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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傲娇的白猫     仗剑问仙txt下载     仗剑问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薛镇终称朕(上)

    长生城乱了。

    短短三日,就已经有上百颗人头落地,几十顶大大小小的官帽被摘下。

    还有更多的人,被粘杆处请进了“茶房”,去喝那一碗夺命茶。

    人心惶惶,道路以目。

    在死寂中,深藏着恐惧。

    但这些恐惧对于城防大营的主将汪卫不起作用。

    谁都知道,他是陛下能够逆转局势的关键倚仗,陛下登基之后,第一批封赏的功臣就有他,城防大营也理所当然地继续交给了他。

    一大早,他在府邸中醒来,美貌的侍妾伺候他洗漱穿衣,正室和儿女在饭厅中陪着一起用过早饭,抹了把嘴,走到门口,翻身骑上早早备好的高头大马,一抖缰绳,朝前走去。

    亲兵们跟在身后,一行十余人,穿过明显萧条了几分的街道,去往城头例行巡视。

    巡视一圈,汪卫坐在城楼上歇息,一个亲兵随意地道:“将军,您说这个世间有黑色的狐狸吗?”

    其余亲兵都调笑道:“你不会是疯了吧,哪儿有黑色的狐狸啊!”

    “就是,我听过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就从没听过有黑色的!”

    汪卫搓着手指,沉吟了片刻,“有的。”

    一支从饮马城来的商队进了城,驶向了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要了几间客房外加一个小院子。

    伙计们忙着卸货盘点,谢崇陪着阿史那氏的爷孙俩走进了院子。

    阿史那伊利从怀中掏出一个写好许久的信封,递给谢崇,“以你们的能耐,把这封信不为人知地送到黎华的手里应该不成问题吧?”

    谢崇面露严肃之色,略一思量之后才缓缓点头。

    “那就劳烦了,抓紧时间。”

    谢崇抱拳离去,阿史那伊利看着自己的孙子道:“这些天的经历,以及今天的事情,不管你理不理解得了,都要睁大眼睛看好,牢牢印在脑子里,这将是你受用一生的财富。”

    阿史那思齐重重点着头,阿史那伊利看着四周,“恰逢其会,何其幸也。”

    不到一个时辰,黎华推门走入自己的房间,就看见那封信静悄悄地躺在他的桌上。

    他猛地扭头,隔着房门和墙壁,他的目光惊恐而严肃。

    在房门之外的一路上,大大小小多处暗哨明哨,一路上将近五十名怯薛卫精锐守护,但这封信就是这样躺在了他的桌上。

    他深深呼吸几口,平复心情,撕开了火漆密封严实的信封,抽出其中的信纸。

    半晌之后,他瘫坐在椅子上,只有粗重的喘气声在房中回荡。

    粘杆处的临时总部中,郁南伸了个懒腰,原本厚厚的一筐情报已经被他整理成了两摞。

    一摞高的,一摞低的。

    但即使低的那一摞也有将近五六十份,他轻叩着那一摞,叹息道:“这就是至少五六十条人命啊!”

    “那是他们该死。”

    房门外,薛锐笑着走进,“郁兄何时也变得如此悲悯起来了。”

    郁南拍了拍象征着粘杆处请柬的那一摞,眉宇之间多有忧色,“没有没有,只是担心有些操之过急了。”

    “哈哈,这我可就要在郁兄面前卖弄一回了。”薛锐扯了把椅子坐在郁南的对面,“我北渊向来兵强者王,陛下兵强马壮,强势登基,正是要趁此机会,挟雷霆之威横扫宵小,涤荡朝局,将威信牢牢树立起来。若是等日子长了,局势变了,反而会多出些意外的可能。”

    “受教了。”郁南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却对这番言论有着深深的质疑。

    这北渊当真能与大端有如此大的不同?

    只要有军权就能肆无忌惮?他不那么觉得。

    心中自然而然对前两日生出的干脆投靠北渊过日子的

    那点想法,有了动摇。

    薛锐并不知道郁南心中所想,依旧笑着,“郁兄,今夜无事,不如一起喝点?”

    郁南不敢托大,“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薛锐笑着吩咐人将郁南甄选出来的那些有嫌疑的情报取走,嘱咐他们尽快将人请进粘杆处喝茶,然后跟郁南一起去了他如今豪奢许多的府邸。

    粘杆郎们纷纷出动,搅得长生城这潭本已浑浊的水再次动荡起来。

    夜色如约而至,黑暗最深沉的时候,一小股一小股的人身披黑衣,躲避着巡逻的城防军,迅速穿过无人的街巷,悄悄汇合到了北门附近的一处无人宅院。

    待人到齐之后,站在院中台阶上的一个头领模样的人一挥手,立刻有手下无声搬出几个沉沉的箱子。

    箱子打开,弯刀、长枪尖即使没有月色的映照,依然有一丝渗人的寒光。

    场中人挨个上前,无声取走兵器,重新静立场中,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直到一个灵猴一般的身影蹿上宅院的墙头,跟头领打出一个手势,头领猛一挥手,带着黑衣人们悄悄朝北城门摸去。

    兵部尚书孟繁今夜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城门处,但他还不是主角,在他身旁的右相韩柏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吓得值守北门的史明连忙出去迎接。

    没错,他就是史今的弟弟,比起那个身为怯薛卫,且值守宫门的哥哥来,他虽混得稍微差些,但也手握着不小权力。

    看着战战兢兢又有些疑惑的史明,韩柏温和道:“史将军莫慌,近日朝局动荡,为保长生城安宁,本相有些忧心,故而前来巡视一番,也为咱们辛苦守城的将士们打打气。”

    他看着史明困惑的神情,“本相知晓这于制不合,但也确实放心不下,故而特意请了孟尚书一道,你就权当我是陪他来的,哈哈。”

    孟繁连忙陪笑道:“不敢不敢,右相言重了。”

    随即看着史明,低喝道:“还不赶紧陪右相上城楼,召集将士们集合!”

    史明被这一喝吓得一激灵,忙不迭地点头,“右相请。”

    走上城楼,孟繁偷偷瞧了瞧韩柏似乎有些面色不豫,连忙将史明扯到一边,“你小子怎么回事?存心整我是不是?”

    史明哭丧着脸,“尚书大人,我哪儿敢啊?”

    孟繁一脚踹在史明的屁股上,“还不快把人叫过来,听右相训话!”

    史明连忙点头,刚转身,身后的孟繁又补了一句,“下面城门洞里的也一起!”

    史明觉得有些不妥,正打算转身劝说一下,摸了摸屁股,还是算了。

    很快,城楼之上,便站满了此刻值守北门的城防兵,面朝城楼,站成几排,看着深夜视察的尚书大人和右相大人。

    孟繁站在他们面前,“先皇新丧,新皇即位,朝局变化颇多,诸位肩负着长生城的安稳,责任重大。夙兴夜寐,实属辛苦。右相大人心忧朝局,亦体恤诸位,故星夜前来探视,我们应当感激在心,忠心为国!”

    军士们皆猛一跺脚,声音沉闷而整齐。

    这是夜间听训的规矩。

    韩柏站起身来,伸手按了按,“诸位,孟尚书方才已经说得很好了,咱们是保家卫国的战士,守护长生城的安宁,就是咱们城防大营的职责,陛下期许,百官期许,万民期许,皆沉甸甸地压在诸位的肩头,你们肩头挑着的,是整个长生城的安危,是咱们北渊的安危!”

    “我不是来训话的,我也没有资格训话,我只能够在深夜里来到这城头上站上一站,和你们一样,感受一下秋夜的冰冷和孤独,为你们加油,为你们打气。我相信,咱们城防大营的儿郎们都是好样的,是能够担起大任的,能够为陛下分忧,为万民守护的!你们说对不对!”

    回应他的,是又一阵整齐的跺脚声。

    韩柏身后的两个护卫一个手中拎着两个酒坛,一个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盒子,一打开是一盒摞好的酒碗。

    韩柏吩咐将酒碗一一摆好,然后倒满,他随意举起一碗,“夜深寒重,这是我去绿柳楼专门弄来的烧酒,一共八坛,每门两坛,大家一人一碗,以此御寒!”

    史明朝孟繁挤眉弄眼,连声道不合规矩,被孟繁严厉地呵斥了一句,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开窍,官大就是规矩!

    他只好端起酒碗,鼻尖嗅着那浓烈的酒香,便也豁出去不管那么多了!

    韩柏将酒碗一举,低喝道:“干!”

    在场的所有将士都端起酒碗,一仰脖子,烈酒顺着喉头一路燃烧到胸腹,心中激荡,热血澎湃。

    啪!

    一个酒碗破碎的声音响起。

    啪啪!

    接连又是酒碗碎地的声音。

    史明正要转头,看看是哪个敢在这会儿干这样的蠢事,忽然觉得脑袋有点沉,他使劲甩了甩头,似乎瞧见自己的弟兄们也在一个个醉倒。

    他想着,这酒劲可真他娘的大啊!

    手中酒碗无力坠地,整个人也无力地仰倒下去,最后的视线中,似乎瞧见右相大人微微一笑。

    北门之外,一支长长的队伍原本正在缓缓徐行,马蹄裹着棉布,马嘴上戴着套子,无声无息。

    但当瞧见从北门的城头上,扔下三支火把时,领头的那位便右手举起,朝前一挥。

    一骑绝尘而去,身后是万千跟随。

    轰隆隆的马蹄声猛然响起,仿佛是在回应一般,北门被一群黑衣人合力打开。

    那些城防北大营中酣睡的士兵们刚被马蹄声震醒,耳畔便听得一阵齐声高喊。

    “暴雪狼骑军入城,阻拦者杀无赦!”

    城头上,韩柏和孟繁瘫坐在地上,冷汗涔涔,脸上却满是笑意。

    他们遥望着奔行在队伍最前方的那个身影,想必那就是武威侯了吧,果然勇武不凡。

    暴雪狼骑军点亮火把,就如同一条张扬的蛟龙,一头扎入了长生城中。

    忽然,韩柏和孟繁揉了揉眼睛,看向城东的方向,也见得一片亮光,那片亮光也缓缓朝着宫城之外移动。

    二人对视一眼,“莫非除了我等,还有旁人?”

    东门,汪卫挎着刀,肃立在门口。

    当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经过门洞,马车的侧帘被轻轻撩起,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汪卫立刻双膝下跪,匍匐在地。

    车轮滚滚向前,汪卫缓缓起身,面露狂喜。

    因为刚才他听到那个年轻人亲口说了句,“你有大功。”

    他曾是二皇子的人,但实际上是雍王的人,但归根结底,他是元焘的人。

    世间有没有黑色的狐狸,当然有了。

    宫门前宽广的空地上,此刻安安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不像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那般神秘,这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

    但令守卫在宫门前的怯薛卫们不解的是,左卫长大人却一直没有下达驱逐或者攻击的命令。

    相反,他还亲自登上了宫墙,静静地看着那辆马车。

    灯火昏暗,头盔遮掩,周遭的军士瞧不见自家将军在微冷的秋夜中那满头大汗。

    雍王府,作为当今陛下的潜邸,自然被无比郑重地守护着。

    书房中,密室的大门被人悄悄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缓缓走出。

    他望着宁静的夜色和灯火,微微一笑,“终于快要天亮了。”

    他缓缓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悄悄消失在房中,出去的路上,无人察觉。

第二百八十八章 薛镇终称朕(下)

    喧嚣划破宁静,长生城似乎在刹那间醒转过来。

    灯火不亮,但许多双眼睛已经悄悄睁开,透过夜色,窥探着外界的一切。

    在被惊醒的许多人中,自然也包括薛铭和郁南。

    杯盘狼藉的桌畔,满面通红的二人瞬间惊醒,郁南真元一抖,恢复正常,薛铭虽非修行者,但常年领兵,酒量亦是不凡,套上靴子,披上外衣就朝房门外冲去。

    同时呼喝着门口的护卫集合人手,准备马匹,一阵纷乱的人走马鸣之后,薛锐和郁南领着人手拉开着府门,然后便是神色一愣。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无声站在门口,拦住去路。

    不用薛锐吩咐,两个身手不错的护卫,立刻拔出刀,朝着那个身影冲去。

    那人只轻轻一挥手,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立刻倒飞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两声沉闷的声响。

    修行者!

    两个人顿时护在薛锐的身前,一旁的郁南也如临大敌。

    忽然他们耳中听得一丝轻笑,黑色斗篷被来人轻轻揭下,露出一张薛锐压根想不到的脸庞。

    “雁......雁......雁总......总管!”

    将军府向来敌视二皇子薛铭和三皇子薛锐,虽然二人不知缘由,但早已接受了事实。

    雁惊寒笑着道:“听说你成立粘杆处的第一天,就悄悄下令要将我和谢崇捉回北渊,如今我主动回来了,你怕什么?”

    薛锐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那道命令是自己跟几个绝对心腹吩咐的绝密,他是如何知晓的!

    那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将军府大总管,真的带着曾经的威望和阴影又回来了。

    雁惊寒旁若无人地走上前,那两个被薛锐用大代价笼络在身旁的两名修行者在心中急速掂量了各种后果之后,让开道路,弃主远走。

    雁惊寒并未阻拦,伸手按住薛锐哆哆嗦嗦的肩膀,“放心,我不会杀你。”

    薛锐的身躯明显轻松了一些,在生命面前,原来狠人还不够狠。

    雁惊寒微微一笑,“杀不杀你,由小镇说了算。”

    薛锐和一旁的郁南面色陡然一变,联想到方才的兵马喧嚣,这才惊觉雁惊寒此刻出现在长生城中,意味着什么。

    雁惊寒一掌切在薛锐的脖颈上,将软软倒地的他轻轻拎起,然后看着面色阴晴不定的郁南,温和道:“我觉得聪明人是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试图逃跑的,而是会想一种更好的解决办法,你说呢?豫章麒麟。”

    郁南曾经在大端云梦大泽的雾隐谷中见过雁惊寒的煊赫气焰,那个形象跟眼前的形象重叠在一起,让他心生一丝无力。

    毕竟如今的他,不比曾经,有大端藩王和朝廷作为倚仗。

    他点点头,“雁总管放心。”

    雁惊寒身形如雁,飘然远去,郁南站在原地,苦苦思索那一缕亮光将出现在何方。

    宫门之前,赫连青山骑着高头大马傲立于左,一辆通体漆黑的古怪马车安静在右,中间一辆马车极其普通。

    对面是威严的宫城,和严阵以待的怯薛卫。

    夜晚,无声,压抑的场中,只剩下马儿在不安地喷着响鼻。

    从黑色马车上传出一声苍老的轻笑,“属狼的,你就这么大剌剌地站在中间,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老夫行事,还轮不到你个行事鬼祟的狐狸指点。”

    阿史那伊利掀开帘子,带着自己的孙子一起走下马车。

    随着他的动作,赫连青山翻身下马,黑色马车中,裴镇也走下马车,那个黑衣人车夫将元焘抱了下来。

    阿史那伊利哼了一声,“如今你连路都走不了,还逞什么能?”

    裴镇从黑衣人手中接过一张薄毯,亲自为元焘搭上。

    元焘笑看着阿史那伊利,“怎么样?你有这待遇吗?”

    二人言语间,浑然没将眼前怯薛卫齐刷刷的箭尖当一回事。

    阿史那伊利看着裴镇,破天荒地在老对手面前沉默了。

    赫连青山的目光在元焘和阿史那伊利的身上逡巡,然后主动走向裴镇,“暴雪狼骑军统领赫连青山,拜见靖王殿下。”

    裴镇自然不会让赫连青山这一拜拜下去,立刻扶住他,沉声道:“武威侯高义,薛镇铭记在心。”

    跟赫连青山说完,裴镇走向阿史那伊利,元焘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只见裴镇深深一拜,“薛镇见过阿史那大人。”

    阿史那伊利轻叹一声,将裴镇轻轻扶起,“靖王殿下,先办正事吧。”

    裴镇的目光和谢崇轻轻一碰,那些感激和久别重逢的喜悦都尽付与一眼。

    谢崇以心声告诉裴镇,大总管也回来了。

    然后谢崇便扭过头去,看向站在那辆黑色马车之后的郑轩和邓清,三人笑容灿烂,似有泪水。

    但现在不是哭泣和叙旧的时候。

    阿史那伊利仰头看着一直站在城墙上冷眼旁观的黎华,“怎么样?还要打吗?”

    黎华的心中天人交战,阿史那伊利作为草原上最凶狠的狼,曾经救过黎华这一脉的性命,若非有他,黎华这一支早已断绝,白天那一封信,就是阿史那伊利用这一份恩情,换他今夜的网开一面。

    但他是怯薛卫的左卫长,肩负着怯薛卫数百年来的责任与荣光,他要在大我和小我之间,做出那个艰难的抉择。

    “靖王殿下,各位大人,宫城在此,皇位在上,若有觊觎,请来取之!”

    黎华最终还是选择了另一条看似不那么明智的道路。

    “裴镇。”

    一个声音忽然轻喊了一声这个在北渊几乎不可能有人会喊的名字。

    众人跟着裴镇一起扭过头,视线中,一身白衣缓缓穿过夜色和灯火走来。

    裴镇惊喜地迎了上去,杨清温声道:“云落不放心你,但他有他的事情要做,所以请我留下来帮你。”

    一股温暖瞬间从心底涌起,直入脑海,裴镇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云落的样子,青衫少年笑容温和,朝他舞动着拳头,“小镇,要努力啊!”

    杨清深深吐纳一口,浑身气势一凝,竟让寻常人无法直视。

    他望着眼前的紧闭的宫门,朗声道:“薛军神孤身攻城,一人破雄关,吾心向往之,今日一剑,向薛军神致敬!”

    只见他双指做剑,轻轻一抹,一柄晶莹的飞剑凭空出现,跃上半空,幻化成一柄巨剑,在空中猛地大放光明,一点剑气从米粒大小蓦地放大,直至滔天剑光如一线潮,朝着宫门涌去。

    当剑气和宫门碰撞的一瞬间,一声轰然巨响,有法阵护佑的宫城肉眼可见地龟裂出一道道裂纹。

    赫连青山同为天榜高手,在惊叹于这道恢弘磅礴、杀力惊人的剑气的同时,敏锐地抓住了宫门将破未破的时机,一拳砸出。

    真元如千军万马奔腾踩出的烟尘,朝着宫门滚滚而去。

    一声沉闷的巨响,两扇沉重的宫门禁不起两个天榜高手的全力一击,颓然倒地。

    黎华面色惨白,不是心忧于眼前的局势,而是因为直到现在,能够在高端战力上匹敌对方的两个人都没有出现。

    皇宫之中那位隐藏极深,几乎不曾有人见过的那位守护神不出面情有

    可原,毕竟靖王也姓薛,薛家内部之事,他不会插手。

    但大萨满没有出面,其中的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

    黎华没得选,为了怯薛卫数百年的传承和风骨,他只能顽抗到底。

    暴雪狼骑军和怯薛卫猛地撞在一起,草原上两支最强悍的部队,终于在今夜有了正面交手的机会。

    元焘和阿史那伊利都看着裴镇,异口同声地道:“擒贼先擒王,速速入宫!”

    裴镇带着崔贤、谢崇、郑轩、邓清、符天启等人一起组成小队,冲杀进了宫门。

    这些日子,裴镇的修行并未荒废,《接天剑经》功法极速运转,姜老头为他打下的坚实底子,让他也能够勉强像云落一般陷阵冲杀,剑气一往无前,剑与剑之间衔接极快,斩杀眼前之敌如摧枯拉朽。

    一小队人马如刺破肌肉的银针,杀穿了怯薛卫牢固的防御,一步步逼近了长生殿中。

    过了宫门,宫城之内的护卫原本并不算多,因为也无需太多,但此刻宫内的修行者面对着有问天境上品崔贤坐镇的这一小队时,也只能节节败退。

    能够力敌崔贤的何公公安静地坐在远处的偏殿中,守着薛律的灵柩,喧嚣入耳,目不斜视。

    能够瞬杀崔贤的薛家守护者,不知神隐何处,不见踪影。

    于是,打杀之声渐渐被抛在了身后,裴镇站到了长生殿的门口。

    出人意料的是,长生殿中,并不像他们曾经想象的那般堆满了层层护卫,只有一个苍老而孤独的身影,端坐在大殿的皇位之上。

    崔贤收回神识,轻声道:“的确没有旁人。”

    裴镇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身影,“那你们在门外守着,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缓缓走向那把象征着北渊至高权力的椅子,停在台阶处,抬起头,“为什么?”

    薛雍轻笑一声,“成王败寇,废话真多。”

    “为什么?”裴镇提高了嗓音。

    “你有资格质问朕?你只是个小小亲王,朕念在当年情分,没有褫夺你的王爵,你该感恩戴德才是,你竟兴兵作乱,乱臣贼子,有何面目站在此地,做此言语!!!”

