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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娇的白猫     仗剑问仙txt下载     仗剑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

    或许在远处,红日已升上了天空,青木城下的黑暗才会被一缕白色余光撕碎。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城下咬作一团的两支大军。

    喧嚣的喊杀和这片还未结束的夜色格格不入,但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已无法顾及。

    从最初的骄兵之计,再到避战消磨士气,再经过一夜的疲兵之计,黄大兴和杜若言尝试着一点一点营造出优势。

    事实上他们也差点成功了。

    北渊大营的军士反应,明显慢了许多,以至于征北军已经接近了军营,他们才匆匆冲出自己的营帐。

    若非赫连青山手持长枪,跃马迎战,带着亲卫队堪堪挡住了第一波攻击,这数量庞大的北渊大营,很有可能被偷袭成功。

    毕竟慌乱一起,很多事情就说不准了。

    但这个美好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

    坐镇军中的黄大兴和杜若言心中一叹,没办法,这就是修行者啊。

    去他大爷的修行者!

    偷袭不成,征北军并未慌乱,而是开始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结阵。

    韩飞龙当初对付北渊南征大军的阵法,已经悉数交给了黄大兴和杜若言。

    骑兵布置在两翼,防止对方骑兵的穿刺包抄,中间便是已经演练娴熟的步兵军阵。

    没有人知道,黄大兴和杜若言今日是铁了心,要将暴雪狼骑军打残甚至打掉。

    而要做成这件事,他们能够承受的代价是,不计代价。

    哪怕今日带到此处的五万征北军全军覆没,只要能够跟两万暴雪狼骑军兑子,那就值得。

    这不是他们擅作主张,而是在先前跟随着征北军援军而来的国师密信中所说。

    百战老卒的长枪、身后箭无虚发的弓箭手、专门对付骑兵的钩镰枪和刀斧手,配合默契,让北渊呼啸着冲来的骑兵成片倒下。

    但比起曾经在殇阳关下,面对六部王骑的战果还是差了些。

    果然不愧是暴雪狼骑军,不过如果只是这个程度,那还有得打!

    黄大兴和杜若言兴奋地对视一眼,有条不紊地发布着一条条战斗指令。

    一个将领,能指挥的部队是有限的。

    因为战场形势的瞬息万变,只能通过战斗指令和畅通的信息渠道来操控。

    若单纯以为麾下领着多少人,就能让这些人如臂使指,称心如意地践行自己的战斗理念,那是只有那般纸上谈兵之人才会觉得的事。

    我带兵,多多益善,那是一世兵仙才敢说出口的话。。

    能指挥数万人作战的将领,那就已经可以称得上一时名将了。

    而黄大兴和杜若言,都是。

    于是这几万人在他们的安排下,虽然渐渐落在了下风,但并无慌乱,依旧在镇定地战斗着。

    毕竟,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当初朱绿镇那场战役的亲历者。

    对于北渊的恐惧,早随着那场酣畅淋漓的逆袭烟消云散。

    杜若言的目光遥望过去,远处的赫连青山依旧平静地厮杀着,每出一枪必有大端军士殒命。

    杜若言却嘴角勾起,虽然此刻论起杀伤,对方这边要远远多于自己,但隐忧也是不小。

    首先是自己这边阵脚未乱,未露丝毫败像,不出意外,或许会是一场设想中的持久战;

    但这就牵出了第二个问题,对方许多的军士,昨夜都被袭扰得没怎么入眠,若是陷入久战,体力上的微弱差别或许就会改变战争的走势。

    更何况,真正的杀手锏却并不在此。

    杜若言从怀中掏出一

    个信号烟花,猛地拉开。

    一声尖厉的啸声伴随着烟花扶摇直上,然后在空中炸开。

    赫连青山猛然抬头,面上隐有不安。

    喊杀声来自于后方,借着已经亮了许多的天色,原本穿梭包抄的北渊军士骇然回头,瞧见一支至少万人的队伍从身后的冲来。

    队伍中高高竖起的一面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字,“刘”!

    洪流狠狠朝着北渊大军的后军冲去,从侧后方撞入。

    大端征北军兴奋地吼叫着,士气大振!

    局面在瞬间逆转。

    赫连青山见势不妙,怒喝一声,“分兵,两侧转移。”

    声音中带着一丝气急败坏,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焦躁和忧虑。

    出战的北渊大军很快分成两拨,以大端军阵为中心,朝两侧逃窜。

    大军之中的刘家家主刘师古眼露炽热,成了!

    黄大兴和杜若言在欢喜的同时,也不忘尽可能地趁势掩杀。

    毕竟,击溃不是目的,要打残甚至打掉才是他们想要的。

    大端征北军似乎又回到了朱绿镇旁的那天,也是这般苦战之后的追亡逐北,打得来势汹汹不可一世的北渊皇帝仓皇逃窜,狼狈不堪。

    此刻他们只恨自己的马还不够快,刀还还不够利,不能将这些逃亡的北渊蛮子杀得更多些。

    什么暴雪狼骑军,天下第一军,还不就是这样吗?

    先是渊皇,再是这位如今的北渊大将军,我大端,威武!

    可惜,赫连青山不是薛律。

    看似精锐尽出的北渊营帐中,默默走出一个个牵马的骑士。

    他们穿着普通士兵的衣衫,沉默地翻身上马,沉默地结成队形,沉默地抖动缰绳。

    整齐有力的马蹄声,却不再沉默。

    战马瞬间被催动到极速,他们如同一柄重锤,猛地击打在还沉浸在兴奋追逐中的刘家军队身上。

    弯刀过处,血染刀光,映照着第一缕朝阳。

    刘家军队很快从追逐变成了逃亡,而他们逃亡的方向,自然而然,正是大端征北军的军阵方向。

    被忽然出现的这支部队吓了一跳的黄大兴和杜若言还未从惊讶中脱身,便看着如慌乱的羊群般冲过来的刘家部队。

    “快拦住他们!”

    “快拦住他们!”

    两个人都瞬间意识到了若是放任刘家之人冲来的可怕后果。

    步兵结阵,首重阵脚,若是阵脚一乱,失了配合,毫无悬念地会成为任由骑兵宰割的羔羊。

    军令传达需要时间,但二人一刻都等不起,于是他们身边的两个随行护卫的修行者便用上了真元大喊。

    同时喊话让刘家军队如先前逃亡的北渊军队一般,从军阵旁边通过。

    想象是很美好的,现实却总是残酷。

    刘家私兵早已乱做一团,失了指挥,各自亡命。

    有的听见了这声响彻战场的话,朝着两侧跑去。

    但更多的,只是看着这整齐的军阵,便有莫名的安全感,哪里顾得上那些。

    生死之间,还能有清醒判断的,能有几个?

    在前方压阵的长枪兵和弓箭手无奈只好朝着只做了一会儿友军的刘家人出手,可他们杀得手都软了,也就堪堪挡住,不住后退。

    前方的喧嚣渐止,后方却轰然炸开。

    方才绕过大端军阵的赫连青山,领着佯装逃亡的众人,又重新杀了回来。

    抄袭后路?

    在我面前玩这个,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点!

    阵脚在

    猝不及防间被铁蹄冲垮,黄大兴和杜若言面容呆滞,在不情不愿间,被亲卫们拖着逃回了青木城中。

    而剩下的过程,那才是真正一边倒的屠杀。

    当厮杀声停,战场上遍地死尸。

    青木城中,失魂落魄的黄大兴和杜若言不顾劝阻,登上了城楼。

    当瞧见那一支悄然出现,穿着普通军士服饰的骑兵紧紧跟在赫连青山身后时,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杜若言喷出一口老血,大喊道:“赫连青山,你个骗子!”

    在修行者护卫的如临大敌中,赫连青山回头一笑,“叫你们的人来打扫战场。”

    杜若言无力地瘫坐在地,黄大兴阴沉着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都知道,曾经的那些幻想都破灭了。

    这一战,自己这边损失惨重,虽说没有全军覆没,但再无跟赫连青山掰手腕子的可能。

    撤军,是势在必行的了。

    至于刘家,跟着自家大军好像逃进来了一些,看看能不能收编吧。

    刘家经此一役,精锐尽丧,又暴露了通敌之事,延续百年的锦宁刘家算是完了。

    至于回到大端,陛下愿意给这些刘家人什么待遇,那是陛下考虑的事,与他们二人已经无关了。

    黄大兴不由自主地看向北方,先前谋划的那些一路朝东北再打两百里,打通与锦宁州的通道,将这一大片版图纳入大端的范围,成就不世之功的念头,着实令人心动啊!

    可是,心动归心动,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要说心动,攻占长生城不更令人心动,那可能吗?

    黄大兴无奈地苦笑着。

    在这样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圆脸的少年,若是没有那番变故,那小子能随着自己来历练上这么一场,未来的他,有没有可能完成自己这个未竟的梦想。

    可惜,他已经死了。

    黄大兴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回营的队伍中,慕容克兴奋不已,望着前方的赫连大将军,面露景仰。

    他几乎完整经历这跌宕起伏的一仗。

    早在昨日,赫连青山就悄悄令一万暴雪狼骑军和慕容克带来的一万幽云州军队互换了装束,然后命这一万人悄悄藏在虎啸城中。

    他对慕容克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他带来的一万人,和还剩的一万暴雪狼骑军,一对一跟着,暴雪狼骑军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暴雪狼骑军不动,他们就是虫子飞进耳朵了也不能动,违令者斩立决。

    所以,昨日暴露在黄大兴和杜若言眼中的也的确就这四万人,看装束也是和先前情报中的一样,两万暴雪狼骑军,两万幽云州士兵。

    然后在昨夜,当大端征北军正乐此不疲地玩着他们的疲兵之计时,那一万暴雪狼骑军已经悄悄从后方进了大营。

    至于刘家,按照赫连青山的说法,“知道他们在哪儿就行了,乌合之众不济事。”

    甚至于,听说刘家家主刘师古被生擒,赫连青山都只淡淡说了句,“看好了,回头带回长生城。”

    没有太多意外,征北军连夜选择了退兵。

    赫连青山在得知消息后并没有立刻追击,先是有条不紊地吩咐麾下将士救治伤员、安葬死者。

    而后论功行赏,尽皆记录在案。

    他将慕容克唤到帐中,以心声对其低语几句。

    慕容克面色激动,连忙拜倒,“多谢大将军!”

    赫连青山摇摇头,“此事不传六耳,对你父亲言说,那也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慕容克重重点头,“明白!”

第三百零三章 世事兜转有惊喜

    军帐中,赫连青山看着慕容克远去的背影,将一封本来写好准备让慕容克带给他父亲的书信点燃,看着它烧成灰烬。

    暗道一声,好险,这要拿出去未来隐患就大了。

    圆满完成父亲所交待任务的慕容克点齐一万幽云州军士,带着对这一场战事的美好记忆,兴冲冲地直奔幽云州幽云城而去。

    赫连青山留下五千幽云州军士处理未尽事项,好整以暇地领着剩余三万人,带着备好的干粮,追上了征北军的步伐。

    将近一月前,南征失败的北渊大军,也曾这般灰溜溜地返回故土。

    那时候,志得意满的黄大兴和杜若言领着两万人遥遥坠在对方身后,仿佛赶羊回圈的牧民,目送着敌人远去,一路收复失地。

    如今轮到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身后的追兵,颓丧向前。

    赫连青山默默地控制着整个队伍的前行速度,不近也不远。

    只要大端征北军试图要带走战利品,他就会作势佯攻。

    一来二去,黄大兴和杜若言也明白了那个意思,埋着头跑路。

    不仅没带什么战利品,甚至为了加快行军速度,还扔下了许多辎重。

    两支军队就这样默默过了雄州。

    殇阳关前,黄大兴果断转身列阵,杜若言领着一小队人,去城中带兵接应。

    赫连青山勒马停步,心头暗叹,已知事不可为。

    这两个人虽说兵败,却也真当得起一个名将之称。

    目送着征北军残兵退回殇阳关中,将数百名北渊人质留在了城门口。

    似乎是一种无声的感谢或者说报答。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么?”

    赫连青山冷笑一声。

    那些被俘获的人质连忙朝着自家军队冲来。

    当中不乏各城的城主、守将等大人物。

    更有一个小小惊喜藏在其中。

    赫连青山看着被亲卫带到面前的那个贼眉鼠眼的汉子,笑着道:“你就是哈古?”

    “帖木达大人帐下小臣哈古,拜见大将军。”

    哈古直接行起了大礼。

    赫连青山眼神一凝,声音骤冷,“我只听说过陛下之臣,何来旁人之臣!”

    哈古吓得伏跪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将军恕罪大将军恕罪。末将无心之失,无心之失。”

    赫连青山像是有些心灰意冷,“我也知道,这些事情哪儿是一天两天能改得过来的。起来吧!”

    哈古战战兢兢地起身,只听见赫连青山又道:“陛下对这些边城防卫安排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你这个守将肯定是做不成了。不过此番相逢是缘,我带你去长生城见个人。”

    哈古心头一喜,若是能攀上赫连大将军这跟高枝,那可比跟着帖木达大人好多了啊!

    连忙感谢一番,然后问道:“不知大将军想带末将去见谁?”

    赫连青山看着他,面带微笑,“吴提。”

    哈古脑袋一歪,晕了过去,股间渗出一股黄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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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京城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安定,因为那里有着高耸的城墙,有着完备的防御,有着长安剑仙;

    也似乎永远都那般繁华,只因那里有一座皇宫,于是就有令人趋之若鹜的权力和利益。

    这些权力和利益汇聚的最核心,就是大端王朝的永定皇帝,杨灏。

    最近他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心情也很好。

    随着朱绿镇大战的落幕,这场南北国战注定是以大端的胜利而告终。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雄心勃勃的薛律竟然还因此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让杨灏又记起那封国书,看着那句“提兵百万云水上”,开怀大笑。

    关于那场战事,明面上的封赏早已赐下,居头功的韩飞龙一步跨过两人,封威远侯、骠骑大将军。

    在大将军胡律光老朽不堪的情况下,韩飞龙成为事实上的大端军方第一人。

    飞龙在天,势不可挡。

    暗地里的赏赐,杨灏也没有忘记。

    对于屈尊为韩飞龙护卫的青衣阁主秦璃,杨灏此番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在惯常的丹药、财宝之外,不仅送上了自己亲笔题写的“青衣阁”牌匾,事实上放弃了对青衣阁的渗透,准许其将清音阁改回青衣阁。

    而且在离青衣阁宗门不远处赐下了一座山头,交由青衣阁自行使用。

    两位曾经的四圣,如今的合道境高手,也收到了来自陛下的关怀。

    金银财宝、虚衔爵位,更关键是,还有一大堆的美婢。

    北堂望和南宫霖捻须微笑,为陛下的贴心感到温暖。

    同时,杨灏还给二人送去了一道口谕,准许二人建立自己的江湖势力,但前提条件是......

    口谕上没说,但大家都懂。

    这就像是一场丰收,人人皆可笑逐颜开。

    虎夏街,向来没什么闲人敢来瞎晃悠,因为这条不大的街上,有一座衙门。

    大端兵部衙门。

    所以当兵部衙门口台阶下的守卫听见那些闹哄哄的声音,也压根没往心里去。

    更是压根没想到,这帮人居然敢就这么拐进了虎夏街!

    顿时有一个持枪守卫快步上前,伸手一指,点向那帮大多是些年轻人的队伍。

    “干什么的!不知道这里是兵部衙门吗?滚蛋!”

    说到最后,配上潇洒的一挥手,是独属于这些权贵重地的盛气凌人。

    人群顿时为之一滞,只一瞬之后,便猛地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怒吼。

    “找的就是你们这帮废物!”

    “北渊蛮子骑在我们脑门撒尿你不管,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扬威!”

    “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去西北赶北渊蛮子啊!”

    伴随着这些怒吼,人群一涌而上,那个守卫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脚踹翻在地,承受着来自社会民众的毒打。

    门口剩下几个守卫见势不妙,立刻躲进了大门内,将大门紧紧关上。

    愤怒的民众拍打着大门,嘭嘭嘭的响声,是民意沸腾的声音。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将西北遗忘了。

    兵部的官员皆出了自己的公房,呆呆地看着大门处。

    耳中的声音似有些虚幻,这可是兵部啊!

    也有一些人听清了那些喊叫,默然无语,然后瞥一眼正中大堂背后的方向,长长一叹,转身回了桌旁。

    大堂背后的那间屋子里,年事已高的兵部尚书谭伦看了一眼面带焦急的兵部侍郎郑玄,轻轻挥了挥手,“该忙啥忙啥去!”

    他轻轻捋着胡子,摇了摇头,露出一丝看不清是苦涩还是嘲讽的笑容。

    “驾!驾!驾!”

    一匹快马冲到了虎夏街上,

    马上一身红衣背插两支三角小旗的骑手看着衙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先是一愣,旋即断喝道:“六百里军情加急!速速让路!”

    有人下意识就要如先前一般先是张口怒骂,再是动手毒打,好在身边也有那没被热血冲垮头脑之人,连忙扯了扯袖子。

    六百里军情加急是什么意思,总归还是有懂行的。

    人群还真就乖乖让开了道路,让那个红衣信使进入了大门。

    然后继续拍打着重新关好的大门,再次开骂。

    不论何时,分寸都很重要。

    拿捏好了分寸,就出不了大事。

    眼看红衣信使才刚进去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兵部大门便被人猛地从中拉开。

    一个老头身着官服,站在门内。

    不知有谁喊了一声,“这就是那尚书老儿!”

    人群顿时朝里一挤,就要逾越那道界限,闯入衙门之中。

    兵部尚书谭伦须发皆白,身材已经渐渐缩水了些。

    但独身一人,面对这汹涌人群,竟一步不让。

    沉声喝道:“现有紧急军情送达,本官需面呈陛下,谁敢阻拦!若误军机,以叛国论处!”

    他圆瞪着双眼,“现在,让路!”

    吼完这一声,他便迈步前行,眼前众人似不存在一般。

    人群被这股气势一摄,呆呆地分开,目送老尚书走出衙门,登上匆匆赶来候在一旁的马车,朝着皇宫中疾驰而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又觉得今天这一闹腾好像不是那个味道。

    不知谁带头,人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去。

    人群边上,王四娃子端着个破碗,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皇宫中,御书房。

    除开和荀忧的单独议事,杨灏基本不会带旁人去那处偏殿,大多都是在御书房中。

    此刻他坐在御书房的软塌上,面前坐着的,是头发油亮,脑门突出的卫红衣。

    卫红衣两片厚嘴唇上下翻飞,“回陛下,对那个跑堂小二的审问已经完毕,他的确只是个人言语,并无他人指使。”

    杨灏默不吭声,卫红衣心头一凉,咬着牙道:“和宗人府一起联合审问,晋王那边也没有后续线索。”

    杨灏继续默不吭声,深秋时节,卫红衣的汗一颗颗留下,“进宫之前,司闻曹已有情报,可能会有一些年轻学子和一些闲汉前往兵部衙门示威,为的是西北军情,陛下您看?”

    等待的每一瞬都是痛苦的,好在杨灏终于开口了。

    杨灏嘴角轻轻一扯,两撇修剪得精致的胡子跟着一动,冷哼一声,“一群蠢货,鼠目寸光!”

    “不必管他们,成不了什么事。如今无非就是在挑动我们的耐心而已。”

    听了杨灏的吩咐,卫红衣连忙应下,接着跟杨灏汇报了些别的情况就准备退下。

    忽然,一个宦官匆匆跑到门口,低声通传道:“陛下,兵部尚书谭大人求见。”

    杨灏笑了笑,“这个谭伦,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沉不住气,真是的,让他进来吧。”

    他又看着卫红衣,“你也先别走,一块听听。”

    谭伦匆匆走进,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卫红衣,然后识趣地低下了头,连忙拜倒,“臣兵部尚书谭伦拜见陛下!”

    杨灏笑着摆了摆手,“行啦!事情朕都知道了,多大点事儿,有什么好慌张的!平身。”

第三百零四章 论天命所归

    听见杨灏的话,谭伦的眼中先后闪过的神色包括有:茫然,错愕,惊讶......

    然后在瞧见身旁站着的卫红衣,又代之以了然、顿悟、后怕......

    司闻曹果然厉害!

    陛下委实深不可测!

    自己今后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求一个平安落地,颐养天年就是了。

    啊,就是,自己如今年纪已到,却迟迟不乞骸骨,会不会让陛下心生不满?

    虽说陛下从来未曾表露过什么,但帝心如渊,不敢不慎重啊!

    要不过了这几天,趁着刚打了一场胜仗,急流勇退吧,还能再陛下心中留个好印象。

    短短一瞬,兵部尚书谭伦的脑海中已经交替闪过了无数念头。

    “谭卿?谭卿?”

    杨灏看着谭伦跪在地上,神思不属,还以为他是为他自己的莽撞害羞,不由出声喊了两句。

    他不知道,就因为他的一句话,这位老尚书已经想好了死后墓地该放在那儿了。

    谭伦猛地惊醒,应变也是迅速,“是微臣孟浪了,该如何应对,还请陛下指示。”

    杨灏微一皱眉,稍稍坐直了身体,“指示?有什么好指示的,随他们去就好了,一群鼠目寸光的人,还能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啊?”谭伦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旋即想起陛下曾单独告诉过自己那些谋划,连忙点头。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刚挪动的脚步又放回原地,弓着身子道:“陛下,那通天关还用不用加派些兵马?”

