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迎难而上是八骏
胜利能掩盖一切的矛盾,但若只是依靠胜利掩盖着前行,一旦不再胜利,问题便会接踵而至。
灰暗的情绪如乌云一般笼罩在临苍城的上空,原本亢奋的军士在经历了一场惨胜之后,开始低沉起来。
但城主府中,已经渐渐有了些晴朗的气氛。
即使邓清又送来了博木石和管悠悠的情报,说着南北两边的敌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裴镇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沉默。
他开朗地笑着,摊开地图,热情地招呼众人一起商量解决之道,并且不时针对某个人的看法,提出更多的疑问。
于是,困局逐渐地朝着一种积极的方向演变,最终,以逾轮郑轩的提议为基础,众人完善,裴镇拍板,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悄悄在身后的城池附近构筑防御工事,调配准备防御物资;
跟慕容承虚与委蛇,拖延时间,抓紧练兵和整顿内政,梳理情报;
同时,向月牙城和蛮牛城各自增兵一千,震慑和防备边境之外的敌人。
郑轩开口道:“这其中,最难的是如何拖住慕容承的脚步,在如今这样不死不休的情况下,为咱们争取到时间。”
“郑大哥说得不错,如今哪怕我们不打他,他也是一定要来打我们的。”裴镇认同地点了点头。
迟玄策感慨道:“骑虎难下啊!”
“所以,小镇,我想去见一次在战旗城督战的慕容承。”
郑轩的话,如一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让在场众人都下意识地惊呼不可。
和梅子青坐在角落里旁听的符天启也听见了郑轩的话,他连忙站起来,“郑先生,千万别啊,我云大哥去了幽云州,到现在还没回来,也没消息,我和小镇都急得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如今的形势,比云大哥当初那会可凶险多了!”
“对啊,郑大哥,咱们还有办法的,不一定这么冒险。”裴镇也开口道。
崔贤、迟玄策乃至于皇甫烨都开口劝说,反倒是邓清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郑轩望着众人,摇头苦笑道:“小镇、诸位,真的还有办法吗?”
沉默之中,崔贤道:“那就我去吧,至少全身而退的把握能大些。”
郑轩毕竟只是知命境,从个人战力来说比问天境上品的崔贤还是差得远。
“崔老哥,论修行境界我自然比不得你,可论起对草原掌故的熟悉程度,你就比不得我了。咱们不是去观光的,还是要有目的啊。”郑轩的话,令崔贤无力反驳。
“既然是战争,哪有不冒风险的,老郑既然选择了,就让他去吧。”
邓清终于开口,劝说的对象却不是郑轩,而是其余人。
郑轩神色淡然地看着众人,“放心,我和老邓好不容易被救了出来,不会那么轻易去死的。”
出发前的准备很简单,郑轩带上一些礼品,骑上马,就准备去往战旗城。
临走前,相送的人群中,郑轩深深地看了迟玄策一眼,“迟先生,你有大才,还望多多为靖王出谋划策。”
迟玄策微微一愣,捉摸不透郑轩话中的意思。
等郑轩远去,众人按照议定的任务各自忙碌。
夜色中的房间内,迟玄策和皇甫烨就着几个精致的佐酒小菜,喝酒闲聊。
“你说郑先生临走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迟玄策还是有些没琢磨明白。
皇甫烨惊讶道:“怎么,你觉得有旁的意思吗?我听着就是夸赞
和期望啊。”
“不对。”迟玄策摇着头,“郑轩毕竟是八骏之一,曾经是北渊权力顶层的人,又是专门负责内政的,勾心斗角的事情司空见惯,又岂会说这样莫名其妙没头没尾的话?”
皇甫烨立刻将酒杯放下,眉头一皱,“你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
他又将那句话逐字逐句地小声默念了一遍。
“我知道了!他在敲打我,甚至在怀疑我。”迟玄策神色黯然,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委屈的感觉。
“不至于吧,迟兄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大家都看在眼里的。”皇甫烨表示不信。
迟玄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着看着皇甫烨,“皇甫兄啊,如今的困局,总得有个人担责吧?”
皇甫烨悚然一惊,杯中酒水洒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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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靖王在临苍城艰难地守住了一波慕容家军队的反击,郑轩刚好被慕容家的军队押送着抵达了战旗城。
慕容承没住在城主府,而是住在城中专门的接待贵客的府邸。
吓得战旗城城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屁滚尿流地跑去请罪,令慕容承哭笑不得。
这是郑轩第二次见到这位幽云州的霸主,第一次是在五年前的一次长生城的述职中,当时负责此事的他与慕容承有过一面之缘。
广袤的北渊,十三个甲字州,能够在任何一个甲字州中说一不二,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也就意味着只要能做到,那都是站在北渊最高处的一小撮人之一。
或许是因为幽云州地盘相较其余的甲字州小得多,又或许是慕容承没能真正完全吃下整个地盘,慕容承在整个北渊上层,并不像其余的甲字州节度使那般威名赫赫。
曾经的郑轩,也是如此认为。
但当他脱去了将军府的光环,真正来了幽云州之后,才明白慕容承的厉害之处。
幽云州虽然不大,总共不过三十六城,但幽云州很富。
州中三家各怀心思的小于越,东面还有个根基深厚的锦宁州刘家,虎视眈眈。
慕容承不仅能牢牢将刘家挡在幽云州的大门之外,还能将这三家小于越收拾得服服帖帖,在幽云州节度使的位置上,坐得安安稳稳。
在郑轩踏进会客厅的那一瞬间,慕容承也站起身来,主动拱手道:“一别五年,逾轮先生风采如故。”
郑轩心里一沉,暗道不妙。
若是慕容承阴沉着脸,或者怒骂呵斥都还好,代表着他只是情绪上的问题,可若是如这般言笑晏晏,那就表明他已经心中有了盘算,自己的任务难办了。
郑轩神色一黯,“慕容大人,真的如故吗?”
慕容承的笑容也是一滞,旋即自然地伸手领郑轩入座,“往事已矣,着眼未来。”
“是啊,郑某此番前来,就正是为了未来。”郑轩开口道。
慕容承端起茶盏,不动声色。
郑轩便继续道:“俗话说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靖王与慕容大人一番恶斗,岂不是便宜了裴、穆、包三家?那三家被慕容大人力压多年,若是慕容大人在与靖王的争斗中伤了元气,届时必将得不偿失。想必慕容大人也不会不知道,如今那三家的背后,又都多了一座大靠山。”
慕容承呵呵一笑,“世事无常啊,慕容承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八骏,会有一天用如此谦和甚至是卑微的语气与我说
话。”
“既然世事无常,识时务者,就当认清事实,没必要抱着那些无谓的尊严和清高,那些东西,除了让我们走得更艰难,没有什么用处。你说呢?慕容大人?”
对于慕容承的嘲讽,郑轩神色如常,反将一军。
慕容承端着茶盏,“逾**人请继续。”
郑轩道:“为今之计,你我双方联手,共同攻伐其余三家,方为上策,否则待我们战事胶着,三家边境上屯着的那四万精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靖王固然可能全军覆没,被赶出封地,但慕容大人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更何况,锦宁州的那头猛虎,可是一直在旁窥视,巴不得我们打个你死我活。”
“逾**人说完了?”慕容承抬头。
郑轩点了点头。
慕容承将手中茶盏朝桌上重重一磕,茶水四溅,“这些道理何须你多说,我慕容承执掌幽云州多年,岂能看不明白,可我派我长子亲去风扬城,你们是怎么回应我的!”
看着义愤填膺,甚至有些须发皆张的慕容承,郑轩心中苦笑,只能起身鞠躬道歉道:“慕容大人,此事......”
“逾**人想说这是误会是吧?”慕容承冷冷打断了郑轩的解释,“我慕容家接班人的一条手臂,就值逾**人一声轻飘飘的误会?”
郑轩满是歉意道:“此事并非是靖王与我等的意思,当日情况慕容大人想必也已了解清楚,出手之人是皇甫烨,对于此人,我和绿耳一直都心存疑虑。”
“呵呵,推卸责任可不是八骏的作风啊。”慕容承面露冷笑。
郑轩无奈摇头,“此事都属家丑,本不该说,但还是开诚布公地好。”
慕容承目光灼灼地看着郑轩的脸色,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那是你们第二次拒绝我的好意。在那位凌家公子前来幽云城的时候,我已经和他说好了合作,但事后却并未收到回应,我这才会派我的儿子去风扬城。”
听到这个消息,郑轩神色一变,“慕容大人说的可是真的?那云公子离去之后去了何方?”
“他回了风扬城了啊。”慕容承死死盯着郑轩的神情变化。
“什么?”才坐下不久的郑轩又立马弹起,“云公子并未回来啊?”
“哈哈哈哈!”慕容承仰天大笑,“逾**人,什么时候了,还来骗我?你把我慕容承当三岁小孩不成!”
说到最后,他猛地一拍身侧的案几,声色俱厉。
郑轩神色坦然,“慕容大人,郑轩所言,句句属实。”
“好了好了,慕容大人,这下总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一个声音响起,从会客厅的后堂,走出三个身影。
一个黑衣人,正是慕容家那位问天境的大供奉;
另外一个青衫男子,一个白衣女子,方才那番话,就正是出自那位青衫男子的口中。
听了这话,郑轩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瞪大了眼睛。
青衫男子上前,朝着郑轩拱手行礼,“云落见过逾轮先生。”
“云公子,你怎么会在这儿?”郑轩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一言难尽,反正我在从另外的地方赶往风扬城的路上,听说了这些事,便干脆先来找慕容大人解释了。”云落笑着道:“你要不来,我都还解释不清楚呢!”
他转过身,看着慕容承,“慕容大人,现在人更齐了,咱们好好合计一下吧?”
郑轩如释重负,慕容承一声冷哼。
第二百五十九章 云公子钓鱼,愿者上钩
“来人啊!送客!”
慕容承冷喝一声,外面立刻涌入几位军士。
郑轩还要再说,慕容承冷冷道:“我尊重你是八骏,才叫你一声逾**人,再要多言,恐将自取其辱!”
郑轩只好垂头叹息,被军士们“押送”离去。
郑轩走后,慕容承转回后堂,云落郑重道:“慕容大人,此番可以放心了。令公子的仇,我一定给你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慕容承挤出一丝笑容,“这是你,也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
“恩,放心,我们一定可以抓住的。”云落带着陆琦,悄悄离去。
在祖龙身法的加持下,无人发现。
当灰头土脸的郑轩回到临苍城,瞧见他黯然的神色,众人心中都生出失望之情。
但没人指责,即使皇甫烨也识趣地保持了沉默,裴镇更是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看着众人,“这边有了结果也是好事,可以打消一些我们不切实际的幻想,专心致志,团结一心地去对付敌人。”
众人沉声应下。
等所有人离去,裴镇把郑轩单独留了下来,急切道:“郑大哥,有云落的消息吗?”
郑轩黯然摇头,“没有。慕容承说,云公子的确去找过他,他也答应了和我们合作,但是没过多久云公子便离去了,算起来,到如今已是半月有余。”
裴镇瘫坐在椅子上,以手掩面,神色悲痛而自责。
若非为了自己,云落也不会孤身犯险,而自己是真的自私,明知道这个天下有那么多人想要云落去死,自己还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初在巴丘城中,孙大运借着酒意提醒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如今自己又犯下这等蠢事。
郑轩瞧着裴镇的样子,心生不忍,但为了更大的大计,还是没有开口。
随着郑轩归来,整个临苍城,便如裴镇说的那样,打消了别的顾虑,反倒慢慢团结了起来,小小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动,也爆发出了不小的能量,让众人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而第三天,这笑容便转化成了惊喜。
惊喜的来源,正是临苍城下,从风扬城方向,并肩而来的两个身影。
“云落?!”刚好在城头巡视的裴镇激动之下,再难顾忌什么王者风范,甚至自身安危,急匆匆地喝开城门,冲了出去。
云落笑着张开双臂,被裴镇重重一撞,差点没站住。
“你不看看旁边是谁?”云落笑了笑。
裴镇疑惑转头,陆琦将面纱拉开。
“卧槽!陆师妹?!!!”
云落一脚踹在他腿上,“会说话不?!”
陆琦也佯怒冷哼道:“这我可拿小册子记下了啊,回头交给雉姐姐。”
裴镇瞬间怂了,点头哈腰地道歉,云落笑着搂过他的肩膀,“走吧进去说。”
城头上,皇甫烨和迟玄策站在一起,皇甫烨感慨道:“这位云公子和靖王的关系可真好啊!”
“那是自然,他们从西岭剑宗就是最要好的兄弟,据说那都是换命的交情。”迟玄策微笑着道,神色中,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没等云落走到城主府,一个身影猛地冲到了他的面前,稍一停顿后,撞入了他的怀中。
云落笑着道:“天启,你要不是稍微停顿了那么一下,招呼你的可能就是我的剑了。”
“那你可不一定打得过他了。”一身黑衣的梅子青不知从何处现身,看着云落,面容转瞬变得惊讶,“你又破境了?”
“很值得惊讶吗?”云落故意嚣张地反问道。
梅子青看向裴镇,“我觉得他这次变得好讨打。”
裴镇点点头,“有那么点意思。”
云落掐着符天启的后脖颈,微笑道:“天启,你觉得呢?”
符天启眼珠子一转,“我觉得云大哥还是很和蔼可亲的。”
哈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一起走向了城主府中。
临苍城不大,消息传得很快,等他们到了城主府,崔贤、郑轩、邓清、迟玄策、皇甫烨都已经等在府中。
崔贤和迟玄策都是熟人,自不用多说。
裴镇亲自为云落介绍了郑轩、邓清和皇甫烨。
面对郑轩和邓清,云落恭
敬道:“久仰八骏大名,昔日在云梦大泽,多蒙山子指点,如今见到逾轮先生和绿耳先生,云落甚是荣幸。”
郑轩和邓清自然也是客套行礼,尤其感谢了白衣剑仙杨清营救他们的事。
看着皇甫烨,云落微笑道:“去往幽云城的途中,得遇圣女,今日又能见到圣子,如此算来,我与木叶山果是有缘。”
众人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可皇甫烨心中有鬼,听起来就觉得有些别样的意味。
笑着回应的同时,他暗自想到,莫非他已经有所察觉?
紧跟着,云落向众人介绍了陆琦,此刻的身份自然还是西岭剑宗的同门师妹,至于未来的身份,不管是传闻,还是眼前的举止,场中众人没人是傻子,自然心知肚明。
陆琦胭脂榜第二的容颜名不虚传,摘下面纱之后,感觉整个房间都变得亮堂了起来。
裴镇本来想要举办一场酒宴的,被云落以大战在即,军心为上的理由劝住了。
正好他和陆琦也要洗去风尘,好好歇息一下。
这倒没有诓骗,自打陆绩离去之后,这两人就没过过安生日子,不是在雁丘秘境中提心吊胆,就是在风沙尘土中昼夜兼程,有半月都没好好休息一下了。
夜色如约而至,有客不请自来。
当云落洗去一身疲惫,舒舒服服睡了一觉,送走来访的裴镇等人后,又有人敲响了云落的房门。
云落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容,鱼儿上钩了。
他拉开大门,皇甫烨拎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微笑道:“冒昧来访,云公子见谅。”
“圣子说的哪里话,固所愿尔,不敢请也。快情进快请进。”云落闪身将皇甫烨让进了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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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城中,郁南最近的心情很好。
赫连青山在草原上杀得血流成河,渊皇在南朝势如破竹。
渊皇威望暴涨之余,连带着二皇子薛铭这个监国的分量也重了许多。
在长生城,反对的声音顿时弱了下去,阳奉阴违的情况也大大减少,就连后宫中,那位执掌大权的德贵妃也对二皇子生母明贵妃态度好了些。
薛铭得以更多地深入了解国政,也趁机攫取了更多的权力,比如先前将薛锐的两个心腹提上要害位置,对如今的薛铭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顺理成章的,如今已是薛铭心腹的郁南,也接触到了更多更深入的北渊军政内幕。
日子过得好,心理压力小,那件隐秘任务如今没有什么打扰,郁南没什么理由不开心。
最近,他得空就喜欢去绿柳楼,坐在二楼的那间雅间里,临着窗,看着如今龟缩不出的靖王府,喝着南朝佳酿,惬意自在。
对此,薛铭也不以为意,思旧没什么不好,若是一点恋旧的心思都没有,那多半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这天,当郁南坐在熟悉的座位上,慢慢喝着,小二端着菜盘走来,三五盘菜逐一摆上桌,摆到第二盘的时候,从小二的掌心,露出纸条一角。
郁南眉毛一跳,强忍住心神,小二走后,郁南强忍激动,装作不经意间将纸条收入手中一看,顿时感觉心脏砰砰直跳。
薛雍的门前如今恢复了正常,再无渊皇刚刚出征时的那般门庭若市。
身为皇族老人的他,向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就是个与世无争,醉心享乐的性子,如今又因为监国二皇子的强势,索性将大权都拱手让给了薛铭。
薛铭也投桃报李,对他尊敬有加,有求必应。
一派长幼祥和,谦和有礼的气氛中,薛雍乐得清闲。
豪奢宽阔的府邸中,薛雍高卧厅中,看着眼前的歌舞,悠闲自在。
他端起酒杯,凝望着杯中清亮的酒水,喃喃道:“繁华不易,清闲难得,陛下,你可得让我这把老骨头多享几年清福啊!”
如今元枚已经很少跟自己父亲讨论国事政事了,实在是受不得打击。
早些年朝政一目了然之际,自己还算勉强跟得上父亲的思维,最近这一团乱麻的,自己自以为瞧得清楚,谁知却每每都是错的。
可这世事的美妙之处就在这儿,元枚不去找他父亲,元焘却主动召唤起了儿子。
元枚推着父亲缓缓走
在府中,元焘盖着薄毯,轻轻道:“怎么最近不来展示一下你对军国大事的认知了?”
“儿子实在不是那块料,所以不敢在父亲面前自取其辱。”元枚老打老实地回答道。
元焘点点头,“这些日子,我看了看道教的书,记得吧,那位骑牛的道教祖师,他留下的书里有句话说得挺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元枚默默念叨一便,深以为然。
“当你开始认识到你自己不是全知全能,不再自负的时候,才是你真正知道的开始,别放弃,慢慢来,因为你注定是下一任元家的家主,我没几年好活了。”元焘望着眼前的秋叶随风飘零,难免有些感伤。
“父亲!”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又在那儿儿女情长的。”元焘微微摆了摆手,“你对那场国战怎么看?”
