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军归来
不是每一个人都多谋善断,否则这也不会成为一样令人羡慕的本事。
毒辣的眼光,准确的时机把握,豁出一切的魄力,没有足够多的历练,是成不了的。
这玩意儿,看书能不能看出来?
能!
但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千百年出一个。
可惜自家这位老爷不是。
大管家看着惊慌失措的元枚,心中叹息。
转念一想,若能扛过此番,必然能有一番大长进,治沉疴用猛药,或许这也是老太爷的用意。
于是他轻声问道:“那老爷是要选择开门,还是选择顽抗呢?”
元枚以手掩面,闷出一句,“我不知道。”
大管家平静道:“这几日,老爷莫不是以为二皇子就只是将咱们府邸围起来就了事了吧?”
元枚放下手,面上全无方才的轻松,“是我大意了。”
“不是大意,而是老爷没有从根本上理清这件事情的脉络,只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见招拆招,那必然进退失据。”
大管家的话完全不是一个下人对主人该有的态度,但元枚却并无半点气愤,期盼地看着大管家,“那当下应该如何?”
“死守。”大管家用平静的语气讲出一个冰冷的事实,“别无他途。”
元枚望着院墙方向,似要穿透过去,瞧见外面的弯刀如林,飞箭如雨。
“老爷切莫心存侥幸。”
大管家又在他的心上狠狠补了一刀。
外面刘毅的声音忽然阴冷响起,“小元大人,我家殿下奉旨监国,殿下之意便如陛下旨意,莫非小元大人想要抗旨不遵?抑或是元家想要谋反不成!”
“放你娘的狗屁!”元枚忽然神情激动地冲到院墙边,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粗俗的辱骂,完全不似平日里那种温和风雅的做派。
刘毅面上一喜,沉声道:“那就请小元大人打开府门,我等也只是奉监国二皇子之意,前来探望老元大人,还望小元大人不要徒增了误会,到时候伤人伤己,悔之晚矣!”
“你在威胁我?”元枚似乎突然想起自己在长生城的地位,冷哼道。
可如今的刘毅另有倚仗,并无畏惧,
“如果小元大人喜欢,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小元大人可以配合一下。我刘毅可以保证,入府之后绝对秋毫无犯,只向老元大人致意之后便走。”
说得简单,元枚心头却沉重起来,元焘根本不在府中,你跟谁致意去!
元枚高喊道:“我元家世代簪缨,府门什么时候开轮不到你来说话!此门,不开!”
刘毅面现阴狠,厉声道:“小元大人最好考虑清楚,这一刻钟可马上就要到了!”
元枚看了一眼大管家,一咬牙,“我今天就要看看,你刘毅如何率众强攻我元府的!”
大管家微微点头,终于还是有些元家人骨子里的血性在。
刘毅闻言大怒,若平日里,他当然不敢这么做,但如今殿下大事在即,成王败寇之下,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大手一挥,“给我攻!”
身侧众多二皇子的护卫领命怒喝,爬墙的爬墙,撞门的撞门,竟真的对元府刀兵相向。
院墙之内,早早待命的家丁们拉开手中的弯弓,瞄向墙头,只等有人冒头便是一箭送去。
墙下还站着许多家丁,就等着那些漏网之鱼落地,便一涌而上,将其砍杀。
一刀一个,好不利落。
对方有些身手不凡的,元府这边也间杂着派了些影卫,以备不测。
大门那边,元家也早早备上了加固的门栓,同时有壮硕的家丁堵在门后,让刘毅派去撞
门的那些护卫们束手无策。
眼见自己纠集如此多的人手,情势仍旧渐渐落了下风,刘毅咬牙切齿地道:“元家果然心怀不轨,早有准备!”
他一把揪过刚才那个来送了信便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信使,“速去宫中通知殿下,请他派怯薛卫前来!”
当薛铭听了刘毅的回禀,一拳砸在桌上,元家果然有问题!
他在迅速写了一封手书,在上面盖上自己的印章,吩咐信使,“你持此手书,去找到宫禁统领,领一百怯薛卫,去交给刘毅。”
信使蓦地大喜,自己今天这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又是得钱又是被委以这般重任的,那可是怯薛卫啊!
虽说自己也算得上是二皇子的亲信,但还没有过这般经历。
他的神色被薛铭尽收眼中,“去吧!未来还有更好的事等着你,这是对你忠心的回报。”
信使高高兴兴而去,很快就尴尬地跑了回来。
“那个......殿下......他们不给派人。”
薛铭大怒,快步朝外走去,刚好撞见迎面而来的郁南。
郁南疑惑道:“殿下这是去哪儿?”
薛铭气冲冲地将刚才的事简单一说,郁南连忙道:“殿下,此刻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怯薛卫还是尽量不要得罪得好!”
薛铭猛地想起如今的关键,强压下怒火,愤愤道:“若非事态紧急,哪用得着去求着他们!”
郁南笑道:“殿下先去试试看,正好也就当试探一下怯薛卫的真实态度。至于兵马的事,这城里也还有城防大营啊。”
薛铭一拍脑袋,“对对对,瞧我这脑袋。”
他们都被刘毅下意识的想法给局限了,刘毅只是想要兵,又不是一定要怯薛卫。
“所以殿下先去吧,城防大营那边我先去看看可以拿主意的都谁在宫里。”
薛铭拍了拍郁南的肩膀,快步离去,郁南微微一笑,去往长生殿的偏殿群中。
自从那日有了猜测,黎华便干脆与温赤换了班,由他坐镇宫城,并且和温赤约定了信物,除此之外,只要不是渊皇下旨,温赤一定守好大营。
他好整以暇地泡了碗茶水,看着快步走来的薛铭。
方才明言拒绝了那个信使,他便知道有这一刻,但瞧见薛铭神色如常,黎华的眼神里还是有着些激赏,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原本在众人心中,陛下的四个儿子,老大勇武,老二谦和,老三狠辣,老四只是靠着大将军莫名其妙的宠爱地位超然,但在之前长生城的那场精彩表演之后,再无人敢轻视那位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靖王殿下,同时感慨着还是大将军眼光独到。
薛铭一步步走近,黎华在距离恰到好处时主动迎上,单膝跪地,“怯薛卫左卫长黎华参见监国二皇子。”
薛铭伸手一拂,手未至,真元先至,将黎华轻轻扶起,再拜不下去,他笑着道:“黎将军快快请起,您是怯薛卫的左卫长,何须行此大礼。”
示威么?黎华心里一动,并不想与薛铭过多纠缠,开门见山道:“殿下可是为方才的手书而来?”
直接得让薛铭都不由面露一丝尴尬,“额......不知方才的手书可是有什么问题,有的话请将军直言,毕竟军情紧急,不容耽搁。”
“手书倒没什么问题,我也确当派兵。”黎华斟酌着道
薛铭有些诧异,“既然没什么问题,将军又为何不派?”
黎华望着薛铭的双眼,“只是攻打的对象有些问题。”
薛铭眯起眼,“我既有权调动怯薛卫,难道还要在乎攻打对象?”
“按说是不用,可元家毕竟特殊。”黎华叹了
口气,“末将斗胆直说了吧,殿下以为您为何可以封禁百官于宫城,为何可以调动怯薛卫?”
“自然是父皇下旨,我奉命监国,代行君事!”
“这就对了,陛下的旨意是您可以调动怯薛卫的根源,但陛下的旨意中还说了由雍王和老元大人辅佐政事,您若对这二人刀兵相向,那就是在对抗陛下的旨意,您怎么能用陛下的旨意去对抗和破坏陛下的旨意呢?”
黎华恳切而有理有据的言辞让薛铭根本无从反驳,他只好沉默片刻,然后拱手道:“是我想得差了,将军见谅。”
“哪里哪里。末将直言,还望殿下勿怪。”
薛铭转身离去,黎华望着那个背影,心道:管你们打破头,别把我们扯进去就行。
怯薛卫没弄到,但好在郁南很快领着兵部的人来了,在薛铭的命令下,一队城防兵迅速扑向了元府。
训练有素的军队和单打独斗的护卫,若是人数相当来对决,只要对方没有修行者,单个武艺都要高于普通军士的这些护卫们必败无疑,因为他们没有配合。
战争讲究个人武勇,也更讲究整体。
所以,哪怕不是怯薛卫,只是城防兵的到来,都让元府的院墙内的众人压力猛增。
伤害不断出现,死亡不断增加,大门外,更是响起了猛烈的撞击声,让厚重的门框发出滞涩沙哑的声音。
大管家悄悄使了个眼色,两个影卫迅速离去,然后迅速回转,手中多了两个晕过去的人。
大管家伸手按住元枚想要站起的身影,“这等事,岂能由脏了老爷的手。甲五、甲六,你们二人去吧。”
两个影卫点点头,搭好两把梯子,各自拎着一人爬上院墙,露出个头来。
“刘毅!看清楚这是谁!你若不停止进攻,马祁大人的独子和刑部尚书亲儿子可就要因你而死了,你准备好承受他们的怒火了吗?”
说完,二人便迅速溜了下去,不给刘毅出手的机会。
刘毅面色阴沉如水,没想到那天让这俩人出面,却反被元府这般利用,若只是刑部尚书也就罢了,一个尚书他自己都得罪得起,更遑论殿下了,可还有马连山也在,他陷入了两难。
马祁,手握十二个头下军州的马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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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苍狼原了啊!”马祁用马鞭指着前方,同身旁的几个大贵族说道。
为了掩盖薛律死亡的真相,他们几人按照惯例每日安营扎寨后都会去往薛律的中军大帐中请安,此刻便是刚从摆着薛律尸体的大帐中走出。
“想当初出征之际,意气风发,觉得南朝君弱将熊,我大军马蹄所向,锦绣河山手到擒来,可如今,十余万儿郎埋骨他乡,咱们几个领着这些残兵败将,狼狈班师,再看着苍狼原,真的是物是人非啊!”一个大贵族附和道,神色满是感慨。
“这事儿啊,就怕回头看,想想那时的豪言壮语,还真是可笑啊。”又有一个大贵族感叹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
这时,一个中年汉子开口道:“行了,咱们都别在这儿伤春悲秋,叽叽歪歪了,不远处的长生城里,还有那么大一个饼等着咱们分呢!”
作为如今这座天下里为数不多知晓薛律真实情况的人,他们手握重兵直奔长生城,届时的北渊朝局,很明显将由他们说了算。
“格楞说得是,咱们还是朝前看吧!”马祁点点头。
格楞,六部王骑那位资历最老的实力最强的老王公的继承人,与这儿的每一个,都有底气平等对话。
他眯起眼,望向队伍即将开拔的方向,“打起精神吧,就快到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送你一口大锅
从长生城往南,五十里外,地势陡然拔高,一片连绵大山突兀地耸立,直直地插向天空,又或许它本就是被天上仙人从天空砸入大地。
群山如同一道遮风挡雨的屏障,呵护长生城的温暖和安静,又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碑,提醒着所有从南面来的人,前方是北渊权力的至高处,是草原财富的核心,是长生城。
从群山往南,便是那片极其宽阔的草原,苍狼原。
还剩下近二十万大军之中,主要来自于五家,皆是草原顶级的大贵族,比如六部王骑还剩下的五万兵马,比如马祁还剩下的四万兵马。
他们是不幸的,兴师动众,劳师远征,损兵折将不说,还几无劫掠所得。
原本吴提承诺将鲜卑铁骑的收获按照战功分配出来,随着他们将吴提抛弃在了殇阳关,这个承诺自然没人再去奢望。
但他们也可以说是幸运的,比起惨遭暴雪狼骑军灭族的那几支,比起几乎全军覆没的半数怯薛卫和皇族直属兵马,他们至少还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
更关键的是,还有无比宽阔的权力真空等着他们去抢占。
所以,越临近长生城,他们便越是兴奋。
在南朝境内衔尾追赶的征北军被吴提拦在了殇阳关下,既然再无后顾之忧,那就只看眼下之利。
庞大的队伍前行速度陡然加快,朝着连绵大山中,那条北渊曾经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开凿出来的宽阔官道行去。
原本这几位到了苍狼原之后,就有人提议各自行动,但被格楞的父亲,也就是六部王骑如今的话事人老王公明确阻止了。
阻止的理由就两点:
第一,陛下死了,别人还不知道陛下死了;
第二,长生城里的利益,若是各行其是,结局难说,不如抱团行动,有什么问题咱们几个商量着来,这样总能将外人拦在外边。
都不是傻子,一点就透。
众人心服之下便依旧各带一部分私兵组成中军,继续护着陛下銮驾前行。
一个大贵族骑在马上,看着险峻的大山,跟左右的盟友们道:“你们说,这山里不会有埋伏吧?”
另一个人不在乎地笑着道:“埋伏个屁,如今的北渊谁有那个胆子埋伏陛下。”
立刻又有附和声响起,“再说了,哪儿有兵马啊?他赫连青山吃饱了撑的这会儿跑来把我们一锅端了?还是那个脑袋被门夹了的吴提带着鲜卑铁骑来啊?”
马祁心中暗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啊,可惜大军之中人气太盛,气机紊乱,修行者若身处其中也无法探知外界,大家又不敢轻易让修行者离身,便只能倚仗斥候了。
他这么想着,马速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些。
但其余众人哈哈一笑,催马上前。
就在中军进山,缓缓走到中途之时,忽然似有滚雷之声响起,众人连忙抬头一看,两侧的山坡上,正有无数巨石挟着隆隆声势,滚落下来,速度越来越快!
糟糕!真有埋伏!
众人连忙扯动马头,前冲的前冲,后退的后退,左右闪避的闪避,井井有条的队伍迅速乱做一团。
一块巨石滚落,将一个躲闪不及的军士连人带马压成肉酱而去势不止,又从人群中一直碾过,压出一道惨不忍睹的血肉痕迹,直至撞上另一块石头才中止。
无数块巨石便是无数件惨事,场面瞬间血肉模糊,整个队伍被拦腰截成两段。
马祁等人顾不得那么多,死命前冲
,在私兵们的掩护下终于带着那硕大的銮驾冲了过去,将将处在前一段的末尾处。
他们不禁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堆成小山的巨石。
娘的,这一趟出征,被这样吓了两次了,都是些老胳膊老腿的,禁得起几吓啊?
众人连忙招呼已经过去的前军退回,结阵固守。
喊声刚起,“嘭嘭嘭”,便有弓弦之声破风响起。
巨石之后,是铺天盖地的羽箭,再度收割掉许多性命。
“结阵!结阵!”
“举盾!”
“保护大人!”
“隐蔽!”
乱七八糟的口号此起彼伏,各不相属的部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听各的,乱成了一锅粥,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
而被石头拦住的另一边,领头的大人物基本都被拦在了前面,没有人指挥,更是不堪。
有人转身想逃,有人想去清除路障,有人弯弓反击,东走西顾,狼奔豕突,有一种狼狈的热闹。
万幸的是,还有人坐镇。
后军之中,六部王骑的那位原本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老王公,猛地睁开双眼,冷冷道:“拦住逃兵,整顿军阵,组织反击,派人清除路障。”
四位一直守在马车侧帘旁边的骑手立刻沉声应下,骑马奔出。
只有恐惧能战胜恐惧。
在后军将领挥刀砍下了数十颗头颅之后,那些吓得四处逃窜的军士才止住了脚步。
箭雨之下,堵路的石头被缓缓搬开,一条通路渐渐出现。
正当整个队伍终于开始有点朝着稳定的方向恢复时,山坡上骤然响起了喧嚣的喊杀声,伴着声音而来的,是漫山遍野举着刀枪的军士。
后军的那辆马车上,车夫将车帘掀起,老王公眯着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当发现伏兵的重心真的是朝着銮驾时,老王公袖中的拳头猛地握紧。
前两天,他收到了一位故人的信,信上那位故人言辞恳切,但他还有些纠结,但如今看来,却是一件双赢之事啊。
他朝着马车夫招了招手,这位甘当马车夫的问天境修行者钻入马车,老王公附在他耳畔说了一句之后,他点头出去。
车帘放下,老王公缓缓捂住了耳朵,却依旧可以清晰听见那一声响彻整个战场的喊声,“陛下遇袭!速来救驾!陛下遇袭!速来救驾!”
正在竭力约束自己部曲,抵抗伏杀的几个大贵族面露惊愕,陛下早就死了,救哪门子驾!
马祁脑海中骤现一道灵光,也出声高喊着:“陛下遇袭了!陛下遇袭了!”
然后立刻让私兵们护着自己冲出战场。
其余几人看着马祁夺路而逃,心中一动,接连明白了过来,面露惊喜之色,吩咐私兵们高喊着陛下遇袭了陛下遇袭了,然后跟着马祁一起朝外冲去。
正在奋力接近銮驾的伏兵中,有两人带着面甲,面甲之下的面孔赫然正是厉兵山的头号猛将博尔忽。
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惊愕,老子明明还没靠近銮驾,陛下遇的哪门子刺?
因为马祁等人的撤离,博尔忽的面前陡然一空,他正好带着兵迅速冲向了銮驾。
在他的身旁,另一位覆着面甲的,正是那日二皇子书房中那个一锤定音的老人。
看上去垂垂老矣的他,名叫甄文和,乃是二皇子身旁的头号谋士,也是最强修行者。
他听见喊声,又
瞧着马祁等人的去向,眼神一凛,心头猛地一沉,糟了!莫不是?
正当他冲向銮驾,一个身影从銮驾中飞出,深深望了博尔忽和甄文和一眼,面露冷笑,飞速离去。
原本就隐隐觉得不对的甄文和如坠冰窟,他认得此人,那是陛下身旁的贴身太监,何公公。
博尔忽带着兵兴高采烈地冲入銮驾,瞧见一个人正安静地躺在软塌之上,身上只蒙着一层薄被。
博尔忽哈哈大笑,拔刀上前,“陛下,想不到吧!我们会这样见面。”
软塌之上的人无动于衷,博尔忽轻蔑道:“陛下还在等人来救驾?外面的那些人早抱头鼠窜了,不如跟我们好好聊聊?”
软塌之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博尔忽有些愤怒,“陛下,现在可不是摆架子的好时候!”
