外都传遍的那种。如此不管知情人怎么想,在人前终归做足了你跟淑妃是一家人的意思。”
“回头云氏想跟你算账,没点儿凭据都不好开口!”
她怒目喷火的看着不省心的小祖宗,“而且淑妃之死的罪名落了你头上,日后云容华但凡有个三长两短,谁能不疑心你?这样你还想抚养云氏妃嫔所出的子嗣?我劝你赶紧将那云容华打发出去,不然她将来生的孩子若是个有福气的也还罢了。若是个体弱多病的,你就是当祖宗养,一旦孩子自己熬不过去没了,云氏能咬死了你谋害皇嗣、因私怨残害无辜孩童你信不信!”
江氏一口气说到此处,沉声道,“淑妃之死的罪名绝对不能落在你头上,而且,你之前怀疑的我觉得很有道理。这好歹是国公嫡女,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就算担心自己入了陷阱会牵累娘家,至于连跟娘家说一声都没有,只凭你这敌人托她妹妹转过去的三言两语就选择自.尽?!你也真是傻的,这事儿你从头到尾都没跟淑妃照过面,她死了之后你竟然不搞清楚,就默认了?!”
“……那不是,那会儿心绪不佳。”云风篁目光飘忽,嘟囔道,“懒得分辩?”
江氏心知肚明,女儿从知道要进宫心态就崩了,随时随地打算一死了之,自然只图痛快,不会考虑长远。
她十万分后悔当初将人送来帝京但现在都这样了,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
飞快的整理了一遍思路,江氏缓缓开口:“罢了,木已成舟,你也不要多想,日后寻着机会,再提此事,总之务必在云氏发难之前,把自己摘出去。”
“云氏早就发难过了,云栖客还想杀了我给他姐姐报仇呢!”云风篁冷笑,“简直可笑,明明是他肖想我不成害了我……”
江氏听完她的叙述又想打人了:“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刚才给我一两句话带过去?!”
但眼下不是打骂这小祖宗的时候,她强忍着气,道,“不过这样也正好:你听着,淑妃之死跟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乃是不想让陛下御极宇内的人做的!所以才会谋害了淑妃栽赃你,又引云栖客趁着你伴驾出猎的机会杀你报仇,从而借助翼国公府破坏陛下在你这儿的安排……总之你跟翼国公府都是受害者!”
又提醒她,“至于你进宫的根源,乃云容华多嘴。只是云容华进宫前身份比你高,要害你多的是机会跟办法,何必非要借助嫂子?指不定是翼国公府治府不严,被人染指后宅,利用了云容华!”
真相是不是这样江氏不关心,她要的是个场面上过得去的说辞,好为女儿改变处境。
“那我跟云氏的仇怨就这么算了?!”云风篁皱眉。
江氏耐着性.子道:“谁说算了?可你顶着逼死人家嫡女的名头,怎么化干戈为玉帛?不化干戈为玉帛,怎么让陛下跟袁太后当你自己人?袁楝娘身为袁太后嫡亲侄女儿,还是跟陛下一起长大的人,这么好的开局却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被厌弃是早晚的事情,为什么?不就是做不好解语花还使劲儿拖后腿?”
“你自己想想,你要是陛下,这会儿满朝文武各怀心思,就靠一个翼国公给你撑场面呢。你后宫的妃子却跟翼国公有着生死大仇,这种妃子你会怎么处置?”
云风篁心道那当然是干掉,毕竟左膀右臂的重臣,能是一个妃子比的么?
她其实明白江氏说的是正理,只是十二岁离家,迄今才见着母亲,心酸委屈之下,不免格外任性些:“那也得翼国公府肯,不然咱们再怎么放低身段,他们不配合,陛下还不是更看重他们?”
“翼国公肯定是会同意的。”江氏平静道,“你只要跟他说明你的确没有直接逼着淑妃去死,不过是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叫淑妃听到之后心里难受,你这年纪的小孩子气,他那岁数都能理解当初淑妃有孕时被悦婕妤谋害,他都忍了,这些年似乎也没对悦婕妤以及袁氏怎么样,可见这人要么大奸似忠,城府深沉。”
“要么就是个纯粹的忠臣,为了陛下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明知道你于陛下有用,却还是跟你敌对,罔顾你主动提出的和解……这是体恤陛下的做法?”
顿了顿想起来问,“对了,云栖客谋害你这事儿,翼国公知道么?”
云风篁道:“他们嫡亲父子,这么大的事情能不晓得?云栖客少不得指望他爹给他善后呢!”
“这可未必!”江氏冷笑了一声,“翼国公府又不是没人使唤了,这等事做什么需要世子亲自出马?我要是翼国公府的女主人,我是肯定要拦着自己亲生儿子的,不然万一事败,还怎么帮孩子开脱?我看他约莫是瞒着翼国公夫妇做的……你说当时他是被皇后带走的?”
就叹口气,说云风篁跟戚九麓蠢,“皇后后来压根没动那瑶宁夫人对吧?也是,她汲汲营营无非是为纪氏考虑。陛下手底下最忠心的翼国公的世子那么大的把柄捏在她手里,她还冒险行事做什么?直接跟翼国公府要个人情,既轻松简单,还没后患。”
而她要是在场,必然是让云风篁将人好好儿送去翼国公府,将这份人情拿下来。
至借此摆平淑妃之事。
云风篁心想难怪春半山庄虽然烧了,但顾箴只是撤离火场时伤了腿,翼国公府也是风平浪静。
约莫就是江氏猜测的这样了,戚九麓想坑皇后,皇后也不信任他,故此见好就收。
只是……
当初公襄霄信誓旦旦他们笃定皇后不会中途放弃计划,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个机会让皇后占去太可惜了。”江氏思忖了一番,说道,“罢了,等会儿你且去袁太后那边请罪,说辞就是实话实说:因着你姐姐的缘故,还有突兀入宫之事,叫你压根不想活了,这才破罐子破摔的没点儿规矩!如今我这亲娘来了,咱们娘儿俩抱头痛哭之余,想到我就你一个女儿了,你心中不忍,遂幡然醒悟,决定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儿过日子。”
她吐了口气,“这期间哭的凄惨些,说辞可以稍稍润色,尽可能的博取同情,但关键地方不要改。太后母子蛰伏这些年一朝翻身,连纪氏都不敢撄其锋芒,你不要妄想咱们这点儿家底,能够欺瞒得了他们。”
“不然,就算这会儿说服了太后,回头一查发现你撒谎,那么好容易得到的怜惜,必然转而成为憎恶,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看了眼耷拉着脑袋的女儿,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你放心的去!太后……这位袁太后其他不说,在为娘上,绝对是良母。纵观她的经历,多年来都是跟陛下相依为命,那么对于母子情分,必然有着许多感慨。”
“你从咱们母女仨的相处还有经历入手,真情实意,不怕触动不了她!”
“如此,于公,咱们对陛下还有用;于私,为娘今日劝你的一番心意,恰似太后这些年来勉励陛下的用心,太后不说从此对你消除成见,却也必然肯给你的以观后效的机会,明白吗?”
云风篁“噢”了一声,兴致不甚高的问:“那云栖客那事儿……”
“云氏现在在宫里的就一个庶女出身的容华,能有什么用?”江氏哼道,“这事儿为娘亲自出马给你去说罢,反正回头本来也要谢过翼国公府之前帮忙传话。”
“翼国公我没怎么接触过,翼国公府那对婆媳。”云风篁提醒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因着云卿缦一句话,就将我害成这个样子!娘您要跟她们打交道,可千万留个心眼!”
江氏呵呵笑:“这世上最让我谨记留个心眼的,莫过于你们姐妹。其他人再难缠,又算什么?”
云风篁立马望天望地,不说话了。
“这次先说到这儿罢,今日到底不是宫妃家人入宫探望的正日子,留久了怕是不好。再者,你这个混账东西做的事儿,我还得回去再好好想想。”江氏见状也不再多言,起了身,只叮嘱她,“你若是能说上话,过两日再召我来一趟。”
“到时候我应该还有话叮嘱你……总之眼下你先去请罪,其他事儿我给你张罗,我刚才的话,都记住没?”
见云风篁颔首,神情蔫蔫的,肌肤上指痕宛然,到底心疼,上前摸着她面颊,柔声问,“还疼么?”
“当然疼!”云风篁委屈的抬起头,“娘您下手也太重了!”
结果江氏眯着眼,柔声道:“知道疼才好,最好你这辈子都忘不掉,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嗯?”
“……”还想装一波可怜骗些什么好处的云风篁哆嗦了下,立马乖巧道,“不敢了不敢了,以后绝对不敢了!”
第一百十四章 改人设第一步
半晌后谢氏蓝氏小陈氏被唤回正堂,见母女俩已经重新梳妆过了,尤其云风篁面颊分明敷过,一片的绯红,还扑了厚厚的粉,也没在意,毕竟多年不见,又是这种情况下的相见,抱头痛哭理所当然。
云风篁本来还想留她们用个便饭的,然而江氏说怕逗留太久惹宫里不喜,她都这么说了,谢氏蓝氏小陈氏当然只有点头的。
于是云风篁只得起身送她们。
她想将人送到宫门口来着,但江氏坚决拒绝,只让她在兰舟夜雨阁门口看着她们走远:“又不是下次见不着了,宫中不比家里,不许任性。”
江氏为女儿着想,是真心实意想低调的,结果出了兰舟夜雨阁,由陈竹领着走不多远,却就撞见了帝驾。
“这是懋昭仪的家眷?”淳嘉其实不认识她们,但一看打头的谢氏穿着外命妇的衣装,今日又不是宫妃跟家中团聚的日子,猜也能猜到。
他让帝辇暂时停下,和和气气的让避在道旁保持行礼姿势的几人起来,“诸位夫人不必多礼。”
谢氏忙说不敢。
皇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一行女眷,一群人以谢氏为首,这是因为她有着敕封,但谢氏瞧着非常的紧张,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面对着天子。
倒是落后半步算算年纪是云风篁的母亲的妇人,虽然也是低眉顺眼姿态恭谨,却肩背挺直,很有些不卑不亢的意思。
因着男女有别,淳嘉跟她们稍微寒暄了两句,也就起驾离开。
他此行本来是去其他地方的,这会儿却让帝辇直接落在了兰舟夜雨阁前。
里头云风篁才擦了脂粉叫念萱给自己上药呢,听说他来,就很厌烦,对念萱说:“你去告诉他,我刚刚跟家里见了面,心里头正不好呢,让云容华伺候他去罢。”
结果下人来通传的时候,皇帝已经夹脚跟了进来,正把这番推辞听了的正着,就笑:“骨肉.团聚,怎么会心头不好?”
“才聚那么一小会儿。”云风篁闻言一怔,旋即撇嘴道,“想留个饭都不成……”
说话之际皇帝已经走到她跟前,就看到卸下妆容的妃子双颊指痕分明,不禁一怔,挥手让念萱等人退下,失笑道:“怎么动上手了?你做什么说什么惹恼令堂了?”
“……”云风篁跟他说话时都没注意,此刻闻言就有些羞恼,也不回答,只问,“陛下不是政务繁忙么?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淳嘉笑着道:“本来要去看贵妃的,路上碰见令堂她们出宫,知道你这里空下来了,就过来坐坐。”
云风篁正色说道:“贵妃娘娘小产之后一直以泪洗面,这两日才好了点,正是需要陛下关怀的时候,妾身可不敢耽误了陛下,还请陛下这就去鹿芩台罢!”
又说,“那边有孕的宫嫔,叫什么来着?虽然位份不高,好歹怀了皇嗣,陛下也该瞧瞧才是,免得宫嫔心中不安,成日里惴惴的,对皇嗣也不好。”
淳嘉逗她道:“你这儿的伊宫嫔,不也是有孕在身?”
“那妾身这就让人去传她来伺候您。”云风篁立马扬声喊念萱,急于打发了淳嘉的意图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淳嘉失笑道:“罢了,朕等会儿就去鹿芩台,就不要让伊御婉劳动了。”
他本来还想继续逗逗云风篁的,但看她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恼羞成怒跟自己翻脸这也还罢了,皇帝也不惧她。
只是正如江氏所言,云风篁年少,才不过十五,眉宇犹带稚气,这会儿分明被亲娘
下重手打过,垂头丧气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很有几分可怜。
皇帝本不是刻薄的人,瞧着就有几分心软,到底没有坚持留下来揭她伤疤,起了身,自去鹿芩台了。
念萱在他离开后,才悄悄跟云风篁说:“您这样对陛下,回头叫夫人知道了,八成又要生气。”
“不然呢?一五一十的跟他说娘是怎么打我的?”云风篁无精打采的摆弄着面前的脂粉,郁闷道,“他也真是闲极无聊,去看贵妃就去看贵妃,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说着将手里装了口脂的象牙镂青鸾登枝卷草纹盒子朝匣子里一扔,气道,“我看他是故意过来看我笑话的!”
念萱劝道:“陛下也不一定知道夫人会动手啊!婢子看,应该是凑巧碰上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陛下不是多嘴的人,不会出去乱说话的。再者,夫人不是说了,让您等会儿就去袁太后那边认错,好跟袁太后、跟陛下冰释前嫌……那么这两位见着夫人动手过的痕迹,更知道夫人教女从严,您知错能改呢?”
话是这个道理,但云风篁还是纠结:“我不想去……”
她虽然自幼得宠的很,可因为江氏管教时候也非常下得去手,所以不是完全放不下身段的人不然之前也哄不了纪皇后只是刚跟江氏分开,有人疼的矫情劲儿还没消退呢,这会儿就很不情愿去做低伏小。
“您还是去罢。”之前云风篁跟江氏单独说话的时候,清都也拉着念萱叮嘱了好半晌,这会儿念萱回忆着清都的教导,就轻声细语的劝她,“您想夫人这会儿出了宫,又不是马上就要回去,过些日子还想再来看您一回呢!若是知道您没按她说的做,可不是要生气?”
又说,“夫人平素在家里就很忙的,这回亲自远道而来,都是因为心疼您……您就当哄哄她,让她放放心心的回去北地,等夫人不在帝京了,那会儿您做什么,她也不知道,是吧?”
“……”云风篁阴着脸听着,半晌,才有气无力道,“那么着,你让人去芳音馆那儿悄悄问一下,慈母皇太后这会儿可有暇见我么?”
芳音馆里,慈母皇太后袁氏正跟蘸柳下着棋呢,听人来报说新晋的昭仪想过来,不禁皱眉,先问蘸柳:“楝娘这两日……?”
“没有的事!”蘸柳忙道,“婢子亲自看着呢,绝对没有出去过,更不曾对兰舟夜雨阁做什么。”
“那这小云氏跑过来做什么?”袁太后沉吟道,“难不成楝娘没去招她,她寻了什么法子来针对楝娘?”
蘸柳思索了下,说道:“娘娘,婢子记得今儿个懋昭仪的娘家来了人。是陛下特许的恩典。这会儿莫不是来谢恩的?”
袁太后嘁道:“若是要谢恩也跟哀家没什么关系,要么谢皇帝准她;要么谢皇后给她操心。关哀家一个不管事的老太婆什么事儿?”
不过还是让底下人,“告诉她我这儿闲着,她想来就来罢。”
到底昭仪位份不低了,又是新晋的,袁太后总也要给点儿面子。
她是做好了云风篁进门之后哭天喊地,嗯,甚至跟上次一样,没进门之前就开始哭天喊地,诉说委屈跟愤懑的心理准备的。
结果这次云风篁不但不声不响的,还戴了顶帷帽,跟做贼一样,到了屋子门口了,才磨磨蹭蹭取下帷帽,旋即立刻低头入内,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坐罢。”袁太后难得看到这妃子眼观鼻鼻观心头都不敢抬的样子,又注意到她不似平常珠围翠绕华衣美服,而是换上了宫妃寻常时候不会穿的素服,散了一头鸦
色长发,走上堂来时裙摆起伏,隐约可见赤着双足这是历代宫妃效仿姜后脱簪请罪时的打扮,不是出了大事根本不可能使用。
她心下诧异,只是双方关系素来不怎么样,也懒得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问,“昭仪这是?”