骤然被问起这么大的问题,元枚一时有些慌乱,心里有些想法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元焘仿佛洞悉儿子心中一切,缓缓道:“你就先将你所知分条列出来,为父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分析之道。”
“如今陛下七战七捷,韩飞龙一败再败,一退再退,我军已经将战线推进五百余里,离着天京城也不过三百多里的路了,且一路无天险可守,据说如今的天京城已经是一日三震,人心惶惶。”元枚老老实实地讲道。
元焘点了点头,“嗯,从大面上看,这一战我北渊赢面很大。”
“是的,儿子也是这么以为。”
元焘微微一笑,“给你个路子,想想,万一最终我们输了,会因何而输?不用怕,想到什么说什么。”
元枚一愣,然后便开始琢磨起来,“南朝皇帝临阵换帅,新大帅力挽狂澜?或者杨灏干脆同样御驾亲征,南朝军队士气大振,趁机反攻?南朝派出所有修行者,不计一切代价,寻机刺杀了陛下?”
“当你把这些东西想得透彻,按照现有的事实,逐一否决掉之后,若是一个不剩,那就是在你的认知能力范围内,一定是赢的,你便可以在你的认知范围内认定这场战我们会赢。若是还有剩余,便要从那些剩下的可能中,去一个个仔细琢磨,到底有多大可能,你才好未雨绸缪。”元焘竖起一根手指,“这其中的前提,是你要想得透彻,列举得尽可能多,你做到了吗?”
元枚心神一凛,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惊呼道:“会不会有可能是韩飞龙故意示弱?”
他神色激动,“是的,怪不得杨灏现在也不换帅。而且我朝数十万大军也不可能一拥而上,兵线在这个突进过程中被拉长,韩飞龙有可能是在寻找兵力的薄弱处。”
说着说着,他冷汗涔涔而出,这么看,这一场所有人都看好的战争,北渊有可能会输?
元焘冷冷道:“你能想到,陛下和他身边那么多的谋士会想不到?拿着一个可能就一叶障目了?”
元枚脸上的热血迅速褪下。
元焘继续,“这只是一个道理,想任何问题,都要从两面去看,这样才不会被表象蒙蔽,但也不要拿着一个可能就去赌,整个元家也不可能陪着你去赌,因为那真的就只是一个可能。若是韩飞龙的算计落空了呢,毕竟大势如此,想要逆转,谈何容易。”
元枚连忙肃手称是。
“乏了,回吧。”元焘疲惫道。
当元枚将他推了回去,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老人,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即便只是一种可能,也要做好应对的准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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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兄,相见恨晚呐!”
酒酣情热,这称呼自然也从生疏的圣子变成了热络的皇甫兄。
皇甫烨笑着道:“前些日子破城之际,这临苍城的守军虽然将府库清了个干净,却留下了个好东西,刚好被我捡到,云兄见多识广,帮我掌掌眼。”
云落笑道:“我对宝物这些向来没什么见识,皇甫兄这可找错人了。”
“看看嘛,权当好玩。”皇甫烨也热情道。
“好,不过先说好,瞧不出来可别怪我啊,哈哈。”
皇甫烨心念一动,手中多了一块金色令牌,猛地朝云落面前一举。
云落原本清明的眼神瞬间呆滞。
第二百六十章 慕容承谋局,引蛇出洞
火焰在灯芯上跳动摇晃,云落的脸也在火光的明灭中显得有些黯淡。
皇甫烨握着金色令牌,轻声道:“跪下。”
云落恭敬地跪在他的面前,没有丝毫迟疑。
皇甫烨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你在怀疑皇甫烨?”
“没有。”云落的回答毫无停顿,也毫无感情。
嗯?这个回答倒让皇甫烨有些吃惊,难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你对君渺渺有何感觉?”皇甫烨记起平康使先前说君渺渺出工不出力的事情。
“爱慕。”云落这下子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平静回答,并无丝毫脸红。
皇甫烨正要再问,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他暗骂一声,不甘地将令牌一收,换上一枚普通的古玩,轻声道:“起来,坐下。”
当陆琦敲开房门,皇甫烨不顾云落的挽留,识趣地告辞。
云落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陆琦随口道:“睡不着,找你聊聊天,咦?怎么?我不能来?”
房间外,竖起耳朵凝神偷听的皇甫烨放下心来,快步离去。
将门关上,陆琦迅速朝云落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云落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聚音成线道:“我瞧见他拿出了一个东西,我甚至连是什么都没瞧见,瞬间感觉到了那枚印记侵占了我的识海,幸好我早有防备,那枚印记也已经被我吸收了将近半成,功效稍微弱了一点点,全凭着心中一点执念才能应付过去,若是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扛不住了。”
“你回答了几个问题?”陆琦好奇道。
当云落一五一十地将刚才的对话重复给她之后,陆琦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带着浓浓的杀意道:“你怕是说的实话吧?”
云落愣在当场,无力抵挡这羚羊挂角般的穿心一剑。
陆琦坐在椅子上,胆战心惊的云公子只敢站在旁边。
“怎么?云公子变云公公了?”陆琦憋笑无语道。
“即使是为了骗人,说了这样的话,我都于心难安,站着反省!”云落义正辞严地道。
陆琦笑容玩味地道:“行啊云公子,铁了心要跟我打擂台了?那你可别后悔哦。”
云落立马一脸讨好地凑过去,“小的哪儿敢啊!”
“你有什么不敢的,不是把我吃得死死的吗?云公子?”
“好了琦儿,我们说点正事。”
当陆琦从云落房间离去,云落盘坐在床上,坐照内观。
丹田之内,那枚金丹雏形已经无限接近于一颗真正的金丹了,当然这是云落的猜测,他也没见过真正的金丹长什么样。
但是从丹纹、丹脉的复杂程度上看,云落对自己这颗金丹未来的品质很有信心。
只是每每看到金丹雏形上活灵活现的和狴犴这几位时,云落心里就堵得慌。
云落的神识顺着一根触须,来到了自己的识海深处。
方才大放光明的那枚符文,如今已敛去所有光芒,安静地躺在云落识海深处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角落。
如今的云落,从那枚符文中,只吸取了不到半成的能量,就基本已经达到了可以冲击知命境的真元标准。
所以,这些时日,云落真正理解了那句,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足以致命的风险中,蕴藏着让他做梦都笑醒的福缘。
云落心中默念,火神大人啊,我真是太谢谢您了啊。
云落的夜晚在修行中,一闪而逝;
陆琦的夜晚在放松与疲惫中,悄悄过去;
裴镇的夜晚在激动和思虑中,缓缓度过;
还有人的夜晚,在
路上,在风尘中,一路前行。
从战旗城派出的两队信使,昼夜兼程,几乎同时抵达了包家和裴穆两家临近靖王封地的边境上。
信使传递的内容都一样,慕容承邀请三家合兵,在临苍城下,一战而定。他只要将靖王赶出幽云州,他们背后的人对靖王是杀是囚,他一概不管。
同时,慕容承允许他们借道慕容家的领地,以隐藏消息。
“慕容老儿这下是下了血本了啊!”
第二天一早,薛锐此次派兵的统兵大将巴彦拍着手中的信纸,对身旁的亲信笑道。
要知道,如今的草原和过往只有帐篷的时候不一样了,一座座城池扼守在各处要道,贸然允许大军借道,可走着走着顺手把你灭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亲信偷瞧着巴彦的神色,问道:“将军,那我们去是不去?”
“去啊,怎么不去!一举多得的好事。”巴彦嘿嘿一笑,“不过啊,先问问二皇子那边吧,殿下吩咐了,要一致行动。”
薛铭手下的统兵大将名叫乌克南,自小立志要攻灭南朝的他,却没能赶上此番南征的国战,好在二皇子让他来了这边,总算可以打一仗了。
他此刻看着信使连夜送达的密信,陷入沉思。
将信递给亲信的幕僚,他自言自语道:“慕容承是真发狠了,还是另有阴谋?”
幕僚也是个说话委婉的,他仔细地看过信纸后,笑着道:“听说靖王将慕容承派去求和的大公子右手给砍下来了?”
“那是皇甫烨砍的。”乌克南摇摇头。
幕僚连忙道:“属下记错了。”
乌克南若有深意地看了那幕僚一眼,呵呵一笑,“联系一下巴彦,要去一起去吧。总不能一仗不打就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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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承是从来没有幕僚的,只有一堆不做决策的属吏帮忙整理情报,汇总消息。
他此刻坐在那间客邸的书房中,独自思量。
一个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站在书桌旁,开口道:“他们会来吗?”
慕容承想了想,“只要他们能理解到他们背后那两位的心思,就一定会来。”
“各自两万,总共四万精兵过境,不会有问题?”
慕容承哈哈一笑,“论修行,你一只手打我十个都不费事,但说起军政之事,你还是远不如我。”
“那是自然。”
慕容承点了点桌子,“两万精兵什么概念?渊皇陛下此番出征,鲜卑诸部铁骑倾巢而出,不到五万;那位手握十二个头下军州的马祁大人,被要求的兵马是六万,已经是几乎全力。那两位根基并不算多么深厚的皇子,连一个甲字州都没有完全掌控,凭什么能轻松拿出两万,还是精兵?”
他望着远方,神色轻蔑,“要说总的兵马,那两人可能各自拿得出两三万。但具体到这次,薛锐派出的兵马应该也就五千左右,薛铭的兵马稍微多点,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之数。毕竟靖王总共的能战之兵都没几千。”
“如此倒是不惧。”黑衣身影默默估算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实力,神色轻松了许多,更何况,还有那位靖王的兵马。
慕容承揉着眉心,“难的是如何将他们全歼在这儿,否则光是那四处逃窜的散兵游勇,都够我们头疼的。”
黑衣身影笑了笑,“这种事情我们擅长啊!”
“你们?”慕容承一愣,旋即便明白了,眉心终于舒展开来。
开心没有持续多久,慕容承语带黯然地问道:“克儿怎么样了?”
黑衣身影叹了口气,“好些了,至少开始吃东西了,不过还是郁郁寡欢,无精
打采。”
“在吃东西了就好。”慕容承点点头,“希望那位凌公子也给我一个惊喜吧。”
五天可以干什么?
可以让云落在拉着裴镇喝了一场大酒之余,将境界稳固在了通玄境巅峰;
可以让陆琦完整地消化了在雁丘秘境中获得的福缘;
可以让裴镇麾下能够重新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可战之军;
可以让巴彦和乌克南带着各自的部队,秘密从慕容承为他们规定的线路上穿越过来,抵达了战旗城下。
这些日子里,好几封诉苦控告的信都被送到了战旗城中,慕容承的书桌上。
信上,各个城主或者城中守卫简直是声泪俱下地控诉着那两支穿境而过的队伍,简直连马贼都不如。
吃要吃好的,住要住好的,还要女人,还要财宝,关键是态度还嚣张跋扈,似乎这一切还是他们赏脸,自己的人才能为他们服务一般。
慕容承默默看完,冷哼一声,“要上刑场了,总得让人吃顿好的不是。”
他起身去往自家部队的大营,他要在营中会见巴彦和乌克南,商议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慕容承心中想着的却是,吃了我的,得连本带利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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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端西北,北渊大皇子薛钧带着鲜卑铁骑一步一步逼近了通天关,但整个队伍的士气,却在不断下降。
就像在赌桌上,若是赢下了超乎想象的筹码,很少有人会还想赌下去,落袋为安的道理因为浅显而人尽皆知。
何况是,又不是没有走的机会;
更何况,打通天关有什么意义?一不留神就全军覆没了,犯不着啊!
薛钧自然也察觉到了蔓延在队伍中的这种情绪,说来也好笑,他和这支鲜卑铁骑之间的关系,从最开始的相看两厌,到中间的融洽至极,再到如今又恢复了相看两厌,的确称得上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过从薛钧内心深处,他还是没到相看两厌的地步的,一直以来他都是希望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拿着这柄草原上有数的利刃,砍下最丰硕的成果,助自己朝那个位子更近一步。
若说原本,打下通天关只是他内心的一个小小奢望,毕竟他的战果已经足够丰硕,可没想到薛铭在长生城的成绩也是斐然,将整个后方治理得井井有条,粮草转运,兵员调配这些,也能够跟得上。
这就让薛钧这份战功显得没那么光彩夺目,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如今的长生城和整个北渊上层之间,开始流传着一个将帅之辨的说法,很显然,薛铭成了帅,而他薛钧只是个将。
皇权之争,没有谁敢忽视一丁点风向的扭转,他的生母德贵妃虽不曾言语,但他母族的人已经开始替薛钧谋划了起来,护在他身旁的那个原老头,更是难得为他分析过时局走向,要他千万注意。
薛钧站在一处山头,极目远眺,听向导说这儿离通天关也不过百里地了,可如今他还瞧不见。
他叹了口气,“这通天关不打是真不行了!可要打也真是难啊!”
就在薛钧所站山头附近的一条官道上,逃难的流民中,三个戴着面纱的女人正逆流前行。
一人居中,两人殿后,一看就是一主二仆。
当着一行三人走到一间废弃的驿馆门口,馆中乌泱泱的人群便将目光尽数投了过来。
麻木、哀痛、贪婪、炽热、疯狂。
这就是战争的副作用。
当三个女人瞧见这满当当的人群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佻的笑声,“姑娘,这兵荒马乱的,要去哪里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枭雄都是狠人
战旗城头,插满了军旗,迎风招展,被夕阳明艳绚烂却又不炙热的光芒照射得煞是好看。
高耸宽大的城墙,洒下一片阴影,但如此巨大的阴影都无法完全遮掩住城外空地上,那一片连绵的军帐。
这片军帐被很明显地分成了两块,其中一块稍微大些。
乌克南坐在属于自己这一边的中军大帐中,满意地打量着帐中陈设,“慕容承此番的确是发了狠,看样子继承人被废,对他的打击真是很大。”
幕僚笑着附和,“是啊,这么多军帐、陈设,花费可不是个小数目。也足见他对将军的重视和需要。”
“可别因此小瞧了他。这里面,可有大学问。”乌克南沉声道。
“哦?请将军解惑。”一个合格的幕僚一定要是个合格的聊天对象。
“咱们来之前,号称的兵马是多少?”
“两万啊。”幕僚下意识地回答,然后恍然大悟,“慕容承连这都猜到了?还猜得这么准?”
乌克南笑了笑,“能坐镇一个甲字州的,怎可能是庸才。”
他望了望军帐外的天色,站起身来,“好了,去点一百个人,咱们该出发了。”
骑上高头大马,乌克南领着护卫,朝着城下走去,那里已经搭起一个更大更豪奢的军帐。
刚好处在三方交界之处的这座军帐外,乌克南和巴彦同时抵达,身后的护卫也同样是一百人。
两人对视一眼,翻身下马,稍稍整理了铠甲,朝着帐外站着的那个身影走去。
“慕容大人。”
“慕容大人。”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问候,慕容承哈哈一笑,“向二位皇子殿下问好。向二位将军问好。”
“二位将军劳师远行,共谋大事,慕容承感激涕零,略备薄酒,为二位将军接风洗尘。请!”
乌克南和巴彦几乎同时朝自己的护卫长使了个眼色,和慕容承一起走了进去。
在二人进去之后,两队护卫一左一右迅速包围了大帐,面露警惕。
整整一个时辰的欢饮之后,三人各自满面通红、双眼迷离地热络告别。
一回到营帐内,乌克南的眼神迅速恢复了清明。
幕僚来报,慕容承还命人给自家军士们送来了酒水,而且还有许多南朝特有的珍贵烈酒,此刻众将士都在欢饮。
乌克南一拍桌子,沉声道:“命人将剩下的酒水全部收起,今夜加强警戒!”
一坛坛酒水就只能在众人眼巴巴的神色中,被搬出了营帐,堆在帐外。
在众人强烈的提议下,军纪官只好拿笔将各帐的数目记下,待仗打完了之后再说。
乌克南巡视各帐,瞧见并无多少醉酒的军士,这才放下心来。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巴彦帐下的军营中,看来这两位能被各自主君派来领兵的将领,还是足够谨慎。
这一晚,巴彦和乌克南都是披甲而眠。
第二天中午,当慕容承来到昨晚欢饮的军帐中,瞧见二人时,强忍着笑意道:“那咱们今天就聊点能让二位将军安心的事?”
慕容承铺开一张幽云州地图,自然不是自己府上最精细的那张,而是战旗城里的一张粗略图。
他用木棍指着地图上一处明显要比周边大一些的圆点上,沉声道:“此处是我们目前的位置,战旗城。”
木棍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直线,停顿在另一个城池上,“此处,便是临苍城!”
“从战旗城到临苍城,咱们急行军需要两日。”
听慕容承介绍完了基本情况,巴彦是个性子急的,“慕容大人,你就说吧,这仗怎么打!”
慕容承看看乌克南,瞧见他也点头,便笑道:“大致方略我已经在信上说了,简单讲,若是靖王出城野战,我麾下兵马从正面冲击,二位将军的兵马潜伏侧翼,迂回包抄。若是靖王死守不出,三方就合力从三面攻城,一定要一战而定,将靖王主力全歼在临苍城下。届时什么月牙城蛮牛城边境上的那点兵力,哪儿还值得我们在乎。”
慕容承竖起一根手指,“不过,那件事我得再强调一下。”
“在战场上,必须保证靖王是活着的,在我将他礼送出幽云州的地界之后,无论你们是扮
马贼也好,直接调兵扑杀也罢,都再与我慕容承无关。我就这点家业,还担不起谋杀皇子的罪名。”
乌克南和巴彦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道:“这是自然,出了幽云州之后的事情,谁也控制不了,毕竟没了那一千怯薛卫,发生什么都很难说啊!”
“如此最好!”慕容承哈哈一笑,“那我们就再完善一下细节?”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承将巴彦和乌克南送到帐外,拱手道:“二位将军今日且养精蓄锐,咱们明日一早,向着胜利出发!”