    薛雍拍着椅子的扶手,神色开始激动起来。

    裴镇神情黯然,“为什么你要抢这个位置?抢了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好好做一个爱民勤政的渊皇,而是要做那些丑事?骄奢淫逸,残暴不仁,滥杀忠良,横征暴敛,这些都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五爷爷能做出来的事。”

    薛雍嗤笑一声,“你懂什么叫做权力吗?当年朕不可能染指大位,自然闲云野鹤,无欲无求,但如今朕大权在握,难道不能做朕想做的事情吗?多年夙愿,一朝得偿,你跟朕说什么爱民勤政?你傻不傻?”

    “我很怀念曾经那个慈爱有趣的五爷爷。”

    “朕不怀念!”薛雍猛地一甩手,“区区一点无用的情感,岂能束缚朕这般英雄!你最好杀了朕,否则,等朕的兵马赶到,朕可不会对你留手!”

    “小镇,夜长梦多!”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裴镇扭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出现的雁惊寒。

    雁惊寒冲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裴镇回过头来,看着皇位上的薛雍,黯然道:“若是你脱下这身皇袍,还能做回曾经那个五爷爷吗?”

    “哈哈哈哈!”薛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伸出手,指着裴镇,“朕如今只后悔没在登基的第一天,便下旨围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噗!”

    长剑刺入小腹,薛雍吃痛,弓着身子,看着闪身出现在他面前的裴镇,面露一丝赞赏,“这才是个带把的爷们!”

第二百八十九章 当年因,今日果

    这一剑,是弑君,是杀长,是害友,也是夺权。

    涟涟的泪水是薛雍在裴镇心中形象的幻灭,也是一场隆重的祭奠。

    曾经的薛雍,急公好义,和善有趣,是他在长生城中除了薛征之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被允许能够喝酒之后,最喜欢的酒友。

    当初将军府覆灭,他的府邸更是被薛雍冒着天大的风险保了下来。

    一桩桩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渐渐重合到这个被自己一剑穿透的皇袍老人身上,裴镇只觉得世事荒诞如此,残酷如斯。

    权力真的就那么可怕吗?能够让一个人这么快就面目全非?

    长生殿外,一个身影的突然出现,令崔贤等人惶恐不已,唯有雁惊寒淡定从容地让开道路。

    身穿着萨满神袍的敕勒缓缓走入了殿中,神色一如往常,看不出什么伤势,也不知李稚川今日和他到底谈论了些什么。

    看着眼前的场景,他轻轻一叹,瞧见裴镇满脸的泪水,更是黯然。

    薛雍生机急速流逝的眼神中流露出苦苦的哀求,敕勒轻轻开口,“你的谋划我不会插手,我来,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应该说清楚了。”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大殿的门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上,外面的人再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瞧着崔贤等人脸上写满的焦虑,雁惊寒看着他们,“打得过吗?”

    他转身在殿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平静道:“既然打不过那就且坐着,且等着。”

    殿内,敕勒看着裴镇,“松开手,别拔剑,让他活得久一些。”

    他轻轻挥出一道真元,没入薛雍的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封住流血的伤口。

    然后他同样拍了拍皇位椅子下的台阶,对裴镇说,“来坐着,我有话跟你讲。”

    裴镇自然是认识敕勒的,所以他自然是不会对抗这个命令的。

    虽然传说这位大萨满在叔父的死亡中扮演了不那么光彩的角色,但那不是他现在能够去考虑的事情,即便在事实上他已经是新任的渊皇。

    “要说的事情太多,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了,让我想想。”敕勒看着坐在自己下一个台阶上一脸戒备的裴镇,搓了一下手指,缓缓开口。

    清澈的声音,如同草原上那个明媚的春天吹过的一缕带着草木芬芳的风,将记忆拉回很多年前。

    “很多年前,这长生城里有两兄弟,有一天他们一起出猎,在回来的路上,偶遇了一个姑娘。姑娘长得很美,比草原上最洁白的雪莲还要纯洁,比草原上最娇艳的花朵还要美丽。年轻的兄弟俩都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

    “兄弟俩在长生城的势力很大,愿意为他们办事的人很多,于是很快就了解到了姑娘的身份。姑娘也是一个大人物的女儿,那个大人物很厉害,厉害到即使那兄弟俩也不敢小觑。于是,他们便开始了十分礼貌的追求,兄弟俩都很出色,但姑娘在言行间有意无意表露出的态度,似乎是更倾心于弟弟。”

    裴镇不知道这个故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跟今晚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默默听着,因为大萨满自有他的道理。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那把椅子上,薛雍捂着腹部的创口,面露怅惘。

    “如果没有变故,弟弟和姑娘应该会顺利地喜结连理,他们连为他们主持大婚的人都请好了。但偏偏变故发生了,兄弟俩的父亲死了,哥哥顺利继承了家业,因为父亲死了,弟弟的婚事也只好延期,但度过了守孝之期后,哥哥忽然下令,将姑娘迎娶进了他的家门,并且封为了当家主母。”

    “弟弟无奈,只好被迫接受,他觉得只要姑娘过得好,也就罢了。刚开始,似乎是这样的。哥哥的宠爱,弟弟在外的帮助,加上姑娘本身的家族势力,让姑娘在后宅之中地位超然,无忧无虑。但这就引起了哥哥那个后宅里其余人的不满,便

    有人开始联合起来处心积虑地对付姑娘。”

    “在暗中对抗的一系列手段都被逐一镇压之后,那些暗藏祸心的人,便开始转换思路,佯装好意地接近姑娘。姑娘自小聪慧善良,并不懂得那些阴险的人心,那些人便逐渐取得了她的信任。这些手段,不论是哥哥和弟弟都很难防范。更何况时日渐久,失去新鲜感的哥哥已经有些移情别恋了。”

    “终于,在姑娘成功怀上了哥哥的孩子后,那些人决定动手了。另一个同样怀了哥哥孩子的女子被他们拉拢,天天挺着大肚子跟姑娘聊天交流,相谈甚欢。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身为修行者的弟弟因为有事去到姑娘的宫中,才发现姑娘的房间内被人放置了一种吸取精血,亏损体魄的毒药,日日燃烧,姑娘整个人已经变得有些萎靡了。”

    “事情终于败露,弟弟含怒出手,将那名偷偷放置毒药的怀孕女子打伤,却因为顾忌其体内胎儿,未下死手。要我说啊,这个弟弟真的是太过善良。”敕勒停顿了一下,感慨一句之后接着说道:“至于姑娘那边,哥哥和弟弟以及姑娘的生父都在想办法救治,三方大人物费尽心思,但最后的结论竟是,姑娘和腹中的孩子只能活一个。姑娘知道之后,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定地决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众人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明媚动人的草原之花一天天枯萎下去,最终在临盆之前死去,至死也不曾见过那个她为之付出生命的孩子一眼。孩子是被直接从腹中取出的,所幸还存活着。”

    敕勒看着眼中似有所感的裴镇,“那个孩子,就是你。”

    已经隐隐有些察觉的裴镇在听到了大萨满的确认之后,先是茫然地以手掩面,然后泪水悄悄地再度滂沱,他想起了以前每年被叔父拉着去祭奠自己那从未曾谋面的母亲时,曾有过的三心二意,心不在焉,悔恨难当。

    “哥哥自然就是你的父皇薛律,弟弟便是军神薛征。在你的母后亡故之后,你的外公心灰意冷,又刚好遇到别的事情,一怒之下离开了长生城,隐姓埋名,不知所踪。而后宫的后位,也在你叔父的强烈坚持下,一直空悬,不再封后。”

    “你叔父虽然没有明言,但心中对你父皇未能保护好你的母后,心中是有很大意见的,于是他直接将你接了出来,亲自抚养。你父皇生性凉薄,在最初的愧疚之后,便乐得清闲。这也就是你自小到大这些境遇的由来。”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敕勒忽然道。

    裴镇颤声开口,“叔父和母后曾经找的那个主婚之人,是否就是五爷爷?”

    敕勒长叹一声,“你真的很聪明。”

    裴镇带着泪水抬头,瞧见那柄插在薛雍腹部的长剑,心中的愧疚铺天盖地地袭来,身形一动就要冲上去拔出剑来,被敕勒一把拉住,“他生机已绝,你现在拔剑他死得更快,等我把话说完不迟。”

    他将裴镇拉着跟自己并肩坐着,目视前方,问了一个很直接的问题,“你是不是心里怨过我,甚至恨过,觉得我是你叔父死亡的帮凶?”

    裴镇心中情绪激荡,真话便脱口而出,“是。”

    “关于此事,我也就一并告知了你吧,你若要怪,也尽可怪罪。”

    敕勒的声音如一艘小船,载着裴镇沿着光阴长河溯游而上,回到那次震惊北渊的变故当日。

    “你叔父不笨,相反,他很聪明,聪明极了,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天下最强的三个修行者之一。但他的问题就是太善良了,太无私了,唯一的一点私心都尽数给了你。不过这也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偌大的将军府,英才济济,只靠权术是无法有此成就的。正因为这种善良,他才被你父皇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吃得死死的,正应了那句儒教的话,君子可欺之以方。”

    “在你父亲准备动手之前,他就有了察觉,于是他找到了我,问我的意见。他不愿意大动兵戈,因为战事一起,生灵涂炭,一将功

    成万骨枯的事他不愿意干。而我,当时是另一种想法。”

    敕勒头微微抬起,像是在回忆着当日的那场谈话,“北渊和南朝,南北对峙,谁强就会想吞并弱的。若单纯地依靠着某一方的善良,是无法阻止那必将到来战争。”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裴镇叹了口气,说出了敕勒当时的心理。

    “是啊,于是我就想着,不如就趁如今南朝初建,我朝国势正盛,策马南征,将战火烧到南朝境内,若是能一举吞并南朝,那时的和平才是真正长久的和平。再不济,也比等到日后南朝国势强盛反过来北伐我们,让草原子民受难的好。”

    敕勒平静地讲述着自己当时的所思所想,言语中并无后悔之意,对他这等人物,后悔几乎是一种早被抛弃的情绪。

    他微微转过头,看着裴镇犹有泪痕的侧脸,和当初的那朵草原之花是多么相像啊。

    “你叔父的反应既在我的预料之中,有让我出乎意料。我猜到了他会接受这个答案,但我没想到他会选择死亡。他说,他在军方威望甚高,作为军方第一人,若南征无他,定然军心不稳,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领兵南下。所以,只要他反对南征,他的皇兄是想让他去死的。”

    “于是他就让我转告了你父皇一句话,不论南征胜败,待战事结束,必须立你太子,同时保证日后你能继任渊皇,我敕勒就是见证者和督促者。若是你父皇答应,他便可以主动让路,让路的意思你懂吧?”

    裴镇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原以为叔父对他已经够好了,但如今看来,他所知道的仅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父爱,发于肺腑,止于喉舌,是不动声色的温柔。

    他的父爱,尽数来自于不露声色的薛征。

    “原本只要他愿意,凭借军神之名,取你父皇而代之不会有任何问题,毕竟连我都打不过他,宫里这位也不会管。他却选择了另一条路,让我不得不在暗骂一声愚蠢的同时,心生敬意啊!”

    说到这儿,敕勒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然后继续开口。

    “你父皇答应了,于是你叔父便离开了长生城,然后再有消息,就是一人打下了殇阳关,凭一己之力逆转了南北攻守之势。只可惜他没想到你父皇那般凉薄狠辣,竟将本有大用的将军府势力连根拔起,连累赤骥等人无辜惨死。”

    “实际上,你叔父在离去之前,还曾经见过元焘和雍王,并且请我为他保密。原本我也不知晓他说了些什么,直到前些天,雍王差人找到了我。”

    一直坐在椅子上静静听着的薛雍,眼神中忽然有些挣扎,旋即又认命般地平静下去。

    “不得不说,你这位叔父看事情真的太过通透,他算到了他会死,也算到了你父皇若是兵败有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也会死。于是,他就找到了元焘和雍王,补全了可能的漏洞。原本在他计划中,若是你父皇真的不幸驾崩,元焘可以凭借他留下的一个印信,取得赫连青山的协助,也就是暴雪狼骑军的协助,同时鲜卑铁骑共主吴提也会领兵支援,同时曾经的草原苍狼阿史那伊利也将重新出山,以元焘、阿史那伊利和雍王几人的朝政和宗室之力,再加上强大的兵员,便足够护佑你登基继位。”

    “但是你父皇死得太快,局势又有些不同。于是雍王找到我,向我和盘托出了他和元焘重新制定的新计划。”

    敕勒忽然顿住,看着裴镇,“你真的要听吗?如果你选择不听,从现在,你就已经是北渊的新任渊皇,我敕勒带着整个萨满教也将遵守当初对你叔父的承诺,全力支持你。在外有赫连青山、有元焘、有雁惊寒、还有归来的阿史那伊利,军政大权皆在手中,这个皇位你可以坐得安稳而惬意。但如果你听了,事情可能发生一些变故,一些你意想不到,也不愿意发生的变故。”

    “你,最好,好好想想。”

    敕勒缓缓道。

第二百九十章 万千罪孽尽归吾身

    大殿中再无旁人,三个人都没有开口,便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风,在窗棱、房梁间游荡,似在围观,又似在等候。

    泪痕渐干的裴镇眉头紧皱,后背猛地渗出些许冷汗。

    似乎只要不听,一切都会那么的美好和安稳,这些跟随着自己的人,都能够得偿所愿,喜乐平安。

    皇位上,薛雍拼尽全力低吼道:“别听!”

    但他的话似乎起到了相反的效果,裴镇的脸上蓦地闪过一丝决绝。

    “我听!”

    宁愿明明白白的痛苦,也不要稀里糊涂的幸福。

    薛雍似乎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下去。

    “元焘偷偷潜出,联络暴雪龙骑军和鲜卑铁骑,同时请阿史那伊利出山,在外围形成拥戴力量,然后领你一起反攻长生城。雍王留守长生城中,将可能觊觎皇位的二皇子或三皇子挡住,借皇室血脉顺势登基,然后......”

    说到这儿,敕勒忽然闭口不言。

    裴镇流着泪接过话头,“然后由老元大人带着我一起拥兵入城,将五爷爷杀死,坐上皇位。”

    “你若是仔细看,那些看似被雍王胡乱杀死的大臣宗室,无一不是贪腐骄奢之徒,心怀不轨之辈,当他们被杀,北渊朝堂为之一清;他所成立的粘杆处,亦是加强皇权的必要手段,只是设立者必将为后世史书所怪诘;后宫中被他强掳的秀女,皆被关在一处偏殿中,一个未动;除了那位明妃,因为她就是害死你母后的主谋之一。”

    敕勒抚着膝头,“万千罪孽尽归吾身,朗朗青天,干净朝廷,送予你手。薛镇,你可知这些计划中,最后收尾的关键一环是什么?”

    裴镇已经泣不成声,再不顾敕勒的阻拦,冲到了薛雍的面前,双膝跪地,死死抱着他,悔恨至极。

    薛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按在裴镇的头顶,嘶哑着声音道:“小镇,你必须杀死我,用我的头颅将你与我割裂,你才能不招仇恨,不惹因果,在史书上也不会留下骂名,才能放手去治理北渊。”

    “我不......”裴镇涕泪横流地抬起头,“我不要,我要五爷爷活下来,我还要陪你喝酒,陪你说话,还要好好侍奉你终老。”

    他拼命将真元渡入薛雍的体内,却不起丝毫作用。

    薛雍抚着他的脸颊,竭尽全力地挤出一丝微笑,“要听话。”

    先前那一段话似乎用尽了回光返照的力量,苍老的手忽然无力垂落,裴镇双膝跪地,仰天痛哭,“不!!!”

    是他,亲手杀死了一个为了他殚精竭虑,不计百世骂名,不顾当世性命的老人,曾经的欢笑风趣犹在耳畔,老人的尸首已渐渐失去了热度。

    他一把拔出薛雍腹部的那柄长剑,就要反手扎入自己的腹中。

    敕勒眉毛一挑,轻轻一弹,一道真元瞬间将裴镇手中的长剑弹飞,钉在一处墙壁上,剑柄犹自颤颤巍巍。

    敕勒一脚将裴镇踹翻在地,厉声道:“你是要这么多一时雄才白白牺牲性命吗?这不是你自怨自艾的时候,当好你的渊皇,把这个国家治理得国泰民安,国富民强,那才是对得起他们的方式!”

    裴镇仰倒在地,四肢摊开,望着长生殿的穹顶,心头一片茫然。

    敕勒所讲的这一切,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言,冲击实在过大。

    敕勒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或许旁人都觉得他实在太过幸运,有这么多人为他谋划好了一切,可以坐享其成,但只有真正懂得的人,

    才明白,他失去了什么,肩负着什么。

    片刻之后,大殿的大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裴镇走出大门,背靠着长生殿辉煌明亮的灯火,将右手拎着的一颗头颅高高举起。

    台阶上,雁惊寒回想起那日雍王离府之前的笑容,长长一叹。

    当时的那一声“等着吧”,等来的却是一场永别。

    远处宫门外,兵戈渐止,怯薛卫束手。

    薛律的灵柩旁,何公公从方寸物中取出一块小小玉佩,静静看着,双目通红。

    雁惊寒看着裴镇通红的双眼,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自责,做好未来之事,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裴镇看着雁惊寒,“你知道五爷爷的计划。”

    此刻他才明白那声夜长梦多,竟是雁惊寒在配合薛雍。

    “恩。”雁惊寒叹了口气,“你们走了之后,我接到了雍王的信,才敢从云梦宗潜回长生城,一直住在雍王府的密室中,也知晓了一切。”

    裴镇心知无法怪罪任何人,只是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雁惊寒看得于心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有句话说了出来,“雍王之所以多留了陛下灵柩几日,为的便是能将他的灵柩一并运去木叶山。”

    裴镇默默转身,去将薛雍的尸首收敛。

    靖王府,崔雉在邹荷的陪伴下,走出大门,却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白衣身影。

    崔雉冷冷道:“郁公子?有何贵干?”

    郁南双膝下跪,“前来投效。”

    长生殿中,薛雍的尸首被重新拼在一起,蒙着一层白布,安静的躺在皇位的椅子前。

    黑衣人推着元焘,阿史那伊利牵着阿史那思齐,赫连青山披甲而立,雁惊寒脱去黑衣,恢复了一身草青色长衫的打扮。

    崔贤、郑轩、邓清、谢崇、符天启等人也分别站在两旁。

    一个被绳子随意捆着的人被雁惊寒从殿外拎了进来,推到了场中。

    薛锐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裴镇,又扫了一眼皇位旁,躺着的那具尸体,意识到大势已去。

    说来也奇怪,他能够抛却尊严,弯下膝盖,瞬间投靠薛雍,面对薛镇却发自内心地鄙夷和抗拒,明知此刻不投降就是必死,他也硬气地选择了宁死不屈。

    他朝地上唾了一口,“瞧瞧,你还是这么没用,还是只会躲在大人物的庇护下苟活。若没有这些人,你算个屁啊!”

    裴镇没有动怒,只是平静道:“你是在鄙夷这种庇护本身,还是只因为他们庇护的对象不是你?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庇护你呢?”

    坐在椅子上元焘缓缓闭上眼,靖王能自己想通这个关节,便再无什么大的忧虑了。

    薛锐似乎被戳中了痛处,闭嘴不言。

    “我来告诉你吧。”裴镇向着薛锐走过去,“因为这些一国栋梁,一世雄杰们,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北渊千秋,为了草原万民,他们选择我,只是因为我有能力将北渊带到更好的未来,而你,不行!”

    幽云州的连日征战,和今夜的滔天变故,让裴镇迅速成熟了起来,脸上终于露出了众人期待已久的霸气。

    薛锐被这种气势震慑得朝后一退,“你胡说!”

    “你残暴不仁,阴狠毒辣,心中只信奉利益,行事只讲究得失,不怀仁义,不行正道,若你这种人坐上渊皇之位,岂非草原之憾,万民之悲!”

    裴镇声色俱厉,慷慨激昂,薛锐却不为所动,哈哈一笑,嘲讽道: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不能杀伐果断,手腕出众,又如何统御百官,震慑各部,靠你口口声声说的仁义?到头来,还不是得落到实打实的刀兵之上。若是没有这些兵马,你今夜能在这儿跟我耀武扬威?还说什么仁义,简直是可笑至极!”