“……”云风篁张了张嘴,话没说,眼泪先下来了。
见这情形,袁太后越发纳闷:“昭仪?”
“太后娘娘,妾身……妾身是来请罪的。”云风篁来之前拖拖拉拉的不情不愿,但来都来了,也不想敷衍了事,这会儿借着太后询问,呜咽出声,就没坐,直接上前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后跟前,“妾身命途多舛……”
按着江氏的叮嘱,从庶姐谢风鬟的平生开始说起,幼时自恃嫡出的针对,渐渐年长后的姐妹情深,谢风鬟出事后的仓皇,再到远来帝京的寄人篱下,以及突兀入宫的愕然与愤懑,因为都是实话实说,不需要刻意表现就是真情实感,到后来不禁泪流满面,“……不敢瞒娘娘,才进宫那会儿,妾身是真的不想活了!”
接下来当然就是顺理成章的见了亲娘回心转意,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之前破罐子破摔的一些举动,如今思来懊悔莫及,只盼望袁太后能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
“……可怜的孩子。”袁太后起初是耐着性.子听,看不出来喜怒,待听到母女相逢后忽然不想死了,才微微动容,叹息道,“你也真的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何必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你一死了之倒是一了百了,却叫你爹娘怎么过?正如你娘当初送别你时说的那样,你姐姐去后她可就你一个亲生女儿了,你还不珍惜自己,这不是要她的命么?”
云风篁吃不准太后这番话是真心假意,就自顾自的说下去:“娘娘明鉴,妾身也是见着亲娘之后,被她教训了,才幡然醒悟,觉得从前种种,实在对不住家中二老的抚育之恩、也对不起娘娘还有陛下的厚爱!”
袁太后招手让她靠近,云风篁就膝行过去,太后低头抚着她发顶,一壁儿让蘸柳取钗环来,一壁儿柔声安慰:“既然醒悟过来了,也别太伤心了。人生在世,谁能无过?何况你年纪还小呢,知道错了,改正就是,终归还是好孩……”
话没说完注意到她颊上痕迹,一怔,忙托起她下颔端详,道,“这……你亲娘打的?”
见云风篁点头,太后微微皱眉,“按说亲娘教训女儿哀家不该多嘴,可你好歹是昭仪了,令堂这下手也忒重了点!亏得你进来时带着帷帽,不然叫人看到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
“娘娘,是这样的。”云风篁知机,忙道,“妾身生身之母素来宠爱妾身,又是分别三年还改了名份,见面之初是对妾身只有心疼没有责怪的。可后来听妾身诉说进宫以来的经历,提到对太后娘娘您不敬、还有对陛下也有着怠慢,这才勃然大怒……”
“妾身生身之母在家中,素来孝顺长辈、体恤妾身生身之父,也一直教诲妾身姐妹为人媳者的本分,乃是乡人众口.交赞的贤德!”
“故此格外看不得妾身这般糊涂,绝非藐视天家威严,还请娘娘宽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太后闻言,神色缓和了许多,再不说江氏做的不对了,却叹口气,转头让蘸柳再取药来,“昭仪有个好娘亲,该听她的话,让她莫要为你担忧才是。”
云风篁心道做到这一步,亲娘那边应该可以交代了罢?
面上却娴熟的端出乖巧温驯的姿态来,柔弱的点头:“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第一百十五章 洗白的路上难免横生枝节……
这天云风篁在袁太后处待到掌灯时分才离开,来的时候被发跣足,一身素服,走的时候虽然还是穿着素服,却顺走了太后一套点翠首饰跟一双早年间做小了没穿过的丝履是太后坚持给她的。
“这懋昭仪的亲娘倒是个有见识的。”她走后,蘸柳让人撤了面前残茶,给袁太后端上入夜后吃的蜂蜜玫瑰露,含笑说道,“瞧着她才进宫时那折腾劲儿,还以为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谁知道是离了亲娘跟前,没人督促着,方移了性.子。”
袁太后淡淡笑道:“哀家倒不奇怪,她才进宫时虽然闹得紧,可分寸拿捏却十分到位。不然,这宫里头的低阶宫嫔多了去了,谁有她晋位迅速处境优渥?那会儿哀家就知道,这孩子的长辈,必然在她身上没少花功夫。”
蘸柳叹道:“昭仪在家里长到十二岁上才来帝京,听她刚才诉说,自三岁启蒙起,就是亲娘手把手教导的,前前后后九年时间,在桑梓是公认的贤良淑德乖巧懂事;结果到了姑姑家,才三年就……可见对于孩子来说,亲娘再紧要没有。”
就想到袁太后跟淳嘉,“当年陛下来帝京承位的时候跟昭仪今年是同岁呢,亏得娘娘坚持陪着来了,不然,真不知道陛下会是什么样子?婢子刚才想想都惊出一身冷汗!”
“哀家的皇儿顶天立地,心志坚定,岂是一个小小昭仪能比的?”袁太后不赞成的摇头,然而跟着也说,“这年纪还是个孩子呢,就算知道皇儿聪慧坚韧,哀家不陪着他哪里放心?”
想到当年与纪氏、与朝中的斗智斗勇,陪着淳嘉远道而来经历的那些艰难险阻,尤其是郊迎时尚未登基的少年藩王竭力镇定却控制不住手指哆嗦的一幕……太后心头软了软,道,“罢了,都是当娘的,昭仪兴许还懵懵懂懂,她那亲娘什么用心哀家还不知道?她打昭仪无非是打给哀家还有皇儿看的……背后指不定怎么个心疼法呢!念在她这番爱女之心上,哀家回头同皇儿说几句好话,将昭仪之前作的事儿都揭过罢。”
“我不同意!”太后话音才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喊,闻言太后主仆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就听着回廊上木地板被踩的“噔噔”响,肚子已经很大了的袁楝娘让宫女扶着手,边略显吃力的跨过门槛,边愤愤说,“那云风篁骄横跋扈心思歹毒,自入宫以来,欺凌妃嫔,不敬姑姑,连带对霁郎都心存恶念!”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平素里言语上都不肯饶个人的,凭什么今儿个过来磕个头、假惺惺的哭诉一番,姑姑就不跟她计较不说,甚至还要到霁郎跟前给她说好话?!”
袁太后压根没心思理会她说的话,心惊胆战的让左右:“怎么就一个人扶着婕妤?还不快点搬绣凳上来!”
袁楝娘气鼓鼓的坐了,大声道:“姑姑!”
“哀家都说了,你月份大了,有什么事情打发人过来说就是,何必亲自劳动?”袁太后头疼的捏着眉心,“什么懋昭仪不懋昭仪的,能有你们娘儿要紧?”
“那姑姑不要原谅她!”袁楝娘忙说,“回头在霁郎跟前,还要说她些坏话才是!”
袁太后蔼声道:“你这孩子,昭仪才十五,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寻常。她都听着她亲娘的话来脱簪请罪了,哀家难为还能跟她计较?左右她也没闹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来。”
“怎么没闹出来?”袁楝娘提醒道,“淑妃不就是她逼死的?那可是四妃
之一!还是翼国公的嫡女!单这一件,将她打入冷宫都是理所当然。”
太后正色道:“这事儿不可乱说!淑妃乃是因误撞贵妃致小皇子夭折,愧疚自.尽。这是皇室公开承认之事,关懋昭仪什么事?”
袁楝娘差点哭出来:“所以霁郎偏心云风篁,姑姑也偏心她吗?”
她哭哭啼啼逼着太后不许原宥云风篁的时候,行宫外,江氏也在哭。
云钜官位不高,仗着地利,素来依靠翼国公府。
只是国公府人口众多,亲戚也多,照顾不周全,往年避暑都是不带他们的。
今年会例外,还是因为云风篁封了妃,于情于理国公府也要抬举些。
所以云钜一家子如今住的是国公府避暑的别墅里头。
虽然翼国公位高权重,地位尊贵,哪怕避暑的别墅也是占地广阔,依着山势起伏,圈了好大一片地。然而云钜夫妇究竟只是远亲,分到的不过是一套三进的独门小院,他们子孙本就不少,这会儿挤了又挤,才专门腾了一进出来给江氏婆媳。
江氏故此不敢高声,恐怕叫人听了去,压着嗓子,抓着帕子呜咽:“……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让她离开我身边?我真是昏了头了!当年她才十二岁,才十二岁啊!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你说这几个月她在宫里稍微有个闪失,我是不是就看不到她了?”
“娘,别这样。”小陈氏在旁边小声劝,“妹妹如今不是还好好儿的?可见她福泽深厚,往后好日子还多着呢!”
又说,“您可不能太动了情绪!清人才去正房那边递帖子来着,等会儿就回来了。要是那边方便,明后日怕就能照面。您这哭的,到时候眼睛肿的睁不开,还怎么说事情?妹妹年纪小,没您给她操持内外,她哪儿能行?您就是为了妹妹,也振作些。”
好说歹说的,总算江氏忍住了点,抽噎道:“罢了,你去打些水来,我敷一敷……再将那香粉取来。”
小陈氏于是亲自伺候婆婆梳洗,正忙碌着,清人回来了,行礼之后说道:“夫人,婢子奉命去正房那边递帖子。那边起初是个管事婆子出来说话,听说是为了给宫里通传消息的事情道谢,倒还算客气,说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再者他们家四小姐如今在咱们小姐手底下,原也是顺便。”
“后来听说夫人要跟他们国公爷一晤,脸色就不太好看了,说有什么事情,同他们夫人或者世子妇说都可以,国公府政务繁忙怕是无暇。”
“婢子按着夫人的吩咐,同他们说,夫人能作谢氏的主,却不知道国公夫人跟世子妇,能不能作国公府的主?那边才勉强答应去传话,只是嘟嘟囔囔的,很不情愿的样子。”
江氏不在意道:“你是丫鬟,去的后院,管事婆子必是韩氏姑侄的人,我要越过她们姑侄直接寻国公爷说话,她自然不痛快。不过不必理会,她们拿咱们没办法,不痛快也只能受着。”
小陈氏啐道:“也活该她们受着!咱们妹妹何等人才,叫她们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给她们添点堵罢了,还想给谁摆架子呢?这都是她们该受的!”
“这话不要说了。”江氏微微摇头,道,“咱们如今跟国公府地位悬殊,就这么放狠话不过显得色厉内荏。再者,我好容易劝着风篁听话,你可别撺掇着叫她重新走回了之前的老路。”
“娘教训的是。”小陈氏连忙点头,
“媳妇不会的,媳妇就是心疼妹妹,这才一时失言。”
江氏嗔完儿媳妇,略作沉吟,就跟清人道:“国公府看来还是国公爷说了算,否则那婆子大可以一口回绝,根本不需要去征询主人的意思……如此,咱们且等着那边回应就是。”
说了这事,就让清人将随行人手查点一番,“风篁在宫里头没有可靠的人手,念萱那孩子老实是老实,就是忒实心眼了点儿。早先没想过她进宫的事情,想着若风篁嫁入寻常人家,念萱也差不多够用了。如今却得给她送些能干又忠心的去,等会儿你代我去问问,可有人愿意去宫里头服侍?”
清人闻言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要不,婢子也去罢?”
“你今年十八岁,要不是这孽障弄了这么一出,我正打算给你物色人呢。”江氏叹口气,“若是进了宫,且不说得到二十五才能配人,就说宫闱艰险,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平平安安的进去了,能不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清人既然开口了,也就下定决心:“这些婢子都知道,只是婢子深受夫人大恩,无以为报,愿为照顾小姐。再者,小姐身边已经有了一起长大的念萱,虽然老实呢,到底陪着小姐这些年,也在宫闱里摸爬滚打了好几个月了。若是底下小丫鬟进去了,怕还不如念萱了,如此怎么为小姐分忧?”
江氏沉默了会儿,叹道:“兹事体大,你再好好想想罢,女孩子家的青春宝贵。你们虽然是丫鬟,然而带了这么些年又视同左膀右臂,跟我女儿也不差什么了。我再心疼风篁,总也要为你们考虑考虑。”
倒是云风篁之前说她跟前没有生养过的过来人,“正好莱妈妈这次也来了,你去请了她来,我问问她可愿意入宫去陪风篁?”
这莱妈妈姓江,叫江莱,是江氏出阁时陪嫁的小丫鬟。
这么些年下来早已配了谢氏的管事,成亲生子,孙儿孙女都抱过不止一个两个了只是子嗣生的多夭折的也多,竟只留了一女一孙。女儿年长,由江氏做主在家里许了人,唯一的孙子是她的心肝,得江氏恩典,与谢氏子弟一块儿入学,故此江莱早就打算将命卖与江氏。
只是江氏往常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她做的,这会儿听说想让她进宫去辅佐云风篁,哪里有不同意的?
当下就指天发誓,豁出这条命去,也一定护住小姐。
江氏和颜悦色的勉励她一番,委婉保证她那女儿一家子跟年幼的孙儿前途自己都包了。
只江莱一个总归不够,江氏扒拉着身边的人手,挑挑拣拣的,又跟小陈氏商量,又跟江莱清人清都讨论……总之忙碌的不行。
兰舟夜雨阁里云风篁却是一身轻松,这晚皇帝宿在了鹿芩台,贵妃还没出小月子呢当然不会侍寝,据说是打发了个新晋宫嫔伺候着总之不过来烦她就好!
在脸上痕迹消散之前,她不想看到淳嘉!
嗯,严格来说,不想看到任何人!
云风篁将自己关在兰舟夜雨阁顶楼的屋子里,恶狠狠的想:这几日就让念萱送饭服侍,其他一个人也不见!
什么时候好全了再出去!
希望那个昏君知趣点,别来打扰她。
结果次日皇帝倒是没过来,悦婕妤拉着瑶宁夫人登门来了,还带着一大群低阶宫嫔说是奉了慈母皇太后之命,特来敦睦宫中姐妹。
第一百十六章 云风篁:小傻瓜呀么小傻瓜
“懋姐姐怎么还没出来?”兰舟夜雨阁正厅,袁楝娘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似笑非笑问陈竹,“莫不是瞧不起本宫,故此避而不见?只是本宫位份低于她也还罢了,瑶宁姐姐可也在这儿呢!”
陈竹擦着冷汗赔笑:“娘娘说笑了,我家娘娘知道两位娘娘前来,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怕怠慢了贵客,所以还在梳妆,等会儿就下来了。还请娘娘稍待!”
“那就好。”袁楝娘眯着眼,冷哼道,“昨儿个懋姐姐去慈母皇太后跟前脱簪请罪,又是哭又是说的,可是口口声声要洗心革面,与人为善!若是今儿个就对宫中姐妹闭门不纳,却也未免太过虚伪了!”
说着看一眼顾箴,顾箴捧着茶水,脸上没什么表情:“本宫记得懋昭仪自恃年少美貌,便是伴驾,也顶多薄施脂粉,就算从知道消息起才开始梳妆,应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罢?”