“向着胜利出发!”乌克南和巴彦回应一声,然后各自带着自家卫队离去。
巴彦悄悄去了乌克南的帐中,二人回顾了今日慕容承的一言一行,感觉的确没什么纰漏。
关于靖王的那番言语,更是让他们更放心了些。
傍晚,慕容承又送来了海量的酒肉,乌克南吩咐下去,肉可以敞开吃,酒一滴不许沾,等打了胜仗,再喝个够。
来自厉兵山的军士们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帐外堆积的酒水,觉得这肉吃起来都不香了。
长夜漫漫,没有酒水的,那就只有吃饱了就困。
吃饱就困的,还有那些来自寝甲沙海的军士们,因为他们今晚,同样没有酒喝。
木呼蛮,一个寝甲沙海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军士。
就因为他的普通,所以,他和其余几个跟他一样普通的军士分到了最靠外的一个军帐。
半夜里,木呼蛮被一泡尿憋醒了,蹑手蹑脚地披上衣服,万般无奈地出帐放水。
站在大营的围栏旁,两侧的灯火都离得老远,眼前是一片昏暗,木呼蛮熟练地撩起外袍,解开腰带,淅沥沥的水声轻轻响起,他眯着眼,睡眼朦胧。
水声渐消,他抖了抖身子,朝四周望了望,转身回帐。
刚转过身,他眉头一皱,似乎有哪儿不对,于是他又扭了回去,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了在自己对面的不是树影摇晃,而是一排排骑着马沉默的黑甲骑军。
当他正要全力吼出一声敌袭时,一只羽箭准确地插入了他的咽喉,同时四周骤然大亮。
漫天的箭矢带着火焰狠狠扎入了一处处帐篷,原本应该比较耐火的帐篷却瞬间燃起更大的火光。
密密麻麻的箭矢除开落到帐篷上,更有许多带着呼啸扎破了营帐旁的酒坛,那一坛坛烧喉咙的烈酒,此刻开始烧起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
难得微微放心准备睡个好觉的乌克南被喧嚣声吵醒,急忙冲出营帐,目之所见,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身上燃火,奔走惨嚎的军士。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战旗城的城头,“慕容承,我干你全家!!!”
一场火是不可能将这加一起一万出头的军士烧个干净的,但在铁骑刀枪的配合下,就有可能了。
两边的军士还在奋力灭火,火势也刚刚稍稍得以控制,战旗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三千沉默的精骑从门洞中鱼贯而出,冲向乌克南的军营中。
从战旗城的对面,那片寂静黑暗的草原里,也同样冲出了两千骑兵,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整整一夜,此刻取下包裹在马蹄上的棉布,解开马嘴上的布条,朝着巴彦的军营冲了进去。
领头的两骑,一个穿着黑色盔甲,一个只是青衣劲装,但两个人手中,都拿着同一样兵刃,剑!
完全不像是军阵冲锋该用的东西,却是他们最喜欢的兵器。
毫无防备的敌军甚至连甲胄都没穿上,便被削掉了脑袋。
一声声惨嚎,就是一条条生命的消失,但没有人怜悯,因为这是战场,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一个人影悄悄出现在路旁,手中出现一柄长剑,随着真元的注入,蓬勃剑气化为一座青山,朝着骑军领头两人砸落。
青衣人笑着道:“这么巧,你也用剑啊!”
从马背上跃起,一记惊涛拍岸,将青山拍得粉碎,那名隐藏在军中的随军修行者还没来得及再挥出一剑,就被青衣人用剑架在了脖子上。
谁知这人压根不慌,狞笑道:“我看你这下还救得了不?”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从另一边,又有一名修行者双手掐诀,真元大放光明,攻击的对象,正是那名领头的
黑甲骑士。
青衣人有些惊慌,“你们居然派出了两个修行者随军?!”
“哈哈,想不到吧......”话语还没说完,笑容便已凝固,只见那黑甲骑士的剑身骤然吞吐着长长的剑气,抬手一劈,剑气滚滚如大雪崩踏,瞬间将那名偷袭的修行者淹没。
“西岭剑宗?你们是?”这人面露惊骇。
青衣人笑着道:“想不到吧?”
说完顺手一拍,将此人拍晕,真元禁锢住,提着衣领冲回了自己的马上。
巴彦呆呆地坐在帐前,眼中满是绝望。
炸营了。
历来大军出征,最怕的就是炸营和哗变。
当成千上万的人没了约束,自顾自地逃命,自相残杀之下,任你是再好的主帅也是无用。
就在今夜之前,自己都还在憧憬着这一战功成之后的锦绣前程,醇酒美妇,金戈铁马。
“慕容承!你真他娘的是个狠人!”
直到现在,巴彦仍然不相信慕容承在自己儿子被靖王那般折辱之后,还会和靖王一起来对付自己。
唯一的解释就是,慕容克的那只手,本就是慕容承和靖王的苦肉计,为的就是取得自己这些人的信任。
想到三皇子那些酷烈的手段,巴彦心如死灰。
乌克南就不一样,他在得知炸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离开了中军大帐,拉着一队亲卫,逃了出去。
他幻想着,还会有许多军士和他做一样的选择,到时聚拢残兵,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大营的附近,各个主要方位,都站着一名或两名修行者。
在这些逃兵中极少部分侥幸逃脱了他们的杀戮之后,前方的道路上,早都埋伏了一队队的精骑。
更有三百怯薛卫分做六队,用以追杀逃兵。
当晨光如约而至,入夜前还浩荡连绵的军营已是一片焦黑。
密密麻麻的尸体从营地中蔓延到了四周数里之外,残破的帐篷,没来得及拿起的刀枪,烧了一半便被踩灭的旗帜,凌乱地散落在这处空间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甚至已经有秃鹫开始试探着落地,享受一场难得的盛宴。
死亡是凄凉的,所以,所有活着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由衷的欣喜。
战旗城的城头,裴镇、云落、陆琦、崔贤等人都在。
慕容承看着眼前这个亲自领兵冲杀的黑衣年轻人,一撩袍子,就要双膝下跪,行一个本不应该行的大礼,“幽云州节度使慕容承,拜见靖王殿下。”
裴镇连忙一个箭步,让这个天大的大礼终究没行下去,他的脸上满是歉疚,“先前是孤的错,造成遗憾,待此间事情平定,孤当亲去幽云城,向令公子赔罪。”
慕容承抚胸鞠躬,“臣替犬子谢过殿下。”
“做错了事,就该认错,何需言谢。”裴镇感激地看着慕容承,“孤倒是要好好谢谢你,若没有你不计前嫌,又岂能有我今日再度逃出生天。”
“殿下无需道谢,臣只是为了利益。”听了慕容承这句话,在一旁和陆琦并肩站着无聊的云落微微一笑。
“好一个为了利益,既然如此,孤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你承诺,当日你与云落所言的那些,孤全部准了,只要我薛镇还在世一日,就保你慕容家权势一天!”
“谢殿下!”
云落走来,看着两人道:“这调子也定下来了,接下来赶紧办事儿吧?”
慕容承看着裴镇,“凌公子说得是,殿下,请!”
裴镇却使劲抱了抱云落,低声道:“谢了,兄弟!”
云落扭头看着陆琦,“别生气哈!”
当着这么多人,陆琦臊得满脸通红。
忽然,从远处疾驰来一匹骏马,马背上的骑手才靠近城下便高喊着,“前线急报!速开城门!”
当那名骑手飞速冲上城头,扯开面罩,众人才看清来人竟是邓清!
邓清将一封情报递给裴镇,“小镇,你好好看看。”
慕容承看了眼云落,云落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裴镇打开一看,脱口惊呼道:“这不可能!!!”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朱绿镇之战
在裴镇和慕容承联手完成这场惊人胜利的五天以前。
雁宿崖,距离大端都城天京城不过两百里,因相传为群雁南下过冬夜宿之地而得名。
天色刚亮,一大队铠甲明亮,军容齐整的骑军团团围住了雁宿崖。
从骑军之中又有一小队翻身下马,簇拥着两个人,朝着雁宿崖顶的云雾中走去。
等临近了崖顶,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让这些陪同的军士默默停步,目送那两人走上崖顶。
山腰云遮雾绕,崖顶上,却大放光明。
云海翻涌,金光夺目,远处的群山也尽皆冒出些尖顶,极目远眺,心旷神怡。
一身黑色皇袍的薛律满意地看着眼前在北渊从来瞧不见的别样美景,忽然道:“吴提,你一巴掌把朕推下去,这皇位就是你的了。”
在薛律的身旁,身披轻甲,腰挎弯刀的鲜卑铁骑共主连忙拜倒,“陛下!”
一双手将他轻轻一搀,笑着道:“跟你开个玩笑,这个位子哪儿是那么容易坐得稳的。”
“臣只愿服侍陛下,鞍前马后。”吴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阳光既出,云雾如冰雪消融,视野之内,顿时清晰了起来。
薛律看着脚下的群山,层林,有花香,有兽吼,鸟儿飞,虫儿叫,感慨道:“这南朝果然是南朝,风光独秀,此时还能瞧见这满目青郁。据说到了九十月,还有那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大好风光,不知我们看不看得见。”
吴提沉声道:“一定看得见。”
“呵呵。”薛律不置可否,“那要看韩飞龙将最后的包围圈定在哪儿了。”
吴提浑身一震,惊骇地看着薛律。
薛律轻哼一声,“你们这些人啊,真当我是个不懂军事的?”
吴提猛然记起,在这位渊皇陛下年轻的时候,也是曾提刀跃马,领兵出征的。
只是那段时光太过久远,而后陛下醉心风月的形象又太过深刻,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曾忘了。
“是不是我今日不跟你挑明,你都要演一出冒死进谏的戏码了?”
看着薛律玩味的笑容,吴提心神一凛,更生出许多敬畏,“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好好说话,又没外人用不着动不动就下跪。”薛律淡淡开口,吴提跪到一半,讷讷起身。
薛律弯腰,拔了两根狗尾巴草,一根自己叼在嘴里,分给吴提一根,吴提双手接过,熟练地叼在嘴中。
“若是连韩飞龙这点心思都瞧不明白,这仗早就没打的必要了。”薛律叹了口气。
吴提终于开口,“那陛下为何还要跟着他的思路走?”
“难呐!”薛律第二次叹气,“你说说韩飞龙想的是什么?”
“第一,在不断撤退的过程中,凭借城池和对地势的熟悉,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第二,寻找有利地形,与我军主力决战,这个地形一定是可以围困住我军主力的,否则见势不对,暂避锋芒的话,南朝军队的机动性完全不如我们;第三,拉长我方兵线,令我方数十万大军无法形成合力;第四,韩飞龙一定有一直隐藏的后手。”
吴提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显然是早有思量。
薛律点点头,“我就跟你说说我想的是什么吧。”
他轻轻嚼着狗尾巴草,不顾及什么帝王威严和
形象,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我们一共将近三十五万大军从苍狼原出发,那几个已经入了土的王公带了几万,赫连青山也带走了两万,还剩二十七八万,虽说折损了四五万,算上马,那也还有六十多万张嘴啊,人吃马嚼每天得耗掉多少粮草,你该知道,咱们这片草原,最缺的是什么?”
“虽然有个说法叫就粮于敌,但你看看韩飞龙多贼,坚壁清野,带得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付之一炬,咱们拖不起啊!”
他看着吴提严峻的神色,笑了笑,“别这么严肃,换个角度,咱们来是干啥来的?他韩飞龙不往后退,我们难道就不前进了?只要咱们不轻敌冒进,无非是换个战场而已。咱们草原勇士何惧之有?”
吴提点点头,“但陛下还是得千万小心。”
“这就看咱们的马蹄更快,弯刀更利,还是大端的军阵更强,盾牌更坚了。”
雁宿崖上君臣解惑,大端的都城也很不平静。
这个不平静倒不是说有什么兵荒马乱,毕竟有那位一剑在手,长治久安的长安剑仙在,而是人心不平。
杨灏高坐在帝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此刻朝堂上乱糟糟的争吵。
争吵的中心只有一个,如今征北军的主帅韩飞龙。
主张换掉韩飞龙的一派明显更多一些,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韩飞龙屡战屡败,寸功未立,弃土丢城,以至于局面糜烂至此,天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政权都有倾覆之危。
韩飞龙罪该万死,不将其丢官去职,何以平民愤!
主张继续支持韩飞龙的声音虽小,但也铿锵有力,韩飞龙并非寸功未立,其每一战虽结果都为后退,但都有效杀伤了北渊军力,按照军报,每战少说歼灭敌军三千有余,更有破万的大胜,且每次撤退,都有充分的准备,并非狼狈逃窜,主力兵员几乎全部得以保全,截止当下,双方战损已是五万对六千。
更何况临阵换帅,极易动摇军心,此刻北渊大军已离天京城不到两百里,谁敢去赌?
另一派便有人立刻道:“那难道将国运都寄托于韩飞龙一人身上,就不是赌了吗?”
双方吵吵嚷嚷,乱作一团,朝堂宛若菜市,说到激动处,大袖乱舞,唾沫横飞。
还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说出那个让杨灏南狩的建议。
一直默不作声的荀忧轻轻上前一步,朝堂立刻诡异地安静下来。
这几日,即使朝堂闹得沸反盈天,即使雪花一般的奏章涌向陛下的案头,即使那位大将军胡律光在另外两个军中巨头的搀扶下来到朝堂上哭求换帅,陛下和国师都未对韩飞龙的去留说出只言片语,看来如今也是坐不住了?
荀忧微微一笑,“诸位看着韩飞龙是屡战屡败,窝囊至极,我怎么觉得咱们的韩将军是屡败屡战,顽强坚韧呢?”
朝堂上,群臣傻眼。
杨灏沉声开口,“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既是国战,无需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朕,用人不疑!”
不管这些人之前吵得再厉害,当真正能够拍板的人轻飘飘的两句话说出,一切便都有了定论。
偏殿之内,杨灏的神色就不如方才在朝堂上那般淡定稳重了,毕竟薛律的大军是实打实的只在两百里开外了。
他急忙将南宫霖召进宫中,略带着焦急道:“那边怎么样了?”
北堂望和南宫霖这两个人,几乎成了如今大端最重要的倚仗。
有了他俩,杨灏几乎等同于御驾亲征,对前线的情报可以在瞬间知晓。
也正因如此,韩飞龙才能将自己的计划随时报告给后方,杨灏和荀忧也才能放心。
南宫霖默默取出纸笔,写下一串数字,交给荀忧。
杨灏对着本子翻阅了之后,沉声道:“明日或许就将有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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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薛律在怯薛卫的守护下,跟随中军一起,抵达黄土岭,吴提的前军已经扫清了周遭。
吴提来到薛律的帐中,低声道:“陛下,前方有个镇子,是否要绕路?”
薛律疑惑道:“有什么讲究?”
“那个镇子,叫朱绿镇。”吴提忐忑道。
帐中,正在翻阅附近地形图的薛律微微一笑,“叫全军做好准备,那里就是韩飞龙选好的决战之地了。”
朱绿镇,诛律镇。
想要诛杀朕,你韩飞龙恐怕没那本事!
朱绿镇,背靠一条名叫北渎的大河,城中俱是木质结构的屋舍阁楼,地形起伏不平。
在镇子西侧的山上,韩飞龙的战时指挥部就设在此处。
此刻在他的身边,只有一个老人,那就是北堂望。
锦帽貂裘的他,如今再无半分当初说书老人的穷酸形象,脸颊上甚至微微多了些富态的肥肉。
他看着韩飞龙,“韩大帅就这么确定渊皇会来?”
韩飞龙笑了笑,“这些时日,北堂先生对渊皇观感如何?”
北堂望想了想,“雄才大略,胸有锦绣,绝非一介莽夫。”
“是啊!几次战斗让他们减员了将近五万之数,这复杂的大军硬是一点波澜未生,都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北渊的军政是不是发生了大变。我们一退再退,不论是如何伪装,他就是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从不冒进,也从不龟缩。”韩飞龙说起薛律也由衷地点了点头,“先前都说薛征是北渊军神,我看这位渊皇,除了个人修为差得远,其余的也不遑多让啊!”
听着韩飞龙似乎很是推崇薛律的样子,北堂望有些不解,“那为何韩大帅还如此轻松,如此笃定他会进入这个埋伏圈。”
韩飞龙笑着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国师大人说的。这越是厉害的人啊,就越自负,若是今日绕着这朱绿镇走了,即使后面成功了,那也是心里的一根刺。”
“军国大事,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北堂望惊呼道!
“不不不,这不是意气用事。这朱绿镇,是南下天京城最近最方便的路,唯有此处北渎的水位最低,能够踏马过江,无需造船,若是绕路至少要远上数日的路程,他耗得起,他的粮草耗不起。他此番本就不是来劫掠的,而是来征服的,在哪儿打都一样,趁早解决了我征北军的主力,对他来说,是件求之不得的事。”
北堂望觉得这战场之事是真不可思议,“哪怕他知晓此处有埋伏,也是一定会过来的?”
韩飞龙摇了摇头,眼中带着炽热的期盼望着山下宁静的镇子,“若是知道是这样的埋伏,他可能宁愿绕路。”
第一匹马踏过了朱绿镇镇口的牌坊,也踏碎了镇子中诡异的宁静,这场决定未来五十年双方国运的战役,即将打响。
第二百六十三章 竭尽全力也是输
在这个时代,或许没有什么比得上骑兵结阵冲锋的威势。
轰隆隆的马蹄声连成一片,震动着尘土,砂砾和石子如同恐惧的对手,不安跳动。
弯刀折射着光线,那是令人胆寒的锋利,唤醒人们对于速度和力量的一切联想。
朱绿镇的镇子只有一条主街,这条街直直通向北渎的河岸,那里有一片异常宽阔的河岸。
当第一个踏入朱绿镇的骑兵已经快要抵达那片宽阔的河岸时,原本平静的大街地面,陡然拉起一根根的绊马索,骑兵前冲之势被瞬间迟滞,人仰马翻,马鸣人嚎。
后方的骑兵反应不及,又前赴后继地撞了上去。
但困难也只是一瞬之间,待这些自小长在马背上草原汉子,稍微反应过来,后方的骑手迅速拉住了战马,而已经入埋伏区的则轻盈地从马背上跃下,稳稳落地。
在前军统领吴提的命令下,一队步兵迅速冲入镇子,准备清理道路。
一切的配合井然有序,显然是早有预料。
弓弦之声忽然大作,无数的箭矢从门板后、从阁楼、从房顶飞出,准确地扎进了这些军士的身体,收割掉一大片的性命。
西侧的密林之中,北堂望的目力足够,能够清晰瞧见下方情景,但他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因为他明白,这样的杀伤,对于前后绵延望不到头的数十万大军而言,太过轻微。
面无表情的前军统帅吴提也是这样想的,看似声势浩大的伏杀,也不过几百人的伤亡,不碍事。
于是他吩咐一声,立刻有一千步兵集结,朝着小镇中冲去。
北渊军士善于骑马,却不是只会骑马,草原儿郎的悍勇,也是数一数二的。
杀气腾腾的草原步兵冲杀起来竟也有不逊于骑兵的气势,作为向来在北渊不太被看重的兵种,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们也有对军功的渴望,同样也有的,是对南朝军士居高临下的轻蔑。
小镇的屋舍中,忽然冲出了许多拿着长枪、盾牌的军士,他们迅速结阵,盾牌手跪立在前,牢牢持盾,长枪手站立在后,而在长枪手的身侧,竟还有人手持一样奇怪兵刃,长如长枪,顶端却是一个半圆的铁圈,叉不像叉,枪不似枪。
等北渊步兵冲近,他们才明白这个奇怪兵刃的作用。
还没靠近盾牌,那个奇怪兵刃便朝前一送,迅速将北渊步兵制住一瞬,就在这一瞬之间,长枪的枪尖便捅进了身体,配合娴熟。
更有头顶身侧那些埋伏的弓箭手,依旧在肆无忌惮地泼洒着自己的箭矢,让冲来的步兵几乎寸功未立,便遭受到了全方位立体化的致命打击。
但吴提也发了狠,瞬间再投入了两千步兵。
人总是会累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
所以,这些长枪手也好,盾牌手也罢,终于架不住前赴后继源源不断的冲锋,被冲垮四散,让北渊步兵得以清除了路面的绊马索。
就在北渊步兵们兴高采烈腾开道路时,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震动的方向却不是来自于北渊,而是在小镇的河岸。
一队大端骑兵飞快地冲来,如虎入羊群,肆意屠杀。
北渊步兵虽然不弱,但面对骑兵,只要未结阵,便几乎如引颈待戮。
吴提对韩飞龙层出不穷的诡计搞得心烦,一挥手,五百沉默的玄甲重骑踏着沉重步子冲向大端骑兵的方向。
玄甲重骑全都身披重甲,仅留一双眼睛在外,就连马儿都是用甲胄护住。
但也因为铠甲的关系,
对军士和马匹的要求都非常高,整个北渊总共也只有一万左右,和怯薛卫一起,成为渊皇的两**宝。
弓箭,无用!