    “我从不拒绝武力,但我也不依赖武力,若一切都倚仗着兵强马壮方能行事,我等与那丛林草原上的禽兽何异?”裴镇盯着薛锐的那张向来苍白的脸庞,“你应该庆幸我今夜没有再杀人的念头,接下来的日子,你最好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这个朝廷的变化。”

    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薛锐,在裴镇说出不杀他的那句话时,凭借着视死如归支撑起来的勇气被瞬间抽走,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的喜悦出现在他的脸上,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死了好。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靖王殿下,老夫有一事相请。”

    裴镇扭过头,瞧见出声之人乃是阿史那伊利,连忙道:“您请但说无妨。”

    阿史那伊利指着薛锐,“此人与老夫有大仇,但既然殿下饶过了他的性命,老夫也不便多言,但后宫之中,那位明妃,殿下可否将其带来此间,交由老夫处置?”

    裴镇一愣,一时有些糊涂,想不明白这阿史那伊利大人跟明妃又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

    赫连青山眼观鼻鼻观心,神游天外。

    元焘在一旁却听不下去了,睁开本已闭着的双眼,“老东西,早晚要说清楚的事,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阿史那伊利双眉一挑,“老夫行事,还轮不到你个老掉牙的在这儿叽叽歪歪。”

    元焘轻哼一声,看着裴镇,“他是你外公。”

    旋即坏笑着闭眼,默默养神。

    裴镇脸上的迷茫瞬间被惊讶取代,他对阿史那伊利的所有了解都来自元焘,在来路上,元焘虽然在言语中故作对其不以为然,但裴镇还是可以从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中,听出元焘对这位跟他齐名的老人那份由衷推崇。

    但他是自己的外公?

    回想起敕勒说过的话,自己母亲的家族背景也很大,大到当时还是一国太子和一国亲王的父皇和叔父都不得不忌惮,而在母亲死后,外公又愤然远走,不知所踪。

    这些不正是这位阿史那伊利大人的经历吗?

    阿史那伊利缓缓走向裴镇,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拍在他的肩头,“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等事情理顺了,我跟你慢慢说。”

    裴镇终于体会到云落先前所说的那种感觉,看着眼前的老人,那声外公怎么都喊不出口。

    他只好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派了个太监去后宫中,将明妃请出来。

    阿史那伊利还补了一句,不要告诉明妃此间情况。

    雁惊寒轻轻将薛锐再次拍晕,拎到一旁,殿中众人便一起默默等着明妃的到来。

    天色将明,正是夜色最深,睡意最重之时,但身处皇宫,又岂能对城中喧嚣充耳不闻。

    当传话的太监来到明妃的寝宫,发现明妃已经穿戴整齐,正惶惶不安地坐着。

    明妃踏入灯火通明的长生殿,一眼瞧见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裴镇时,面色大变。

    “小杂种,你居然能够坐上大位,真是老天瞎了眼!”

    如同薛锐一般,明妃看着裴镇,也有一种让裴镇很不明白的由衷恨意。

    “贱人!可还记得老夫!”

    阿史那伊利从人群中走出,怒目相视!

第二百九十一章 乱局终风波又起

    声音冰冷如万年寒冰,明妃猛然抬头,瞬间像是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一般,再无半分镇定,跌坐在地,不住地朝后退去,口中尖厉地喊叫着,“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退隐了吗?”

    阿史那伊利笑容冰冷,“让你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清算罪孽的时候了!”

    “不可能!不可能!陛下明明说了不会让你再回来的!”明妃面容惊恐,身子抖如筛糠。

    阿史那伊利眯着眼,“陛下?哪个陛下?是那个凉薄负心的,还是那个你这些天不顾廉耻,曲意逢迎的啊?”

    “啊!”明妃尖叫一声,转身向殿外跑去,仓惶间,披头散发,一只鞋子也掉落半途,哪还有半分所谓艳冠长生城的样子。

    阿史那伊利却没有追,转身看着裴镇,“孩子,请几个太监好生看着她,别让她死了,当年你娘受的罪,我要加倍向她讨回来。”

    裴镇点头照做,吩咐下去。

    然后他不解地看着阿史那伊利,“我一直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那么叫我?”

    这是个深埋裴镇心中多年的疑问,他曾经问过薛征,薛征只怅惘地摇了摇头;他又问过薛雍,薛雍却哈哈一笑,说着喝酒喝酒;甚至他想自己查,却发现叔父带着去祭奠时,母亲的墓碑上,空无一字。

    元焘忽然开口道:“殿下,折腾一宿,我这把老骨头有点累了,可否先去偏殿暂歇?”

    裴镇自然准允,紧跟着赫连青山等人也各自告退,去往偏殿歇息,懵里懵懂的符天启也被雁惊寒拉着走了,偌大的长生殿中,便只剩下了阿史那爷孙俩和裴镇。

    阿史那伊利看着裴镇,年轻的面容上依稀还能瞧见自己女儿的影子。

    他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你们薛家的起家说起。”

    “草原上各部族皆有图腾,薛家先祖自木叶山兴起,信奉的乃是那山中猛虎。薛家掌权之后,当初的附庸部族自然也跟着一飞冲天,薛家皇族的通婚一向是在原本的附庸部族之中选取,一是为了保证所谓的血脉纯正,第二也能避免强大的外戚掌权。”

    “而我阿史那氏,乃是突厥部族的主家,以狼为图腾,自称狼的后裔。你的母亲阿史那云衣,却让你父皇破了例,这便有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那般称呼。”

    裴镇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杂种的由来。

    阿史那伊利眼神黯然,“当年你母亲被立为后,我的势力又很大,朝堂之上便响起了一些不谐的声音,质疑薛家血统受损,甚至未来薛家大位不保,恐遭我阿史那氏谋篡。为了你的母亲,那些话我也就忍了,但你母亲遇害,你父皇又开始对我暗中削权,同时你的两位舅舅也被分别针对,我心灰意冷之下,便一走了之,隐姓埋名。如今想来,是我做错了啊!”

    “我还有舅舅?”裴镇有些意外。

    “一个在你母亲身死不久之后也被人暗杀,另一个也被人算计,据说如今也是半死不活,浑浑噩噩。”阿史那伊利揉了揉阿史那思齐的脑袋,“你这位表弟的父亲就是已经死去的那位,活着的那个,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号,神册剑炉的剑一。”

    “剑七的大师兄?”裴镇回想起剑七曾经跟他说过,他的大师兄当年惊才绝艳,却在遭遇了某些事情之后,一蹶不振,终日醉酒。

    “正是。”阿史那伊利神色黯然,“我跟你说这些,并非是要你扶持突厥部,而是你应该知晓这些,在未来行事的过程中,要谨守一个薛家皇帝的传统和本分,不能太过至情至性,随意而为。不论你多么强大,暗中环伺的敌人都多得是。”

    裴镇点点头,阿史那伊利继续道:“比如说,你怎么看黎华和怯薛卫?我可是以当年的救命之恩相请,他依旧选择了跟我刀兵相

    向。”

    裴镇似有所悟,“若是他选择了让路,就说明他会被收买,会背叛。相反,在看见了暴雪狼骑军和我的大军,明知大势已去,同时您又以这等大恩相胁迫的情况下,他依然坚定着立场,反而说明他依旧可以值得信任。”

    “对喽!”阿史那伊利面露笑容,“这才是怯薛卫之所以可以延续数百年,始终深得每一任渊皇的信任和倚仗的原因。黎华的确是个聪明人。”

    “吴提这个人,你有印象吗?”阿史那伊利又问道。

    “鲜卑铁骑共主?没怎么说过话。”

    “当日大军北归,他力主要死守殇阳关,无奈其余诸人皆是利欲熏心之辈,他在殇阳关坚守近十日,无奈手中无兵,只好败退,幸而遇见了自家援兵才得以逃脱追杀。你怎么看?”

    “忠心为国,其心可嘉。但雄州兵马未去支援?”裴镇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

    阿史那伊利点点头,“所以,不要想着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所有人都会听你的话,但你又不能尽数换成自己的人。”

    裴镇也点头道:“恩,自己也没那么多人,而且草原上部族混杂,利益纠葛,需要巧妙的平衡。尽量在关键位置上要能把握住。”

    “对喽!治国要抓大放小,要合理平衡,而且雍王用雷霆舍身之势已经为你涤荡了朝堂,至少为你节省了五到十年的时间,接下来,你的成长一定要快。”阿史那伊利如同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向裴镇尽数地倾倒着自己的智慧。

    “说回吴提,他其实已经在长生城外,但自认败军之上,丢土有责,昨夜情势敏感,他便没有带兵入城,你需要拿出你的态度。”

    裴镇沉声感慨,“此等国士,岂能让他寒心。”

    两人的声音缓缓在殿中响着,响着响着,天色就渐渐明亮了起来。

    宫门处的尸体和血迹早已被清理干净,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身影,来到了宫门之外。

    得到禀报的裴镇立刻冲到了宫门处,隔着长长的门洞,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

    玄衣双膝跪地,依依拜倒,长裙散开,如开在黎明的一枝花朵。

    裴镇冲到她的面前,那个绝美的面容上脱去了冰冷,朝上仰望着,满是笑意和崇拜,旋即再拜,“妾身参见陛下!”

    裴镇也跪了下来,捧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柔声道:“辛苦了。”

    崔雉笑着摇头,裴镇将她一把搂入怀中。

    远处,前来上朝的群臣,见到的新皇第一幕,便是这幅画面。

    裴镇的即位,顺理成章而又波澜不惊。

    唯一的不同,是一直被他牵在手中的那个玄衣身影。

    登基和封后,都在同时。

    崔贤看见这一幕,心中竟并无多少赌对了的欣喜,更多的都是老怀欣慰。

    环境的确可以改变人良多,曾经那个事事谋算的崔家长老,如今也能够有这般纯粹的情绪。

    当裴镇回到长生殿,第一次坐在那把椅子上,在群臣山呼万岁声中,视线从椅子上望出,见得天地辽阔,心神激荡。

    似乎在冥冥中,薛征和薛雍都在某处微笑着看着。

    又或许,还有牺牲了性命,留下了自己的母亲,也会欣慰不已。

    为了他们,为了许多人,自己都要当好这个渊皇。

    裴镇轻轻握紧了拳头。

    随着新皇的一声诏令,城外枯等一夜的吴提单骑入城。

    长生殿中,他缓缓下跪,恭贺新皇的同时,将殇阳关的失守揽到了自己的头上。

    仿佛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几乎就在同时,来自边关的急递冲入了宫城。

    “大端征北军自殇阳关入侵,雄州守将弃城而逃,大端兵马已连

    下四城!”

    新皇登基的第一日,一个大难题,便被摆在了他的面前。

    一些眼神四处逡巡的大臣瞧见陛下那不善的脸色,心中有了主意,跳将出来,将矛头对准了吴提,言语之间,仿佛这一切都是因为吴提丢掉了殇阳关之故,全然不提那众所周知的原因。

    毕竟新皇即位的大好事,被这样的事情搅了兴致,总得有个人来当这个替罪羔羊不是。

    吴提沉默地跪着,不言不语。

    昨日打开城门立有大功的右丞相韩柏眼观鼻鼻观心,心中鄙夷着那帮蠢货。

    裴镇轻咳一声,殿中顿时寂静无声,新皇的威望已经树立,“吴提,你为何不说话?”

    吴提低着头,“败军失土,无可辩驳,全凭陛下处置。”

    “你不辩驳,朕来为你辩驳!”裴镇沉声一语,群臣震惊。

    “当日南征失利,是你舍弃了回到长生城争权夺利,留守殇阳关!是你带着两千老弱残兵据城而守,和大端血战近十日,死死拦住大端兵马的脚步,为我们赢得了宝贵的应对时间!如此忠勇,朕又岂能忍心将没有守住殇阳关的责任强加于你!”

    说话间,裴镇亲自走下台阶,双手将吴提扶起,“辛苦你了!”

    吴提眼含热泪,再度单膝跪地,抱拳道:“保家卫国,吴提死不足惜!”

    方才还在攻击吴提的那一小撮人傻眼了,连忙惶恐地跪倒,连声称罪。

    裴镇虽然很想将这些只顾权术的小人立即逐出朝堂,但阿史那伊利的话言犹在耳,他只是冷冷一拂袖子,说了句不知者不罪。

    很快,应对的旨意便出来了。

    已经加封为武国公,正是领大将军衔的赫连青山领暴雪狼骑军和陛下从幽云州带来的两万兵马南下,抵挡大端入侵。

    被加封为勇毅侯的吴提率五千鲜卑铁骑去往大端西北,将剩余的鲜卑铁骑主力带回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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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京城中,北堂望和南宫霖悠闲地在自家豪奢的府邸中散步,身上穿着的,再不是那些粗布麻衣,而是锦衣华服,日子将二人都滋养得面色红润有光,对得起一句养移体,居移气。

    比起曾经贵为四圣,贵为人间最高贵神秘的四人之一的日子,北堂望和南宫霖对当初的决定并无半分后悔。

    那是清贵而不是富贵,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要当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被高高供起来的神像,看尽了人间繁华,酒色财气,偏偏自己沾染不得半点。

    甚至此刻的二人对另外两位解脱之后依旧选择隐姓埋名不入红尘的曾经同伴有了几分鄙夷,有好日子不知道过,是不是傻。

    南宫霖满意地看着园中秋色,缓缓道:“如今似乎又没人在意西北之事了。”

    北堂望伸手接住一片叶子,放在掌心,用真元控制着它缓缓起落飞舞,随意道:“帝心如渊,国师近妖,这一对君臣着实厉害啊!”

    他随手一挥,叶子被真元击飞出去,旋转着扎入一处枝头,完完整整,显示了这位曾经四圣之一的大修行者恐怖的真元控制能力,他一挑眉,“黄大兴和杜若言在殇阳关撕开了口子,本来回朝受封的征北军主力,又火速北上,要将先前的债讨回来,在朝廷有意无意的引导下,所有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到了那边,还有谁会关心西北这点破事呢!”

    南宫霖皱眉道:“难道朝廷就不怕那个王思凌做大?”

    “义军嘛,回头给个高官厚禄招安了便是。”北堂望轻哼一声,“如今的大端,又不是当年大廉那四处漏风的破房子,想要起事,谈何容易!”

    南宫霖不再言语,却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王思凌,王思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第二封信!

    无边落木萧萧下,正是英魂归山时。

    长生城的东门外,怯薛卫铠甲明亮,军容齐整。

    黎华和温赤并肩站在队伍的前方,望向更前方的那个年轻背影,目光中有敬佩、有感激、也有对渊皇陛下那份天然的仰视。

    在那一日的举刀相向之后,年轻的陛下依旧能有那般胸怀,对怯薛卫的举动既往不咎。

    不仅如此,反而还嘉奖了黎华和温赤,重赏抚恤了当夜伤亡的怯薛卫战士,同时按照惯例,让呼延博的儿子继承了右卫长的位置,一番举动下来,怯薛卫对陛下的那份忠诚,在职责所在之外还多了些发自内心的情绪。

    两副灵柩被特意挑选的白色骏马拉着,在木叶山人员的护送下,缓缓走出了城门。

    只有渊皇能够被送入木叶山的祖陵中,所以,此番一次护送两个灵柩对木叶山处理此事的人而言,也是破天荒的事。

    这可不是简单的多个马车的事情,其中涉及到的礼制、人员等颇为复杂。

    好在新皇一声令下,如今国事正紧,动荡方歇,一切在因循旧制的基础上,从简办理。

    有了这个方向,木叶山的人也好办了许多,顺顺利利地拖着两副灵柩出了城。

    见着灵柩出来,裴镇当先下跪,身后的群臣子民也尽皆跪下,只有负责护卫的怯薛卫被特许站立原地。

    礼官高喊着送灵词,引导皇帝百官磕头送别先皇。

    裴镇没有流泪,那些泪水在昨夜的激荡中都已经流尽,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两副灵柩,一个是他的生父,一个是另一位值得他敬重的老人。

    灵柩远去,虽然护卫不多,但草原上不会有任何人敢朝这支队伍下手,更何况,何公公也在队伍之中。

    昨夜,裴镇曾经与何公公长谈过一次,先前虽说联系不多,但这位曾经权倾宫内的大貂寺心中深藏的那份好意,年轻的渊皇还是能够隐隐感受得到。

    他劝说何公公留下,本以为何公公会拒绝,但没想到何公公却笑着答应了下来。

    看着裴镇微微错愕的眼神,老太监从怀里摸出一枚小小玉佩,举到眼前,面露怅惘,“那时我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太监,在宫里啊一没权势二没背景,自然老是给人排挤,我这个人又不喜欢争。有一次甚至被排挤到跟一帮刚入宫的小太监一起去洒扫茅房,那时候,我都快四十岁了啊!”

    “回去的路上,我碰到了她,她是多么美丽啊,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很不协调的我,便将我叫到跟前,细细问了。她气呼呼地说了句我记了一辈子的话,‘没背景就要被这样羞辱吗?放心,今后我就是你的背景!’说着她便从身上解下这个玉佩,交到我手里。我刚洒扫过茅房的手哪敢乱动,被她一把抓住,将玉佩拍在了我的手里,娇憨地说,拿着这个,我怕我忘了。”

    裴镇默默道:“那个人,就是我的母后?”

    何公公点点头,“紧跟着我的好日子就来了,不仅被选为了陛下宫里的太监,还被那位青眼,瞧见了身上的修行潜力,传了我一门特殊的功法,这个功法有严重缺陷,正常人练不了,却偏偏适合残缺之人,我在中年才开始修行,短短二十年便跻身了问天境上品,全赖于此。”

    他叹了口气,“可惜,当年之事,我正在闭关修行,后来出关才惊闻噩耗,每每在午夜梦回间想起,都老泪纵横。如今陛下登基,军政稳固,我想娘娘若能有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不已。”

    “我将先皇送去木叶山,也算全了一场君臣缘分,回来之后,若陛下准许,我也不在宫中了,去粘杆处帮陛下处理些棘手之事吧。”何公公笑着道:“我本就是个残缺之人,也不在乎什么青史名声,能为陛下多做点,走的时候,心里也能轻松点。”

    “另外,还有个东西要交予你......”

    等何公公说完,便将东西交过。

    裴镇起身,长长一拜,何公公坦然受之。

    木叶山中,平康使再度踏入山巅殿中,平日里他都是窝在自家地盘,跟长居山巅的昭穆使相看两厌。

    “七日已到,为何还不开山?”

    他算着时间,早早就来了,无他,就是不想要昭穆使称心如意而已。

    简单来说,就叫坏得很纯粹。

    昭穆使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平静道:“来得挺早,那就稍坐,义阳使马

    上就到。”

    到底也是个大人物,不至于像个市井小民一般斤斤计较,平康使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

    看到义阳使急匆匆地走进,他正要起身说话,却被义阳使手中的一个黑色圆筒吸住了目光。

    木叶山传信专用的圆筒,黑色,代表着最高最紧急的消息。

    义阳使看了一眼这位过往“共抗邪恶”许多次的战友,然后扭头走向了“邪恶”。

    昭穆使接过一看,眉头登时皱起。

    平康使按捺不住心头好奇,脖子做着毫无用处的伸展。

    好在义阳使很快又将被昭穆使看过的消息递给了他。

    理所当然的,上面写的是薛雍被杀,裴镇继位,两位先皇灵柩即将启程前往木叶山的消息。

    平康使心头一沉,这下子自己在木叶山这三人决策团中可不好混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昭穆使沉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三头齐下,两位先皇灵柩入山之事,由我负责;影子转正之事,义阳使负责;至于圣女失踪,既然是平康使率先发现,我又当避嫌,便由平康使全权负责如何?”

    义阳使忙不迭地点头应下。

    平康使狐疑地看着上方一脸正气的昭穆使,心生疑窦。

    不过不管怎么,在一个时辰后,重开山门的木叶山奔出一对骑兵,尽数皆是修行者,朝着北渊西南部的边境疾驰而去,领头的正是平康使。

    元府之中,元枚正主持着一场祭奠,祭奠所有在那场风波中阵亡的影卫、家丁以及无辜亲族。

    元焘坐在椅子上,搭着薄毯,默默看着。

    在他的身后,那名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元府大管家。

    祭奠完毕,元焘又将元枚叫到了书房,在元枚的惶恐中,将书房的钥匙郑重地交给了他。

    这代表着一种传承、也是一种认可。

    一种元枚求了数十年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可如今在真正得到的时候,心境已然大变的元枚竟并无太多激动。

    原来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强求不得,又水到渠成。

    大管家识趣地让出了地方,元枚亲自推着父亲在府中花园漫步。

    元焘望着眼前的寂寥秋色,却似瞧见了春日的勃勃生机,就像元家的百年富贵。

    想到这儿,老人的嘴角终于微微有了些笑意。

    长生城的皇帝寝殿中,裴镇和崔雉双膝跪地。

    如今贵为一朝帝后的二人面前,摆着一个漆黑的木盒。

    当日薛征的遗体被雄州守将王二熊抢下,悄悄送到了长生城中。

    薛律在不知真假的痛哭一场后,将其悄悄火化,将其骨灰放置在长生殿中一处隐秘的位置,以待南征得胜还朝之后,为这位忠心数十年的弟弟平冤昭雪。

    谁曾想,这南征一去不复返。

    还好何公公亦知晓此事,先前便告知了裴镇。

    等二人祭奠完,双目通红的站起,崔雉问道:“后宫如何处置?”