“这……”陈竹稍作迟疑,就被袁楝娘赏了个眼刀,担心含糊其辞会引来更大的麻烦,硬着头皮点头,“两位娘娘请放心,我家娘娘过会儿就来了。”
万幸没多久,就听里头楼梯作响,盛装打扮的云风篁领着念萱款款走出来,满面春风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两位给吹过来了?可真叫我意外。”
边说边给顾箴福了福,见袁楝娘稳稳的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给她见面的意思,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坐了,含笑说,“瑶宁姐姐也还罢了,悦婕妤可是有身孕的,早知道说一声,该本宫去芳音馆看望你才是。”
“这个就不必了。”袁楝娘哼笑道,“慈母皇太后不喜奢侈,手里头的妆奁就那么几件,懋姐姐多去个几次,怕是慈母皇太后招架不来。”
这话摆明了讽刺云风篁脱簪请罪却间接跟袁太后打了一场秋风。
但云风篁跟没听懂一样,微笑说:“也是,慈母皇太后之前病着,连陛下都十分担心,虽然这两日大好了,到底不宜打扰,还是该让她老人家静养才是。”
言外之意袁太后之前病到了皇帝都牵挂的地步,至今不适合打扰,你袁楝娘却还是跟着太后住芳音馆,可见多不体恤长辈!
“懋姐姐今儿个很有些不一样。”袁楝娘听了出来,一皱眉,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就掩嘴笑,“嗯,还是头一次看昭仪做酒晕妆呢。说实话这妆容跟昭仪并不相衬,昭仪年纪小,眉宇都还没长开,根本压不住这等艳妆……啊等等,怎么昭仪这脸上?”
她这话说的周围之人下意识的看向云风篁脸上。
虽然云风篁用的是最艳丽、敷粉最重的酒晕妆,但因着肌肤白嫩,掌掴的痕迹鲜明,再怎么遮掩,仔细看的话仍旧能够看出来痕迹他们当然想不到这是江氏打的,却联想到昨儿个皇帝来过兰舟夜雨阁而云风篁随后去芳音馆逗留良久的事儿,一时间神情都微妙起来。
“本宫脸上有什么问题吗?”然而云风篁气定神闲的,就好像大家看到的痕迹都是眼花一样,轻摇团扇,一脸无辜的跟袁楝娘说,“至于说妆容,悦婕妤今儿个却也是浓妆呢!婕妤这脸上,似乎也有点儿什么?嗯,莫非晚上睡觉磕着了?”
袁楝娘闻言一怔,面上就露出羞恼之色:她光顾着引众人看云风篁的狼狈,却忘记自己这些日子也一直用厚重的脂粉遮去真实的面色。
因为本来就不是非常漂亮,入宫以来见着的美人比比皆是,袁楝娘素日就在打扮上非常的用心。
自从妊娠以来,原本光洁白皙的面庞上逐渐出了斑虽然无论袁太后还是淳嘉帝都认为这没什么,也不觉得难看,袁楝娘自己却受不了,越发的涂脂抹粉,进行掩饰。
此刻被云风篁戳穿,气的差点跳起来,咬牙切齿道:“果然你所谓的知错能改,都是打量慈母皇太后好说话,巧言令色!”
“悦婕妤这话本宫有点听不明白了。”云风篁诧异道,“本宫说错什么了吗?你今儿个不是浓妆?脸上这痕迹不是磕着碰着的?本宫似乎没说什么犯忌讳的话罢?”
她心中冷哼,她按着江氏的吩咐去给芳音馆认错,那是要改变袁太后以及淳嘉帝对自己的看法,可不是为了讨好袁楝娘!
难不成袁楝娘还觉得,她去袁太后跟前脱簪请罪了一回,从此在这宫里头就低人一等,谁都可以过来踩上一脚了?
就是云风篁愿意这么委屈自己,江氏还舍不得呢!
“本宫这脸上当然不是磕着碰着的!”袁楝娘瞪着她,片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这也难怪懋昭仪会误会,毕竟懋昭仪不曾怀孕过,而且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当然不知道,孕妇出斑乃是常见之事。待临盆之后,自然就会消去,再折腾也不过就这么十个月光景罢了!”
话音未落,厅中已是一片寂静!
毕竟对于这时候的女子来说,不能生的痛楚简直无以形容。
前朝后宫虽然早就传开了云风篁子嗣艰难的话,却无一后妃在她跟前直截了当的提过,主要就是同为女子,哪怕是敌对呢,都觉得这么做太过刻薄了点儿。
或者自居身份,或者自恃涵养,又或者为自己留一线,终归口下容情。
结果袁楝娘却这么公开的、赤.裸.裸的说了出来,一时间连与她同来的顾箴都微微皱眉。
“……”云风篁硬生生按捺住了立马回嘴的冲动。
她对于不能生的遗憾其实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大,一来当初决定拿生育能力换妃位,就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二来她这个年纪还没到急着当娘的地步,对于子嗣根本没什么执念,更看重自己的安危与利益。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她又不爱淳嘉。
完全没有亲自给他延续血脉的冲动……
对于失去生育能力从而避开妊娠跟坐月子这种虚弱期简直窃喜在心……
但哪怕没有江氏在旁提点,云风篁也知道,她不能将这种真实的态度表现出来。
因为这不仅会暴露她对淳嘉莫得感情的真相,也是个很好的、博取袁太后同情的机会袁太后到底是自己不能生,还是因为扶阳端王体弱才没让正妃怀上,外界自然是无从得知。但这位太后肯定是想生却没能生得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抱养庶子的。
这其中的心酸,不需要讲述,都能想象。
云风篁在心中默数,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在异样的寂静里,幽幽道,“悦婕妤说的不对,本宫虽然没有怀孕过,日后怎么会没有孩子?本宫身为绚晴宫主位,绚晴宫中所出皇嗣,都是本宫的孩子。”
“正是如此。”袁楝娘一皱眉,还待说什么,这时候顾箴忽然开口,道,“悦婕妤素来心直口快,这话也没旁的意思,就是见懋昭仪不懂,给昭仪解释了下,昭仪可别误会。”
她边说边偷偷扯了扯袁楝娘的袖子,示意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越纠缠对她们越不利。
只是袁太后有时候都劝不住袁楝娘呢,虽然今日是袁楝娘主动邀顾箴一起过来的,这会儿哪里肯善罢甘休?
见状却是不予理会,哼笑道:“懋昭仪年轻,又没生养过,连孕中长斑这样的事情都不晓得。本宫真担心日后交给昭仪抚养的那些皇嗣,昭仪能不能养好?要知道皇家血脉,生而尊贵,遑论陛下膝下空虚,无论皇子还是皇女,可都是要紧得不
能再要紧。依本宫说,懋昭仪接这差使之前,还是掂量点儿的好!”
她这话用心非常的险恶,云风篁一个回答的不好,日后抚养皇嗣,养好了理所当然,养差了少不得被扣个“为了逞能罔顾皇嗣安危”的罪名。
只是云风篁素来狡黠,哪里是这么好被捉把柄的?
当下呵呵一笑,说道:“悦婕妤莫要担忧,婕妤可能怀孕次数还是少了点,所以经验有限:本宫这儿的伊御婉也是有孕在身,却迄今面庞光洁,肤白胜雪,瞧着竟比未有喜之前还容光焕发些。可见世间之人各不相同,也不是所有孕妇都长斑的,却非本宫对孕妇毫无了解呢。”
“只不过没想到伊御婉年纪轻轻的以前也没有过经验,孕中一切如常,婕妤都算过来人了却还会有这样的烦恼而已。”
虽然没故意咬重某几个词,但就字面也很难不让两位进宫近十年的妃子怀疑,云风篁是在影射她们的年纪。
“……”袁楝娘只觉得自己心口中了一箭,郁闷的没法说,不禁坐直了身子,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将伊御婉照顾的很好,而慈母皇太后没照顾好本宫么?!”
她这是打算胡搅蛮缠了。
云风篁差点没笑出声来,心道这真是个小傻瓜,就这么点儿水准还敢主动杀上门来:“悦婕妤真会开玩笑,谁不知道你之所以一直住在芳音馆,乃是因为慈母皇太后病着,要就近侍疾?难不成这些日子,竟是慈母皇太后抱病照顾你不成?”
袁楝娘:“………………………………”
她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想发作却又无从发作,想咽下去又实在不甘心,好半晌,才气冲冲的一拍桌子,也不跟顾箴打招呼,直接起身,走了!
被忽然扔下的顾箴:“……”
人正捧着茶碗呢,见状只得放下来,忍着尴尬同云风篁不咸不淡的道了个别,匆匆而去。
这两位前脚出了兰舟夜雨阁,后脚就一前一后的赶到了芳音馆袁太后早在袁楝娘坚持去云风篁那边“拜访”时就做好了收拾一地鸡毛的准备,这会儿见着侄女儿回来,眼皮一撩,道:“不是说要去跟懋昭仪好生亲近么?怎么这么会儿就回来了?”
她以为侄女一定会各种告状诋毁,结果袁楝娘踌躇了会儿,却没说什么,只沮丧道:“她那人说话不中听,我不耐烦待下去。”
袁太后颇有些诧异,挑眉道:“怎么个不中听法?”
“……”袁楝娘回想了下对话过程,恼羞成怒的一拂袖,哼道,“这人年纪轻轻就不能生了,见着我这等孕妇,怀的还是皇嗣,心里不痛快,说话就是不三不四!我也懒得跟她计较!”
完了就说觉得有点乏,要回房去小憩。
太后温和道:“那你快去罢,别累着了。”
正说着,外头就有宫人来禀告,说是瑶宁夫人追着袁楝娘来了,正在门口求见。
“我才不要见她!”袁楝娘闻言露出厌烦之色,说道,“木头一样,话也不会说,什么都要我冲在前面……早知道才不要她去!跟个废物一样!”
袁太后有点心累,已经懒得纠正她不该这么公然的说位份比自己高的妃子,尤其声音还这么大,估计外头顾箴都能听到了,只无力的挥手:“哀家知道了,哀家会打发她的……你要休息你就去罢。”
太后打点精神又双给侄女儿善后,兰舟夜雨阁这边,云风篁才回到楼上屋子里呢,就听到楼梯一阵响,小宫女上来禀告,说是皇后那边派了人来,道是纪太后打算过两日携公主郡主们去善渊观小住,问后宫的后妃们有没有想去的?
第一百十七章 恩科
云风篁听了这话觉得奇怪,道:“太后娘娘想带公主郡主们去善渊观小住,自去就是了,为何还要捎上后妃们?”
其实要是寻常人家,老夫人带女儿们去道观里住上几日,儿媳妇陪着理所当然。
但天家情况不同,且不说这种“老夫人”,宫里足足四位,有一位辈分还在纪太后之上,总不可能让“儿媳妇们”撇下袁太后曲太后以及太皇太后,专门陪着纪太后外出罢?
再者,纪太后性情高傲,对着嫡亲侄女的纪皇后以及纪暮紫还有几分心平气和,对于其他妃嫔,向来都没什么真心实意。
从前纪氏权倾朝野,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后宫对着纪太后不能不奉承几分也还罢了。
这会儿前朝后宫风头变幻,妃嫔们纵然不至于立刻翻脸,却也不需要跟之前那么讨好着。再加上淑妃馨妃相继出事,贵妃还在调养身体,悦婕妤有孕在身,适合外出的不过是瑶宁夫人、云风篁以及陆贾魏仨婕妤皇帝又不去的,一个出现失势兆头的太后,还不是皇帝的亲娘或者养母,能跟逐渐占据上风还年富力强的淳嘉比?
纪太后发出这样的邀请,就不怕皇后之外无人理会,徒然尴尬么?
“回娘娘的话。”小宫女抿了抿嘴,小声说道,“婢子以前听人说过,善渊观求子很是灵验,明惠公主殿下,就是母后皇太后去那边做了几回祈福道场后得的。那之前,母后皇太后吃了许多药,什么正方偏方都用了不知道多少,却始终没动静……约莫是这个缘故,母后皇太后才要问诸位娘娘去不去?”
其实如顾箴、陆婕妤贾婕妤这等老牌妃子,以前就去过,还不止一次,是不指望了的。
但可以带宫里人去。
毕竟宫嫔所出子嗣虽然不能跟亲生的比,在这个妃嫔陆续有喜、眼瞅着淳嘉膝下即将兴旺的时候,总比一无所有强。
“原来是为了求子。”云风篁笑了笑道,“这事儿本宫就没必要去了,你且下去问问伊御婉她们,想不想去罢。若是想去,本宫就去托了皇后娘娘。”
小宫女答应着下去传话,伊杏恩已经有孕在身,正全力以赴的保胎,又知道之前有喜的妃嫔,贵妃淑妃都没个好下场,悦婕妤也流过一次,那当然是紧跟着主位云风篁,云风篁不去,她也不会去。
至于其他宫嫔,倒是想去来着,毕竟纪太后在善渊观求子虽然就得了位公主,以淳嘉如今子嗣单薄的状况,不拘是男是女,肯定都会重视的。而作为生母,哪怕没资格亲自抚养呢,终归也算有了个依靠。
只是话到嘴边思及主位这两日的举动,又咽了下去:“妾身们怕打扰了母后皇太后,还是不去了吧。”
云风篁才跟袁太后脱簪请罪来着,也不知道对纪太后是个什么样的看法。
兴许此番不去道观,就有着疏远纪太后的打算?
那么宫嫔们哪里还敢跟纪太后一块儿去道观小住?
要知道绚晴宫这些人,皇帝只怕到现在就记得伊杏恩跟云卿缦还有曲红篆这么几个。但主动点名的次数不多,平素宫嫔们的侍寝,都是云风篁安排的。
道观再灵验,让主位不痛快了,直接当没这个人,压根儿不让皇帝召幸,还怎么怀孕?
故此私下商量了一阵,觉得还是不要冒险的好,便统统推辞了。
云风篁接到消息后微哂,让陈竹去回了皇后,说纪太后的好意心领,只是伊杏恩有孕在身不便移动,自己身为主位需要留下来照拂,而其他宫里人也不敢劳烦,故而就不去了纪皇后知道这消息后什么心情她也懒得管,却打发了人去看皇帝什么时候来兰舟夜雨阁。
她心心念念的得力臂助,可还在宫外候着呢!
这事儿要没皇帝开口,皇后铁定不会同意。
淳嘉帝次日下午冒着小雨过来,山间林木葳蕤,雨又不大,只听得婆娑声响,林下如丝如雾的一片空。皇帝故而没叫撑伞,就这么踩着院中的汀步石上了回廊。
他容貌俊朗身量颀长,是最好的年华里,又是正逐渐占据上风、意气风发的时候,步伐不免透着几分轻快。发梢眉睫衣上沾染了似雨似露的水珠儿,愈添了几分出尘。
蟹壳青缂丝织金常服濡.湿之后就成了黑色,望去宛如泼洒了点点墨迹。行走之间山风吹动大袖翻飞,仿若要乘风归去。
接到消息出来迎接的云风篁见着,忙上前拿帕子帮他擦拭,又叫人去熬姜汤来。
“哪里要这么大动干戈?”淳嘉笑着阻止,“大夏天的,就这么几步路,朕倒觉得这会儿淋着雨还清醒些,不然在醒心堂改了半日折子,昏昏沉沉的。”
云风篁嗔道:“陛下这么大了还这样胡闹,山间寒凉,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喝几口姜汤罢。不然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不止妾身这些人心疼,慈母皇太后她们,该多急?”
“爱妃这两日跟变了个人似的。”究竟年轻,江氏下手虽重,这么两晚上过去,再加上热敷之余上了药,云风篁面上痕迹已经淡却了不少,扑上两层脂粉,就看得不甚清楚了。
皇帝闻言垂眸打量她几眼,见她今日作的是桃花妆,比酒晕妆要淡一些,然而腮畔用紫毫沾金粉勾勒了缠枝藤蔓的图案,看似装饰,实则掩盖残存的瘀痕,心中有些好笑,伸指捏了捏她面颊,故意将一小串儿藤蔓给捏没了,道,“瞧着很有些古时候贤妃的气度了。”
这要是之前,云风篁就算也给他擦着水珠说心疼的话,那态度敷衍的,只怕他看不出来。
眼下虽然也不见得多真心,可至少眼角眉梢真有几分对他的关切哪怕皇帝心知肚明是装的可好歹愿意装了呀!