刀砍枪刺,几乎无用!
大端骑兵方才还肆意屠杀着北渊的步兵,如今便被北渊玄甲重骑轻松虐杀。
北堂望叹了口气,又是这个玄甲重骑,先前在战事胶着之际,每每就是这个玄甲重骑一冲出来,再左右搭配上北渊来去如风的轻骑兵,就将大端的军阵冲得稀烂,不得不撤退逃走。
没想到韩飞龙此刻却微微一笑,“莫慌。”
大端骑兵赶紧掉头回奔,耀武扬威的具装骑兵岂会放弃这个机会,如奔雷般紧追不舍。
大街的尾部稍窄,当玄甲重骑冲过之时,从街市两侧悄悄伸出两排钩镰枪,猛地朝后一拉。
无敌的玄甲重骑轰然倒地,砸作一团。
在骑兵去势陡降之时,从两侧的街市更冲出好些手持刀斧的,专照着马蹄猛砍。
铠甲的重量,马匹的重量,自身的重量,叠加在一起,让这五百玄甲重骑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
吴提远远瞧着,目眦欲裂,这可是无往不胜的玄甲重骑啊!
“烧了吧。”一个声音平静响起。
吴提连忙转身,瞧见的正是薛律那张无悲无喜的脸,在他身后,还跟着十余位草原王公贵族。
“陛下,您怎么来了?”
“上来看看,看看韩飞龙憋了这么久能憋出个什么响屁来。”薛律调侃道。
听见陛下难得说点这么接地气的话,众人都跟着哈哈大笑。
薛律点了点东西两侧的山头,“这东西两边的山头上,都埋伏着大端的军士。韩飞龙此刻就在其中的一座山头上看着我们。”
众人闻言陡然一惊,他们没有问为什么薛律知晓这些,陛下出征,身边能没点大修行者护驾?
“还是那句话,不要想着走捷径,该打的仗迟早要打。咱们的儿郎都在这儿,大端要来就来,一战将其主力消灭,南朝还翻得起什么风浪?”薛律拍了拍吴提的肩膀,“接下来,朕和诸位王公就在这儿给你加油,让咱们的儿郎们,奋勇杀敌!”
“可是陛下,这镇子要都给烧了,万一渡河要造船,咱们可没了现成的木料了啊!”吴提之所以一直没有用这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因为想着这事。
薛律赞许地点点头,“我的人昨夜去探过,果然如向导和斥候所言,可以骑马涉水而过。”
吴提大喜,“臣领旨!”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在北堂望看来,这耀目的红光不是什么喜庆,而是像鲜血一般的悲壮。
藏在整个镇子房屋中的军士们,要么被身上的火焰烧成了焦炭,要么不得不弃屋而出,冲向河岸边上的空地。
破败焦黑的土地上,韩飞龙所有的埋伏和手段都宣告破灭。
没了遮掩,剩下的便只能是硬碰硬的厮杀。
而这似乎并非大端军士所擅长的。
震天的喊杀声响起,北渊的前军呐喊着冲来。
北渎宽广的河岸边上,黄大兴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听着越来越近的声响,他不由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喉结起落,五指用力握住刀柄,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怒吼道:“兄弟们,咱们的身后,就是妻儿老小,是邻里乡亲,如今北渊要去杀你娘,抢你妻,奴你儿,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他们要将我们的良田变作马场,屋舍变成帐篷,我们
大端儿女要世世代代替他们为奴为婢,供他吃,供他喝,供他睡,供他享乐,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接下来,要是我们输了,他们就要踩着我们的尸体,去破坏我们的家园,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给老子杀啊!”
黄大兴率先冲出,将迎面冲来的大端骑兵一刀砍翻在地。
在他身后,两万大端步兵和三千骑兵背水列阵,和北渊前军战作一团。
忽然,一只信号烟花从西侧的山上升起,东西两侧的山头立刻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两支兵马各一万之数,摇动着大端军旗,从山头上呐喊着冲下。
河岸上,本来渐渐处在劣势的大端军士气势一振,一时间,竟有反攻之势。
而北渊前军骤然遭遇前后夹击,渐渐不敌,呈现出崩溃的态势。
吴提左右看了看,确认再无伏兵,一声令下,中军两万骑兵火速驰援战场,迅速稳住了战局。
此刻从北渎岸边,到吴提坐镇指挥的广袤地带,混杂着近四万大端军队,近五万北渊军队,这总共约十万人,呈现出一种你我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错的态势。
北渊将士凶猛雄壮、骁勇善战,大端保家卫国、悍不畏死。
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事十分胶着。
忽然,一个黑衣身影走出,登上高台,来到战鼓旁,将原本擂鼓的鼓手赶到一边。
战鼓一停,许多北渊将士都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当瞧见那个黑衣身影时,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似乎又有无尽的气力从体内涌出。
“咚!”
薛律使劲敲出第一个鼓点,北渊将士怒吼着冲向战团。
“咚!咚!咚!”
一身黑衣,站在高处,使劲敲打着战鼓,为他的子民奏响热血的战歌。
下方众人,抬头望着那个宛若天神的身影,热泪盈眶。
远处的山头上,韩飞龙摇头叹息,“若是能就此将其狙杀,那该多好。”
北堂望道:“这个天下,没人可以做到。”
当鼓声渐歇,战场上的厮杀也终于停了下来。
在北渊凶猛的攻击在,大端的军队终于崩溃,留下两万多具尸体之后,四散逃亡。
北渊的部队没有追赶,为了打赢这决定性的一战,大端死了两万多人,他们死得只多不少,而且还要多很多。
幸存的将士都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高台上的黑衣身影。
“你们!是北渊的功臣!你们!即将是天下的主宰!”薛律张开双臂,“朕,恭喜你们!恭喜北渊!”
吴提率先跪下,“恭喜陛下,恭喜北渊!”
在场所有的北渊军士皆跪地抱拳,即使那受伤起不来的人,也竭力撑起身子。
万千张嘴吐出一个共同的声音,“恭喜陛下,恭喜北渊!”
后军的数万人,还在瞧不见的山背后,当他们听见那一声震天的呐喊时,顿时欢呼起来。
赢了!!!
输了!!!
北堂望颓丧地蹲下,揉着脸,自己这最近运气怎么这么差,干啥啥不成?莫不是这一脉的先祖们在生气?
不可能,轮回已毁,哪儿还有什么先祖。
他扭头看着坐在原地的韩飞龙,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已经被打击傻了。
而下方的战场上,意气风发的薛律将手指向南方,“将士们,过河!”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线生机,力挽狂澜
流淌的鲜血已经变得焦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苍蝇开始飞舞盘旋。
薛律并未被胜利冲昏头脑,在粗略打扫了战场之后,命吴提重新编组了前军中军。
朝着焦黑的战场策马走去,马蹄越过不再言语的尸体和残破的旗帜,这是独属于胜利者的沙场荣耀。
略作休整之后,前军自然而然担当起了探路的重任,鲜卑铁骑共主吴提命五千前锋率先探路。
狂热的军士,仍旧未从方才那场大战的余韵中退出,依旧眼含着对胜利的炙热渴望,义无反顾地执行着主帅的一切命令。
踏遍草原的马蹄第一次踏入这种宽阔的河道,瞬间的慌乱之后,归于平静。
马儿总是要比人单纯的,只要自己能够克服,便可以坦然淡定。
数千匹骏马排成一线,缓缓从河道中走过。
依旧是那座山头上密林中,北堂望看着韩飞龙,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过去的这么多天里,他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也能够看到在一场场的战事中,他带着麾下的将士竭力试图给北渊的铁骑制造困难,并且也的确制造了层出不穷的不小困难,但终究抵不过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可俗话也说了人力有穷,天命难违。
在这个男人身上,寄托着他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他多么希望韩飞龙此刻再折腾出些把戏,让那数千军士无法顺利地渡过北渎,让那条看似天险的河流真正成为天险。
可惜,终究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
北渊五千前锋毫无阻碍地踏着浅浅的河水,踏上了对岸。
终于,北堂望的眼前一亮。
只见对岸的山头猛然爆射出一蓬箭雨,笼罩住刚刚上岸的北渊前锋。
同时数千步兵悄然从山后出现,结成军阵,杀向立足未稳的北渊前锋,意图死死守住对岸的阵地。
就算北堂望这种不太知兵的人都明白,渡河而半道击之的道理,看来韩飞龙还是没忘。
是个有才的,只是可惜了。
北堂望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韩飞龙,心中暗道。
北渊那边,吴提的应变也是极快,前军剩余的部队迅速排成长列,快马踏河,迅猛地朝着对岸冲去,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开辟出一块足够大军立足的阵地。
再又付出了数千条生命的代价之后,吴提率领的前军终于稳住了在对岸的阵地。
当吴提在对岸竖起薛家王旗,薛律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他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草原贵族,各部王公,笑着道:“诸位,咱们这就过河?”
马祁当先道:“愿附陛下骥尾!”
有了领头的,剩下的那些无一不是在草原上位高权重,威震一方的大贵族连忙跟上,“愿附陛下骥尾!”
薛律朝马祁投去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一起驱动中军,朝着河对岸走去。
人生之难,往往难在那些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上,但有趣也有趣在这些事上。
对这些草原上的雄鹰猛兽而言,这是他们第一次渡过这样的大河。
薛律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骑马的场景。
曾经的父皇还春秋鼎盛,自己和弟弟比试着谁能够先骑上那高耸的马背。
虽然赢的是弟弟,但父皇嘉奖的,还是自己。
后来
他才明白,这些不合常理的偏心背后,是怎样的盘算。
直到弟弟去了西岭剑宗,那是大端的领土,哦,那时候还叫做大廉,自己成为了皇储,并最终登上了皇位,坐上那个位置,视野宫殿望向长生城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许多在过往岁月中不曾明白过的事。
胯下骏马的马蹄淹没在河水里,薛律也一起沉浸进了回忆中。
朱绿镇西侧的山头上,韩飞龙终于开了口。
他看着默然无语,神色黯然的北堂望,“北堂先生,情势很危急了吧?”
“废话!”北堂望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他倒也不是太担心,毕竟以他的地位,即使北渊拿下了大端,也不会太妨碍他的荣华富贵。
“既然时候差不多了,那就开始吧!”韩飞龙忽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支烟花,轻轻拉响。
“砰!”
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北堂望震惊抬头,韩飞龙微微一笑。
正走到北渎中央的薛律猛然回首,正跟在薛律身后的北渊权贵也一起扭头望去,天空中,那一抹蓝色正缓缓散尽。
“什么声音?”一个北渊权贵疑惑道。
“打雷了?”又有一人听见了声响。
薛律浑身的汗毛陡然竖起,怒吼道:“速速过河!”
当他说完这句话,一个普通军士打扮的人猛地冲出,一把抓住薛律的衣领,飞速掠向对岸。
中军黑压压地连成一列,冲向河的对岸,在他们的上游,浑浊的河水挟裹着泥沙,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势,迅猛地冲来!
浊浪排空,遮天蔽日,这些生长于草原的汉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鼻尖已经可以嗅到河水特有的那种腥味,水汽早已在空气中弥散,末日即将来临。
薛律落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中军,目呲欲裂,“不!!!”
“砰!”滔天巨浪,将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士轻松卷走,浪头隐现,似乎还可以瞧见那一个个雄壮的身影在水波中浮沉,但叱咤草原的他们,在翻涌的巨浪中,浑如一条条失去了气力的死鱼一般无助。
马祁猛地扑倒在地上,他从未感觉,陆地是如此的安稳。
回过头去,只见渊皇的怯薛卫连带着后续的许多中军,尽数被巨浪卷走,消失无踪。
在自然的伟力面前,马祁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慌。
他摸着胸脯,心有余悸,“这才是韩飞龙的真正计划吗?”
“这才是你的真正计划?”
北堂望难以置信地看着韩飞龙。
“一部分。”韩飞龙笑了笑。
随着的他的话音一落,对岸征北军真正的主力开始源源不断地出现,这头隐忍许久的凶兽,在嚣张的同类面前,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和锋利的爪牙。
杜若言作为此刻的临时主帅,按照和韩飞龙先前的那场密议,有条不紊地派遣着各军冲入战场。
第一次,北渊在真正的厮杀上,落在了绝对下风。
三万前军,中军只来了一万不到,身前两侧,目之所及尽是大端军旗。
身后是浑浊奔涌的河水,水位陡升,后续的援军暂时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诸多草原贵族都面露惶惶之色,向来手握重兵,生杀予夺的他们,在此刻难得地感受到了无助和虚弱。
薛律振作得很快,他看着赶来的吴提,沉声道:“吴提,不用担
心朕!且去杀敌!”
他同时朝四周的将士大喊道:“将士们,坚持住,水位很快就会降回去,援兵马上就到!”
听着陛下镇定的声音,看着他那从容的神色,北渊将士轰然称喏,士气大振,迎上从三面合围而来的大端伏兵。
恍惚间,像是半天之前,发生在河对岸的那一场战斗。
只不过攻守之势逆转,不知结局又是否会一样。
北渎的对岸,中军的后部以及后军阵列在河岸边上,望着浑浊的江水,焦急不安。
在听到对面响起震天的厮杀声后,这头的北渊将领的脸色异常难看。
但令他们更绝望的事情出现了,在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大批的伏兵,气势高昂地朝他们杀来!
大端到底在这附近埋藏了多少伏兵?
瞧见这一出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北渊将士,脑海中都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你到底在这附近藏了多少人?”北堂望看着韩飞龙道。
韩飞龙摊开一只手,然后握紧,“所有。”
北堂望心头一跳,这也太大胆了,“你就不怕没成功?”
韩飞龙微微一笑,没有答话,转身望着山下和对岸。
征北军大帅迎风挺立,双手负后,下面是漫天的喊杀声,北堂望瞧着那个背影,只觉巍巍如山岳。
他望向北渎上游,心中萦绕着一个念头,那条蓄水的堤坝是何时筑好的?
曾经的四圣之一,此刻越想越对大端君臣的隐忍和筹谋感到有些心悸。
洪流渐消,水位缓缓下降。
朱绿镇这个方向的大端军士率先撤出了战场,战果已然足够丰盛。
他们之中还有两万左右打过之前那场大战的,也该他们休息休息了。
对岸,气急败坏的薛律还要命令后军赶来支援,势要站稳脚跟,一路南下,却被已经吓破了胆的草原勋贵们带着哭腔,苦口婆心地劝了下来。
吴提带着前军断后,薛律不得不带着浓浓的不舍,和草原勋贵们仓惶逃回了北渎对岸。
好不容易占据上风的大端将士哪里肯就这么轻易放走这条难得的大鱼,杀意更烈,将北渊前军的精锐打得连连退却。
最终,在前军几乎死伤殆尽的情况下,北渊残军才终于合兵一处,稳住了阵脚。
粗略统计,三十万大军,这一战就去了三分之一还多。
浑身浴血,甚至有些脱力的吴提抬头望着天色,黄昏已至。
薛律和北渊的将士一起,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大端军士将自己袍泽的尸体像扔垃圾一般扔进了北渎之中,一时间,河流为之一塞。
那都是本该欢歌豪饮的草原汉子啊,就这样暴尸荒野河中,化为鱼虫的腹中餐。
所有的幸存军士都将目光递向那个被人群簇拥着的黑衣身影,似乎那恍若神明的光辉缓缓黯淡了下来。
薛律死死握紧了袖中拳头,竭力维持着神色镇定,吩咐身边人道:“好生收敛尸体,安营扎寨,晚上大帐议事。”
山头上,北堂望看着被扔进河中的数万具尸体,提醒道:“韩大帅,如此可能会引发瘟疫啊!”
韩飞龙拱拱手,“多谢北堂先生提醒,不过下游有人接应,打捞取首级,清理消毒等一应事务皆有人处理。”
北堂望心念一动,试探道:“六族?”
韩飞龙微微一笑,北堂望恍然大悟。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朱绿镇,诛律镇
“陛下,请您三思啊!”
北渊戒备森严的广阔营帐正中,那顶豪奢宽大的军帐内,一个老人摇摇晃晃地跪倒。
身为六部王骑资历最深的王公,老人的身份尊崇,很不一般。
此刻由他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薛律的提议,这帐中的气氛便陡然变得凝固。
薛律微笑着上前,一把搀起老王公,“好好聊聊天,怎么动不动就跪下了。”
老人坐回绣墩上,情真意切地道:“陛下,士气已失,精锐丧失大半,此刻再打实非明智之举。莫如留存实力,撤回草原,以待元气恢复。”
薛律托着腮思考着。
瞧见薛律似乎在权衡利弊,老人继续劝解道:“此番南征,在中线上稍有吃亏,但幸赖陛下运筹帷幄,西线的鲜卑铁骑收获甚多,刨去征伐所耗,亦有海量结余。总的来说,我们北渊是胜了啊!不如此时与南朝议和,想来南朝定会求之不得。”
坐在薛律不远处的马祁心里咯噔一下,糟了,老王公说错话了。
他偷偷瞄着薛律的神色,却见薛律并未动怒,而是环视一圈,“这也是你们的意见?”