“他不是摆架子,而是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充满苦涩和无奈地响起在博尔忽的身旁。
博尔忽呆呆地看着走入銮驾中的甄文和,猛地转身,冲到软塌旁,伸出手,在薛律的鼻下一探,猛地跌坐在地!
甄文和看着博尔忽,“看来我们都被人给耍了。”
博尔忽掀开銮驾的帘子,看着外面自己带来的厉兵山兵马还在欢快地屠杀着那些没跑掉的军士,满地尸首和鲜血中,他忽然觉得异常的寒冷。
刘毅沉着脸,看着对面将破未破的元府,满心急躁,他还在等信,等二皇子下达攻击的指令。
二皇子沉着脸,看着眼前的地图,满心焦虑,他也在等信,等从苍狼原北面的山中传来的军报,否则他不能无端惹怒马祁。
那场看样子会决定日后北渊权力格局的战斗,军事上是以二皇子一系的完胜而告终。
厉兵山尽起剩余两万多精兵,埋伏于此,二皇子最终重创了班师的大军,斩首过万。
但是,他们得到了一具渊皇的尸体,于是从政治上,完败。
而战争,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
数个时辰之后,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飞快地传入然后传遍了长生城。
渊皇大军南征失败,二皇子派人于苍狼原伏击了班师回城的渊皇陛下,陛下遇袭身亡。
虽然立刻有人站出来试图说点不一样的真相,但架不住悠悠众口,二皇子弑君迅速成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长生殿中,薛铭一掌击碎了面前厚实的书桌,齑粉升腾中,是一张扭曲狰狞的面容;
长歌纵酒的薛雍挥退了歌舞,嚎啕大哭;
元府外,刘毅左右为难,元府中,衣衫尽湿的元枚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走。
饮马城外,一支队伍出了城,队伍的中间是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一老一少。
老人摸着少年的头,慈祥道:“阿史那思齐,就要去长生城了,怕不怕?”
少年很干脆地摇着头,“草原上高贵的狼无所畏惧。”
老人笑了笑,“对,不要怕,那些人没什么好怕的。男人,自己强大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云落在此,一定会认得,老人正是当初点醒他的那个神秘人。
但他不认得,三十多年前,有一狼一狐,威震草原,无人敢撄其锋。
只是后来,狼隐狐藏,便只剩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在那些年轻人不爱听的絮絮叨叨中,还聊着他们的传说。
狐狸名叫元焘,三朝顾命,荣华富贵至极;
苍狼,正是此刻安坐马车上的老人,阿史那伊利。
第二百七十五章 拨云见日乘势起
能够从纷繁的乱局中厘清思路,是一种本事,一种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必备的本事。
这种本事,薛铭一直以为自己拥有,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自己好像还差点。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夺权弑父的罪名,让他有些方寸大乱。
按道理说,以北渊传统,这并不是什么多么了不得的罪过,过去比这更血淋淋的政变也不是没有过,但关键这并不是薛铭想要的。
因为一场神迹,和一场屠杀,如今的薛家皇权如日中天。
若是重回过去兵强者王的老路,那他这个渊皇又免不了多年征伐,才可能坐稳王座。
所以他想要的是,挟持薛律,逼其退位,然后安稳而完整地接过薛律手上已经大大加强的皇权。
这也是那场伏杀最根本的意图。
当然,若是薛律意外驾崩,他也是喜闻乐见的,但这个人无论如何不该是他自己。
他能够安稳拥有如今监国皇子的地位,是因为薛律的旨意,由此,他也能在薛律身故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占据接替大位的最佳顺序,而不是按照有人所说的从亲王到皇子这个顺序。
但若是他将薛律弑杀,那这个顺序便不复存在了,如同那天黎华所说的道理,你不能一边打着薛律的旗号,一边又将薛律杀了。
想到这儿,薛铭便愈加烦躁,一个身影匆匆走进,拱手道:“殿下。”
“出去!别来烦我!”
“看来殿下的确很心烦。”来人不仅没走,反而跟他搭起了话。
薛铭扭头一看,“哦,是郁兄啊,找地方坐吧。”
郁南站在原地,“殿下此刻还有什么好烦的呢?”
薛铭摇摇头,“你不懂。”
“殿下圣心如渊,郁南的确不敢妄测。但郁南知道,此刻却是拖不得了。”
薛铭双眉一挑,“说下去。”
郁南开头便是个问题,“殿下相信甄先生和博尔忽吗?”
“相信。”
“既然相信,您认为他们会违背您的意愿,弑杀了陛下吗?”
“自然不会,可刀剑无眼......”薛铭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面色陡然一变,“你是说?”
是啊,刀剑无眼,可位于数十万大军守护核心的銮驾,有可能被那无眼的刀剑伤到吗?
答案一定是不可能。
郁南点点头,沉声道:“陛下不是被他们杀死的,而是被其余人杀死了,栽赃到我们头上的。”
薛铭猛地走到郁南的面前,“那我们还不赶紧......”
没等薛铭说完,郁南就苦笑着截断了薛铭的话头,“殿下觉得有可能吗?”
薛铭刚刚有些兴奋的神色转瞬黯淡,叹息道:“的确已经不可能了,这悠悠众口早已将一个弑君的帽子牢牢戴在了我的头上。”
“但这并不是最紧要的。”郁南眉头重新紧锁着,他看着薛铭立刻望来的疑惑眼神,心里叹息这个看似最像薛律的二皇子,比起他父亲的权谋水平来,简直差了不是一个档次。
不过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殿下想想,难道那些人就只是想要简单地嫁祸给您而已?就算罪名坐实,渊皇已然驾崩,谁来惩罚您呢?”
薛铭这下倒不笨,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还想要进城夺权?”
“殿下别忘了,二十万大军,只是击溃,而不是剿灭,甄先生和博尔忽真正剿杀的,最多不过两万人而已。那剩下的十几万大军如果是要各自回到各自的领地,那先前又何苦跑到苍狼原去?”
郁南继续道:“原本我们以为是陛下在军中压阵,故而这些人都得回转,如今看来,陛下到底驾崩于何时都未可知,或许这帮人打的算盘本来就是来长生城里抢权的!”
一番透彻的分析,瞬间让薛铭拨云见日,不得不说这位大端的豫章麒麟真的是腹中有货,推论已无限接近于真相。
薛铭急切地把住郁南的肩膀,“那如今计将安出?”
望着薛铭的双眼,郁南的神色坚定,“殿下只
需做你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郁南坚定地点点头,“百官还在宫禁,还未得到消息,控制左右丞相,同时以依附殿下的官员为基础控制百官,掌管朝局。”
“控制或者至少让怯薛卫保持中立。”
“接管城防大营,将不属于我们的人马抵御在长生城外。”
“将雍王和元焘请出,以监国身份直接登基,抢占大义名分。”
“再让厉兵山和寝甲沙海合兵一处,同时下旨招降,分而化之,若是对方执意反抗,镇杀之!”
郁南的话带着热腾腾的杀气,让薛铭都不禁有些心颤。
他来回踱着步子,“左右丞相可未必那么容易就范。”
“那就逼他们就范!”郁南斩钉截铁。
片刻之后的长生殿中,郁南看着匆匆赶来的左丞相博彦和右丞相韩柏,眼神黯然,面露悲痛,“二位丞相,父皇......驾崩了!”
因为一直被层层护卫隔离在偏殿群中,那个几乎已经传遍了长生城的消息,竟还没有传入他们的耳中。
于是二人面上,第一时间便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骇,那是内心最直接的情绪。
但终究是久历宦海之人,二人几乎是一瞬之后便明白过来,逝者已矣,新人才是当下应该考虑的事情。
如此想来,二皇子此刻将自己二人找来,意思就很明白了。
所以,他们需要装傻。
在薛铭的错愕中,博彦和韩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风度,情义之真切,叫人简直不忍打断。
薛铭嘴角抽搐道:“二位,会不会太过了些?”
韩柏擦了把鼻涕,“陛下英明神武,光辉堪比旭日,如今英年早逝,于微臣而言,实如天崩,顿觉天地皆暗,日月无光。”
左丞相博彦也抹了一把纵横的老泪,“右丞相说得对啊!”
韩柏悄悄瞥了一眼博彦,心道你这连台词都懒得想,也太敷衍了吧!
他跪伏在地,“请殿下恩准,臣立刻回府沐浴,带领阖府上下,为陛下斋戒守灵三日。”
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吧,薛铭心中暗笑,也蹲下来,悲痛道:“丞相能想到的事,我这个父皇的儿子岂能想不到,放心,不必劳烦右相奔波,我已经命人去往府中通知。同时,为防止大端奸细趁乱生事,已命人将二位丞相的府邸牢牢保护起来,保准一个贼人都进不去。”
看着韩柏和博彦表情微微一滞,薛铭低声道:“我有一事,还请二位丞相相助。”
韩柏颓丧地坐在地上,看着薛铭,“微臣还有得选吗?”
博彦苦笑一声,二皇子这招的确妙绝,当日强行将百官封禁在宫中,耳目尽断,一旦有事发生,百官只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而已。
至于那种不在乎家人亲族的,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个?
再说了,二皇子也姓薛不是,说不定又是一场富贵呢?
既然没得选,二人的心思也就开始悄悄转变。
余下百官中,投靠二皇子的人本就不少,再加上三皇子阵营中的一部分,就已经能够掌握不少的话语权。
随着二位丞相的投靠,那部分保持中立的也渐渐随波逐流。
即使大皇子的嫡系有愤愤不平,但也架不住这势大,只好将有些想法和阴谋深埋心间。
至于心向那位远在幽云州的靖王的,似乎明面上并没有人。
搞定了百官,接下来便轮到城防大营和雍王与元家这三件事了。
元家那边,因为苍狼原山中的那场伏击,马连山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刘毅可以放手去做了;
薛铭的原意是由他去拜访雍王,但郁南劝住了他,理由也很简单,若是殿下亲去,一旦不成便再无回转余地,不如由他先去,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他回来商量之后,殿下还可有所准备地再去。
薛铭同意了他的说法,亲自去兵部和主管城防的几
位统领那边协调守城之事。
郁南持着薛铭的手书,出了宫门,去往雍王府。
路过大门紧闭的靖王府,郁南心头叹息,因为那位白衣剑仙的存在,这本该最先被针对的靖王府,却成了一个不敢触碰的禁地。
来到雍王府门前,递上门帖,很快被人引进了府中。
约莫半个时辰后,郁南神色平静地又出了雍王府,再度入宫。
在雍王府几条街之外,宽阔豪奢的元府一片鸡飞狗跳。
得了薛铭明确指令的刘毅指挥城防大营的军士轰开了元府的大门,并不在意马连山和史有德的死活。
但元家人却不得不在意,拿出来当个人质,去赌刘毅敢不敢赌,这还可以,但要说真不管这两个原本无辜人的死活,元枚还真做不出这种事来。
所以,事情的演变就是这么有趣。
元枚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被大管家牢牢按住,“老爷,这是家,是你最后的底线,还能往哪儿躲?”
好在元家声威卓著,刘毅接到的命令也不是来抄家灭族的,城防兵进府之后,出了搜查得鸡飞狗跳之外,也不敢干那些烧杀掳掠之事。
剩下的影卫和家丁们手持兵刃牢牢护在元枚周围,心有余而力不足。
毕竟只是一家的护卫,哪里能真正跟朝廷军队相提并论。
当然,有没有更深的隐藏和考量,那就不知道了。
元家阖府上下都被驱赶到了主厅前宽阔的院子中,嘈杂惊惶如末日。
刘毅原本开心的脸又变得阴沉了起来,因为他没找到元焘。
他走到元枚的面前,影卫们瞬间握紧了刀,刘毅看了看身后披坚持锐的城防营,冷笑着看向元枚,“小元大人,还要负隅顽抗?打打杀杀,误伤了那些莺莺燕燕就不好了。”
元枚瞥了一眼身后数量不少的女眷、老幼,“退下吧。”
老管家眼观鼻鼻观心,无动于衷。
于是那些影卫和家丁们都无奈退下,守在一旁。
刘毅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元枚,“小元大人,令尊不是病了吗?”
元枚闭口不言。
“我再问一遍,老元大人在哪儿去了?”
元枚无动于衷。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元枚的脸上,清晰的指印带着半边脸颊瞬间肿起。
刘毅一字一句的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形势!”
元枚伸手擦了擦嘴角,看着手上猩红的血迹,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毅。
“怎么?觉得奇怪?在长生城居然有人敢抽你耳光?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不说出老元大人的下落,我不止打你,我还要杀人!”
刘毅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发,将她扯到元枚身前,“我数三声,你要不说,我一刀砍了她!一!”
元枚认得,这是一个旁支侄女,平素里除了仰仗元家权势,张扬富贵了些,也没干过什么出格之事。
他不禁求助似地扭头看向一直站在身旁的大管家,大管家却仿若一尊雕像,对元枚的眼神视而不见。
女子吓得浑身发抖,哭嚎道:“老爷救我!老爷救我,我还不想死啊!”
“二!”刘毅又是一声冷喝。
女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声嘶力竭地嚎啕着,“老爷......救救我!我才十八,我还不想死啊!”
元枚的手不禁跟着一起颤抖,同样止不住抽搐的还有嘴角和眼角。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三!”
刘毅一声断喝,寒光闪过,女子的头颅滚落,鲜血甚至飞溅到了元枚的脸颊。
一片惊惶的尖叫声中,刘毅又拖过一个女子来,狞笑着看向元枚,“小元大人,如果你一直不开口,她们可都会因你而死啊?”
元枚死死咬着嘴唇,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
远处的一座高楼屋顶,有两个人并肩站着。
一个白衣似仙,一个身着萨满神袍。
杨清看着敕勒,“你不管管?”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如何守护人心
站得高,看得远。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站得太高,看得太远,难免注意不到脚下低处的人间疾苦,悲欢离合。
在杨清的心中,北渊国教大萨满敕勒就是属于这种站得太高的人。
尤其是当敕勒用摇头回答他的问题时,杨清就更是这样觉得。
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当年的凌大哥是多么难得。
他面无表情地道:“那如果我出手呢?”
敕勒同样不动声色,“当初你说过,只要别人不以境界压人,你便不管,希望你遵守承诺,尤其是在北渊,在长生城里。”
“你在威胁我?”杨清身上顿时有冲天剑气凝若实质,悬而不发。
敕勒摇摇头,“不敢。”
可那表情分明就写着,这还用问?
杨清冷哼一声,“这天下可有比长生城更好的城?”
敕勒平静道:“天京城。”
对他这等地位的人,承认别人的好这点基本修养还是有的。
“那你可知道天京城为什么比长生城更好?”杨清嘴角翘起,像是一个等待猎物上钩的猎人。
敕勒想了想,“愿闻其详。”
“知道长安吗?”杨清问道。
“长安剑仙?知道。好像天榜排名就在白衣剑仙之前一位。”
敕勒的语气依旧平静,平静地回了杨清羚羊挂角、无可抵挡的一剑。
向来孤傲的杨清眉毛一挑,竟也不气恼,“那你知道长安这一脉的根脚吗?”
这下轮到敕勒好奇了,因为不会有谁会对一位天榜高手的根脚无动于衷。
杨清嘴角一弯,“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
“我走了。”敕勒作势转身。
“多大人了,还玩这些。我们聊点实际的。”杨清连忙挽留。
不得不说,跟邹荷在一起之后,杨清的情绪的确丰富了许多,连带着语言也多了起来。
“长安的根脚属于人家的隐秘我怎么好乱说。不过他之前跟我说过一个事,倒跟我们此刻聊得问题有点关系。”
杨清看着重新站住的敕勒,“那是在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他还只叫长安,而不叫长安剑仙,我也只是凌大哥的贴身亲卫。凌大哥你知道吧?”
敕勒点点头,心道这个白衣剑仙如今怎么这般磨叽。
“幸好你知道,否则我就要拔剑砍你了。”杨清继续道:“那晚,我和他在天京城外的一座山头,看着脚下的天京城中,熙熙攘攘,人人喜乐安康。我就感慨了一句,等到改朝换代,就又是一片生灵涂炭,这等繁华恐怕得需要时日恢复了。”
“长安却说,天京城之所以能成为人人向往的天京城,就是因为他的平安和繁华,住在这里,你只要遵守秩序,就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有天降横祸,满城残破,满目疮痍,一生奋斗毁于一旦。”
敕勒眉头皱起,“难!”
“当然难!”杨清没有反驳,“我当时就说了,即使改朝换代时,能够侥幸避免战火,但平日里,一座城池间的肮脏还少了吗?更何况一朝国都,多少政争,多少兵变,那便是多少惨事,多少冤魂。”
敕勒颔首赞同。
“你猜长安怎么说?”杨清眉眼带笑。
敕勒顿觉不妙,但依旧询问了一句答案。
杨清道:“他说,那就是他们的职责,让无辜的人免遭波及,让无谓的杀戮不得降临在平民之身,在政事和军事范围之外,让长生城真正长治久安。人虽然会像田里的麦子,割了
一茬又一茬,但人心不会,他要守护的,就是那颗安稳的人心。然后我问他凭啥,他说凭他手中的剑。”
敕勒沉默不语。
杨清继续道:“后来回了军中,我就跟他们说了这事,杨灏嗤之以鼻,说长安越俎代庖,毫无资格,实属该杀;秦大哥沉吟着摇了摇头,说这种善恶观太朴素太直接,想得容易做起来太难,而且很容易做错。”
两个判断都听得敕勒不禁点头,毕竟这都是当年风云人物的判断,杨灏如今还正是南朝的皇帝。
“但是,凌大哥却击节赞叹,敢想而不敢为,终困牢笼,能立此宏愿,并一脉践行,非有大智大勇者不能行也!”