“陛下这话说的,既然入宫为妃,那当然要以古时候那些贤德后妃为榜样。”云风篁还不知道金粉被弄掉,瘀痕流露出来了点的事情,闻言落落大方道,“只是妾身年幼,入宫日子又短,一时半刻的学不好而已。如今陛下觉得妾身已经有了几分气度,可见妾身这些日子的努力没白费!”
淳嘉笑眯眯的看她:“嗯,爱妃这些日子挺用心的。”
用心的气他,用心的顶嘴,以及,用心的作妖……古时候贤德后妃要都她这德行,摊上的君王没有不少活十年的。
“谢陛下夸奖。”云风篁假装没听出来他的反话,顺势撒娇,“那陛下有没有奖励啊?”
说话间两人已然入内落座,淳嘉闻言微微挑眉,道:“你不是才在母后那儿得了东西了?”
“那是慈母皇太后给妾身的恩典。”云风篁振振有词,“妾身入宫以来总算叫慈母皇太后称赞一回,陛下都不鼓励鼓励妾身吗?”
她说着就露出不甚开心的神情,姣好的容颜作这样的神态,瞧着可怜又可爱。
皇帝含笑不语了会儿,见她真急了,撑着两人之间的小几探身过来扯袖子,这才说:“罢了,朕也赏你些钗环首饰的吧。”
“妾身是这种只会盯着陛下私库的人么!”云风篁忙说,“陛下许妾身其他事儿罢?”
皇帝斜睨她:“是谁才进宫的时候为了皇后赏的一支簪子愁眉苦脸,非要朕承诺给她补上才破涕为笑的?”
“才没有!”云风篁坚决否认,“妾身压根没提要陛下的东西,是陛下自己给妾身的!”
“嗯,你没有。”皇帝慢条斯理的吹着茶水,笑道,“但朕偏要计较,你怎么办吧?”
他今儿个似乎心情不错,装模作样的逗了云风篁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答应让江氏送些人到绚晴宫伺候,说她:“没见过你这么做妃子的,不说想方设法的伺候朕了,
却是想方设法的给朕找事儿做朕好容易料理了政务,难得来后宫歇口气,也叫你支使得团团转!”
“陛下辛苦了!”云风篁目的达成,事情却还没落实,就格外的殷勤,闻言忙起来给他捏肩,笑嘻嘻道,“陛下最好了!”
如此打闹了一番,她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问起皇帝,今儿个可是有什么喜讯?
“也还不知道是不是喜讯。”皇帝闻言安然一笑,也不隐瞒,“不过是跟崔尚书他们几个商量着,明年开恩科。”
国朝沿袭前朝,以科举取士。
读书人从县试起,经乡试到会试,层层选拔,方有资格一登金銮殿,参与天子亲自主持的会试,从此为天子门生。
淳嘉从登基到现在,主持会试已经很熟练了,只是之前他被架空着,名义上是他的门生,实际上天知道是谁的人。
这会儿终于在夺权上有了些进展,偏明年又不是会试之期,为防势单力薄夜长梦多,也只能加恩科,火速提拔人手了。
云风篁微怔之后就觉得这是应有之义,笑着恭喜他:“那妾身先祝陛下选得麟才,君臣同心,盛世常在!”
“听说你有个兄长读书不错?”淳嘉闻言笑了笑,忽然问,“前些年就中了举的,只是一直没来帝京参加会试?”
“……陛下说的是妾身的十三哥么?”云风篁愣了下,思索了一番才不确定的问,“妾身十三哥的确前些年就中了举,只是北地文风不兴,怕来了帝京之后,见着举国菁英露丑,故此踌躇。”
她说的十三哥就是她嫡亲的二哥,即小陈氏的丈夫谢细流,照大排行是十三。
因为不是长子,自幼被江氏压着用心进学。按照西席的说法,谢细流其实早三两年前就有着金榜题名的实力,但谢氏这种专心在桑梓发展的大族,一般把举人弄到手,也就是了,不会再进京考进士。
原因当然不是云风篁所谓怕来了帝京考不上丢脸。
而是一则在地方上,举人的身份已经足够骄行乡里,与朝廷命官称兄道弟。如谢细流这种嫡系子弟,在族中待遇不坏,基本上不会考虑离开家乡。可杏榜三年才多少人,去考中了却还是回家过日子,且不说朝廷不会允许这种事情,此举不啻是得罪众多落榜的考生,很是犯不着;
二则,举人已经可以授官。虽然京官跟肥缺轮不上,但偏远点的地方做个县令什么还是没问题的。
按照江氏跟谢蹇的计划,谢细流中了举之后,就跟着同胞长兄谢细叶接受一些家族事务,主要负责跟官府那边的联系,用心揣摩国朝为官之道……等他揣摩的差不多了,家里再出钱活动,让他去做上几任地方官。
这当然不是为了叫谢细流学以致用造福百姓,而是在保持家族声望的同时,积攒点儿家业。免得将来分家,作为次子分不到多少家产,日子不好过……
云风篁想到家中对这次兄的打算,就有些心虚,见皇帝颔首,便试探着问:“陛下怎么忽然想起他了?莫不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儿?那陛下千万容妾身求个情,妾身这十三哥为人颇有些耿直迂腐,行事虽然偶尔不讨喜,心却是真正好的。”
算算时间这十三哥没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在家里的活动下走马上任当县令了……该不会一到任就开始刮地皮,这就叫人告上来了?
他这么蠢的吗?
家里之所以安排他磨砺一番再出去,就是为了避免贪墨手段太差劲太露骨,来个鸡飞蛋打不说还带累家族名声啊!
栽这么快,简直不像是跟她一个娘生的!
正腹诽着呢,却发现皇帝似笑非笑的看她看得云风篁莫名其妙的,片刻,约莫是确定她不明所以了,皇帝才慢悠悠说:“你十三哥过两日差不多就到帝京了。”
第一百十八章 她不敢
“……”云风篁一怔,下意识道,“他来帝京做什……恩科?!”
见皇帝颔首,她心中一动,顿时想到之前晁静幽返乡的事情,难不成,那贱婢成功了?
这么说江氏亲自前来帝京,兴许也与此有着一定的关系?
不是云风篁轻看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但对于一个枝繁叶茂历来以在桑梓埋头发展的家族来说,个别族人的损失不管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利益上,他们都承担得起。
偌大家族不可能为了一两个人作出重大转变。
这也是云风篁想让北地诸族联合起来给自己做后盾,却从来没想过直接跟素来宠爱她的家人说,宁可撺掇公襄霄传话,让晁静幽出马去牵头的缘故。
作为被家族当嫡子教养出来的嫡女,她太清楚谢氏这种人家的观念跟思路了。
别说云风篁这个嫡女了,就算戚九麓那种宗子,也不是不能抛弃的。
当然她对此没什么怨恨的,因为审时度势下的断尾求生,本来就是大族们能够延续至今的原因之一,而她也好,戚九麓也罢,都是家族在乡里地位稳固的受益者。
像她这种苦心谋划算计家族的,云风篁自己都承认是比较没良心的做法……不过没良心就没良心吧反正她也没想过做个志趣高尚情操高洁的人……
谢氏子嗣众多,她家里那么多人呢,不出几个不孝子不孝女也不太可能啊……
想必列祖列宗都能够理解……
云风篁收回越发散漫的思绪,急速的分析着:如果只是江氏前来帝京的话还能说是当娘的放心不下女儿,撇了族中诸事来团聚。但连同胞二哥都来了,这可不是骨肉亲情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就好像当初她远来帝京时才十二岁呢,谢氏那么多人,谢蹇跟江氏腾不开身也就算了,她那四个同胞兄弟,谁还不能护送妹妹一程?
但她是一个人带着护卫丫鬟一干随从千里迢迢到帝京的。
原因很简单,谢氏不想将云风篁前往帝京姑姑家待嫁的事情,让外界误解成谢氏有意投靠翼国公府。
只不过是做父母的心疼孩子,不忍云风篁进家庙或者仓促再嫁,也不想她留在满城风雨的故里遭受种种攻讦,提前给了嫁妆打发去亲戚家自生自灭……这话谢氏没明说,却用行动转达出了用意。
谢氏可以容忍江氏亲自过来看望做了妃子的女儿,但绝对不会因为云风篁的缘故改变对谢细流原本的安排。
如今谢细流既然来了,不问可知,与整个谢氏接下来的打算有着紧密的联系。
就云风篁对家族的了解,那么最可能的就是晁静幽说动了他们。
他们不打算继续细水长流坚守桑梓下去了。
“也不止他。”皇帝微微颔首,侧面证实了云风篁的猜测,“还有你其他几个同族兄弟,其实本来应该跟令堂一同抵达帝京的,但令堂约莫是思女心切,路上嫌他们拖拖拉拉,轻装简从昼夜赶路,提前了好些日子到。”
“那陛下,到时候能让妾身跟兄长见一面么?”云风篁心念一转,笑眯眯道,“陛下可别说不许啊,不然您专门告诉妾身这事儿做什么?”
皇帝哂道:“朕这会儿不跟你说,回头你还不能从你姑姑那儿听到?”
“妾身的姑姑才不会说呢。”云风篁道,“毕竟不知道兄长过来,也还罢了。知道兄长人就在帝京,却见不着,何等难过?”
淳嘉哑然失笑道:“这还成了朕的过失了?”
“陛下最好了!”云风篁趴到他身上,
撒娇的扭来扭去,“就见一面……陛下就依了妾身嘛!”
“到时候你去问母后罢。”皇帝笑着任她纠缠了会儿,慢悠悠说,“就是皇后,进宫以来,不是大典宴乐,也没法跟兄弟照个面的,遑论私下里说说话了。这事儿朕也没法给你破例,要么你去说服了母后,母后同意,朕就答应。”
见云风篁立马垮下脸,从他身上跳下去,闷闷不乐的走到旁边了皇帝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母后难说话么?”
“陛下少给妾身扣这样的罪名了!”云风篁冷哼道,“陛下年富力强,所以偶尔有些事情明知道您不高兴,妾身也还能自恃您的宠爱胡搅蛮缠些个的。但太后娘娘年岁已长不说,难为这些年来为袁楝娘操心操劳得还不够么?既然连皇后娘娘都难以私下与娘家兄弟照面,妾身区区一个昭仪,去跟太后娘娘提这样的要求,岂不是跟袁楝娘一样,给太后娘娘添麻烦?”
“妾身既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兄妹团聚的机会,又不敢给太后娘娘雪上加霜……您说妾身怎么高兴得起来?”
“油嘴滑舌的没句真话!”淳嘉听着,含笑说她,“打量着朕听不出来你是在转着弯给楝娘上眼药么?今早朕去芳音馆陪母后用早膳,母后还提到你,说你知错能改,虽然性情跳脱些,终究少年心性,终归是个好孩子……结果一转头就故态复萌了?”
云风篁阴阳怪气道:“就悦婕妤的做派,还用得着谁给她上眼药?陛下若是厌弃了她,不需要任何人说任何话,治罪的理由一抓一大把!陛下若是一直由着她,天下人都来说她的不是,又有什么用?总归您是天子,您说了算!”
皇帝逗她道:“嗯,朕是天子,你就这么跟天子说话,该当何罪?”
“妾身不是说了?”云风篁斜睨他,“您是天子,您说了算!”
皇帝道:“到底伺候朕一场,也不好罚太狠,要不就贬为……”
见云风篁恶狠狠的瞪着他,撑不住笑出来,“真是朕说了算?”
云风篁嘟着嘴把头转开,不看他。
皇帝自顾自的喝茶,笑呵呵的,过了会儿,她才回过头来,哼道:“太后娘娘要带后妃们去善渊观祈福。”
“你想去?”皇帝不在意道,“那就去好了。那地方不算远,而且景致清幽,里头的人朕也见过,谈吐很是不俗,闲来无事去小住些日子也不错。”
“人家是去祈福求子的,妾身去了做什么?”云风篁没好气道,“妾身不曾怀孕过,而且日后也不会有孩子了……去看热闹么?”
皇帝含笑听着,末了道:“爱妃虽然不曾怀孕过,但日后怎么不会有孩子了?伊御婉不是已经有孕在身?”
“能一样么?”云风篁琢磨了下,觉得对于不能生的怨念实在没多少,以至于哭不出来,只得悻悻的放弃了趁机哭诉袁楝娘过分的打算,哼道,“陛下就是偏心。”
“怎么不一样?”皇帝呷了口茶水,淡笑,“朕也不是慈母皇太后亲生的,可跟亲生的有差别么?”
云风篁心头一喜,倒不是为了皇帝的安慰,而是有他这句话,只要这人不曾垮台,日后她收养的皇嗣,还能不效仿淳嘉对袁太后对她?
她于是总算露了笑色:“陛下说的是。”
因为谢细流还没到帝京呢,来了之后,少不得为明年的恩科准备为免打扰他,云风篁的打算是等明年殿试结束后再设法跟这兄长照面,要是实在不方便,其实不见也没什么。
毕竟她跟谢细流的关系,也没好到
非见不可的地步……
这当然不是兄妹俩昔年有着什么恩怨跟芥蒂,而是谢细流跟云风篁的年纪差距挺大的,他成亲的时候云风篁会走路没多久呢。虽是一个娘亲生的,其实相处时间少的很。
云风篁最亲近的兄长还是最小的胞兄谢细雨,两人共用一个西席,真正朝夕相处。
如谢细流,那都是逢年过节才一起吃个饭,平常在家里几天才在路上碰见个一回,聊天也说不到一起去论到对妹妹的了解跟体贴,谢细流其实还不如妻子小陈氏。
是故知道他没出什么岔子,云风篁其实不急着照面。
方才闹腾不过是习惯性的提要求罢了。
这会儿见皇帝没有松口的意思,也就先不说了。反正以后又不是不能提了这么着,云风篁接下来没再赌气,陪皇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掌灯时分,顺势说定了家里送近侍进宫的事情。
皇帝在是否准许后妃跟娘家兄弟团聚的事情上推给了袁太后,对于此事倒是爽快点头,让她只管去让皇后安排。
云风篁对他的爽快很是满意,用膳时却将伊杏恩以及另外两个好颜色的宫嫔唤了过来伺候。
当然,是那俩好颜色的宫嫔伺候帝妃以及伊杏恩。
末了就借口自己今儿个身体有些不适,让皇帝领了那俩宫嫔去过夜。
然后,她让人提着灯,连夜赶去宝瑟小筑,催皇后麻溜的把人给她弄进来!
这时候已经不早了,宝瑟小筑中却还灯火通明。
云风篁进门的时候还没在意,进去之后见着满地跪着的彩衣宫嫔,方知道皇后这儿正有着事情,不觉微怔。
“懋昭仪怎么来了?”纪皇后皱着眉,端坐堂上,正听着底下一个宫嫔哭哭啼啼的诉说着什么,听到底下人禀告,就摆手让她暂时止住,让人迎了云风篁进来,不冷不热问,“莫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娘娘,方才陛下说……”打着淳嘉帝的旗号,说完要求,云风篁好奇的看着宫嫔们,“这是?”
纪皇后没什么表情的道:“一些琐事罢了,怎么懋昭仪静极思动,想为本宫分忧么?”
“娘娘误会了。”云风篁笑了笑,为皇后分忧吗?她还真想分点儿宫权在手,可惜如今不到时候。
故此不动声色的解释,“妾身好奇罢了。”
皇后淡然道:“闻说陛下今晚在你那,你还是赶紧回去伺候着罢,不是本宫说你,这么晚了,这点儿事情你有什么等不到明日的,真等不到,打发个下人过来说一声也就是。哪有扔下陛下跑出来的道理?”