“请陛下三思!”数位草原勋贵都起身跪倒。
看人数,竟占了此刻帐中人的一多半。
“罢了。”薛律重重拍了拍膝盖,“整军,明日班师。”
连同方才没有出声反对的人在内,众人的脸上都出现一丝轻松,齐声道:“陛下圣明!”
待人皆散尽,薛律将吴提重新唤入了帐中,轻声道:“你怎么看?”
吴提皱着眉,“若是明日再度强攻,以我草原儿郎之悍勇无敌,按说也是有可能击溃大端征北军主力,可如今军心不堪用,臣担心强令出兵,会激起兵变。”
“朕不甘心啊!”薛律长叹一声,按着桌子,站起身来,“大好局势一战丧尽,呼延博带着一千怯薛卫也命丧北渎河中,想起他们,想起这一战丧生的十余万草原儿郎,若是就此班师回朝,朕心何安?朕心何安呐!”
吴提沉默不语。
薛律忽然急切道:“你说,韩飞龙是不是也以为我们会班师?若是我们明日出其不意,打一场胜仗,重挫其征北军主力,也算作为死去的子民们报了仇了,届时再班师回朝,也为时未晚?”
吴提抬起头,望了一眼薛律的神情,迅速低头,“臣不知,亦不敢知。”
薛律心头一跳,深深看了眼这位鲜卑铁骑共主,“今天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谢陛下,陛下保重。”吴提躬身退下。
大帐空空,独自一人,薛律布满血丝的眼中,写满着狰狞和疯狂。
“陛下,歇了吧。”
一个尖细嗓音轻轻响起,居然正是长生城中的大太监,何公公。
薛律轻轻嗯了一声,“你今天救了朕的性命,朕要谢谢你。”
何公公连忙跪伏在地,“陛下万勿折煞老奴。”
“好了,起来吧。”薛律揉着太阳穴,“你先歇着,朕还要想些事情。”
何公公起身,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薛律猛然转头,双眼迸出精光,死死盯住何公公的脸,吓得他连忙再次跪伏在地上。
“老东西,有些事,轮不到你插嘴。”薛律的声音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陛下恕罪!”何公公不住磕头。
“起来吧。”薛律将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地形图,淡淡道。
大端的夜晚明显要比北渊来的暖和些,夜色也温柔了许多,就连风,都是那么轻缓。
守在中军大帐外的军士就感受到了一阵温和的风拂过面颊,懒洋洋的,就像传说中南朝的娇滴滴的小娘子。
帐中的何公公却猛地睁开了假寐的双眼,看了一眼仍旧在埋头思索的薛律,重新将眼睛闭起。
又一阵风拂过,一个军士捂着脖子,缓缓倒下。
何公公再次睁眼,看着薛律,“陛下,呼延博已死,何人可信?”
薛律头也不抬,“吴提、马祁。”
何公公连忙唤入一个军士,让他去找吴提和马祁,让他们各自带兵来护驾。
很快,吴提和马祁各领三百精兵,将中军大帐团团围住。
当那一缕风再度荡过,何公公身影一闪,追逐而去。
天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渊皇身边的老太监,也是一个合道境下品高手,并且在宫中秘法的加持下,以燃烧性命为代价,可以爆发出合道境中品的实力。
只是十余年未曾出手,那份只统计最近十年出过手之人的天榜,才会没有他的名字。
这也是薛律为何从不担心自身安危的原因。
何公公全力追逐,没用多久便赶上了那缕微风,当他轻松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杀手制服,撕下他蒙在面上的黑布时,神色一变,“盗骊?”
他和骅骝不都被编入前军,命吴提严加看管吗?
糟了!
何公公心中一动,立刻转身。
“何公公,晚了!”
盗骊冯青咳着血,哈哈笑道。
何公公恼怒地一掌拍出,然后朝着中军大帐的方向极速飞掠。
冯青竭力一闪,但仍旧被何公公的一击扫中肩膀,整条右臂骨头寸断,血肉模糊,躯干也被波及,五脏六腑皆受重创,生机断绝,生命在飞快地消逝,但他还是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薛律盘算着目前两军的一切,从军力到结构,从士气到战力,从地形到后勤,他一定要想出一条能够死中求活的路,他不想就这么带着一个失败者的名头回去。
温和儒雅的外表背后,薛律有一颗无比骄傲的心。
中军大帐的帘子被风吹动,一个人影悄然出现在帐中。
“杀手抓到了?”薛律淡淡道。
“陛下真是好心思。”一个声音冷冷响起。
薛律猛然抬头,站在帐中的,不是何公公,而是一个他压根没想到的人。
将军府八骏之一,骅骝褚烨。
薛律的眼神从锐利渐渐演变成了惨然,他将手中的笔朝桌上一丢,摇头自嘲道:“原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
褚烨摇头道:“不,陛下错了。若是陛下赢了,我们不会动陛下,还会全力相助;但陛下输了,因为陛下的好大喜功,十几万儿郎埋骨他乡,而陛下还要继续强渡北渎,那便只有杀了陛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北渊。”
薛律愤怒道:“朕即北渊!你为了北渊如何敢弑朕!”
褚烨冷笑一声,不再答话。
薛律跌坐回椅子上,“你这么做,与你们大将军的意思不合。”
提起薛征,褚烨的神色也瞬间黯然,“既然当初选择了投靠陛下,就已经对
不起大将军,那边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薛律还要说什么,帐外轻轻传来一个声音,“夜长梦多。”
那是吴提的声音,薛律在这一刹那,觉得似乎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荒诞。
他想起自己的那位父皇在驾崩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这世间有真情,也有人性幽深。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无法测量的谜洞,那里有光芒万丈,也有千疮百孔。所以,孩子,千万不要高估人性。”
自己曾伤害了一个一心一意忠诚的人,如今又错信了两个三心二意狡猾的人。
活该啊!
薛律摸着自己的脑袋,惨然一笑,“如此大好头颅,不知何人取之。”
一柄匕首附带着真元,准确地扎入了他的心脏。
临死之前,薛律模糊的眼前闪过了当年他和薛征比试抢马之后的场景,虽然薛征赢了比赛却输了奖励,但薛征也不生气,两个人开开心心地骑着刚刚驯服的马儿,缓缓走在马场中。
笑容灿烂的薛征道:“皇兄,你看我们都可以骑这么高的马了,好厉害啊!”
薛律也笑着道:“恩啊,再过些日子,估计咱们就能带兵打仗了!”
“真的吗?”薛征在马背上一激动,差点摔下去,连忙稳住,开心道:“皇兄,今后你继位了,我就为你征战四方吧!谁敢冒犯你,我就去把他捆了抓到你面前,给你处置!”
“就你这小身板快算了吧!等你长高了再说。”薛律翻了个白眼,一夹马腹,“驾!”
瞧见薛律加速,薛征急忙一边跟上,一边喊道:“皇兄,我是说真的!今后的我一定可厉害了,我要当大将军,当咱们北渊最厉害的人!当然了,没有皇兄厉害。”
军帐中,薛律的嘴角微微翘起,眼角掉下两滴眼泪,气绝身亡。
渊皇薛律,命丧朱绿镇。
褚烨回过头,神识中能够感应到一道强悍气息在飞速接近,他面朝北方,双膝下跪,“大将军,褚烨对不起您。”
反手一掌,拍碎自己的天灵盖。
一夜之间,将军府八骏中,最擅长轻功奔行的盗骊冯青,与最擅长沙场冲阵的骅骝褚烨,双双毙命。
何公公径直冲入大帐,瞧见眼前一幕,目眦欲裂,他迅速地冲了上去,抱住薛律,查探生机。
大帐帘子再次掀开,吴提坦然自若地走入。
何公公双目赤红,寒声道:“你还敢进来?”
随着话语,合道境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压得吴提直不起腰。
吴提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何公公的气势便瞬间收敛了许多。
当吴提从帐中出来,门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位草原王公,看着他们担忧又好奇的神情,吴提冷冷道:“陛下急怒攻心,病了,为防万一,咱们收拾营帐,连夜撤军。”
天京城里,那座偏殿中,杨灏和荀忧一起望着南宫霖,眼神里是难以抑制的期盼,又隐隐带着些担忧。
希望听到好消息,又生怕传来的是无法承受的坏消息。
当南宫霖接到北堂望的传话后,朝杨灏深深地看了一眼,杨灏心中正咯噔一下,生出不妙之感时,南宫霖却将袍子一撩,双膝跪倒,“南宫霖恭贺陛下!”
“征北军主力于朱绿镇大破北渊,斩首十万余,北渊精锐尽丧,已无南下之力!”
“此战,大端胜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南北帝皇不同命
时间会抹平一切,只一个晚上,江风和山风一起,驱散了空气中的血腥焦臭,将士们打扫了战场,填埋了尸体,只有地上的血迹和一团团焦黑在秋意凉凉中,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不同寻常的一切。
当韩飞龙在六族理事会两位长老的陪同下,带着重新集结到一起的征北军主力,踏入北渊的大营时,他的神情难免有些恍惚。
虽说一切谋划他尽皆参与、知晓,但当真正地拦下了北渊数十万铁骑,一战功成之际,韩飞龙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那一颗颗头颅都被裹上石灰送往天京城,它们将成为大端将士荣耀的注脚。
一个六族理事会的长老哈哈笑道:“没想到这北渊蛮子一战就被吓破了胆,居然连夜跑了,连营帐都来不及收拾,这不就叫......叫......那什么来着?”
“抱头鼠窜!哈哈!”立刻有人附和道。
身旁的众人也都发自内心地笑着,轻松,得意。
胜利者是有资格骄傲的。
作为注定将名留青史的名将,一战翻身的韩飞龙也很骄傲,但他还是没忘了正事。
“黄大兴、杜若言何在?”
两个身影越众而出,异口同声道:“末将在!”
“你二人领本部兵马,再从中军各领一万,务必将北渊残军赶出我大端国土!”
黄大兴和杜若言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瞧见身旁众将的羡慕眼神,黄大兴朝他们一阵挤眉弄眼。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替大帅挨过板子的人呢!
上马出征之际,一个韩飞龙身旁的亲卫来到二人身旁,将二人拢到一块,低声道:“大帅有令,殇阳关,务必要拿回来!不计代价!”
原本心情还十分轻松的二人悚然一惊,重重点头。
望着远去的大军,韩飞龙对北堂望深鞠一躬,“此战能胜,多赖北堂先生与那位南宫先生,韩某铭记在心。”
北堂望呵呵一笑,对这位即将成为大端军方第一人的汉子的好意,照单全收,“既然此间无事,老头子就回去了。韩大帅,我们天京城见。”
“天京城见。”
韩飞龙目送着北堂望骑上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颤颤巍巍又极其迅速地远去之后,转过身,朝着空无一人的身畔长揖及地,“韩飞龙多谢阁主多日相护。”
在他的心头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怎么谢?”
韩飞龙心中一凛,“阁主的意思?”
“我要云落的人头。”
漫长的沉默过后。
“韩某尽力。”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走了。”
一片阴影飘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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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京城中,人心惶惶,但繁华依旧。
每个居住在这座城池中的平民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四周那高高耸立的城墙,那是他们的底气所在。
千年以来,这儿不是没经历过改朝换代,但没有一次,战火燃进了城墙之内。
所以,大街上,人们依旧可以放心地购买着柴米油盐,享受着灯红酒绿。
一个背插两把小旗的骑士高举着一个火漆封好的圆筒,沙哑的嗓子竭力吼道:“前线急报!前线急报!”
人群迅速闪开一条道路,快马没有丝毫的减速径直冲向了宫城,没入打开一线的宫门中。
方才骑士经过的那条街道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刹那间静止下来。
端碗吃面的,放下了碗筷,才不管着面条会不会泥了;
买卖货物的,交割了银钱,就这么站在原地,静静等待;
言笑交谈的,停了言语,当街叫卖的,歇了吆喝;
只有些懵懂的孩子,诧异地看
着四周,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那好像是宫城的方向。
孩子害怕又担忧地扯着自己父亲的袖子,“父亲,你们在看什么啊?”
父亲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低声道:“我们在看未来。”
从宫城中,忽然同时奔出十余匹快马,沿着不同的街道边跑边喊。
“征北军大帅韩飞龙于朱绿镇大破北渊,斩首十万余,北渊精锐尽丧大端赢了!”
“赢了!”
“赢了!”
“赢了!”
一声声兴奋的呼喝轰然炸响,无数人兴奋地跟身边人击掌相庆或是紧紧相拥,这条大街瞬间从极静变成了极动,宛如一锅沸腾的开水!
这股沸腾的气势迅速朝着城中蔓延,渗透进了天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当天,天京城震动,举城欢庆。
那一夜,天京城的酒水卖光了。
那一夜,天京城的姑娘们累瘫了。
韩飞龙一夜之间,从无数人的唾骂嫌弃中,青云直上,成为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
而后来,另一个消息开始在欢庆的人群中迅速流传。
话说当日报信的信使直入宫门,早已知晓前线正在进行决战的朝中重臣正齐聚在大殿之中。
陛下忽然道:“闲着也是闲着,虞卿,我们对弈一局。”
不由分说地拉着心急如焚的兵部尚书虞允文对弈,原本棋力远远高出陛下的虞尚书却因为心神不宁,每每落子失误,被陛下轻松杀得丢盔弃甲。
虞尚书挫败道:“陛下难道不担心前线军情?”
陛下微微一笑,“若有成竹在胸,何忧UU小说无物。朕对朕的将士们,有十足的信心!”
当信使递上火漆信筒,陛下缓缓打开。
虞尚书和四周群臣瞧见陛下的神色,一颗心直沉谷底,完了完了!
陛下将信纸轻放在桌上,落下一子,“虞卿,你输了。”
说完便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朕说过,朕对他们有十足的信心!”
陛下从容离去,虞尚书哪里顾得上什么输棋啊,一把抓起桌上的信纸,和四周的好多个凑来的脑袋一起,看完了信纸的内容,神情渐渐激动了起来。
听见身后远远传来的疯狂喊叫和欢呼,手指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杨灏对身旁的太监道:“去告诉国师,南宫北堂,重重有赏!”
消息传出之后,整座天京城,都在传颂着陛下谈笑风流间,北渊数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
那种对自家将士的绝对信任而产生的自信、从容、淡定,一时间,传为整座天下的美谈。
这种赞赏和推崇,在不久之后薛律身死的消息传遍天下时,达到了最顶峰。
那一战,成为了南北帝皇人生的交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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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旗城的城头,裴镇呆呆地站着,方才那场完胜的喜悦荡然无存,胸口似有一块大石压下,将幽云州大局抵定的轻松感瞬间挤压一空。
他望着四周的众人,缓缓道:“北渊败了。”
云落和陆琦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俩还是地道的南朝人。
云落难得局促地摸了摸鼻子,好在立刻有新的情况为他解了围。
慕容承也从他的情报体系中,拿到了最新的战报,更详细,更准确的内容,也在彰显着一州之主多年积攒的雄厚实力。
慕容承将情报低声讲述了一遍,然后黯然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薛律已死,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只以为他是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以为只是天色暗沉,北渊的天已经完全变了。
邓清并不惊讶慕容承能够拿出一份比自己详细得多的情报,毕竟人
家是坐镇一个甲字州的大人物。
可惜将军府曾经繁密硕大的情报网在那一场风波中,早被肢解得七零八落,自己偏居一隅,短短时间要想重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只是望着慕容承道:“有那两个叛徒的消息吗?”
慕容承愣了楞才反应过来邓清言语所指的对象,摇摇头,“没有什么新消息,只是先前说过盗骊大......冯青和褚烨随军,一个任斥候营副统领,一个担任先锋营主将,所立战功颇多。”
邓清抱了抱拳,不再言语。
裴镇却问道:“邓大哥,为什么冯大哥和褚大哥会做出那种事?”
“因为理想。”邓清黯然道:“此事其实早有征兆,当初陛下明示暗示大将军配合南征,但大将军始终不为所动,并力劝陛下勿要轻启战端。但对于此事,我们内部曾有过争执,老二老三和老七,也就是你们说的盗骊、白义和骅骝就表示应该支持陛下,北渊兵强马壮,就该一统天下,我和老四逾轮以及赤骥老大都认为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应当珍惜和平。”
“没想到,变故突生,白义虽然对大将军的决定有意见,但依然选择了出剑,最终战死。谁知那两个叛徒却投靠了陛下。”
云落轻声道:“在他们看来,他们也是为了国之大义,想必他们内心也不好过。”
众人皆是默然,关于立场的问题,向来掰扯不清。
待各自散去,云落朝陆琦使了个眼色,和裴镇缓缓走在城头。
云落望着城下的战场,轻声道:“长生城那边,得提早做准备了。”
裴镇点点头,“雉儿先前给我的信上说了,她正在竭力完善情报网,只是被我那二哥打压得很惨。不过邓清大哥已经在跟她对接了,说来此事我还是要谢谢你,有白衣剑仙和邹阿姨在,我才能放心雉儿一个人在长生城。”
“说什么谢啊!”云落从城墙垛子的缝隙中居然找到了两根狗尾巴草,分给裴镇,一人叼着一根,“不过,幽云州的基本盘还是要稳固住,乘胜追击,先把那三家吃下来吧,这才是你的本钱。”
裴镇也同意云落的判断,“我们接下来的主要方略就是这个,而且现在看来,要加快了。”
“还要担心锦宁州。”云落将刘家之前在幽云城花费了巨大代价试图围杀自己,嫁祸慕容承的事情一一讲了,“刘家至今隐忍,只在关键时候试图搅局,说明其祸心深藏,一定要提早提防,提早谋划。”
“既然这样,刘家就不可能再是朋友了。”裴镇断然开口,眼含杀意。
云落连忙劝道:“先别急着做决定,看看刘家摆在明面上的态度会是怎样再说。”
“敢朝你出手,这就已经没得谈了。”裴镇的态度很坚决,让云落也只能摊摊手。
又走了一小段,云落放缓了脚步,望着裴镇的双眼,“有了慕容承的臣服,还有逾轮先生、绿耳先生、崔先生、迟兄弟和天启的辅佐,幽云州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可能就要走了。”
裴镇面色一变,这才刚回来,怎么又要走了,“去哪儿?”
云落答道:“大端西北。”
裴镇嚼着口中的狗尾巴草茎,有点苦,他想起前些天跟云落喝过的那场大酒,除了瞒天过海地谋划了这场突袭之外,两人还聊过许多关于使命的话题。
他缓缓点了点头,“那才是你的使命和职责。”
“不。”云落笑了笑,“这儿也是,只是这儿有你了。”
裴镇也笑了,“行啊,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未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不会客气。”
“什么时候走?”
“不急,明晚跟大家一起吃个饭,好好告个别吧。”
“那还是挺急了。”
“......”