话音一落,敕勒神色古怪地看着他,轻叹道:“也真难为你了,兜这么大圈子。罢了,事情我还要好好想想,但这回卖你一个面子。”
“那谢谢了。”杨清难得地拱手致谢,敕勒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元府的院子中,两个死不瞑目的人头在地上滚动,吓得元府众人噤若寒蝉。
向来清贵无忧的元枚心痛如刀绞,死死咬住牙关,但仍旧守住元焘离去时的交待。
刘毅正举着刀,要砍下第三个人头,一直站在元枚身旁无动于衷的大管家心中暗叹,脚尖微动,但迅速收回。
一个人影悄然降落在院中,轻声道:“此事到此为止。”
“你他娘的谁......”刘毅不耐烦地抬起头,脸上血色迅速退去,连忙将手中刀一扔,跪在地上,颤声道:“刘毅拜见大萨满。”
乒乒乓乓,所有的兵刃都被放在了地上,院中不论敌我,乌泱泱跪倒一大片。
敕勒平静道:“元家之事,元焘直系可任凭你处置,这属于政事,我不管,但其余人等,于事无补,不得滥杀。”
刘毅哪里还敢多话,连忙应下。
元府众人劫后余生,也赶紧称颂大萨满慈悲。
刘毅一抬头,敕勒已经消失不见,但既然大萨满已经发了话,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胡来,只好将元家其余人等驱赶至后院,将元家直系关在主厅中,派遣城防兵层层死守,顺便将马连山和史有德也抢了过来,仍不放心的他又写了封手书,让人送到皇宫,交给二皇子。
他搓搓脸,居然惊动了那位,这下可麻烦了。
敕勒回到房顶,看着杨清,“你还没走?”
杨清耸了耸肩,“话还没说完,急什么。”
敕勒没有说话,那表情仿佛在说我跟你很熟吗?我们俩有什么好聊的。
“我想,我大致明白了你为什么会帮助薛律对付薛征了。”
杨清再开口,就是一道惊雷。
敕勒眼角一条,等着他的下文。
但杨清却没直接说,而是问道:“如今薛律也死了,你该怎么办?”
“北渊还会再有一个渊皇,这不是我该担心的事,也不是你操心的事。”敕勒淡淡道。
杨清笑了,那笑容十分欠揍,“可是新的渊皇还能如薛律一般威望无二,一统河山吗?”
敕勒转身。
杨清忽然严肃道:“大战之后,天下一统;息兵止戈,相安无事。两种和平,你之前选了前者,这一次为什么不选一次后者?”
敕勒脚下顿了顿,然后径直离去。
杨清摇头晃脑地回味一番,觉得自己今夜的表现还可以,高高兴兴地回了靖王府。
靖王府中,随荷终于出关了,要说天才就是天才,闭关月余,先前停滞了一年的修行境界竟然扶摇直上,直接跨过了整整一个凝元
境的大境界,堪堪站在了神意境的边缘。
这般成就,给她的小姨邹荷高兴得不行,赶紧吩咐人给她备上了许多珍贵美味的零食。
此刻的随荷,就正集中精力对付着面前的小山,有近一个月的量打底,今日多吃点不妨事。
杨清缓步走入主厅,崔雉起身,邹荷迎上,“怎么样?”
杨清简单说了结果,然后道:“元家那边也就只能那样了,毕竟敕勒总不能直接护下元家。救下元家大多数人,也足够偿还那次元焘出手相助的恩情了。”
邹荷点点头,“你说元焘到底跑哪儿去了?”
“别问我,这事儿不是我擅长的。”杨清连忙摆手,换来邹荷一个大大的白眼。
崔雉道:“定然是出去寻找破局的机会去了。”
“可元家已经被围了好几天了啊,这么说他早就离去了?”邹荷深蹙着眉头,忽然震惊道:“就是说,他早就知道薛律死了?也就是说,薛律早就死了?”
崔雉也猛地一惊,两个女人开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百无聊赖的杨清只好偷偷走过去,不露痕迹地偷吃着随荷的零食。
四人其乐融融,和谐安宁,拳头就是这乱世的底气。
当晚,一只信鸽便振翅从靖王府中飞出。
而皇宫之中,薛铭终于完全接手了城防大营,安心地回了长生殿。
早早等在殿中的郁南快步上前,看着薛铭询问的神色,兴奋地点了点头。
薛铭高兴地挥了挥拳头,在座位上坐下,“五爷爷具体怎么说的?”
郁南道:“雍王在家中甚是伤感,甚至已经穿上了麻衣孝服,起初见了我还将我往外撵,口中还破口大骂,随即我极力为殿下开解,终于赢得了雍王的认同,他也对那些逆臣深恶痛绝,便决定拥戴殿下登基,同时他还建议殿下登基的事情拖不得,越快越好。”
薛铭深以为然,“若不是的确需要准备,我真想明日便举行大典。”
“殿下明日还需去跟黎华和温赤二位卫长将军交涉,准备的事就交给我吧。”郁南主动揽起了重担,让薛铭十分感动,同时感觉自己的手下真缺这样一位干才。
他起身拍着郁南的肩膀,“郁兄,等我登基,定许你天大的荣华富贵。”
郁南微微摇头,“丧家之犬,有一栖身之地足以,不敢奢望。”
说话间,外面一个信使走入,将刘毅的手书交给薛铭。
“元焘跑了。”
刚打开手书看了一眼,薛铭便看着郁南,说了这句,他的神色不由紧张了起来,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可不想出什么纰漏。
郁南也是一惊,站在原地皱眉沉思。
“大萨满也出现了。”
薛铭将手书递给郁南,自己两手撑着头,烦躁地揉着眉心。
郁南连忙接过一看,神色愈发严峻,但随后,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
“殿下,我觉得大萨满并无别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允许我们自行处理元家直系,咱们不能患得患失,自乱阵脚。”
薛铭的手转向太阳穴,沉默不语。
夜色中,有三支军队从不同方向接近了长生城。
南征大军的残部在那场伏杀后重新集结在一起,缓缓前行;
厉兵山的兵马,选择了另一个方向,来到了另一处城门外;
北门之外,从寝甲沙海南下的兵马在薛锐的亲自率领下,也终于抵达了长生城。
一场乱局似乎即将迎来最大的**,也将彻底落下帷幕。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飞鸿无影君渺渺
硝烟由浓转淡,直至只剩一丝缥缈。
浓浓的战火味道还依旧弥漫在空气中,那是尸体的焦臭、血液的腥气以及各种气味的混杂。
甚至似乎连曾经发生在这儿的那些怒吼和惨嚎都凝若实质,依旧回荡在人们的耳畔。
慕容承和崔贤一左一右,跟在裴镇的身旁,走过战场。
三人的脸上都无太多喜色,慕容承默默道:“裴家和穆家见势不妙已经逃走了,据说是去了寝甲城,跟踪的人今天或许就能传回消息。”
“南面的包守义也逃了,丢下族人一个人带着卫队逃向了厉兵山,谁知却在半路上被自家护卫黑吃黑,死得挺惨。”
裴镇看着慕容承,“我想问你个问题。”
慕容承肃手恭敬道:“殿下请讲。”
“这次整合幽云州,我原本的那些兵马几乎都没怎么出力,你就凭借你麾下的那些兵马,不仅摧枯拉朽地轻松横扫这三家小于越,而且在黑水河将意图乘火打劫的刘家数万兵马死死拦住。有此实力,先前为何一直放任局势?”
慕容承笑了笑,“殿下其实心中早有答案了吧?”
裴镇点点头,“但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慕容承叹了口气,“幽云州在北渊十三个甲字州中,地势不算广,甚至可以说很小,但很富,排进前五轻而易举,我自己估算过,坐四望三应该是个合理的名次。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任何一个完整拥有了幽云州的人,都不会满足于自己手上的地盘,都会如锦宁刘家一般,伺机扩张。”
“所以,我需要藏拙,我需要告诉所有人,我慕容承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心气,堪堪守住幽云州大半地盘就已经吃力得很了。”
裴镇平静道:“那你此番为何又愿意彻底暴露自己庞大的实力了呢?”
“因为殿下。”慕容承恭敬道。
“哎!”裴镇抹了把脸,“所以,你们还是想劝我回去争那个位子?”
若非是有了更大的可能,慕容承又何需一改多年隐忍,倾力相助呢?
“那本就该是殿下的。”慕容承言语中有些愤愤不平,当然这是伪装,他和裴镇都心知肚明的伪装,但身为臣子的,需要这些外放的姿态。
崔贤也开口道:“这也是小姐一直以来的愿望。”
裴镇看着地上的残破衣衫,断裂刀箭,沉默不语。
不远处,正有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看似缓慢又极其迅疾地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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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能不能先别纠结这些了,咱们好好想想这圣血传承怎么办吧!”
木叶山巅的神宫中,平康使没好气地道。
木叶三使名义上的头领昭穆使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还怨我们?”
平康使无奈道:“那你们治我的罪吧,我哪儿能算到圣子居然如此莽撞,竟在没有我等命令的前提下,动用牵机傀儡令,试图杀害靖王,以至于我们万般谋划尽皆落空。”
义阳使不解道:“圣子一向还算谨守本分,行事何至于悖逆至此?”
平康使一哂,“谁知道呢!兴许是暗中投靠了某位皇子,眼见靖王在幽云州势大难制,便想提前动手呗!”
昭穆使深深地看了平康使一眼,悠悠道:“咱们木叶山中人,只尊渊皇,不得卷入俗世权力争斗,这是铁律,谁敢违背?”
“所以啊,圣子这不就倒了大霉了嘛!”平康使看向昭穆使,“哎我说,你这像是话里有话啊,我身为木叶三使之一,会做那种蠢事吗?你要愿意,我可以立刻以毕生修为立誓,向木叶山列祖列
宗起誓,我未来绝不会跟某一位皇子有什么瓜葛。”
昭穆使心中有些疑惑,这平康使跟二皇子之间的纠葛是有铁证的,他和陛下都知晓,只是不是治罪之机,这才隐忍不发,如今他却敢立此毒誓,当真转性了不成?
义阳使叹了口气,“就说一说,你当什么真啊,只是如今牵机傀儡令丢失,我们如何跟陛下交待?圣子和圣女还未诞下血脉,圣血传承又该如何操作?这才是大事。”
平康使一拍大腿,“兜兜转转,这不又回来了嘛。我刚就说先讨论大事啊!”
“本次的血脉是在圣子身上,但如今圣子死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启动影子了。”昭穆使沉声道。
“的确,否则圣血传承可真就断绝了。”
“事不宜迟,我建议立即让影子转正,并和圣女完婚。”
义阳使和平康使也立即附和道。
“不急。”昭穆使老迈的脸上生出一丝决绝,“既然圣子已经身陨,我提议将此任圣女也废去,新选一位圣女,让其和影子一起延续圣血传承。”
“我反对!”平康使第一个跳了出来,“如此做法,圣子圣女皆仓促选取,修行境界全无,恐将有损圣血之高贵,不利于后续传承。”
义阳使也为难道:“这或许有些不合适吧,此任影子也是男子,正好跟圣女般配,不符合废除圣女的条件。何况一时间,我们上哪儿找一个新圣女去,还要观其心性,培养其对木叶山使命的认同。”
昭穆使叹了口气,“可圣女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这么些年早已认定了皇甫烨,如今又要让其与其余陌生男子结合,这合适吗?”
“身为我木叶山圣女,难道这点觉悟都没有?连大我小我之分都不懂?大局为重,奉献一下又能如何?能挽救木叶山圣血传承,她应该觉得自豪才是!”
平康使的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让义阳使也不禁点头附和,毕竟在单纯的义阳使的心中,木叶山的利益高高在上,高于一切,甚至真的高于他的生命。
昭穆使心中恼怒,这义阳使向来单纯好骗,每每被平康使利用而不自知,真是可悲!
原本平康使犯下此等大错,昭穆使完全可以迫其就范,但如今却是不行了。
他叹了口气,“既如此,此事容后再议。陛下驾崩了。”
平康使得意地朝后一仰,哼,你个老头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知道?想借此机会把你那个宝贝徒弟解脱了,想得美!
那个君渺渺,胆敢给我甩脸色,我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等等,老头刚才说的什么?
陛下?驾崩了?
平康使惊得陡然站起,面上有着难以抑制的轻松和喜色。
他从来不担心在木叶山内部会被如何,只是忧虑陛下那边,毕竟此事乃是陛下尽心谋划的,若是陛下将责任都记在自己头上,恐怕自己这个平康使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如今却突然听到陛下驾崩了的消息,让他如何不开心!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尤其是义阳使看着自己的眼神尤其不对。
他迅速换上悲痛之色,“陛下春秋正盛,为何突然驾崩?”
转换话题不在乎生硬与否,只在乎话题能不能吸引注意力,显然平康使又成功了。
义阳使也和他一样殷切地等着昭穆使的答案。
昭穆使缓缓道:“根据我们的渠道说是八骏中的骅骝和盗骊刺杀了他。但现在外界无人承认此事。”
“八骏?”义阳使眉头一皱,“你说是雁惊寒我还相信,八骏能打的都死光了,就剩几个知命境的,就能刺杀陛下?这分
明是有人栽赃嘛!”
平康使摩挲着下巴,开始思量其中的关节。
一时间,大殿中陷入了沉寂。
木叶山,一年四季,无时无刻都有无边落木萧萧下,据说那只是因为开创薛家王朝的那位太祖喜欢看落叶而已。
这也是北渊奇景之一,只是能欣赏到的极少。
当天夜里,君渺渺一身白衣,立在木叶山的山头。
片片飘零的叶在她的身上寻到了归宿,栖息在头顶、肩上和心间。
心间,飘零的是身世。
昭穆使悄然出现,走到她的身旁,“听说过司妙妙吗?”
君渺渺缓缓摇头,虽然名字跟自己很像,但的确没有听说过。
“她曾经和你一样,是木叶山的圣女......”
落叶的萧萧声中,昭穆使低沉黯然的声音缓缓流淌,讲述着司妙妙被人刻意掩埋起的传奇一生。
“历任圣女身上所种的追踪符,必须木叶三使三人合力才能解开,缺一人都不可。但司妙妙却真的就此飞鸿无影。据传她掌握了一种可以破解这种追踪符的心法,同时还拥有着曾经木叶山的三样至宝。”
“你有七天的时间,为自己活一回也好,赌一把运气也罢,若就此成了司妙妙第二,那是你的本事和福分,若被抓了回来,那也是你的命数。”
“我也不知道她躲到了哪里,只知道一个传说中的名字,雁丘。”
“为什么?”君渺渺看着传授自己修行多年的师父,有两行清泪被风吹落。
“知道影子吗?”
君渺渺摇着头,晶莹的泪珠四散洒落。
“为了保证圣血传承不出意外,每一任承袭上代血脉的圣子或是圣女都会在产下继任者之后,悄悄再生下一个,留在木叶山中,隐姓埋名。一旦有了意外,比如此番皇甫烨意外身亡,那影子就将走向台前,延续血脉。但那是极少的情况,更多的情况是为了保障圣血的高贵,在继任者再产下血脉之后,之前的影子就会被悄悄处死,无声来,无声去。”
君渺渺不由打了个寒颤,昭穆使平静的语气背后,是多少残忍的故事。
她甚至都还没想到,自己本将面临的遭遇。
不过昭穆使会提醒她的,“很不幸,此任影子也是男子,今日起,他就即将扶正,按照惯例,你将是他未来的妻子,与他结合,传承圣血。”
君渺渺终于明白了昭穆使的良苦用心,她双膝跪伏于地,喊出一句饱含深情的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你我从此刻起,恩断义绝,最好相忘于江湖。”
当黑衣的昭穆使向更高处的神宫飞掠,一身白衣决绝地坠入了山下的世俗之中。
当晚,昭穆使强硬地命令,因渊皇驾崩,为避免木叶山卷入风波,封山七日,任何人不得出山,待局势明了之后,再向新皇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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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生城在又一个夜晚中醒来,城内的居民赫然发现,四面城门都已经被紧紧关上。
轮班的守军登上城墙,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密密麻麻的营帐,就像是从天而降,只一夜之间,便密布在了眼前。
寝甲沙海的大军在北面,厉兵山的人马在南面,南征大军残部的营帐则从西门外,绵延数里。
只有东面,还空置着,似乎在等待该来的人。
东面草原的尽头,驰来两匹快马,男子一身青衫,样貌俊美英朗,女子白衣劲装,英姿飒爽。
在已经可以遥望着长生城的城门时,男子忽然勒住了马,目光警惕地看向一侧的山包。
第二百七十八章 需听老人言
长生城很近了,也就意味着离杨清很近了,似乎就将安全了。
但危险往往就发生在看似最安全的时候。
云落的心跳陡然加快,无比紧张,因为在他的神识中,那道隐藏在那儿的气机无比强大,甚至比当日的平康使还要强大得多。
合道境三个字在脑海中缓缓升起,云落的心也在渐渐下沉。
山包上缓缓站起一个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还不快跑?”
云落朝陆琦递去一个眼神,然后看着那人道:“跑不了,便不用跑。”
“把你们那点真元收起来,我要杀你们你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那人看着云落,“还不错,神识比寻常知命境还强得多。”
云落看清那顶十五叉鹿角帽,那身古怪的袍子,和袍子上奇奇怪怪的饰物,忽然福至心灵,试探道:“萨满?”
“大萨满。”敕勒走下山头,来到二人身旁,“你叫云落,你叫陆琦。”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云落长出一口气,暂时应该没问题了。
他和陆琦连忙下马,恭敬行礼,“云落/陆琦见过大萨满。”
“你们不该来。”敕勒摇着头,指着长生城,“城外一共二十多万大军,蓄势待发。城内宗室百官,暗流汹涌。你们二人还要来趟这浑水?”
云落和陆琦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砰!”
一道虹光砸落地面,看着一脸紧张的杨清,敕勒平静道:“我真要对他俩不利,你还赶得及?”
杨清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不是不怀好意?”
敕勒平静道:“草原上并没有多少事情瞒得过我。”
他看着云落和陆琦,“果然是一对璧人,未来希望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他便消失不见。
杨清看着敕勒离去的身影,哼哼道:“好大的口气。还好我时刻盯着他。”
云落轻声道:“杨叔,可能大萨满只是来拦住我们,别陷进城里而已,或许是好意。”
杨清却没管他,而是看着陆琦,“云落这小子没干什么坏事吧?”
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能对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干什么坏事?
云落心道:我倒是想啊!