“陛下今儿个召了妾身的宫里人伺候,妾身却是无事一身轻才出来的。”云风篁道,“不然,妾身哪里敢怠慢陛下呢?”
皇后闻言也没说什么,只道:“你去罢。”
云风篁于是告退。
出了宝瑟小筑,她脸上颇有遗憾。
念萱注意到,小声问:“娘娘若是想知道怎么回事,咱们回头让陈竹去打听好了。”
瞧那阵仗,估计皇后想隐瞒,也不可能不透露出风声不对,皇后真想瞒,刚才也不会让她们直接进去。
然而云风篁摇摇头,叹息道:“不是这个,我只是想,要不是娘过来了,压着我改邪归正做个符合太后陛下喜好的妃子,我怎么可能这样安安静静的?”
她从进宫以来多热闹啊……
就这么几天,还真有些静极思动了。
可惜,亲娘还在,还约了下回见,她不敢。
第一百十九章 感觉错过一万两金子!
摄于亲娘的威严,云风篁遗憾的放弃搞事情的打算,老老实实的回到兰舟夜雨阁,老老实实的安置。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念萱私下叮嘱,次日云风篁陪皇帝用过早膳,将人送走,陈竹就摆着拂尘上来禀告,说是打听到昨儿个那些宫嫔在宝瑟小筑做什么了:“玉振宫跟染湘宫没有主位,辗转得知母后皇太后要带人去善渊观求子,就一起去了皇后娘娘跟前祈求。”
云风篁笑着问:“那皇后娘娘答应了没有?”
陈竹道:“皇后娘娘起初不太肯,因为善渊观地方也不是很大,怕去多住不下。可一干宫嫔哭着跪求,皇后娘娘也觉得为难,后来奏报到母后皇太后跟前,决定给这两宫各三个名额。”
三个名额其实不算少了,此番随纪太后去善渊观祈福的后妃里,除了皇后位份最高的瑶宁夫人,也不过带上四个宫里人而已。
问题是,有主位的宫里头,带谁不带谁,自有主位做主。落选的就算心中不忿,有主位看着,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这俩宫是没主位的,之前为了参与祈福,齐心协力到宝瑟小筑央求也还罢了。
如今为了这三个名额,怕不是立马就能翻脸,当场插姐妹一刀?
云风篁所以哂道:“母后皇太后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宫嫔们这样计较。”
“就这么一晚上过去,玉振宫就出了好几个宫嫔吃坏了肚子,卧榻不起。”陈竹不敢像她这样直言纪太后居心叵测心胸狭窄,不愿意带两宫宫嫔一起,却用这种方式挑拨离间,存心不让人家好,只叹口气,“有一个特别严重,医女连药都不敢开,刚刚禀告到皇后娘娘跟前,也不知道会不会派太医过去。”
这宫里低阶宫嫔若是没有靠山就是这样的悲催:首先生病了只能找医女,这还得主位或者皇后帮忙找,自己去寻医女,人家愿意不愿意帮忙看,那得看碰见的人心善不心善;其次医女要是看不好,那还得主位或者皇后做主,才能找太医。
但这不是说上头晓得了就一定会吩咐太医过来。
倘若觉得麻烦,一句“先让医女瞧着罢”,那么生病的宫嫔只能自生自灭。
而且这种事情哪怕后来翻出来,都不能说做主的人不对。
毕竟默认就是,太医乃是给帝后诸妃这些真正的贵人们诊治的,低阶宫嫔没有资格让他们亲自出马,压根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
“皇后娘娘向来宽容大度。”云风篁轻笑一声,扫一眼陈竹,淡淡道,“这么点儿小事,随口就吩咐了,不会不让太医去的,反正又不是皇后娘娘亲自去看望。”
“蔡宝林不过宫女出身,淳嘉三年偶然侍奉了陛下才住了染湘宫。”陈竹心思被看穿,讪讪一笑,小声道,“哪里担当得起皇后娘娘亲自看望呢?”
又躬了躬身,小声道,“奴婢代蔡宝林谢过娘娘恩典。”
云风篁懒洋洋说:“谢本宫什么?太医是皇后打发过去的,又不是本宫。”
她知道这蔡宝林多半跟陈竹有什么关系,不然也不会趁着禀告的时候提起来,遂问,“你们以前一起共过事?”
“奴婢才进宫时跟着的师傅十分严厉。”陈竹低头道,“那会儿蔡宝林是吴嫔跟前伺候的,吴嫔为人谨慎小心,对身边人也好,所以她日子过的不坏……见奴婢年纪小,常有照顾。后来吴嫔没了,蔡宝林被分到淑妃娘娘宫里头。没多久,不知怎的,就服侍了陛下……”
说到此处,他迟疑了下,复道,“宫里头都说淑妃娘娘仁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反正蔡宝林侍寝过后,按着规矩该是采女的,可淑妃娘娘似乎
帮忙说了话,最后给了宝林。但后来陛下再没提过她,就一直是宝林,直到现在。”
云风篁嗯了一声说:“既然是淑妃推荐给陛下的人,怎么会在染湘宫?”
“说是蔡宝林的位份定下来的时候,说到住处,淑妃娘娘跟陛下说笑,提到染湘宫的一处景致跟蔡宝林闺名里重了字,可见有缘。”陈竹道,“淑妃娘娘就说,那地方合该是蔡宝林的……陛下对这种事情向来不是很在意,随口答应了。”
“对了,吴嫔是谁?怎么没有的?”云风篁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问,“本宫进宫也算有些日子了,却没听说过?”
陈竹叹口气:“那是陛下大婚时候,连同诸礼聘的贵女们一块儿进宫的采女之一。奴婢斗胆说一句,论美貌比娘娘也只差一点儿了!性情也是温顺体贴,不争不抢寡言少语的那种,宫里头不说人人喜欢她,总归没什么厌恶的。”
“约莫是这个缘故吧,陛下那会儿除了悦婕妤还有淑妃处,去的比较多的就是她那儿。”
“然后淳嘉二年的中秋家宴上,莫名其妙冲撞了悦婕妤,被悦婕妤当众打了七八个耳光不说,还叫人将她拖到斛珠宫,扒……扒光了外裳扔进荷花池,叫宫人拿了弹弓,用弹丸打她取乐。”
这番折辱并不致命,吴嫔当时没死。
闹到后半夜,中秋宴散了,皇帝照例去中宫留宿,是已经回到春慵宫的袁太后得知消息,命近侍蘸柳赶过去阻止,拿了衣裙叫吴嫔换上,好言安慰了一番送回住处。
因为当时很晚了,袁太后精神不济,也是怕闹大之后侄女儿要受重罚,打算次日再好好处理的。
结果吴嫔回去了沐浴更衣,换了套簇新的衣裙,挥退左右,直接一根绳子将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云风篁笑着道:“这悦婕妤挺会玩啊。”
陈竹吃不准这主子的心思,赔笑道:“悦婕妤也就能拿捏一下吴嫔那样的苦命人,碰见了娘娘这等福泽深厚的,可不是只能自讨苦吃了?”
“你去看着点那蔡宝林罢。”云风篁瞥他一眼,笑了笑,“若是皇后不给她传太医,你就自己去太医院那边用本宫的名义传话……开销也记本宫账上就是。”
陈竹连忙谢恩。
云风篁又问:“悦婕妤回去之后竟然一直安安静静的么?”
“也不是没闹,只不过是跟瑶宁夫人闹内讧了,慈母皇太后都差点没圆场下来。”陈竹小声说,“瑶宁夫人此番决定带人随母后皇太后去善渊观祈福,好像也是想趁机避一避她。”
“瑶宁夫人也是想不开。”云风篁乐道,“找谁合作不好,找袁楝娘?”
做袁楝娘的队友有多惨,看袁太后跟淳嘉帝就知道了这么明晃晃的拖后腿的战绩在,顾箴也是傻了,竟听她的一块儿到兰舟夜雨阁找麻烦。
这不,麻烦没找成,反而落了一身的不是。
不过云风篁也觉得奇怪,“袁楝娘只跟瑶宁夫人闹,竟然没跟太后提本宫吗?”
陈竹笑着道:“奴婢想着她就算想提,又哪里有脸提呢?娘娘给她做脸,说她这些日子在芳音馆都是为了伺候慈母皇太后,结果她私心里却是觉得是在芳音馆叫慈母皇太后抱病照顾她的……纵然慈母皇太后慈爱,但陛下也是纯孝,若知她这般对待慈母皇太后,岂能不生气?”
云风篁意外道:“陛下平素对这青梅可是宠得很,本宫调侃几句都不让的,话赶话的那么几句,她有什么好怕的?无非说本宫蓄意谋害她就是。”
反正她跟袁楝娘互相攻讦不是一次两次,太后母子心知肚明她们之间的恩怨,以及都巴不得对
方不得好死的心情。
“其他事儿也还罢了,涉及慈母皇太后,陛下却也不许悦婕妤太过胡闹的。”陈竹小声说,“奴婢听人说,悦婕妤才进宫的时候,被皇后娘娘教训了,那会儿许是年轻受不住,跑慈母皇太后跟前大吵大闹,将满屋子瓷器都砸掉了……后来陛下知道后,直接问她要不要送她回去扶阳郡?”
“后来还是慈母皇太后主动表示不介意,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那之后,悦婕妤在慈母皇太后跟前虽然想闹还是闹,却也不敢太过分了。”
云风篁回忆了下自己进宫以来所了解的袁楝娘,还真没看出来她在慈母皇太后跟前的“不敢太过分”。
不过陈竹年轻,之前地位也不高,辗转听到的消息八成也是添油加醋的版本。
她揣测淳嘉应该为袁太后警告过袁楝娘,以至于袁楝娘不敢让皇帝知道她对袁太后的不孝虽然满宫里就没有一个认为她孝顺过袁太后但从袁楝娘迄今的行为举止来看,皇帝警告的方式恐怕也是委婉的含蓄的。
袁楝娘只怕压根不觉得是被迫尊重袁太后,而是为了她爱的霁郎所以维护袁太后。
当然这不关云风篁的事情,她也懒得管人家青梅竹马之间的官司,却琢磨起了淑妃、吴嫔还有蔡宝林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表面上看起来,淑妃跟吴嫔是没有直接联系的,蔡宝林也是在旧主没了之后,恰好被分配到彤霞宫,又恰好伺候了皇帝,继而分到染湘宫,从此与淑妃没了瓜葛。
但云风篁不相信会这么巧淑妃又不是她云风篁,出身尊贵,位份高,一进宫就是四妃之一,陪嫁大把。
以她的位份,入宫之后服侍的人更是浩浩荡荡。
就算皇帝去彤霞宫的时候她恰好身子不适,要推荐其他人代为侍寝,不说彤霞宫的众多宫嫔,就说她左右宫女,选谁不好选一个后来人?
就算蔡宝林生的格外美貌……但这种可能性其实不是很高。
因为从皇帝临幸比较多的吴嫔,以及目前在低阶宫嫔里比较得到皇帝垂青的伊杏恩,还有同样从低阶宫嫔升起来的云风篁自己来看,皇帝对袁楝娘是不是真爱、有几成真爱且不说,他毫无疑问是喜欢美人的。
而且经过宫廷的熏陶,他眼光还很刁钻,一般的美人他根本看不上。
蔡宝林如果容色真的特别出挑的话,做了宫嫔之后怎么会再也没侍寝过,几年过去了还是宝林?
所以在云风篁看来,淑妃推荐蔡宝林侍寝成为宫嫔这事儿就透着古怪。
就她所了解的淑妃的脾性,她不相信这是一时兴起,八成有什么打算。
而且蔡宝林被安排在染湘宫这么些年一直不声不响的,要不是这次着了道儿性命垂危,偏生陈竹跟她有旧过来提起……后.进宫的妃嫔固然一无所知,纪皇后等人怕都想不起来了。
嗯,陈竹跟蔡宝林有旧?
也许这也是淑妃安排的呢?
云风篁目光闪了闪,心道,既然淑妃去了,同为云氏姐妹,淑妃生前未用上的那些安排,合该由她这个族妹代为继承是吧?
她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淑妃这种大婚时候进宫的老人,又是翼国公的嫡女,在宫里这么些年,能不留几手?淑妃自己死了用不上了,可云风篁不一定用不上啊!
早知道,当初人才没的时候,就该借着同族姐妹这层关系,将彤霞宫近侍弄几个过来,好生挖掘下。
当然这也是她当时还抱着及时行乐随时去死的心态没在意。
这会儿想想,简直错过一万两!
第一百二十章 乐春会晤
翼国公府在绮山的别墅唤作咸歌别院,取前朝“咸歌太平日,共乐建寅春”,正堂就顺理成章是乐春堂。
乐春堂临水而筑,引山溪潺潺,萦绕四周,只留了汀步石出入。
这季节荷花开的正好,荷香夹着水汽儿,充盈满室。
云钊负手立于窗前,远眺山林,忽然就想起了长女小时候的一点事情。那时候先帝孝宗刚登基,他是托孤重臣之一,忙的不可开交。
纵然来避暑,也无暇前往后院。
云霜腴彼时年岁还小,思念父亲,趁翼国公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乐春堂探头探脑,结果不当心掉下了溪水……
他那时候总觉得等忙过了这么一段,等天子地位稳固,生杀予夺御极宇内,他也就能对得起神宗皇帝的托付,挂印而去,用余生补偿妻子儿女。他以为来日方长,所以得知消息后,竟只命人将云霜腴送回后院,交与夫人看顾。
甚至事后得知云霜腴着了凉,发起热,却因行宫之中孝宗与邺国公起了冲突,匆匆而去圆场,不曾前去探望。
翼国公夫人为这事儿是怨他的,也怀疑他不重视嫡女。然而云霜腴却总是帮着父亲说话,她奶声奶气一本正经试图说服翼国公夫人的样子翼国公只偶然见过一次,其余大抵是女儿入宫之后,妻子偶尔的念叨里。
其实云霜腴并不想进宫,但云氏一族从开国就是重臣。
神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将孝宗皇帝托付给了云钊。
可是孝宗郁郁而终,到死都没做过几件顺心的事情云钊所以一直觉得对不起神宗跟孝宗,他曾在神宗皇帝的病榻前发誓,一定会辅佐好孝宗,结果孝宗连个子嗣都没有。淳嘉帝虽然不是孝宗的亲生骨肉,可正式过继的嗣子,终究是孝宗的后人。
那时候淳嘉才来帝京登基,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后宫从太皇太后到母后皇太后再到纪皇后,都是纪氏女。
可想而知他们母子在宫里该多么艰难。
纪氏打着太皇太后的旗号,以新君年少,宜先入学而不是贸然临朝的借口,根本不让皇帝接触政事。长此以往可想而知,诸臣连跟皇帝递个话都不成,遑论日后拥护天子?
这种情况下只能送亲生女儿入宫,以沟通内外。
云钊恪守这般时候的规矩,尊重正妻,重视嫡出,侍妾通买卖,对于庶子庶女的情分向来不深。他起初是想让庶女入宫的,可平素内宅全权交给正妻,从不过问。等需要送女儿进宫里去了,才发现几个年岁合适的庶女,都在严苛的规矩下养得畏畏缩缩,难成气候。
若是进了宫,怕是在三代纪氏女的手底下走不出几个回合去,徒然送人头。
正为难的时候,云霜腴站了出来,主动提出为父亲分忧。
云钊惆怅的想,如果不是进了宫,这个嫡长女会怎么样呢?她会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为他生儿育女、孝敬公婆、友爱手足,这些对于云霜腴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翼国公府的权势,她会过的很好。
逢年过节还能带上儿女回国公府省亲。
那些外孙外孙女会跟小时候的云霜腴一样,偷偷摸摸跑来乐春堂附近,在及膝的溪水里嬉戏打闹,将安安
静静的正堂吵的一团嘈杂。
然而云霜腴进了宫,纵然咸歌别院跟绮山行宫近在咫尺,却从此再也难以踏入一步。
她也怀孕过,但没成形就小产了。
对诸太后孝敬,对皇帝的弟妹和气……最终却还是香消玉殒,至今都不知道是什么死的?