    “不用......什么?”杨灏猛然坐起,身子前倾,充满着威严和压迫,“跟通天关有什么关系?”

    卫红衣也低声道:“不是民众闹事的事吗?”

    谭伦如释重负,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在面上流露丝毫,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双手高举,“通天关六百里急递。”

    不等一旁伺候的黄门上去取来,杨灏直接起身,一把拿过,取出信纸一看。

    谭伦的声音同时响起,为杨灏补充一些信上没有的细节,“几日前,镇守通天关的张宝才在照例运送军粮的时候,便没有收到王巨君那边隐秘暗号的核对,虽说看起来灵州大营风平浪静,但他猜测义军之中可能有变,便停了粮草供给,看看反应。而接下来王巨君那边果然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这便让他确认了义军的变故。”

    “他立刻派了几队斥候,伪装成流民,选小路绕过鲜卑铁骑,接近灵州大营,想去查探情况,谁知刚好从头到尾目睹了那场大战。”

    “被困在晋阳附近的鲜卑铁骑在北渊大皇子薛钧的率领下发动突袭,意图先行打垮灵州大营,然后再想办法带走无数的战利品。不曾想灵州大营早有准备,结阵迎战。虽战力远低于鲜卑铁骑,但通过各种路障、陷阱,迟滞了鲜卑铁骑的移动,然后以杀伤换杀伤,杀得鲜卑铁骑有些心疼。”

    “但是流民死得起,这些北渊蛮子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即使那位北渊大皇子喝令,鲜卑铁骑也有些退缩了。想要等到北边的接应到了之后再说。”

    “眼看鲜卑铁骑的冲击就要宣告失败,从北面,也就是义军的背后杀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骑兵队伍,支起一杆大旗,上面绣着猩红的吴字,领头的正是鲜卑铁骑的共主

    吴提。义军似乎早有防备,几乎在同时也冲出一支约有万人的骑兵,将冲阵的这支骑兵拦下。据探子回报,这支义军骑兵中,只有五千余人是真正当得起骑兵二字的,其余基本都是来凑数的。”

    谭伦抬头看了杨灏一眼,冒着触怒陛下的风险老老实实道:“这五千余人,基本都是我们偷偷放到义军之中的。而这些人的领头之人,正是......正是......”

    杨灏冷冷看着谭伦,卫红衣也在一旁好奇地等待着答案。

    谭伦把心一横,吐出一个名字,“凌家余孽云落。”

    杨灏皇袍大袖中的拳头猛然握紧!

    “云落手持一杆金色长枪,身着亮银色盔甲,当先陷阵,在他的鼓舞下,那些骑兵也都悍不畏死,还真就挡住了这支由吴提亲自率领突袭的鲜卑铁骑。”

    “但北渊大皇子麾下的鲜卑铁骑瞧见了自家共主,绕开义军军阵,前来汇合。士气大振的鲜卑铁骑几乎杀光了义军拼凑起来的骑兵,但大端的步兵军阵又立刻挡住了他们南下的路。”

    “吴提眼见事不可为,或许也有不愿意损耗自家鲜卑铁骑太多的考虑,便带着部下集体突围而去,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些搜刮所得。”

    他看着陛下愈发不善的神色,心头惴惴,便立刻将那个好消息说了出来,“但据探子回报,云落好像因为陷阵受了重伤,突围出来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直接阵亡了也未可说。”

    卫红衣脑门上的油光更闪亮了些,对于西北之事,他也是知情人之一,心知这样的事情对眼前这位满怀希望的陛下是多大的打击。

    于是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整个人如同一座静默的雕像。

    杨灏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霉运上,对于谭伦的安慰过耳即忘。

    他抬起头,望着御书房的房梁,双眼微闭。

    自己百般绸缪,不惜以人心为赌注,就是要下好这一盘大棋,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他的脑海中闪过曾经的那些谋划,西岭剑宗的剑冠大比,雾隐谷的兴师动众,以及这次西北的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谋划都尽了心,执行也都尽了力,可为何偏偏总是失败。

    想着想着,心底难免生出些颓丧和自我怀疑,莫非是天命?

    不!朕才是天命!

    朕才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朕才是受天庭玄尊敕封的人间帝王,他算什么天命!

    一念及此,他又迅速从方才那些负面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恢复了一朝大帝的从容姿态。

    他将手中的信纸递回给谭伦,淡淡道:“兵部立刻拟个方案出来,尽快递上来。”

    说完还转而安慰起了谭伦,“无非是一项谋划落空,西北局势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不用太过惊慌。”

    谭伦再一次为陛下的气度折服,点头应下,准备退下。

    卫红衣也正好一并告退。

    “陛下,兵部侍郎郑玄求见。”

    一个太监再次前来通报,杨灏眉毛一挑,似乎想到了什么,“宣。”

    他看着谭伦,“既然是你兵部的事,你也听听吧。你也听听。”

    后一个是说给卫红衣的。

    卫红衣心道:莫非今天是走不了了不成?

    郑玄匆

    匆走近,连忙跪倒,恭请圣安。

    杨灏命他起身,然后问道:“郑卿匆匆而来,所为何事?”

    郑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似乎有些面色不豫的尚书谭伦,朗声道:“殇阳关六百里加急,尚书大人不在衙门,微臣不敢耽搁,故而匆匆入宫,报于陛下。”

    一席话,既是说给杨灏听的,也是说给谭伦听的。

    果然谭伦的神色顿时好看了些,越级汇报这种事情,放哪儿都是大忌。

    杨灏笑着吩咐身旁的太监去取来郑玄手中的军报,随意道:“如今我们占着优势,西北那边只要局面还在掌控中,些许损失,从北边找补回来不就行了。”

    众人连忙点头,口称陛下圣明。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杨灏脸上的微笑僵住,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再挂起风吹不动的厚重阴沉。

    卫红衣心中不住哀嚎,就不能放我回去嘛,这些事情把我扯下水干嘛啊!!!

    此刻的他,无比怀念曾经在蜀国的日子。

    才华可以尽情施展,周遭的空气清新又透彻。

    在场诸人默契又识趣地低下了头,死死盯着自己靴尖,和地面的地毯,总有一样能看出点花样来。

    杨灏深深吐纳一口,甚至需要用上修行法门来平心静气。

    半晌后开口道:“黄大兴和杜若言在深入北渊腹地之后,与赫连青山的暴雪狼骑军和数万大军遭遇,不敌退走,战损三万余人,目前已退回殇阳关。”

    下意识地,这位南朝陛下还是在为己方开脱。

    众人沉默如石雕,不动亦无声。

    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此刻陛下的内心会是多么的狂躁和失望。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触陛下的霉头。

    除了国师。

    通传的太监第三次出现在房间外,“陛下,国师到了。”

    随着话音,荀忧快步走入。

    瞧见御书房里站着这么多人也是微微一愣。

    杨灏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将两份加急军报递给荀忧,“国师请看。”

    荀忧快速浏览一遍,本来就称不上轻松的面色愈发严峻。

    他朝杨灏使了个眼色,杨灏便开口道:“你们几个退下吧。”

    卫红衣和谭伦、郑玄如蒙大赦,朝杨灏和荀忧各自行礼后,匆匆告退。

    荀忧叹了口气,“去那边说吧。”

    二人移步偏殿,杨灏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荀忧,“其实北面之事朕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北渊的反应这么快,战事结束得这么早朕是没有预料到的。更何况,战利品尽数被丢弃,还是让这一仗打得有些憋屈了。”

    他握紧拳头,“但是,西北的精心谋划落空,平白让那边捡了个大便宜,朕有些不甘心,接下来计将安出?”

    荀忧抬起头,忽然站起身来,静立在偏殿正中,“陛下,接下来我要说的消息可能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您要做好准备。”

    杨灏只觉得一颗心忽然跳得飞快,已经多年不曾有过的那种紧张感又重新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望着荀忧,静静等待着他的话。

    “两日前,楚王杨洵起兵叛乱,短短两日,荆楚之地已尽落其手!”

    “噗!”

    杨灏猛地喷出一口心血,神色凄然。

第三百零五章 落子裂江山

    胜利会引发一系列美好的事情,比如团结,比如自信,比如希望。

    而大胜、完胜又更会放大这些情绪。

    此刻江夏城外的军营中,就正弥漫着这些美好。

    他们高举王旗,如风卷残云,瞬间在荆楚大地上呼啸而过,各城望风归附。

    一只十余人的小队穿行在军营之中,在这个营帐走走,那个营帐看看。

    领头的那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男子跟这些军士们不时拉拉家常,嘘寒问暖几句,又瞧瞧伤员,鼓励鼓励战斗英勇的军士,一路下来,背心额头见汗,却也收效显著。

    军士们个个受宠若惊,感激涕零,一时间,营中士气更旺。

    一声声为王爷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的铿锵话语,接连响起。

    杨洵本想掏出手绢擦擦汗,却记起了墨先生的话,直接扯起衣袖,抹了一把。

    这般豪迈亲民的举动,和袖子上显眼的大块污渍,又让那些军士们多出了些亲近。

    一行人劳军完毕,缓缓走出军营。

    身后众人看着自家王爷的背影,心中也涌起佩服。

    他们能够理解王爷起兵,也佩服王爷的魄力。

    陛下凉薄,算计他人的同时置王爷和世子的性命于不顾,害得世子惨死,事后却只轻飘飘的一句关心,连一道正式圣旨都没有,也无怪乎王爷心寒。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这一切进展得会如此顺利。

    这种顺利,让他们不得不想起那个时常站在王爷背后,覆着面具的青衫客,心中又敬又怕。

    一行人走到江边。

    看着那个站在江边等待的身影,其余人识趣停步,只有杨洵一人迈步过去。

    一个带着青色面具的青衫客恰到好处地转过身,朝着深深一拜。

    杨洵连忙快步迎上,将此人扶住,“墨先生切莫行此大礼,孤受不起。”

    青衫客戴着面具,虽看不清表情,但声音中也能听出笑意,“王爷势如破竹,短短两日已席卷荆楚,如今江夏已得,襄州在望,实在值得庆贺。”

    杨洵愈发精神的面容上笑意收敛,郑重作揖,“全赖墨先生运筹有功,还请受孤一拜。”

    没曾想,青衫客却不闪不避,真个就受了他这一礼,然后道:“王爷是否觉得墨某居功自傲,不懂进退,不识好歹?”

    杨洵想了想,老老实实道:“有点。”

    青衫客点了点头,“若是王爷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故作无事,那接下来的话,我就会换个说辞了。”

    说完他右手轻轻一挥,数个符阵便将二人笼罩。

    远处的随从护卫们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身形慢慢模糊起来,再听不见一点声音。

    青衫客指了指脚边的一处草地,“王爷,我们坐下说?”

    杨洵一屁股坐下,不带犹豫。

    “我很感激王爷的信任,所以,今天与王爷聊一点深入的话题。”

    青衫客一边坐下,一边看着杨洵,“王爷对接下来的方向有何考虑?”

    杨洵有些疑惑,“墨先生先前不是说过嘛,咱们直取襄州,同时从江夏沿大江而下攻略吴越两国,先求得一个划江而治的态势,再徐徐图之。”

    青衫客没有回答,而是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幅地图,在杨洵的眼前铺开,沿着某些边界,画出了一条线。

    然后说了句话,杨洵登时面色剧变。

    天京城

    的偏殿中。

    荀忧走上台阶,在杨灏桌上始终放着的地图上,用手指勾画出一条线来。

    这条线,从大端北部边界,秋雁关以东一百多里的狄州城起,一路向南,在通天关以西擦身而过,而后包住襄州、江夏,从长沙郡和豫章郡的中间挤过,最终入海。

    弯弯扭扭的线,看在杨灏的眼中,却如天上神人的倾力一剑,将他的国土劈成了两半。

    他断然地摇着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荀忧抿着嘴,多少也失去了些往日的镇定从容,“我的渠道中,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怂恿杨洵起兵的是一个叫做墨先生的人。”

    “那又如何?”杨灏双眼已有些赤红。

    “那个墨先生,根据我的情报推演,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四象山的绣虎,周墨。”

    那个天下之才共一石,他一人独占八斗的四象山绣虎。

    荀忧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杨灏的心中。

    他猛地低头,看向那条曲曲折折的线。

    线的西边,那连成一片的,是晋国,是蜀国,是楚国。

    是云落,是荀郁,是周墨。

    这些人,单看似乎都在自己可接受的范围内,但当关键一子落下,为何竟然就瞬间成了如此糜烂之局面了!

    自己辛辛苦苦筹谋许久,到头来皆在旁人的算计中吗?

    可笑自己在一日之前,还在斟酒独酌,畅想着凌家旧部被王巨君一网打尽,云落被俘或身死,自己那位老岳父的那张脸会烂成什么样子。

    如今怕是他窝在锦城的院子里,笑容满面吧!

    “来人!”

    杨灏突然开口,一个侍卫匆匆跑进。

    “把宫里的菊花都给朕砸了!”

    侍卫一愣,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荀忧在稍一愣神后立刻想到了缘由,自己那位老父亲脸上的皱纹是深了些。

    “陛下,应当应对了!若在消息传来之前拿出对策来,则人心立定,若是......”

    荀忧没把话说完,但相信杨灏定然明白。

    杨灏后仰在椅背上,颓然道:“半壁江山啊!”

    忽然,他像想到了什么,坐直了身子,“若是这般说法,楚王凭什么要干这种为人做嫁衣之事?”

    大江边上,听完了周墨自述隐秘,杨洵眉头深深皱起,“墨先生,哦不,周山主,若是这样,孤岂不是为人做嫁衣?”

    周墨早料到了他会有此问,淡淡道:“云落不会当皇帝。”

    他看着杨洵的表情,轻笑一声,“怎么?王爷不信?”

    杨洵摇了摇头,他心知,在这个时节,玩弄什么心机都比不过老老实实地讲出心中所想。

    现在他已经知道,玩心眼,绝对玩不过对面这个男人。

    绣虎之名,他虽为藩王,且不懂修行,但亦有所耳闻。

    所以他选择了信任,彻头彻尾的信任。

    周墨轻轻理了一下长衫,抬头看着一片阴云密布的天空,“曾经他就不愿去做那个皇帝,如今就更不愿了。”

    在杨洵的疑惑中,周墨接着道:“这一点,我不诓你,我可以以周墨之大道起誓,我们是诚心诚意将王爷扶上帝位,当然日后也有需要王爷做的,比如为凌家人平反之类。志同方能道合,云落心中所想甚多,我能告诉你的,无非就一点,他是要找杨灏和荀忧报仇。”

    杨洵点了点

    头,苦笑一声,“虽然还是不相信,但是至少心头踏实了些。”

    “那我就再让王爷踏实多一点。”周墨竖起一根手指,朝天上一指,“还记得之前那场神迹吗?”

    “当然记得,那天之后王府上下都在谈论此事,孤都找了好些个道长前来讲道。”

    周墨再点一句,“还记得说了什么话吗?”

    “记得。天庭玄尊有令,大端杨氏、北渊薛......”

    杨洵刚回忆到这儿,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着周墨。

    周墨笑着道:“大端杨氏。若是玄尊刚敕封不久,这杨氏就不存在了,岂不是当着天下打玄尊的脸吗?所以,这位置,还真就只能由姓杨的来坐。”

    杨洵的心中这才真正踏实下来。

    在确定了这位隐瞒身份的周山主并未拿自己当工具之后,先前的那份尊敬和感激又填满心中,更夹杂着一些畏惧。

    他想起了先前谈话开始时周墨说的那句话,“周山主,若是先前我一笑置之,您又是怎样的说辞?”

    周墨平静道:“拿下襄阳之后,继续以划江而治的前景诱惑你,怂恿你朝吴越两国进军。吴越国力不俗,楚国兵力将陷于吴越境内,被朝廷平叛的兵马联合两国守军与地方豪族慢慢蚕食而尽。而我会另寻他法,占据空虚的楚国之地。”

    杨洵听得一阵后怕,冷汗直流,果真有一念天地之差。

    “既然王爷已经选了另一条,那这种事还理他作甚?”周墨盯着杨洵的双眼,“我与王爷将这些事情说透,就是为了不与王爷起任何隔阂,未来消息传出或是我军势大,必会有各方用这种理由离间你我,届时,再相互猜忌,徒误大事。”

    杨洵知晓,该自己表态的时候到了。

    他站起身,朝着周墨长揖及地,姿态甚恭,“杨洵立誓,往后对先生绝无猜疑,若有幸功成,杨洵必不负先生,杨灏待荀忧之尊,先生犹在其上。”

    这一下,周墨没让他拜下去,而是立刻起身,托住了他的身子,“王爷不必行此大礼,我的身份如今也不宜人尽皆知,咱们还如往常一样。”

    他将杨洵扶着坐下,笑着道:“那咱们就说说接下来的正事吧。比如尽快生个世子之类的。”

    杨洵顿时面露尴尬。

    天京城中,荀忧找的理由和周墨找的差不太多,都是指天庭敕封之事。

    杨灏已经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天庭真有那么大的约束力,他们会这么顾忌?”

    先前因为四圣之事,杨灏对于天庭之类的存在少了很多神秘感和敬畏心。

    荀忧点点头,“天庭天帝可开天门,如今玄尊主事,天门之权在他。若是那般当着天下人踩了他的面子,一怒之下随便从天上派下几个天仙,人间这些战力不够看的。”

    杨灏就又不明白了,“那杨洵不做嫁衣了,我那老岳父和那些余孽们,不是在做嫁衣吗?”

    荀忧苦笑摇头,“陛下,如今只是个消息,臣也非全知全能,还需有更多的情报才好做分析推演。”

    “眼下能做些什么?如何应对?”杨灏直接问了出来,以他对荀忧的了解和信心,荀忧在提出问题的同时,一般心中都已有了草案。

    而他只需要就着这个完善,调整,最终形成定论。

    “眼下其实正有一事,可以从中着手。”

    “何事?”

    荀忧缓缓吐出一句话,“六族入京任职。”

第三百零六章 饮鸩止渴,不得不为

    “六族入京任职?”

    杨灏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是疑惑而是斟酌。

    荀忧看似没头没尾的话,他立刻就懂了。

    然后,他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行!”

    声音坚定得就像此刻宫中一个个花盆坠地的清脆响声,透露出一股宁死不屈的决绝。

    荀忧轻轻叹了口气。

    杨灏在台阶上的那张长条案旁站定,浑身气势一振,君临天下的霸气又悄然回到了身上,“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的就是要一扫前朝弊病,让皇权大兴,将这些盘踞在我大端土地之上的豪族彻底老实下来。这不是你我联手,日日殚精竭虑,夜夜思量不止的事情吗?”

    荀忧又叹了口气,神色中不无黯然,“陛下所言极是。”

    杨灏一拳轻击在条案上,俯身凝望着下方头颅微低的荀忧,“如今,为了突如其来的国战,有所妥协也就罢了,何况我们还有后续手段整治他们。但若是真个联合他们倚仗他们,岂不是又回到了当年大廉的老路,这近二十年咱们岂不都白忙活了?”

    疑问声带着痛心和不甘,久久回荡在这个再无旁人的空旷偏殿中,荀忧伸出手,按着两侧的太阳穴,黯然的神情上又多添了些愁绪。

    他再次走上了台阶,在杨灏身侧站定,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依旧点在那张地图之上,重新勾画了一下那条界限。

    “陛下请看,对方的选址其实还另有玄机。”

    他心念一动,一直炭笔出现在他的手中,然后在地图上画出了九个圆圈。

    “晋王、蜀王、楚王、越王、吴王、胶东王、燕王、赵王。最大的这个圆圈是陛下直属的地盘。”

    “如今,随着楚王骤然造反,晋国、蜀国、楚国,三国已失,不说半壁江山,至少三成的领土没了。”

    这些已经是非常了然的事情,杨灏沉着脸听着,并无波澜。

    看着荀忧又在地图上画出了六个叉,杨灏心头猛地一动。

    “陛下请看,镇江陆家在吴国、清河崔家在赵国、湖南袁家在越国、北海王家在燕国、东山谢家也在吴国。除开一个已然式微且身处蜀国,被我父亲打压调教多年的西山刘家,对方一个豪族都没去碰。您认为这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杨灏死死盯住地图东面的五个叉,沉默半晌后,“局势还没到那个地步。”

    心中的秤杆已经不自觉地悄然倾斜。

    “的确。对方不过三国之地,只要打下一国,力量对比就会瞬间有了变化。”

    荀忧的话让杨灏瞬间有些兴奋,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丝明亮的希望,“是啊,朕可以命韩飞龙即刻领兵平叛,那些鼠目寸光的百姓不是要朕平定西北嘛,那朕就平给他们看!”