    裴镇想了想,“殉葬就不必了,安度余生为上,具体的可以遣人问问阿史那......外公和老元大人,拿个良策出来。”

    “那位德妃先前派宫女来过。”

    裴镇凝神道:“你先行安抚,回头再说。”

    这个回头,自然是等自己那位大哥回朝。

    他轻轻搂过崔雉,“你先去后宫将要务处理一下,晚上我们一起回潜邸,当面向白衣剑仙和邹荷仙子道谢。”

    崔雉微笑道:“小心随荷仙子生气了啊!”

    裴镇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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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隔百里,顺风耳先闻其喧嚣;

    驱马近前,望旌旗招展,后壮其声势。

    数日奔波,灵州城到了,那支庞大的义军也摆在了云落和陆琦的眼前。

    营盘散乱、军纪松弛、纯以人数取胜,夹杂老弱妇孺、牛犬驴骡。

    这是二人原本想象中,这支迅速聚拢起来的义军应有的姿态。

    但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连片整齐的军帐,明暗哨卫、巡逻军士一个不缺。

    其中也有老弱妇孺,但都被合理地集中安置在营帐某处。

    当初从隐川拿来凌青云批注过的兵书上,也曾有安营扎寨的各种规范

    和思路,云落细细研读过。

    此刻暗暗对照,不禁缓缓点头,“有高人呐!”

    怪不得能够以义军将数万来去如风的鲜卑铁骑困在境内。

    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按照先前的部署,不贸然现身入营,先联系据说就在附近的余芝,然后想办法联系也来了西北的符临,再做盘算。

    正要调转马头,忽然见到中军大帐中匆匆走出了好些个人影。

    其中一个人影直接纵身飞掠,竟是朝着他们二人而来。

    而在他的身后,那一行人也尽皆上马,遥遥跟在他身后。

    云落下意识地想要带着陆琦远离,却在那个人影迅速接近的过程中,瞧见了来人的面容。

    白衣飘飘,容貌温和,不是天启的师父雕龙先生,又是谁?

    而紧跟着的话,也打消了云落和陆琦最后的戒备,“小主公,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符临笑呵呵地在他们跟前站定,“我等了你们多时了。”

    云落和陆琦连忙见礼,好奇符临为何会在义军之中。

    莫非这背后也是外公等人的谋划?

    符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而是顺势牵过他们二人的马,颇有为马前卒的姿态。

    说话间,那一行十余骑也在他们面前勒马。

    马上骑手年龄不一,但最小也是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大的甚至有如荀郁那般的老人。

    他们翻身下马,在云落的惊讶中,单膝跪地,抱拳道:“参见小主公!”

    为首的那个红脸汉子多补了一句,“末将王巨君,如今叫王思凌了!”

    云落脑海中划过一丝光亮,终于明白了那个思凌的含义。

    夜晚,中军大营,居中的那顶大帐旁边的帐篷内,云落和陆琦震散浓郁酒气,恢复清明,神色中犹自有些恍惚地对坐着。

    一天下来,他们总算大致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在朝廷不管西北战局,流民遍地之时,一位隐姓埋名的凌家旧部以王思凌为名,振臂一呼,聚拢流民,自谋生路。

    荀郁顺势谋局,既救苍生,又谋大事,派符临火速赶赴西北,稳定大局。

    同时余芝也感触自身,带着两名侍女来了西北开始一路拯救流民的事业,没想到还博来了一个圣女的名号。

    自然而然,两边开始了合作。

    原本潜藏得极深的一些凌家旧部也顺势出水,从四面八方聚拢在了这杆义旗之下,在他们的领导下,义军战力自然蒸蒸日上。

    这才有了如今的浩荡声势。

    而云落来此,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荀郁让他来摘果子的。

    但这个果子,能不能摘得令人心服口服,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否则别人凭什么要将这般势力拱手相让。

    这就和当初在西岭剑宗,杨清、雁惊寒、符临等人审视云落是否值得继承乃父衣钵一般;

    也如北渊的那几个大人物,暗中观察裴镇能不能担得起那个重担一样。

    今夜本来王思凌是力主云落住在中军大帐的,但被云落坚定拒绝了。

    要有觉悟,要懂分寸。

    陆琦的恍惚更多来自于一种震惊,对于当初家族的那个决定理解更深了些,也对自己曾经的应对更庆幸了些。

    她笑看着云落,“原来我们都多虑了。”

    云落扯出一丝笑容,心中却并不觉得这是件简单的事。

    相反,很有可能,好事会变坏事。

    毕竟父亲已经死去近二十年了,毕竟人心都是会变的,毕竟如今的义军势力如此庞大。

    他正要说话,帐外传来一声通报。

    在得到云落的准许后,匆匆走入一个亲兵,将一个裹着黄布的方形盒子放在云落的桌上。

    “云公子,您的东西。”

    说完便匆匆退出。

    云落都来不及喊住问话,只好在陆琦好奇的神色中拆开包裹的黄布,露出里面的盒子。

    就在看见盒子的一瞬间,云落的脸色剧变。

    这盒子,他认得!

    始兴郡城的陆家别院中,他和孙大运曾经拿到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

    盒子里,还有一封令他毛骨悚然的信。

    如今,十几万大军的深处,这个盒子又被如此轻松地送到了他的桌上!

第二百九十三章 果子不好摘

    看着眼前的盒子,云落堪比问天境的神识外放,再搭配得自于南海神庙的顺风耳法门,默默探查着四周。

    然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将盒盖拿起。

    陆琦见到云落如此郑重其事,不禁跟着屏住呼吸,目光看向盒中。

    嗯?

    却见盒子中的东西平平无奇,以镇江陆家大小姐的眼力可以轻松瞧见,只是颗寻常珠子。

    一扭头,却发现云落的目光一直都聚焦在盒盖上。

    食指尖轻轻一叩,果然,又是中空。

    “琦儿,帮我看着点四周。”

    陆琦立刻收摄心神,缓缓放出神识。

    云落也同样维持着神识外放的状态,时刻关注着可能出现的情况。

    如果和之前一样,这封信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也不知写信之人是何等心大,敢将这样的东西,如此随意地送到他的手中。

    还是两次!

    双指并拢作剑,些许剑气外放,悄无声息地从盒盖内侧,切出一道口子。

    当一层薄薄的木板被切下,陆琦瞪大了一双美目,看着云落从盒盖中取出了一张纸条。

    第二封了!

    第一封信,在关键时候为他说了化龙池的详尽情报,同时交予了他祖龙的玉佩,由此开始了后续一系列的机缘。

    依靠着化龙池中历练的体魄和祖龙身法,他也才能得以从秦明月以及后续几次围杀之中活命。

    所以,当这封信再次出现,云落虽然惊骇,竟也有些期待。

    他看了一眼陆琦,决定还是自己先看了再给她看,否则保不齐她会不会跟孙大运一样惊叫出声。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此处人多口杂,等我消化消化我再跟你细说。”

    陆琦点了点头,自无不可。

    然后她便在一旁看到了一向还算沉稳的云落,开始了一场变脸表演。

    苦笑、微惊、惊骇、愤怒、沉思......

    从云落的角度,自然不知道自己在自己心爱的姑娘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面部表情艺术家。

    他打开信纸,瞧见开篇第一句话,便是一阵苦笑。

    “小云落,你好啊!”

    多么熟悉而亲切的语气啊!

    接下来,信上词句如之前一般简练而精准,将云落近期的一段事情梳理了一遍。

    “如今,你应该是到了西北了吧,身处王思凌的军中?这位义军头领如何啊?”

    云落脊背生寒,仿佛冥冥中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都逃不出对方的视线。

    好在这人并不知晓雁丘和牵机傀儡符的事情,否则云落多半当场道心失守。

    等等!

    西北?这个描述,是否意味着写信人是大端之人?

    有这个可能。

    不过当下并不是细思的时候,念头只一闪而过,便继续看了下去。

    “当年凌家军有老三营之说,讲的便是可以称为你父亲嫡系中的嫡系的三支队伍:神算营、神符营、神机营。这王思凌并非老三营之人,却能成此大事,也是人才了。”

    写信人花了不少篇幅将凌家军曾经的建制和规模跟云落细细讲了。

    紧跟在这之后,又写了另一小段,这应该才是这封信的真正的用意,至少在云落看来是这样的。

    所以,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信的末尾,有一句稍显俏皮的话。

    “哎呀!忘了你此刻是跟陆家姑娘在一起,罢了罢了,你若信得过她,舍得将自己性命交到她手里,便将此信也交予她看吧。反正别人拿着信,也永远查不到我头上。”

    等陆琦接过信纸看到这处,云落瞧见她眼眶泛红的样子,才恍然大悟,这个神秘人莫不是在为自己的感情添砖加瓦?

    等到陆琦情难自禁,扑入自己怀中时,云落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女人啊,这么容易“上头”吗?

    那信上还写了那么多了不得的话,你却偏偏被这一句感动得不行。

    云落笑着环住陆琦的玉背,开始思索信上所

    言。

    这一晚,云落和陆琦彻夜未眠。

    ......

    都在刻苦修炼。

    这一夜,远在长生城中的渊皇潜邸,曾经的靖王府,欢笑声也响到了半夜。

    裴镇和崔雉向着杨清、邹荷,以及如今修为大进的随荷仙子,连连敬酒,口称感谢。

    杨清笑着喝酒,邹荷老怀欣慰,多好的一对儿啊,就跟我们当年一样。

    想到这儿,就想起了她被耽误的二十来年,于是一脚踹向杨清,在杨清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一声傲娇的冷哼。

    随荷左看看右看看,都是成双成对的,想着自己,又想了想落哥哥,唉声叹气地一杯接一杯,然后醉了。

    第二天一早,北渊帝后又亲自将启程南归的三人送到了南门外,这才依依惜别。

    三人没走多远,便默契地勒马停步。

    不多时,敕勒带着小萨满穹苍出现在了一旁的山包上。

    在敕勒和杨清去一旁聊天的时候,穹苍站在原地,处理教务政务都得心应手的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应该是哥哥的人,嗯,没有落哥哥好看。

    邹荷到底是个长辈,也不好让此间一直尴尬下去,于是便拉着穹苍攀谈了起来。

    不多时,敕勒和杨清回转,穹苍如释重负。

    敕勒却转向邹荷,迟疑道:“邹荷仙子,敕勒有一事相问,不知可否?”

    邹荷笑意盈盈,“你是想问我说的你老师是我手下败将的事?”

    “正是!”

    “谁说一定是打架?”邹荷翻身上马,冲大小萨满一拱手,一眨眼,一鞭子跑远。

    杨清在敕勒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敕勒顿时哭笑不得地摇起头来。

    分开之后,邹荷看着杨清,“你们说了些什么?”

    杨清道:“闲扯了几句,敕勒说李掌教那边想在草原传道,那天去他那儿拜了拜山头。”

    邹荷好奇道:“敕勒怎么回的?”

    杨清卖了个关子,“你不是能掐会算吗?起一卦呗!”

    邹荷笑容玩味,“你说最近是不是给你脸了?”

    “敕勒说他要想想,约了李掌教半月之后正式商讨。愿意聊应该就是有戏,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杨清立马如竹筒倒豆子,照实呈上。

    随荷在一旁悄悄叹了口气,小姨父这就叫欠!

    她看着远方,离别的愁绪悄悄散去,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

    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落哥哥了。

    在他们的前方数百里的地方,一支同样去往大端西北的骑军正结束了一段急速行军,停下休息。

    吴提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反复看着,却没有打开。

    这是临行前,皇后托人送到自己手上的,嘱咐他如果大军回程如遇阻拦时,便可打开。

    转送锦囊之人,也很有意思。

    却是那位曾经投靠过二皇子,实际又为雍王做事,亲手杀死了二皇子的大端人郁南。

    根据传言,这位传说中有麒麟之才的大端人,似乎有跟陛下那位生死兄弟,有着多番的仇怨。

    想到这些,对这位出身清河崔家本家的皇后,吴提心里悄悄生出几分忌惮。

    三日后,灵州大营外的一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一处观礼台。

    王思凌陪着云落、符临等人登上了观礼台。

    方才这一小队人行进间,如符临以及三两个凌家旧部已经自动走到了云落身后,而王思凌与另外的十几位凌家旧部则暂时只停留在言语上尊崇。

    至于王思凌义军本身的骨干们,看向云落的目光中,都带着一丝不加隐藏的嫉妒或鄙夷。

    那种神色,活像贫苦百姓,瞧着那些不学无术却偏偏能挥金如土的二世祖一般。

    在某种程度上说,云落比那些二世祖更令人不齿。

    瞧见咱贫苦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就想来摘果子,忒不要脸了!

    对此情形,云落倒早有准备,并不以为意,更何况他对摘果子这事其实并无想法。

    西北大局

    ,他其实另有打算。

    陆琦将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心头渐渐清晰。

    观礼台上,王思凌如那晚一般,硬要云落坐在中间主位,被云落坚决推辞了。

    最终王思凌居中,符临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凌家旧部一左一右,云落带着陆琦坐在了符临的左侧。

    王思凌再提了一句请小主公训话,符临稍带着点不悦道:“差不多就行了。”

    这个差不多可以理解为许多意思。

    不管哪个意思,都可以理解为符统领生气了。

    如今在王思凌军中的凌家旧部有五十余人,能够进入决策核心,登上这个观礼台的,有十几人。

    身为这些凌家旧部中当年地位最高的,神符营统领符临的话,很有分量。

    所以,即使义军举旗之初的骨干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名义上的义军老大王思凌依旧照做。

    他站起身,上前一步,站在台子的边缘,望着眼前阵容齐整的两万主力精锐,开始了自己的训话。

    言语简洁,大意就是如今兵强马壮,明日咱们就要挥师,主动攻击北渊蛮子。

    今天能在这儿的,都是义军精锐中的精锐,这场演武,既是检阅,也是打气。

    我们给你们打气,你们之间互相打气。

    旋即他便振臂一呼宣告演武开始,自有早早安排好的属下发号施令。

    一番话,气势、逻辑、节奏、情绪都称得上合格。

    云落默默听完,微微颔首,对这位本名王巨君的义军领袖更高看了几分。

    而后,从他们面前的空地上,冲出一队千人骑兵队伍,俯冲、骑射、挥刀、转向、再冲,一板一眼,气势不俗。

    见过了怯薛卫,如今看起这支骑兵,自然有诸多不足之处。

    但云落和陆琦都不会傻到什么都拿去跟怯薛卫比。

    人家几乎是公认天下最强的骑兵了。

    这支成立时间尚短的义军能有几支这个水平的骑兵,即使有凌家旧部帮忙教导,依然称得上是个不小的奇迹。

    将近五千的骑兵队伍演练完毕,转入了观礼台的后方列阵。

    紧跟着冲出的,便是短弓兵、长弓兵、长枪兵、盾牌手等等。

    观礼台上众人此刻的心境倒是几乎一致,都微微颔首,对自己麾下的兵马声势感到满意。

    这份满意也分两种,一种是义军原本的骨干,他们那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满意,而对于凌家旧部,则是和云落陆琦一般,结合了各种情况考虑而得出的差强人意。

    演武进行到一半,一个卫兵忽然匆匆跑来,在王思凌的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将军,王三将军和李将军闹起来了,正说要带兵分个高下呢!”

    以符临问天境的修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王思凌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悄悄跟左边的符临和右边的老者说了一句,告了个罪,便骂骂咧咧地离去。

    在云落他们身后,几个义军骨干嘀咕道:“多半又是将军的弟弟和他小舅子闹起来了,哈哈。”

    “哎,那两个都是不省心的,将军怎么摊上他们这么些个亲戚。”

    “会不会说话,老子也是将军亲戚啊!”

    “你不一样!那两个,能给他们一只兵马,当个小头目也该知足了,偏偏还这么闹腾!”

    云落将这一切尽收耳中,心中原本忐忑的心缓缓放下了些许。

    他悄悄握了一下陆琦的手,然后扭头和符临对视一眼,符临冲他微微点头,示意无妨。

    这个情况,符合他在亮明身份之前的暗中了解。

    下方,正在经过的乃是一队短弓兵,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前冲、单膝跪地、瞄准、放箭!

    再整队、前冲、结阵、瞄准。

    “放箭!”

    不知是何处响起一声真元鼓荡的低喝。

    云落面色剧变,拉着陆琦和符临身形急退。

    前方,一千短弓兵的箭矢倾泻向观礼台。

    而在云落急退的方向,观礼台后,数千长弓兵的箭矢更呼啸着破空而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且容我破个境

    这世间许多的大人物都喜欢钓鱼。

    比起还在火急火燎追名逐利的奋斗者,他们已经能够云淡风轻地稳坐钓鱼台,悠闲享受着那份不期而遇的快乐。

    天京城中,云水上游的那处隐秘宅院,从云水中引了一道水,便成了一处池塘。

    两个身影一坐一站,一执杆,一肃手,皆在池塘边缘。

    坐着的自然是大端国师荀忧,站着的正是他的弟子林逸。

    俊朗挺拔的少年又成熟了几分,嘴唇周边似有青黑色的胡须欲求见天日。

    他望着自家师父沉着淡定的侧脸,数次欲言又止。

    “听说你那位道士朋友的宅子里最近有些热闹?”

    他没开口,没想到荀忧却率先问了。

    林逸斟酌着词句,“是。”

    荀忧没再开口,识趣的林逸便主动接了下去。

    “在几次雅集之中,都有些年轻学子或各家权贵,提到了西北之事,对朝廷决策似乎有些质疑之声。”

    “有些?”荀忧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

    “颇多。”被师父识破,林逸只好说了个稍微合理一点的谎话。

    荀忧盯着水中轻轻荡漾的浮标,“那位如今在天京城中盛名远扬的年轻道士说什么了?”

    “紫衣兄倒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听着,不时还为朝廷开解几句。”

    荀忧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专心钓鱼。

    直到约一盏茶后,一无所获的他转过头来,笑望着自家弟子,“为何还是没将那逆耳忠言说出口来啊?”

    林逸心神一凛,暗道一声庆幸,连忙恭敬道:“师父举止必有深意,如今我才识浅薄,认知不透,怎敢以通达自居,妄言劝说。”

    荀忧收敛笑容,“万一我和陛下就是真的不在乎西北呢?”

    这般大逆不道之话,估计也就荀忧敢说出口了。

    林逸连忙下跪,“林逸断断不敢如此揣测!”

    “好了,起来吧,自己家里,别那么紧张。”

    荀忧随意地收起鱼竿,似乎一点也没有徒劳无功的沮丧,反而微笑着对自己的徒弟道:“你今天没开口,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作为号称智计无双的大端国师的弟子,可以磊落,可以狠辣,可以狡诈,但独独不能愚蠢。

    林逸顶着微凉的背心,连声称是。

    荀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的池塘,“要想看到这里的鱼,应该怎么办?”

    林逸的目光也随之投向池塘,“用饵。”

    荀忧抓起一把饵料,随手扔下,顿时引来原本潜伏不出的鱼儿们聚拢哄抢。

    “我若想要将这池塘之中的鱼尽数捕获,又当如何?”

    林逸皱眉沉思,“放水?”

    荀忧笑了笑,“水没了,这池塘还有什么意思。就不能把水搅浑,让那些鱼儿都浮起来,然后一网打尽么?”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好好琢磨琢磨。”

    林逸呆呆地站在原地,回味着师父的话。

    师父的意思是,西北那片池塘中,有他要打的鱼,那水也是他和陛下故意搅浑的?

    可网又在何处呢?

    鲜卑铁骑数万,传言义军也有十几万,如何吃得下去?