云钊理解淳嘉的难处,虽然消暑宴后这位开始亲政,到底纪氏当权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皇帝现在远远没到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地步,按照他所处的环境,他做的其实很好了。
可云钊仍旧觉得难言的悲怆。
云氏一脉在前朝时候就有着封爵,神宗托孤的时候专门给他改封了翼国公。
……是希望他能够为新君羽翼。
他迄今都在努力着,最惶恐去了地下无颜面对先帝,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然而他以后见了云霜腴,难道就能面对么?
“国公爷,江夫人来了。”下人的禀告打断了云钊的思绪,他合上眼,定了定神,睁开时,已然一片冷静,沉声吩咐:“请!”
江氏领着小陈氏跟清人踏入乐春堂,一眼看到高踞上首的翼国公。
这位国公爷算着年纪比她还小两岁,江氏仍旧满头乌发,翼国公两鬓却已现霜白。
是长年操劳国事所致,还是不久前的丧女之痛……江氏心里淡淡的揣测着,上前行礼。
翼国公语气平静的叫了起,又请她坐下,旋即和气的询问江氏在咸歌别院住的可还适应?有什么要求尽管跟翼国公夫人说,下人怠慢了也尽管提。
“此番乃是与国公爷告辞的。”江氏笑了笑,说道,“家中小儿及诸子侄读书多年,一直踌躇不敢下场会试。前两日陛下为贺慈母皇太后,特许开恩科,子侄徘徊多年,终于鼓起勇气动身,不日就将抵达。这些日子,民妇婆媳已然十分打扰府上,哪里再能让他们也来叨扰府上的清净呢?”
看似寻常寒暄,其实不动声色之间已然过了一招:翼国公一上来就慰问客人,客气之余,不乏有着借助主人身份对江氏进行心理上压制的用意。他本来就位高权重,这会儿江氏婆媳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又哪里来的资格对主人家不敬?
若是江氏心智稍弱,说不得气势被夺,接下来也只能被翼国公牵着走了。
索性她来之前就考虑过,直接说正打算搬走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提到她的子侄们将参加明年的恩科,而且,马上就到以北地跟帝京的距离,如果江氏是恩科消息才出来的时候就通知的话,只怕消息如今还没传回去呢!
所以江氏的子侄们,只可能是早就料到明年有恩科,提前动身!
这点对于熟谙庙堂的人来说不难猜,消暑宴后皇帝亲政,看似赢了一局,但扶阳王一脉几代单传,皇帝生父早丧,没有叔父兄弟乃至于姐夫辅佐,母族袁氏曲氏都不足以在庙堂上声援他。
单靠翼国公府独木难支。
最迅速最便利的充实实力方法,就是开恩科,火速录取一批门生,以丰羽翼。
实际上不止谢氏子弟,从皇帝亲政的消息传开起,举国都有许多士子,紧赶慢赶的来帝京
要是猜错了皇帝没能争取到加开恩科也不过白跑一场,要是猜对了,那说不得就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毕竟这种忽然加开的恩科,很多士子因为路程远、消息接到的晚,压根来不及参加。
这样已经间接淘汰掉一批竞争对手了,遑论中榜之后,寻常时候,新科进士也都是以观政为主,外放也都是县令起步,不会让他们轻易接触到真正的核心权力。
可如今皇帝急需人手,肯定不会让他们慢悠悠的熬资历这点参见孝宗时候的韦长空,天子亲自保驾护航,变着法儿的提拔。
对于绝大部分士子来说,这绝对是天上掉馅饼,可遇不可求。
翼国公这些日子给不少心腹透过口风,当然纪氏、摄政王之流肯定也没少做动作。虽然这是当今天子头一次真正亲自主持的春闱,但顶着天子门生的一群人里最后有多少忠诚于天子,君臣之间还有一场较量。
但谢氏按理来说不属于这种先知先觉的人家,他们只是地方上的大族而已,在庙堂上压根没人。
如今却能够参与进来,可见族中有着窥一斑而见全豹的人才。
绝非寻常乡野人家。
翼国公目光微凝,抚了把颔下短髯,微笑:“久闻夫人贤德,族中子弟,必然也是芝兰玉树。算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令爱更是过继与我云氏,两家怎么都不是外人。既来帝京,何必还要见外的另择他处?就在敝府,也方便有个照应。”
“国公爷谬赞。”江氏柔声解释,“谢氏久在边塞远地,礼仪疏漏,族中小儿顽劣,野性难驯,恐怕冲撞贵府。说起来,这些日子,已然给府上添了不少麻烦……”
双方接下来就谢氏子弟要不要借住国公府进行了一番客套寒暄,末了,在江氏的坚持下,仍旧决定过两日就搬出去她已经在附近买了一座别院,并且派人前往帝京物色合适的屋子等回去帝京之后,汇合了谢氏此番下场的子弟,再一起到国公府拜会。
敲定这事儿后,互相吹捧了一番对方子女的聪慧机敏、孝顺体贴,翼国公看看时间差不多,也就端茶送客。
江氏回到客院,早就等在这儿的谢氏赶紧迎上来问:“怎么样?”
“已经说定了。”江氏对她点点头,安抚道,“国公爷愿意见面就肯定打算谈,否则以国公府跟我谢氏之间权势地位的悬殊,他若不愿握手言和,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事情也没这么简单,之前淑妃去后,韩氏婆媳到兰舟夜雨阁跟云风篁会面,那叫一个仓皇灰败。结果转头云栖客就差点一刀宰了云风篁这种大户人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玩的向来娴熟。
江氏自己就是这种人,当然明白翼国公今日暗示的和解不一定可靠,也有可能是为了稳住她,方便私下下暗手。
不过这没关系,她既不信任云氏,也不打算当真就这么善罢甘休翼国公夫妇忘不掉嫡长女的死,她还揭不过自己女儿被坑进宫还失去生育能力呢!
她要的只是翼国公的场面上表态,然后好给自己女儿改人设而已。
此刻三言两语敷衍了谢氏,将人打发走,复问留守的清都:“给风篁的人都齐了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公主婚事
两日后,兰舟夜雨阁,云风篁看着面前的八人,心中十分满意。
亲娘还是爱我的。
清字辈的大丫鬟,江氏这回远道而来统共就带了两个,结果清人跟清都送了进来不说;候补清字辈的二等丫鬟也给了四个,分别叫做红萼、丹萼、赤萼跟朱萼;此外还有江莱、谢横玉俩妈妈,是她这儿急需的生养过来人这阵仗基本上将江氏此番远来带的人手里能干的一网打尽了。
“因为之前动身的仓促,夫人轻装简从赶路,身边人手也不多。”清人还解释,“而且夫人觉着,咱们到底一向在北地,对于宫廷情况不是很了解。娘娘要补齐近侍,也该用些在宫里伺候日子久的,多少懂些忌讳,也能带带婢子这些人……若娘娘觉得还有什么欠缺的,日后递了话出去,家里再想法子。”
又补充,“因着十三公子他们来帝京赶考,接下来纵然夫人会回去北地,十三少夫人却肯定会留下来的。”
云风篁颔首:“都听娘的。”
这八个人她都不陌生,如江莱跟谢横玉,一个是江家家生子,一个是谢氏家生子,都是看着她这位嫡小姐长大的。清人清都更是打小照面次数比几个胞兄还多。唯一略疏远些的,就是红萼丹萼朱萼赤萼四个,但也算眼熟。
如此名字都是喊惯了的,也懒得再改,稍作寒暄,就说起正事:“本宫这儿其他还好,虽然自从皇后娘娘专门拨过来的两个近侍相继出事,颇有些手忙脚乱,总归勉强应付了下来。就是伊御婉,这是怀了皇嗣的。偏本宫跟她都年轻,也不懂什么。这些日子就是听着太医还有回忆从前娘体贴嫂子们来,这事儿却得两位妈妈多上心了。”
江莱跟谢横玉异口同声说是分内事,短暂的商量了下,决定让江莱去伊杏恩跟前伺候,就近照顾这位给她家小姐生儿育女的宫嫔。
而谢横玉则留在云风篁身边提点。
至于其他人,清人清都理所当然补了熙乐熙景的缺,又从小宫女里提拔了两个瞧着机灵会来事的,改名清许跟清寒,补齐了四个大宫女的名额。
至于原本领大宫女的流虹同念萱,叫江莱跟谢横玉一个人一个瓜分了实际上云风篁早就觉得这两人不适合做近侍,念萱就不要说了,忠心有余而能力不足,但懂得药理跟一些浅显的医术,给江莱这个要去服侍伊杏恩的妈妈打下手最合适。
至于流虹,这人会到云风篁跟前颇有些因缘巧合,云风篁也吃不准她同皇城司有没关系,有多少关系。但观其行事,只能说中规中矩。为人又是沉默寡言,哪怕被提拔成近侍了,也没有多少主动跟主子靠拢的意思。
不管这是性格造成的,还是主观上不愿意同云风篁亲近,总之云风篁要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一早不会忍她了。
如今得了娘家赞助,却也不好直接把人赶走,到底是在小蓬莱帮过她的人,当初也是打着这个旗号跟皇后要人的。结果娘家才送了人进宫,就将人下了一等大宫女,还没个好安排,未免显得过于刻薄寡恩了。
故此让谢横玉带着,一来便于监视;二来这是云风篁亲娘跟前来的妈妈,还是绚晴宫迄今唯二的过来人,日后必然也是要伺候有孕宫嫔、进而照顾皇嗣的。流虹给她打下手,说不得往后就能做皇嗣身边人,这怎么也不能说云风篁
对她不好了。
这一番人事变动,兰舟夜雨阁少不得忙乱上些日子毕竟清都等人虽然能干,之前一直在谢氏这么个偏安一隅的大族里头做事情,接触的人家里,最高的也就是谢氏而已。这会儿忽然进了宫,需要学习跟适应的多了去了,还得跟陈竹等宫侍互相磨合,了解绚晴宫的具体情形……
饶是云风篁在陈竹等人面前威望足够,让他们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不敢跟新来的心腹们作对,彼此都算配合,前前后后也花了七八日光景,兰舟夜雨阁内外才有些样子。
这时候纪太后都带着去善渊观祈福的人回来了。
按照规矩,太后出入,之前留守行宫的妃嫔合该前往宫门口迎接。
然而云风篁听着太后回来的时辰,正打算挑一套衣裙头面呢,纪皇后就打发了人来告知,让她不必去了。
理由是纪太后路途劳累,凤辇不在门口停,直接回去住处,故此免了众人请安。
云风篁会信这话才怪,她面上和和气气的打发了皇后跟前的小宫女,转头就跟清都清人说:“怕是此番祈福出了什么岔子。”
清人抿嘴笑:“听小陈总管说,出发前玉振宫跟染湘宫的宫嫔们就闹了一场,纵然最后有六人脱颖而出跟了去……能在行宫闹,也能在道观闹呗。只是婢子有些不解,听闻纪氏三代凤主,都不是绵软的性儿。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难不成还弹压不了几个宫嫔?”
“约莫不是宫嫔,是妃子之间闹上了?”清都猜测,“瑶宁夫人似乎也不是好脾气呢?”
云风篁摇着团扇笑:“那顾箴的确不是什么好脾气,不过也算不得无理取闹……贾婕妤陆婕妤魏婕妤这三个,没有相当的原因,怕也不敢贸然挑衅她。罢了,咱们在这儿猜来猜去,还不如使人打听下呢,毕竟这回去了这么多人,没准就有消息传出来的。”
结果陈竹受命出去兜了一圈,还真打听到了!
而且要不是打听到,云风篁主仆万万猜不着缙云公主要跟纪明定亲了!
纪太后对外的说辞是他们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这回去善渊观请观主给公主算姻缘,恰好应了纪明,而公主也愿意,所以顺理成章的定亲。
但陈竹小声说:“听去祈福的人私下透露,这都是幌子。乃是因为公主殿下外出游玩,彻夜未归,被发现时,正与那纪明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太后气得在善渊观里直接病倒了,为保公主名节,这才强撑着按时回来。”
“竟有此事!”云风篁大为意外,虽然她之前就晓得,明惠、缙云以及纪明之间的关系颇为尴尬,明惠一心一意爱慕纪明这表哥;纪明却以貌取人的紧,对嫡亲表妹明惠不甚感兴趣,更爱逗弄美貌的缙云公主;缙云公主呢,对纪明的撩拨也不算无动于衷,可她年纪虽然还没云风篁大,久在宫闱却也不傻,知道自己虽然也是纪太后跟前长大的,却压根不能跟明惠这亲生女儿比。
反正在云风篁看来,缙云公主就算喜欢纪明,在明惠公主母女明确放弃纪明之前,也不会做什么的。
甚至纪明主动找她时,她还会刻意回避,免得惹了嫡母不喜。
这会儿怎么会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最关键的是,纪明之前因为皇帝落水之后彻查“行
刺”之事,与兴宁伯的侄子袁棵一块儿下狱,后来虽然在两家长辈的哀求、以及皇帝的思虑下得到释放,却也立刻被海西侯带回帝京闭门反思……何以忽然出现在绮山不说,还跟公主在外相处了一晚?
云风篁想了想,就问陈竹,“可知道明惠公主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一直没露面,说是在道观祈福时吹了冷风病倒了,所以在养病。”陈竹神情微妙,“就是缙云公主殿下跟纪明那事儿出来后的次日早上病的。”
这可病的真是巧。
主仆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云风篁没什么诚意的叹口气:“可怜的公主殿下。”
其实叫云风篁说,站在公主的立场上,不管是哪位公主,嫁纪明有什么好的?
不说如今纪氏已现颓势,就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天子尚且战战兢兢,何况公主?过门之后别说摆金枝玉叶的款,不被纪氏压着磋磨就不错了尤其纪明身为嫡出幼子,就云风篁跟他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是个被捧着长大的主儿,压根不懂得体恤人。
这从他三番两次当众嫌弃明惠公主就看得出来,他心里对于皇权压根没什么敬畏。
孝宗骨血在他眼里并不值得敬畏,倒是他自己很需要我行我素的自在,一点儿也容不得别人违逆他。
不然纪太后这亲娘会不成全了亲生女儿的心愿?
如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缙云公主以及纪明这对有情人如愿以偿……反正在云风篁看来这对明惠公主是件好事。
当然明惠公主自己未必这么想,这个云风篁就不管了。
这又不是她女儿,再怎么哭天喊地她也不心疼。
这要是她女儿,她早就学江氏大耳刮子扇过去了朝野上下多少青年才俊,有你这么眼瞎的么!
不过这天皇帝过来后,云风篁仍旧旧事重提:“陛下当初说,不欲明惠公主殿下下降纪明,如今这事儿可算成了!妾身是不是该恭喜陛下?”
“纪明志大才疏品行不端。”淳嘉闻言,微微笑着,面上是惯常的温文尔雅,语气却透着凉意,说道,“何德何能尚公主?”
云风篁一怔,道:“可是行宫之中已经传遍……”
“朕刚才已经叫人将诋毁公主名节的宫人杖毙了。”淳嘉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爱妃素来聪慧,可别叫区区谣言迷惑了才是。”
“……是。”云风篁心道这会儿纪太后的脸色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嗯,这么着,难道是纪太后故意将缙云公主撮合给纪明的?