    在困境中寻找出路,这是很自然的事。

    但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多少失去些理智的判断,陷入一种盲目的乐观之中。

    随手抓住一个冒头的可能,就像是抓住了整个命运,然后在耗费大量时间印证了这个可能不可能之后,又重新去抓住另一个。

    如此往复,越陷越深。

    就连称得上英明睿智的大端皇帝也不例外。

    荀忧很是不忍心打破这种幻想,但身为臣子、身为亲人、身为朋友,他又不得不出手。

    “陛下,问题在于,若咱们不跟六族加深合作,六族万一倒向了杨洵怎么办?”

    “这天下他都没打下来,六族傻啊?”杨灏一愣,然后明白了荀忧所说的另一种可能,“杨洵会这么没志气?”

    这话问得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荀忧干脆轻喊了一声,“来人!”

    方才那个侍卫匆匆跑进,“陛下,菊花已经在处置了,马上就会处置完毕。”

    “不是说菊花的事。你且起来。”荀忧温声道。

    那将领抬头看了一眼陛下,见到陛下微微点头才站起身来。

    荀忧道:“我问你个事情,你且照实回答。”

    那侍卫面色大变,登时又再次跪下,荀忧伸手一拂,一股真元将其托住,冷冷道:“站好。”

    “若是我手中有十个铜板,你已经从我手里抢走了一个,但还想要将剩下的也都抢过来,不巧你一时又没那个本事,这个时候陛下告诉你,他可以帮你抢过来,但是需要你付出报酬,你愿意付出多少?”

    侍卫先是连声说不敢不敢,最后在杨灏的冷

    喝中,才战战兢兢地道:“末将的都是陛下的,陛下若要尽可拿去。”

    杨灏皱着眉,“抛开身份,你且如实说来,朕不怪罪。”

    侍卫犹豫片刻,咬牙道:“五个。”

    “为何?”

    “陛下能帮我,我才能成功,分走一半是可以接受的。”

    “最多呢?”

    侍卫想了想,“八个。”

    “又是为何?”

    “我原本就一个,哪怕多一个我都是赚啊。”

    “行了,你下去吧。”

    侍卫带着冷汗,莫名其妙地下去。

    看着殿门重新关上,荀忧道:“陛下不用灭他的口,这般云遮雾绕的话,他们听不懂。何况这处偏殿侍卫还是有分寸的。”

    杨灏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着眉心,然后忽然愤愤地一拳砸在条案上,没用真元,也砸得条案猛地一跳。

    他怒骂道:“西北这一局,输得太不应该了!这王巨君简直就是个废物!!!”

    荀忧也面露恨恨之色,附和道:“坐拥如此形势,不仅没将凌家余孽一网打尽,竟然连义军的指挥权都丢了,咱们的兵马还要帮着他们去打仗,这王巨君幸好是死了,若是不死,我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深呼吸几口,杨灏恢复了镇定。

    这也是他喜欢这处偏殿的原因,每个人都有情绪,没有谁能永远憋在心底,总是要有个渠道发泄。

    他看着荀忧,犹不甘心,“真要如此?”

    荀忧叹了口气,“北面那位年轻渊皇......”

    杨灏终于认了输,“先稳住六族,探探口风吧。”

    荀忧面色恢复严肃,“此事重大,交给他人我不放心,我亲自走一趟六族理事会。”

    杨灏似乎被抽走了大半的心气,颓丧地点点头,“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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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城一姓,对六族所在之地而言,一点也不夸张。

    东海畔的这座城中,陆家就是绝对的天,城中名扬天下的繁华全仰仗于陆家。

    当地的县令、郡守凡来上任,不拜好了陆家的码头,是决计讨不了什么好的。

    不过这些人,往往只能见到陆家的某位城中执事,运气好能见到某个长老。

    因为陆家的核心,根本不在城中。

    一片白云青山的深处,陆家家主陆运正缓步走过陆家占地极广的本家宅院。

    春有百花争艳,夏有菡萏芙蓉,秋有金桂飘香,冬有傲雪凌霜。

    这是陆家繁华表象下的自然和优雅,来自于一代代家主的传承造就。

    陆运走向陆家老太爷长居的院落深处,他是来向老太爷辞行的

    作为六族与朝廷合作的关键一步,六族入京任职之事已经提上了日程。

    第一批去往天京城的一些小辈已经在朝廷的安排下,进了各处衙门。

    官阶不高,本就是去探路的,何况有六族为后盾,未来发展总不会差了。

    第二批,就是真正的重头戏了,六族家主入京。

    虽说如今几乎各族真正掌权的还是那些还活着的老太爷,但毕竟是六族的家主啊!

    除开那些关系一族安危的大事,族中日常之事还是由他们做主的。

    所以此番,不仅朝廷上心,各族也更是上心。

    往来的各项文书络绎不绝,商议着其中各处细节。

    这些陆运自然不会去自己操办,自有心腹族人和幕僚处理。

    当他他来到陆家老太爷居住的小院前,正在画着一副山水图的老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平淡道:“看你这架势,是要走了?”

    陆运点点头,“临行前,特来向父亲请安。”

    陆家老太爷陆杭白了他一眼,“那你是不是又还有些话想问啊?”

    陆运点点头。

    陆杭头也不抬,一边画着一边道:“关于职务的事?”

    陆运继续点头。

    “先说你自己的想法。”陆杭没好气地道:“我又不可能给你出谋划策一辈子。”

    “孩儿的意思是,初入朝廷,定然官阶不会太高,可以从六部开始。”

    像他们这几人入京,朝廷只会圈定一个官阶范围,并给出一些已经空缺,或者可以调整的职位出来。

    然后由这些六族家主在这

    个范围内提交一些意向,再行商议确定。

    嗯,大致是一种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路数。

    陆杭点了点头,“继续。”

    “六部中,又以吏部、兵部和户部为佳,入京之后,当从这些职位上着手。”

    陆运侃侃而谈,显然早有腹稿。

    陆杭轻轻搁下笔,搓了搓微微有些凉意的手,“我建议你换个方向。比如礼部。”

    陆运诧异道:“父亲,我说了吏部了啊?”

    “我是说礼部,礼义廉耻的礼。”

    陆运更是诧异,“礼部向来是个清水衙门,为何放着那些位高权重的职位不去,偏要去礼部?”

    陆杭觉得,虎父犬子的说法很对,老子太厉害了,儿子都不愿意去动脑袋,这可不是越来越不好搞嘛!

    “你去天京城是干嘛?”

    “去京中任职,加深与朝廷合作,同时增强对朝局的渗透,扩大我陆家的影响力。”

    陆运一说,就更是觉得没有比像吏部这般执掌官员考评升迁更合适的部门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就是想得太简单,或者说太片面。”

    陆杭在一旁的茶桌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让陆运坐在对面,然后动手煮茶。

    “你只看到了吏部好的一面,那有没有坏的一面呢?比如说你掌握着官员的升迁考评,升了的自然开心,那降了的呢?不会埋怨你?更何况那升了的就真是感谢你而不是感谢皇帝陛下?”

    陆运微低着头,两手交叉,大拇指缓缓搓动,陷入沉思。

    陆杭又道:“其余诸如兵部户部这些都一样,位高权重,的确是没得说,但很容易惹得一身骚。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人家自然不得不巴结你,但等你从那个位置上退了,惹了一大堆仇家,你堂堂陆家家主,去撞那个枪口干嘛,你是缺那点钱还是缺那点权啊?”

    陆运抬头看着陆杭,心中叹息一声,自己想事情果然还是不够周全,“父亲,那礼部就没有这些问题吗?”

    “礼部当然也有问题,问题就是你说的那些,清水衙门,没有油水也没啥权力。”陆杭倒出一杯茶汤,递给陆运,接着道:“但是礼部清贵,你不缺权力、不缺油水,独独缺个资历、缺个声望,清贵的礼部就正是你的首选。”

    陆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陆杭看着儿子这样就来气,要说蠢笨也不蠢,甚至还素有睿智之名,但要执掌陆家,光到这个程度可不够。

    好在还有个好孙女,陆杭心中稍微宽慰了些。

    “你想想,如今还有没有什么大事情能够跟礼部挂钩的?”

    陆杭不愿意再直接说出答案,让儿子自己想去。

    陆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皱眉思索,先前他的目光都盯在吏部、户部、兵部这些身上,对礼部关注较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

    陆杭也不催促,默默喝茶,忽然陆运双眼一亮,“莫不是天庭敕封?”

    “总算没蠢到家。”陆杭点点头,“天庭敕封,给了人间名分,人间岂能不回馈?人间必然在各种大事上都要强化祭祀,对天庭的联系必将成为重中之重,而这些事情,舍礼部其谁?”

    陆运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跟老爷子的一番谈话,仿佛为他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看到了截然不同又明显更好的一条道路。

    并且,他的经验告诉他,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大有风光。

    他连忙起身行礼,“孩儿受教了。”

    陆杭又道:“不过你甫一入京,即使六族不跟你抢,朝廷也不可能直接将尚书之位给你。你自己去谋划谋划,争取弄个侍郎当当,不行某个司郎中也不是不可以。”

    陆运点点头,便陪着父亲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父亲,二弟有消息了没?”

    “没有。”

    “那有琦儿的消息了没?”

    “你问我?”

    “生女儿怎么就这么愁人呢!女儿越好越愁。”

    陆杭看了看自己这个儿子,忍住了那句怼他的话,笑着道:“若是人家上门提亲怎么办?”

    “他敢?”陆运下意识地一拍桌子,然后在陆杭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气势渐渐弱了下来,“应该不敢吧?”

    陆杭又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崔家姑娘如今可已经是北渊皇后了。”

    陆运揉着眉心,“父亲,我愁啊!”

第三百零七章 那些关于退路的谋划

    空旷的宅院中,一个老父亲正在忧愁自家费尽心思养大的水灵白菜。

    想起那些不愿意想象却偏偏又按不下去,关键还阻拦不了的场景,堂堂陆家家主一阵长吁短叹。

    陆杭本要调侃几句,却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已经感应到了有人正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一个负责看守鸽房的亲信匆匆而至,将一个金色小信筒双手呈给陆运。

    陆运连忙双手再呈给陆杭。

    陆杭淡淡道:“你是家主。”

    那个亲信瞬间惊慌跪地,陆杭笑容冰冷,“按规矩办事,没错。只是当着我的面,你确定不是在挑衅我?”

    这位算得上陆家嫡系的亲信连忙以头磕地,砰砰作响,口中不住讨饶。

    “滚吧!”

    陆杭大袖一挥。

    逃过一劫的亲信,带着额头鲜血,连滚带爬地离去。

    陆运也连忙道:“父亲,我......”

    “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你是真要我当孤家寡人啊?打开看吧!”陆杭无语道。

    陆运打开,见到一串密语,这才想起自己没带那本破译的册子。

    正手足无措间,陆杭伸出两指,从他手中夹起那张小小纸条,看了一眼,闭目对照了一会,一字一句道:“楚、王、叛、荆、楚、失。”

    陆运面色剧变,王朝新立,万物蒸腾日上,没有谁会想过这等事情。

    陆杭闭着眼睛沉吟了许久,将纸条放下,看着儿子,竟然面带微笑,“莫慌,去了天京,或许能争个礼部尚书当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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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郡,那座被崔家本宅直接围起的山头,一个长相俊逸的男子正在两个人的陪伴下缓步徐行。

    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崔家特有的族印,腰间别着锦带,悬着玉佩,虽无浮夸佩饰,但一眼望去,就是一派淡淡风溶溶月的富贵景象。

    他的身侧,稍稍慢他半个身位的,是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长相也称得上动人。

    在这二人的后方,三五步开外,就又是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子,默默跟着。

    当先的男子,名叫崔鹤。

    崔家大公子,如今北渊皇后崔雉之弟。

    亦是曾经遣人在剑魂福地中算计崔雉之人。

    他最近的日子过得颇为潇洒,很是轻松。

    原因就是那位一直压他一头的姐姐,居然脑袋被门夹了,还夹了很多次那种,居然反出了崔家,跟着一个落魄皇子去了北渊那苦寒之地。

    崔雉接下来有什么际遇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未来崔家的家主,没跑了。

    不仅他知道,他身侧和身后的两人也都知道。

    女子名叫苏锦衣,清河郡内一家实力不俗的山上门派清凤门的掌门之女。

    天资不错,长相不俗,在清河郡的修行界也素来有一个仙子的名头。

    但这个名头在崔家叫不响,也不敢叫。

    以至于昨夜,崔大公子甚至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好在也没直接洒下一大把金银财宝,然后把她一脚蹬回清凤门,而是依旧带在了身边。

    苏仙子似乎也瞧见了一点光亮,今天又重新振作起来。

    这番情景,让二人身后那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面色愈发愁苦起来。

    在苏仙子心中,她愿意屡败屡战,但这个崔大公子的护卫却明白,这是一场注定的屡战屡败。

    崔鹤笑着道:“苏姑娘,前方有座亭子,我们去歇会儿吧。”

    苏锦衣甜甜一笑,声音如黄莺初啼,“好。”

    山间多凉亭,崔鹤他们歇脚的这座就在山脚。

    这个亭中并无石桌石凳,而是在柱子之间连有三张条凳。

    崔鹤自然居中而坐,苏锦衣下意识

    地就要坐到另一根条凳上,忽然心中一动,迎上了崔鹤似笑非笑的眼神。

    把心一横,和崔鹤并肩坐下。

    崔鹤自然而然地将手张开,揽住她的肩头。

    苏锦衣浑身一僵,虽说昨夜,但是此刻亭中可还有旁人。

    中年男子护卫眼观鼻鼻观心,活似一座雕像,面无表情。

    苏锦衣想起昨夜自己看着床单上的梅花,又瞧见崔鹤那有些冷淡的神色时那种屈辱和悲痛,

    然后又想起崔鹤起身离去之后,渐渐升起最终将自己淹没的后悔。

    僵硬的脊背便悄悄软了下来,整个人瘫软斜倚在了崔鹤的肩头。

    愁苦中年人依旧定如石雕,但心头却悄悄一叹。

    崔鹤嘴角一翘,心中一片冰冷。

    手中的温热触感对他没有什么干扰,他只是抬起头,透过厚重的山体,想要瞧见那山腰之上的风光。

    那是他从未瞧过的光景。

    若只是这般倒也罢了,却有个女人就能肆无忌惮地想去就去。

    即使那个女人是他的亲姐姐,扭曲的嫉妒也让他心生愤恨。

    不过无妨,那儿迟早是属于自己的,一步步慢慢来。

    就像这些为了点权势和银钱就变得了无生趣的仙子,若不是看着她背后那点势力,自己何苦忍着恶心在这儿做戏?

    既然自己都这么努力了,不当个家主,说得过去吗?

    这般想着,崔鹤的手忽然下探,握住了一处柔软,亭中响起一声柔腻的轻呼。

    若无其他事情,崔赐是很不愿登山的。

    在山下,他是威严的崔家家主,说一不二,威风八面。

    但上了这个山,他就只是父亲的蠢儿子,只是战战兢兢听候父亲指令的傀儡。

    这还不是让崔赐最憋屈的,一个成熟的大人物,尤其应该学会抛弃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真正令崔赐憋屈的是,每每他父亲说的都是对的。

    这令他的那些痛苦,那些憋闷,就只能更加痛苦,更加憋闷了。

    好在今天不是去谈事的,只是去道别的。

    明日,他就将启程去往天京城,完成六族与朝廷深入合作的关键一环。

    崔炎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与这本就清凉的山间,和厚重的秋色,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正捧着本书缓缓翻动的他抬眼看了下缓步登山的儿子,罢了,最近心情大好,一会儿就少骂他几句吧。

    他主动朝一旁的座位努了努嘴,示意崔赐在那坐下。

    崔赐悄悄看着父亲容光焕发的脸,和那根本没想过掩饰的开心,心中了然。

    事实上,在几天前收到来自北边的情报后,自己也偷偷在房间里一个人笑呵呵地喝了一晚上的酒。

    但崔赐明白,对自己的父亲而言,他为雉儿的际遇高兴,不假。

    可为了崔家多出一条天大的后路而高兴,或许才是最主要的。

    否则也不会严令自己封锁消息,不让其余族人知晓。

    甚至他都可以想象到,父亲并不会在那边投入太多,涉及到皇权的事,总归还是多有风险。

    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烈火烹油,繁花着锦,好,但不长久,并不是如崔家这般豪族所追逐之事。

    这么一想,他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自己的女儿。

    崔炎放下书,看着崔赐,“要走了?”

    “恩,特来跟父亲告个别。聆听一下父亲的教诲。”

    崔炎笑了笑,虽然笑得很浅,但终究是笑了,这让崔赐居然生出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去了朝廷就好好干,别丢了崔家和六族的脸面就成。至于旁的,兵部那一堆别去碰就好了。”

    崔赐点点头,这点他也想到了,兵部的确是如今的自己是最不能碰的。

    两人又扯了几句,崔赐告辞离去。

    此番没挨骂,没下跪,崔赐心满意足。

    不过很快,他又快步跑了回来。

    手中握着一张纸条,气喘吁吁地放在崔炎的案头。

    崔炎眉毛一皱,看来是给这小子好脸色了,一下子就没个正行了!

    崔赐顾不得那么多,手指点着桌上的纸条,艰难地开口道:“父......看......大事了!”

    崔炎拿过纸条,面色登时一变。

    楚王叛了?!

    他很清楚,楚王的叛乱论声势定然不如北渊的南侵,但危害,可着实不小,甚至犹有过之。

    八王拱卫四方,皇权居中制衡,这是大端的立国之根基。

    一人叛了,会让陛下觉得是这个制度出了问题,还是人出了问题?

    人出了问题好办,解决人就好。

    可若是制度出了问题......

    这种动摇一国之根基的事,成与不成,这个王朝,都将迎来剧变。

    崔赐已经捋顺了气,“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崔炎沉声道:“如今消息太少,难以判断,你吩咐下去,让捕风台的人立刻搜集关于此事的一切消息,不论大小,只要有关,直接整理后送到我的案头。”

    捕风台,崔家情报机构,取捕风捉影之意。

    “你照常去天京城,在此期间,一切如常。楚王的叛乱或许成不了事,但这个朝廷会有大变。随时保持跟本宅的密切联系。”

    崔赐连忙应下,就要离去。

    “等等。”崔炎叫住了一脸愕然的崔赐,“崔鹤你打算怎么办?”

    崔赐顿时支吾起来,“这个鹤儿......如今......嗯......理所当然。”

    崔炎冷冷打断,“这么多年,他什么德行你还不清楚?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若非有崔家嫡传做靠山,早被人打死不知道多少回了。但凡他能有一点出息,我能都把希望寄托在雉儿身上?”

    崔赐嗫嚅道:“可是......”

    “若是没有这回事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蠢货,身在了崔家,该他享福一辈子。”崔炎神色严肃,“可既然这事发生了,未来变故太多,稍有不慎崔家都有倾覆之虞,这样的隐患,尽早解决。”

    他看着崔赐为难的神色,语气重新变得如曾经一般冰冷,“若是连枕边风都招架不住,你这个家主我也不是不能换。”

    崔赐再无半分犹豫,连忙点头应下。

    崔炎独坐在凉亭中,两个护卫无声出现。

    依旧如先前一般,背对凉亭,目不斜视。

    崔炎唤了一声,其中一人走进,“你亲自去一趟楚国,把情况摸清楚,不论结果如何,七日内必须回转。”

    男子没有任何犹豫领命而去。

    崔炎默默坐着,闭目盘算。

    许久之后,却望着东南方向,轻哼一声,“陆老儿,如今我可是有了一条退路,你呢?还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东躲西藏的少年身上?”

    镇江陆家本家,陆运已经启程赴京,陆杭默默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同样下达了搜集情报的指令。

    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了消息送来,只是这消息与楚王无关。

    消息来自西北。

    陆杭眉头紧紧皱起,斜靠椅背,右手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轮流敲击着桌面。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张地形图来,在桌面上铺开。

    片刻过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院子外的露台前,双手负后,望向远方。

    露台不远处正闭目小憩的麻雀,被一阵爽朗豪迈的大笑声,惊得在空中胡乱扑腾。

    过得一会儿,陆杭返回小院,轻轻拉响了一个铃铛。

    立刻便有心腹族人快步前来。

    “告诉家主,两年内,想尽一切办法,坐上礼部尚书的位置。”

第三百零八章 白衣剑仙讨说法

    长州,晋国王都,西北之地最大的城池。

    当沉迷享乐的晋王“听见”数百里外遥远的马蹄声,慌慌张张地带着一家老小、亲信属官冲进了通天关内之后,涣散的人心根本撑不起长州其实称得上坚固的城防,毫不意外地陷落在北渊人的铁蹄之下。

    在北渊人走后,这里又很快被义军占领。

    晋王宫,也理所当然地被义军征用。

    虽远处于西北,但这所王宫论起奢华,并不逊色于以富庶闻名的吴王宫、越王宫。

    那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的景色,让杨清都忍不住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这座王宫的主人晋王杨汐,还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鼻涕虫,在那些已经模糊的儿时记忆中,只敢遥遥跟在杨灏和自己身后,和众多同样出身偏房旁支的弟兄们一起,向他们兄弟二人投去艳羡的眼光。

    如今这番应对,倒也没辜负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弱名声。

    杨清坐在一处殿外的院子中,怔怔出神。

    脚步轻响,他猛地转头,看着缓步走来的邹荷,连忙起身急切道:“怎么样了?”