第二百六十七章 长生城大乱开始
作为北渊薛家数百年根基气象的凝聚,长生城有着不逊于天京城的繁华。
同时,更有一份独特的豪迈大气,彰显着草原的辽阔壮丽。
郁南显然也认可这样的说法,在长生城里,曾经的豫章麒麟如鱼得水,不思归。
一袭雪白衣衫,俊美的面容,温润的气质,郁南走在大街上,就如同一朵南方的绚丽云彩飘过北渊湛蓝的天空,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在乎容貌的女子竭尽所能地打扮着,目光灼灼间,尽盯着那张比自己还要美的脸蛋;
男人们的眼中,有艳羡有嫉妒,但没人敢上去挑衅,因为众所周知,这个人是监国二皇子的亲信。
郁南每天早上都会去城头上走一圈,放松放松心情,迎着朝阳吐纳修行。
二皇子薛铭本身就是一个知命境的修行者,对这样的事情很能理解,大度地放心由他去了。
拐过前方的街角,二皇子的府邸就坐落在那条大街的深处。
一个挑着担子,贩卖早点的小贩看着郁南走过,吆喝一声,“客官,来个烧饼?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郁南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吃点烧饼好有气力,办事也顺当些。”小贩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郁南。
郁南心头一动,镇定道:“也是,那就来一个尝尝。”
说着就从怀中摸出银钱买了一个,他专注地盯着小贩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遗漏一丝细节。
小贩熟练地打开棉布裹着的屉子,用夹子取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烧饼递给郁南,郁南伸手接过,点头离去。
看着郁南离去的背影,小贩嘿嘿一笑,挑起担子继续前行叫卖。
郁南一边走着,一边拿着烧饼细细咀嚼,脑海中急速转动着刚才那一幕的玄机,强行按捺住扭头观察的冲动,朝二皇子府邸走去。
“啪”心神恍惚下,郁南一个没注意,和一位行人撞了个满肩,手中刚吃了两口的烧饼也被撞掉在了地上。
“哟,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埋着头快步走开。
郁南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去捡,但在刚要屈膝的那一刹那生生止住,堂堂郁公子怎么会去捡一个掉在地上的烧饼呢?
可万一这烧饼中,又有什么机密情报该怎么办?
郁南额头上迅速渗出细密的汗珠。
一个人静静走到他的身旁,将烧饼捡起,笑望着郁南道:“郁公子?这是什么?”
“原来是刘大人,怎么,刘大人出身那般高贵,不至于对一个掉在地上的半个烧饼感兴趣吧?”郁南强装镇定,心跳却陡然加快,因为来人正是二皇子心腹之一,出身锦宁州刘家的刘毅,也是如今对郁南敌意最大的同僚之一。
刘毅望着郁南额头上的汗珠,冰冷一笑,“我对烧饼当然不感兴趣,但对于秘密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糟了,这下完了。
若是事情败露,自己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郁南心思急转,甚至都开始想着要不干脆击杀了刘毅,至少还可能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等秘密暴露,就再也来不及了。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烧饼里他娘的到底有没有秘密啊?
若是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却因此打杀了刘毅,岂不是不打自招?
冷汗涔涔留下,郁南的眼神犹疑不定。
“怎么?郁公子这是想要灭口?”
刘毅猛地将烧饼一把撕开!
嗯?两双眼睛死死盯住刘毅手中,郁南神色一松,刘毅笑容凝固。
不对!刚才那个小贩分明有问题!
刘毅连忙将两半又再撕开,依旧一无所获。
郁南擦了把汗,顺手将汗水抹在刘毅的肩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堂堂锦宁刘家的嫡系子弟,居然跟一个别人咬了一半的破烧饼较劲半天。这世家子的世界,郁南真是不懂啊!”
郁公子大笑两声,扬长而去,留下刘大人在原地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暗地里,一个黑衣人悄然离去,来到二皇子的书房中,恭敬道:“殿下,郁南没有对刘毅动手。”
二皇子微微颔首,稍稍松了口气,对这个郁南他还是很惜才的,若真是个南朝谍子,该是件
多么遗憾的事情。
忽然,一个亲信急匆匆地跑来,举着一个信鸽腿上的小信筒,“殿下,前线军报。”
二皇子的府邸门口,门房瞧见郁南走来,连忙上前迎接,“郁公子,您回来啦!”
郁南笑着拱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让所有人如沐春风,是郁公子一贯的风采。
门房忽然低声道:“北渊败,渊皇死。”
郁南顿时脚下一软,差点踉跄倒地。
门房一把扶住,早如先前一般笑容谄媚道:“郁公子,可是练功出了岔子?”
“嗯,有点,有点脑壳疼,让我缓缓。”郁南轻轻甩开门房的搀扶,将心中的万丈惊涛按下,揉着脑袋朝府内走去。
居然连二皇子的门房都是大端的密谍,司闻曹就这么厉害的吗?
咦?他刚才跟我说的什么来着?
北渊败,渊皇什么来着?
死了?!
郁南彻底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捂着脸,久久不语。
“哎呀,郁公子,您怎么在这儿坐着啊!”
一个薛铭的亲信护卫神色焦急地跑来。
郁南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殿下正找到处你呢!”
“好,我这就过去!”郁南撑起身子,朝二皇子的书房走去。
“哎呀,郁兄,你可来了,快来看看。”
郁南刚走进书房,二皇子薛铭就将手中的一份情报递给了他。
一边看着,薛铭一边自豪道:“这是我通过军中绝密渠道搞来的,绝对比其他人的消息要快,要准,所以,我们能够有先发制人的机会。”
郁南快速看了两遍,确认了信上的确没有说渊皇薛律已经身死,只是说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尤其是经过了刚才门房的事,郁南是彻底见识了大端密谍的厉害,出身大端的他自然更相信大端的渠道,他将情报递还给薛铭,沉声道:“既然如此,二皇子为何还不进宫坐镇?”
“胡闹!”一个声音顿时响起,郁南这才发现书房中还坐有三人,而这三人都是二皇子的绝对心腹,那个锦宁刘家的刘毅也在其中,但开口训斥郁南的却不是他。
郁南看着出声之人,“鲍大人,那以您之高见,此刻该如何应对?”
一个相貌清瘦的中年男子站起,一看就很符合二皇子的选材标准,他整了整衣衫,朗声道:“陛下败战而归,本就是对权力最敏感的时候,你此刻撺掇殿下进宫坐镇,等陛下归来,怎能不心怀猜忌,如此这监国之功不在不说,还倒赔上陛下的猜疑打压,郁南,你到底是何居心!”
郁南心道:这话是的确不错,可那都是建立在渊皇没死的基础上,可如今渊皇已死,那就不一样了。
他忽然重重叹了口气,引得薛铭皱眉道:“郁兄,何故叹气?”
郁南找了把空椅子,拍着膝盖坐下,“我在叹息,殿下身边皆是北渊土生土长之人,为何看北渊大势还不如我一个外人?”
刘毅冷哼一声,“知道自己是外人就好!”
薛铭猛地朝他冷冷一瞪,他可以容忍争执,甚至会刻意制造矛盾,但那都是权术制衡的需要,并不代表他会允许下属在需要办正事的时候,还陷在个人恩怨之中。
那位鲍大人连忙扯了扯刘毅的衣角。
薛铭道:“郁兄有话直说。”
郁南道:“听闻北渊有一迥异于南朝的传统,那就是并不禁止皇子私蓄兵马,且兵马数量不设上限?”
薛铭点头,“确有此说。”
“郁某第一次听说此事时,简直对当初设立此规定的皇族先祖佩服得五体投地。经由这样残酷的裁汰,最终能够登上皇位的,必然是那一时之雄杰,也正因如此,薛氏皇族才能屹立在草原之巅数百年之久。草原辽阔,强人辈出,若无雄才,岂能统帅这一群群的虎狼?”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用得着你在那儿卖弄?”刘毅嘟囔一句。
薛铭再次冷冷瞥了刘毅一眼,眼底闪过对这个只有家世和皮囊的刘家子弟的厌恶。
郁南道:“殿下监国已有月余,便能将大权尽握手中,足见政务之才,而经营厉兵山多年,兵强马壮,实力雄厚,如今又得三皇子臂助,何愁大事不成?”
薛铭眉头深蹙,“可父皇还有怯薛卫,还有暴雪狼骑军,依旧不是我可以抵挡的。”
没说不打,只说打不过。
郁南微微一笑,“历史上,可有成功先例?”
“有,而且多。”薛铭点头。
郁南道:“那时任的渊皇莫非就都没有这些不成?他们的立场,殿下可得细细想想。”
郁南看了圈屋中人,尤其在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人身上停留许久,低声道:“万一,我是说万一,陛下不能平安回到长生城呢?”
薛铭猛地一惊,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人忽然站起,“殿下,老朽同意郁公子所言!”
薛铭的神色阴晴不定,突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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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雍今天难得地没有饮酒,也没有安排乐舞,枯坐在书房中。
桌上焚着安神醒脑的熏香,他一口一口地喝着寡淡无味的茶水。
按照先前的情报,今日或许是那场大战情报送达的日子,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哪怕嗜酒如命,哪怕千杯不醉,他也不允许自己今天因为贪杯而误了正事。
没有等多久,一封情报就被手下送进了书房,薛雍连忙打开,这封情报上所写和薛铭手中那份没什么不同,说了北渊兵败,薛律病倒,全员班师。
薛雍细细看完,面色从容地将信纸放在一旁。
若只是输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伸了个懒腰,看来今日还来得及享乐。
但他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房中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各式器物,因为他还要等另一个渠道的情报确认。
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那封绝密的情报才被大管家亲自送入书房。
薛雍打开一看,神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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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问起长生城里最狡猾的人是谁,年轻人可能会说出五花八门的答案,但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只会有一个答案。
三朝顾命大臣元焘亲自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细细看过,被推回书房的路上,他的眉头深深蹙起。
忽然,管家从外面跑到书房,“老太爷,您的信。”
元焘疑惑地伸手接过,可有些年头没人朝自己手上递信了啊。
“谁送来的?”
“一个面生的,也没报名号,就说是请老太爷亲启。”
“知道了,下去吧。”
元焘拆开信纸,扫眼一看,立刻不动声色地吩咐门外,“去请老爷到书房。”
旋即补充道:“要快。”
老爷自然是元枚,老迈的元焘已经成功晋升为了老太爷。
元枚这些日子里,勤勤恳恳,仿佛大彻大悟一般,不但绝了声色犬马,还日日苦读史书,虽说瞧不见什么进境,但胜在一个态度。
他一路小跑着进了父亲书房,元焘挥退下人,沉声道:“去把门关上。”
元枚不明就里,赶紧照做,然后紧张道:“父亲,出什么大事了?”
元焘看着他,面容冷峻,语气决绝,“从现在起,你是元府绝对的主事者,所有资源听你调遣,生杀由你执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紧闭府门,所有人的拜访、邀请一概拒绝,不论他们说什么都要拒绝。府内所有人不许出不许进,有人生病就自己熬着,熬不住就让他死。只要你做好这件事,我元家百年富贵无忧,若是你做不好,那死了就死了吧。”
元枚两腿一软,自幼生长在父亲庇护之下的他,哪里经历过这等阵仗,堂堂一个北渊清贵,一朝重臣,竟带着哭腔道:“父亲,您要去哪儿啊?”
“为父要出城。”
“父亲要去哪儿?让儿子代劳吧!”
元焘伸出手,轻抚着儿子的面颊,真好,长得跟我年轻时候真像。
“孩子,不是父亲不保护你,而是只有我不在,你们才有一线生机。”
一个黑衣人悄悄出现,推着元焘朝书房外走去。
元枚转过身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忽然道:“万一是陛下召见呢?”
元焘的声音没有任何的犹豫,“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要理会,任何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傻事总得有人做
长生城的皇宫门口,薛铭的马车径直驶入了宫门,无人拦阻。
因为那是渊皇亲自任命的监国皇子,在渊皇不在之时,他便是如同渊皇般的存在。
但他身后的人不是。
郁南和薛铭的亲卫们就被怯薛卫拦了下来,可巧,今日值守宫门处的,还是曾经拦住薛镇和崔雉的那位史今将军。
“这都是殿下的护卫,进宫有什么问题吗?”刘毅看着史今。
史今正要说话,薛铭的马车停下,掀开侧帘,露出一张阴沉的脸。
史今身子一缩,嗫嗫嚅嚅不敢开口,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宫禁重地,岂容闲人入内。”
循声望去,一个矮壮敦实的将领模样的人正快步走来,龙行虎步,气势不凡。
史今如蒙大赦,“将军。”
包括刘毅等在内的二皇子属官也皆抱拳行礼,“见过温赤大人。”
温赤走到马车旁,抱拳行礼,“二皇子,无官身者非诏不入宫城,这是规矩。”
薛铭走下马车,看着温赤微笑道:“我奉旨监国,我的宣召算不算数?”
温赤也不卑不亢,“殿下可想清楚了?”
“政务需要,相信父皇回京,也不会责怪我的。”薛铭微微一笑。
温赤朝阻拦的军士们一挥手,军士们立刻让开道路。
“多谢。”
薛铭坐回马车,深深地看了温赤一眼,放下帘子,马车径直驶入宫城。
等薛铭走远,史今凑过头去,“中卫长,这二皇子什么路数啊?”
温赤摇摇头,“稳妥起见,你去通知长生殿那边,加派人手。”
史今心头一凛,赶紧去往长生殿。
温赤皱眉琢磨了一会,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一咬牙,又抓了个亲信军士,从怀中摸出一个信物来,“你速去城外大营,请黎华大人过来。”
薛律进宫不久,一封监国诏书便发了出来,命城中百官进宫议事。
因为这天既非小朝会,又非画灰议事,人员通知起来还耗费了好些时日。
等百官的车驾都来到宫城外停下,大小官员鱼贯而入时,黎华应温赤的邀请也正好到了宫门。按规矩,城外大营时一定要有一卫将军坐镇的,如今呼延博在外,温赤居然不顾规矩来请他入城,这让黎华有些紧张。
他连忙找到温赤,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温赤将刚才的那一幕说了,“二皇子本身就是知命境修行者,极少带护卫初入,而今天居然带了一队护卫,我觉得有蹊跷。”
但我脑子不够用,想不明白那么多。这是温赤没说出来的话。
黎华拉着温赤匆匆进了宫禁的值守房,挥退了守卫,神色严肃起来,“虽然不合规矩,但其实你不来找我,我都会来找你。”
温赤也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
黎华叹了口气,“已经三天没收到呼延博的信了。”
按照怯薛卫内部的老规矩,左中右三卫任意一人或两人随渊皇出行,必跟留守大营进行联络,通常频率是每扎营一次就通信一次,以便万一有变故时,留守大营可以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而且信纸上必须加盖渊皇印玺,以防有矫诏之嫌。
但同时矛盾的是,只要是薛姓皇族之人成功取得皇位,怯薛卫绝不会为旧皇报仇,只会保持中立,待尘埃落定之后,忠诚于新渊皇。
所以,也有个通俗易懂的说法,怯薛卫对渊皇的确是无比忠诚的,但不是对人,而是对那把椅子。
许多南朝人根本不能理解这样的设计,这样还叫什么皇帝私兵,叫什么直属卫队!
但怯薛卫正是凭借这样的设计,延续了数百年,实力鼎盛,从未衰落,渊皇也一向信任有加。
对此,也只能说一方水土,一方风俗了。
温赤睁大了一双如牛般的大眼睛,“出事了?死了?”
“不知道。或许就跟二皇子这个举动有关系。”黎华沉声道。
“那咱们?”
“静观其变,渊皇命令没来,咱们就谨守本职,若是......若是陛下真的出了事,咱们按规矩,听新陛下的。”
温赤伸出大手,使劲搓了把脸,这他娘的还真给自己撞上这样的事了!
“老黎啊,我这脑子,哎,靠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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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中,在薛律宝座的斜下方摆了把椅子,一身
传统皇族黑色金纹长袍的薛铭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下方逐渐站满的人群。
他看着候在一旁的刘毅,“人到齐了吗?”
刘毅低声道:“雍王和元家父子还没来。”
“雍王不用担心。”薛铭手指轻叩着膝盖,“元家的老狐狸没来可就有些蹊跷了。”
“殿下,臣工们都到齐了,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右丞相韩柏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高声开口,打断了薛铭的思索。
薛铭心中微微涌起些不悦,面色如常,“想必大家都知道,父皇率大军连战连捷,直入大端腹地,气势如虹,我北渊铁骑马踏天京城,似已指日可待。今天一大早,我收到了新的军情奏报。”
闹哄哄的大殿中瞬间静可闻针,这可是一个值得所有人好奇的事。
军情消息,没实力的打听不了,许多有实力的不敢打听,一个不臣的指控就足以让许多人吓破胆。
而且大军随时移动,信鸽之类的也不好使,只能通过人马传递出来,所以军情向来都只是在那些被默许的渠道中率先流转。
薛铭的声音在大殿中清晰可闻,“我们败了,十余万草原儿郎命丧大端,父皇一病不起,此刻剩余大军已经开始回转。”
一颗小石子就能激起池塘的层层涟漪,这样的惊雷,顿时将殿中群臣炸了个呆若木鸡。
渐渐地,开始有人小声说话,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大。
长生殿难得迎来了一次人声鼎沸。
就连左右丞相都不禁对视着,用眼神交流起来。
“安静。”薛铭依旧声音轻柔。
人声不见消减,更似大了几分。
薛铭带着真元,轻喝一声,“安静!”
长生殿在一刹那间真的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众臣这才想起,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二皇子,还有个名列小天榜的身份,知命境修行者。
薛铭缓缓站起,朗声道:“父皇御驾亲征之前,命我监国,薛铭不才,幸赖诸公合力,勉强不辱使命。如今我朝大军败阵回师,为防有大端密谍与宵小作乱,我意与诸公合镇宫禁之中,同时长生城戒严,直至父皇回转。”
“什么意思?”
“我听那意思是咱们要在这宫中待几天?”
“好像是!”
“那怎么行啊!”
大殿中再次无可避免地响起了纷纷议论。
薛铭神色从容,对这些一字不差落入耳中的话故作不觉。
“殿下,若是群臣尽数留在宫中,政务如何处理?而且这么多人,恐多有不便啊!”
右丞相韩柏老成持重,出言劝解。
薛铭微微一笑,“右丞相说得是,所以在来路上我都想好了,前厅有多处偏殿,可充作各部临时办公所用,一应文书可由宫中禁卫代为传送。至于住的,我草原儿郎天地为家,帐篷我已命人备好。”
韩柏还要再说,薛铭笑容冰冷,“非常时间行非常之事,右丞相莫非还另有想法?”