    这哪怕调最强的征北军来也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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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州城外的观礼台,突如其来的袭杀过后,已经四散着尸首。

    云落、陆琦、符临以及几个身怀修为的结阵自保。

    其余活着的人,只能哆哆嗦嗦地躲在云落等人后背组成的圆圈中,瑟瑟发抖。

    其中也包括那些不懂修行的义军骨干们。

    在他们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军士,密不透风。

    第一层是弓弩兵,长弓短弓齐上阵,大箭小箭如雨落;

    第二层是长枪兵,随时准备着齐齐掷出手中长枪,任你辗转腾挪也躲不过四面八方。

    再之后便是其余步兵等,只是在关键时候起个人数优势。

    这个关键时候,自然就是那需要用人命去堆的时候。

    最外围的是骑兵,以防最后对手负伤逃遁,可用于追击。

    配置完善,各司其职,看来是早有预谋。

    但若就是这样的配置,符临和云落等人是不惧的。

    平日里大家常说的修行者和军士之间的互换,比如一个合道境修行者只能挡两三千精兵之类的说法,是有限定条件的。

    那是修行者一人守关,或者要一人冲阵这类极端情况。

    其余情况,比如眼下这种,云落等人尽可想办法逃遁便是,又没有必要非得跟这些军士拼杀到最后。

    变故刚发生之时,众人也是这般想的。

    可偏偏,从围困的军士当中,冲出了数个潜伏的修行者,修为皆是知命境,最高甚至和符临一般,都是问天境。

    这些修行者出手,又将云落等人逼回了观礼台。

    观礼台上,除开符临是问天境,云落的通玄境巅峰就已经是最高境界了。

    毕竟还能活到现在的,少有什么大人物了。

    在数量众多的军士之外,对方还派了这么多位修行者,境界又恰好能够压制。

    显然是有备而来。

    符临气沉丹田,真元鼓荡,“王巨君,滚出来!”

    回应他的,首先是几颗头颅。

    被人扔到观礼台前的头颅面目狰狞,在地上滚满了灰尘,但符临以及其余凌家旧部都能清楚地认得,这正是那些没有出现在观礼台之上的凌家旧部。

    “符统领,别生这么大气嘛!”

    王思凌或者叫王巨君骑着马,从队伍中缓缓走出,指着地上的头颅微笑开口,“不用担心,剩下的那些也都死了,我们的刀很快,他们走得很安详。”

    凌家旧部们个个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符临死死握着拳头,看不出他在思索着什么。

    一个声音却突然开口道:“意思是,这都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局?”

    王巨君笑着鼓掌道:“不愧是小主公,气度沉稳,见识不凡。”

    出声之人,正是云落。

    他缓缓道:“怪不得朝廷一直不出兵西北,坐视你打着凌家的旗号步步做大也无动于衷,原来你早就投靠了朝廷。以你为饵,是想将这些本已深潜入茫茫人海的凌家旧部全部聚拢,然后一网打尽吧?”

    “啧啧!厉害啊!”王巨君一边赞叹一边摇头,“先前我还对国师的计划有些不那么认同,就你们这些人,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吗?现在看来,还是国师看人准啊!”

    云落无动于衷,“呵呵,想来你这支义军之中,是有着大端正规军队打底的吧?”

    王巨君潇洒地一甩鞭子,“罢了,让你们死个明白。也成全你们一世英名。”

    他指着周遭,“这些都是调往通天关支援的守军,然后化整为零,装作流民进了我的大军。否则,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拦得住那些鲜卑铁骑?”

    云落叹了口气,“好算计啊!本来北渊突袭西北,打乱了大端的整个部署,你们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琢磨出这么大一个局。光明正大地打出我父亲的旗号,又坐拥这么多军队,但凡有点念头的凌家旧部自然都会前来投奔,等汇集到一起,再将我们一网打尽,一战而竟全功。”

    “鲜卑铁骑也还被你们挡住,在收拾完我们之后,大军便可直指鲜卑铁骑,用这些无辜流民的性命耗得对方只好孤身逃走,那些劫掠所得,便会被你们尽数收下。回头朝廷再用这些赏赐流民,组织归家,西北之地,必有一片颂扬之声。从绝境中寻得这般妙手回春之策,着实佩服之至。”

    王巨君呵呵

    一笑,“国师大人传信说你有乃父之姿,我原本还不信,如今看来,真是留不得你啊!”

    “可是,王将军,你们都忽略了一点!那些死在外族刀箭马蹄下的生灵何辜!那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家庭何辜!你们是得逞了,他们的性命和生活又能回来吗!”

    云落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话在真元作用下响彻整个场中,甚至让不少围杀的士卒眼中都出现了一丝犹疑。

    王巨君自然不笨,也看在眼里,冷哼道:“大局之下,总有牺牲。你这是妇人之仁!”

    他高举起右手,就要下令进攻。

    “王将军,且慢,临死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王巨君冷冷打断,“再想拖延时间也是无用!”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请王将军。”云落笑着道:“容我破个境!”

    王巨君面色一变,右手猛地挥下,“放箭!”

    在铺天盖地的箭雨中,符临挥舞双手,拍出许多道符箓,将身后众人牢牢护住。

    云落哈哈一笑,气势竟真的眼看从通玄境巅峰攀升到了知命境下品!

    看得四周的几位修行者目瞪口呆,这是真·破境如喝水?

    知命境的大门槛竟有如此好破?

    那名问天境高手眼见符临因为要护住其余人而被箭雨缠住,当机立断直奔云落而来。

    身形刚起,朗朗晴空,忽然响起一声悠扬的佛号。

    一串佛珠旋转着,砸向那名问天境高手刚飞到空中的身体。

    云落哈哈一笑,和陆琦一起冲出,迎向另外几名知命境修行者。

    当我是通玄境,我就能打你知命境。

    当我是知命境了,你这个知命境就不那么够看了。

    一声高亢嘹亮的雁鸣响彻在晴空之上。

    陆琦同样修行过祖龙身法,暂时自保有余,而云落剑气如瀑,雄浑凌厉。

    十六剑式如今已练成过半,星河漫天、铁骑凿阵、大日凌空等信手拈来。

    在雁丘秘法的加持下,两个年轻人竟和联手攻来的五个知命境修行者斗了个旗鼓相当。

    当然这也有符临遥遥看着,见缝插针补上一击的缘故。

    当那名压阵的问天境高手被一串佛珠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空中又飘来一个木槌,一槌一个,立刻便有三人被砸晕在地,不知死活。

    剩下的两名知命境修行者对视一眼,一咬牙,一个奔向符临的方向,一个冲向云落。

    云落心中警兆突生,掌心猛地出现一个甲丸,真元灌注其中。

    一道亮银色的流光闪过,云落转身将陆琦抱在怀中。

    “砰!”

    刺目的白光令所有人不禁别开头去,烟尘消散的中央,云落弓着身子,将陆琦死死护住。

    竟然没事?!

    云落站起身来,强压下五脏六腑的震荡,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心念一动,一杆金黄的长枪被他握在手中,配合着身上的铠甲,威风凛凛。

    王巨君神色大变,猛喝道:“围杀!”

    其实不用他说,隐藏在队伍中的那些大端军官已经催动着自家部队,发出了凌厉的攻击。

    云落拉着陆琦一跃而起,将一个冲过来的骑兵,踹翻在地,然后坐上马背,扭头看着符临,低吼道:“符叔,走!”

    云落亮甲长枪,枪身一横扫便是一片,陆琦坐在他背后,剑气闪烁,将试图偷袭的箭矢和刀枪尽数击落。

    符临刚解决掉另一个试图自爆的修行者,立刻带着观礼台上幸存的众人抢马跟上。

    同时双手连拍,给同行者每人拍上一张神甲符和神行符。

    原本的义军骨干们稍一犹豫,也赶紧跟上。

    云落在前开路,符临末尾断后,中间自求多福。

    一小队人马试图撕开包围圈,朝外冲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我算计你的算计

    身披铠甲,手持长枪,跃马疆场,纵横四方。

    或许这是许多少年郎都曾经憧憬过的场面。

    不同于以往的单打独斗或江湖厮杀,以这样的姿态陷阵冲杀,对云落而言也是一种新奇的经历。

    手上拿的不再是剑,而是枪;

    身上穿的,也不再是青衫一袭,而是甲胄一副。

    雁丘中的鹦鹉没有骗自己,身上的甲胄和手中的漓泉枪的确都不是凡品。

    先前那名修行者突然自爆,慌乱之下,云落避无可避,身旁又有陆琦还在。

    幸亏灵机一动,想起了这副甲胄,便赌上一赌。

    一个知命境修行者的自爆,金丹中海量的真元瞬间释放出来,即使云落和陆琦有堪比真龙的体魄,多半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事实上,当时澎湃的巨力袭来猛地撞向云落的后背,他心中第一时间的感觉也是糟了。

    不过还没等那些后悔和懊丧的情绪酝酿,甲胄上一阵光芒闪动,瞬间将巨力化到整个甲胄上。

    云落后背一震,喉头一甜,却喜上眉梢,因为他敏锐地发现,有将近一半的力道都被甲胄消解掉了。

    这也才有了接下来的奔袭冲杀,而在这个过程中,手中这杆漓泉枪,更是让云落心头欢喜。

    修行者的兵刃,首重的是真元输出的强度,其次才是那些诸如材质、重量、硬度等。

    这杆漓泉枪,让云落找到了拿着山河剑的感觉,甚至犹有过之。

    要知道,山河剑乃是曾经姜太虚的佩剑,漓泉枪在真元输出上能比杀力最强的剑修之剑还要强,足见其珍贵。

    真元不仅没有被枪体消减,更似有放大之效。

    枪尖吞吐的寸芒,闪烁着银光,让他眼前那些军士身上的铠甲,就像纸糊一般。

    一横扫,便是一片开阔地,最适合陷阵。

    百兵之王,名不虚传。

    他无师自通地舞了个枪花,将飞来的一阵箭雨扫落,身子微微弓起,将长枪侧举,灼灼目光聚焦的所在,正是人群中间的王巨君!

    王巨君的神情从最初的胜券在握,到命人围杀时的隐隐不安,再到此刻,已是眉头深皱。

    当冷不丁地跟云落那冰冷的眼神碰上,王巨君浑身一冷,仿佛被一头凶兽盯住。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四周军士再次朝着这个方向涌来,将云落前进的道路堵得密密麻麻。

    王巨君没有逃,能够被委以这般重任的,不会那般懦弱不堪。

    他就要在这儿,以身为饵,将凌家众人耗死在此处。

    “凌家余孽们!老子就在此处,有种就来杀了我!哈哈!”

    伴随着嚣张的大笑,王巨君的话穿透沙场,传进了云落的耳中。

    云落勃然大怒,狂喝道:“王巨君,吾今日必取你项上狗头!”

    血肉横飞,残肢遍地,深陷重围的云落浑身浴血,依旧只前进了一点。

    和王巨君之间,隔着无数人影。

    同时还有更多的军士朝着王巨君和云落之间汇聚。

    铠甲已经被云落换到了陆琦的身上,首当其冲的他,缺少了铠甲防护,身上已经多了数支箭矢,几处刀伤。

    而在他身后的那些个凌家旧部和义军骨干,即使有符临的照看,也难免各自带伤。

    王巨君和身旁护卫的修行者对视一眼,嘴角缓缓勾起。

    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尖啸,一枚信号烟花摇摆着升起。

    云落枪尖猛地一转,扯动马头,斜斜地擦着王巨君身旁厚重的包围圈穿刺而出,刚好钻向烟花的方向。

    正面朝王巨君迅速靠拢的部队被云落从侧面斜刺里杀出,来不及调整身形便被一冲而散。

    在队伍的另一侧,一个大光头忽然出现,笑着挥出平平无奇的一拳。

    拳罡如风,将前冲的队伍从中截断。

    云落忽觉眼前一空,赶紧带着身后

    众人加速冲出。

    “混蛋!你的血性呢!”

    王巨君怒骂一声,事实证明,云落的确不傻,是自己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真的激怒了这个少年。

    而那个传信烟花,似乎还有人在帮忙?

    王巨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见机很快,立刻下令,骑兵追上。

    出手相助的大光头,一招手,凌空将佛珠和木槌收走,消失在原地。

    于是,在灵州大营不远处的空旷地。

    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在前亡命而逃,身后是三四千骑兵,衔尾直追。

    逃亡众人俯下身,左右闪避着身后的箭矢。

    符临扭过头,双手连拍,一张张符箓甩出,各有功效,试图延阻追兵的脚步。

    王巨君自然也在追击的队伍中,指挥着追击的节奏。

    云落的身后,一个声音忽然喊道:“小主公,对方追兵越来越近了。咱们不能再这样硬跑了!”

    “对!得借地势之力了!”

    两个凌家旧部出声提醒了云落,他边跑边看,忽然发现了左手边的一座山谷。

    “好,那咱们去山谷那边!”

    云落沉声一喝,马头一扯,便冲向山谷方向,众人紧随其后。

    王巨君通过身边的修行者知晓了刚才的对话,冷哼一声,指挥部队紧紧跟随。

    秋叶凋零,山谷外稀疏的林地并无多少树荫洒下,但树干和树枝还是多少遮蔽了些光线,让山谷之内显得稍稍昏暗了些。

    王巨君眉头微皱,若非知晓他们是临时改道,这样追敌入谷,乃兵法之大忌。

    转瞬他便释怀了,自己这番突袭,对方哪儿来得及准备什么伏兵啊。

    更何况自己早防着这一招,周边都洒出了斥候巡查,根本没有大股部队出现过。

    一念及此,他一抽马鞭,高呼道:“将士们,再加把劲,全歼敌人!”

    行进的队伍猛然加快。

    若是从高空俯瞰,云落一马当先,领着一小队人马就如同一支羽箭,从谷口刺入,然后一股洪流奔腾如水,紧跟在身后涌入。

    马蹄踏碎落叶,激起烟尘。

    一串才被收走的佛珠又似凭空而降,朝着那个一直悄悄守在王巨君身旁的修行者打去。

    那名修行者不敢怠慢,足尖一点,凌空飞起,一边躲避佛珠降落的路线,同时双掌接连拍出,道道真元或为掌或为拳,皆击打在佛珠之上,试图改变其线路。

    但有些事情,在实力不达标的情况下,努力是没有用的。

    佛珠与他的亲密接触,就像是宿命的安排。

    于是,被佛珠死死禁锢住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洪流碾过的路中,猛地扯起一张大网,将五六骑连人带马一起扯到了空中。

    看位置,正是王巨君的所在。

    他震惊地看着那张大网,这得是什么样的巨力!寻常修行者恐怕也难以做到吧?

    一个身影沿着山谷的岩壁飞奔而来,然后凌空跃起,将手中的长枪朝着大网猛地掷出。

    长枪化作一道流光,从大网之中某处穿刺而过,直直没入远处的岩壁之中,只剩一点点枪杆。

    伴随掷枪之人稳稳落地,一声暴喝响起,“王巨君已死,缴械不杀!”

    洪流在骚乱中渐渐停止,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个兀自挣扎的网中,确有一个红脸汉子,再无声息。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这么多人,统帅就这样被人吊起来刺死了?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忽然高呼,“兄弟们,咱们这么多......”

    话说一半,一支羽箭便准确地扎进了他的喉咙。

    人群中,又有另一个人悄悄躲在旁人身后,大喊道:“咱们杀了他们......”

    一支羽箭疾若闪电,从后背甲胄缝隙中钻入,刺中心脏,声音顿歇。

    没有人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几乎同时,有三人振臂高呼,“兄弟们......”

    三支羽箭如长眼

    一般,同时扎入三个不同的咽喉。

    于是,再无声音。

    云落趁机高喊,“朋友们,兄弟们。我云落不是要你们投效我个人,我是想让你们投效你们自己的内心!在咱们脚下的土地上,还有无数手上沾满鲜血的北渊敌人等着我们去战斗,去将他们逐出家园,那才是我们该做的,保家卫国,守护家园,驱逐凶手,而不是在这儿自相残杀!放心,只要等将他们赶走,我立刻放你们回归朝廷!”

    仿佛在呼应云落的话,两侧山谷中猛地挥起许多旗帜,伴随着声声呐喊,似有千军万马埋伏其中。

    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刀枪坠地的声音渐次响起,然后连成一片。

    被佛珠困住的那名修行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最前方的陆琦和符临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云落面色如常,轻轻挥手,大网缓缓落地。

    除开王巨君的其余几位从网中走出,也同样扔下了刀箭。

    王巨君的腹部被穿透出一个巨大的圆形口子,早已气绝。

    表情凝固的脸上,写满了野心破碎的恐慌和惊骇。

    偏偏没有一丝悔不当初的遗憾,果然该死。

    在符临的吩咐下,仅剩的凌家旧部立刻趁机将这些骑兵都各自分成小队。

    每人各领一队,同时,暂时随意指派一个领头之人,等回营之后再重新确定各级头目。

    这些举动,都是当年凌家军经过反复实践,摸索出来的办法,个中自有深意。

    符临随意挑了两人,笑着道:“你二人去观礼台处,告知剩余兵马,让他们原地待命,等王将军解决好这边之后,便会回转。知道怎么说吧?”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符临的掌心忽然出现两张符箓,看着二人,“你二人各滴一滴血在这上面。”

    二人只好依言照做,咬破指尖,只见鲜血一滴,原本普普通通的符箓顿时闪过一道血光,自动贴在二人身上。

    “这两张符箓叫血誓符,你二人只要背信,便会立遭反噬,当场毙命。去吧”

    看着两骑走远,符临冲云落点了点头,带着那几个义军骨干,疾驰向大营,接管前去接管大营兵马。

    云落朝着四周微微拱手,暂表谢意,顾不上寒暄,带着陆琦和众人一起看管降卒。

    灵州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有两个男子各占一张案几,正对坐着喝酒。

    其中一个男子放下酒碗,发出一声畅快的呻吟,随意地抹了把嘴,望着帐外,“算算时间,大哥那边应该快结束了吧。”

    对面的男子伸出两指,夹起一颗炸得金黄的豆子,放在嘴里,眯眼嚼得嘎嘣响,“放心,姐夫谋划良久,上万人还搞不定十几二十个人?而且还有好几个朝廷的高手。”

    他半躺着,伸展了一下手脚,“总算啊这戏是演完了,接下来能坐在一起好好喝酒了。”

    两人正是王巨君的弟弟和小舅子,众人口中那两个倒了血霉才沾上的亲戚。

    率先开口的那个男子笑容顿时变得猥琐起来,“你说到时候,让大哥把那什么圣女赏给我们玩玩怎么样?”

    “可以啊!只要你有那个胆子!”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站起身来,厉喝道:“什么人!”

    因为声音来自帐外。

    符临当先走入,将一个试图阻拦的军士一脚踹飞,当场毙命!

    瞬间镇住全场。

    两人心头一沉,看着符临身后,那些个义军骨干,便试图用当年情义套近乎。

    被这些义军骨干们几口唾沫喷了回去。

    娘的,王巨君不念我们性命,我们还跟他讲个逑的情义!

    将这两个还在这儿做着美梦的蠢货捆起来,这些原本就在义军中各有势力的人很容易就接管了军中大权。

    临出发,符临似有所感地转过头,大营的另一端,正有一主二仆居中而立,朝着他缓缓躬身。

    符临心头大定,赶马离去。

第二百九十六章 风波定,大战起

    有了灵州大营兵马的配合,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而顺畅。

    山谷中已经缴械的骑兵被轻松收编。

    观礼台处,原本还在等待着王巨君得胜归来的步兵,在错愕间被包围,在无奈间被缴械。

    中军大帐中,云落被众人推上了主位。

    已经自心中认同了这位小主公的凌家旧部们自然乐见其成。

    那些原本对云落藏着嫉妒和鄙夷的义军骨干们,也都心服口服,毕竟没有云落,他们的性命早就交待在了观礼台前。

    草莽汉子,义字当头。

    好也不好。

    做了一些必要的讨论布置,这些人各自散去,各司其职,在动荡之后,安抚军心,布置防务,确保大营稳定。

    中军大帐中,换了一批人。

    这一批,都是熟人。

    符临、苦莲、陆琦、孙大运、多罗、余芝,还有坐着轮椅的乌有道。

    乌有道在看见符临的瞬间,神情激动地双手滚着轮椅,就要上前拜见。

    符临不认得他,却在他说出身份之后,俯身与他激动相拥。

    符临笑着道:“稍后我为你引见一些当年同袍!”

    乌有道面色激动,连说了好几个好。

    其中的情义,令在场众人唏嘘不已。

    孙大运刻意没有梳洗,就这么顶着那头堪比鸟窝的头发和脏得令人发指的衣服和云落来了个亲密无间的拥抱。

    主要是卖惨。

    但没选对时机。

    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符临笑看着云落,“现在该跟我们讲讲情况解解惑了吧?”

    云落站在当场,先是长揖及地,语气真挚道:“诸位无条件的信任,令云落感动不已,在此先行谢过。”

    众人或捻须微笑,或微微颔首,只有孙大运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这个就生分了,实在要谢就拿点诚意出来嘛。”

    众人顿时响起了哄笑声,云落看着苦莲,“大师,就这货这个德行,您一路不三天一打?”