    邹荷面容憔悴,微微晃动着脑袋。

    秋风飘摇,将枝头仅剩的落叶吹下,坠在杨清的面前。

    杨清颓然坐下,以手掩面,恨自己怎么就没跑快些,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大意。

    “陆姑娘和随荷一直陪着,不眠不休也两天两夜了,我劝她们去歇歇,两个丫头都倔得很。”

    邹荷伸出一双玉手,轻轻搭在杨清的肩上,“不用太担心,我暗地里推演过一次,属有惊无险之象,云落应该并无性命之忧。”

    杨清缓缓抬头,“这儿交给你了,我出去一趟。”

    “不许去。”邹荷立刻摇头。

    “我必须去。”杨清的回答更加坚决。

    “你走了,万一有强敌来犯怎么办?”直接劝说不成,邹荷又换了另一个理由。

    “不要小看符临,若是他带着五百人在这儿,一个合道境来了也讨不了好。”杨清看了邹荷一眼,“何况还有苦莲大师在。”

    “那你至少也要等小落醒过来啊!”邹荷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

    杨清摇了摇头,“你还不清楚他?天大的委屈他都只会自己憋在心里。”

    “我走了,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杨清的身形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邹荷颓丧地坐在他方才坐过的地方,发泄般地一拳砸在眼前的石桌上。

    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只有零星的几片叶子还在顽强地拒绝秋意的渗透,在风中坚守。

    “呵!傻子!”

    她苦笑一声,伏在桌上,慢慢睡去。

    符临正在主持布置防务。

    如今不论凌家旧部还是曾经的义军骨干,在云落悄悄两边各自安抚下,都不再刻意守着出身之别,慢慢混成了一块。

    这一混居然互相都觉得投缘,可不是么,两边其实都出身义军,不过一个早了二十多年而已。

    如今他们主持着将鲜卑铁骑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甄别入库,等待将军最后定夺。

    这个将军,自然就是云落。

    可惜他还没苏醒。

    但军中除了符临和乌先生,无人知晓。

    符临站在城楼了遥望了一眼晋王宫,强行压下了心中忧虑,继续忙活。

    忽然一道虹光砸落城头,在杨清的刻意控制下,无声无息。

    “我要出去一趟,这边军务上的事,就拜托你了。”

    与曾经的同袍,多年老友言语,杨清很是直接。

    符临点点头,“这是自然,早去早回。”

    他没问去哪儿,杨清自有他自己的理由。

    何况他大致能够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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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两日过去。

    当望见那片

    挡在长生城南面的大山时,长长的队伍中,不由自主地响起了一阵欢呼。

    大端的楼宇再高再好看,也敌不过自家帐篷的帘布在微风中随着草地一起荡漾的姿态;

    大端的饭菜再香再精美,也比不了一块块带着烤得金黄的羊肉被匕首轻轻滑开的油光;

    大端的酒水再醇再诱人,咳,那确实要比自家淡出个鸟来的马奶酒好喝些。

    不论如何,终究是回家了。

    队伍中央,吴提轻轻瞥了一眼身侧的那个身影。

    自从自己领兵突围,将眼下的朝局跟他说了之后,意气风发的大皇子顿时变成了一具无精打采的行尸走肉。

    吴提心中冷哼一声,只要不起什么别的心思就好。

    大队伍已经被他遣返回了鲜卑铁骑的驻地,吴提只带着三千人和一个大皇子,朝着长生城走去。

    与此同时,另一支比吴提那边规模小很多的队伍,从幽云州而来,也从东门接近了长生城。

    梅子青、管悠悠、剑七、符天启、迟玄策,以及耶律晋才和剩下留守幽云州的怯薛卫。

    慕容承接管幽云州之后,管悠悠和剑七自然是功成身退,不用再操心月牙城那些事情了。

    迟玄策的情况也是一样,裴镇奔赴长生城之前,曾托付迟玄策全权处理幽云州大局,如今将局面彻底稳定之后,他自然需要去长生城中。

    在梅子青的刺激下,符天启的修行天赋似乎被完全激发了出来,又上了一个小境界,自然不愿意放过梅子青这么好的陪练对象,便拖着本欲离开的梅子青一起来了长生城。

    跟南门外的鲜卑铁骑一样,这支队伍中亦是人人开怀,个个轻松。

    裴镇当了渊皇,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一行人才刚望见长生城的东门,一队早早恭候在此的宫中太监已经迎了上来。

    “诸位大人,陛下不便出城相迎,已经宫中等候多时,请诸位大人随小的入宫。”

    长生殿中,今日再无别的臣子。

    裴镇和崔雉穿着帝后常服,并肩而立,笑望着快步走来的众人。

    符天启跟裴镇的关系最亲,冲得最快,一拳砸在裴镇的胸膛上,笑着道:“小镇,厉害啊!”

    不比在人情世故上纯洁如初哥的符天启,当那一拳落下,几乎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镇的反应。

    殿中的几个太监,更是吓得满脸唰白。

    裴镇爽朗一笑,伸出双臂,紧紧搂住符天启,使劲拍了拍他的背,“如今和梅兄打架打得过了不?”

    众人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符天启顿时脸一皱,“梅兄那简直是个怪物,除了云大哥就属他最怪物,打不过打不过。”

    众人都哈哈大笑,迟玄策却敏锐地从一旁的崔雉脸上瞧见了一丝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他心中诧异,转念一想,兴许是自己看错了,人家也是师兄妹呢。

    众人一一和裴镇以及崔雉打过招呼,都是熟人,自然少了许多拘谨,一起相谈甚欢。

    接着裴镇又将耶律晋才和几个怯薛卫的代表招了进来,好生勉励一番,让他们带着人回大营休息,明日他会亲去劳军。

    又聊了一会儿,崔雉在裴镇的耳畔低声提醒了一句,裴镇才站起身来,“诸位,今晚我和雉儿,在潜邸中设宴,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在众人欢呼之后,裴镇又道:“眼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吴提回来了,我得去见一下,雉儿领你们先去潜邸梳洗休息,我们晚上见!”

    听到裴镇没有口口声声地称孤道寡,而是依旧如此亲切爽朗,众人自然开心回去。

    临走前,裴镇叫住了迟玄策,“玄策,要不你就辛苦一下,跟我一起去一趟?”

    吴提身为北渊军方有数的大人物,裴镇叫上迟玄策一起,用意很是明显。

    迟玄策面带微笑,欣然应允。

    怀才可遇,君臣相得,这是所有人都愿意看见的美好。

    众人便在微笑

    中分头散去。

    御书房,吴提已经等候了许久。

    裴镇和迟玄策前后走进,笑着跟吴提介绍了一句,“迟玄策,刚到长生城,带来混个脸熟。”

    他没有过多介绍迟玄策的情况,因为对于吴提而言,这是早该熟知的情报。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吴提听见这个名字时,心中便立刻想起了关于迟玄策的种种,起身行了个不算怠慢,但也不至于谄媚的礼。

    迟玄策自然当即回礼,对于这位威震草原的鲜卑共主,以及孤身死守殇阳关的忠肝义胆,他亦是钦佩得很。

    二人笑着寒暄两句,果然吴提是知晓迟玄策身份的。

    随着裴镇吩咐赐座,三人自然而然地分头落座,裴镇居中,吴提在左侧下首,迟玄策在右。

    吴提主动起身,在裴镇面前站定,抚胸弯腰,“陛下,吴提有负重托。”

    裴镇笑着摆了摆手,举止之间,已有从容之姿,“不是听说你把主力都带回来了嘛,战场上死伤点,正常,多加抚恤慰问,需不需要朕亲自下一道旨意安抚?”

    “臣惶恐,未能将掳掠所得悉数带回,已是有负君恩,岂敢再劳动陛下。”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裴镇站起身来,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能拿回来固然可喜,但那本就是意外之财,拿不回来就拿不回来了吧。”

    说完他神色一动,“你去西北,见着我那云落兄弟了吗?”

    吴提神色一滞,裴镇眉毛一挑,“有事?”

    吴提立刻单膝下跪,一手撑膝,“陛下,我们撤退之时,遇到了义军的阻拦,双方战了一场,也因此我们没带回那些掳掠所得。”

    裴镇依旧在笑着,但笑声听在吴提和一旁沉默旁观的迟玄策耳中,已经变得有些微冷,“云落是不是在义军之中?”

    吴提低下头,“是。”

    “殿下,木已成舟,万勿急躁,否则错上加错!”

    迟玄策嘴唇微动,聚音成线,为了达到效果,甚至不惜用上了一点小心思。

    看着裴镇本来要喷薄的怒火稍稍收敛了些,迟玄策连忙再补一句,“想想吴提大人之前的所作所为,陛下初登大位,切莫寒了人心,此事稍后再慢慢处置吧。”

    吴提低着头,等待着本来要到达的狂风暴雨,他已经从陛下方才冰冷的声音中,嗅到了风暴将至的湿润气息。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迟迟未来,等来的却是一双有力的大手,轻轻用力将他搀起。

    “自当日你随先皇南征以来,便从未有过片刻歇息,期间更有血战殇阳关这般值得草原赞颂万世流传的忠义壮举,此番南下,又是车马劳顿,朕又岂能因私废公,寒了一颗为国之心。”

    裴镇望着吴提的眼睛,神情真挚,“只是朕与云落,相交生死,朕初登基,便有这与之刀兵相见的局面,让朕如何心安,又如何接受!”

    吴提看着眼前年轻渊皇的真情流露,很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忍住了。

    因为他只是个臣子,哪怕实力强些,也只是个臣子。

    既然如此,便不能逾越了本分,帝王最不需要臣子的同情,更不需要臣子的安慰。

    或许在某些时候需要,但归根结底是不需要。

    于是,他在眼中流露出自责、愧疚和难过,立刻重新跪下请罪。

    “罢了,下去歇着吧。封赏和抚恤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裴镇挥了挥手,“另外,薛钧的事我知道了,你先押在你那儿,我明天再去见他。”

    吴提起身,朝迟玄策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虽然他不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否则陛下不会突然停下了暴怒,环顾场中,能做到这一点的,应该就是这位迟先生了吧。

    吴提走后,裴镇懊恼地揉着脑袋,“迟先生,你说我有何面目去见天启、管姑娘、剑七、梅兄他们?”

    迟玄策皱着眉,“陛下,此事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然后他立刻就后悔了,可惜话已出口。

第三百零九章 以身许国,我将无我。

    御书房中,装饰着北渊皇族喜欢的黑色,让其实还算温暖的空间看起来总有些冰冷。

    迟玄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一点,让自己可以不嘴瓢,没一下子说出那句没过脑子的话。

    又或者叫,那句没在脑子里过够的话。

    他那句话的原意是提醒裴镇,吴提和义军之间这一战定然不是一场普通的偶然。

    吴提连他迟玄策都知晓,又怎么可能不知晓云落。

    以吴提之智,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很轻松地就能做出决断,定然不会和云落刀兵相见。

    但偏偏这架却打起来了,原因为何?

    一定是有除了陛下之外的人在影响。

    能够影响到吴提的,屈指可数。

    大萨满、阿史那伊利、元焘,以及,皇后。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事情真的要揭开吗?

    不论和其中那一个起了龃龉,都将对眼下好不容易才风平浪静的政局产生极大的影响。

    想到这儿,迟玄策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果然,裴镇立刻沉吟了起来。

    迟玄策只好试着亡羊补牢,“陛下,或许这只是臣多心了。”

    “不,你说得有理。”裴镇沉声道。

    迟玄策欲哭无泪。

    不过谋士到底是谋士,脑子转得很快,调转方向,从另外的角度劝说起来。

    “陛下,如今的情况其实和当初已经不同了。那时的您和云公子无牵无挂,孑然一身,许多事情自然很好处理。但如今您手握半座天下,云公子也在义军之中崭露头角,各自都难免有些身不由己。两国交兵,这沙场争斗是在所难免之事,想来云公子亦会体谅陛下。更何况,鲜卑铁骑留下了海量的掳掠所得,也足以让云公子壮大自身实力。”

    “你不懂,云落越体谅,我就越难过。”

    裴镇起身,朝外走去,迟玄策叹息一声,跟在身后。

    晚上,曾经的靖王府中,摆下了一张大桌。

    这是裴镇先前的刻意安排,不要搞那种一人一桌,界限分明的宴会,就像过往的许多次一样,大家围在一桌,那才叫气氛。

    整个晚上,裴镇一如往常,欢笑、玩笑、调笑,一桌人宾主尽欢。

    迟玄策猛地回想起下午所见崔雉脸上的那个表情,那个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的表情。

    他微微瞥向崔雉,崔雉似乎心有所感,朝他微微一笑,举杯一扬。

    见空的酒坛、涨红的面容跟窗外洒落的大片月色与虫鸣一起,提醒着欢宴的结束。

    崔雉扶着酩酊大醉的裴镇走上了早早候在府门外的马车,然后在怯薛卫的护送下回到宫中。

    寝殿内,步履蹒跚的裴镇被扶坐在床上,他抬手挥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抬起头,眼前一张面泛桃红的绝色面容面露关切,裴镇轻声道:“是你对不对?”

    崔雉愕然,低头瞧见裴镇的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在裴镇的身侧坐下,“是。”

    得到了意想中的答案,裴镇却并无丝毫的喜悦,反而痛心道:“为什么?云落有哪点对不起我们?”

    崔雉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道:“有人问过吴提,为什么要干守殇阳关的蠢事,差点将命都交待在那儿。吴提说的有句话我很喜欢。”

    她扭头看着裴镇的侧脸,一字一句又坚决地道:“既以身许国,我将无我。”

    “你是一国之君,国事才是你最该优先考虑之事。”

    裴镇无力地闭上双眼,“让我一个人静静。”

    崔雉起身,朝外走去,临到门前,扭头道:“他背负着使命,可你身上背负的使命和责任又何曾少了?那些咱们每日都在祭奠的人,那些你每日都在思念的人,都在看着你。”

    夜色最重时,裴镇斜倚在窗台上,手中拎着一个酒壶,大片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身上,神情寂寥又落寞。

    他想起云落曾经和他笑着言说的,原则并非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情境才重要。

    他轻摇着头,如同和云落初见之日的那个晚上,那个大义镇上的客栈窗边,那个还未长大的少年,也如现在的渊皇陛下一般,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曾经的大皇子薛钧坐在一个陌生的院子里,四周皆是披坚持锐的鲜卑铁骑。

    以原伯为首的母族之人,尝试过多种渠道的搭救,但

    还未开始,就被薛钧自己亲自否决了。

    按他的话来说,外有赫连青山、吴提,内有元焘,他出不出去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盏,盏中盛的,是南朝的烈酒。

    仰头灌下,喉头上下滚动中,一股火辣从口腔进入喉咙,再填满胸腔,滑入腹中,最后在舌尖绽放出一阵浓烈的酒意。

    果然还是这酒才能浇愁。

    在领着铁蹄踏过残破的秋雁关时,意气风发,只觉皇位已经近在咫尺的那个薛钧;

    如今惊愕于大变,沦为事实上的阶下囚,愁云惨淡的薛钧;

    渐渐在酒意中融而为一,成为一个二十多岁,父亲早亡,母亲生死尽在他人之手的男人,再不想去念着那些豪情壮志,老四至少还能给酒喝,不是么?

    他直接拎起酒壶,揭开壶嘴,仰脖子灌下。

    且醉、且眠、且归去。

    薛锐依旧在新成立的粘杆处总部,只是他已不再是粘杆处的头领,连名义上的也不是了。

    他被幽囚在粘杆处深处的一间房间中,每天好吃好喝待着。

    不时还有宗室老人来前来探访,看着薛锐有吃有喝,条件还不错,都欣慰地点头,称赞陛下的仁厚。

    在这期间,薛锐不论是破口大骂,还是苦口婆心,那些老人都仿佛恰好在那个时候,耳背的老毛病又犯了。

    然后,每隔三天,就会有粘杆处的某位粘杆郎,捧着个小册子,来跟薛锐讲一些眼下的朝局。

    比如他的寝甲沙海如今被赏给了谁,换了个什么名字;

    厉兵山又成了谁的地盘,新名字又叫什么;

    赫连青山大将军又是怎样将来犯的征北军打得屁滚尿流,一下子安定了朝局,振奋了人心......

    说完就走,也不管薛锐听还是不听,听清了还是没听清。

    同样的月色下,薛锐走到小屋的窗前,看着月光洒在地上,将地面染得跟自己的脸一样苍白。

    虽然他装作无动于衷,但心中不得不承认,朝局是在缓缓变好的。

    但关键在于,他认为他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会比老四做得更好!

    于是,他坐回了房间角落的阴影中,开始反复思量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失误。

    他还未放弃,小时候那么艰难那么无助的时光都熬过来了,现在的自己,能打能杀,怕个球。

    只要一朝脱困,必将又是一番天地广阔,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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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草原,空气清冽,并无什么鸟语花香,放眼只是天高气清,一片开阔。

    久居草原的人们自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萨满神殿的上上下下依旧各司其职,悠闲地忙碌着。

    对许多人来说,这无非是另一个寻常的一天而已。

    敕勒原本也是如此认为,在一夜修行之后,他正准备缓步去往正殿讲解经义。

    神袍上的饰物刚随着脚步摇响,他的眉头一皱,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长生城的南门外,刚好拦下了那一道迅速北上的虹光。

    杨清冷冷道:“看在曾经的那点交情上,我没有直接出剑,你最好让开。”

    敕勒无奈地叹了口气,“事情我隐隐有些耳闻,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但我总不能看你血洗长生城。”

    “我不会朝平民出手,只要他们自己不寻死。”杨清的声音越来越冷。

    “北渊朝局方定,经不起折腾......”

    “与我何干?”杨清直接打断了敕勒的话。

    他看着敕勒一脸愁苦的样子,其实心知这位北渊大萨满其实也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否则早出手了。

    他再次开口,“我先要问一个答案,并不会直接出手。”

    敕勒盯着他,忽然道:“云落是不是受伤了?”

    事情发生在大端,他的情报也仅限于吴提的大军和云落打了一架,并不太知晓后续。

    这也是杨清和苦莲、符临等人刻意保密的结果,否则刚刚士气大振的义军便可能生出变故。

    杨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旋即身形拔地而起,冲入了城中。

    敕勒无奈地叹了口气,“大门开着呢,就不能走城门吗?”

    然后赶紧跟上

    在宫门外的空地上站定,杨清沉声一喝,“渊皇何在,杨清求见!”

    合道境的惊人修为不再掩饰,在真元的加持下,声音如同滚滚惊雷,响彻宫内的每一处角落。

    甚至在离着宫城不远的那些院落中,也能清晰听闻。

    薛钧猛地站起,望向宫门方向。

    薛锐兴奋地起身,目光炽热,要打起来了吗?自己的机会来了?

    很快,在如临大敌的怯薛卫背后,一个身着北渊黑色皇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出。

    不顾黎华的劝阻,他分开众人,站在了宫门之前,站在了杨清的面前。

    依旧按照以前的样子,行晚辈之礼,“薛镇见过白衣剑仙。”

    “指令是你交待的?”

    杨清声音冰寒,毫不客气。

    裴镇心头一动,杨清忽然北上,气势汹汹,莫非是......

    “可是云落出了什么事?”

    “是不是你?”杨清再次问道。

    “大胆!跟陛下如此说话!”

    黎华上前一步,带着众多怯薛卫齐齐抽刀。

    敕勒赶紧将他护在身后,同时让众人收刀。

    裴镇点点头,“是。”

    杨清周身的气势缓缓凝聚,“云落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并无,相反曾多次救我性命,我能登上皇位,他亦出力良多。”

    杨清气势更盛,“我杨清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裴镇似乎并无察觉,“并无,在长生城中您更是倾力守护靖王府,对我与雉儿都恩重如山。”

    杨清浑身剑意都攀升到了极致,“那就是你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

    裴镇神色极其惨淡,深深一揖,“是我对不起云落。”

    话音刚落,敕勒一把抓着裴镇的身子,朝宫门内飞掠。

    杨清恍若未见,一柄晶莹的飞剑跃上空中,猛地放大。

    他双指并拢作剑,轻喝一声,飞剑如臂使指,一道雪白剑气如浊浪排空,朝着宫门斩下。

    长生城大局落幕的那个晚上,杨清曾以一剑斩宫门,致敬亡故的北渊军神薛征,赫连青山以一拳相助。

    当晚的剑痕都还在宫墙之上未来得及处理,这道比那晚强盛许多的剑气便沿着那些剑痕碾过,朝着敕勒和薛镇急退的身影追去。

    长生殿门口,匆匆赶到的崔雉眼中所见,就正是这样一幕。

    敕勒一退便退到了长生殿门口,已不能再退。

    他将裴镇放在身后,立即转身,双手掐诀,一道彩色的神光亮起,在他的面前形成一块龟甲形状的盾牌,死死挡住那道剑气.......的余波。

    他不能后退一步,因为在他身后,是北渊的帝后,是在许多牺牲之后才成功将其扶上帝位的年轻皇帝,是他认可的北渊和平的希望。

    当他嘴角渗出一缕鲜血,剑气才终于渐渐消散。

    他们的眼前,那道刻有繁密阵法保护的宫墙终于在接连三次的攻击之下坚持不住,被杨清一剑劈碎,轰然倒地。

    扬起的漫天灰尘中,忽然有风刮过。

    倾力一剑之后的杨清瞬间汗毛倒竖,正欲抽身。

    忽然他的面前亮起一轮缓缓旋转的黑白阴阳鱼,将他护在其后。

    一个身影出现在场中,伸出一只大手,轻拍向那阵微风。

    微风顿止,灰尘平息。

    满地的废墟中间,一道清晰的剑痕将宫墙一分为二。

    杨清转身,寒声道:“我杨清,与你夫妇二人,一剑两断。”

    裴镇看着杨清的背影,出声喊道:“云落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杨清扭头,一道犀利如剑的目光直刺裴镇的双眼,然后又看了看目光似有躲闪的崔雉,转身离去。

    裴镇的心湖之上响起一个清冷声音,“重伤昏迷,数日未醒,生死未卜。”

    裴镇双膝一软,砸在地面之上,喷出一大口猩红的心血,晕了过去。

    崔雉连忙搀住他的身子,望着眼前的废墟,和缓缓离去的白衣身影,神色复杂。

    曾经那个人是她在长生城中最坚实的倚靠,也曾在绝望中将她救起,如今一剑之后,恩断义绝。

    自己当真是一念之差吗?