陆琦也不知道杨清这一说是无心还是有意,只好红着脸道:“没有。”
“杨叔,大萨满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啊?”云落赶紧岔开话题。
“渊皇死了。”杨清随口道。
“啊?”云落和陆琦都是一惊,陆琦的反应竟然比云落还快,“崔姐姐通知小镇了吗?”
杨清点点头,“通知了,昨晚通知的,走的邓清的渠道,最快今晚就能到。”
云落顿时有些踌躇,按道理,这等大事,他又正好在此,于情于理都应该襄助裴镇一二,但西北那边已经蹉跎了许久,再不去就没意义了。
杨清看着云落纠结的神色,眉毛一挑,“有事?”
云落将自己的考量一五一十跟杨清讲了,杨清沉吟道:“荀叔都能几次派人来提醒你,说明那很重要。”
“可是小镇那边......”云落又有些不忍。
“人不能永远为别人而活,热情和友善都应该有个度,如果裴镇因为这样而生了你的气,那这种自私的兄弟不要也罢。”杨清想了想,”这样吧,我在此替你帮忙,你们二人自己小心。如此也算对你和那小子的生死交情有了个交待。。
云落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如此就辛苦杨叔了。”
杨清道:“可我原本是打算护送你的,你们就不怕遇上什么高手,出什么事?”
云落轻松一笑,“如同你当初跟我说的,你们不能护我一辈子,学会独自面对就是,论活命,我还是有点本事的。”
他看着陆琦,“更何况我还有帮手呢!”
陆琦笑着道:“别嫌我累赘就好。”
杨清看了
看二人,心中暗自一暖,似乎当年的凌大哥和大嫂也是这般互相扶持着。
他甩了甩手,“走吧,我先护送你们离开长生城地界,那乌泱泱的大军,我都不敢乱闯。”
而此时,西门外,那乌泱泱的大军核心处,围坐着六个身影。
五个绣墩,代表着五个能够做决策的人,另外格楞负手站在老王公的身后,为老人充作靠背。
坐着的五人,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封精美的书信,那是昨天深夜从长生城里送来的。
老王公笑着道:“对于这位慷慨的二皇子殿下,诸位是怎么想的?”
一个肥胖的男子身子微微后仰,拍了拍手上的书信,“还能怎么想,咱们来这儿难道是来造反的?不就是要点利益嘛,如今人家把咱想要的送上门来了,还能拒绝不成?”
另一个穿着传统草原服饰的高大汉子附和道:“倒是这么个道理,薛家数百年积威,外姓人不可能坐得稳,咱自己知道斤两,没敢想那回事,如今能封个世袭爵位,手上还落两个实权职位,不错了。”
其余二人默不吭声,老王公呵呵一笑,“如此那诸位是都同意咯?”
刚才说话的二人点了点头,剩下两人中有一人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唯有一人依旧无动于衷,正是马祁。
老王公面上的微笑始终未变,“我有一个请求。”
“老王公请讲。”对于这位德高望重实力雄厚,主要是实力雄厚的老王公,其余人还是给足了尊敬。
“在此事上,咱们不要互相为敌。”
“那是自然,信上也说了,撤兵五十里开外,等我一拿到圣旨,立马回封地了。”
“对啊,这人吃马嚼的,如今也没了朝廷军粮补给,多待一天都是钱啊!”
老王公笑着道:“如此那就祝诸位一切称心如意。”
“怎么?老王公您还有别的想法?”
那个肥胖男子顿时眼睛一眯,神色不善。
“放肆!”站在老王公身后的格楞沉声怒喝,神色更是不善。
“格楞!不得无礼。”老王公笑眯眯地朝那人按了按,“我早已封无可封,再多无非就是些封地钱粮,没什么兴趣了,我不想落人口实,所以,就在这儿等等结果便是。”
那人看了格楞一眼,拂袖离去。
剩余二人也犹豫了一下,渐次起身告辞,营帐中,便只剩下了三人。
“马祁大人怎么没走?”老王公笑容中带着点诧异。
马祁微微一笑,“这个草原上,从不缺勇武,只缺少睿智,而如老王公这般睿智的人,我想跟着多学学。”
那日伏杀重新集结之后,马祁便心怀疑虑,在他刻意的回忆和观察下,发现了一个很惊人的事实:属于六部王骑的主力,尽数以保护老王公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留在了后军,几乎毫发无伤。
他便开始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方才他一直在观察老王公的态度,虽然从老王公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端倪,他却从格楞的脸上,偷偷看出了一些鄙夷,这份鄙夷让他心头一跳。
于是,马祁大人便索性也不去管那封令他有些心动的书信,留了下来。
老王公道:“既然你这么尊重老人,那我就多跟你讲点消息吧。不过听了我的消息之后,可能你短时间就出不了我这营帐了,你要想好了,想好之后,先跟帐外你的亲随交待清楚。”
马祁立刻起身,将三个心腹唤入,吩咐道:“我这两日要在此与老王公商讨一些重要之事,你们返回大营,约束好咱们手上的兵马。”
三人一愣,有些不敢相信,马祁张开双臂,走到他们面前,示意自己并无被胁迫,“快去吧。”
三人领命而去。
老王公竖起大拇指,“有魄力,不愧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连自己就在长生城中的亲眷都割舍得下!”
马祁轻声道:“我还年轻。”
“哈哈!够狠!”老
王公难得大笑一声,然后缓缓收敛情绪,竖起两根手指,将其中一根按下,“第一,元焘跑了,不在城中。”
马祁的心便瞬间安稳了一半,若是元焘要和二皇子作对,那二皇子的皇位可不一定坐得稳了。
老王公将马祁的表情尽收眼底,嘿嘿一笑,再按下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前些天收到了一封书信......”
等老王公讲完书信的内容,马祁浑身是汗,这汗不是热的,是在庆幸自己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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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中,薛铭端着酒盏,静立在宫城内最高处的那座阁楼,遥望着脚下雄伟的长生城。
云朵偷喝了他手中的酒,红着脸,醉成了漫天的晚霞。
放眼望去,皆是山河与万民。
这山河与万民,在明日之后,都将属于他,属于薛律第二子,薛铭。
他不禁再次拿起那三位草原大贵族的回信,细细再看了一遍,志得意满。
虽说六部王骑的那位老王公和马祁依旧没有回信,但已无足轻重。
这三位一撤,他们二人只剩不到十万兵马,而厉兵山和寝甲沙海的兵马也有五万,何况还有一座几乎不可能从外部攻破的雄城。
而怯薛卫那边的消息也令他安心,黎华坚定地表示,怯薛卫只会按照祖宗规矩,效忠渊皇,其余一概不管。
等明日登基大典一结束,将近一万怯薛卫也将被自己收入囊中,届时还有谁敢跟自己作对?
唯一的遗憾就是元焘那老狗,居然消失无踪,不过无妨,等自己登基,他还能一个人跟整个朝廷作对不成?
薛铭心情大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身一看,郁南快步走来。
他笑着将手中酒盏微微一扬,“郁兄,来喝一个。”
郁南拱手道:“殿下,明日登基的各项事宜按进度皆在今夜准备完毕。”
听了这话,薛铭的心情就更好了,“那就更得喝一个了。”
说着就吩咐左右端上一杯酒来,郁南连忙接过,勉强一笑,低声道:“殿下,三皇子请求入城。”
联合三皇子这件事情要说还是郁南提议的,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如何决断,还需要薛铭亲自做主。
薛铭沉吟片刻,“你回复他,此刻情形特殊,擅开城门恐有大变。需由他在城外主持大局,我的亲信如甄先生等皆在城外,让他不必忧虑。待明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当初承诺一一兑现。”
郁南皱着眉,“如此说,我担心三皇子会多想。”
薛铭冷哼一声,“那你让他轻骑入城,他敢吗?”
“殿下说得是。”
薛铭拍了拍脑袋,“对了,你给刘毅带个信,让他严加拷问元枚,只要不伤性命,一定要逼出元焘的下落。”
郁南心中一凛,看来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小元大人,今日得吃大苦头了。
看着郁南远去,薛铭默默继续着方才的思量,木叶山平康使那边先前说的靖王之事,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若是办好了,自己是不是可以跟如今靖王府中那位发生点什么?
想着崔雉的面容身姿,以及她身后庞大的清河崔家,薛铭免不了一阵兴奋。
不过这兴奋转瞬即逝,因为他想到了锦宁刘家,没想到刘家居然还在观望,说好的三万兵马居然一兵一卒都没有,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念当年情分!
看在刘毅还算尽心尽责的份上,不让你灭族便是。
薛铭抬手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去往后宫的方向。
明日那份大礼,今日先去收点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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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中,听杨清讲了今天的情况,随荷赌气地恨了他一眼,一个人跑到后花园生闷气去了。
邹荷倒是明白,只是心中有些担忧。
崔雉朝着杨清盈盈一拜,“白衣剑仙的恩情,崔雉永世不忘!”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两场盛事,举国欢庆
一场国战,两国欢喜。
这样的结果是任谁也没有想到的。
只是北渊的主角换成了薛铭,这天他起了个大早,或者说几乎就没睡,天刚刚擦亮就起了身。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
被圈禁在宫中的百官也很高兴,无论如何,至少今日尘埃落定,总算能回去好好洗洗睡个觉了,家里的那几房姬妾估计都望穿秋水了。
整个长生城的百姓也很高兴,新皇即位,什么赏赐、赦免的总是少不了,何况早点定下来,也少点担心不是。
至于曾经在皇位上坐了二三十年的那个男人,虽然对子民也很不错,不过死都死了,人啊总要向前看的嘛!
雍王府,薛雍脱下了麻衣孝服,穿上了正式的亲王服饰,临走之前,独自一人打开了书房的密室。
看着密室中的一灯如豆,他缓缓道:“我准备出发了。”
模糊的光线中,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雍笑了笑,“那就别说,等着吧。”
那个声音也笑了声,但听起来有些勉强,“好。”
退出密室,薛雍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了门。
北渊的登基向来很简单,去祖庙祷告一番,坐上长生殿中的那把椅子,喝令群臣山呼万岁就行了。
毕竟,兵强者王的传统根深蒂固。
但如今不一样了,有了先前那场天庭敕封,和紧跟着的渊皇祭天,这登基就必然会再多一项程序。
当受薛铭差遣,去祖庙祭祖的官员返回,身着一身赶制出来的传统黑色皇袍的薛铭领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去往长生城中的那处祭坛。
他竭力地让自己的脚步沉稳些,再沉稳些,但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轻快起来。
春风得意,脚步疾。
后宫之中,明妃带着几个贴身宫女前行的脚步也很轻快,前行的目的地,正是大皇子母妃德妃所居住的仪安宫。
宫门外,一个德妃的亲信宫女伸手拦住明妃的去路,“明妃娘娘,我家娘娘还在休息,请您改日再来。”
“让开。”明妃淡淡道。
宫女的手依旧伸得笔直,没有丝毫的退缩,“请明妃娘娘改日再来。”
明妃一声冷哼,右手猛地抬起,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宫内传出,“让她进来吧。”
宫女立刻将手放下,明妃却没有放,一个响亮的耳光瞬间将宫女抽了个趔趄,嘴角渗出的那一丝血迹,触目惊心。
明妃看都没看,扬长而去。
在明妃身后,几个宫女趾高气扬地朝那个宫女轻蔑一笑。
宫中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赫然正是那个骑牛道士的样子。
画像前的香案上安静地焚着香,青烟袅袅。
一位穿着道袍的女子端庄沉稳地坐在香案下方的一张蒲团上。
明妃咯咯地笑着,“没想到姐姐还真是虔诚啊,这会儿还能这么安稳地坐着。”
道袍女子自然便是大皇子的生母德妃,也是薛律出征前,下旨统御后宫的人选。
她头也不回,螓首微垂,淡淡道:“有事?”
明妃左右望了望,德妃宫中的宫女们都承袭了德妃一贯的规矩,默默做着自己手上之事,这让来找事儿的明妃觉得有些无趣,要多点人忠心护主才好玩啊。
闻着空气中那股香火气,她厌恶地扇了扇鼻子,“如今我铭哥儿就要登基了,你的那位虎将儿子呢,不会是迷恋着南朝的花花世界不想回来了姐姐还指望吧?难不成着这位你拜了一辈子的仙师从天庭上下来救你不成?”
原本明妃口中应该有更奚落的言语的,但自从先前骑牛道士真的从天而降,显露了那场神迹之后,她便再不敢对其有任何不敬。
德妃依旧平静,“你儿子登基,关
我何事?”
“瞧瞧,瞧瞧,又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指不定背后在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明妃摆弄着青葱玉手嘲讽着,惹得身旁几个贴身宫女掩嘴偷笑。
没想到明妃却走过去,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主子之间的事,也轮得到你们嘲笑?”
吓得几个自以为得宠的宫女连忙跪伏在地。
“有什么话就说,没话说就不送了。”德妃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没什么,我就来看看姐姐。”明妃转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德妃的背影道:“姐姐,听说你的族里以前有夫死从子的传统,我要不跟铭哥儿说说?”
德妃猛地站起,转过身来,竟也是一张称得上美貌的脸,鹅蛋脸,明眸皓齿,岁月的痕迹也不过几丝极细的皱纹而已,年轻时的灿烂明媚依旧显而易见。
不过这张脸此刻充满了愤怒,她怒视着明妃,“你敢?!”
明妃佯装害怕地抚了抚胸口,那处高耸便愈发挺拔,只可惜大好风光无人欣赏,她笑着道:“姐姐且等着看。”
说完便转身出了宫门,迤迤然地回了宫,带着满面春风。
德妃站在原地抿着嘴,这些年她潜心修道,对母族和自己儿子的那些谋划一概不问,只是在他们需要帮助求到自己时,才伸一把手,如今风云巨变,她一时之间又该如何自处?
她倒不担心自己,有母族势力作保,即使薛铭当了渊皇也不敢真拿她怎么样,她只是担心自己那个儿子。
若是自己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又会如何呢?
她缓缓走到那个宫女的身旁,伸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疼吗?”
宫女摇摇头,德妃也摇摇头,“一定是疼的。不过总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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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今日也是张灯结彩,人潮涌动,似有要与长生城遥相呼应,一较高下之意。
凯旋的大军将从东门入城,于是自东门外十里,便已铺上了长长的地毯,沿路大小官员间隔站立等候,同时还有民夫民女带着瓜果花束夹道相迎。
从城门到皇宫之间的那条主道之上,更是一路妆点,直到宫城。
永定陛下的銮驾也被簇拥着出了天京城,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天京城东城小乞丐王四娃子也趁机溜出了城,仗着自己瘦弱灵活,挤了半天,终于在城门外不算很远的地方挤到了一处靠近路边的位置。
没过多久,就听见远远的一阵骚动。
王四娃子伸长了脖子望去,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抹极其鲜艳的红色,那是一顶头盔上的红缨,紧跟着一个披甲的威武军士完整地撞入他的眼帘,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许多名披坚持锐的军士。
红缨、铠甲、长枪、骏马,这些东西汇集到一起,带给人无比震撼的视觉冲击。
王四娃子顿时感觉脑袋嗡地一下,似有热血不住上涌,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军士吗?果然跟只知道到处欺负我们的捕快衙役不一样啊!
这威风!这英勇!
我今后也要从军!
只一瞬间,王四娃子的心中就有一个念头深深镌刻。
忽然,远处响起了一阵更加疯狂的惊呼,让王四娃子不由得好奇起来,踮起脚尖望去。
只见在那一队威风的骑士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土堆,被放在一个板车上,由四个军士拖拉着前行。
嗨!没见过世面的人,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座小土堆之后,又是一座小土堆,然后再是一座小土堆。
当视线里出现了十余座小土堆的时候,王四娃子才在四周刺耳的惊叫和嘶吼中瞧见小土堆的真容,双腿一软。
那哪儿是什么土堆啊!分明就是一个个人头垒起来的小山!
他腿软倒地,但四周拥挤的人群根本没给他倒地的空间,反而将他凌空夹在了半空。
他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了,便索性不管了,乐得省力。
几个护送的军士齐声高喊,“北渊夷狄,侵我河山,今大破之,枭首以筑京观,扬我赫赫国威!”
霸气啊!
王四娃子虽然听不太懂那话里的意思,但总是懂那种情绪的。
他不由自主地挥着拳头和四周的百姓一起疯狂地嘶吼着。
“大端万岁,大端万岁!!”
激动之下,他的目光便敢大胆地去看那些人头,只见一颗颗头颅都泛着些灰白,他并不知道那是抹了石灰的缘故,还以为北渊蛮子都是这般。
有的面目狰狞,铜铃般的大眼睛死死睁着,甚是恐怖;
有的虽双目紧闭,但嘴角咧开,竟似在阴笑着;
还有的容貌恐怖,似非人类,看得王四娃子对北渊蛮子厌恶不已,同时也佩服这些大端的军士,敢跟这些凶神恶煞作战,关键是还打赢了!
头颅小山一座一座地朝前走着,在他们的身后,便是一队军士组成了方阵,缓缓前行,方阵的正中,一匹矫健俊美的红色骏马上,坐着一个披着明亮铠甲的男子。
男子背上的红色披风迎风招展,如同一团烈火,彰显着战神的英姿。
“这人谁啊?”
王四娃子小声嘟囔着,自然无人理会他的问题,但问题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不知有谁喊出了第一声,渐渐所有人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飞龙将军!”
“飞龙将军!”
“飞龙将军!”
征北军大帅,征北将军,韩飞龙!
整齐的呼喊合成一道滚滚音浪,激荡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但他们都不在乎,只觉得热血和激动。
喊声和目光跟随着韩飞龙来到城门处,他迅速下马,朝着眼前明黄色的銮驾,单膝跪地,喊声也在他下跪的同时戛然而止,只剩下灼灼目光依旧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沉声高喊:“末将韩飞龙,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銮驾的帘子被两个宦官缓缓拉开,一身明黄色帝袍的杨灏从椅子上站起,向前一步,走出帘子,走下銮驾,亲自将韩飞龙扶起,笑着道:“有良将如此,是朕之福,是大端之福,是万民之福!”