韩柏赶紧住嘴,只怕再多说一字,便有大难临头。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样的敏锐性,一个大皇子派系的兵部官员便高声道:“殿下,你只是监国,有什么资格圈禁群臣,封锁城池!”
薛铭怒目一瞪,冷喝道:“当此非常时期,群臣坐镇宫禁,谨防宵小作乱,维护朝局稳定,有何问题?但凡公忠体国之辈,都以朝局为重,唯独你托辞抗拒,居心何在?!”
“我......我......”
“你什么你!我看你分明就是另有盘算,居心叵测,其罪当诛!”
薛铭伸手一抓,真元化作大手瞬间将那个兵部官员扯到面前,不容他分说,一掌拍下,将其脑袋拍得稀碎。
红白相间的液体在地上缓缓流淌,薛铭冷冷道:“待父皇回宫,我自会向他请罪。但当此之时,还望诸公与我力同心,共稳大局!”
他甩了甩手,“若有包藏祸心者,这便是下场!”
左丞相和右丞相再次对视一眼,当先道:“臣遵旨!”
后面的黄紫公卿们也只好无奈跟上,附和之声响彻大殿,“臣遵旨。”
待群臣散去,在左右丞相的安排下,去往偏殿,薛铭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郁南悄悄从一根柱子之后走出,朝他拱手作揖,“恭喜殿下,走好了第一步。”
刘毅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好在强忍住了没有开口。
薛铭望着远方,“希望厉兵山的兵来快点,刘家也来快点。”
郁南提醒道:“元家和雍王那边,也得派人去催一催。”
薛铭点点头,握着拳,眼睛眯起,成败,在此一举。
先前出现在薛铭书房中的四人里,鲍大人和那个老者正各领着数匹快马,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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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南时,放眼所见,山渐青,水渐深,风暖日长,豪情万丈;
一路向北,便只能眼见那山色由青转灰,地上渐多枯萎的草,飘零的叶,心头凄凉。
唯一的利好就是,有渊皇身边的那位贴身大貂寺何公公现身,证实了陛下只是抱恙,同时在吴提竭力约束下,剩余的庞大队伍没有发生混乱,依旧能够稳住阵脚,徐徐退去,并未给身后衔尾追杀的大端部队留下什么可趁之机。
想好好捞一把战功的黄大兴和杜若言恨得牙痒痒,但也没法。
就他们手上那几万人,对方不自乱阵脚,他们还真不敢冲上去。
所幸北渊是铁了心地要撤,也没有在地方多做劫掠屠杀之举,否则杜若言和黄大兴可就要左右为难了。
北渊一路跑,二人跟在屁股后面一路收复失地,终于到了安州地界。
这晚,又有一个极小规模的会议,在吴提的军帐中悄悄举行。
在场的五六人,手握着这支大军最主要的兵权,更关键的是,他们都是知晓此刻的真实情况的。
吴提扫视一圈,沉声道:“接下来就是殇阳关了,我还是那个意思,必须在殇阳关留下足够的人手,死守门户。”
曾经狼狈虚弱地趴倒在北渎岸旁的那几位草原大贵族如今回到了自己麾下兵马的簇拥下,重新变得睿智而威严起来,听着吴提的话,各个沉吟不语。
马祁望着吴提,“吴提大人,如今的首要大事是什么?”
吴提叹了口气,“可等到大事抵定,殇阳关再想夺回来了就不可能了啊!”
立刻有人反驳道:“那本就不是我们的,为何一定要夺回来,过往多少年,就守着雄州不也过了吗?”
一个老头轻哼一声,“未来的事,未来再说,此刻少了兵马说话就少了分量,你们要为国解忧那是你们的事,反正老夫是不会分兵的!”
他看了看吴提面无表情的样子,“老夫给你五百兵马,仁至义尽!”
说完一拂袖子,起身离去。
其余几人也站起身来,各自送出三五百兵马,朝吴提拱拱手,尴尬离去。
最后,马祁站起身来,“吴提大人,您公忠体国,但事不可为就算了吧。谁也不会责怪你。”
吴提还要再说,马祁拱拱手,“吴提大人,早点歇息。”
望着空荡荡的绣墩,吴提长叹一声,“可惜我的鲜卑铁骑不在啊!”
何公公悄然出现在帐中,神色冰冷,“如今你无兵无卒,向我许诺的事如何办到?”
吴提握紧双拳,“放心,我敢说自然就会办到。这个草原上,除了赫连青山和元焘,我谁也不惧!”
“元焘?”何公公疑惑道。
吴提看着何公公,“若是他和我选的一边,那就万事无忧。”
“那殇阳关怎么办?”
“尽人事,听天命。”
第二天一早,风吹沙起,浩浩荡荡大军再次拔营,朝着殇阳关走去。
当黄大兴和杜若言兴高采烈地跟上去,打算白捡个大便宜时,城门被迅速合上,城头射下一蓬箭雨,将冲得最快的大端军士尽数射翻在地。
城头上,昂然挺立着一个身影,正是吴提!
他冷冷看着城下的黄大兴和杜若言,当初在朱绿镇,正是这二人亲自指挥了那场大战,引发了如今这一系列的事,称得上是仇人相见,却无分外眼红之举。
“二位将军,送客送到大门外就可以了。”
黄大兴和杜若言对视一眼,心头无奈,得,这下子可是有得打了,北渊留谁不好,偏偏留了个最能打的鲜卑铁骑共主断后!
杜若言高声道:“这大门可是我们的。”
吴提冷冷答道:“那你们来拿吧!”
他转过身,看着城中原本仅有的两千守军,和被那些草原贵族施舍的一共三千老弱残兵,神色决绝,幸好还有充足的军粮和守城器械。
在他身后,大端方向,升起硕大的烟尘和喊杀声。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不为人知的隐秘
小溪的水面上,轻轻荡起一缕极细的风,扶摇而上,愈发壮大,挟裹着枯草残渣,乘着阳光,在广袤平坦的草原上,恣意放肆,直到撞上一堵硕大无匹的巨墙。
长生城到了!
风势竭力地想要攀上城头,一看究竟,可惜城头实在太高,最终只好弥散在空气中,等待下一场的风来。
在它们竭力想看见却看不见的城内,两支队伍正从宫门中驶出,然后在宫墙外分开,去往各自的目的地。
雍王府中,薛雍斜倚在软塌上,醉意熏熏地看着领头传话的宫中侍卫,猛地打了个酒嗝,“进宫?宫里有酒吗?有乐舞吗?”
侍卫愣在原地,心道:要说有肯定是有的,可那也不是您老享受的啊!
“没有就滚蛋!”
薛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侍卫只好拱手退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位皇族宗室长面前造次。
“回来!”
侍卫赶紧转身。
“告诉铭小子,老夫给他让开了路,那就好好让老夫享享清福,别来烦我。”
薛雍又挥了挥手,他端着酒杯,眼神迷离,摇头晃脑地迷醉在酒色之中。
长生殿旁边的一处高楼,薛铭负手而立,凭栏远望,静静听着侍卫的回复,微微一笑,“五爷爷既然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打扰,那就这样吧!”
等侍卫离去,郁南忧虑道:“殿下,这个......”
“没事,五爷爷的脾性在皇族内出了名,几十年来都这样。”薛铭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元家那边,才是关键,一个三朝顾命,多少门生故吏。”
郁南不再纠结薛雍的事,点头附和,“是啊!若是得他支持,这朝中百官,至少一大半得死心塌地地跟着殿下。”
两人又小声商议一会儿,去往元府的侍卫终于回转。
薛铭转过身,“怎么样了?”
侍卫看了看薛铭,胆怯又无奈地道:“元府......没开门。”
“没开门?!”薛铭眉毛一挑,很是诧异。
侍卫索性也不藏掖,“我们到了元府,元府大门紧闭,门口挂着闭门谢客的牌子。我们上前叫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郁南道:“你们没亮明身份?”
侍卫苦着脸,“亮了啊,隔了好久才有个人隔着门说了句,老元大人生病了,元府不便待客。”
薛铭一巴掌重重拍在栏杆上,“反了他了!”
侍卫噤若寒蝉,这种神仙打架,自己卷进去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薛铭想了想,对侍卫道:“去把刘毅叫来。”
刘毅很快到位,薛铭沉声道:“你去元府,将大小二元全部请到长生殿来。”
“侍卫刚不是去了吗?”刘毅有些疑惑。
“咱们这位老元大人说是身体抱恙,你替我去好好看看他,请进宫来让御医看看也好。”
“刘毅明白!”
“记住,一定要请来!”
薛铭盯着刘毅,给他一个很明确的眼色,刘毅心中一动,肃然领命。
转身之前,他恍惚瞧见郁南冲他微微一笑。
刘毅拿着薛铭的令牌,从怯薛卫中调了更多的人去往元府。
黎华和温赤并肩站着,看着远去的队伍,黎华心头对一个猜测更确认了些,不过这目前还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元府之中,元枚拉了把椅子,坐在大门之后,神色紧张,汗水涔涔,即使身旁还站着不少他曾经艳羡的父亲大人的影卫,他也没有多少安全感。
不多的安全感全部来自身旁站着的那个双手拢袖笑眯眯地的老头子,那是元府的大管家,跟了父亲几乎一辈子的老人。
他满是忧虑地道:“若是一会儿还来恐怕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大管家拢拢袖子,依旧笑眯眯地道:“总不能把战争的胜利寄托在敌人的愚蠢和仁慈上吧?”
元枚心头一沉,战争么?
“老爷,刘家那个刘毅领着一队怯薛卫来了!”一个负责放哨的家丁连忙来通报。
元枚抬起头,大管家依旧笑眯眯的神色莫名给了他些安全感,元枚平视前方,沉声道:“按计划行事!”
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大门,从大门起,两侧围墙之下,赫然站着上百名手持刀剑弯弓的家丁。
不披甲,不拿长枪,元家的分寸感掌握得极好。
沉默的家丁们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决绝。
草原上声名赫赫的老狐狸,将自己的狐狸窝打造得铁板一块,众志成城。
“元大人,刘毅奉监国二皇子之命,前来探访老元大人,还请元大人开门。”
刘毅刻意高声叫喊着,一墙之隔的院内,寂静无声。
刘毅又喊了两声,依旧如故。
他阴冷一笑,朝着身后的怯薛卫一挥手,上百名怯薛卫齐声高喊,将刘毅方才的话又喊了一遍。
声音响彻整条巷子,甚
至传入了周边的大街。
院内的元枚霍地站起,这情势却容不得他故作不知了。
一只手悄悄按住他的肩膀,大管家浑如没事一般,笑容依旧,“老爷,方才不进宫就已经撕破脸了,又何必被那些东西影响呢?”
元枚一愣,瞬间明白过来,朝着大管家佩服地一拱手,松了口气,整了整袍子好整以暇地坐回椅子。
有的事,没点破就始终想不破,但只要点破了,就会豁然开朗。
嗯?
居然没动静?
刘毅震惊地看着寂静无声的院子,元家这是彻底要跟殿下撕破脸?连君臣之礼,贵族之仪也不讲究了?
阴沉着脸在门口等了许久,刘毅始终下不了那个决心,元焘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元家门生故吏的口水都能淹死他,陛下说不定也要治他的罪,至于殿下,刘毅其实心中知晓,若真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牺牲自己,那位殿下是会毫不犹豫的。
对于这点,出身锦宁刘家的他还是看得清楚的,只是截止目前,没什么事情大得过锦宁刘家而已,但若是他真的做主派兵攻打了元府,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此刻的他,似乎终于明白,临走之时,郁南冲自己微微一笑的意思在何处了,这个狗贼!
刘毅烦躁地目光游离,身后的怯薛卫一动不动,并无半分怨言。
他阴沉游离的目光忽然一亮,两个从巷子口探头探脑的人被他的视线锁定。
还不等他催马过去将人拦下,那两人竟直接走了过来,赫然正是两名长生城著名的纨绔,马连山和史有德。
两人之前被郑轩和邓清偷天换日,弄在死牢里关了好久,出来之后各自大病一场,好不容易这两天恢复了些元气,这才约着一起出来透透风。
所以说这人若是闲了,就容易闹出毛病呢。
方才走在街上,突然听见这边好像在嚷嚷着什么,好奇心大盛的两人便过来瞅瞅,没想到竟瞧见了刘毅,对于这位锦宁州豪阀刘家的公子,二人熟识。
“哟,这不刘大哥嘛?这是要干啥啊?”史有德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率先开口道。
刘毅心里迅速有了盘算,从马上翻下来,笑着道:“这不是奉殿下的命令,来探望老元大人嘛!”
马连山和史有德这才瞧清楚,他们面前,竟是元焘的府邸。
别看这些纨绔平日里嚣张跋扈,但心头都是有数的,对于那些惹不起的人是坚决不会去惹的,比如这元家,就名列他们心中绝对不能惹的榜单前列。
马连山瞧着那一队怯薛卫,心头一跳,压抑住激动,低声道:“元家犯事了?”
刘毅脸色一变,“说什么呢,老元大人三朝顾命,能犯什么事!我就是单纯替殿下来看看的。”
马连山点点头,“那刘大哥您忙,我和史兄就不耽搁你公务了。”
经历了之前死牢那事儿,马连山因为马踏刘赫而冲天的气焰消减了许多,又加之马祁不在长生城,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收敛起来。
刘毅忽然重重一叹,“只可惜我先前和小元大人不熟,这会儿人家也不搭理我,按说这也没错,可见不着小元大人的面,我怎么会去跟殿下交差呢!若是有人能帮我叫一下小元大人,我刘毅真是感激涕零啊!”
史有德一拍胸脯,“这事儿好办,我和马兄跟小元大人有些交集,我们去帮你叫门。”
史有德的话出嘴太快,马连山都来不及阻止,这话已出口,为了面子,也只好试上一试了。
刘毅闻言大喜,连忙拱手道:“如此多谢二位兄弟,放心,若是完成任务,我刘毅欠二位一个大大的人情!”
两人走到元府的大门跟前,马连山低声道:“史兄,你趟这浑水干嘛啊!我总觉得有古怪。”
史有德倒是满不在乎,“小元大人咱又不是没见过,那都是咱们的前辈,在这元府能出什么事儿啊?更何况还能让刘毅欠个人情,回头马祁大人回来了,你也好跟你父亲有个交代啊!”
马连山沉吟一声,这倒也是,不然父亲回来,自己死牢那个事儿肯定逃不脱一顿臭骂,锦宁刘家倒也还算可以。
史有德拉起门环,正要叩响,大门猛地拉开一道缝隙,从门中伸出两只手,将马连山和史有德一把拎了进去,然后再次迅速关上。
一直注意这边动静的刘毅猛冲道门前,依旧慢了一拍。
从门后传出一个声音,“刘大人,好意心领,烦请回复殿下,家父重病,为人子者当侍奉床前,待家父病好,自当亲去向殿下赔罪。两位公子在我家做客,刘大人不必忧心。家父深知当此非常时期,一举一动皆干系甚大,故已命阖府上下,闭门不出,一应访客皆拒之门外,殿下当知我等之心。无论长生城有何变故,我元家定会支持坐在长生殿中的陛下。”
元枚的声音!
刘毅的神色顿时慌张起来,老狐狸猜到了!
老狐狸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毅终于还是不敢擅作主张,冒着惹薛铭不满的风险,领着人回了宫城。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元枚转过身,看着被制服在地上的马连山和史有德,心中叹息,你说你们两个傻子,这可真的是叫送上门来啊!
他微笑道:“二位贤弟,就辛苦在元府住上几日。”
没见着元家父子,薛铭有些生气,刘毅赶紧将元枚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看着薛铭阴沉的神色,他并没有将马连山和史有德的事情说出来,反正元枚不至于傻到为难那两人。
听了刘毅的话,薛铭立刻陷入了沉思之中,逃过一劫的刘毅长出一口浊气。
过了许久,薛铭吩咐道:“刘兄,你去府中调集护卫,暂时将元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和接触。”
刘毅疑惑道:“为何不叫怯薛卫?”
今天他领着一队怯薛卫出去一趟,那感觉果然跟平日里带的那些散兵游勇不一样。
薛铭瞥了他一眼,“我现在还不是真正的渊皇。”
刘毅连忙点头,就要退下。
“且慢。”一个令刘毅非常不爽的声音再度响起,正是郁南,他朝薛铭一拱手,“刘兄,这么说,你此番前去并未见到老元大人?”
刘毅翻了个白眼,“人家都重病在床了,我怎么见?”
薛铭也解释道:“郁兄,老元大人身为三朝顾命,年纪已经不小,生病也是正常的。”
郁南点点头,“生病固然正常,但偏偏这时生如此重病,殿下不觉得时机有些巧合吗?我先前观察过老元大人,虽说老迈,但精气神尚佳,又听闻其善于养生,为何偏偏在此刻就病倒了,而且还是那种一病不起,见不得人的大病?”
刘毅因为自己的事,下意识就站在元家的角度辩护道:“生老病死哪有什么定数,病来如山倒,这谁说得准啊!”
“是,我相信确实有可能老元大人是病了。可万一没病呢?”郁南直接看着薛铭,问了个问题。
薛铭神色顿时为之一变,世上诸般,就怕那个万一,可偏偏他如今并未消除那个万一。
郁南趁热打铁道:“若是寻常之事便也罢了,殿下此番天大的大事,岂容半点疏忽?别忘了,那个老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
“小元大人那番话可见,他们已经隐隐猜到了殿下的意图,但那种中立之举,会不会有可能仅仅是麻痹拖延之辞?”
薛铭似乎被说动了,看着郁南,“可是硬闯元府,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啊!”
郁南点点头,“的确,更关键的是,今日殿下两度派人去元府,动静已经不小,若此刻再去人,或许会让群臣觉得您另有所谋,引发更多变故。所以暂且还是只能以监视为主,不过要多派些人手。至于硬闯,就等兵马将至之时,殿下以为如何?”
薛铭略一思索,“郁兄所言极是,刘兄你再多带点人,元府一只苍蝇都不能放出来。”
刘毅心头饱含着对郁南的嫉妒和恼恨,默默下去。
薛铭望着眼前气魄宏大的城池,轻声道:“郁兄,多想就一直在这儿住下啊!”
“殿下定会得偿所愿。”郁南微微一笑。
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过来,恭谨道:“殿下,德妃娘娘遣人来了。”
德贵妃,大皇子薛钧的生母。
薛铭眉头一皱,“她派人来干什么?”