    当真是做错了吗?

    她抱着裴镇,面露惘然。

第三百一十章 年轻渊皇的选择

    一番惊人的响动,长生城却并无多少人出门围观。

    身处北渊权力汇集的中央,长生城中的百姓自有一番不同于其余地方的保命之道。

    杨清缓缓前行,然后站定,朝着并肩同行的高大道士深深一揖,以心声道:“多谢李掌教援手之恩。”

    李稚川轻轻点头,也以心声回复,“云落出事了?”

    “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李稚川讶然,扭头看向坍圮的宫门,感慨一句,“看来你已经足够克制了。”

    杨清无言。

    李稚川又朝着靖王府的方向努了努嘴,“那边有些小辈,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靖王府。

    杨清右拳猛地握紧,“不了。”

    “云落吉人天相,自己底子也牢,应该能平安无事,过些日子我来看你们。”

    “嗯。”

    杨清右脚一跺,虹光再次冲天而起,消失不见。

    李稚川叹了口气,去往靖王府,方才为了应付可能的大战,将李子扔给了那帮小辈。

    长生殿外,敕勒看向殿内,一个双手拢袖的老宦官正低眉顺目地站着。

    他叹了口气,“你不该出手的。”

    老宦官面不改色,瓮声瓮气道:“职责所在。”

    敕勒不再言语,起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裴镇终于悠悠醒转。

    他躺在崔雉的怀中,仰面朝天,双目无神,头顶长生殿的檐角刚好挡住还未完全升起的阳光。

    方才的变故似乎抽取了他的灵魂,将他变成了一具没有感情的躯体。

    他平静甚至于呆板地道:“云落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生死未卜。”

    耳畔顿时响起被死死压抑着的抽泣声,一滴清凉落在他的脸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嘴角尽是嘲讽的笑意。

    一匹快马在已成废墟的宫门外勒马,马上骑手举着令牌穿过正在收拾残局的怯薛卫们,快步冲到长生殿外。

    迟玄策在台阶下站定,轻声道:“他们都走了。”

    裴镇双眼无力地一闭,苦涩一笑。

    崔雉脸上犹挂着泪痕,默然无语。

    迟玄策继续道:“是李掌教带走李子的时候告诉他们的,他们也没有说什么话,符天启给陛下留了一封信。”

    说完他就将信双手奉上。

    崔雉正要伸手接过,裴镇淡淡道:“念吧。”

    迟玄策一愣,撕开信封,抽出信纸,念了起来。

    “小镇、裴师兄、渊皇陛下?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叫你了。我讨厌一切的戛然而止,不论生命、爱情还是友情。我不相信这是你做的事情,我等你的解释,但在这之前,我要去陪云大哥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只欠云大哥的,你欠他的,好多好多。”

    迟玄策欲言又止,崔雉的心中涌动着深深的后悔,旋即又被死死按下。

    西岭剑宗的崔师妹错了,但北渊皇后崔雉没有错!

    裴镇木然地躺着,闭眼似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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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城,蜀王宫。

    清晨的大殿之外,蜀王乔安静静地坐在殿前的台阶上,双手托腮,望着宫门。

    当视线中出现一抹青色的时候,少年蜀王的眼中骤然有光芒亮起。

    他快步走下台阶,迎向来人。

    “霍大哥!”

    “参见蜀王。”

    两个人同时弯腰行礼,同时问候,然后同时起身,相视大笑。

    在那场彻底颠覆蜀国乔氏王族的变乱中,正是霍北真牵着这个名叫乔安的少年,杀退了清溪剑池天才弟子柳乘风的围堵,在喧嚣和鲜血中,走上了蜀国空悬的王座。

    也在二人之间,建立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乔安领着霍北真走入自己的书房,然后挥退了伺候的太监和侍卫。

    霍北真也悄悄布下一层结界,让这里的谈话,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乔安亲自给霍北真倒了盏茶,霍北真笑着接过,挪谕道:“还没开始喝酒?”

    乔安嘿嘿一笑,摆手道:“不急不急。”

    霍北真端起茶盏,轻嘬了一口,环顾四周,“其实我一直想来,今天却又并不想来。”

    莫名其妙的话,乔安却心知肚明,少年的脸上已经多了许多沉稳,“霍大哥,这一年多,我历练良多,也了解了许多当年的故事。对国相、对剑宗,都比以往知晓得更多。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霍北真双手捧着茶盏,轻轻吹着,“都不容易。你也不容易。”

    “但我幸运太多,人要知恩图报。”少年蜀王开始激动起来,“我已经决定了,要亲自去找国相,跟他说明白,我愿意倾力相助。”

    “真心?”霍北真凝望着他,瞧见他重重点了点头。

    “我们出去散散心吧?”霍北真站起身来。

    乔安有些不明所以,但本着对霍北真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

    宫门外,乔安看着等在马车上的蒋琰,心中稍稍猜到了些可能。

    大义镇外,有一处巨大的鸿沟,似是天上仙人一剑斩落的剑痕。

    事实上,也的确正是当初景玉衡携剑宗上下千余门人一同祭剑,斩出那惊世一剑的剑痕。

    如今这处地方已经被一个名叫王隐的老人买下,据说是要修一座大庄子。

    经过工匠们将近一年的辛勤劳动,庄子已经初见雏形。

    的确很大。

    外围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倚着山势,立起了好几栋典雅别致的屋舍,已经可以住人。

    屋舍外也平整出了一条大道,连接着官道,方便此间出行。

    夜色中,一辆马车朝着屋舍方向缓缓驶来。

    厚重的黑暗遮掩了马车的大气,也藏住了马车上走下的三个身影。

    蜀王乔安、蜀国兵部尚书蒋琰、西岭剑宗长老霍北真。

    一个老仆静静站在庄子的大门口,候着三位大人物。

    然后,领着他们走进了屋舍的深处。

    在最核心的院子里,乔安见到了一个老人。

    “父王!”

    他快步走上,神情激动。

    老蜀王乔周,如今一副悠闲自得的田舍翁打扮,伸手托住乔安的身子,望向自己这个小儿子的目光很是欣慰。

    “你做得不错。”

    乔安一时间竟有些热泪盈眶,太久没有听见父王的声音,太久没有被父王嘉奖过了。

    男孩子心中的一个英雄,往往都是父亲,然后在人生的前半段,都是沉默地仰望着父辈的背影在长大。

    乔安也不例外。

    他一直都知晓父王隐居于此,国相和蒋大人并未瞒他。

    只是他每次小心翼翼地写信送来此间请示,想来探望父王,得到的都是拒绝。

    虽说少年从小便习惯了被忽视,被拒绝,但心底难免还是有些落寞。

    今天终于来了,而且还得到了父王的亲口夸赞,年轻的蜀王殿下喜色溢于言表。

    父子相亲、温馨和谐的场景没有持续多久,老蜀王乔周的

    脸迅速地垮了下来,望向蒋琰,厉声道:“国相曾经答应过我,不让蜀地百姓陷入战火之中。”

    蒋琰依旧是那般儒雅风度,不卑不亢,他缓缓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蜀国应该只是个姿态,并不需要实质的行动。”

    “那其余之地呢?那些百姓就不是百姓了?这可和国相当年与我讲的那些宏愿不相符!”

    显然,历经风雨沉浮的老蜀王并不那么好说服。

    于是,已经突破至问天境下品的蒋琰上前一步,在乔周对面坐下,轻轻挥手,布下一片结界,开始了一番密谈。

    乔安错愕地望向霍北真,霍北真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

    二人静静瞧着老蜀王和蒋大人“坐而论道”,你一言我一语,似在激烈交锋。

    慢慢的,老蜀王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短,蒋大人逐渐开始了大段的讲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老蜀王又连珠炮般问了好几个问题,得到了蒋大人迅速地回复之后,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结界散去,乔周看着乔安,旧王看着新王,“未来行事,全听国相和蒋大人的,剑宗之事亦可鼎力支持。”

    乔安兴奋地点着头,此刻的他心中更多想着的,是父亲的决定与自己的想法一致,那种被认同的幸福和愿望成真的满足充斥在他的心间。

    他的决定,无关于利益,无关于得失,只是单纯的情感。

    乔周当然看得出来,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将众人送到小院门口,再看着老仆将他们送出庄子。

    他望着那个还尚且低矮的背影,有笑容出现在嘴角。

    炎夏酷热、冷秋萧瑟、凛冬苦寒,

    愿你之心境,四季如春。

    ------------------------

    长生城的皇宫中,裴镇将雁惊寒送出了御书房。

    消息传得很快,今天一天,阿史那伊利、元焘、雁惊寒先后前来问候。

    强打精神去慰劳了从幽云州返回长生城的怯薛卫,然后面见了自己那位大哥,得到他认命的效忠之后,裴镇又在这三场君臣奏对中耗尽了所有心力。

    走回寝宫,便一头栽进了床上。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看看身上,外衣鞋袜已经脱下,梳洗干净,他回想起昨晚模糊的记忆,是谁帮自己弄的这一切,神色复杂。

    崔雉从寝宫之外走进,在深秋的天气中,她的眉头一如秋意清冷,“醒了?”

    她还是那个她,孤冷、决绝、不后悔。

    裴镇心中叹息。

    他凝望着她,她微微躲闪,但最终鼓起勇气和他对视着。

    他叹了口气,到底自己是爱她的,到底她也是为了自己。

    将罪责推到一个女人身上,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个道德圣人,这种事,他做不来。

    既然如此,有些错误,就自己去弥补吧。

    世间的道理最难掰扯的就是那各自占着一些对,又各自有着一些错,谁要说服谁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既然各占道理,那便各行其是吧。

    他裴镇又何尝不讨厌那些戛然而止的遗憾呢。

    后世史书记载,北渊那位最终拿下一个“高宗”庙号的一代渊皇大帝,在其在位的数十年期间,朝局出现“二圣临朝”的奇景,甚至皇后多代行君事,却以其治国理政成效尤佳而群臣敬服。

    追根溯源,似乎苗头在高宗皇帝登基不久之后就已显现。

    然众史家翻遍典籍,亦对此奇景的成因,苦寻无果。

第三百一十一章 福祸相依尘埃定

    长长的帷幔坠地,堆积成一团团愁绪。

    药味厚重,凝若实质,在房间中郁郁不得出。

    光影透过窗棱,用明暗演变着时间。

    宽大的床榻上,一个年轻的男子安静地躺着。

    双目闭合,似在熟睡。

    床榻旁边,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地毯上,斜倚着床榻的边缘,螓首低垂,累极而眠;一个绿衣小姑娘也坐在地上,上身趴在床尾,也已睡着。

    房门无声扇开,邹荷穿着一件淡蓝色长裙悄悄走入,闻着这厚重的药味,摇了摇头。

    走上前去,打开窗户。

    清新的空气涌入,药味欢呼雀跃地逃离。

    随着帷幔被扯开,明亮的光线洒在两个睡熟的女子脸上,绿衣小姑娘依旧睡得香甜,白衣女子却已经被惊醒。

    她揉了揉眼,看向邹荷,正要起身行礼,邹荷却立刻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同时以心声道:“快歇着,不必多礼。”

    她走上前,看着白衣女子满脸的憔悴,关切道:“陆姑娘,你还好吧?云落有什么新情况吗?”

    陆琦转头看着闭目躺着的云落,抿着嘴,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动静,若不是呼吸还算平稳,我.......”

    邹荷蹲下身子,轻轻揽过陆琦的肩膀,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知道,这两个年轻人之间,也经历了许多波折,如今眼看这日子要渐渐好起来了,又出了这等事情。

    邹荷感同身受,心情黯然。

    一阵压抑的抽泣将一旁累极而眠的随荷惊醒,瞧见小姨和陆姐姐的样子,她猛地冲到床头,颤抖地伸出手,探向云落的鼻息。

    “你落哥哥没事!”

    邹荷连忙喊住了这个小丫头,然后宽慰二女道:“昨夜那般凶险的局面都已经过去了,应该会渐渐好转的。”

    随荷紧挨着小姨和陆姐姐坐下,回想起昨夜的情景,一阵后怕。

    当时,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动静的云落忽然浑身一震,然后通体涨红,整个人如同一个皮球肉眼可见地被吹胀了起来,绷紧的皮肤中,隐隐有光芒流转。

    自化龙池得来的真龙体魄上,自发地弥漫起金光,正努力维持。

    在一旁守护的二女瞬间惊慌起来,陆琦在此留守,随荷立刻跑出去呼叫自己的小姨。

    邹荷赶来之后,又迅速传讯,符临和苦莲也先后赶来,但皆是束手无策。

    正焦急无措间,一阵更耀眼的金光自云落的身体上亮起,仿佛一张大网猛地朝体内收紧,旋即一声响亮的龙吟过后,云落又缓缓“干瘪”下去,恢复了正常。

    一切仿若没有发生过。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缘由。

    只有陆琦,隐隐猜到了些可能。

    众人并不知晓的是,当时的云落,看似昏迷不醒,其实状态很是特殊。

    他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但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所以无法醒来。

    嗯,差不多类似于后世人们所说的鬼压床的状态。

    当日那场大战,云落领着一帮与鲜卑铁骑战力差距甚大的骑兵,死死扛住了吴提的五千人马。

    所能倚仗的,只有人数、符箓,以及云落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的悍不畏死。

    符临给每个人都贴了一张蛮力符,寻常人一般最多只能承受这么一张,当年他的神符营经过特殊选拔和训练,能够一人承受两张,就已是天下强军,最耐死战。

    杀到最后,他们其实也没能打赢,甚至依旧被鲜卑铁骑突破了他们的拦阻,成功合兵一处。

    毕竟骑兵的个人素养、整体战术等,他麾下这些人比起鲜卑铁骑差得太多。

    但战略目的是达到了,包抄的鲜卑铁骑没有形成突击的效果,甚至产生了令他们自己都有些心疼的战损。

    而代价就是,义军一万人的队伍,战事结束后还能骑在马上

    的,只有不到一千人,直接战死者更是达到了五千多人。

    云落打光了真元,又用上武技,疲惫之后动作变形,更是只能依靠体魄的蛮力,支撑他一直冲锋在前。

    最终,望着鲜卑铁骑驱马北上,他累极一笑,一头栽下了马。

    当时,他的身体处在一个极其虚弱的状态,金丹自行转换天地元气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他的消耗,真元被挥霍一空,**也处在完全力竭的状态,甚至连金丹都隐隐有些不稳,似有崩溃之像。

    好在,他还有个意外之喜。

    火神祝融帮他搭建起来的那根触须死死扎根在牵机傀儡符上,随着云落的昏迷,意识暂停,它自发地开始为它寄存的这座躯体攫取养分。

    精纯而磅礴的元气顺着触须冲入云落的丹田,仿佛一片干涸到了极致的土地,骤然被甘霖滋润。

    金丹渐渐稳固,一些隐有崩溃之势的气府、窍穴也重新安分下来,丹田中开始缓缓积蓄着真元。

    随着真元渐复,体魄上的些许伤势对堪比真龙之身的云落而言,无非就是躺上一两天而已。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云落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最初在发现自己无法醒转之时,难免有些惊慌和失望,但他心态调整得很快。

    不浪费时间在无用的情绪上,先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是从小就养成的优良习惯。

    沉心静气,开始巡视自己体内的状况。

    然后便是一阵后怕,前些日子强行突破到知命境,境界其实还算不上多么稳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差点让他一战跌境。

    而且跌的是个大门槛。

    好在有这个牵机傀儡符救了命。

    木叶山花费大代价为自己埋好的坑,却成了自己的救命之宝,这或许是连木叶山人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云落哭笑不得,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便是李掌教所谓的福祸相依吧。

    他的意识沿着那根长长的触须去往识海的深处,看到了那枚闪着幽暗光芒的牵机傀儡符。

    先前自己多次使用,也不过耗费了两成半的样子,这会儿在触须自行的大力抽取下,几乎已经消耗了将近一半。

    等等,大力?

    抽取?

    好像有什么不对,火神是不是说过什么?

    谨慎的云落还没来得及控制真元吸取的速度,眼前便轰然一亮,将他的意识淹没。

    牵机傀儡符,炸了。

    元气被抽取过快,原本维持这些元气的架构忽然崩溃。

    精纯的元气如决堤的洪流,在云落的体内四散冲击。

    至少一个半问天境高手的真元化作的元气忽然失去了约束,在云落的体内激荡。

    如此庞大的元气,是云落根本承载不了的,金丹疯狂运转也无济于事,他的丹田只有那么大的容量。

    不出意外,等待着他的便是爆体而亡的结果。

    而这,就正是陆琦等人昨夜所见的情景。

    天庭,祖龙宫。

    头生双角的俊异年轻人正闭眼假寐,身后身侧,数位美貌仙子正为他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日子过得甚是......无聊。

    没办法,幽囚于此,哪里都去不了,所幸龙宫甚大,还不至于让这位游走过悠长岁月的“年轻”老龙觉得待不下去。

    一丝异样自心底泛起,祖龙不动声色的在心中默默推演,立刻锁定了异样的来源。

    “几个废物,不戳一下就不会动吗?属癞蛤蟆的啊!”

    祖龙心中了冷哼,默念一道口诀。

    此刻的云落已经临近了爆体的边缘,浑身皮肤已经开始龟裂,赶到的大和尚苦莲甚至已经将众人挡在自己身后。

    云落的意识无比焦急,疯狂地驱动金丹,运转接天剑经心法,试图吸纳引导这些元气,但无异于杯水车薪。

    忽然,他的金丹上,那九道栩栩如生的龙纹似乎在刹那间活了过来,齐齐发出一声高亢的龙鸣。

    伴随着龙鸣声响起的,还有一道金光从自己体内生起,像是一张从四肢收起的大网,将那些暴走的元气重新驱赶圈禁起来,最终蜷缩在丹田之中。

    云落似有所悟,心底果然响起一个戏谑的声音,“小子,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祖龙大人?您也在我身上留了神念?”

    生死之忧消散,云落立刻想到,那岂不是和琦儿那些故事都被祖龙大人瞧了去?

    这日子还有法过不了!

    “我又不是红毛......咳,火神那种人,对你那些破事不感兴趣。”祖龙没好气地道:“你身上有我一滴精血,我能感应到情况有啥好奇怪的。”

    “云落谢过祖龙大人救命之恩。”

    “没啥好谢的,好不容易找了个合作伙伴,懒得再找别人而已。”

    呵呵,祖龙大人还真是傲娇啊。

    “火神大人先前已经跟我说过一些天庭的情况,祖龙大人可还安好?”

    “算你小子懂事,我能有什么事,杨玄镇还敢动我不成。”

    天庭玄尊,名叫杨玄镇,祝融先前就告诉过云落。

    “可有什么云落帮得上忙的?”

    “你一个小小通玄......咦,都知命境了,还真是跟你父亲一样怪物。”祖龙的声音有一丝惊讶,当初留在云落体内的这些手段,他压根没再留意,没想到再一见面,这小子连这个大门槛都跨过去了。

    “不过即使到了知命境,也是无用,按计划慢慢来吧。我等你到九境天人。”

    云落:“......”

    “没事我撤了啊,不跟你废话了。”

    “祖龙大人稍等。”云落连忙叫住祖龙,“那个我那九道丹纹是活的?”

    “想什么呢!那只是我当时顺便抽取的他们九个自身的精血,在你重塑肉身的时候埋进了你的体内,勉强算个没有灵智的意念而已。”

    云落再次:“.......”

    “放心,没别的了,这都是很费功夫的,要不是你小子上道,我才懒得多弄。”

    “那祖龙大人我为什么还没法苏醒?”