杨灏拍了拍韩飞龙的肩膀,转身上了銮驾,立刻有宣旨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高声诵读着封赏的旨意。
韩飞龙封镇北侯,加大将军衔,赐良田、金银无数,征北军其余将领也各有封赏,军士们亦有丰厚赏赐赐下。
宣旨太监的一个个字,似乎都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馒头和铜板,听得王四娃子一阵迷醉,更是坚定了要从军的想法。
一片欢乐振奋的气氛中,杨灏站在銮驾上,面朝着凯旋大军和天京城的百姓们,挥动着拳头道:“大端,是我们共同守护的宝贵家园,面对强敌,我们绝不妥协,绝不退让,只要我们君臣共济,军民齐心,那些胆敢觊觎我们平静生活的贼人,都将如这些人头一般,化作我们的荣耀!朕与你们同在!朕为你们自豪!大端万岁!”
“陛下万岁!大端万岁!”
銮驾下,韩飞龙带头喊了一声,于是四周又响起了震天的呐喊。
一派王朝鼎盛,民心归附的好光景。
王四娃子涨红着脸,甚至觉得,能在天京城里当个乞丐,都是自己的福分了。
銮驾上,杨灏伸手一按,四周便缓缓安静下来。
他正要开口,一个人影却猛地冲到了銮驾前的空地上,跪地高声哭嚎着,“陛下,求求您了,救救我晋国子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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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渊的西南,草色渐绿,云落和陆琦,正快马加鞭地赶往西北。
第二百八十章 大局为重乱人心
喧嚣沉寂,众口无言。
一颗颗头颅上那被刻意描绘出的凶恶形状和阴险笑容似乎在无声地嘲讽。
嘲讽大端君臣的好大喜功,嘲讽他们粉饰太平。
风也在刹那间停滞,飘飞的鲜艳战旗无力地低垂下去。
天空中,响起了几声不合时宜的乌鸦叫声。
瞧见来人的样貌,听见他口中的话语,韩飞龙瞳孔猛缩,一颗心直沉谷底。
在銮驾斜后方,有一片黑衣人聚集的所在,黑衣人簇拥的中间,接替曹选成为司闻曹统领的卫红衣手脚一片冰凉。
他紧张地拿出手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明明已经做好了防范,这位一直都在他们的严密控制之中,为何还能出现这种纰漏。
但陛下是不会允许一位司闻曹统领对这么大的事不解的。
这时候,他甚至有些羡慕已经去了清溪剑池的曹选,听说他在那边过得还不错。
人群中,王四娃子好奇地看着那个人,穿着件平民衣物,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大人物,为何口口声声还喊着什么救救他晋国子民?
晋国,晋国又是个什么地方?
自小长在长生城里的他只知道大端,最近又知道了北渊。
杨灏的目光迅速地扫视一圈,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但注定徒劳。
有那个胆子,也有那个能力敢把人弄到此刻场中的势力,又怎会留下什么显而易见的破绽。
看来这天京城,依旧还是暗流涌动啊!
他死死压抑着滔天的怒火,看着跪伏在地上的那个人,温和道:“不要搅了将士们凯旋的心情,有事回宫再说。”
“皇兄!敌军肆虐,晋国已是流民遍地,尸横遍野,再拖不得了啊!”
一声皇兄,彰显了来人的身份,竟是那位坐拥西北的晋王殿下!
从四周嗡嗡的交谈声中,王四娃子拼凑出了晋王的身份,但他觉得这晋王怕不是疯了吧,咱们大端有这么厉害的战士,怎么可能会容许敌军进来肆虐呢?
杨灏很艰难地维持着笑意,韩飞龙上去一把拉住晋王,口中喊道:“晋王,咱们回宫再说。”
一个宫中太监也赶紧下来搀扶,同时用一道隐蔽的气劲悄悄击中晋王的一处窍穴,让他身子一软,刚好被二人扶住离开。
一场盛大的庆典,就在这虎头蛇尾中结束。
紧跟着,一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原来入侵西北的敌人竟然一直被朝廷放任至今,那些贼人在西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无一支朝廷兵马前去剿灭,怪不得晋王敢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冒着彻底得罪陛下的风险也要进谏请兵,以救西北无数生民,实在是令人同情又感动。
王四娃子回到自己的“家”中,其实就是一处废院的角落,以他的地位,废院的主屋是轮不到他的。
原本他还想着要跟院里的小伙伴们炫耀一下今日所见,但这会儿也没了心气。
他双手抱头,仰躺在杂乱的谷草上,目光从屋顶的破洞中看向天空,空洞无神。
传言说的是真的吗?
陛下会是那样的人?
咱们大端的将士
都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将贼人都赶出去呢?
年纪轻轻,阅历浅薄的王四娃子想不明白,他只是隐隐有了种感觉,这世间好像也不全是先前所见的那般美好。
小乞丐王四娃子活在两个馒头三个馍的泥泞里,而这世间,无非就是一滩更大的泥泞而已。
回到宫城的路上,杨灏已经平息了大部分的怒火,但回了御书房,仍旧狠狠砸了几样珍贵物件才解气。
卫红衣顶着满脑门子的汗奉诏前来,刚才那段紧急的时间,他已经命人梳理了晋王滞留天京城这段时间的种种行迹,但却没能找出一条具备说服力的怀疑来,原本油光发亮的额头和头发就显得更加油腻了。
杨灏瞧见这片油腻,心头居然开始怀念起了曹选。
卫红衣虽说也是能力超群,但毕竟久居蜀地,对天京城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还是少了些防备和谨慎,导致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铸成大错。
这错可大可小,在蠢人眼中就很小,无非就是个闹剧,无碍大局;但在真正的聪明人眼中,那就是天大的事。
于是,荀忧也匆匆进了宫。
他看着跪伏在地的卫红衣,叹了口气,这司闻曹统领的位置今年跟中了邪一样,一个个好端端的干才,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他望着面容阴翳的杨灏道:“陛下,查清何人所为自然重要,这也是卫红衣接下来的任务,请陛下允许他戴罪立功。但当务之急是要安稳民心。”
荀忧的进谏向来是这般直接,杨灏也早已习惯,他抿着薄薄的嘴唇,问得也很直接,“如何安抚?”
说话间,也没有要卫红衣起身的意思,责难之意很是明显,卫红衣也只好老老实实地跪着,目光盯着荀忧的后脚跟。
荀忧缓缓道:“悠悠众口,如大河奔涌,堵不住,但可以令它改道。”
很快,天京城中,就开始流传着另一个传言。
说那位看似悲悯的晋王,实则在北渊大军刚到之时,便带着一家老小,无数金银离了王都,逃进了通天关内。
整个过程,晋王府没有组织一兵一卒增援,全凭各郡县官员和守军自行抵抗,这才导致了西北局势迅速崩坏。
朝廷发兵之时,西北战事根本未起,事后,这位贪生怕死的晋王却置整个征北大局于不顾,以家国大义要挟朝廷,要朝廷出兵为其夺回封地,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陛下宽厚,看在亲情的份上,未予追究,孰料晋王变本加厉,四处煽动民意不说,还试图破坏凯旋之师的盛典,其心可诛!
传言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所有关心此事的人们。
仿佛是为了印证一般,第二天,宗人府就将晋王从客居的宅邸中带走了。
齐紫衣的那栋普通的宅院中,今日照例有着雅集。
毫不意外,众人议论的焦点正是晋王。
偏房之中,张陵和张道子对坐在一张小桌旁,远远听着那边厅中传来的话语声,张陵笑道:“端的是好手笔啊!道子,看得懂吗?”
张道子细细思量了一番,“从道德上将一个人打落尘埃,便如同毁去其根基,一个道德有瑕疵的人,
所言所行自然不能令人信服。”
张陵满意地点头道:“虽然听起来没什么联系,但世事往往就是如此。这般稳准狠的手笔,想来便是那位大端国师的杰作了。”
一场风波眼看着就将消弭于无形。
这天,天京城中一座繁华的酒楼上,众人也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个事。
按照荀忧的计划,官方根本不禁绝议论,反而推波助澜,只要这场议论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二楼上,一个跑堂小厮蹬蹬蹬地顺着楼梯冲上冲下,左右来回地端茶送酒,上菜擦桌,听得这些食客的议论纷纷,实在是耳朵起茧。
他将抹布朝一张空桌上一扔,一边擦拭一边嘟囔道:“说来说去,不都是没救百姓嘛!”
兴许是出于义愤,兴许只是巧合,他的嘟囔声稍微大了些,而四周又刚好声音小了些。
原本乱哄哄的二楼大堂瞬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小厮。
寂静只维持了片刻,旋即有人试图扭转话头,他冷哼一声,“慎言!军国大事,岂容你个无知小儿在这儿胡言乱语,大局为重,懂不懂!”
这小厮也是个混不吝的,平日就不是那种低眉顺目的性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呵斥,自然脸上挂不住,便反击道:“我是不懂什么大局,朝廷保护子民那就是天经地义!”
又有旁人说道:“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若不是集中精力击破北渊主力,如今我们都将是那阶下之囚!”
小厮似乎来了状态,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你如今能坐在这儿喝酒聊天,只因为被牺牲的人不是你了?要是朝廷选择牺牲你,你还能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啊?”
堂中许多人的耳中,一个底层小厮的声音振聋发聩,是啊,若是被牺牲的是我们呢?
一张角落的桌子上,三四个穿着便装的司闻曹探子正在窃窃私语。
“头儿?多半有问题!抓不抓!”
被称作头儿的那个苦着脸,“抓个屁,这会儿抓人岂不是什么都暴露了!给老子盯紧了,晚上等夜深人静了再收拾这个坏事的小子!”
与此同时,北渊虎腰州和金雄州的交界处,云落和陆琦正在快马加鞭地赶往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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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中,人潮涌动,目光汇聚的中央。
穿着皇袍的薛铭看着眼前一方一圆两个祭坛,眼神里满是激动。
登方坛祭以告皇天,登圆坛祭以告后土,完成这一切,再回到长生殿,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位置,他就将是实打实的渊皇了,而且是和平合法地继承下来的渊皇。
郁南和刘毅等亲信都守在祭坛之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以防万一。
薛铭站在方坛之前,深吸一口气,就要按照礼官的指示祭天祷告。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忽然,一个声音高喊道:“弑父篡位之人,有何颜面在此祭天!”
薛铭猛地转身,场中的所有人也都瞬间锁定了出声之人。
无数道目光汇聚的中央,薛雍坦然而立。
第二百八十一章 雍王何曾庸
错愕、震惊、欣喜、愤怒,许多种沉甸甸的情绪合力压得满场寂静。
错愕的,是周遭的民众,他们没想到这样威严而庄重的场面还能出现如此戏剧的转折;
震惊的,是皇室宗亲和百官臣僚,他们或许能够想到有人会来搅局,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是这位向来与世无争、纵情声色,在二皇子监国之后一退再退的雍王;
欣喜的,是所有不希望这场登基大典顺利进行下去的势力,包括大皇子一系,或者忠于薛律的那些势力们;
而愤怒,则是很显然来自于以薛铭为首人群。
薛铭转过身,看着坦然的薛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五爷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雍神色平静地大声道:“你的父皇南征,器重于你,命你监国,你却心怀贰心,圈禁百官,暗中调兵伏杀南征归来的大军,竟将陛下弑杀于当场!如今陛下灵柩仍停于城外,你有何面目在此祭天称帝!”
一席话说得流利且快速,压根没给薛铭打断的机会。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出,场中的反应也很奇特。
被圈禁在宫城中,中断内外消息往来的百官中除了极少数有隐秘消息渠道的,尽皆哗然。
反而是周遭的民众因为早已知晓,显得十分淡定!
“你胡说!”薛铭的心头一沉,反驳脱口而出。
薛雍冷冷道:“我胡说?这天下众人难道是瞎子不成?城外的厉兵山和寝甲沙海兵马也是我胡说的?前日那场血流成河的伏杀也是我胡说的?”
“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郁南低喝一声,身形如电,瞬间冲向薛雍,一掌拍出。
通玄境的真元带着庞大的声势轰向薛雍,那个从未修行的雍王殿下。
薛铭赞许而感激地看了眼郁南,果然是人才!快刀斩乱麻,只要让薛雍闭上嘴巴,这场大典,就还能继续进行下去。
站在薛雍身后的皇室宗亲们被凌厉的气劲逼得闭上了眼睛,以至于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一个黑袍罩头的身影忽然从人群中迅速冲出,两步便赶到薛雍的身前,只一拳,就将凌空而起的郁南轰得倒飞出去,跌在薛铭的身旁,口吐鲜血。
薛铭弯腰将郁南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黑袍和薛雍,笑容冰冷,“区区一个通玄境巅峰的修行者,五爷爷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众人心中都瞬间想起了薛铭的另一个身份,名列小天榜的知命境修行者。
薛雍轻轻摇着头,“这北渊早不是当年那兵强者王的北渊了,人心向背的道理你都不懂,还当什么渊皇。”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然后道:“你问问他们,如今他们还支持你吗?”
“我想他们一会儿就会支持的。”薛铭微微一笑,没有自己出手,而是看着四周护卫的城防军,“拿下!”
早已被薛铭控制的城防大营只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立刻持着兵刃朝薛雍冲去。
即将被围,那位黑袍屹立不动,薛雍也面不改色地看着薛铭,“你这是不打算讲道理了?”
“拳头就是道理。”薛铭冷冷道,在此时此刻,任何敢拦在他面前的人,都将迎来他最无情最血腥的镇压。
帝王无情,无情方成帝王!
薛雍低头,轻轻叹息一声,“动手吧!”
薛铭的冷笑还挂在嘴角,忽然心口一疼,一截剑尖便已经从他的左胸透出。
扭过头,强行一击扫出,偷袭他的人,却已经闪电般弹开,只让薛铭的垂死一击扫中一点而已。
刘毅怒吼道:“郁南你他娘的疯了啊!”
嘴角鲜血汨汨的郁南朝薛铭歉意一拜
,“对不起。”
薛铭闭上眼,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在迅速地被那把古怪的短剑带走,心中没有多少愤懑和怨毒,只有浓浓的不甘。
都走到这一步了,占尽优势,怎么能这么简单地死了呢!
薛雍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城防大营的统领是我的人,我救过他的命。”
那就没什么不甘了,薛铭仰倒在地,望着头顶的天空,这天好蓝啊,我有多少年没好好看看这些景色了,青山绿水蓝天、白草红叶黄花,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一双眼睛缓缓闭上,一颗野心停了跳动。
果然如薛雍所言,冲来的城防兵竟然真的在薛雍面前停步,然后在黑袍人的率领下,将薛铭的嫡系一网打尽。
刘毅自然是首当其冲,他在地上不甘地怒吼着,“我是锦宁刘家的人,你们最好客气点!”
然后被黑袍一脚踩在脸上,脚底还顺势拧了拧,瓮声瓮气地道:“就算是刘师古在这儿,也一样!”
在被押下去的时候,刘毅瞧见了郁南,带着目光中浓浓的怨毒,一口唾了过去,“背主求荣的狗杂种!你不得好死!”
郁南站在原地,神情落寞。
比起深不可测的雍王,显然薛铭是个更好的投靠对象,但郁南没得选。
因为雍王掌握了他的身为大端密谍的事情,他甚至至今都不知晓这个消息是如何泄露又如何被雍王知晓的,但雍王已经跟他透了底,他便不得不照做。
当日前往雍王府的那场拜见,实际上,就是一次计划的核对。
薛铭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缓缓走向场中的身影,心中升起些许的恐惧,这是他面对着薛铭从来不曾有过的情绪。
薛雍在方坛上站定,脚下正是方才薛铭尸首所躺的地方。
他转身看着脚下的皇族宗室,文武百官,猛地将自己身上的亲王袍一扯,露出里面的黑色皇袍,沉声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孤不才,愿承天受命,担此重任,诸位可有异议?”
震惊!
更大的震惊!
天大的震惊!
除了薛雍自己,能猜到这个结果的,不知可有五指之数。
右丞相韩柏的心思急转,想着该如何应对。
城外还有厉兵山和寝甲沙海的数万兵马,还有南征归来的大军,哪怕雍王掌握了城防营,这点兵马甚至还不如二皇子先前。
但现在有人还敢轻视雍王吗?
隐忍数十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让占尽优势的二皇子轻松毙命,谁知道他还有没有后手?
这种关键时刻,是搏一把还是稳字当头,他很纠结。
搏一把,只要选对了,自然收益惊人,但风险也是惊人的;
可若是稳住不动,虽无大错,但必将失了新皇的。
就在他纠结之时,左丞相博彦猛地站出,激动道:“二皇子弑君篡逆,其罪当诛,三皇子与二皇子勾结,亦需交付有司,雍王身为亲王,又是宗室之长,德高望重。值此危难之际,能率北渊共克时艰,重振雄风者,非雍王殿下莫属!”
韩柏猛地扭头,看着博彦,再看着上方薛雍微笑赞赏的神色,心底叹息,博彦这老小子还是见机得快啊!
在博彦的领头下,宗室和群臣很快都齐齐跪地,高声附和。
薛雍转过身,从一旁战战兢兢的礼官手中再捻起一炷香,稳稳一拜!
长生城的东门外,搭起了一顶巨大的营帐。
身披甲胄的薛锐坐在帐中,在他的对面,是博尔忽和甄文和。
先前薛铭拒绝了他带兵入城的请求,令这位三
皇子殿下心中有些不忿,不过在甄文和的劝说下,还是冷静了下来。
反正已经决定了这般行事,再想改回来也不可能了,干脆便老老实实走好这条路吧。
老二登了基,自己也算是有了大功,拿一个亲王头衔,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薛锐心知肚明,若不是父皇的可以扶持,以自己的起点,又无母族势力,要想与那两位哥哥抗衡是根本不可能的。
也正是因为他的崛起那般辛苦,也让他对坐享北渊军神薛征厚爱便什么都有的老四薛镇横竖看不顺眼。
自己有着先天不足,基本没了登上皇位的可能,薛铭又适时主动伸出了合作的手,薛锐便顺势倒向了薛铭。
哪怕因此与乌先生决裂,也无所谓,因为自己用不着再去费心抢位子了。
只是没想到两人合力的第一仗,便输了个底朝天。
薛锐是在南下的路上接到消息的,自己和老二两边一共派出的将近一万五千人,在战旗城下,被佯装合作的慕容承联合老四一锅端了,仅仅逃走数百残兵。
薛锐既是肉疼又是心疼,寝甲沙海攒下这点家底不容易,这一下交代进去几千人还真是挺大的损失的。
好在长生城的好消息足以弥补他所有的不满。
当他狠下心带兵来到长生城时,听到父皇身死,第一反应就是大事可成!