    多罗双手合十,“云施主,最多两天就得打一回。”

    这下连陆琦都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的。

    一番哄闹过后,云落开始正色道:“前些天,也就是我刚到大营的时候,说实话,最开始我的确是欣喜和高兴,多日以来的担心都烟消云散,浑身轻松。但在晚上回到房间之后,陆师妹的一句提醒点醒了我。”

    那封信的事情是不能公之于众的,不是说信不过在座之人,而是要保护那个写信的神秘人。

    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也不是云落的作风,于是陆琦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那个睿智聪慧的关键人物。

    只是云落没想到,这一番话,有些人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

    “回到房间”“陆师妹”

    一个个字眼都在挑拨着孙大运那颗躁动的少男心。

    先前看见陆琦居然在此处时,他就心生惊讶,此刻便开始朝着云落一阵挤眉弄眼。

    陆琦自然瞧见了,可又不好说啥,只能低着头微窘。

    云落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头号不正经的裴镇已经正经起来了,这二号不正经的看来大有超越之势。

    好在还是有人能治。

    小光头多罗瞪着两个明亮的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孙大运,“施主,你是不是眼睛疼?我给你吹吹。”

    插曲过后,云落继续。

    “在陆师妹提醒我之后,我就开始思考,万一,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位执掌义军的王将军另有盘算,那这盘算会从何而起呢?于是,我就想到了一个情况,此地的凌家旧部很是不少。朝廷对咱们这些人的态度是一贯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们有没有可能从这个上面下手?”

    云落叹了口气,“之所以我没跟大家说明,就是因为只是我的猜测,若是王巨君并无异心,我岂不是冤枉好人,寒了他人一片赤诚之心?

    事实上,这个方向,是那封神秘人的来信中提出的。

    在信上,他不止提了个可能,而且顺着分析了一通,让云落在难以置信的同时又觉得很有可能。

    若此事是真的,这些人打着所谓大局的旗号,却如此枉顾生民百姓,着实该杀!

    这也是那天陆琦所见,云落愤怒的原因。

    “沿着那种最坏的可能,我便开始联系诸位。”

    云落继续道:“我悄悄潜出,先联系了符先生,又找到了余姑娘,然后再通过余姑娘找到了苦莲大师,还有就是乌先生,各做准备,以防万一。”

    乌先生感慨道:“这就是我最佩服小主公的一点,在面临这样的情况下,率先想的,不是如何脱身,而是有没有可能逆转局势,火中取栗。大有主公当年的风范啊!”

    符临也笑着点点头,“先前你告诉我说,万一有变,让我不用立刻站出来,而是护着那些凌家旧部和义军骨干时,我还有些纳闷,如今看来,这一步,走得妙啊。”

    连着被两个人夸赞,云落也有些不好意思,“二位谬赞了。我也只是想能不能一劳永逸而已。”

    苦莲也开口道:“所以云施主也让贫僧不必直接救人,而是隐在一旁掌控局势,将对方可能破局的修行者镇压,然后在关键时刻找寻到对方的薄弱点,接应你们突围即可。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云落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惜我们还是低估了王巨君的狠辣,仓促之下,还是折了好几人。”

    符临连忙安慰,“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若是太过求全责备,也不是正确的心态。”

    云落点头受教,接着道:“在我看来,若只是我们几个逃走,这一局其实对方也是胜了。只有想办法杀了王巨君,在不流血太多的情况下,抢过队伍的指挥权,将鲜卑铁骑赶出西北,解民于倒悬,才算是竟了全功。”

    一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陆琦的眼中有星光闪烁。

    云落看着孙大运和多罗,“说起来你们二位扯起的那张大网才是关键的神来之笔。多谢了。”

    符临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和尚,十来岁的年纪,竟有那般巨力,不简单着实不简单。

    多罗老老实实地起身还礼,孙大运一拍胸脯,激起一阵灰尘,“怎么样,兄弟厉害不?”

    云落微微一笑,心中暗道:若不是看你的确体魄大增,境界稳固许多,我都得怀疑苦莲大师了。

    云落又看向乌有道,“不曾想乌先生所言的神射手,射术竟神秒如斯,这位神射此刻在何处,可否容我当面致谢。”

    “小主公不必客气,都是我等分内之事,他素不喜人前露面,还望小主公见谅。”乌有道连忙拱手。

    云落叹了口气,“无妨。后面再找机会吧。”

    他缓缓转向余芝,面上隐有悲戚之色。

    他还没开口,余芝轻笑一声,“我过得很好,不用悲悯我。”

    陆琦早听云落说了雾隐谷之事,此刻听到余芝如此言语,眼中登时便起了泪花。

    包括苦莲、符临在内的众人也都沉默不语,即使跳脱的孙大运也不例外。

    云落长长一拜,余芝起身回礼。

    众人在营中安顿下来,梳洗的梳洗,整军的整军,谋算的谋算,皆各有安排。

    不多时,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传来,符临带着人巡营的时候,在一处隐秘的物资帐篷中,居然找到了被捆起来的一帮凌家旧部。

    王巨君并未舍得全部杀掉,还想留着活口入京请功,却没想到便宜了云落。

    云落听完这个消息,神色一振,有了这些人,对部队的掌控就能更上一个台阶。

    他轻轻合上手中凌青云亲手批注的兵书,目光投向南边。

    那里,是坐困愁城的鲜卑铁骑,那里还有裴镇的亲哥哥,北渊大皇子薛钧。

    薛钧悄悄披上衣服,走到院中。

    月光倾泻在他的脸上,照出满面惨淡的愁容。

    如今鲜卑铁骑对他还保留着明面上的尊敬,但他已经无力号令他们了。

    同时,他也已经听说了父皇身死的消息,听说了老二试图以监国皇子的身份继位,然后被五爷爷暴起反杀的消息。

    他的手中,还拿着舅舅费尽周折才送来的信,嘱咐他调整好心态。

    陛下年事已高,又没有子嗣,如今老二已死,剩下的三人之中,母族会全力支持他脱颖而出。

    老三,无依无靠,凭着一股狠劲和父皇的有意扶持站起来,终究是走不远的。

    老四,薛钧的心头莫名有些担忧。

    按说叔父已死,他最大的靠山倒了台,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但先前在长生城里那次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金蝉脱壳,让他不得不对这个看似废物的老四重视起来。

    更关键的是,五爷爷似乎跟老四关系很好。

    薛钧缓缓握住拳头,重重一挥。

    老四,有我在,你注定只会是个失败者!

    他目光看向灵州的方向,是时候做决定了。

    长生城已经恢复了平静,繁华和安定又重新降临这座草原雄城。

    在大萨满的公开支持声中,在元焘和阿史那伊利的倾力帮助下,有功赏、有罪罚,该补缺的补缺,该调任的调任,一切政务有条不紊地推动着,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迅速运转起来。

    发向草原各部族的渊皇诏令也在送达的过程中,屠刀和甜枣都已经备好,就看那些人怎么选择。

    薛律的后宫嫔妃大多被送至长生城外的一处皇家别院中,好吃好喝伺候着,了此余生。

    除了两位。

    德妃还留在宫中,依旧住在原本的寝宫。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论群臣还是德妃自己,都知道原因为何,且都无意见。

    甚至德妃还亲自上殿,感谢新皇厚待。

    而在后宫角落的一处偏殿中,正燃着一炉熏香。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穿着已有污渍的宫装,蜷缩在墙角,苍白的面容上依稀可见几分曾经的美艳。

    她恐惧地看着那个被铁笼子罩住的香炉,口中不住喃喃自语。

    过得一会儿,面色突然又变得狠厉起来,冲到紧闭的宫门处,使劲拍打着。

    “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炉子灭了!”

    “我叫你们给我灭了!否则我杀了你们!”

    宫门外,笔直如枪的守卫恍若未闻。

    凄厉的尖叫只能在冰冷的墙壁间久久回荡。

    长生殿,裴镇身着皇袍居中而坐,左右分别坐着元焘和阿史那伊利,再往下是左右丞相。

    站在中间的,是右丞相手下的兵部尚书,刚刚呈上了一封情报。

    裴镇默默看完,交给众人流转。

    这是一封他已经看到过的情报,昨日由粘杆处交上来的。

    如今的粘杆处,由邓清主事,在将将军府原本的情报系统合并后,效率大增。

    裴镇也渐渐明白当日大萨满所说的皇权利器,利在何处。

    但在这利器之中,却有一个人令裴镇如鲠在喉。

    那就是郁南。

    在裴镇的心头,郁南跟云落似乎不睦,那必然在自己手上讨不了好。

    但崔雉劝住了他。

    作为一国之君,应当唯才是举,只要对朝廷、对国事有利之人,都应不计前嫌。

    更何况,郁南并无跟云落直接的矛盾冲突。

    裴镇想了许久,才终于同意了崔雉的说法。

    粘杆处的情报和此刻兵部的情报说的都是一件事,一件跟入侵北渊的征北军有关的事。

    阿史那伊利轻叩着膝盖,冷冷道:“看来刘家是好日子过腻了。”

    元焘眯着眼,“天凉了。”

    裴镇轻轻握拳,“就让刘家消失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刘家的心思

    虎啸城,安塞州核心地带的一座大城。

    当来自大端的战鼓和马蹄声远远响起,虎啸城的百姓许多人生平第一次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人心惶惶,便欲仓惶北逃。

    战争对黎民来说,向来都有一种公平的残忍。

    但随着一只军队急速赶到,即使再胆小的人,都悄悄多了几分留守的底气。

    只因来的,是暴雪狼骑军,是武国公赫连青山。

    军队的威名从来不是靠嘴巴吹出来,而是靠实打实的刀枪一下一下打出来的。

    暴雪狼骑军就拥有着这样的威名。

    最直观的例子便是,当暴雪狼骑军的军旗和赫连青山的旗帜在虎啸城头上缓缓支起,来势汹汹的大端征北军,便选择了暂时回到虎啸城南面被他们占据的青木城。

    比起城中百姓欢喜雀跃,赫连青山却并无太多喜色。

    渊皇新立,自己作为匡扶有功之臣,深得重用,这一仗就需对得起这份重用。

    如何对得起,守住只是最基本的。

    只要是城池攻守,赫连青山都喜欢坐在城头,似乎坐得高,就能看得深远一些。

    在他例行巡视完军营之后,依旧坐上城头,眉头已深深锁起。

    小声呢喃道:“骄兵之计?”

    一个亲卫匆匆跑来,“将军,幽云州节度使慕容承求见。”

    嗯?

    赫连青山眼珠子一转,“请他上来。”

    亲卫正要转身,就听见身后赫连青山又开口,“算了,我去迎他,带路。”

    比起对陛下的匡扶之功,又有几人比得上这个曾经韬光养晦的慕容承呢。

    虎啸城的北门外,是暴雪狼骑军的军营。

    在军营的更北方向,也有一片军士列阵,领头的慕容承穿着铠甲,系着黑色披风,坐在马上。

    马儿温顺地轻轻踢踏着马蹄,慕容承始终面带微笑。

    这份笑意,一是送给曾经的自己,在这场豪赌中,最终大获全胜。

    靖安侯,单就这个靖字就能让慕容承高兴许久,更何况,陛下的封赏旨意中,还有一个更令人艳羡的词,世袭罔替。

    笑意另外一层意思,自然就是对如今北渊军方第一人的尊重了。

    当他看见赫连青山快步走来时,脸上的笑容便更甚了。

    翻身下马,恭敬行礼,“幽云州节度使慕容承,见过大将军。”

    从职位到爵位,如今的慕容承都要比赫连青山低上一头。

    赫连青山身形一晃,迅速出现在慕容承的身旁,扶住他弯下的身子,笑着道:“昔年长生城一别,慕容大人风采依旧啊。”

    寒暄几句,赫连青山便领着慕容承进营中大帐坐着聊。

    转身之际,赫连青山瞥了一眼那些静默不动的军士,心中暗赞。

    大帐中,慕容承直接说明了来意。

    知晓赫连青山奉命御敌,故带着幽云州一万精兵前来,略尽绵薄之力。

    守在赫连青山身旁的一个亲卫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赫连青山冷面轻喝道:“下去!”

    慕容承恍若未见,笑着说道:“为了不打扰大将军指挥,特命犬子领兵,帐前听令,大将军有需要尽可吩咐。”

    赫连青山心中对慕容承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冲他一拱手,“如此便是却之不恭了。”

    慕容承吩咐身边的亲卫一声,“去请大公子进来。”

    不多时,慕容克快步走入。

    比起先前的颓丧落寞,如今的他已经渐渐恢复了精气神,更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右手断肢处,也被慕容承花费许多心思命人做了一只铁手。

    他看着上首端坐的赫连青山,面露崇敬,单膝下跪行礼,“慕容克拜见大将军。”

    赫连青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那只断手上飘过。

    自从当日元焘到军营找了他之后,他便开始搜集裴镇在幽云州的资料,自然也知晓这只手因何而断。

    一只断手,就是一段解不开的香火,就是慕容家免死一次的金牌啊。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自然带着尺度刚好的笑容,“起来吧,年少有为,英姿勃发。不过若暂居我麾下,就得听我号令,令行禁止,违令者斩,能做到否?”

    慕容克沉声道:“能!”

    “那就下去听令!”赫连青山吩咐一声,“来人,去接应幽云州的袍泽布置营帐!”

    慕容克兴奋地跟着赫连青山的亲卫出了大帐。

    “如此算来,此地出自幽云州的队伍,已有三万人,慕容大人忠心为国,奋不顾身,本将佩服。”

    赫连青山笑看着慕容承,不知他能否听出自己隐藏的意思。

    慕容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赫连青山,笑而不语。

    赫连青山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的,是慕容承对于锦宁州异动的判断,和刘家有可能试图呼应入侵的大端兵马,归顺大端的猜测。

    果然是个人才啊!

    赫连青山想起今天一早,被一封极其隐秘的渠道送来的陛下诏令上的内容,跟慕容承所言几乎不谋而合。

    慕容承道:“既然我幽云州暂时用不着那么多兵了,自然要将兵力用在该用的地方。”

    二人相视一笑。

    不多时,赫连青山亲自送慕容承出营,并加派了一队暴雪狼骑军护送慕容承返回幽云州。

    望着远去的队伍,赫连青山叹了口气,天下豪杰何其多也。

    青木城的城主府中,黄大兴和杜若言正围着一张地图细细琢磨。

    看了半晌,各自心中都有了盘算。

    坐回椅子上,杜若言端起茶杯一口灌下,喉头滚动,吞入腹中,砸吧一口,意犹未尽,他看着黄大兴,“刘家值得相信吗?”

    黄大兴伸了个懒腰,“有迹可循,道理上讲得通而已。要说相信,总得交个投名状啥的吧?”

    数日之前,他们在攻破雄州,兵锋朝北,迅猛推进之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使者。

    来自锦宁刘家的一个实权长老。

    北渊和大端对峙,情报渗透这么多年,有些事情自然不陌生。

    更何况刘家这种延续百年的豪族。

    所以黄大兴和杜若言亲自接见了这个长老。

    然后便听得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虽然隐隐有些猜测,但当时从那个长老口中说出来时,我还是震惊得很啊。”杜若言回忆起那日的交谈翘着腿感慨一句。

    “是啊!”黄大兴附和一句,“谁能想到在北渊堪比六族的刘家,竟会想着借机献土,归顺我朝。”

    “比六族还是差远了,老黄,你太高看刘家,也太低估六族了。这刘家,顶多就是六族的一个旁支。不过是因为北渊独特的政体,才能让他们有独占一个甲字州的机会。”

    杜若言看着黄大兴的脸色,“不信?你看看刘家独霸锦宁州这么久,一直试图向西扩展势力,成功了吗?一个小小的幽云

    州就死活拿不下来,刘家真有吹嘘的那么厉害?”

    事实往往最具说服力,黄大兴想了想,也不得不承认,“那你的意思是,你倾向于相信他们?”

    “按照那位刘长老的说法,他们刘家跟北渊二皇子勾搭,事情败露,更有和慕容承之间多年的旧怨。如今那二皇子身死,慕容承得势,必将反攻,刘家不得不考虑退路了。但这些原因是不够的。”

    杜若言没有直接回答黄大兴的话,而是以重新梳理的方式,和黄大兴一起来分析。

    黄大兴点了点头,“的确,能够延续一百多年的家族,大小风浪见得还少?这等押注站队失败,放在我大端的确是难办,但在北渊的政体下,却是自保无忧的。”

    杜若言竖起一根手指,“但是,他们说的另一点,却让我有了几分相信。”

    黄大兴粗壮浓密的眉毛一拧,“你是说云落的事?”

    杜若言沉声道:“不错!按照刘家的说法,他们曾经对云落下手,试图挑拨那位年轻渊皇和慕容承的关系,云落也差点身死。虽然明面上似乎并未暴露,但却一直有隐忧。以那位年轻陛下和云落的生死之交,一旦事败,等待他们的,必然是雷霆万钧的镇压。”

    杜若言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刘家先祖的确是我南朝之人,综合这些,似乎此番决定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但是,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黄大兴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这就是一个局。”

    黄大兴的猜测也不无可能,刘家的理由足够充分,也足够合理,但越是充分,越是合理,就越有可能是人为设计的。

    这些设计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将征北军吃下。

    那时,演这一出大戏劳苦功高的刘家,或许就顺势被那位年轻陛下既往不咎,甚至可能重新赢得信任。

    杜若言沉默思量了一会儿,“自是有可能的,所以,投名状很重要。”

    黄大兴颔首认同。

    表面看,二人在这儿废了半天口舌,最后得出的结论和黄大兴最初的想法一样,似乎白忙一场。

    但事实上,这样的结论和最开始的结论,已经有本质上的区别。

    经过这样的梳理,二人不仅能确认接下来的应对,同时在遇到突发情况时,能够默契地保持镇定,把握其中的分寸。

    二人又密议几句,商量出了一个方案,命人去交给刘家留下的联络之人。

    杜若言抻了抻腿脚,“说完了这边,就该说说那边了吧?”

    黄大兴鼻孔中喷出一阵粗气,“这他娘的赫连青山来得也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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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州大营,旌旗依旧飘荡,座座营盘整齐干净。

    在乌先生的提议下,灵州大营上空,依旧飘荡着王思凌的旗帜。

    关于那天的真相,暂时都被一个演武的借口掩盖了起来。

    一骑自北面而来,典型的草原骑兵装束,在营门口停下,说有书信要交给云公子。

    消息传到云落耳中,他悄悄换了个偏远角落的帐篷,见到了那位信使。

    信使将一封书信呈上,然后便告辞离去。

    云落只一扫信封,面色就微微起了变化。

    一旁陪同的陆琦关心道:“怎么了?谁的信?”

    云落站起身来,望着北面,“鲜卑铁骑共主,吴提。”

    看样子,原本拦路的灵州大营,或许将面临被两面夹击的情况。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好人自有好运

    “先看看吴提说了些什么吧。”

    云落拆开信纸,和陆琦一起看去。

    然后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皆有些难以言喻的古怪。

    吴提在信中言辞恳切,他可以帮助云落取得义军的领导权,但前提是希望云落能在成功后带领义军让开道路,让鲜卑铁骑带着战利品顺利回归。

    作为回报,他还可以命鲜卑铁骑先叩开周边城池,消灭守军,届时撤走之后,云落可以坐收渔利。

    这样既没有勾结外敌的声名隐患,又能凭空坐拥庞大的军队和整个西北的地盘。

    “这位鲜卑铁骑共主还真是贴心啊!”

    云落笑了笑,语带调侃。

    陆琦轻轻眨着眼睛,等着云落的答案。

    云落没好气地轻轻揪了一下陆琦白皙的耳朵,“想什么呢!你男人就那么没骨气?”

    “哼,谁知道呢!”陆琦没有计较云落的“冒犯”,反而希望这样的“冒犯”稍微多一点。

    嗯,只多一点点就好。

    多多了就要拔剑了。

    “你说我要是明言拒绝了,会是个什么后果?”

    云落看着陆琦,表情严肃中又带了点调笑,弄得陆琦无语道:“你到底是真想问还是闹着玩啊!”

    “真问。”云落连忙收敛了那分若有若无的笑意。

    “会打起来。”陆琦想了一下,肯定道。

    云落挠着头,“不至于吧,不给我面子,也不给小镇和崔师妹面子?”

    陆琦一下子也有些拿不准,“总不能随便你摆弄吧?若是真丢下所有战利品就灰溜溜回去了,鲜卑铁骑早就自己走了,何必被堵在这儿。这个共主来这一趟,有什么意义?”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小镇只是让他来将鲜卑铁骑好好带回去而已?”云落摩挲着下巴,旋即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会,若是那样,吴提应该直接轻车简从绕道去了灵州,带着人走了。”

    “看来还真有可能打起来啊!”云落轻轻敲打着桌面,喃喃道。

    说到打架,陆琦忽然道:“你前两天强行突破,境界稳固了吗?不要影响了大道登顶。”

    云落笑了笑,“放心,既然我敢强行突破,就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在收到神秘人的第二封信之后,云落便在两天的时间内,昼夜不休,无人知晓地,强行突破到了知命境。

    在观礼台上,所谓的临战突破,只是一出打击敌方士气,扰乱对手部署的戏而已。

    “先前我就在通玄巅峰,本就离知命境只一线之隔,虽对有些人来说,那一步或许一辈子都跨不出,但我是谁啊,是江东明珠的男人,又岂会被这点小小问题难倒!”