    祖龙的声音里有些戏谑,“苏醒?等你把这些元气都消化了就能苏醒了。这样的环境多好,有充足的灵气、有安全的环境,努力吧,一鼓作气,看能不能摸到问天境的门槛,哈哈。”

    云落又一次:“......”

    “可是我担心我的同伴们会......”

    “这个好说,我帮你知会他们一声。”

    云落大喜,“多谢祖龙大人大恩。”

    祖龙的意志微微一笑,“赶紧突破吧。”

    自知命境起,后三境的修行不再修力,主要修心。

    当境界提高,真元、战力等自然随之增长,所以虽然有着海量的元气在侧,云落也只能静心感悟,静待时机。

    祖龙的意志先收回了本体,然后琢磨了许久,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再次来到了云落的身体中。

    于是,在邹荷、陆琦、随荷三个女子的三道目光下,沉睡了三天三夜的云落抬起了右臂!

    右手伸出一根食指,在僵直的手臂驱动下,在空中开始缓缓比划。

    陆琦第一个反应过来似乎是在写字。

    “我”

    “没”

    “事”

    三个人的声音渐渐响到一起,一字一字地念出了剩下的话。

    “正在突破,因祸得福,我是不是天下最厉害的小可爱。”

    三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些虚幻。

    大门拉开,符临和苦莲走入,“怎么样,云落好些了没?”

    二人瞧见三女的面色,怎么都透着些古怪。

    (第三卷终)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大雪满西北

    秋天已经悄悄从人间路过,留下满地落叶黄花,一片萧瑟。

    人间似乎还未曾察觉,一场大雪满山河,凛冬已至。

    时间无声,但也是有力的。

    秋去冬来的短短三两月,许多人都已经渐渐习惯了如今天下三分之势。

    大端八大封国中,晋国、蜀国、楚国,在三个月前的一夜之间,城头易帜,三国尽属楚。

    三国在大端的西部连成一片,互为奥援,几乎瞬间占据了大端几乎三分之一的领土。

    本来还被吴越燕赵等藩王暗地嘲讽说功劳没捞到反而丢了儿子的楚王杨洵,一跃成为能跟大端皇帝杨灏和北渊渊皇薛镇相提并论的一方霸主。

    至少在这场叛乱未被平息之前都是如此。

    大端在楚王举旗后立刻组织过两场镇压。

    一支由骠骑将军陈奉天赶赴通天关,率三万西军,西出通天关,攻略西北;

    一支由车骑将军张邯领两万靖南军,经吴国豫章郡,自九岭关出,袭击长沙郡,意图端掉楚王老巢。

    大端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组织不可谓不迅捷,结局却不可谓不意外。

    挟国战大胜余威的大端,两战皆墨。

    陈奉天的兵马被围堵在通天关,几战皆不得出,损兵折将不少;

    张邯的兵马前期倒是一路顺利,甚至悄悄摸到了长沙城外的楚军营帐,却被楚军以空帐设伏,引火烧杀,而后趁靖南军大乱,趁势掩杀,一路枕尸数十里。

    天下这才真正震动。

    原以为抬手就能按下的纤藓之疾,如今却成了心头之患。

    以至于当北渊两位渊皇先后驾崩的惊人变故传到大端之后,天京城中,都少了许多喜色。

    一时间,南方天下的许多大人物都将目光放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如今大端军方第一人,力挫北渊大军,成就名将之称的大端飞龙,韩飞龙;

    以及那个神秘的凌家遗孤,凌荀,也就是云落。

    韩飞龙备受瞩目很自然,战事起,将星出,自己人等着他去平叛,敌人担心他的到来。

    落在云落身上的目光就要稍微绕了几个弯才能想通了。

    稍微明白内情的人都知道,如今的蜀国和西北晋国实际上都可以说是在凌家人的掌控之下。

    蜀国掌权的是国相荀郁,那是凌青云的老岳父,虽说也是永定陛下的岳父,但二人不睦在高层权贵的圈子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西北更是直接掌控在凌家余部的手中,当初聚集起浩荡声势的王思凌甚至直接打起了凌青云的旗帜,听闻如今那位凌家遗孤已经正式坐上了义军之主的位置。

    两国对一国。

    按这个架势,怎么说都应该是楚王听他们的,为何又成了他们皆服从楚王号召了。

    于是便有了众多猜测落在了云落的身上,说将楚王推出去试试水的有,说云落被架空的有,说楚王被凌家暗中控制的也有。

    许多人都盼望着叛军自己内部分裂,朝廷便可不战而胜。

    天上还在飘飞着鹅毛大雪,有两个身影正缓缓走在大雪之中。

    深一脚浅一脚,如同曾经一起并肩走过的山一程水一程。

    两人都披着黑色的貂毛领斗篷,在放眼皆是的漫天雪白中煞是显眼。

    走在左边的男子微笑道:“琦儿,天下应该会有许多人觉得我是篡夺了王思凌的位置吧。”

    走在右边的女子正是陆琦,她点点头,“那是自然,不仅如此,朝廷还在大力宣扬此事,现在的你啊,已经有个野心勃勃,手段狠辣的名声了。”

    男子的身份自然不用多言,正是云落。

    他不在乎地耸耸肩,抖落些许积雪,“也正因为这样,天下人更觉得我是在给楚王下套子。”

    陆琦呼出一口白气,“毕竟谁会相信你对皇位没念想呢!”

    云落也跟着呼出一大口气,一道白雾在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就是说服这些当年跟着我父亲的老人都费了那么大的劲,更何况说服天下人了。”

    “没事,我相信你。”陆琦牵起云落的手,神色郑重。

    云落面露感动,暖暖一笑。

    “谁让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小可爱呢!”陆琦面露狡黠。

    云落呆立当场,无奈道:“这都两个月了,我可要生气了啊?”

    陆琦眨巴眨巴眼睛,似乎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云落一本正经,“我说你说得对。”

    陆琦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在空旷的城外留下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云落搓了搓脸,“祖龙大人,真有你的啊!”

    两个月前,整整昏迷了一个月零十天的云落终于苏醒。

    众人在欣喜之余,都开始用一句怪话跟云落调笑。

    起初云落还一头雾水,直到有一天,实在看不下去的随荷小丫头终于悄悄跟云落讲了实情。

    云落顿时有满腹脏话想要出口,却生生忍住,权当长辈的并无恶意的玩笑吧。

    救命之恩那么大的情分在那儿摆着,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那时的云落没来得及多想,便立刻投入了军务之中。

    通天关是西北这盘棋的重中之重,虽然暂时打不下来,但也不能让大端的兵马源源不断地从里面出来。

    当时陈奉天的兵马就是被符临亲自领着主力拦下来的。

    秋雁关的防务被重新建立起来,防止北渊南下。

    在从杨清那里得知了他猜测的事情真相后,云落偷偷在一个晚上自己喝了一夜酒,从未与他人言说一句谁的不是。

    只是偶尔听到关于北方的消息时,神色隐有落寞。

    晋国国土之内的城池也需要悉数拿下,在云落昏迷的一个月,符临已经做出了部署,许多投降的城池也逐步被接管,但还有好些不愿意“委身事贼”的大端忠臣还在顽抗中。

    这些城池,在原本的计划中,是要直接攻破的。

    甚至还有人提议过屠一城以震慑旁人,好在被许多人反对没有同意。

    符临最后决定的方案是分化策反,逐步蚕食。

    在云落苏醒之后,他心念这些人俱忠义之士,不忍其阖族被灭,便提了个建议。

    接下来的两个月中,他亲自带着梅子青、管悠悠、剑七、符天启等人,组成了一个修行者小分队。

    悄悄潜入那些城中,通过各种手段,找到城中县令,交心的交心,画饼的画饼,实在不行,斩首的斩首。

    毕竟是战事,云落的心中还是拎得清轻重的。

    再配合以义军这边情报系统的分化策反,不到两月的时间,七座城池,拿下了六座。

    大多平稳过渡,纳入义军的管辖之中。

    一两个被斩首的,也都厚待了其亲族。

    这其中也不是没有过危险,甚至还曾有过被数百精兵围困的危难局面,好在都平安度过了。

    一时间,云落在义军中的声望暴涨。

    众口相传下,什么匹马单枪下六城的段子也被人编了出来。

    云落哭笑不得的同时,只能感谢百姓们朴素而单纯的好意。

    越是苦难的时候,就越是渴望英雄的拯救。

    这是这些人面对命运的无奈,也是他们美好生活向往的折射。

    可同样是这些人,若是他们顶礼膜拜的英雄没有做到他们希望做到的事,推到神像最激动的,或许也正是那些曾经塑造神像最虔诚的。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云落有清晰的认知。

    忙完了这些,委派了各地官员,开始慢慢遣归流民,恢复民生之后,云落终于能够闲下来一些。

    今日,便是和陆琦去了长州城外的军营中视察过后,准备去看看余芝跟君渺渺那边情况的。

    如今的长州城外,还有一批数量不少的流民,大多是妇孺老幼,家中皆已被战火焚毁,青壮皆死,回了家园也难立足,便只能跟着大营。

    纯粹从军事角度考虑,自然是不合适的,这么多张嘴,光是吃喝都是不小的负担。

    所以最开始义军部分高层都力主全部遣散,余芝心知让这些人就在这时候这么回去,指定就是个死,于心不忍,故而据理力争。

    符临站在了余芝一边,劝服了众人。

    待云落苏醒,听闻此事,又和符临、余芝等人商议之后,又逐步提出了些举措。

    比如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以军中青壮婚配之,既安军心,又消解部分流民;

    又比如分配一些缝补、针线、浆洗之类的活计,让这些流民亦能为军中产生效益;

    待来年开春,物资补齐,还可试着进行少量的屯垦等活计。

    另外,云落还遣人

    在流民之中询问,如有一技之长且愿意为军中出力者,不论老幼妇孺,视技能之情况,皆可由义军发放报酬,在长州安家。

    随着这样几步下来,这帮流民很快就被各自安排,义军也得了实惠。

    这让之前那些叫嚷着遣散流民的将领们个个对云落佩服之至。

    无形之中,云落的威望也更胜了许多。

    不过云落倒没什么自得之色,实际上这些举措有好些都是符临早早打好了腹稿,只是等云落来完善一下,亲自颁布施行而已。

    雕龙先生的一片心意,云落心知肚明,且感激不已。

    至于君渺渺,这位前木叶山圣女,如今已经成了余芝的忠实崇拜者,曾经的那些山上人的矜持自傲也慢慢抛诸脑后,在流民之中,威望直追余芝。

    想到这儿,云落不由自主地瞥了眼身旁的陆琦。

    这个笑容甜美人畜无害的江东明珠,坑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当然这不算真的坑人,只是君渺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而不自知而已。

    自己要引以为鉴,当心当心再当心啊。

    “想什么呢?”陆琦笑问道。

    “没什么。”云落反应极快,“昨日,姜老头给我来了封信,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五宗大会。”

    “对哦,五宗大会要开始了啊。”

    五宗大会,一个词瞬间将二人的思绪拉回了大义镇外的那个春夏之交。

    那时正是西岭剑宗最危急的关头,大端王朝的层层打压,步步紧逼,蜀国方面因为国相的布局还未完成也暂时未施以援手。

    加之清溪剑池在大端忠犬柴玉璞的带领下,大有逆势而上的态势。

    传言说两年后的五宗大会,就是西岭剑宗自五宗除名之时。

    剑宗宗主陈清风退无可退,以决绝的态度拿出《接天剑经》,重启问剑山和剑冠大比,这也才有了云落、陆琦等人云集入门测试。

    那一届问剑山前五,更是被称为天才中的天才,云落、陆琦、符天启、崔雉、裴镇,个个名头响亮。

    剑宗又接连因为蜀国的援助和与三教的交好,慢慢走上了复兴之路。

    小灵脉五霸,陆琦的心底浮现出裴镇曾经为他们五人取下的诨号。

    就快两年了啊。

    “想起崔师妹了?”

    云落一瞧见陆琦的脸色,就大致猜到了情况。

    陆琦点点头,抿嘴无语。

    云落伸手为她拂去肩上的积雪,微微一笑,“我不怪她。情况不同,她的决定并没什么错。”

    陆琦扭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云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云落一摊手,然后用微冷的手轻轻捂着自己的脖子,“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

    他用焐热了的手捧着陆琦的脸,“你我找到了。我想崔师妹也应该找到了。我们不能用自己的道德去要求她,那是自私的。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祝福,然后遗憾地分道扬镳。至少那并不是裴镇的主意。”

    陆琦若有所悟,伸手捂着云落的手背,“就像成功者都是偏执而顽固的?”

    云落点头,“除开本心的那条道路之外,其余的路都是不完整的,都是逃避,是随波逐流,是对大众理想的怯懦回归。我们就这么短暂的一生,得为自己而活。我也很庆幸,外公和杨叔他们没有逼着我去承担什么所谓我生下来就应该承担的宿命,我还可以选择。崔师妹也做出了她的选择,我希望她最终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能说人话不?”陆琦眉眼弯起,笑意盈盈。

    “她是裴镇的皇后,是我们的师妹,我再气又能怎么样呢?只能憋着,告诉自己别气了,这样反倒能好受点......”

    “白衣剑仙不是去帮你讨了说法了吗?剑开长生殿,修行界都传开了。”

    “真要讨说法肯定要自己去啊。”

    “就你?一个问天境都不到的小小剑修?”

    “我那是太想见你,才提早出来的。”

    “哼,谁信。”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城墙根下的流民帐篷走去。

    天地间再无旁人,仅余彼此。

    声隐风中,雪落白头。

    大端永定十八年冬,大雪满西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围炉欢饮,百味消融

    “小爷我不活了!不活了!”

    从流民帐篷那边回来,云落和陆琦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被雪浸湿的斗篷,就听见了一阵绝望的哭嚎响彻暂住的宅院之中。

    云落苏醒之后,便搬出了晋王宫。

    按他的说法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陆琦自无不可,在她眼里,这晋王宫满是俗不可耐的奢靡,连自家一处别院都不如。

    关键是云落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有了想法,自然有义军中人为他寻了一处合适的院子。

    云落并没有拒绝这样的好意,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增进上下情感的方式。

    只是他嘱咐了不得强买强卖,该给的银钱半点不能少了。

    自小生长的环境,已经在岑无心的白马帮中所见识过的那些事情,让他很明白藏在光明背后的那些肮脏。

    院子不算大,胜在位置好,且闹中取静,装饰得也还算清雅。

    如今的院子里,住着不止云落和陆琦。

    还有符天启、管悠悠、剑七、梅子青,

    以及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苦海......咳,脱离苦莲的孙大运。

    就像曾经在巴丘城里那般,一群人聚在一起,各占一处房间。

    暂时还没有二人共住一间的,包括云落和陆琦,这样心有所念的云公子微微有些失望。

    但也只是微微那么一点而已。

    二人的身影刚出现在院中,一个圆脸胖子就冲了过来,抱着云落就是一阵痛哭流涕。

    “你又怎么了?咱们两个大男人能好好说话不?”

    云落无奈地举着手,身体僵硬。

    陆琦嘿嘿一笑,走向了院子正中被用作聊天、吃饭的空房中,其余人都在那儿伸着脖子傻乐。

    孙大运如同一个受了辱的小媳妇儿,闻言不仅没撒手,还变本加厉地在云落身上蹭了几蹭。

    “到底怎么了?你不说话,蹭破皮了也没用啊!”

    孙大运松开手,指着自己,“你看看我!”

    云落上下打量了一下,“嗯,这些天养白了些,又胖回来了些,咦?嘴角有个痘,上火了?”

    “什么啊!不是看那个!”孙大运连忙打断。

    “那看什么?”

    “咱们是修行者啊,看境界啊!”

    云落恍然大悟,用神识一感应孙大运的气机,然后嘴角的笑意慢慢凝固。

    “看吧,这下你知道小爷我痛苦的原因了吧!”

    云落皱眉,“怎么还跌到聚气境了?”

    孙大运无力地朝地上一蹲,委屈得不行,“那个老光头,之前说什么三年保我直入上三境,现在一个境界没涨,反倒还掉了一个大境界。”

    他伸出手指,在雪地里画着一个个的圈圈,“这马上就五宗大会了,我孙哥也是要面子的人,聚气境啊!怎么混?怎么混!”

    云落陪着他蹲下,“好了,我去问问苦莲大师。帮你讨个说法。”

    孙大运凑近,聚音成线跟云落道:“你要小心,最好叫上白衣剑仙一起。”

    云落心中一跳,难不成苦莲大师有什么问题?

    他如今到了知命境,便直接以心声对孙大运道:“这是什么说法?”

    “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了,每天嗜睡,乏力,一有空就修行结果境界还掉了。我怀疑那个老和尚有什么阴谋。”

    云落仔细看了看孙大运的神色,发现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顿时涌起深深的同情,好好的少年,短短几个月就被摧残成了这样。

    他扶着孙大运站起,“放心,我一会儿就去跟苦莲大师问问。咱们先进去。”

    宅院的主厅中,众人都在,或站或坐,瞧见云落和孙大运走进,都一阵善意的嘲讽。

    当然,在孙大运眼中,都是嘲讽,哪里有什么善意。

    云落将孙大运按在一张椅子上,“行了!好好歇着,我去问问。”

    说完看着符天启等人,“你们也别光顾着笑了,安慰安慰啊!”

    三个多月,众人早已彼此熟识,剑七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把搂过孙大运的肩膀,“大运兄弟,别担心,苦莲大师天榜高手,一教之主,还能诓你不成?”

    如今符天启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木讷,也笑着道:“要是大运兄弟还不舒坦,我把境界压在聚气境,咱们打一架!”

    梅子青双手环抱,淡淡道:“我也可以。”

    一群没良心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大运抿着嘴,倔强而委屈。

    云落出了院子,在隔壁的另一处

    院子中找到了苦莲。

    苦莲看见云落的身影,笑着道:“恭喜云施主,如今境界愈发稳固,问天境指日可待。”

    云落恭敬行礼,“大师谬赞。纯粹是机缘巧合。”

    “云施主此来,可是与孙施主有关?”苦莲看着云落似有犹豫的样子,便主动开了口。

    听见苦莲的话,云落心头那因孙大运而起的一点点疑虑也瞬间烟消云散。

    “请问大师,此为何故?”

    苦莲示意云落在一旁坐下,慈眉善目地微笑道:“云施主的疑虑想必还有孙施主如今嗜睡的症状?”

    云落颔首,“大师明鉴。”

    “贫僧若是说此事关系我教绝顶机密,不便多言,还请云施主务必相信贫僧,必是对天下对孙施主有好处之事。这般答复,云施主可能接受?”

    云落仔细想了想,斟酌道:“能接受,但不能一再接受。”

    “那贫僧就与云施主定个时间,待五宗大会完结之后,贫僧一定让云施主瞧见那些好处。并且贫僧以大道发誓,绝无加害孙施主之意。”

    云落倒也干脆,直接起身,“如此云落便叨扰了。”

    苦莲也跟着站起,“云施主救苦救难,此番大雪,战火方歇的晋国几无流民死伤,云施主功莫大焉,贫僧在此替天下苍生谢过。”

    云落苦笑一声,连忙扶住苦莲,“大师难道不清楚,这都赖楚国和蜀国早做布置,物资补给充足,我就是个出力的,一点苦劳不值大师如此大礼。”

    苦莲没再客套,“云施主若有用得上贫僧或者多罗的,尽管吩咐。”

    闻弦歌而知雅意,云落拱手告辞。

    待云落走后,李稚川缓缓走入房中,在苦莲的对面坐下,“为何不以实情相告?”

    “时候未到,徒增烦恼。”

    李稚川微一挑眉,“还要多久?”

    苦莲叹了口气,“少则半年,长则两年。”

    李稚川默默盘算一下,“如今倒是我这边的进度慢了些了。”

    苦莲呵呵一笑,“是啊,庄老儿把楚国都包圆了不说,最近还盯上了这边流民的那些孩子,派了四个弟子前来,准备在这边办他那个学塾呢。”

    李稚川呵呵一笑,“他倒也是舍得出力。一下子来了四个。”

    苦莲看着李稚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句:“跟敕勒没谈拢是正常,草原上哪儿信你那个。还是早些将心思放在南边的好。”

    “合当如此。”李稚川望着门外,目光所向的远方,正是天京城。

    云落回了暂住的院子,发现大伙儿都还在,孙大运早没了惆怅,跟众人调笑得起劲。

    他们这个圈子里,只要有裴镇和孙大运之中任何一人,都不怕冷场。

    裴镇.......呼!

    云落摇摇头,驱散心头阴霾,笑着走进,“晚来天正雪,能饮一杯无?”