只是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难不成是顶不住明惠公主痴心不改的央求?
她稍微走了下神,忽听淳嘉说道:“不过明惠她们有这点大,婚事的确该相看起来了。也是朕这做兄长的疏忽,见母后她们没提,也就没说。未想就被奸人惦记上了……未知爱妃可有什么建议?”
我?
云风篁愕然,我给公主们建议驸马么?
陛下您怕不是对妾身有什么误解?
妾身在帝京三年,要是够资格了解配得上尚主的贵胄子弟,还用得着主动讨好个国公府庶女???
啊等等……
她推辞的话才到嘴边,忽然想到一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尚主之议
云风篁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道:“妾身没进宫前久在宫闱,对于帝京的青年才俊却没什么了解。不过过几日妾身娘家兄弟即将抵达帝京,他们都是来应考的,落脚之后来往的想必也是芝兰玉树,若是陛下许妾身与他们稍作团聚,兴许可以打听下?”
淳嘉淡淡“嗯”了声:“爱妃少年离家,跟骨肉亲人许久未见,也是可怜,虽然宫里头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朕特许这一次罢。”
皇帝这晚兴致不怎么高,说了这事儿也就让摆膳,完了安置云风篁特特安排了云卿缦侍寝,皇帝闻言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喜欢云卿缦,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喝完茶就去了云卿缦屋子。
“娘娘,这事儿有些麻烦,咱们还是不沾手的好。”他走后,清都等人上来伺候,小声跟云风篁说,“毕竟明惠缙云两位公主殿下都喜欢那纪明,陛下强行拆散他们也还罢了,到底是金枝玉叶,下降了其他人却过的心里不痛快,能不怨上您?到时候只怕驸马家里伺候的艰难,也要怪您多事。”
云风篁呷了口茶水,安然道:“躲开干什么?”
她示意两人去检查一下门窗防止被人听壁脚,末了小声道,“我倒是希望家里这次来的几位兄长争气点儿,能够入了陛下的眼,成功尚主呢!”
“尚主?”饶是清都清人一向知道自家这位小姐颇有城府,闻言也不禁一惊,异口同声道,“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她们小看谢氏,可当初翼国公世子云栖客想娶云风篁,翼国公夫妇尚且瞧不起谢氏,死活不答应呢!
哪怕天家公主嫁谁都是下降,可按照本朝约定俗成的规矩,驸马一向只在重臣勋贵家的出色子弟里选择扃牖北地的谢氏,从国朝以来,最显赫的官员也不过是知府,那还是偏远的下府。
这么点儿底蕴在地方上坐镇已然足够,想让天家公主下降怕不是想多了?
“怎么不可能?”云风篁眯着眼,轻笑一声,“这要是陛下亲政之前,不用你们说,我也不会做这种白日梦!可如今满行宫都传开了缙云公主殿下同纪明的事情,陛下却还是打算棒打鸳鸯,可见公主们的婚事,他是要自己拿在手里的。”
“陛下日理万机,后宫一向托付皇后,等闲不多过问,你们觉得他为什么要亲自做主几个公主的终身大事?”
清都跟清人对望一眼,若有所思。
云风篁微微颔首:“自然是为了他自己!”
她正色道,“当年纪氏选择陛下出继先帝,乃是看重扶阳王一脉单传,陛下连个能扶持他的长姐都没有。这会儿陛下好容易占据了点上风,恩科都开出来了,几个妹妹也相继长到了可以下降的时候,他怎么能不加以利用?”
“可是昆泽郡主也还罢了,毕竟是陛下生母圣母皇太后抚养长大的。”清人沉吟,“但三位公主殿下,都是母后皇太后跟前长成,而且与陛下名为兄妹,实际上血脉已远……”
云风篁说道:“这个没有问题。除了明惠公主是母后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很难抛弃生身之母站到陛下这边来之外。缙云公主跟蓬莱公主,都不是母后皇太后亲生的。纵然这会儿心向母后皇太后,等下降之后,有了自己的公主府,有了子嗣,天长日久的,你觉得她们还能继续一心一意为母后皇太后、为纪氏考虑,而不是为自己家考虑?”
最重要的是,“母后皇太后并非将庶女视若己出之人,这点即使
咱们这样今年才进宫的人,都能够看出来。将心比心,你觉得两位公主,对母后皇太后,能如姐姐当年对母亲一样掏心掏肺?你们进宫的晚没看到,三位公主里其实缙云公主容貌最出挑、性情最伶俐,可只要明惠公主殿下在场,她都会下意识的掩藏自己,不敢抢了明惠公主殿下的风头。”
“本宫私下瞧着,缙云公主跟蓬莱公主之间,关系其实更密切,约莫就是同病相怜的缘故。”
“而且这两位公主的生身之母都还在世,她们这些年来在母后皇太后手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就是为了女儿?两位公主没下降的时候,她们自然要教导公主取悦母后皇太后,免得婚事被算计。若是下降了,你看她们还会继续教着女儿为母后皇太后做牛做马么?”
“母后皇太后可不是两位公主能够仰赖一辈子的依靠!”
“尤其这次,虽然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善渊观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母后皇太后何等身份地位,即使缙云公主跟纪明当真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来,她想瞒,当真瞒不住?”
“此番祈福的妃子就那么几位,都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其他宫人宫嫔虽然众多,为着金枝玉叶的名节,有什么不能杀的?!”
“这要是明惠公主做的,怕是只字片语都不会流落出来单这一件,就算缙云公主愿意谢她嫡母成全呢,缙云公主的生母吴太嫔,怕是都要怀恨在心!”
毕竟即使是公主,婚前弄出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夜的事情来,难道就好听么?
缙云公主兴许沉浸在夙愿得偿的欢喜里反应不过来,她亲娘吴太嫔但凡脑子没进水,不恨死了纪太后才怪!
当然云风篁对于公主母女的心情并不关心,她想的是:“陛下不想让纪氏子弟尚主,一个是希望借公主们的婚事,笼络人心;第二个就是不欲为纪氏增添声势……但公主们的确到了婚配的年纪,就算陛下拦了这一回,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所以只能亲自物色驸马人选,将事情敲定,彻底绝了有些人的心思!”
“他如今已然亲政,如果想在贵胄子弟里挑选驸马的话,其实自己出面,找借口召见什么的,比本宫这等后妃来的便利。如今却托付了本宫,显然是打算在新科进士里选择了。毕竟他堂堂天子,拨冗见些重臣勋贵的子弟也还罢了,总不能挨个召见士子罢?此举非但琐碎麻烦,传了出去还容易叫人怀疑明年恩科的公正性。”
而且云风篁揣测皇帝想要的驸马,不仅仅是新科进士,出身太好的估计也不要。
这是汲取前朝韦长空的教训。
韦长空出身名门,自幼有着神童的名声,于是虽然孝宗百般抬举,他在关键时刻一走了之,纵然从此为人所诟病,却还是全身而退,迄今名望不堕。
淳嘉又不是傻子,这会儿要丰满自己的羽翼,怎么还会选择这种有着跟脚的主儿?
他肯定会从寒门微户里选,越是举目无亲的越好,如此提拔上来的人没有雄厚家世依仗,想平步青云大权在握,只能紧紧靠着天子的赏识。
一旦天子落魄了,他们也不得好。
这般利益紧密联系,却比什么赌咒发誓都来的可靠。
云风篁一番分析,清都清人眼睛逐渐发亮:“咱们谢氏在北地号称大族,然而跟帝京这些名门望族比起来可算不得什么!说是寒门也不为过……”
“可惜咱们十八公
子刚刚娶妻。”清人有些遗憾,她说的十八公子是谢细雨,云风篁最小的胞兄,“但此番前来应考的公子里头,十一公子跟二十一公子,都是未曾婚配的,且生的俊秀挺拔,堂皇体面!”
“十一哥……”提到这个二伯家的嫡出堂兄,云风篁神情有些微妙,欲言又止了会儿,苦笑道,“过两日设法将这话传给娘罢。”
她这十一哥谢芾的确生的俊秀挺拔、堂皇体面,而且课业出色,甚至比谢细流还胜出一筹。只是性格么……
堪称北地风流第一人。
那边稍微像点样子的秦楼楚馆,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之所以一直没成亲,就是因为不想有个妻子来管着自己,为此跟父母逼婚的争斗简直可以写成一百回的话本当初云风篁离家,他还主动自告奋勇想护送堂妹来帝京来着。
当然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来帝京女票……
严格来说,是为了见识一下沿途的花花草草,顺势在帝京醉生梦死一场……
“陛下对三位公主还是有些怜惜的,就算为了不让人说他亏待孝宗亲生骨血,想必也不会考虑十一哥这种。”云风篁思忖再三叹口气,说道,“还是让娘多叮嘱叮嘱二十一哥罢!”
不过谢氏二十一公子谢无争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就记不太清楚了,这位兄长是大房子弟,其母就是被江氏不动声色夺了冢妇之权的谢氏长媳,两房的关系不免尴尬,向来少来往。
云风篁跟谢无争纵然年岁仿佛,但一来母亲之间有芥蒂;二来男女有别玩不到一起。从小就只在逢年过节一块儿到长辈跟前请安时才照个面寒暄下,平常了解对方的消息基本上靠出了什么篓子听热闹。
然而谢无争似乎一直平平淡淡的,反正云风篁在家里时是没听说过他的掌故。
但不管怎么说,在自己四个胞兄都已经婚娶,不可能尚主的情况下,堂兄里头谁做驸马对云风篁来说都无所谓就算谢无争的亲娘跟江氏不和呢,到底一家人家族里出了驸马,抬升的是整个家族的门楣,谁都是受益者。
如果皇帝跟公主看中了谢无争,云风篁是绝对不会破坏的,而且会全力以赴的帮忙。
当初谢风鬟出事,谢氏大房两位嫡女统统进了家庙,做父母的当然气的要死,可也没有说拦着不让云风篁到帝京待嫁……谢氏人口众多,要说上上下下都是一条心那当然不可能,不然江氏也不会跟长嫂争权,云风篁小时候也不会被撺掇着同谢风鬟争宠。
但能够兴盛到现在,大事上头还是会齐心协力,而不是为了私怨互相使绊子的。
云风篁将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都梳理了一番,让清都清人出宫的时候带给江氏是的,宫女是可以出宫的,比妃子们见娘家的频率还高些,一个月可以出宫一整日。然而云风篁之前的近侍都不是自己人,这份体恤基本上用不上,因为她根本没什么事情找谢氏蓝氏的。
如今江氏还没回去,清都清人一行人来了,却是方便多了。
“娘娘,刚才宜子药熬好了。”正说着,楼梯上传来动静,旋即谢横玉走进来,说道,“婢子所以给云容华那边送过去,结果您猜怎么着?鹿芩台的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是那边的赵承闺不好了!”
“……”云风篁怔了一下,微微皱眉,“怎么又是贵妃那儿出这种岔子?”
就问,“陛下过去没?”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云风篁:有点不妙啊!
淳嘉当然要过去了,郑贵妃又不是袁楝娘,有事没事的将皇帝喊过去贵妃生得端庄秀美,举止素来也是规规矩矩,从无鲁莽。
赵承闺要不是比较严重了,她是不会派人来兰舟夜雨阁拉人的。
云风篁听说皇帝已经披衣而去,匆匆换了套出门的衣裙赶到鹿芩台,在门口恰好跟纪皇后打了个照面,双方对望一眼,云风篁低头行礼,待皇后冷冰冰的道了句“免礼”,当先入内,这才跟着走进去。
里头灯火通明,正堂上首皇帝端坐,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郑贵妃被人扶着站在一旁,看她裙摆的褶皱,约莫刚刚磕头请罪过,被皇帝喊人拉了起来。
云风篁目光扫过贵妃,未施脂粉的面容颇有几分惨淡,心道这贵妃也真是倒霉,自己的孩子莫名其妙不行了不说,这会儿还在坐小月子呢,皇后专门补偿的有孕宫嫔也不好了。
而且也不知道原因找到没?
如果一个两个都跟贵妃自己一样,知道着了道儿却不知道着的是什么道儿怎么着的道儿,那……
真是想想就一口心头血!
“陛下,赵承闺目前怎么样了?”皇后上前行礼,淳嘉沉着脸,没作声,只抬了抬手。
纪皇后于是站直了问,“未知可召太医?”
“回娘娘的话,贵妃娘娘方才已经派人去召太医,如今太医跟医女都在里头。”皇帝心绪不佳,不想说话,雁引见状微微躬身,代为解释,“太医说……不太好。”
皇后皱眉,沉声道:“可知道缘故?”
花容失色的贵妃哑着嗓子,带了丝哽咽:“回娘娘的话,妾身刚才接到消息赶去赵承闺屋子里,恰好看到桌上有吃剩的半碗药,拿给太医看,太医说,里头似有堕胎之物。”
“那药是哪里来的?!”纪皇后面色一冷,轻斥,“鹿芩台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贵妃哑声道:“妾身已经叫人拿了赵承闺左右下去拷问。”
“……”纪皇后看了她一眼,叹口气,到底没再质问什么,只向皇帝说,“陛下明日还要处理政务,不如妾身守在这儿,您先回兰舟夜雨阁安置?”
淳嘉目光沉沉,呷了口茶水,淡声道:“不必。”
又瞥一眼皇后身后的云风篁,哂道,“昭仪怎么也来了?”
“妾身手底下的伊御婉也有孕在身呢。”云风篁勉强一笑,说道,“这不听说了赵承闺的事情,心中不安,所以过来看看?”
她心里想着这事情是谁做的?
按说宫里头就这么几个妃子,这大半年来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如今硕果仅存的屈指可数,又知道皇帝亲政以来愈发强势,再有这种谋害皇嗣的事情发生,绝对不会像从前那样稀里糊涂的了结……谁会顶风作案?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袁楝娘。
只是且不说袁楝娘有没有这个本事将手伸到鹿芩台,就说袁太后亲自看着这侄女儿呢,料想不可能给她这机会。
毕竟赵承闺无足轻重,所怀皇嗣却是淳嘉的骨血。
太后视淳嘉为亲子,淳嘉的血脉她自然也当亲孙子亲孙女儿看待,怎么可能让侄女做这种事情?
第二个当然是纪皇后。
本来贵妃位份就仅次于她了,如今
纪氏现了颓势,郑氏固然也受到打压,可因为之前声势本就不如纪氏,再加上对皇帝服软的快,未曾伤筋动骨,甚至继续被皇帝重用着……要是贵妃再得一皇嗣助阵,纪皇后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很不好过。
万一纪氏再有个闪失什么的,跟她一样从皇帝大婚就入宫、论娘家势力论在宫闱浸淫的时日跟底蕴,郑贵妃怕不随时可以接任中宫?
第三……
嗯,云风篁微微皱眉。
这第三个嫌疑人,却是她自己了。
虽然她是晓得她没有这么做的,可是外头不清楚,或者说不愿意清楚,很难不将她也列入嫌疑人选。
原因很简单,前不久,她才从流落荒野回来呢,可是就为了她“亲姐姐似的淑妃姐姐”,跑来鹿芩台大吵大闹,一度将贵妃气的死去活来的!
这事儿可是闹的人尽皆知后来没多久淑妃就没了,那么作为跟淑妃 “情分好的跟同母所出姐妹一样的”懋昭仪,她能看着贵妃在鹿芩台好好儿将养,等着赵承闺生产完了做现成的母妃?!
云风篁扪心自问,她不能。
所以对赵承闺下手简直理所当然……这推断没毛病。
莫不是哪个贱婢想坑本宫?!