“三皇子殿下好生沉得住气啊!”
甄文和看着一脸镇定的薛锐,笑着恭维道。
薛锐心知此人是薛铭的头号心腹,自然也不会怎么托大,嘴角扯起一丝勉强的笑容,“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好担忧的。”
博尔忽和甄文和笑着点头,是啊,自打南征大军中三支部队都远远撤开,怯薛卫保持中立,城防营又尽握己手,只说登基一事,不会有什么纰漏的。
说话间,一个军士捧着一支箭矢快步走入,在帐中跪倒,“甄先生,城中密信。”
因为信鸽训练尚需时日,所以这些日子,他们和城中的消息往来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甄文和看着薛锐道:“请殿下先行阅览。”
薛锐也不客气,拿起箭矢,取下箭身上附着的信纸,打开一看,笑着道:“可以准备入城了。”
甄文和赶紧和博尔忽接过信纸一看,大帐中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还没高兴多久,又有两骑分别从南北二门驶来,分别报告了同一个消息。
六部王骑和马祁的大军见事不可为,已经开始拔营后撤。
薛锐轻轻握住拳头,“大事定矣!”
帐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呼,一个护卫转身进帐,高兴道:“殿下,甄先生,将军,城门开了!”
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冲出帐去。
只见东门硕大的城门果然缓缓翕开一道缝隙,缝隙中,两匹快马疾驰而出,朝着军帐而来。
领头的一个宫中大貂寺翻身下马取出一道手谕,在他身后那一骑,赫然正是郁南。
也就是在瞧见郁南的这一刻,甄文和才真正放下心来。
大貂寺打开一道手谕,宣读了召三人进宫的旨意。
三人熟门熟路地谢过皇恩,甄文和悄悄将郁南拉到一旁询问了情况,郁南笑着问他,这城里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甄文和想了想,点头称是,看着薛锐,“那三皇子殿下,咱们这就动身?”
薛锐点点头,脚下却不肯挪步。
郁南瞧出了薛锐的犹疑,恭敬道:“殿下,陛下还让我给您带句话,你既不负我,我必不负你。”
薛锐轻喝道:“来人,备马!”
一行五骑,迅速隐入了城门之中。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局已定
沿路上,瞧见悬挂的各色庆典装饰没被破坏,一路上也并无任何打杀痕迹。
博尔忽和甄文和对视一眼,彻底放下心来。
一行五人很顺利地进了宫。
长生殿脚下,郁南和那位宫中大貂寺停步,让三人自行进殿。
长生殿前长长的台阶,就像是一条青云直上的大道,它自低处起,通往北渊权力的最顶峰。
这条路薛锐曾走过许多次,但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轻松和激动。
敬畏和忐忑,都随着父皇薛律的驾崩而烟消云散,如今是属于他们的时代。
对于博尔忽和甄文和而言,则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权力是天生让人敬畏的,望着眼前的长长台阶,博尔忽和甄文和屏气凝神,缓步登高。
三人并肩走入大殿,一抬头,皆愣在当场。
左右的怯薛卫将他们和群臣隔开,门口的怯薛卫也迅速拦住退路。
三人中唯一的修行者甄文和神色大变,老脸上呈现出一股愤怒,脚下一跺,便朝着大殿中央的宝座上掠去。
一个问天境修行者的愤怒,无关于权势、地位,只要你是普通人,那便一定是承受不起的。
但薛雍连眼皮子都没颤抖一下,安坐在位置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一阵莫名的风从皇位背后的屏风上刮过,等风停,甄文和已经丹田破碎,浑身经脉尽断地躺在地上,面上除了痛苦,还有深深的疑惑。
薛锐见此情景,忽然想起曾经在皇族之中的那个传言。
据说深宫之内,一直有一位高手,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姓名不知长相,但总是在薛家皇族传承受到致命威胁时,才会出手,莫非便是此刻出手之人?
薛雍接下来的动作便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见身着皇袍的薛雍站起身来,面朝后方,深深一拜,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薛锐的膝盖瞬间一软,“薛锐叩见陛下。”
狠人不只是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
薛雍笑着道:“放心,既然薛铭容得下你,朕这个做长辈的,便没有理由容不得你。”
“谢陛下!”薛铭连忙跪伏在地,如蒙大赦。
薛雍摆了摆手,“别急着谢朕,要想站上这条船,总得跟另外的船做个了断吧?你说呢?”
薛锐立刻站起,从身旁一个怯薛卫的腰间抽出一把弯刀,转身捅进了还在迷茫中的博尔忽腹中。
厉兵山的虎将捂着肚子,懵里懵懂地缓缓倒下,临死之际,他的嘴唇还在缓缓张合着,似乎在问,他家的殿下上哪儿去了。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三皇子的阴狠果然名不虚传。
薛雍面露赞赏,“既然一个都解决了,那就一并代劳了吧。”
薛锐没有犹豫,拎着刀就走向了甄文和。
作为薛铭的头号谋士,甄文和的脑子可比博尔忽好用多了,当看见坐在皇位上的是薛雍时,他便心知自家殿下多半已遭了毒手,而那个郁南,想必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步步走来的薛锐,沉声道:“三皇子......”
听见这三个字,薛锐立刻快步冲上,一刀削去了甄文和的脑袋,让那些可能的诛心之言未能出口。
弯刀上的血迹缓缓滴落在地上,和甄文和脖颈处流出的鲜血汇集在一起,流进殿中群臣宗室的心头。
薛锐用他的狠辣,为众人的心头染上一层红色阴影。
薛雍站起身来,“回府候着吧,封赏旨意很快就会下来,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朕便能给你你想要的。”
“谢陛下隆恩。”薛锐起身正要后退,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重新跪在地上,“请陛下派人,接管
城外兵马。”
“呵呵,既然你这么着急,那就依你吧。”
薛雍笑眯眯地开口,派了一位雍王府的心腹,和薛锐一起前去。
果然!
冷汗直流的薛锐连忙说他写封手书,拿出信物交予别人便是,自己为了避嫌就不出城了。
谁知薛雍却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让他一起去就是。
当薛锐和那名心腹出了北门,来到寝甲沙海的驻扎地时,背心又是一阵冰凉。
只见有将近四万大军将自己带来的两万兵马牢牢围在当中,即使自己仍有二心,想趁机逃窜,也是不可能的事。
回想起方才殿中的那惊魂一刻,薛锐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满心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当他把自己艰难积攒下来的家底,移交出去之时,他的心中,竟是一片轻松。
当然,这等情绪会有多长久,若是未来安定得久了,会不会再生出些旁的念头,就只有天晓得了。
与此同时,南面厉兵山兵马驻扎的营帐外,也被另一支数量更多的大军团团围住,大军中一队精骑越众驶来。
威猛无比的格楞一马当先,身后两名护卫一人拎着一颗头颅,直入其中军大帐,迎走了薛律的灵柩。
大局抵定,西门大开,老王公和马祁护送着薛律的灵柩走入了长生城中。
望着长生城中久违的一切,马祁颇有庆幸。
薛雍领着宗室群臣,肃立于宫门之外,恭迎薛律的灵柩。
当马祁看着薛雍和老王公默契的眼神,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好在他的功劳也不差,薛雍同样很是赞赏,并且许诺一定会有令他满意的封赏赐下。
在场的宗室和群臣这才猜出了个大概,原来雍王,哦不,陛下的布局如此深远,这二皇子输得不冤啊!
很快,薛律的灵柩被迎进了宫中,守灵三日之后,就将被护送去往木叶山皇陵之中安葬。
安排好了守灵人选之后,其余人才终于得以返回自己的家中。
这一天,是值得好好消化的一天。
也是值得好好谋划的一天。
大格局变动,下面可还有无数的小格局等待着尘埃落定呢。
雍王府的密室中,狭小的透气窗只够一盏小小的油灯。
油灯摆在桌上,灯火昏黄,将伏案的那个影子在墙上映照得十分伟岸。
他轻轻搁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在这样的光线下待久了,即使自己是修行者那滋味也不好受啊。
借着透气窗的微光,瞧了瞧天色,那边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了吧。
事情终于在一步一步变得好起来了。
这就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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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陛下回宫了!”
一个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女急匆匆地赶来报信。
明妃那双秋水眸子瞬间明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懒懒吩咐道:“焚香,沐浴。”
热气升腾,背影绰约,风华少有人及。
当穿着一身贴身丝袍,外罩薄纱长裙的明妃走出,艳光顿时明媚了整座宫殿。
她看着将屋中的宫女尽数挥退,只留下一位亲信相伴。
斜倚在软塌上,明妃将一条修长的**翘起,丝袍顿时顺着柔顺的肌肤滑落,露出一片耀眼的洁白,“你说,我美吗?”
亲信宫女连忙道:“娘娘丽色天成,乃人间绝色。”
“可惜啊,这么美的女人就成了寡妇,半生寂寞啊。”明妃幽幽地感慨着,宫女低眉顺目不敢搭话。
“你说靖王府里那位崔家姑娘,做铭哥儿的皇后够资格不?”
被直接问道,宫女自然不敢再装聋作哑,小心翼翼地想了想自家娘娘问话的用意,斟酌道:“那得看陛下看不看得上她。”
“哟,真会说话!”明妃将长腿缓缓放下,看着她,“回头我让陛下把你收了吧,也给你个嫔位。”
宫女扑通跪地,口中激动道:“谢谢娘娘大恩!”
明妃得意地朝后一靠,夜色迷离,灯火辉煌,佳人绝色。
“陛下驾到!”宫外忽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喊声。
明妃跪伏在柔软的地毯上,柔声道:“恭喜陛下!”
“得偿所愿!”她一边说着这句饱含深意的话,一边媚笑着抬头,却看见薛雍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是你!!!”明妃惊叫着连连后退。
薛雍笑着道:“穿得如此风骚,竟然是在等自己儿子,有趣有趣。”
“我的铭哥儿呢!你把他怎么样了!”明妃退到一半,又忽然惊觉过来,又扑向薛雍。
薛雍一把抓住她伸过来的洁白手腕,俯下身子,“要么陪他一起死,要么陪我一起荣华富贵,选一个吧?”
明妃跌坐在地,春光乍泄。
夜色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心满意足的薛雍整理好衣衫朝外走去。
他在宫门前停住脚步,笑着道:“忘了说了,今天传信的那名宫女我还有用,你可别伤到她了,否则我会很生气的。”
第二日,新皇薛雍强幸先皇妃子的消息不知为何,传得满城皆是。
甚至有的传言更是离奇,说着什么薛雍就在先皇薛律的灵柩前,见色起意,竟直接当场行那丑事。
这般有模有样的传言,显然更能激起市井小民的兴趣,渐渐竟成了主流版本。
对于大人物们而言,风月皆是小事,他们更在意另外的消息。
厉兵山的兵马在博尔忽和甄文和的两颗人头以及四周近十万大军的包围下,尽数投降,跟寝甲沙海的兵马一起被收编。
跟那位死去的二皇子达成交易的三位大贵族在得知了长生城的变故之后,无声退走。
从散落的辎重和凌乱的车辙来看,撤退得很是匆忙。
如此看来,这长生城,大局已定了啊!
许多人都在这样想着,遍体鳞伤,卧在床上的小元大人元枚也是这般想着。
二皇子一系轰然倒台,在薛雍没有下令的情况下,自然也没有了继续囚禁拷问他的理由。
城防军撤走,元府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大管家欣慰地看着自家老爷,整整一夜的酷刑,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终究还是咬住了牙。
想必经过这一次,老太爷下的这剂猛药,应该能在老爷身上起到好效果吧。
躺在床上,浑身裹得跟粽子一样的元枚并没想那么多,而是念叨着,既然大局已定,父亲为何还不回来呢?
同样,还没回来的人有很多。
知晓了薛雍即位后,德妃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听到了明妃的遭遇,她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此刻的她,望向宫门外的天空,自己那位儿子,到底去了哪儿?
同样的疑问,也在大皇子薛钧那位舅舅的脑海中盘旋,但他想得要比自家姐姐稍微深些。
事到如今,握有兵权和大义名分的薛雍看来地位是无法撼动的,但关键在于薛雍并无子嗣,且年纪不小,那么薛钧的目光,便可以稍微放得长远些。
他回来的姿态很重要,千万不能乱了方寸,失了大计。
但要命的是,他现在也联系不上薛钧了。
靖王府中,崔雉和杨清、邹荷也在苦等着有关裴镇的消息。
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还有个冒死守国门的鲜卑铁骑共主,仍在殇阳关血战。
第二百八十三章 无双国士
任何东西都是有限的,只要达到那个界限,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
人的寿命是有限的,马蹄的使用年限是有限的,殇阳关的防御也是有限的。
这些天里,黄大兴和杜若言一直如此自我激励着,到今天,终于看到了效果。
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殇阳关的南大门缓缓打开。
大端的军士兴奋地嚎叫着,冲入了这座折磨了他们许久的城池中。
看着城头上飘扬的大端军旗,黄大兴和杜若言对视一眼,神色终于轻松了起来。
轻松之后又是一阵后怕,若是北渊真的能够在这儿多留下几千人,他们俩将手中的士卒尽数耗光,或许都无法叩开这两扇城门。
如今这一万多条鲜活生命,至少也有了一个圆满的交待。
二人轻夹马腹,领着大军进了城。
第一个问题就是,吴提去哪儿了?
当得知吴提带着仅剩的百余亲卫朝着雄州方向逃走之后,杜若言唤过一名心腹,沉声道:“领三千骑兵,务必追上吴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千精骑很快踏着急促的步点从北门冲出,激起漫天烟尘。
黄大兴眯眼道:“若能生擒或是杀死吴提,那可是堪比拿下殇阳关这等大功啊!”
杜若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难!雄州守将虽然没有派兵增援,但总不至于不放吴提进城吧。”
黄大兴看着杜若言,笑容意味深长。
雄州城下,吴提愤怒地看着城头守将,“哈古!你敢再说一遍!”
先前那位抢下薛征尸首,并趁机袭取殇阳关的王二雄早已升官,否则哪会坐视殇阳关战火连天而不派兵增援。
此刻坐镇雄州的这位,名叫哈古,生性胆小狡诈,却因为攀附上了帖木达而能够在军中扶摇直上。
这帖木达,正是当日退回长生城的五个大贵族之一,也是那位跟老王公和格楞起过冲突的那个肥胖男子。
因为此人的唯利是图,自私自利,吴提几乎从来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当日大军经过雄州城,他便顺手给吴提埋下了这么一颗钉子。
哈古装模作样,“你说你是吴提大人就是啊,吴提大人堂堂鲜卑铁骑共主,身边就这么点人?我看你分明就是大端军士,想骗开城门,我告诉你,本将聪明着呢!你休想!”
吴提虽然气极,但脑子不笨,瞬间想到了是谁在从中作梗,怒喝道:“哈古,谁给你的狗胆!”
鲜卑铁骑共主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吴提一声怒吼,给哈古吓了一激灵,他面露阴狠,“放箭!”
县官不如现管,城头上的守军自然不得不听从顶头上司的命令,但人心中都有杆秤,射出来的箭矢也都是绵软无力。
但那毕竟是箭矢,是来自于自家人的箭矢。
吴提气得仰天长啸,身后一人提醒道:“共主,殇阳关追兵来了!”
吴提回头一看,果然瞧见一队骑兵正迅速冲出殇阳关的城门。
“哈古,我若不死,必将诛你全族!走!”
吴提拨转马头,带着人朝西狼狈逃走。
哈古站在城头上,面露不屑,“好好的大人物不当,非得逞能。你不死,那才叫怪事!”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吴提眼望着西边,期盼着奇迹的发生。
在决意固守殇阳关的当日,他便派了五个亲卫,从五条不同路线去往西北,希望联系上自家部曲,让他们派兵来接应。
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依旧没有见到一
兵一卒前来。
此刻他逃向西边,也无非是搏一搏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而已。
岳峰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那队人马,眼中绽放出炙热的光芒。
视线牢牢锁定在最前方的那个将领身上,那是北渊鲜卑铁骑共主,那是曾经北渊军方的第三巨头,那也是一个行走的爵位。
他相信,只要捉住吴提,哪怕只拿回一个首级,都足够自己拿下一个梦寐以求的爵位,或许还能一举封侯。
算着距离,岳峰慢慢举起右手,身后众人立刻弯弓搭箭,随着岳峰右手猛地砸下,一阵箭雨便朝着前方那些马背上的身影迅猛落下。
但那些明明是败军之卒的身影却似脑后长眼一般,忽然猛地加速,让绝大部分的箭矢都只能无奈落空。
几个跑在最后的,还轻蔑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目光好似在说,论骑射之道,你们还差得远呢!
岳峰也不气馁,那毕竟是鲜卑铁骑的共主,他压根就没想过会轻松拿下。
他的优势是兵力,是人数,是一人两马,对方耗不起,因为马是会累的。
果然,又是几轮骑射下来,对方的速度终于渐渐放缓,伤亡也开始出现。
不用吴提吩咐,这些他一手带出来的亲卫,三三两两拨转马头,开始朝着追兵冲去,骑射冲杀,杀一个够本,多杀一个,大人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决绝如飞蛾扑火,凄惨似以卵击石。
他们的杀伤的确不少,每位都能凭借着出众的勇武带走大端追兵最少三五条性命,但对比起数千人的总数,还是太少。
很快,近百人的队伍,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吴提绝望地看了一眼身后,只要停下来,就必死无疑,但他的马速,已经降得很慢了。
在最后的几名亲卫也慷慨赴死,在他的身旁,便只剩下了一个没有披甲的骑手。
那名骑手看了一眼身后,开口道:“兄弟,接下来的路,你自己保重。”
本已虎目含泪的吴提顿时再绷不住,从眼眶中滚落两行热泪,“吴兄,你不必如此!他们拦不住你,你自己走吧!”