    看着云落嘚瑟的样子,陆琦送了一个白眼,不过心中也安定了些。

    不过陆琦说的也对,云落此刻确实还有好些细节等着去完善。

    知命境之后,剑修就可以在窍穴中温养一口本命飞剑。

    但云落有些纠结的是,他的情况有些不同。

    突破的那个晚上,随着他不断从牵机傀儡符中抽取精纯的元气,金丹雏形开始缓缓转动。

    越转越快,云落也一直有条不紊地把控着节奏。

    他记起当日在落梅宗的山巅,自己炼化仙格之后,那场恢弘盛大的观道之旅。

    那些绘满了山河湖海、飞禽走兽的丹脉,那九道玄妙的丹纹。

    心神渐渐沉寂其中。

    嗡!!!

    随着那颗金丹雏形转动到极致,云落体内的小天地间响起了一阵大道玄音。

    久久回荡不止的大道玄音中,一颗通体金黄的浑圆金丹在空中凝结成型。

    丹田中悄然生出大股的吸力,扯动着金丹朝下缓缓降落。

    砰!

    丹田猛地一震,一丝如当初丹田开辟时的苍茫气息又从丹田的四周升起。

    随之而来的,是九声高亢的龙吟,带着欢快兴奋的情绪,合而为一,罡风又起,再次涤荡着云落的神魂。

    让他突破中生出的那一些许神魂疲惫,一扫而空,神智一片清明。

    云落的心神一探,丹田比之先前拓宽了一半还多。

    果然大境界,大门槛,大收获。

    来不及感慨,他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涌起感悟,生出对大道的渴求。

    这不是谁教的,也不用谁教。

    而是修行到了这个境界,这个关头,便会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来的。

    因为资质的不同,感悟有多有少,有深有浅。

    而这些多少、深浅,就是真正的大道前途。

    呼应着丹田的震荡,云落周身的各处窍穴随之震荡,一个个隐秘的窍穴被一一撞开,原本已经开辟完成的窍穴又更宽阔幽深了些。

    一道道玄之又玄的气息悄然汇集,结成了天上的云朵。

    云落的心底自然生出念头,似乎那云朵之上该有一座玉宫。

    当初仙格炼化的记忆悄然浮现,他一抬头,那座辉煌巍峨的宫殿,就已经完完整整地矗立在了云端高处。

    在瞧见玉宫的瞬间,一丝玄妙的联系自然出现,为云落指引着前往玉宫的道路。

    与之同时,接天剑经的心法自然而然地运转着。

    在他的身上,有三处窍穴都在欢呼雀跃着,向着金丹传出亲切的召唤。

    云落下意识地用神识一探,顿时愣在了当场。

    剑修在成功跨入知命境、凝结金丹之后,身上几处大穴之中,那个开辟程度最高,剑意残留最多,最适合个人剑气运转的窍穴中,会自然凝结一把本命飞剑。

    这世间没有两把完全相同的本命飞剑。

    每个剑修的本命飞剑各有奇异,会生出一些如同飞禽走兽的天赋技能一般的神通。

    这个过程,无需修行者操作,准确说修行者本人甚至都无法干预。

    本命飞剑的品轶高低,神通大小,全凭过往的剑道积累和剑意感悟。

    而后,金丹中的真元会化作剑气,冲入本命飞剑的窍穴之中,将新生的本命飞剑用剑气包裹,慢慢温养。

    但,自己怎么有三个?

    还没来得及细细查看,天色已经亮了,又该去准备观礼台的事情了,故而此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而昨日两次会议之后,云落又先后跟苦莲大师、符先生、乌先生、和孙大运各自细聊了许久,直接彻夜未眠。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来得及找机会细细查验自己成功晋升知命境之后,体内的情况。

    好在杨叔先前说了,等长生城事了就会来找他,届时要好好问问。

    同时,他还准备修书一封,请符临通过他的渠道送去西岭剑宗,一是给姜老头、陈宗主们报个喜,二是问问接天剑经中关于本命飞剑的事情。

    云落忽然从沉思中醒来,瞧见陆琦在一旁捧着脸笑望着他。

    他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

    二人刚准备起身离去,忽然一个哨兵又跑了过来。

    “将军,营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将军故人。”

    云落有些纳闷,“故人?长什么样?”

    哨兵抬头,看了眼陆琦,艰难地挪回目光,犹豫了一下,“是个女的。”

    不等云落开口,陆琦便吩咐道:“请她进来。”

    哨兵又偷偷看了眼云落,瞧见云落微微点头才领命而去。

    陆琦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落,“云公子,不说点什么吗?”

    云落没来由地有些慌乱,心中暗道,你这话,我原本行得正坐得直的,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什么事儿似的。

    “我又没干什么坏事,有什么好说的。”

    云师兄色厉内荏。

    陆师妹眼含杀机。

    坐回帐篷中的座位上,没过多久,便听到一阵脚步声。

    哨兵早得了吩咐,不会透露云落的身份,只在帐外轻声道:“姑娘,那位云公子就在此处,您进去就好。”

    一个清雅的女声响起,“多谢。”

    云落面色一变,要糟!

    扭头一看,陆琦的眼中已满是笑容。

    帘子掀开,君渺渺风尘仆仆的身影和背后的天光一起映入眼帘,煞是刺眼。

    云落不得不起身相迎,同时心中也着实惊讶,我都跑到大端来了,你们不至于追着我算计吧?

    君渺渺瞧见陆琦,对这个情况就已心知肚明。

    主动开口道:“云公子,冒昧来访,请见谅。”

    旋即转向陆琦,“想必这位就是陆姑娘吧,云公子时常提起你,渺渺在此恭祝二位白头偕老。”

    云落看着一脸严肃的君渺渺,欲哭无泪。

    圣女,你是不是有毒?

    我跟你总共没说过几句话,哪儿我就时常提起了!

    你是故意来拆台的吗?

    陆琦自小的教养自然不会让她做出什么小气之举。

    事实上,她跟云落之间的那点故作姿态,也是二人心照不宣的小情趣而已。

    她相信云落,无比相信。

    她笑着回礼,“陆琦见过木叶圣女。”

    对于木叶山的圣女,在了解了雁丘秘境的那些隐秘之后,二人都隐隐有些同情。

    不曾想君渺渺却洒然一笑,“圣女?不提也罢。”

    陆琦惊讶地看了一眼云落,云落正要相问,君渺渺却先开了口。

    “昨日此间,有雁鸣声,不知二位可曾听闻?”

    云落已经记不起这是他和陆琦今天第几次对视了,他缓缓道:“雁鸣声有什么奇怪的吗?”

    “对啊,这个季节大雁南飞,还是挺常见的吧?”陆琦也附和一句。

    二人其实心知,她所说的,自然是他们二人在突围时,用雁丘心法使出合击技的雁鸣声。

    君渺渺摇摇头,“那声雁鸣高亢而嘹亮,且是一声合鸣,根本不像是凡俗大雁的鸣叫声。”

    君渺渺忽然盈盈拜倒,“此事对渺渺异常重要,若是二位知晓,请务必告知于我。我没多少时间了。”

    一头雾水的两人,一个连忙上前扶起君渺渺,另一个仔细看着,这也不像是要身死道消的样子啊。

    “圣女阁下,没多少时间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君渺渺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苦笑道:“木叶山的追兵就要到了。”

    陆琦惊讶地捂着嘴,“你莫不是反出木叶山了?”

    君渺渺点点头,“对皇甫烨我就早已心生抗拒,如今皇甫烨被杀身亡,他们又命我嫁予其余素昧谋面之人,我只好寻机逃出了木叶山。”

    她哀婉一叹,神色寂寥,“但我身上有木叶山特有的追踪符,他们可以随时感应到我的位置,传说只有曾经逃出过木叶山的一任圣女,有办法解开这个追踪符,而那位圣女的消息跟大雁有关。我遍寻北渊,也无法找到她留下的秘境,只好暂时逃往大端,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云落看着君渺渺,嘴巴微微张着。

    这运气,大海捞针也不差了吧,偏偏就能找到我和琦儿。

    算你来着了!

    陆琦悄悄摆手,示意云落稍安勿躁。

    她定定地看着君渺渺的眼睛,“离了木叶山,若是重得自由,你又准备去往何方呢?”

    君渺渺微微一怔,显然一直并未有时间思考过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环顾一圈,“或许只有大端,才是相对安全的所在了吧。幸好我是个孤儿,并无亲族,也算了无牵绊。”

    陆琦微微一笑,“或许可以与我们一起,回头我给你介绍另一位圣女认识,你们应该会很投缘。”

    在陆琦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云落就试图阻止,却最终因为相信陆琦的判断,而只好闭上了嘴。

    君渺渺摇摇头,“解不开追踪符,永远都是在阴影和恐惧之下,木叶山势力不小,难道还要劳烦二位护我一生吗?”

    “谁说解不开的?”陆琦狡黠一笑,轻轻牵起君渺渺的手,“不得不说,人这辈子,运气太重要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宿命与野心

    离着灵州大营约莫一百多里之外,有一支队伍正在快速奔行。

    领头的一人,身着华服,穿戴考究,正是负责追捕君渺渺的平康使。

    闭上眼,默默感应一番,君渺渺的方位愈发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冷哼一声,望着前方,冷冷道:“圣女就在前方不远,大家加把劲,尽早将圣女请回山中。”

    “是!”

    身后响起整齐的应答声,让平康使心中舒畅。

    被簇拥、被礼敬、被拥护,这就是权力的曼妙滋味。

    平康使习惯了这样的滋味,也不想放弃这样的滋味,脑海中甚至还是琢磨着回山之后,该如何重新拉拢义阳使,重新布局。

    大好男儿,岂甘居人下!

    他心中默默想着,座下骏马跑得飞快,蹄声阵阵。

    寂静平坦的官道上,三匹马儿正缓缓徐行。

    道路两侧,有散落的兵甲、衣物,也有腐尸、残肢。

    绿头苍蝇嗡嗡乱飞,不时还有左顾右盼的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在道旁出没。

    四周几无人烟,放眼皆是焦土一片,断壁残垣。

    空气中似乎也带着些凋敝腐臭的味道。

    随荷已经有些时候没吃零食了,实在是吃不下,没心情。

    她蔫答答地坐着,身形松垮,任由马儿自行跟在小姨和小姨父的背后。

    杨清放缓马速,跟随荷平齐,问道:“随荷啊,要不要吃点东西?”

    随荷抬头看了杨清一眼,“小姨父,吃不下。”

    “该吃还是要吃的。”杨清笑着道:“你先前忽然说你落哥哥可能有事,害我们没日没夜地赶了一天路,接着又说他没事了,真没事了?”

    随荷懒洋洋地重重点了点头。

    邹荷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心爱的小侄女,“放心,我也算过,这孩子算的没错。”

    杨清故作夸张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随荷没吃零食,生气折腾我们呢。”

    一旁的随荷无语地扬起小拳头,“小姨父,打你哟!”

    邹荷哈哈一笑,随荷也忍不住扑哧一声。

    杨清微微朝身后瞥了一眼,嘴角勾起。

    蹄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冷冷的呵斥从杨清等人的身后传来,“前面的,滚开!”

    队伍中领头的那位微微皱眉,并未开口。

    正是锦衣华服,贵气逼人的平康使。

    刚刚好些的心情立刻又被打断,随荷愤愤转身,俏脸一板,“路是你家的啊,就不滚!”

    谁还没点小脾气不成。

    杨清忽然眼神一凝,那只队伍中竟有人越众而出,似要拔刀相向。

    他正要出手,心湖之上却荡起一阵涟漪,那是邹荷的声音,“让她发泄一下。这些人修为不高,正好让她学着实战。我在这儿护着她,你盯住那个领头的。”

    修行了天机秘术的天机山人,都有一个好处,天机秘术修到一定程度便会自动为他们遮掩境界。

    这也是为什么邹荷说敕勒的师父都曾是她的手下败将,敕勒会对此将信将疑。

    看不透邹荷境界的他,还以为邹荷是什么隐士高人。

    大人物做事,都喜欢将事情尽量想得糟糕一点,这样意外就会少一点。

    要不说大人物就是大人物,此刻的这帮人,看不清杨清等人的境界,却以为都是些引颈就戮的弱者。

    雪白刀光亮起,比起真元攻击,这个身为凝元境修行者的木叶山门人更喜欢刀劈下去的畅快。

    可惜,却劈到了铁板上。

    随荷眉头一皱,右手掐诀,朝骑手一指。

    一丝红线凭空出现,然后一闪而逝,没入对手体内。

    举起弯刀,笑容残忍的骑手举刀正要劈下,嘭地一声爆成一团血雾。

    只剩座下骏马浑身一轻,快活地踢踏着步子。

    原本谈笑风

    生的众人顿时傻了眼,这是什么邪术?

    邹荷却无声叹息,传音给随荷道:“别只会用天机秘术啊,你也是神意境修行者了,要学着用正常的修行者手段。”

    随荷顿时明白了小姨的用意,苦着小脸轻轻一叹。

    这帮快马加鞭赶往灵州的木叶山门人,瞧见一个同门诡异惨死,目光都看向领头的平康使。

    平康使轻哼一声,“多去几个人,将这一家三口都给我捉了,正好漫漫旅途,你们好好消遣。”

    他下意识地将杨清他们当做一家三口,虽然有些看不清这个小姑娘的深浅,但身为问天境的大修行者,平康使自有他的底气,和飞扬跋扈的习惯。

    真当这世间合道境满地走不成?

    有了这句话,身后众人心中就有了底,不那么合适的目光在邹荷和随荷的身子上滴溜打转。

    杨清看了邹荷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也就是为了随荷,否则依我这暴脾气,哼哼。

    邹荷冲他甜甜一笑,这一笑更是点燃了木叶山众人心中的火焰。

    邹荷轻夹马腹,迎了上去。

    在她有意的控制下,始终给随荷留着一到两个人。

    随荷刚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险象环生,慢慢就开始找到了状态,跟这些大多是凝元境和神意境下品的木叶山门人斗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平康使眉头渐渐皱起,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在眼中闪过。

    准备自己出马收拾了这三人的他,真元才稍一运转,一个清冷的声音就在心底响起。

    “你一动,就会死。要不要赌一下?”

    平康使虽然惊讶,但自然不会被如此轻易地吓住,冷哼一声,神识放出。

    四周查探一圈,却并未发现什么强大的气机。

    “装神弄鬼!”

    他心中暗骂一句,足尖轻点,就朝那边热闹的战场掠去。

    身形刚起,便被逼回了坐骑之上,登时便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在他的眉心之前,不知何时,悄悄悬浮着一柄晶莹的飞剑。

    他僵着脖子,只有惊骇的眼神投向那个一直看似躲在女人背后的白衣男子,男子冲他微一挑眉。

    “现在信了吧?”

    白衣男子的声音又响在心湖之上,和先前一样清冷。

    眉心的飞剑悬浮不动,冰冷的剑气散发着森寒的剑意。

    至少是问天境中品剑修!

    平康使浑身僵硬,再不敢有一点动弹。

    随荷逐渐熟悉了一个正常修行者的战斗方式,天机山功法的优势和邹荷悉心教导的成果缓缓展现出来,攻击渐渐凌厉起来,防守也自如了许多,将一个个木叶山门人打落马下。

    几个还在围攻邹荷的见势不妙,却迟迟不见平康使出手。

    一扭头,却看见自家平康使被一柄飞剑逼得动弹不得。

    这些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就要逃开,邹荷轻哼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要面子的呀!”

    悄悄将修为提到知命境,将这些木叶山门人困住,然后一个个踢给随荷。

    平康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门人被那个小姑娘一个个收拾掉,心中却并无什么悲愤和惋惜。

    都是些下人,死了也就死了,关键自己的小命要保住了。

    等到最后一个木叶山门人被邹荷直接一巴掌拍下马去,场中就剩下四个人了。

    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大战后的随荷从兴奋中缓缓脱身,一股来自神魂深处的疲惫蓦地涌上。

    邹荷一把将她捞过来,干脆悄悄拍在她的背心,柔声道:“小姨在呢,睡吧,睡醒了就能见到你的落哥哥了。”

    随荷眼皮一合,沉沉睡去。

    杨清看着平康使,“朋友,报个家门?”

    他瞧见这些人的骑姿,和来的方向,就已经清楚,这是北渊来人。

    故而问个清楚,万一是小

    镇和崔雉的手下,无故打杀了就不合适了。

    这也是如今跟邹荷在一起后,杨清的转变,若是以前,得罪了自己那就该死,管你是谁。

    要不,白衣剑仙偌大的名头如何闯出来的?

    平康使听了心头一喜,他原本就打算抬出木叶山的名头换得自家性命,却担心贸然开口,让对方以为是在威胁,所以一直犹豫。

    此刻对方既然问起,那自己说出来就没啥了。

    不过他还是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眉心悬停的飞剑,面目祈求之色。

    杨清心念一动,飞剑掠回体内,一闪而逝。

    平康使翻身下马,抚胸行礼,“在下北渊木叶山平康使,前来此地是有山中要务。适才约束手下不力,冲撞了几位,还请见谅。”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该交待的信息也都交待了清楚,只要不是木叶山的仇敌,断然没有因此就生死相向的道理。

    而木叶山一向超然,哪儿有什么仇敌。

    他正暗自得意间,却见那个白衣男子眉毛一挑,“平康使?”

    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坐在马上俯视着平康使,“李掌教有没有给你交代什么任务?”

    平康使猛然一惊,如此隐秘之事,此人是如何知晓的?

    杨清面露不耐,“回答我。”

    平康使摇摇头,“并无。”

    “真的?”

    “真的。”

    “那就去死吧!”

    飞剑重现于天地,在平康使反应过来之前,从他的眉心一穿而过,就像穿透了一块水嫩的豆腐。

    平康使瞪大的双眼里满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在了异国他乡的荒野之中。

    自己明明是去捉拿圣女的,自己明明还有大好日子等着的。

    更关键的是,李掌教的确没有暗中给我交待什么任务啊!

    这也是自己该死的原因吗?

    可笑的是,他连杀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意识消弥之际,他听见了白衣男子清冷的声音。

    “敢算计云落,还敢伏杀他,就这样死了都是便宜你!”

    白衣剑仙,杀伐果断,向来不计较什么因果。

    只要他觉得你该死,死便死了。

    “原来是因为云落啊!”

    生机流逝的最后时刻,他有些释然。

    曾经,木叶山上一任平康使,也是他的老师,在云落之父凌青云游历北渊之时,被其羞辱,在竭尽全力将他扶上平康使的位置之后,很快郁郁而终。

    他便从心底对云落有着深深的敌意,如今自己却也因此身亡。

    不得不说,有些宿命的意味。

    砰。

    他睁大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地。

    空洞无神的眼眶中,再无半分野心和跋扈留存。

    尘归尘,土归土。

    身死道消化虚无。

    修行界的残酷就这么直白。

    杨清扫了一眼满地躺着不动的身影。

    邹荷笑着捏了捏随荷的脸,“这丫头,跟着云落一起长大,哪儿下得了什么死手。”

    杨清想了想,最终放弃了灭口的念头。

    既然是随和丫头自己不下死手,就由她去吧。

    天机山人做事,其中自有缘法。

    马蹄声远去,许久之后,一个木叶山门人悄然睁开眼睛,擦掉嘴角的鲜血,艰难爬起,走到平康使身边,瞧见眉心的空洞,大惊失色。

    他静静地看着平康使的尸身,手中拳头猛地握紧。

    片刻之后,他瘫坐在地上,将手中沾满鲜血的弯刀扔到一旁,大口地喘着粗气。

    很快他便重新起身,在自家同门的尸首中摸出了许多个储物袋,然后扯来一匹马,带着平康使的尸身,调转马头,朝着北面,仓惶逃去。

    一旁的山包上,杨清看着这个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息。

第三百章 世道如斯,选择如何

    朝阳初生,向人间洒出的金光在秋叶上跳跃,山峦也被罩上一层明亮的颜色。

    这种明亮,一如此刻君渺渺的内心。

    经过云落和陆琦联手一夜的努力,她体内的追踪符终于被彻底清除。

    虽然身体与之前并无任何不同,但君渺渺知道,那一把无形的枷锁,已经被彻底解开,丢掉了。

    如今的她,再不是木叶山那个看似风光、实则只是一件工具的圣女,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自由的人,一个真正有着血肉,有着灵魂,可以有自己追求的人。

    她转过身,朝着疲惫之色明显的云落的陆琦,盈盈拜倒。

    “二位再生之德,渺渺永世不忘。但有驱使,必将竭力以报。”

    云落的境界比陆琦高,此刻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他摆摆手,“快起来吧,你看我也不便扶你。”

    陆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白了云落一眼。

    云落继续道:“报恩什么的就不用了,我们救你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你值得被救。若是陷于恩情,那不是才脱牢笼,又入虎口嘛!何必给自己又戴上一层枷锁。”

    陆琦已经知道君渺渺比自己稍大一点,便开口道:“姐姐名叫君渺渺,二代圣女名叫司妙妙,同为圣女,也同为苦命之人。我二人侥幸得到二代圣女的传承,又以此解救了你,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命注定,想必也是二代圣女喜闻乐见之事。”

    君渺渺看着这两个没有一点挟恩图报意思的二人,心生敬仰。

    嘴上答应了下来,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为他们做点什么。

    待云落和陆琦调息一阵,稍有恢复,云落便起身道:“我得去大帐那边了。你们?”