她顿时就警觉起来了,是想起来崔怜夜的倒台,这位前馨妃可不就是优哉游哉的查着事情呢,结果查来查去查到了她自己头上不说,后来还落实了罪名,惨遭贬位,其中缘由,云风篁到今儿个都没弄明白来着。
“有点不妙啊!”云风篁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好危险,暗忖,“尤其本宫刚刚弄了一堆娘家下人入宫,谢横玉跟江莱俩妈妈都是过来人,这要是本宫是幕后真凶,肯定咬死了兰舟夜雨阁才进了人手鹿芩台就出了岔子,摆明了是懋昭仪年轻不懂妊娠之事,有了娘家来人关照,故而得手……时间原因都对得上,不知就里的还不是一听一个信?”
这要是再从兰舟夜雨阁弄点儿认证物证什么的出来,就更加板上钉钉了……
而云风篁之前伴驾出猎,损失了最得用的大宫女熙乐,如今的近侍都是才补的,压根没熟手,兰舟夜雨阁并没有达到滴水不漏的地步,要是被人掺了沙子她一点不意外。
“看来……只能继续绑架翼国公府了!”她偷偷看了眼淳嘉,结果淳嘉十分敏锐,立刻朝她看了过来,云风篁连忙低下头,心道,“万幸娘亲自去跟翼国公谈化干戈为玉帛……”
她决定了!
要是这次的事情真是冲着她来的!
她就抓住江氏不久前亲自出马跟翼国公会晤这一点,将翼国公府拖下水!
皇帝可以不在乎她这所谓的爱妃吃苦受罪,却肯定会护着云氏的!
做云氏的女儿真是太好了……
众人各有所思,正堂只闻滴漏,半晌,里间匆匆跑出一个大宫女,满头满脑的汗,顾不得擦拭,拜倒在地,禀告道:“回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昭仪娘娘的话:赵承闺这一胎暂时稳住了!”
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松气声。
但纪皇后旋即皱眉问:“暂时?”
大宫女俯伏在地不敢起身,闷声道:“是。太医说,赵承闺从此刻起,须得卧榻静养,以便安胎,不然,随时可能……”
她没敢把话说完,但言外之意大家都懂。
皇帝刚刚好转了点的脸色重又冰冷:“她人可醒了?可说那药是怎么回事?”
“赵承闺刚刚醒了一次,强撑着说那药是安胎药,贵妃娘娘跟前的人亲自熬的,每日都会送过去一碗,她已经喝惯了。”大宫女迟疑了下,小心翼翼字斟句酌道,“今儿个晚上也是一样,她……承闺她说喝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等喝完了忽然腹痛、全身发冷,迅速出虚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看郑贵妃:“贵妃?”
“陛下,安胎药的事情妾身知道。”贵妃苦涩道,“因着妾身前不久小产,这些日子一直在坐小月子,想亲自照顾赵承闺,却也是有心无力。故而只能让身边人代为早晚探问……那安胎药是妾身自己怀孕时吃的,家中母嫂妊娠之际也都用着,从来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说着让近侍,“去取本宫妊娠期间的脉案以及安胎药方来。”
很快脉案跟药方被取过来,皇帝接在手里,亲自一张张看过去,末了交给纪皇后。
纪皇后也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云风篁趁机溜到她身边一起看。
云风篁对于医理不甚了解,只能看些寻常的方子,但宫中太医为妃嫔,尤其是有孕的贵妃看诊,那肯定是小心翼翼、不敢造次。故而脉案字迹清晰,叙述详细。就算不是很懂的人也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脉案显示郑贵妃一切安好,胎像稳固脉搏强健,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不然当初也不会栽赃淑妃栽赃的那么顺利。
毕竟一向小心的贵妃怎么会被淑妃撞到固然令人生疑,但在皇帝无嗣的情况下,谁会舍得对腹中皇嗣下毒手?
纵然是个公主,好歹也是宫里头一份啊!
“陛下,赵承闺既然入了鹿芩台,那就是贵妃的宫里人。”皇后看罢,随手将脉案交给云风篁拿着,缓声说道,“其所出子嗣,不拘男女,也是记在贵妃名下。妾身以为,这事儿不该是贵妃所为。”
贵妃呜咽道:“娘娘明鉴。”
云风篁则是眼珠一转,道:“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只是……赵承闺这一胎,却是保住了呢!”
“……”闻言帝后以及贵妃三人立马看向她,目光各异。
云风篁迎着他们的注视,一脸无辜:“妾身说错了?”
“懋昭仪,你到底想说什么?”纪皇后盯着她,眯起眼,“当着陛下的面,何妨直言?”
“妾身没想说什么啊。”云风篁眨眨眼,笑道,“妾身不是说了吗?赵承闺福大命大,嗯,也可能是因为陛下亲自来鹿芩台坐镇的缘故……有惊无险,是吧?”
郑贵妃目光闪动,蓦然冷笑:“懋昭仪不如明说罢:你怀疑本宫罔顾赵承闺母子的安危,就是为了栽赃你?!”
她这么一挑开,皇帝跟皇后额角青筋都有些暴起的意思偏偏云风篁一点儿也不退让,斜睨贵妃一眼,要笑不笑道:“倘若这事儿接下来不牵扯到本宫以及兰舟夜雨阁,那就当本宫疑心病犯了。贵妃娘娘比妾身先进宫这许多年,又贵为贵妃,一定心胸开阔长者风范不跟本宫这种后来人计较的对不对?”
这贵妃要是还能忍,她就不是个活着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禁足
“陛下!”郑贵妃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倒在淳嘉跟前,凄然说道,“妾身恳请陛下明察秋毫,还妾身一个清白!”
淳嘉还没开口呢,她身边跟着“扑通”一声,是云风篁也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凄楚哀怨,哭的比她好看,神情比她委屈,身段比她柔弱,哽咽的声音都比她娇滴滴些,说道:“陛下,妾身福薄,无法亲身为陛下延续子嗣,只能冀望宫里人。如今妾身宫里的伊御婉已然有孕在身,妾身满腔心思搁在她身上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别处?妾身真的是冤枉的啊!”
“……”皇帝冷静了下,缓缓道,“懋昭仪。”
云风篁小声抽泣着,膝行两步上前:“妾身在!”
“从你进来这鹿芩台到现在,朕也好,皇后也好,贵妃也罢,可有人说怀疑你?”皇帝沉着脸,“你这般草木皆兵,甚至质疑贵妃,到底什么心思!”
“陛下明鉴!”云风篁一脸不服气的说道,“之前为了淑妃姐姐的事儿,妾身专门来鹿芩台讨过公道!结果这赵承闺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今晚上陛下歇在兰舟夜雨阁的时候出事……这叫妾身怎么能不怀疑,这事儿是冲着妾身来的?”
郑贵妃捏着帕子,整个人都气得发抖,颤声说道:“本宫若是早知道赵承闺今晚会出岔子,就算亲自守在她榻前,那也断不能容人害了皇嗣去!懋昭仪你简直血口喷人!”
云风篁道:“贵妃娘娘话可别说的这么满!莫忘记堕胎之药可是出现在您给赵承闺喝的安胎药里的,就算您给出来的方子跟脉案再好,也只能说明您对自己上心,可说明不了您对赵承闺娘儿两个负责!而且,谁知道那堕胎之药是怎么跑到赵承闺的药碗里的?难不成是它自己长脚走进去的吗?”
“懋昭仪年轻!”郑贵妃眼中泪水缓缓滑落,恨声说道,“本宫比你先进宫近十年,如今瞧着你们这班新人,愈觉年长色衰!昭仪没了生育能力,或者还能够活蹦乱跳的折腾!本宫却没了这等精力!自从可怜的皇儿……”
她说到此处,下意识的摸了下已然恢复平坦、在宫装遮蔽下甚至看不出怀孕痕迹的小腹,泣不成声,“自从本宫那可怜的孩儿没了之后,本宫至今寝食难安!慢说对赵承闺下手,就算是听到与小产相关的话都受不住,遑论准许那些腌之物进入鹿芩台?!”
郑贵妃妊娠期间只是稍微丰腴了些,小产之后迅速消瘦,倒比怀孕前还要单薄些。
因着接到赵承闺出事的消息十分突兀,她匆忙而起,身上衣裙都没穿整齐,外衫松松的束着,愈显腰肢不盈一握,鬓发蓬乱,只随意拿长簪绾住,此刻一副再三受到打击不堪承受的样子,真正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连一向待她没什么情分的淳嘉都流露出唏嘘之色。
然而云风篁铁石心肠,却只是冷笑:“正因为妾身无法亲身给陛下开枝散叶,所以对于宫里人越发上心!这些日子以来,陛下但凡前往兰舟夜雨阁,妾身都是变着法子安排宫里人侍寝,对于有孕在身的伊御婉,更是嘘寒问暖,视若亲妹!”
“妾身以为,这才是对于皇嗣之事耿耿于怀的正常做法赵承闺本来不是烟兰宫的人,不过因为贵妃小产,皇后娘娘为了安慰贵妃,这才将人送来鹿芩台。结果贵妃娘娘先是对她不闻不问,以至于赵承闺惶恐万分
在前;继而任凭有人将堕胎之物放在赵承闺的安胎药里!敢问这会儿贵妃娘娘怎么有脸谈什么心疼皇嗣?”
她不屑的说道,“上下嘴唇一碰,好听的说辞儿谁不会啊?贵妃娘娘请摸着良心好好想想,您这做法,哪点儿对皇嗣用心了?噢,兴许您对您自己没了的皇嗣是真正的心疼。可赵承闺所怀的,难不成就不是陛下的骨血了?!”
“你这个贱婢!!!”郑贵妃听着这番诛心之语,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一个劲的哆嗦着,戟指云风篁,想说什么最终却是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就打,“贱婢胆敢这样污蔑本宫!”
可云风篁机灵,当下一骨碌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躲到皇帝身后,喊道:“陛下您看看她!您看看她!”
淳嘉帝:“……”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绕着自己座椅追逐的俩妃子,寒声问,“闹够了没有?!”
郑贵妃泪流满面,却还是立刻跪下来请罪:“妾身知错!”
“陛下……”云风篁却还想不依不饶的告状,被皇帝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才委委屈屈的跪下来,还不忘记嘟囔,“这本来就是贵妃的……”
见皇帝冷冷看着自己,她抿了抿嘴,总算不说话了。
“贵妃郑氏、昭仪云氏御前失仪。”淳嘉捏了捏额角,沉着脸吩咐,“自今晚起禁足!”
郑贵妃哽咽着叩首:“罪妃谨遵圣命!”
云风篁哼哼唧唧:“妾身遵旨。”
说话间,两人还不忘互相怒视一眼。
皇帝看着心累,再加上赵承闺的胎暂时保住了,也无心继续停留,起了身:“皇后督促郑氏云氏禁足之事,朕先回醒心堂了。”
纪皇后送了圣驾离开,复回堂中,叹着气说二妃:“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儿的说,莫名其妙弄成这个样子!如今宫里头妃子统共才几个,接二连三的……没得叫新人看尽了你们的笑话!”
“娘娘,妾身哪里是被新人看笑话呢?”闻言郑贵妃苦笑道,“妾身差不多是被新人踩在脚底了!”
纪皇后瞥一眼云风篁,语气也冷了下来:“懋昭仪年轻不懂事,本宫素日也懒得跟你计较。可宫中自有规矩,若果一而再再而三的胡闹,陛下容得下你,本宫可容不下胡作非为之辈!”
“娘娘,这明明就是贵妃娘娘因着淑妃姐姐之事……”云风篁话说到一半被皇后厉声打断:“回你的兰舟夜雨阁去!”
云风篁所以被皇后的近侍看着,悻悻然回到兰舟夜雨阁中。
她之前就差不多要安置了,这会儿回来,稍作梳洗,也就直接睡下她想得开睡得香,这晚上鹿芩台、宝瑟小筑、醒心堂等地方却差不多彻夜未眠。
次日早上,芳音馆的侍者过来传话,说是太皇太后得知赵承闺被谋害后十分震怒,考虑到母后皇太后刚从善渊观祈福归来十分疲惫,圣母皇太后素来不问世事,遂命慈母皇太后负责彻查。
故而袁太后一早就命人将相关之人唤到芳音馆询问。
然后就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的云风篁夹杂在一干神情憔悴眼底乌青的后妃里头,格外的打眼……
袁太后注意到,嘴角抽了抽,按着规矩挨个问过事情经过,又反复询问、核对无误后,让其他人暂
且退下,单独留了云风篁说话:“你昨晚上闹那么一出,气的皇儿拂袖而去,自己回到兰舟夜雨阁,倒是一身轻松!”
“太后娘娘明鉴!”云风篁一脸的委屈,“妾身真没有想闹!妾身起初听说赵承闺出事,可吓坏了!毕竟这宫里头有孕的妃嫔,自来就……妾身那儿的伊御婉,妾身简直恨不得每日里亲自伺候她!这不,妾身当时钗环都没齐全,直接追到了鹿芩台!结果听着听着就……”
“你小小年纪哪里来那么大的疑心?”鹿芩台的经过袁太后刚刚问过,十分的清楚,就叹着气打断,说道,“贵妃虽然对赵承闺不如你对伊御婉上心,可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她怎么可能不重视赵承闺这一胎?断不可能拿赵承闺的身孕冒险的。”
云风篁惭愧认错:“妾身也是被吓坏了。毕竟之前淑妃姐姐还有馨妃的事情……妾身真的以为这次是冲着妾身来的。”
她也不隐瞒,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妾身前不久蒙太后娘娘、陛下恩典,才从家里寻了一批打小伺候过妾身的人进宫来做近侍,其中有两位妈妈,是专门为了伊御婉以及日后其他有孕宫嫔做打算的。这不是……不是担心鹿芩台的事情,说来说去会变成,妾身那些近侍才进宫,鹿芩台就出了篓子……妾身真的很害怕!”
开始抹眼泪,卖惨,“这要是平常时候,妾身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可妾身的生身之母至今还在这儿哪!妾身但凡有个闪失的,她哪有听不到的?到时候,她……妾身……妾身自己死不足惜,可至今未曾报答生身父母万分之一的恩情,又哪里忍心,再让他们为妾身操心?”
“你也真是关心则乱。”袁太后还是比较吃母女情深这一套的,毕竟她自己这辈子,既没什么印象深刻的闺中密友,也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姻缘,倒是跟淳嘉之间的母子情谊,倾注了她大半生的心血经营,且至今还在延续。
云风篁口口声声心疼亲娘,对不起生身父母,哪怕太后知道这少年妃子不老实,八成是故意这么讲,神色到底缓和了许多,轻责道,“你单想到鹿芩台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冲着兰舟夜雨阁去的,怎么不想想这两日行宫里都发生了什么?”
“行宫里?”云风篁正哭的投入又卖力,闻言微怔,茫然道,“行宫里这两日……母后皇太后祈福回来了?”
说了这话,猛然想到缙云公主同纪明的传闻,以及皇帝的态度,顿时醒悟,“太后娘娘是说???”
“缙云公主跟纪氏子的事情,是母后皇太后跟前的人传出去的。”袁太后叹口气,低声道,“但皇儿不赞成此事,昨儿个晚上就专门派人到鲜支亭,让母后皇太后管一管宫中谣言……那几个传话的宫人是被连夜杖毙的。你说这会儿如果没点其他事情发生,母后皇太后的脸朝哪搁?”
云风篁张口结舌道:“可……可这也不该对皇嗣下手呀!”
这话当然是表态给袁太后看的,实际上她一点不觉得为了给纪太后遮脸,坑死个皇嗣有什么问题,贵妃那么小心翼翼,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说出事就出事么?这宫里头人人都说皇嗣金贵无比,实际上是否金贵,端看对什么人来说而已。
她只是觉得诧异,纪氏又不是蠢的,就算这么做了,至于隔一晚上就叫袁太后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