那名骑手摇头一笑,“若是能带你一起走,我早就走了。”
他拨转马头,面向追兵,沉声道:“吴提,你记住,我这么做,不是因你的权势,也不是因为你我似是同姓,而是我吴琛认同你做的事。若是能活下来,希望你依旧如此。”
“毕竟这人间,风骨难得!”
吴琛凌空跃起,如飞鸟投林,双手磅礴的真元朝着身后的骑军轰然砸落,烟尘漫天!
“走啊!”
听到吴琛的怒喝,吴提抹了把眼泪,从靴畔摸出匕首,反手朝着马臀一刺,马儿吃痛,再生出一股气力,绝尘而去。
跑出一段,转过一处路口,吴提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轰然的巨响,他死死咬着牙,朝着微乎其微的可能飞奔。
连日征战,又心弦紧绷地逃亡,吴提早已是强弩之末,他只能在马背上越伏越低,尽量不让自己掉落下来。
马蹄声又近,座下的马儿终于支撑不住,前蹄一软,跪倒在地,口吐白沫,眼见是不活了。
吴提从马鞍上被远远抛开,砸落在地,摔得七荤八素,意识模糊。
听得耳畔蹄声渐近,他想要摸出匕首自尽,却发现方才那一摔,早将贴身的匕首摔得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不曾想,这便是我吴提的结局。
眼皮沉沉地下降,耳中似乎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共主?”
“共主!共主!”
吴提嘴角轻轻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然后晕厥过去。
半日之后,一处平缓的山坡上,吴提缓缓醒来。
看着四周那几张关切的脸,吴提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水。”
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他这才调匀了呼吸,慢慢坐起,背靠一块青石,神色疲惫。
“追兵呢?”
“已被我们尽数剿灭,这是那个领头的首级。”
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将岳峰的首级朝地上一扔,随意地踢了一脚。
吴提瞄了一眼,淡淡道:“留着,那是祭品。”
他又看了看几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强笑一声,“都有问题想问,但我是共主,先等我问。”
其余人哈哈一笑,显然不以为意。
“你们怎么才来?”
吴提一开口就是这个带有些许责备兴致的问题。
若是这些人没来,吴提也就罢了,但既然来了,他就可以问一问为什么来得晚了。
这其中的火候,吴提自有拿捏。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起来,吴提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当初渊皇在朱绿镇兵败,大军回转的消息传来,本来已经接近通天关的大军便发生了一场争论。
领兵的大皇子的意思是干脆趁势直取通天关,若是能够打下,便能够扭转战局,成不世之功。
但鲜卑铁骑也不傻啊,合着你大皇子要长你的功劳,就拿我们的命不当命不成?
鲜卑铁骑惯于野战,对通天关那种重兵把守的雄关坚城,哪有多少办法。
于是鲜卑铁骑的头目们纷纷反对。
大皇子迫于无奈,只好同意撤军。
但这撤军也不是那么好撤的,在西北之地,虽然晋王早早卷了铺盖跑路,大端朝廷也没派来一兵一卒,但莫名其妙地聚集起了许多义军。
其中,以一个叫王思凌的势力最为庞大,身边聚拢了将近二十万流民。
你说义军就义军吧,这个王思凌偏偏是个头铁的,就是要死死拦在大军北撤的路上。
对于鲜卑铁骑而言,义军的这点战斗力自然不放在眼里。
可这个王思凌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那些歪门邪道的损招,又是挖坑又是垒土的,反正就一个一丝,要把自己这几万人困在原地。
更恼火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红衣圣女,带着两个侍女,一路救死扶伤,搞得万众归心。
偏偏这个女人,又跟王思凌合作了起来。
一时间,纵横西北大地的鲜卑铁骑陷入了一种满目皆敌的处境之中。
吴提疑惑道:“不至于啊,你们的战力,这些义军济什么事?”
他左手的一个将领叹息道:“共主啊,要是轻车简从自然无惧,但咱们抢了多少东西啊!”
其余人也纷纷点头,要不是那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不便运输,这区区义军又如何能拦得住他们的去路。
后来接到吴提的信,在大皇子的反对声中,鲜卑铁骑还是抽出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向北突围,兜了一大圈才来到殇阳关外。
吴提眯着眼,“大皇子反对?”
“可不是嘛,他觉得应该集中兵力突围,然后返回长生城。”
吴提轻轻捏响了手指,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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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穿过北渊的边防,云落和陆琦望着眼前的赤地千里,神情沉重。
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何其惨也。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家国破碎故人在
世人有说,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但道理往往就像天上的云彩,漂浮半空,绚烂夺目而又不可触及。
若没能亲眼瞧见眼前的一切,云落和陆琦兴许也无法真正明白,战争,意味着什么。
寂静无人的村落、坍圮的屋舍、焦黑的土地,和依稀可见的腐尸残肢,让云落几乎在一刹那间,明白了北渊那位军神,为什么不愿意附和渊皇的南征大计。
战争,从来就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或者说,能够从战争中感到愉悦的,从来不是这芸芸众生,黎民百姓。
马蹄如心情般迟缓黯然,二人无声环顾着四周,眼前似乎还能想象到曾经发生在这里的那些鸡鸣犬吠。
老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互相聊着渐渐不为人知的往事,玩闹的孩童在树上爬上爬下,在四周穿行打闹,炊烟升起,系着围裙的妇人浅笑着迎回田间劳作了一天的男人,然后立刻板起脸,将自家那顽皮的孩子拎着耳朵扯回家中。
那一缕缕炊烟如今早消失不见,耳畔也再听不到那些一嗓子就能喊透整个村子的吆喝,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便是秋雁关内,曾经安稳祥和的党州。
忽然,云落和陆琦的神色一动,对视一眼之后,故作不察地朝前走着。
从一片林后,猛地闪出一帮流民,恶狠狠地堵住云落等人的去路。
云落瞧见这帮人的装束打扮和手中兵刃,原本还紧绷的神色变得有些苦涩。
只见这帮拦路劫匪各个瘦骨嶙峋,面色黝黑,身上的衣衫又脏又破,手中持着的哪里是什么兵刃,就是些锄头、镰刀、木棍,间杂着有那么一两柄已经豁口的弯刀。
在这样的打扮下,即使那面上再佯装着凶恶,也遮盖不住孱弱的本质,更无法给人的心里造成什么压力。
云落故意装傻道:“诸位乡亲,你们这是要干啥?”
“少废话!乖乖把钱交出来,饶你二人一条狗命!”一个稍微强壮些的汉子大声道,看他手里能拿着刀,想是这帮人中的领头的。
云落摇头,“我们两个人,就饶一条狗命,那不行!”
汉子一愣,“刚说错了,两条狗命,赶紧交钱。”
云落还是摇头,“狗哪儿有钱?”
蒙着面纱以挡风尘的陆琦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汉子身边的人小声道:“头儿?感觉他在消遣咱们啊!”
“好胆!”
汉子怒喝一声,拎着刀就冲了过来。
片刻之后,云落拎着汉子的衣领飘然远去,留下一堆跪地不敢抬头的背影。
没走多远,云落将汉子放下,“好了,该问的我也问了。你去吧,年景不好,就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再想想怎么让日子好起来,别干那些劫道的事了。”
他由衷评价了一句,“更何况,你好像也不大适合。”
汉子连忙点头称是,一抬头,两匹马儿已经走远。
他捏着手中的一袋银子,面露感激,然后匆匆跑回刚才的地方。
众人立刻迎了上来,一个年轻人问道:“头儿,仙师居然没杀你?”
汉子一脚踹在他腰间,“巴不得我死是不?”
他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中的小袋子,“仙师不仅没杀我,还给了我们活命的口粮!”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汉子沉声道:“我决定了,我要去从军!”
“从什么军啊!这晋国哪里还有什么军可从!”
“就是,看那些当兵的,咱们被北渊蛮子欺负,连个屁都不敢出来放一个,我也从他个屁!”
听了这些反对声,汉子也不气恼,“谁说我要去从朝廷的军了,我要从义军!我要跟着义军,将毁我家园的北渊蛮子赶出去!”
汉子望着云落远去的方向,在那里或许还能碰见两位好心的仙师。
云落看着陆琦,拱拱手,“多谢陆师妹仗义援手,否则在下囊中羞涩,可就闹了笑话了。”
陆琦轻笑着白了他一眼,“你就问了王思凌大军的方向,怎么没问点别的?”
云落苦笑,“他敢答,你我敢信啊?”
想着方才那汉子的莽
撞模样,陆琦也是无奈一笑,“那咱们继续再想办法搜集消息吧。”
两人朝着朔州方向行去,然后转向灵州,那里,是如今王思凌义军的大营所在。
临近朔州,已经是入夜了。
遥望着城门紧闭的黝黑城池,云落和陆琦还是决定就在城外露宿。
毕竟他们好进城,马儿不好弄。
云落迅速地从陆琦赠送的方寸物中取出奢华的帐篷,铺好整理完毕。
陆琦轻咬着贝齿,“一顶?”
云落面不红心不跳地随意道:“事急从权嘛,一顶更暖和。”
“哦,这样啊!好吧。”陆琦轻轻点着头,走向帐篷,面色娇羞。
云落还没来得及欣喜,陆琦便钻了进去,死死拽住帘子,只露出一个头来,狡黠地笑着道:“这才刚回大端,你就原形毕露了?胆儿肥了?”
云落挠着头,功亏一篑啊!
只好又唉声叹气地取出一顶帐篷来,吭哧吭哧地钉上扑好。
一个夜晚,就将在这般孤寂中度过。
如果没有不请自来的人的话。
一阵轻微的车轮和马蹄的混杂声惊醒了云落,接着也惊醒了陆琦。
云落吩咐陆琦暂时不要出来,他自己悄悄潜出,躲在一旁看着,却发现那辆马车径直朝着这边行来,然后在百步之外停住。
马车上的车夫低声道:“可是云公子,寒衣城故人前来赴约。”
寒衣城?
乌先生!
云落这才出声道:“云落在此。”
马车驶近,车夫将乌有道连同椅子一起搬下,然后默默驱赶着马车去往一旁。
乌有道笑呵呵地朝云落一拱手,“小主公,别来无恙。”
见到果然是乌有道,陆琦也现身相见。
云落赞道:“乌先生好本事,短短时日,情报就已如此高效。”
乌有道摆摆手,“提前知晓小主公要来,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无非守株待兔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夜色中,他的目光灼灼,“见到小主公如约而至,乌某这颗心也真的是激动不已,星夜前来,便是将这些时日所搜集的微末消息汇报给小主公,以供小主公抉择。”
云落赶紧道谢,然后看着陆琦,“你看,想什么来什么!”
云落将乌有道请进了帐篷,顺道关心了一下车夫,乌有道却说不用。
帐篷中的交谈声,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掀开帘子,那辆马车还是停在原地,几乎未动。
乌有道看着云落和陆琦,“小主公,陆小姐,寒夜霜重,不必相送。我先告辞,待回去整顿好后,前往灵州汇合。”
云落和陆琦依依拜别,对这位双腿残废的中年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马车远走,云落笑着道:“没想到吧,这西北的熟人还挺多。”
陆琦怔怔地看着地面,“我挺佩服余姐姐的。”
云落语气也跟着低沉,“更多的是心疼和同情吧?”
“正是因为心疼和同情,这才更加佩服。”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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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中,这些日子不大太平。
薛雍登基的第二天,广封群臣,大赦天下,这都是可以预料的。
喜庆的气氛也笼罩着长生城的大多数人。
但任谁也没想到的是,原本闲云野鹤、纵情声色的薛雍,坐上那个位子之后,便开始变得暴虐起来。
短短两天,两位尚书,四名侍郎,外加六位实权将军,尽皆下狱或直接处死。
理由都荒诞莫名,不是言语不当,就是举止失格。
若是以这些理由处死一些宫中太监倒也罢了,但这都是一朝重臣啊,军国大事岂能这般儿戏。
一时间,长生城中,人人自危。
一轮到朝会,入宫觐见的那些个官员和自己家人告别,都好似生离死别。
而坐镇宫中的陛下,却丝毫不以为意,朝政尽数交由亲信把持,自己依旧纵情声色,在强幸先皇妃子的基础上,下令遴选秀女,从长生城中,强选了数十名年轻貌美的
女子入宫。
这一弄,又搞得民怨沸腾。
更是狠辣的是,薛雍还降旨,成立了粘杆处,一应职能皆仿照大端司闻曹设置。
先皇第三子薛锐,则是第一任粘杆处头领。
一上任,即在北渊朝堂上下刮起了一阵恐怖之风。
每天都有大小官员被请进粘杆处喝茶,兴许是那里的茶太好喝,以至于进去的大小官员就少有再出来的。
这些人中,有的是在去朝堂的路上被请走的,有的是在办公的署衙中被请走的,更有的是被人直接从家中的床上带走的。
层出不穷的酷刑,名目刁钻的罪名,和几乎无限大的权力,让粘杆处一时间风头无二,薛锐的名字很快便成了小儿夜啼的新疗法。
杨清和敕勒再次并肩站在了那处高高的房顶,敕勒眉毛一挑,“这次怎么不劝我管管了?”
杨清瘪了瘪嘴,“关我屁事。”
敕勒不再说话,这下轮到杨清坐不住了,“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没管管?都闹成这样了。”
敕勒目视前方,视死如归,“关你屁事。”
杨清勃然大怒,“你就不怕我血洗长生城?”
敕勒根本不为所动,“你若对这些平民下得了手,那就白在凌青云和荀安歌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了。”
杨清立刻如被击中七寸的蛇,没了气势,他看着长生城的灯火,感慨了一句,“这天底下,都是一般脏啊!”
“的确是很脏。”敕勒淡淡道。
长生城的牛羊市被设在南城的一角,日复一日的熏陶,让此间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弥漫着一股腥骚恶臭的味道,劝退着想要来此闲逛的人。
晚上几乎不再有客人,只剩下等待着第二天被挑走的牛羊乱哄哄叫成一团。
牛羊圈的旁边的各处铺子都还点着昏黄的灯火,那是守夜的伙计或者掌柜。
没有人愿意待在这儿,但总有理由让他们不得不待在这儿。
一切都是生活所迫。
对于其中一间同样亮着微光的铺子中,罩着黑色斗篷对坐的那几个人而言,踏足着一辈子都不曾踏足的地方,同样是生活所迫。
当最后一个人悄悄推开大门,其余几人都担心地看着他,“没被瞧见吧?”
那人摇了摇头,“放心,一路都很小心。”
等那人坐定,其中一个便低声道:“让大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到这儿来,所为何事,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不用我多说。”
立刻便有别的声音道:“可是那位兵权在握,势大难制,光靠嘴皮子是没用的。”
“听说老王公和格楞都将在今日启程回到六部草原,马祁的大军也会返回自己的领地,届时可就不是什么兵权难制了。”
“大家别忘了,咱们最强的两支部队,他可一个没拿下。”
“鲜卑铁骑好像被困在大端西北了,连带着大皇子好像也没赶回来。”
“暴雪狼骑军是个什么态度,武威侯到现在也没说句话这有些意外啊。”
“何止武威侯没说话,之前给二皇子吓得够呛的元家,那位老元大人不也还没回来吗?”
“老元大人听说和那位关系不错,难道还能反他不成?”
“权力之争,难道还看私交吗?”
“咳咳!”听了在座众人的七嘴八舌,最先开口之人清了清嗓子,“之所以连夜叫大家来,一是现在那位和手下鹰犬倒行逆施,搞得人人自危,我们必须想法自救。第二就是我收到了两封信。”
他环顾一圈,声音更低,“一封是来自老元大人的信。”
“老元大人怎么说?”
那人顿了顿,缓缓道:“靖王何如?”
“那另一封呢?”
那人朝着几人招了招手,在几颗头颅凑到一起形成的阴影中,他轻轻道:“大总管。”
长生城的大总管只有一个。
草原上这座最大的雄城难得被乌云遮掩,灯火渐暗,从空中看去,如同被一团巨大的迷雾笼罩,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难窥其全貌。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清晰朝局,暗流毫无征兆地开始汹涌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我只在乎我想要的
离着宫城不远,有一处占地宽广的豪奢宅院,这里曾经属于北渊吏部尚书王鹤鸣。
之所以是曾经,因为王鹤鸣刚好就是薛雍上台之后,直接处死的第一位高官,也是由他拉开了北渊官场地震的序幕。
不知是因为曾经大萨满关于元家直系和旁支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还是新皇想着初登基不宜广开株连,这王家并未被抄家灭族,逮了几个利益纠葛比较深的扔进大牢,其余人只是被赶出王家府邸了事。
这空出来的宅子,也被新成立的粘杆处顺势收了过来,成为了其临时总部所在。
宅子中的一处凉亭内,石桌旁对坐着两人。
被薛雍加封为睿亲王的薛锐和不得不从台前隐入幕后的郁南。
名义上薛锐是粘杆处的首任头领,郁南只是他的属下;
名义上薛锐是北渊亲王,郁南只是从大端逃来的一介白衣。
但这些天,薛锐从不在郁南面前摆架子,因为他听说了老二的故事。
在他的理解中,论起和陛下的关系,郁南肯定是要比他近得多的,血缘那种狗屁关系,在皇族中不仅不会有好处,反而还会帮倒忙。
粘杆处地位超然,直属于陛下,权力很大,陛下再大度也不会允许他一个人把持着整个粘杆处上上下下的,必须要有亲信之人来监视和制衡他,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郁南。
所以此刻他笑望着凉亭外,“郁兄,你是不知道,在这长生城,能在府里挖池塘的,那都是顶级的大贵族,这个王鹤鸣居然搞了这么大一个,看来没少贪啊,死得不冤。”
郁南扭头,随着薛锐的视线望出去,一个半亩大小的池塘安静地荡漾着轻波,落叶在水面上飘零,就像是一艘艘没有方向的船,随波逐流,而这不就正如自己现在这般吗?