    陆琦牵起君渺渺的手,看着云落,“你快去吧,我一会儿跟君姐姐去找余姐姐。”

    云落听着这仿佛绕口令一般的话,对女人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来熟有些难以理解,便快步走出,去往中军大帐了。

    君渺渺看着陆琦,“陆妹妹不生我的气?”

    陆琦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美目,“生什么气?”

    君渺渺将自己之前被平康使驱使,去引诱云落的事情说了,然后道:“这你是知道的啊。”

    陆琦甜甜一笑,“那又不是你自己的想法,不作数。”

    聪慧的前圣女如何不知陆琦言语中的意思,心中了然,又暗自下定了另一个决心。

    她看着陆琦,“你说那位余姐姐是谁啊?”

    陆琦想了想,便将余芝和自己这帮人之间的纠葛讲了一遍。

    当说到时圣被云落击败,经脉尽断,成为宗门弃子,只有余芝毅然站出来,护着他远走天涯时,君渺渺感叹着爱情的神圣伟大;

    当说到云落和时圣化敌为友,惺惺相惜的那一场放手大战,君渺渺听得心向往之;

    当说到余芝赶到巴丘城,红衣坠河,她却只能为时圣收尸,君渺渺已经泪湿眼眶。

    陆琦自己都有些不愿意提起这些回忆,看着君渺渺的样子,“要不算了吧?”

    君渺渺摇着头,陆琦只好又说了下去。

    故事的最后,是时圣以身填阵,拯救了所有人的生命,却留下了曾许深情共白头的妻子孤独终老。

    君渺渺眼泪如珠串,哭着道:“这位余姐姐如今就在军中吗?”

    即使陆琦早已为这些事哭过,此刻也多有伤怀。

    她点点头,“不如姐姐先去梳洗一番,然后我带你一起过去找余姐姐。”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陆琦就带着在军营中简单梳洗干净的君渺渺踏上了寻找余芝的路程。

    当然,路程很短。

    在军营边缘,有一圈流民帐篷。

    顾名思义,此地安置的,都是那些无家可归,饮食成忧的流民。

    不像普通军帐那般是一个一个的小帐篷,流民帐篷是由几个大帐篷组成。

    大帐篷内,摆着大通铺。

    虽说男女有别,虽说气味难闻,虽说还有诸多不合适之处,但这是能够安置更多流民的唯一办法。

    在这兵荒马乱,人命如草芥的时候,不管是被救济的,还是救济的,都需要有所取舍。

    询问了卫

    兵,两人蒙着面纱,走入了此刻余芝所在的帐篷。

    蒙面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单纯不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意外而已。

    只站在帐篷门口,一股巨大的酸臭甚至还带着些腐烂味道的气息便扑鼻而来。

    陆琦看着身旁君渺渺虽然竭力装作镇定,但却不由自主干呕的样子,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儿的情景。

    于是她温声提醒道:“姐姐可以用内息,减少口鼻呼吸。”

    君渺渺恍然大悟,略作调整果然好了很多。

    二人走入帐篷,一眼便望见了一个红衣身影,手边放着个小木盒,正弯着腰,替一个老人处理身上的伤口。

    自从时圣走后,余芝便穿上了红衣,再未换过。

    帐中还有其余几个女子同样在忙活。

    余芝身后的两个婢女,灵溪和彩凤也在其中。

    二人走过,认得陆琦的灵溪和彩凤连忙行礼,陆琦笑着点头。

    走到余芝身旁,没有蒙面的余芝也抬起头看了陆琦一眼,又看了君渺渺一眼,没有多说,笑着道:“稍等我忙完。”

    “没事,姐姐先忙。”陆琦摆摆手,“有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

    余芝摇摇头,“没事,快忙完了。”

    君渺渺在一旁默默看着,若非亲眼所见,她真的很难相信,一个高高在上的山上修行者,一个本可以成为那个云梦宗永远的尊崇之人的女子,会心甘情愿地为这些流离失所地难民忙活。

    而且看她的动作,似乎还很熟练?

    她虽是个孤儿,但很小就被昭穆使带上了木叶山,出现在人前的形象都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高贵仙子。

    如同那头通灵的白鹿,一看就不属于凡俗。

    陆琦悄悄观察着君渺渺的眼神,隐隐有着笑意。

    余芝很快结束了这个帐篷的巡查,冲陆琦歉然一笑,带着二女去了自己居住的帐篷中。

    先让二人稍坐,余芝仔细地洗着手。

    趁着这个空隙,君渺渺抬头打量着这个帐篷。

    嗯,怎么说呢,着实有些简陋。

    她不禁有些疑惑地看着陆琦。

    此刻二人都取了面纱,陆琦自然能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笑着道:“君姐姐可是想说,为何余姐姐在这儿的起居环境会如此简单?”

    被戳破了心思,君渺渺赧然一笑。

    “是我主动要求的,姑娘千万不要对云公子和陆姑娘心有不满。”

    余芝拿着一张粗布巾,仔细地擦着手走进,主动回答了君渺渺的疑问。

    “余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下。”

    陆琦主动开口,为余芝介绍了君渺渺的身份,以及如今的处境。

    余芝听了,轻轻走到君渺渺的身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真是个苦命的姑娘。”

    明明自己都已经如此不幸,却还将关怀和爱心都给了旁人。

    君渺渺心神触动,揪着衣角似在犹豫,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方才便困扰她的问题。

    “余姐姐,为何要对那些......额,那些凡人......”

    终究还是有些不好开口。

    但余芝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道:“凡人就不是人了吗?”

    “可是,我等修道之人,习仙法,求长生,高坐山巅,又岂能在这凡尘泥淖中......”

    厮混二字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但君渺渺已经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这些年一直被灌输的理念说了出来,反驳余芝的话。

    陆琦以手托腮,笑意盈盈地听着,并未开口。

    余芝出人意料的没有直接辩驳,而是点点头,“是啊,修道求长生,要不我们怎么会被那些不能修行之人叫做仙师呢。”

    她看着君渺渺的脸,“妹妹可有想过,在修行之前,你我不过也就是凡人而已。”

    “但既然修行成功,不就不是了吗?”这一点很容易抓住。

    “修行无非是让我们掌握了一种更好的工具而已,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我们一个人的属性。成了修行者便不是人了吗?寿与天齐了还是抬手星辰灭了?”

    “曾经那种山上看山下的高高在上,山下看山上的诚惶诚恐

    ,二者之间分明的界限,早已在时间中慢慢模糊。”

    余芝望着帐外,“不信你看,如今这个天下,哪个大修行者还压得过王朝,哪家宗门又敢无视朝廷的大军。”

    她看着若有所思的君渺渺,继续道:“刚才说的是世道现状,如今我们聊聊自己,聊聊你与我。”

    “凡人又如何,他们不过孱弱了些,我们就能仗着自己那点气力,将他们视若蝼蚁?那跟丛林中那些未开灵智的野兽何异?其实他们若是蝼蚁,我们也不过就是些大点的蝼蚁。”

    “沿着某一种可能,若是你我没有能够修行,我们能够认同修行者可以肆意打杀凡人这样的规则吗?我想没有谁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再小的个体都有它存在的价值,每一条生命都值得被尊重。”

    “说白了,那些如今还被一些修行者挂在嘴边的说辞,有它的历史背景,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他们已经站在了山上,自然想要维持住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尊严和优越。”

    “虽然艰难,并且极其艰难,但若是我们想到了这些,便去力所能及地做一点,哪怕就一点,是不是就能在某些还未成为修行者的人心中埋下一些种子,他们日后成为了修行者,是不是就能对凡人好些。如此往复,这个世道是不是就能慢慢好起来?”

    “我愿意去做这些,不为别的,只因为我觉得,这是对的!”

    说完,她不露痕迹地瞥了一眼陆琦,眼神里仿佛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该说的我可都说完了。

    陆琦冲她嘿嘿一笑,余芝只好又补了一句,“曾经我也与你一般念头,但云落点醒了我。若侥幸登高,当记得那些脚下的泥泞,想想能为这个世道做点什么,才不辜负这一番际遇。”

    君渺渺陷入沉思。

    陆琦和余芝默默看着。

    中军大帐中,符临看着云落,面色严肃。

    “我们的粮草已经快见底,必须要尽快决断了。”

    云落下意识地手指轻叩着桌面,脑中急速旋转起来,思量各种可能。

    一个凌家旧部不解道:“先前王巨君在此多日,粮草充足,为何突然就见了底了?”

    乌先生叹了口气,“这一点,我去查验过,也审问了一些俘虏。王巨君当初的军粮,都是朝廷通过隐秘渠道悄悄运送的,可不知为何,对方可能看破了我们的伪装,意识到了问题,于是中断了粮草供给。”

    “这可如何是好,军中无粮,那可是头等糟糕之事啊!”

    “你急什么,没看见小主公正在想办法嘛!”

    “就是,这么些年不见,咋变得这么咋呼,这点小事咱们当年见得还少吗?”

    几个凌家旧部议论纷纷。

    云落看向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的义军骨干们,“几位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原本以为就是来充数的义军骨干们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云落会直接问他们。

    这些人在那天热血上头,奉云落为主之后,回到大营冷静下来,心中渐渐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这义军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天了。

    原本的王巨君至少还跟他们有天然的亲近,不管是不是伪装,毕竟是一起起来的。

    如今这位小将军,小主公,可跟他们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而且在他掌权之后,那些凌家旧部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让这些人心头更是有些愤愤不平。

    所以这两天的议事,他们基本都一言不发。

    好在这一点,云落很敏锐地抓到了。

    别人或许没在意,向来观察入微的他可是看在了眼里。

    不过,这些义军骨干们最终支支吾吾地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云落并不在意,笑着道:“事发突然,大家没什么准备是正常的。粮草是军中关键,此事大家都回去琢磨一下,晚间我们再到此处议一议,届时大家畅所欲言,咱们拿个对策出来。”

    义军骨干们感激地看了云落一眼,心知云落是在给他们留面子。

    当众人退下,云落将乌先生和符临留了下来,然后将吴提的信从怀中掏出。

    “此事也需要拿出个应对来了。”

第三百零一章 林下月光如残雪

    为什么选择往往会很艰难?

    因为既然值得被纠结的,那必然是难以舍弃的。

    若只是单纯拎起利益来衡量,许多事情其实往往会简单些。

    一斤对八两,总有一头稍微多点少点。

    但人心中还有道德,还有理想,这些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东西,便让许多事情看起来不那么明了。

    乌先生缓缓道:“虽说我们如今已经取得了义军的控制权,但按照吴提的提议,我们也还是可以从中获得巨大利益的。”

    “不错,西北之地虽说如今多有残破,但实际上鲜卑铁骑并未整个吃下西北,许多城池他们还是没有攻下的。”符临附和道:“他们是骑兵,惯于野战,除开先前打了几个城池措手不及之外,剩下的城池据城固守,坚壁清野,以至于只要不是挡在他们去路上的,鲜卑铁骑大多都没碰。”

    乌先生的神色忧愁得就像是做了亏本买卖,忧心收成的掌柜,“若是不能尽快吃下这些城池,至少在东面连成一道防御线,等朝廷大军开到,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说不得要被困死在西北这点地界上。”

    云落就这么静静地听着,然后估摸着差不多了,截断话头道:“如此那我就写信回复了?”

    乌先生和符临一愣,“嗯......啊......好啊。”

    摆开笔墨,云落很快写好了一封书信。

    没有装起来,而是递给乌先生和符临,嘴上带着笑意,“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符临和乌先生连忙接过,扫眼一看。

    欣慰的大笑之声,久久回荡在大帐中。

    云落旋即差人去寻到吴提暂时驻军的地方,给他把信送去。

    信上只有一句话。

    “要么走人,要么开战。”

    吴提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信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细细感受,就能瞧出有一抹阴沉萦绕其上。

    他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样的答复。

    这句话透露出了许多意思,云落已经掌握了义军的领导权,或者义军话事人跟他的意见一致。

    同时,他们都很坚定,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早知如此,不如当初便率军突袭。

    他收起信纸,也就说说而已。

    这位云公子和陛下皇后的交情几乎世人皆知,自己又岂能不慎重再慎重。

    不过如今再慎重也需要有个决断了。

    只把人带回去,固然也算没有伤筋动骨。

    但新皇初立,四方封赏,安抚人心,训练新兵这一项一项的事情,哪样不需要钱财、粮草?

    北渊本就不算富庶,这海量的战利品若是能带回去,这些问题至少能解决一大半,又怎甘心轻易放弃!

    可那是云公子啊,是跟陛下相交生死,是和陛下皇后师出同门的云公子啊。

    吴提从怀中取出那个一直贴身放着的锦囊,举在手中望着。

    该是要打开的时候了。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锦囊,就像是一个认命的囚徒在等待一个判决。

    “国事为重。”

    吴提瞪大了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连这四个字的每一个笔划都细细瞧过,试图要从中读出些隐藏的意思来。

    但是他失败了。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

    他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失落,只是心中有些什么东西在悄悄破碎。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鲜卑铁骑的共主低声骂了一句,“xx的世

    道!”

    --------------------

    虎啸城往东,有一片群山密林。

    在这片山间林地中,有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在悄悄潜伏。

    没有军帐,每个人身上裹着一张毡子,凄冷地度过深秋寒峭的夜;

    没有生火,没有热食,每个人都只能从随身口袋里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就着水囊里冰冷的水,聊以果腹。

    如此艰苦,他们也并无太多埋怨。

    因为在这些人的中央,那个身影裹着跟他们一样的毡子,吃着跟他们一样的干粮。

    刘师古,现年五十一岁,锦宁刘家家主,锦宁州节度使。

    几日的奔波,给他的脸上罩上了一层疲态;

    原本修剪得十分得体的胡子也开始变得杂乱起来,给疲态之上又添了一丝邋遢。

    他靠坐在一颗树下,紧了紧身上的毡子,缓缓嚼着口中的干粮,尽力用唾液去中和它们,让它们变得更好下咽一些。

    不过当这些粗粝经过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嗓子时,那种不受控制的疼痛,还是让他眉头微皱。

    但也只是皱皱而已。

    他很清楚如今刘家所面临的情况,比起族血的存续,家族荣光的绵延,自己受这点苦,算得了啥。

    只好最终有个好结果,别说这几天,就是几个月,自己也能忍。

    他先看了看周边的刘家直系,不论老幼,都还算镇定,没有谁敢抱怨什么,挺好。

    再瞧一瞧遍布四周的自家私兵,此番若是成功,定当好好赏赐一番!

    一个身影无声穿过横七竖八的刘家私兵,来到刘师古身前,悄悄拿出一封信,双手捧到刘师古面前,低声道:“那边来信。”

    刘师古顿时坐直了身子,精神也微微抖擞了些。

    他不着痕迹地先瞄了一眼信封上的火漆,确认完好无损才拆开信纸一看,目光越发锐利。

    看完信,他低声道:“吩咐下去,现在开始,吃饱喝足,好好休息。晚间我们动身。”

    送信之人抱拳应下,无声退走。

    刘师古抬起头,看着头顶,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重新靠在树干之上,他静静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那声音,像是被擂响的战鼓。

    与此同时,赫连青山带着两万暴雪狼骑军和两万幽云州精锐在青木城下摆开了阵势。

    在他们的对面,青木城城门禁闭。

    城头上,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大端征北军。

    兴许是忌惮赫连青山惊人的个人武力,征北军的主帅和副帅,黄大兴和杜若言都只是偷偷在城墙上露了个头,便躲进了城楼中,遥控指挥。

    这一幕激起了下方北渊大军的哄笑。

    赫连青山冷哼一声,干脆命人找了把椅子出来,顺便拎了个茶壶茶杯,好整以暇地在青木城的门口,喝起了茶。

    趁着茶水还在冒着热气的当口,赫连青山笑着道:“不是挺威风吗?来我北渊,夺我城池,杀我同胞,如今却只敢窝在城里不出来了?”

    他吹了吹浮沫,轻嘬了一口,眼神中有着不加掩饰的鄙夷,“怎么?你们南朝人,属乌龟的不成?”

    这两句话,赫连青山都用上了真元,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

    北渊众将士自然是笑声震天,而城楼上的大端军士个个心头都有怒火蹿起,但无奈自家主帅一动不动,恍若未闻,自然也无人敢有异动。

    眼看对方不为所动,赫连青山也没了兴致,吩咐了十几个牙尖嘴利的,上前叫阵,自己默默喝着茶。

    草原汉子骂人的话,也不含糊。

    从城头将士,到征北军上下,都没逃过这些草原汉子的毒舌,言语极尽侮辱和嘲讽之能事。

    紧接着,又将“战火”烧到了南朝皇帝、后宫、百官、万民身上。

    编造着一个个的故事,让身后的同袍笑声阵阵,青木城头的将士们个个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

    有些征北军的军士目光不由瞥向城头的房间中,对二位大帅的沉默隐隐有些不满。

    此刻的黄大兴和杜若言却压根没有在乎那些轻飘飘的言语,而是趴在窗户上,悄悄看着城下的大军。

    为了防止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赫连青山有可能能够偷听到二人的谈话。

    对修行者能力有些吃不准的二人甚至还用上了纸笔交流。

    黄大兴写:后面部分的人逐渐开始散漫了,应该就是幽云州的队伍。

    杜若言写:是,紧跟在赫连身后的那些,穿着狼骑服饰的军士,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动过,应该没错。

    黄大兴写:看来狼骑的主力的确来了,赫连没耍花招。

    杜若言写:那最好,我们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原本在二人的计划中,他们就是要诱使暴雪狼骑军出城迎战,同时又不是立刻跟他们作战。

    会有一系列的手段之后,他们才会将征北军主力派出,跟赫连青山决战。

    只要顶住前期不崩,刘家暗藏的伏兵便会从幽云州军士的方向杀出,将幽云州军士冲垮。

    溃败的幽云州军队又会冲乱暴雪狼骑军的阵脚,在刘家和征北军一起的掩杀下,重创暴雪狼骑军北渊这支王牌骑兵。

    这一系列的关键就是,如何诱使赫连青山出城野战。

    没想到这位新晋的北渊大将军却直接在青木城下摆开了阵势,不知是托大还是真有信心。

    秋阳暖而不燥,从升起到落下,战斗始终没有打起来。

    赫连青山索性下令,就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当夜色悄然而至,青木城的大门缓缓拉开一丝。

    一队马蹄裹着棉布的骑兵悄悄出了城,朝着北渊的军营中摸去。

    临近军营时,猛地拉弓放箭,大喊着冲向大营。

    然后,他们连哨卫都没能突破,便被迅速射死了好些,仓皇而逃。

    瞬间惊醒的大营中,匆忙披甲的军士还没来得及冲出营帐,就有哨兵奔走高喊偷袭的敌人已经被打走了。

    营中将士又缓缓睡下,觉还没续上,就又有一波偷袭冲来。

    于是起床、无事、睡觉、又起床、又无事、又睡觉,如此折腾几遍过后,北渊大军怒了。

    这帮南朝鼠辈,白天龟缩不出,晚上又来偷偷摸摸,真是恼人至极!

    索性他们都不睡了,干脆穿起衣裳,披上甲胄,坐在床边就等着这帮鼠辈再来。

    然后,就没了动静。

    在困意和错愕中,来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青木城的大门猛地拉开,潮水般的大端将士迅速冲出。

    步兵结阵,弓弩、盾牌、长枪、刀斧,一样样、一层层,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骑兵上马,喂饱了的马,配好了的弓和刀,军容齐整地看着对面一片忙乱的军营。

    “杀啊!”

    黄大兴的怒吼响彻夜空,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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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问仙介绍:
破落巷里的孤儿,一边苟活,一边追寻身世之谜,推开修行者的大门,剑仙、杀手、沙场、庙堂,世间光怪陆离都粉墨登场,一切线索竟都隐隐指向那高坐帝位的伟岸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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