    很快,一桌酒菜就已备好。

    如今是战时,而且流民还未安置完成,生产也没有恢复,所以云落也带头勤俭。

    所以说是一桌酒菜,这菜无非就是些干豆子、干果、几个冷荤盘而已。

    天寒地冻的,瞧着着实有些冷清。

    云落灵机一动,跑去厨房,弄了些香料,按照锦城市井巷子里的办法,亲自炒了一锅汤底。

    红亮亮,油光光,泛着浓郁香气的汤底被云落用一个小锅装着,再在下面放上一个小炭火炉子,亲自端到了桌上。

    在西岭剑宗待过的符天启立刻两眼放光,陆琦也抽了抽鼻子,似要从飘荡的香气中品鉴一下云落的手艺。

    至于梅子青、剑七、管悠悠甚至于自诩见多识广的孙大运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云落......手中的小锅。

    跟在云落身后,还有两个下人,各自端着个小盆子,一个盆子里装着不多的生肉,另一个盆子里放着满满一盆各种洗净的蔬菜。

    云落将小锅连同炭火炉子朝桌上一放,笑着道:“愣着干嘛,开吃啊!”

    符天启怪叫一声,用手一撑,蹲在凳子上,率先夹起一片切得极薄的肉片扔进了锅里。

    几道灼灼目光注视下,沸腾的汤水将肉片迅速卷起,染上一层红红的油水,符天启伸筷夹起,轻轻吹了吹,放入嘴里,眼中亮光更甚。

    “云大哥,这手艺,比大义镇那些厨子还霸道啊!”

    云落笑骂一句,众人有样学样,跟着涮了起来。

    然后皆是双目一亮,一阵夸赞。

    陆琦缓缓夹起一片蔬菜,在锅中上下涮过几下,夹入嘴中。

    看向云落的眼神温柔又可人,更

    多了些崇拜。

    爱情就是这样,有了爱情的催化,什么都能锦上添花。

    升腾的热气在房间中氤氲,在窗棱和门板上凝成一颗颗细小晶莹的水珠。

    纵使天地冰寒,也总有一些温暖值得互相慰藉。

    围炉畅饮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

    房间中回荡着欢声笑语,这时的他们有梦,关于大道、关于人生、关于天下的种种,希望在未来的远方,如能再聚,酒杯碰撞中,不要是梦碎的声音。

    酒酣耳热之际,孙大运悄悄挪到了云落身旁,撞了撞云落的肩膀,一阵挤眉弄眼。

    云落体谅他的担忧,以心声道:“五宗大会之后见分晓。你还是该干嘛干嘛,苦莲大师让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

    孙大运圆脸顿时一皱。

    云落笑问道:“你不相信苦莲大师,还不相信你自己的运气吗?”

    孙大运立刻一拍桌子,干脆道:“好嘞!”

    无他,单纯是相信我云兄弟!

    说完就端着杯子,继续跟符天启拼酒去了。

    拼酒这种事,就要找软柿子捏。

    孙大运才走,剑七又悄悄过来,端着杯子,“云兄,我准备走了。”

    云落微微诧异地看了管悠悠一眼,又看了看剑七,“吵架了?”

    经过幽云州月牙城的并肩作战,管悠悠和剑七之间似乎真的酝酿出了些微妙的气氛。

    这样云落很是开心,这不,陆琦也才能跟管悠悠把盏畅饮,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不是。

    剑七被酒意熏红的脸更红了,居然还有些羞涩地否认,“没有。”

    看着云落疑惑并诧异的目光,剑七干脆径直说了,“我听说要开五宗大会了,我想回去问问师父,我能不能去。”

    云落恍然,神册剑炉一向神隐于世,只有剑炉七把剑偶尔有人下山行走。

    剑七若是贸然参加五宗大会,被人认出身份,的确可能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那需要我派点人护送你们吗?”

    云落向来不磨叽,直接问起关键的问题。

    “那倒不用。”

    “只是?”云落心中有了猜测。

    “只是我想带悠悠一起去一趟。”

    说完剑七便紧张地看着云落。

    云落哈哈一笑,“悠悠姑娘来去自由,何须我同意。”

    他举起杯子,“时间要抓紧些,也就三个月的事了。”

    剑七喜上眉梢,跟云落重重一碰。

    一场欢宴持续到很晚,谈心的谈心,醉倒的醉倒,众人各自散去。

    云落和陆琦坐在杯盘狼藉的房中,无意间对望,便如磁石相吸,再挪不开。

    门外寒风卷起雪粒,在有情人的眼中,那就是纷飞的柳絮,春暖花已开。

    云落上前轻轻捧起陆琦绯红若桃花盛放的娇颜,迷醉的四目相接,千言万语、浓情蜜意尽在一望。

    头不由自主地靠近,陆琦已经缓缓闭上了眼睛,只剩长长的睫毛弯弯地颤动。

    唇瓣正待相接,一个愤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落哥哥,有好吃的怎么不叫我。”

    陆琦猛地惊醒,一把将云落推开,真元一荡,酒意尽散,但那张脸却比之前更红了几分,甚至还有些滚烫。

    云落无奈地看着倚着房门的随荷,正要解释,随荷却悄悄聚音成线道:“我不是故意打扰落哥哥的,是外面有两个小坏蛋正在偷看。”

    云落闭目一感应,好你个李子和多罗,快步冲了出去。

    对面的房顶上,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顿时逃开。

    一个小道士哇哇怪叫,“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

    一个小光头带着哭腔,“云施主,不怪我啊,是李子拉着我看的。”

    拎着两个小屁孩一人屁股上赏了几巴掌,云落神清气爽地回来,看着正和陆琦聊天的随荷,破天荒地有些尴尬。

    随荷很是懂事地站起来,跟陆琦道了个别,跟云落抱了抱,然后将门关上。

    临走时还不忘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落哥哥、陆姐姐,好好休息,记得关门。”

    云落望着随荷远去的背影,忽然眉头一皱,她若是没偷看是怎么能把时机卡得那么准确的!

    腰间忽然一疼,转过头,便是陆琦杀意腾腾的眼神。

    回到房间,一个人坐在床上的云落愁眉苦脸,大好局面,现在却落得孤苦伶仃的下场。

    愁啊!

    在心底暗自一通热血的牢骚之后,云落将心思渐渐收敛,开始了修行。

    如今体内的情况,那是一片大好。

第三百一十四章 剑修当如是

    修行九境。

    一境炼体,将身体改造得适合修行,此境修行者只能引导天地元气,不能存储;

    二境聚气,修行者已经开辟丹田,能够存储经过自身转化的天地元气,世人称之为真气;

    这前两境,乃是整个修行界人数最多的,大多数宗门弟子、豪族宗亲、山泽野修的境界都在这个范围之中。

    战力虽低,但比起凡人已是天差地别。

    三境凝元,顾名思义,便是已经将气态的真气凝聚为液态的真元,大大提高存储的效率,故而战力也直线上升。

    四境神意,兴神、得意、归真三个小境界,个个都留人殷切,个个都是修行上的门槛。

    原因就在于此境不止修力,顺带还修心,考验的是,修行者在下三境所积累的对于真气、真元乃至于天地元气使用的感悟。

    陆琦和崔雉以及裴镇至今仍旧停留在神意境,也正因为如此。

    陆琦最近跟着云落切磋不少,再加之有过雁丘的经历,如今沉淀琢磨,体悟甚多,神意境的瓶颈已经有了些松动。

    五境通玄,幽远微妙谓之玄,通玄者,探幽入微,对真元的各项妙用,对体内的各处气府窍穴,对丹田的大小情况,以及对自身功法理解到极其透彻的地步,才能凝结一颗金丹,成功迈入知命境。

    所以,通玄境看似水磨功夫,实则步步难行。

    从凝元境到通玄境这三境,便是如今修行界的中坚力量,多少当得起一句高手之称。

    许多宗门、世家如今的主要战力也就集中在这三境中。

    这也是为何先前云落遇到多次围杀,对手境界几乎都集中在这三境。

    甚至于在一些修行者不显的地方,一个神意境或是通玄境修行者开山立派都不是稀奇之事。

    结成金丹客,方为我辈人。

    只有到了六境知命境,才算得上真正的一方高手。

    如今各大宗门、世家之中,知命境高手几乎板上钉钉地进入决策层,拿下一个长老的位置。

    从知命境起,要想朝上走,每个小境界都得靠自身的感悟,简单来说,就是悟道。

    这事儿,急不来,也玄乎得很。

    有人睡一觉莫名其妙就顿悟突破了,有人抓耳挠腮,枯坐半生依旧寸步不进,无处说理。

    要不天下修行功法丹药几乎可以说应有尽有的镇江陆家陆二爷陆绩也不会远走北面极寒之地,去寻找突破的机缘了。

    迈入了知命境的云落,对此亦深有同感。

    此刻的他静静端坐在床榻之上,坐照内观。

    丹田之中,浩瀚真元如碧波万顷,一颗金丹正乖巧地悬浮在丹田上空。

    海上生明月,遥望天上宫阙。

    在金丹头顶,高高的云端,一座辉煌巍峨的宫殿散发着一缕恢弘的道韵。

    关于这个宫殿,云落在苏醒之后悄悄问过杨清,杨清听了云落的描述之后,淡淡说他的也是这样。

    邹荷也表示她的玉宫也是这座,只是不像云落和杨清那般清晰,甚至还有一个角始终被云雾遮挡着。

    云落心中震惊,感情天下人的玉宫都是一座?

    玉宫的清晰程度、距离等莫不是预示了一个人的大道前程?

    后来云落倒是慢慢想通了,想来曾经的圣人创立修行之法,拟定修行九境,经过无数年的演化,依旧是万变不离其宗。

    各门各派的各种功法,实际上都只是这根本之法的变通和旁支而已。

    自然大家在修行过程中的根本情况都是一样。

    从金丹到玉宫的遥远距离上,已经打造了一条长长的云桥,搭在了玉宫矗立的山体上。

    从云桥顶端,到玉宫之间,那条还待修建的天阶,如今只刚刚起了个头。

    云落云遮雾绕的境界也有了清晰定论,刚刚站上知命境中品。

    原本牵机傀儡符崩溃后,其中蕴藏的一半精纯元气在云落体内冲撞,差点让云落爆体而亡,幸亏有祖龙出手相救。

    但祖龙也给云落挖了个坑,必须要将其中的元气耗尽才能苏醒。

    在祖龙的估算中,差不多就是到了问天境的样子。

    云落起初自然也是这般想的,可世事就是这般难料,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的意识望向三座大窍穴中,正欢呼雀跃的三柄本命飞剑,回想起了那一个多月的经历。

    当时祖龙离去,云落的意识自然而然地沉浸到了金丹之上。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九道令自己郁闷不已又活灵活现的丹纹,望向金丹上的脉络。

    江河湖海、高山丘陵、飞禽走兽、风雨雷电,尽皆纤毫毕现。

    曾经还不算特别清晰的金丹脉络,如今已再无一丝模糊。

    意识自然而然地望向高耸在云端的那座玉宫,感受着那股大道的气

    息。

    要怎么去呢?

    云落心中有两点可做参考。

    第一是陈清风当初在云落闹出半日聚气却自以为拖了后腿的笑话之后,为他讲解的修行各个境界。

    但那时候陈清风的重点还是在知命境以下,对知命境突破到问天境只提了一句,知命者,知己之所愿、所求、所能、所长,摒弃其余杂念,方能以自身之道凝通天之路,而后便可向天发问,是为问天。

    第二个,乃是当初在落梅宗的山巅,炼化仙格之后的那个观道之旅。

    如今他已经可以完全确定,那就是修行各个境界的具体演化,甚至极有可能是圣人创立修行之路时的真实经历。

    那次观道,云落正好也看到了步入知命境后朝着问天境突破的情景。

    一个小人,逢山铺路遇水搭桥,从金丹建起云桥和天阶,直达玉宫。

    自己这条云桥该怎么铺呢?

    观道所见,那个小人一手执锲,一手执锤,莫非自己也要去找个锤子不成?

    他旋即摇了摇头,自己这意识之体,上哪儿去找什么锤子,定然不会是这么简单粗暴,且没技巧的。

    所以,他又重头开始琢磨陈清风的话。

    知命,知命,知什么命?

    云落心神沉浸,缓缓思虑。

    当是知晓自己在修行之路上,纷纷扰扰,形形色色的可以依靠,可以凭借的东西为何,自己登天之梯,因何能建。

    自己修行以来,种种依靠,种种凭借,真正最根本的本心为何?

    他想起了剑宗剑阁背后木屋的月光,那一个月带着浓浓血腥气的夜色。

    慢慢地,目光坚定起来。

    我,是个剑修。

    他轻念一句:“我有一剑。”

    虚幻的意识一动,想象着大日凌空的精纯剑意。

    剑意激荡在体内,三处还未温养出飞剑的窍穴齐齐震动,似在呼应。

    金丹上猛地生出一大截云桥。

    成了!

    云落兴奋不已,旋即又将那十六式剑招所蕴藏的剑意逐一模拟。

    云桥也配合地不断向上延伸。

    当十六道剑意迥异的剑招使完,云桥已经延伸出去了长长的一路。

    云落又将自己体悟过的其他剑意补充进去,比如与剑七讨论过的剑炉之剑道。

    掏干了心中体悟,云落开心地衡量着距离,然后便不开心了起来。

    刚过四分之一的距离,离着玉宫所在的云端,还远得很。

    这......莫非真要困在这躯体之中三年五载?

    就像是池子已满,若要再装几桶水进来,要么将池子里的水消耗一些,要么就只能扩建池子一样。

    云落如今体内真元满溢,又无处可用,想要吸纳这些多余的元气,就只能靠境界提升,将体内真元的容量加大。

    一年及此,云落不禁有些失落。

    问剑天京城的三年之约已经过去将近一年,若是自己被困在这其中再多个两三年,误了日子,岂不徒惹天下人耻笑?

    外面还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虽说祖龙承诺会帮自己言说,但看着自己一躺就是三五年,任谁也会担心吧?

    更关键的时候,这还是极有可能之事。

    问天境若是那么好突破,这天下早就高手满地爬了。

    祖龙大人误我!!!

    云落在失落之余,心中一些忧虑渐渐放大。

    忽然,神识隐隐听得三处窍穴之中又传来一阵阵的响动,似在呼唤。

    云落望向那边,心道:罢了,这么久也没搭理你们,本来打算等杨叔到了问问他再说的,如今被困在这儿,也正好了。

    随意选了一个窍穴,心神沉浸其中。

    便发现里面已经悬浮着一柄虚幻的剑体,正上下飘飞。

    心神稍一触碰,心底便生出明悟,对这柄飞剑该如何温养,飞剑有何特性神通,一清二楚。

    云落暗自后悔,早知是这般简单,何苦不早些温养,说不定当日战场之上还能发挥奇效,或许不至于重伤濒死之局面。

    算了,后悔已是无用,着眼当下吧。

    此刻这柄飞剑,只是一个随着金丹凝聚之时,由剑意凝聚而成的初胚,还需要云落以元气和剑意再次进行温养。

    本命飞剑都各有神通,这柄剑自带的天赋神通也让云落欣喜不已。

    就一个字,快。

    快到极致那种快,从心底升起的明悟告诉他,待温养大成之后,这柄飞剑甚至可以快到与光阴流速相当。

    也就意味着,心念所动,飞剑便已至。

    几乎不会留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这是什么逆天技能,也太过神奇了吧?

    是所有人的本命飞剑都会有这般逆天的神通吗?

    云落一时颓丧尽去,在欣喜之余心头渐次闪过各种疑问。

    但疑问归疑问,此刻最主要的,还是将飞剑温养起来。

    有了方向,实施就不是难事。

    更何况能够消耗元气,正是云落此刻求之不得的。

    云落将那些被禁锢的元气抽取一部分,像是浇灌土地一般注入飞剑之中。

    他吸取了先前的教训,只敢一点一点地抽取,生怕祖龙为他设下的禁制再给崩了,恐怕届时就没人救得了自己了。

    虽说这个可能性极其微弱,但事关小命,云落不敢去赌。

    飞剑微微颤鸣,似在欢呼。

    时间缓缓流逝,云落诧异地“看”着飞剑,自己已经注入了许多元气,为何剑身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可心底的明悟又不会骗人,自己的方式是对的啊。

    意识感知不到光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如米粒一般的光芒猛地在飞剑的剑尖盛放。

    居然需要这么多?

    云落又惊又喜,稍微加大了一点点抽取的速度。

    在时间缓慢催发下,飞剑点点凝实,最终一声清脆悠远的剑鸣声,响彻在云落的心间。

    云落看着这柄凝实之后依旧几近透明的飞剑,嘴角的笑意像是多收了三五斗的田间老农。

    不过这只是飞剑成型,要最大限度的发挥其神通,还需以剑意不停地淬炼、喂养,佐以元气,这才是剑修温养飞剑的本意。

    一鼓作气、趁热打铁,云落直接将另外两把飞剑也尽数凝实了。

    同时,也明白了另外两把飞剑的神通。

    一把能够放大剑意和真元,用一个通俗的说法就叫做杀力强悍。

    另一把就有点特殊了,可以承载符意。

    云落沉吟半晌,那把杀力强悍的飞剑应该是自己本身修行接天剑经和景祖师剑式的剑意凝聚。

    而多出来的这两把飞剑,莫不是因为祖龙身法和剑符道?

    云落当下也不想那么多,意识转到那团元气中一看,吓了一大跳。

    居然仅剩方才的四成不到了。

    自己凝聚这三柄飞剑,几乎就耗费了一半多?

    这只是最基础的凝聚剑身而已。

    云落又沉下心来缓缓用剑意淬炼那把杀力最强的飞剑。

    再一次不知时光流逝的许久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修行界会有传闻说剑修杀力最强,但是修行也最难了。

    自己耗尽心力,无非也就让那飞剑的剑尖,稍微磨亮了那么一似。

    正郁闷间,这柄被打磨了许久的飞剑像是嗅到了美食,自行从窍穴中飞出,来到云落先前搭好的云桥上,径直冲下。

    在其中穿插飞舞,竟像是在磨剑?

    是了,因为云落瞧见那截云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磨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却又停了下来。

    算了,这跟左手倒右手没什么区别,左右都是自己口袋。

    云桥耗尽,飞剑剑身又被磨亮了一大截。

    正当云落叹了口气,准备重新搭建这一段时,飞剑在方才云桥的位置上下飞舞,跃跃欲试,像是在主动请缨。

    嗯?

    云落“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自己可以操纵飞剑一试啊!

    旋即用意识与飞剑牵连,一丝以手持剑从未有过的心意相通之感涌上心头。

    依旧如先前一般,在心神沉浸入金丹之中,遥观玉宫。

    一道道精妙剑意以飞剑为媒催发出来。

    云桥真的又重新搭了起来。

    当云落如今的那些剑道积累再次耗尽,心神重新投向金丹和玉宫之间,很是开心。

    这道长长的云桥,竟然比先前的那道整整长了一倍!

    有了这个鼓励,云落便静心钻研剑道。

    在参悟透了景玉衡十六剑式之后,云落一直忙碌,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好好在剑道剑意上积淀、琢磨。

    不时涌动一些新的剑道感悟,便又将其用飞剑演绎出来,搭建云桥。

    他也试过,其余两柄飞剑因为天赋神通的不同,并没有杀力最强这把飞剑的功效。

    看来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本命飞剑,其余两把只是机缘巧合的附赠啊。

    一念既生,立刻有两柄飞剑上下蹿动,剑鸣不止,云落只好立刻安抚,又是一顿折腾。

    当云桥最终轻巧地搭上山体,云落只觉得一道晦涩难明,却又鸿博高远的大道气息顺着云桥传来。

    金丹缓缓一转,丹田猛地一震,又宽大了一大半。

    三柄本命飞剑齐齐嘶鸣,发出璀璨的剑光,云落的体内剑意激荡。

    丹田如鲸吸水,将云落体内仅剩的那些元气吸取一空。

    意识回归身体,云落的嘴角微微翘起。

    剑修当如是。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云梦宗,利刃出鞘

    归北城,锦宁州州治所在。

    当初南朝大族泰兴郡刘家举族北逃,被时任渊皇接纳,进入北渊朝堂,彼时刘家家主刘延徽才识卓越,跻身一朝重臣,甚至以南朝人的出身成为辅政大臣,刘家自此兴旺。

    后来新皇封刘延徽为锦宁州节度使,并下旨为其族人修建了一座大城,这便是锦宁刘家和归北城的由来。

    寒风肆虐,军旗淋了冷雨被冻得厚重,失去了往日的飘摇,即使在凛风中也没了猎猎作响的激扬。

    前些日子的积雪还有零星没有融化,天地间尽是肃杀的味道。

    城中,锦宁刘家的旁支亲族、老幼妇孺、各部亲信尽皆被绳缚于城主府中,听候靖安侯的发落。

    城内起伏错落的喧嚣声渐渐停歇,慕容承锦帽貂裘,缓缓走上西面的城头,面容平静。

    慕容承的身后,戴着一只铁手的慕容克身披大红披风,面露兴奋。

    锦宁州大事已定,无论如何,慕容家都将获益良多。

    多日之前,慕容克刚从赫连大将军那边回来,便立刻面见了父亲慕容承,屏退左右,向其面陈大计。

    “如今锦宁州刘家兴兵作乱,两万精锐尽丧青木城下,锦宁州空虚,父亲何不以大义名分占据锦宁州。”

    慕容承不动声色地听慕容克讲完,目光盯着慕容克的脸,一双精明的眼睛泛着深邃的光芒。

    慕容克很快在这样的目光下变得局促起来,兴奋之色缓缓褪尽,面容中甚至有些恐惧。

    “我权当武国公是好意。”慕容承终于开口,语气平淡。

    慕容克双膝砰地跪下,“父亲都知道了?”