身为大端密谍的身份已经暴露,但薛雍要求他继续和大端联系,并且将所有情报都转告给他。
自己到底是该铁了心地变作一个北渊人,还是依旧如先前所想,寻找机会回到大端,衣锦还乡呢?
向来睿智的豫章麒麟,心中充满着彷徨和犹疑。
并且他还很清楚,薛雍必然不会允许他一直彷徨下去。
“郁兄?郁兄?”
薛锐接连的两声叫喊才将郁南从思绪中拉出,他连忙一笑掩饰道:“我在想着这处池塘的造价可不低吧?”
“何止不低,王家那几个的供词中说,这池塘王鹤鸣每三月还要换一次水,这水还得是从西北边他出生那条捕鱼河里装好运过来,长生城附近这几处水源他还看不上,嫌脏。”薛锐恨恨道:“他娘的,活得比老子都奢侈。”
“吏部天官嘛,管官帽子的,多厉害啊。”郁南笑着道:“不过睿王您那是艰苦朴素,自找的。”
听见这个不那么客套的调侃,薛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很是开心,“粘杆处初设,郁兄出力甚多,孤还没谢过郁兄。”
郁南摆摆手,“都是为国出力,为陛下尽心,睿王此言言重了。”
薛锐直勾勾地看着郁南,“郁兄,那位何公公?”
“有些事,早成定论,万一问出个旁的,你说该怎么办?”看着薛锐点头后怕的样子,郁南似有深意地提醒道:“敏感的人或事,陛下不言,我们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薛锐拱手,“多谢郁兄提点啊!”
“怎么谢?”郁南突然道。
薛锐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郁南凑过头去,低声道:“夜深寒重,想找个人暖暖被窝。不知睿王可有推荐?”
薛锐一愣,旋即明白了郁南的深沉心思,略一思忖道:“此事,由陛下赐婚岂不是更好?”
郁南暗骂一声,面不改色地道:“我的身份如今见不得光,陛下怎可能赐婚。”
“那我帮你留意留意?”
“那就先行谢过睿王了!”
“别急,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睿王所选,必是让所有人都能满意的。”
两人相视大笑,笑容背后,都是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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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长生城约莫百里之遥的草原上,那支从饮马城中走出的车队正缓缓前行。
忽然见得前方的道路上,安静地站着一个人,还蒙着面。
为首的护卫长神色猛地紧张起来,正要下令攻击,一直守在马车附近的一名亲随上前,“老爷让他过去。”
护卫长一愣,面露疑惑,那人却身形一晃,等护卫长再瞧见人影时,他已经出现在了马车旁。
阿史那伊利掀开侧帘,和来人对视一眼,微笑道:“上来说话。”
来人登上马车,在阿史那伊利对面坐定,一把扯下蒙在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
赫然正是从云梦宗离去的谢崇。
阿史那伊利摸着自家孙子的头,笑着道:“在你面前的,就是你一直崇拜的八骏之一,如影随形的山子。还不赶紧打个招呼?”
阿史那思齐登时激动地站起,结果一头撞在马车的顶部,又不得不半蹲着,不伦不类地拱手道:“阿史那思齐见过山子大人。”
谢崇连忙回礼,阿史那伊利笑着将激动的孙子按下,看着谢崇道:“来得很准时。”
谢崇微微一笑,“那也是因为老大人很准时。”
阿史那伊利看着长生城的方向,视线似要穿过马车的格挡,瞧见那座久违的雄城,“有些年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变了多少。”
谢崇没有搭话,这样的人物缅怀过往,自己说什么都是打扰人家的情绪。
好在阿史那伊利很快收回了目光,“听说你去了趟南边,感觉如何?”
谢崇的神色有些黯然,“不好。”
“那是因为北边发生了不好的事,南边自然还是好的。”阿史那伊利轻拍着膝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你看,这等的句子,我们就写不出来。”
谢崇沉默。
“罪责不会消失,但悲伤总是会过去的。”
曾经叱咤草原的老人低着头,不知在说给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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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悄然流逝,那处屋顶仿佛已经成为敕勒和杨清固定的聊天场所。
对此,邹荷还曾经对杨清念叨过,你说你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倒也罢了,他手底下那么大一个萨满神殿、整个草原无数的信众,他居然能够闲得发慌天天和你闲聊,看来也不是啥能做事的好人。
杨清倒也磊落,直接将邹荷的话原封不动
地转给了敕勒,等着他的答案。
结果敕勒一脸严肃地道:“不好意思,我有一个好徒弟。”
杨清郁闷地蹲了下来,“我很怀念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彼此都还有些拘谨和真诚。”
敕勒反复琢磨着杨清这句话,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我也是。”
“有点过分了啊!”杨清只好用剑气提醒道。
也不知是瞧见了什么还是想起了什么,敕勒忽然转过头,“我们打一架吧?”
杨清蓦地严肃起来,身形如剑,“真的?”
敕勒点点头,“不过,点到为止。”
如他们这个境界的高手,互相切磋的机会其实很难得。
切磋虽然可以互相增益,但同时也意味着会暴露,等真正对敌时,也会多一丝风险,毕竟高手之争,只在一线之间。
所以瞧见杨清点头答应,敕勒认真地鞠了一躬,“多谢。”
两人消失在城中,不知去向何方。
与此同时,宫城内的一处偏殿中,一场盛大的酒宴进行正酣。
玉盘珍馐似流水,暖云红袖招心猿。
薛雍一杯一杯地喝着盏中佳酿,还不忘招呼着殿内群臣一起。
大家都端着酒杯,跟着当中美貌舞女的腰身、玉臂一起摇头晃脑,神色迷离。
一坛坛酒水进了肚,随着陛下率先垂范,有些动作便渐渐放肆了起来,一时间,殿中春意盎然。
宫禁的值守营房外,黎华双手拄刀,长身直立,目光望向那处灯火通明的大殿,忧色萦绕眉宇。
何公公孤单地坐在薛律的灵柩旁,神色木然。
停灵的殿中再无旁人,只有风吹动着白色的幡,白色的蜡烛上跳动着烛火,陪伴着这对曾经的君臣、主仆。
长生城的西面,成功为自己的王爵加上世袭罔替四个大字之后,老王公带着自己的六部王骑,带着无数的珍宝赏赐,心满意足地慢慢朝自家领地走回。
紧跟在六部王骑身后的,是也如愿拿到一个侯爵爵位的马祁。
他虽在这一场豪赌中算得上胜利的一方,庆幸的同时,也对这些时日自己和儿子马连山的惊险遭遇感到有些后怕,干脆向渊皇请了个许可,带着部队,回去领地休整一段时间。
为表忠心,只带上独子马连山,留下了近百口的家眷。
在秋安城通往长生城的道路上,一只数量庞大的部队刚刚停下来,扎营休息。
队伍的正中,有一辆通体黑色的马车。
马车上,有两个人,一老一少。
在长生城北边约五十里之遥的一处草原,急行军数日的暴雪狼骑军也同样扎营休息。
赫连青山离开军营,独坐在一处小山包上,手中细细把玩着那一枚小小印章。
在长生城南面,苍狼原北部边缘,靠近那座连绵大山的地方,吴提正带着风尘仆仆的数千鲜卑铁骑勒马,休整。
等几个被提前派出去的斥候一人三马地跑回驻地,向他汇报了长生城这些时日的变故和情况后,吴提眉头紧锁。
又一次八方云聚,又一回洪波涌起。
长生城的大殿中,薛雍喝得醉眼迷离,紧搂着明妃,指尖挑着她精致的下巴,笑着道:“朕不在乎后人如何评价,只在乎朕想要的。”
第二百八十六章 飞鸿向南,三教各安
木叶山外的层层密林,这时节已是空枝萧瑟。
那些金黄的秋色,似乎都被攫取到了山体之上,在四周一片寂寥中,木叶山孤高而独美。
落叶悄然洒落在那些青瓦沟壑之中,在绵密的秋雨细丝中,盈盈生光。
一双奢华的靴子猛地踏破这片静谧秋色,将喧嚣带入了山巅的圣殿之中。
“这山还要封多久?”
平康使神色愤愤地看着安坐淡然的昭穆使,言语之间毫无尊重。
昭穆使没有说话,刚好也在的义阳使却拿起一封情报,交给了平康使,然后道:“我觉得昭穆使的命令是对的,若非他的决定,我们差点陷入尴尬的境地中。”
平康使心头一跳,若是义阳使也站到昭穆使那边,自己可就不好弄了,他一把接过情报,细细一看,背上顿时渗出冷汗。
这些天里,他还时常在午夜梦回之际后悔自己那天不该去阻拦云落,被李稚川横插一脚坏了大事,如今落得这般田地。
但此刻瞧见这封情报,心里便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甩了甩手,“既然如此,如今雍王已继承大位,先皇灵柩也即将送归木叶山,为何还不开山?”
昭穆使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义阳使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既然说了七天就七天,不差那三四天啊!”
平康使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得逞的笑容,“当然差了啊,就在方才,我才发现,咱们那位圣女不见了!”
“啊?”义阳使也是一惊,“全山戒严,许进不许出,圣女如何能出得去?”
“这就要问问有些人了,毕竟他是圣女的授业恩师啊!”平康使冷哼一声,让义阳使也狐疑地看向昭穆使。
昭穆使在放走君渺渺之时就想到过有这么一出,此刻面不改色地道:“一个圣女哪有整个木叶山重要,七日就是七日。”
“哼!七日期满,只怕圣女都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了吧?”平康使不依不饶。
“在她身上,种有追踪符,你怕什么?”昭穆使依旧平静地回答道。
他接着看向义阳使,“你之前能想到这皇位之争还能有这般变故吗?为了木叶山的声名和超然的地位,有的事,大意不得。”
义阳使沉吟片刻,歉意地看着平康使,“我觉得昭穆使此番说得对。”
平康使心中恼恨,“我倒要看看,怎么可能有这么短命的渊皇!”
他一拂袖子,转身撞入秋风之中。
望着平康使远去的背影,昭穆使心中叹息,该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你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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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怎么样!
君渺渺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奔走在北渊广袤的土地上。
她曾经代表着木叶山四处游历,此番便能够排除掉许多已经去过的地方,否则她根本不会奢望能找到雁丘的所在,甚至在出发前,她还曾经有着些许的信心。
可惜,即使提前排除了一多半的地方,但对于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子而言,北渊还是太大了。
更何况,若是雁丘很容易发现的话,也不会让木叶山苦寻数百年无果了。
夜色深重,她刚从北渊南部的一处深山老林中走出,一无所获地坐在一块山间的石头上。
头上缺月挂疏木,四周寂静无人声。
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一头孤雁试图去寻找那殉情的雁丘,如何能成功得了。
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就那样向着命运低头了吗?
将自己的余生就凑合将就过了吗?
继续享受着圣女的荣光,背地里做一个繁衍的工具了吗?
君渺渺决定再搏一搏,哪怕多过一天,那也是自由的一天。
拣尽寒枝不肯栖,宁愿寂寞在某一片冰冷的沙洲之上。
君渺渺飞鸿踏雪,身形直奔大端而去。
越乱的地方越适合隐藏,于是她的方向,是大端的西北,依旧战火纷飞的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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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琦稍微放缓了马速,若有所思。
云落赶紧也停了下来,一脸关切,“怎么了?”
陆琦摇摇头,“没啥,就心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像是有事要发生。”
正要重新出发,陆琦忽然面色一变,“你说不会是二叔出什么事了吧?我听族里人说至亲出事总会有些心绪不宁之类的反应。”
云落连忙安慰道:“不会,二叔那么厉害又那么聪明,问天境巅峰的境界,除非天榜高手去对付他,否则怎么会有事。”
陆琦哦了一声,云落不禁调侃一句,“关心则乱啊,堂堂江东明珠也信这些?”
陆琦冲他挥舞了一下粉拳,云落立刻认怂。
“你说,那个王思凌会是一个什么人?”陆琦看着云落,忽然问出了一个问题。
云落微笑道:“去了再看吧。”
陆琦轻声道:“其实乌先生那天说得对,与其直接去加入义军,不如先拉起一帮义军来,再去跟王思凌的义军整合,这样对于军队的控制权,也有保障。”
云落顿时沉默了下来。
陆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愿将这样一项很纯粹的事情变成那般算计,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王思凌的心思与你想要的不一样呢?若是他只是想要满足个人私欲,攫取荣华富贵呢?你把所有人都想得那般好,杨灏呢?荀忧呢?他们又是如何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的?”
云落抬起头,笑容灿烂,“既然有了那些教训,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再重演。”
陆琦没再说什么,她知道云落既然如此说了,那就是听进去了,也必然做得到。
王思凌,王思凌,去路之上陆琦在心中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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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凌!王思凌!你到底在哪里啊?”
一个衣衫褴褛,拄着根木棍的男子绝望地哀嚎着。
在他身后,两颗光头默默跟随。
等到那个男子一屁股坐在道旁的一块石头上,嚷嚷着走不动了的时候,小光头才默默上前。
他双手合十,“施主,你明明已经体魄大增,这点路途压根没有影响,何必做此疲态。”
那男子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上一拍,顿时灰尘大做,“瞧瞧!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再说了体魄增长有个屁用啊,境界呢?境界呢!”
你跟我说头发,这不是为难我嘛?
小光头苦着脸,扭头看向自己的师父,无声的目光似在求助。
大光头走上来,“你就这么想要增长境界?”
男子瘪瘪嘴,“废话,我又不是武夫,要那一身体魄有什么用,修行者最根本的不就是境界吗?”
“三年之内,保你直入上三境。”大光头郑重道。
上三境?
小光头掰着手指一算,顿时在一旁羡慕得不行。
没想到那男子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弹起,“三年?小爷还要跟你们三年?你干脆现在就打死我得了!!!”
大光头叹了口气,右手缓缓伸出,一拳将男子击晕,然后夹在腋下,“可能用不了三年。”
小光头似乎已经习惯了男子的这种遭遇,面色如常,抬头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找王思凌啊?”
大光头夹着男子慢慢前行,“那里有许多故人,更方便我们做事。”
小光头似有所悟,看着被师父夹在腋下,脑袋耷拉着的男子,忧心忡忡,“师父,如今施主每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还没吃饱,等他吃饱了,就不会有问题了。”大光头平静道。
“哦。”小光头迈着两条小短腿,努力地跟上自家师父的步伐。
苦莲和多罗,带着孙大运,也朝着灵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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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满神殿,今日如临大敌。
昨夜,大萨满跟不知名的敌人大战一场,今晨方归。
看样子,似乎还受了些伤。
而此刻,一个高大道士牵着另一个小道士站在萨满神殿的大门前。
虽然高大道士的脸上带着微笑,但没有人会认为他是来走亲访友的。
任何宗教,都有排他性。
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的信仰呢?
信了你的,必然就不能信我的。
否则,那怎么算得上虔诚?
小萨满穹苍匆匆走出,神情严肃。
如同敕勒骄傲地跟杨清讲的,他有个好徒弟,穹苍的确当得起自家师父的赞誉。
年纪不过十九岁,修行只五年,如今已成功跻身知命境,在小天榜上占得一个位置。
同时,对萨满教义精熟通透,各类政务信手拈来,人情世故也进步极快,让大萨满敕勒乐得清闲。
所以,这样一个聪慧早熟又能力出众的小萨满在听到守卫的禀报之后,便立刻亲自出来了。
当亲眼瞧见站在大门外的两个道士时,穹苍的神色便愈发严峻了起来。
高大道士他看不出底细,甚至瞧不出一点气机,但被高大道士牵在手里的那个小道士,却是实打实的通玄境。
十一二岁的通玄境,小萨满穹苍一时间有些头晕。
他轻轻抖了抖身上萨满神袍,正要上前搭话,耳中忽然听得一个声音。
不止是他,所有人包括那两位道士都听见了那个声音。
“贵客临门,恕未远迎,请入正殿说话。”
高大道士哈哈一笑,牵着小道士朝大门走去。
经过穹苍旁边时,高大道士笑着跟自己身旁的小道士道:“李子,跟这位厉害的大哥哥玩一会儿。”
李子鼻头一皱,就要撒泼不干。
李稚川不知以心声说了什么,李子只好臊眉耷眼地站到了穹苍的旁边。
穹苍呆在原地,如遭雷击,愣愣地看着李稚川走远,然后震惊地看着李子,“你就是李子?”
李子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不然是你大哥啊?”
穹苍没计较李子的冒犯,继续问道:“那位就是天榜第一的李掌教?”
小李子搓着脸,一脸鄙视,“不是说你堪比我偶像那般厉害吗?怎么尽问些废话!”
“你偶像是谁啊?”
“连我偶像都不知道,还聊什么?”
穹苍:“.......”
李子抬起头,“你知道我师父为什么把我留下来吗?”
“应该是方便与我的师父聊些大事吧?”
“果然笨,他把我留下来当人质,安你们的心啊!你还不快把我抓起来,小心我一会儿跑了。”
穹苍猛地抬头,一道虹光猛然砸落。
杨清看清跟穹苍在一起的居然是李子时,长出一口气,问道:“不是来打架的吧?”
李子起身行礼,然后摇了摇头。
穹苍还没来得及行礼,杨清道:“那就好!”
便又化作一道虹光飞速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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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端,衡阳城外,石鼓山如今很是热闹。
半山腰果真起了一座佛教的寺庙,石鼓书院在山顶上和寻真观做着门挨门的邻居。
人来人往,书声琅琅。
石鼓书院中,庄晋莒正襟危坐,一旁侍立着两个弟子。
其中一个道:“老师,听说李掌教和苦莲大师如今都在四处奔走,筹谋大事,我们要不要?”
庄晋莒微微一笑,“如今咱们的书院和学塾开得怎么样了?”
那个弟子回答道:“原本听说楚王要封禁我们,没想到突然改了主意,还大开方便之门,如今咱们的书院在楚国和吴国境内都在迅速铺开,势头正好。”
“既然如此,那还不够你操心的吗?”庄晋莒笑眯眯地道:“学学去过云梦大泽的那几位同门,心要静。”
他看着两位弟子,扬了扬手中的书册,“学海无涯,且读书,多读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北渊乱局一夜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