    慕容承道:“但你为何如此愚蠢?”

    看着儿子有些疑惑的神情,慕容承微微摇头,又不得不解释,“你难道不知我若想吞并锦宁州,早就能做到?无非是代价大一点,我为何不做?”

    慕容克脸上有汗渗出,同时自以为窥见了风险所在,“父亲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我慕容氏占据两州之地,必然要面临那些顶级势力的觊觎,同时遭到朝廷的猜忌。但如今陛下如此信任父亲,刘家本就叛逆,此正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

    蠢人和聪明人其实都不容易坏事,最容易坏事的正是那看似聪明实则蠢的半吊子。

    慕容承甚至生出一个转瞬即消的念头,要是自己儿子就是个傻子,说不定自己都还能安心点。

    “刘家必亡,这一点不假。但如今咱们北渊,早已不是当年的北渊了啊孩子。”

    慕容承挥手让慕容克起身坐下,决定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下慕容克。

    之前一直希望这孩子从断手的颓丧中恢复过来,如今看来似乎恢复得有点太过了。

    于是慕容承就将如今的北渊政局,从军神丧命、天庭敕封到暴雪狼骑军血洗五族,再到苍狼、灵狐同时辅政,皇权即将大兴这一系列的事情,掰碎了揉烂了喂给了慕容克。

    喂到慕容克汗出如浆,脸色唰白。

    “父亲,这么说赫连大将军是有意陷害?”

    慕容克似乎觉得自己心中那个才树立起来的高大伟岸身影摇摇欲坠。

    慕容承摇摇头,“当不至于,要么是一次考验,看我们的定力能不能够应付如今这般天大诱惑,要么就是试探,替陛下和朝廷将一些隐忧提前探查出来。”

    一丝笑容浮现在慕容承的脸上,“不论是考验还是试探,都是风险,但只要通过了,一定是有好处的。”

    慕容克福至心灵,“若是考验,赫连大将军就会愿意与我族亲密结交,若是试探,朝廷今后对我们便再无猜忌?”

    慕容承终于赞许地看了

    儿子一眼,“差不多是这么个意思。那依你之见,如今该当如何?”

    慕容克终于明白了其中关键,“立刻快马表奏陛下,并举荐与我慕容氏无关之人出任锦宁州节度使,同时集结兵马,圣旨一到,立刻行动。”

    慕容承欣慰大笑。

    很快朝廷的旨意便回了过来,命慕容承清肃锦宁州刘氏余孽,收编刘氏部曲。

    同时,对慕容承请派新的锦宁州节度使的要求暂未回复。

    慕容承尽起大军,以雷霆之势,横扫锦宁州,此刻便是最终一战功成之时。

    锦宁刘家图谋慕容家的幽云州已有数十年,没曾想到头来却被慕容承做了他们百年荣华富贵的掘墓人,可谓是命运无常。

    远处的草原遥望过去一片黑白之色,黑的是土,白的是雪。

    草色早已被揉进了泥土之中。

    一点红色猛地出现在慕容家父子的视线之中,然后缓慢地放大。

    一队约莫十人的骑兵队伍朝着归北城飞速奔来。

    来自长生城的传旨太监宣读了圣旨。

    长长的圣旨总结起来就几句话,慕容承立下大功,大批封赏赐下,慕容承暂领两州节度使,都督两州军事,慕容克随赫连青山有功,赐下虚衔。

    慕容承照例命人给太监们奉上厚礼,然后拉着他们聊了许多。

    这些太监对这位在诸州节度使中号称陛下第一心腹的慕容大人本就恭敬有加,如今又见其如此平易近人,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草原的冬天,夜晚来得很快。

    命人将这些太监安顿好,又吩咐了一些军务后,慕容承一个人默默站在书房中。

    听那些太监们说,最近的朝堂依旧还是皇后主事,陛下甚至移驾去了神册剑炉。

    “牝鸡司晨,非是吉兆啊!”

    靖安侯慕容承长长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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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京城中依旧人行如织,战乱数百年也不曾侵扰过这座雄城。

    坐北朝南的皇极殿中,一番关于楚国叛乱的争吵刚刚平息,大小官员鱼贯而出,三三两两朝宫外走去,留下大殿中的帝位和一片空旷的殿堂,相对无言。

    出去的官员们,口中大多都在谈论着一个名字,沈兴国。

    这位沈兴国大人曾经的官职不算很高,只是个五品的右佥都御史。

    为什么说是曾经呢,因为就在刚才,这位沈大人被陛下褫夺了一切官职,贬为庶人,永不录用。

    若非念在一个不杀言官的规矩,看陛下方才那火气,沈兴国多半得身首异处了。

    不过,这也怨不得陛下生气,那沈大人提的是什么议嘛。

    居然公开奏请陛下诏吴、越、燕、赵、胶东五国世子入京为质,以免局势更加严峻。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不怕一下子惹毛了五国藩王,一气之下干脆投了那杨洵又当如何?

    所以说啊,这沈兴国真是蠢,愚蠢之极!

    官员们或忧虑、或无所谓、或幸灾乐祸地出了宫城。

    皇极殿的议事大多是走走过场,真正军国大事的结论往往还是在陛下的御书房中做出。

    当然,那处偏殿就另当别论了。

    御书房中,熏香袅袅,香暖宜人。

    杨灏居中而坐,两侧群臣都赐有座位。

    国师荀忧和丞相卢庸分居两侧之首,其余人等还有兵部尚书马绥、户部尚书潘采、工部尚书宋应,以及部分军中将领。

    韩飞龙倒是不在此间。

    今日要议定的事项,却跟韩飞龙有莫大关系。

    那便是

    领兵平叛之事。

    朝廷对楚王叛乱,晋、蜀两地接连跟随之事从未掉以轻心,相反极其重视。

    可先前被寄予厚望的骠骑将军陈奉天和车骑将军张邯都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朝野便是上下齐震。

    将如今路都已经走不动的胡律光排除在外,如今军方二号和三号巨头都已经折戟,所有的目光便都聚焦在了刚刚赢下国战的大将军韩飞龙身上。

    一时间,颇有些“飞龙不出,奈天下苍生何”的味道。

    今日议事便是由兵部尚书马绥提请尽快安排韩飞龙领兵出征引起。

    杨灏细细询问了兵部的作战计划、户部的钱粮调度等,直到午后方才正式议定由韩飞龙领剩余征北军主力,另调两万驻扎在京畿大营的拱圣军一起,出兵平叛。

    攻伐的对象,却是舍近求远,以楚王杨洵的领地为主。

    众臣皆口诵陛下圣明。

    日头西斜,銮驾亦朝偏殿移去。

    依旧空旷的大殿中,不设帷幔、不加装饰,就像此刻君臣之心一般坦荡。

    杨灏也不再高坐上首,而是在荀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这些日子为了应对突如其来的叛乱,他也耗费心力颇多。

    好在他亦是深藏不露的高阶修行者,应付得过来。

    他只一瞬间的慵懒之后,便立刻坐直了身体,恢复了帝王威仪,“云梦宗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杨灏口中的云梦宗,正是当日雾隐大会之后,由符临、雁惊寒等人扶持成立的云梦大泽野修宗门,首任宗主蒋苍,乃是一个问天境的修行者。

    当日云梦宗初创,声名不显,却摆出了一长串的供奉名单。

    首席供奉四象山雕龙符临、次席供奉北渊将军府大总管雁惊寒、北渊八骏之山子谢崇。

    记名供奉,道教紫霄宫掌教李稚川、儒教教主庄晋莒、佛教大悲寺住持苦莲、横断刀庄庄主邢昭远、西岭剑宗长老霍北真。

    一时间,修行界震动。

    而前些日子,云梦宗又有一件大事,再度震惊天下。

    云梦宗宗主蒋苍宣告,大端皇帝杨灏残暴无德,指使军士无辜屠戮云梦大泽野修,云梦宗为报大仇,且感念楚王恩德,愿起全宗之力襄助楚王。

    并且,很快就派出了一支由三百名修行者组成的队伍,进入楚军之中,听候楚王调令。

    楚军士气由是大振。

    荀忧揉着眉心,当初雾隐谷之事,虽然功亏一篑,君臣二人都并未想到还留下了此等惊**患。

    这些日子他亦是殚精竭虑,想尽了各种办法来扭转局势,但截至目前,收效不大。

    他望着杨灏,“周墨仿造他师兄符临建神符营旧事,在楚军中也建了一营,号义勇营,就以云梦宗的三百人为核心,战力当不逊色与当年神符营。”

    杨灏恨恨道:“悔未屠尽四象山人!”

    蜀国还有个西岭剑宗,横断山还有个横断刀庄,若是这两家也参战,再加上道、儒、佛三教,这事情就麻烦起来了。

    荀忧瞧见杨灏恼恨的神色,只好开解道:“其实陛下不必过多忧虑,像云梦宗这种山上宗门公开表示参与山下纷争的,此乃首例,皆因其本就是野修,并无太多山上人的优越感,且受控于符临等人而已。西岭剑宗等当不至于公开参战。”

    但不论如何自我安慰,互相安慰,这局面确实是有些难办了。

    君臣二人商议半天,荀忧忽然眼中一亮,兴奋地看着看着杨灏,“陛下,或许此局有解!”

    杨灏立刻站起,“解从何来?”

    悟得妙计,荀忧终于开始抚手微笑,“五宗大会!”

第三百一十六章 饮马城怀旧遇风波

    冬日肃杀,草原的风没有山峦的遮挡,吹得愈发肆意,将行人皆赶进了帐篷和城池的房屋中。

    枯败的道路上散落着一团团已经被尘土染得污浊的积雪未化,空无一人。

    从南面隐隐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越发清晰,蹄声密集而短促,就像刚起的暴雨打落在屋檐上。

    一个蓝衣少年和一个黑衣少女双骑并行,在这苦寒的隆冬,急急赶路。

    二人正是辞别云落等人,去往神册剑炉的剑七和管悠悠。

    原本管悠悠还有些扭捏,给陆琦一阵撺掇,便答应了剑七。

    二人不打不相识,又在战场上并肩作战,月牙城朝夕相处,终于是结成了一对欢喜冤家。

    为此,云落和陆琦都很高兴,只是高兴的点不一样。

    不多时,一座城池悄然出现在二人视线之中。

    比起南朝的大城来,这城池的城墙算不得高,在北地凄风冷雨的敲打中,已是黝黑一片。

    剑七用马鞭指着那城池,笑着道:“悠悠,还记得这儿吗?”

    管悠悠已经不再计较剑七的称呼,微微眯着眼望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饮马城?”

    “悠悠果然聪明!”剑七哈哈一笑,“正是饮马城,我们初见就是在这饮马城和铁叶城之间的草原上。”

    剑七一说,管悠悠也自然想起二人初见的场景。

    当时云落离奇失踪,管悠悠四处寻觅却被一队马贼围住,本就烦躁的她为民除害,将这些马贼斩杀,却被恰好路过的剑七缠住,大义凛然的剑七以剑炉秘术伤了她,害得她差点亡命当场。

    想到这儿,她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

    马鞭一抽,扬长而去。

    剑七一愣,然后他便立刻想起了当时刺伤管悠悠的一剑,以及自己那大义凛然为民除害的样子,不禁暗骂自己一句,一拍脑门,催马跟上。

    随着薛家在草原上数百年经营,草原人也慢慢懂得了城池的好处。

    城池在草原上越建越多,除开实在无法进城居住的牧民们,绝大多数的大小贵族和商人工匠等都汇入了一座座城池中。

    外面的寒风吹不动厚实的城墙,坚固的屋子更是无惧风霜雨雪。

    饮马城中,一片热闹。

    临近正午,人来人往,吆喝叫卖交谈声不绝于耳。

    风尘仆仆的二人在城中寻了一间客栈,稍作梳洗歇息,明日一早便直奔剑炉。

    可巧,这间客栈正是当日他二人和云落一起入住的那间。

    更巧的是,今日在门口迎接的,也是其中一个对着那张被戳了个洞的床板膜拜过的小二之一。

    客栈马夫熟络地接过二人手中的缰绳,名唤陈三儿的小二快步迎上,将二人领进了客栈之中。

    陈三儿越看剑七越觉得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也不敢询问。

    领着二人去了楼上的客房,得知二人无需送餐之后,一边苦思冥想一边下楼忙活去了。

    剑七只开一间客房的奢望没有实现,他和管悠悠在各自房中稍作梳洗,去往楼下大堂用餐。

    大堂中,人还不少。

    这饮马城本就是这一片的一座大城,一向安稳,人口众多。

    前些日子更是曝出一桩大事,引得附近之人纷纷前来瞻仰。

    那位一直暗中决定饮马城大事的史爷,居然就是曾经威震草原“一狼一狐”中的苍狼,当今渊皇外公,阿史那伊利。

    一时间,许多人都涌向饮马城,来看看这位老大人隐居之处。

    突如其来的好生意,自然让饮马城中为数不多的几家客栈、酒楼掌柜笑得合不拢嘴。

    剑七和管悠悠左顾右盼也没找到空桌,陈三儿瞧见立刻过来帮他们安置。

    刚巧,二人旁边有一张桌子,四方的桌子只坐了一个自饮

    自酌的白衣男子。

    男子面容俊美,但神情冷峻,往那儿一坐便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陈三儿壮着胆跟男子提了句拼桌的事,男子也没抬头,微微点了点头。

    剑七和管悠悠自然也是不怕,干脆地坐了下来。

    按捺住想要放出神识,看看此人是否是修行者的念头,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剑七开始点菜,张口就是几道地道的北渊菜肴,管悠悠默不吭声,入乡随俗。

    陈三儿去厨房传菜,剑七四下张望一圈,惊喜道:“悠悠,你觉不觉得这儿有些熟悉?”

    管悠悠翻了个白眼,还以为这个呆子是故意带自己来怀旧的,原来只是凑巧。

    剑七浑然不觉,“悠悠,这就是我们之前和云......”

    白衣男子倒酒的手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管悠悠立刻轻咳两声,剑七见机也快,“我们三人当时不就住的这家客栈嘛!”

    管悠悠没有接话,轻声道:“好好吃饭吧!”

    剑七心领神会,“悠悠,今天吃饱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就直奔剑......山门。”

    管悠悠微微一笑,点点头。

    不多时,陈三儿熟练地举着一个放满酒菜的托盘在人群中穿梭而过,来到二人面前。

    客栈小二不少,可陈三儿始终觉得这个蓝衣少年的面容有些熟悉,便主动去招呼,想要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好奇心是驱动人们前进的不竭动力,往往也是遭灾致祸的主要原因。

    陈三儿熟练地为二人摆好酒菜碗碟,忽然一惊觉过来,这不正是那位戳穿床板的仙师嘛!

    惊喜之下,心神便没那么注意。

    他弯腰弓起的身子腾地站直,嘿嘿一笑,举着托盘就朝后一转。

    不料却和一个妩媚女子撞了个满怀。

    一声惊叫,一记响亮的耳光声接连响起。

    妩媚女子先是惊慌,继而嫌弃,夹带着愤怒的耳光将陈三儿扇翻在地。

    陈三儿连忙深深弯腰,卑微致歉。

    妩媚女子身后,一个身着粉色衣衫的男子站起,关切地把着妩媚女子的肩膀,“卿卿,怎么样,没事吧?”

    妩媚女子柔腻地钻进男子的怀中,“我被这个贱人碰到了,我好难受!”

    声音腻歪之极,听得管悠悠和剑七尽皆皱眉,白衣男子却依旧自斟自酌,仿若无事。

    男子伸手搂着妩媚女子的腰,那手放得极低,都快放到腰线之下丰满的凸起上了。

    “无妨,区区蝼蚁,打杀了便是。”

    陈三儿本以为轻轻一撞,自己已经如此谦卑道歉了,自当无事,谁曾想听见这番言语。

    立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砰砰磕头,也不管称呼对错,口中连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其余的伙计都只敢远远旁观,哪敢上去劝架。

    客栈掌柜想着终究是自家伙计,也不能见死不救,咬着牙想要上前,却被男子冷冷一瞪,顿时止步原地。

    还是见死不救吧。

    妩媚女子倚着男子壮实的胸膛,腻声道:“这样就要人性命多不好。”

    众人都松了口气,却又听得妩媚女子轻描淡写地道:“就废他一双眼睛吧,走路不长眼,留着也没用。”

    “嘶”

    一阵倒抽凉气的身影接连响起,妩媚女子似不以为意,反而面露得色。

    剑七和管悠悠对视一眼,皆是没想到这女子竟有这般蛇蝎心肠。

    管悠悠看剑七的神色就知道,一会儿他一定会出手相助,便也点头同意。

    二人各自出身并非那种闭门修道求长生的山上宗门,并无视凡人如蝼蚁的心态。

    神册剑炉本就有救扶天下的一贯宗旨。

    且二人跟随云落

    已久,渐渐被云落的一些理念感化,也认为这世间没有谁比谁天生就高出一等。

    粉衣男子笑着道:“既然卿卿如此仁厚,就依卿卿所言。小子还不快磕头感谢!”

    陈三儿吓得肝胆欲碎,磕头磕得愈发响亮,眼尖的人能看见,额头下的地面上已有血迹。

    “大人饶命啊,我只是不小心碰了您一下,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命啊!”

    粉衣男子冷哼一声,“废话忒多!”

    左手轻轻一捏,一道真元化作一双大手,凌空将陈三儿举起,右手双指微微张开,朝着陈三儿的双眼戳去。

    剑七正要动身,一道剑气如大片雪花,旋转着直奔粉衣男子的喉头。

    空气中,似乎骤然弥漫着一股冰寒。

    粉衣男子不敢怠慢,双手收回,合掌一旋,一道真元化作小盾牌,挡住酒剑,倒退数步。

    剑七惊讶扭头,出手的竟是一旁这位一直沉默的白衣男子。

    陈三儿险死还生,跌落在地,浑身软得站不起来。

    妩媚女子冷哼一声,抬脚就朝着陈三儿的脑袋跺下。

    管悠悠右手伸出,那柄似剑非剑,似针非针的奇怪兵刃悄然出现在手中,朝着妩媚女子的脚腕击去。

    妩媚女子修为显然被粉衣男子高,更没想到还有人敢朝她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管悠悠直接击碎了脚踝,同样跌倒在地。

    当然,即使她有防备,也根本挡不住管悠悠的袭击。

    还在管悠悠只是略施惩戒,否则妩媚女子整条小腿估计都会当场炸裂。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周遭诸多食客瞧见真的打起来了,赶紧避在一旁。

    管悠悠上前,将陈三儿扶起,同时厌恶地看了一眼正抱着脚哀嚎的妩媚女子。

    粉衣男子上前,同样将妩媚女子扶起,看向白衣男子和管悠悠,阴测测地道:“二位,有些好人可做不得。”

    白衣男子第一次开了口,声音清冷而淡漠,还带着些长久不说话的轻微滞涩,“我等着。”

    剑七轻蔑一笑,“好人做不得,坏人难道做得?”

    粉衣男子也是个识时务的,心知不是二人对手,当下也不顾妩媚女子愤怒地叫喊,带着妩媚女子离去。

    看样子,是去搬救兵去了。

    剑七嘲讽般的喊了声快去快回,惹得管悠悠噗嗤一笑。

    于是,客栈其余食客,三三两两结了账,逃也似地走了。

    看热闹?那也得有命看才行啊!

    这摆明了就是修行者的热闹,是咱们这些普通人看得起的吗?

    很快,大堂中,便空空荡荡只剩了一桌。

    陈三儿感激不已,朝着白衣男子和剑七、管悠悠三人跪下,再次磕头感谢救命之恩。

    管悠悠只好再次将其扶起,温言道:“你本就没错,是那些人太过无礼,莫怕,既然我们出手护了你,自然要好人做到底。”

    管悠悠自出山以来,也多少经历和了解了些事情,于是招呼掌柜的过来,“切莫将他撵了出去,他又没做错事,此间事情我等帮你解决了便是。”

    被一语戳中心思,掌柜的只好唯唯称是。

    白衣男子这才微微抬头,看了管悠悠一眼。

    剑七起身,对白衣男子拱手道:“没想到兄台亦是仁义,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剑七这句搭讪称得上漏洞百出,不伦不类,管悠悠正要补救,没想到白衣男子竟然开口回答了。

    “西岭剑宗,白宋。”

    剑七脸色一变,正要起身。

    外面蓦地响起一阵吵闹,胆小怕事的掌柜先前悄悄关上的店门被人一脚踹开,三五个人影快步走入大堂。

    “大师兄,那便是方才出手伤我之人。”

    妩媚女子伸手朝白宋三人一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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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问仙介绍:
破落巷里的孤儿,一边苟活,一边追寻身世之谜,推开修行者的大门,剑仙、杀手、沙场、庙堂,世间光怪陆离都粉墨登场,一切线索竟都隐隐指向那高坐帝位的伟岸身影。
当所有真相揭开,手中三尺剑,是否敢指向幕后那高高在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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