郁南道:“兴许是为了宫禁之事。”
“她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薛铭冷哼一声,朝着那名德妃的宫女走去。
郁南想起关于德妃和明妃那些明争暗斗的传闻,摇头一笑。
三言两语将那名想来质问的宫女打发走后,薛铭开始和郁南细细推演接下来的各项事宜,同时还去到各处偏殿安稳人心,这一忙就忙到了月上中天。
薛铭缓缓朝后宫走去,他要去向自己的母亲请安。
宽敞的寝殿中,温暖如春,明妃慵懒而魅惑地倚在软塌上,散发着成熟女人那让人难以抗拒的诱惑,精致美艳的面容,浑然看不出已经有了个二十多岁的儿子。
见着快步走来的儿子,她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喜色,连忙坐起,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们娘俩说点知心话。”
宽大的梳妆台前,明妃对镜而坐,一身薄纱长裙,婀娜体态若隐若现,曲线在腰身处缓缓收窄,然后往下陡然变大,魅惑惊人。
薛铭站在她身后为她捏着肩膀,将自己的谋划一五一十地给自己最信任的母亲说了。
“你决定了?”明妃懒懒道。
“嗯,我有充足的把握。”薛铭点点头。
“母亲能为你做点什么?”
“您只管享受就好。”
“那你可要好好努力。”
明妃柔软熟透的身子轻轻往后一靠,薛铭的两只手顺势悄然探入衣襟,握住两处圆润。
一声呢喃,满屋春色。
第二百七十章 事败,手断,远走
长生城中暗流汹涌,战旗城中,则是一片祥和欢庆。
一场规模不大但规格很高的宴会即将在城主府中举行,这让战旗城的城主兴高采烈的同时也压力如山。
胜利会带给人愉悦和团结,意想不到的大胜更是如此。
快马加鞭赶来的迟玄策、皇甫烨等人脸上,尽皆洋溢着喜悦。
华灯上,群贤至,灯火摇曳,在光影中留下一片欢歌笑语,言笑晏晏间,显示出靖王麾下势力的欣欣向荣。
云落拒绝了裴镇的提议,让他一个人独坐上首,自己臭不要脸地跟陆琦凑到一张案几上,陆琦只是脸红一下,也没拒绝。
此刻的堂中,裴镇居中而坐,左手第一位坐着慕容承,作为幽云州节度使,坐在这个位置,既是理所当然,亦是当仁不让。
因为云落的臭不要脸,故而崔贤坐在了右手第一位,从崔贤往下,依次是梅子青、符天启、陆琦和云落。
在慕容承的下方,依次坐着邓清、迟玄策、皇甫烨、耶律晋才。
耶律晋才原本是推辞说要去统领防务,裴镇硬给他拽了进来。
郑轩则因为需要坐镇后方,缺席了这场酒宴。
人已到齐,裴镇笑着站起,“都是自己人,什么称孤道寡之类的话就省了。这是一场庆功宴,庆祝这场完美的胜利,庆祝我们全新的阵营,全新的希望,全新的局面。”
众人轰然叫好,裴镇笑着伸手按了按,“但这也是场令我难过的送别宴,我的好兄弟,云落就要离开了。”
众人一惊,尤其是符天启更是迅速朝云落投去了询问的目光,但云落只是微笑不言。
裴镇的声音继续响起,“云落帮了我很多,这些恩情我纵使以命相抵也难报。”
云落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但人生于世,必有所执。我的兄弟也有他的抱负和梦想,我肯定也支持,所以,就让我们用一场开心的酒,浇灭别离的愁!先说好,不许用真元解酒!”
众人哈哈大笑,裴镇将手中满满的酒盏高高举起,“喝!”
欢歌笑语豪饮畅言中,皇甫烨忽然默默起身,朝茅房走去。
路过一间无人的房间时,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平康使大人,您怎么来了?”皇甫烨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
毕竟就在不远处的酒宴上,就有一个问天境上品的崔贤在坐镇,而且听说慕容承那个供奉,也是问天境上品的修为。
平康使转过身,冷冷道:“殿下准备举事,可以把靖王了结了。”
皇甫烨面色猛变,“现在?事后如何跟渊皇交待?”
按照渊皇原本的计划,费尽木叶三使真元将牵机傀儡符种入云落体内,一是要在关键时刻对靖王有所钳制,同时在云落未来返回大端,在凌家旧部的支持下打下一片势力甚至颠覆大端皇权后,北渊可以趁机坐收渔利。
若是此刻让云落杀掉靖王,那渊皇后续的谋划可就难办了。
“都准备举事了,还在乎什么渊皇。”
平康使平静地说出了一句对木叶山中人而言,极其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
平康使将脸一板,“嗯?”
积威之下,皇甫烨连忙道:“遵命。杀了之后怎么办?”
平康使显然早思考清楚,开口道:“杀了你就抽身离去就行,他手下若有可用之人,可一并收服,供殿下驱使。”
“注意安全。”平康使嘱咐一声。
皇甫烨从房间中悄悄退出,去茅房晃荡一圈后,返回座位,余光一瞥,似乎无人在意。
其实酒宴中途离场如厕其实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无非是这位圣子大人做贼心虚罢了。
这不,又过了好久,云落在被灌了许多酒水之后,满脸通红地起身去往茅房。
皇甫烨眼睛一转,也跟着起身。
“云兄,稍等。”
他快步追上云落,二人勾肩搭背地朝茅
房一起走去。
愉快地排泄之后,云落正低头洗手,忽然听得一声呼唤,“云兄。”
他抬起头,视线正对上一块金色令牌,双眼立即呆滞下来。
“你冲进去,假借敬酒的机会,将靖王杀死。”
皇甫烨低声吩咐道。
云落木讷地点头。
“去吧。”
皇甫烨吩咐一声,云落默默转身。
茅房外,昏暗的灯光下,皇甫烨看着手上的金色令牌,得意一笑。
忽然一道风毫无预兆地刮过,皇甫烨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令牌收入方寸物中,亮光一闪,他的右手瞬间失去了知觉。
半截小臂连带着手上金色令牌一并飞到空中,然后被人一卷而走。
剧痛这才袭来,大惊失色的皇甫烨含怒出手,另一道强悍气息陡然降临,将他一把拍翻在地,不得动弹。
脚步声响起,当皇甫烨瞧见云落和裴镇并肩走来,一颗心沉入谷底。
裴镇眼神冰寒,“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
梅子青悄然现身,将金色令牌在云落面前一晃,然后将令牌交到了陆琦的手中,这也是云落提前的安排。
彻底醒过来的云落暂时不敢再看那块令牌,陆琦也仔细将其收入了方寸物中。
皇甫烨面色惨白,手上鲜血汨汨,心头一片死灰,这种情形,他根本没什么辩驳的余地,但他还想搏一搏,“靖王殿下,这是何意?”
裴镇冷哼一声,“都是聪明人,这样就没意思了。”
皇甫烨惨然一笑,“那殿下能不能让我死得明白点?”
“不能。”
皇甫烨无奈地摇摇头,即使在这样境地,仪表风度也仍旧令人瞩目。
他缓缓闭上双眼,“动手吧。”
忽然,一个黑影迅速飞出,朝着裴镇发出了倾力一击。
问天境!
崔贤面色一变,一把抓住裴镇的衣领,朝后急退。
那名擒住皇甫烨的慕容家大供奉也迅速撤到自家家主身旁。
那个黑影去势陡然一变,一把拎起皇甫烨的衣领,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地上的烟尘散尽,方才的那一击看似声势惊人,实际上,却并未造成太大伤害。
云落叹了口气,“没想到还有同伙。”
邓清忽然道:“看境界,多半是木叶三使之一。昭穆使乃问天境巅峰,这人多半是义阳使和平康使中的一个。”
慕容承忧虑道:“这木叶山为何要与殿下为敌?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邓清摇了摇头,“陛下若要收拾殿下,何需如此大费周折,想来是这高高在上,超然物外的木叶山也堕落了吧!”
一个人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裴镇拜倒,“殿下,迟玄策有眼无珠,差点误信奸佞,酿成大错,请殿下责罚。”
裴镇上前将迟玄策搀起,笑着道:“迟先生说的哪里话,皇甫烨祸心深藏,先前孤也不曾识破,哪里怪得着你。”
他环顾一圈,“行了,小小风波而已,咱们继续喝酒去。”
“稍等。”云落忽然道。
他走向慕容承,从梅子青手中接过那一截断臂,“慕容大人,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慕容承看着云落,眼含感激,抱拳深深一礼。
梅子青搂着符天启道:“你给我那符也太厉害了吧,能不能再来五张?”
符天启翻了个白眼,梅子青连忙道:“三张也行啊!”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尽兴的众人才各自返回了临时住处。
迟玄策的房门外,响起了两声轻轻的叩击。
“云兄?”
云落笑着道:“出去走走?”
并肩走在府中,夜色和灯火在二人的身旁交替出现,便觉灯火更亮,夜色更黑。
“迟兄弟,你觉得小镇和我怎么样?”
迟玄策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作答,“殿下与云公子皆是出身不凡,世间奇才
,难得的是,平易近人,并无半分架子。”
“可是你却更喜欢那种气质超然,卓尔不群的人。”云落平静道。
迟玄策面色大变,云落伸出手来,搂着他的肩膀,“别紧张,当你是朋友,咱们聊聊天而已。”
“你跟皇甫烨最亲近,也是最先真正接纳他的,为什么?你有想过吗?是因为他就是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不是说心里,只是说外表气质。”
迟玄策被一语点醒,抿着嘴,一言不发。
“作为一个谋士,白衣如雪,运筹帷幄之中,谈笑风生,决胜千里之外,温润如玉,如沐春风。想想都令人向往,别说你,就连我也向往。”云落笑着道:“迟兄觉得呢?”
迟玄策轻轻挣脱云落的手,转身面朝云落,长揖及地,“多谢云兄点醒,是玄策心生虚妄了。”
“不至于不至于。”云落连忙搀扶起来,认真道:“那些都是表象,以迟兄之才,何至于被那些表象所蒙蔽。”
迟玄策叹了口气,“玄策出身低微,早年间在叠嶂门中也多少受过些欺辱,只能醉心书籍谋算,对于云兄方才所言的那般形象,实在是早在我的脑海中镌刻了多年,故而在一时间,竟情难自已。”
“同时,殿下和云公子,乃至先前所见雁大总管、符先生等人皆是平易近人,与我曾经设想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贵公子形象截然不同,一时间,我竟觉得似乎有些虚幻。直到瞧见了皇甫烨,那种自己一直幻想的东西才有了个具象的显化,不由自主地亲近和模仿,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云落也苦笑一声,迟玄策这样的天才谋士,居然会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栽了跟头,这人性之妙,真是难以言表啊。
二人朝前走着,云落正色道:“迟先生今后是殿下的主要臂助,谋断之时,切勿因个人情感,而失了公允和理智。”
按说这样的话,已经很重了,更似乎不该由云落来说,但迟玄策了解云落和裴镇之间的关系,并不以为杵,同时,在被云落点破心结之后,似乎那个知人善断的天才谋士又回来了。
他接受了云落近乎直接的批评,点头道:“先前之事,是我的错,未来定当时刻谨记这个教训。”
云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迟兄,恭候你扬名天下!”
第二天一早,符天启匆匆跑向城头,发现裴镇一个人站着,目光望向远方。
“云大哥和陆师妹呢?”符天启急忙问道。
“走了。”裴镇的声音满是失落。
“怎么也不跟我道个别啊!”
“有你的信。”裴镇掏出一个信封,递向符天启。
符天启迅速看完,沉默不语,师兄弟二人并肩站着,一起看向远方。
这一天起,靖王在慕容承的帮助下,如下山猛虎,迅速开始整合幽云州,铁蹄所向,尽皆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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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阳关,战火已经接连烧了好几天,黄大兴和杜若言并肩望着那座雄关,一阵头大。
他们已经在高耸的城墙下,留下了数千具尸体,却始终未曾踏上城头半步。
“该死的吴提!”
黄大兴恨恨地骂了一声,若非有他死守,他们二人本可以兵不血刃地接下殇阳关,拿下这一连串的完美军功。
被黄大兴念叨的吴提此刻正在靠着城墙休息,一杆长枪横在身前。
眼睛微闭,脑海中却在闪动着无数的念头。
那帮人应该快到长生城了吧,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是谁呢?
大皇子是不是已经开始班师回撤,对自己鲜卑铁骑的收获,会有多少人觊觎呢?
那些儿郎们若是知晓自己在殇阳关,是会抛弃掉自己还是义无反顾地前来支援呢?
困守孤城,无非是不想当北渊的罪人而已。
雄州的兵马没有一兵一卒前来支援,若是守不住,那也就没必要强求了。
大将军,吴提尽力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鸿雁有信,心关难守
清晨的草原,旷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虽然放眼皆是枯黄,但置身如此辽阔苍茫的环境中,很难让人生出悲凉末路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心旷神怡。
从远处并肩驰来两匹快马,俊朗活力的青衫少年郎,蒙着面纱、身姿绰约的白衣女子,策马扬鞭,踏碎朝露。
云落用马鞭指着前方,笑着朗声道:“穿过前面的峡谷,就离长生城不远了,我们去见一见杨叔和邹姨,还有随荷,然后就前往西北。”
陆琦甜甜一笑,点了点头。
当他们接近峡谷时,一个锦衣男子忽然从峡谷入口旁的石头上跃下,刚好拦住二人去路。
按说宽阔的道路,他一个人是肯定挡不住的,但云落和陆琦都不会傻乎乎地以为来人只是挡在那里好玩。
勒住了马,云落抱拳道:“阁下可是有何指教?”
锦衣男子冷冷道:“指教谈不上,我来拿两样东西。”
云落平静道:“阁下与我俩素昧平生,有什么东西可拿呢?”
“一块金色令牌。”
云落和陆琦神色猛地一变,锦衣男子气势迅速升起,“还有你一只手臂!”
四周分明没有树,却有无边的落叶萧萧如雨落。
云落瞧得分明,那就是一片片真元凝结的枯叶,每一片都锋利如刀。
云落和陆琦没有沟通,却都默契地朝后一跃而起,没有分别跳向两头,给来人以各个击破的机会。
云落一边拉着陆琦的手急速后退,一边惊呼道:“你是义阳使还是平康使?”
锦衣男子嘿嘿一笑,“知道得还挺多,不过我不会告诉你,毕竟二位都是大有来头之人,杀了你们,我还是要担心被报复的。”
嘴上说着话,手里可没闲着,忽然一阵风过,将漫天落叶又卷向云落和陆琦。
云落和陆琦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长空之中,一声雁鸣骤然响起,紧跟着另一声雁鸣又似附和一般,遥相呼应。
两只白色大雁扇动着翅膀,轻松拍碎那些落叶,朝着锦衣男子俯冲下来。
锦衣男子虽然诧异自己以木叶山根本功法《木叶诀》所化的落叶攻击被如此轻松地突破,但根据情报,这两人不过一个通玄境,一个更是只有神意境巅峰,自己压根没什么畏惧的。
轻喝一声,真元悄然一变,片状的落叶瞬间化作针形,铺天盖地地朝着两只大雁猛刺过去。
针形落叶速度极快,甚至空气都有些隐隐波动,后发先至,迅速追上前面的大雁。
然后从大雁的体内一闪而过。
锦衣男子嘴角翘起,雕虫小技。
云落和陆琦紧张地看着那两只真元化作的大雁,当发现它们果然如司妙妙在传承中所言那般,只是轻微受伤时,才稍稍松了口气。
锦衣男子也很快发现了异样,立刻挥出两道攻击,云落和陆琦也赶紧牵引着大雁进行闪避。
然后,两只大雁居然站上了锦衣男子的肩头。
两道诡异的真元,瞬间钻入了锦衣男子的体内,锦衣男子问天境上品的气势陡然一振,将两只大雁震得粉碎,但却震不碎那两道微小的真元。
他能感觉到,这两道真元都不算强,情报并没有失误,这两人的确是一个通玄境一个神意境,但这真元?
他望着云落和陆琦,“你们用的什么功法,这般古怪!”
云落嗤笑一声,“都你死我活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那你就去死吧!”锦衣男子大怒出手,无数的落叶在空中盘旋,渐渐形成一道龙卷风,在地上割出一道丘壑,枯草泥土全被卷起,让整个风体看起来污浊而昏暗,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许多先前那般细小的风刃。
云落轻呼一声小心,和陆琦一起朝后急退,同时不忘双手掐诀。
又是两声高亢的雁鸣声响起,锦衣男子只觉得识海一疼,而后两只大雁再度出现,在空中盘旋、起落,似在觅食,不断冲击着锦衣男子。
一雁冲阵,被锦衣男子一掌拍碎,又是一道诡异真元钻入其体内,剩余的那只凄厉而悲凉地鸣叫一声,从空中径直撞入锦衣男子的身上,被他一拳击碎,毫不意外地又是一道诡异真元入体。
而这时,那道急速而强大的风暴终于追上了云落和陆琦,只一个接触,二人便被
远远弹飞,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难起身。
锦衣男子索性不再计较体内的四道诡异真元,等解决了这事,自然是有办法的。
他神色冷漠地上前,一把拎起云落,将他扔到和陆琦一起,“你们应该庆幸,你们都还有用处,否则我若是不留力,你们早死透了。”
云落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轻蔑道:“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锦衣男子张狂一笑,“我知道你后台极多,好多后台我见了都得远远逃开,可问题是他们不在啊!那就是你活该!”
云落神色黯然,“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只求不要为难琦儿。”
陆琦修为更低,受伤更重,此刻连话都不怎么说得出,只是一双美目中,尽是痛楚与难受。
“放心,她我更不敢杀,只要她乖乖将那块令牌交出来,我甚至连断手也可以不要。”
“平康使大人!”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衫的男子从峡谷中冲了出来,面露焦急,正是皇甫烨。
云落呵呵一笑,“原来是平康使,失敬失敬。”
“谁让你出来的!”平康使看着皇甫烨,隐隐有些不快。
皇甫烨看向云落的眼神满是怨毒,朝平康使恭敬道:“平康使大人,断手之仇是我心结,还望大人成全!”
平康使沉吟着,看了看这位木叶山的圣子,地位不凡,且是彻底倒向自己这一派的人,的确也不能坐视其就此道心蒙尘,沉沦下去。
皇甫烨连忙道:“我就要其左手,不伤其使剑的右手,想必也不会引来凌家旧部的疯狂报复。”
平康使一咬牙,“好!我答应你!”
云落忽然大喊一声,“听见没啊,他们要砍我手了啊!还不快救我!”
平康使猛地警觉回头,他早想到云落和陆琦两人境界不高,怎敢在猜到自己可能会拦路的情况下还会独自出行,果然有埋伏。
多半是崔贤或者那位慕容承的大供奉!不过他也不惧!
平康使的目光和神识一起扩散向四周,有鸟叫虫鸣,风吹草动,独独没什么人的气机。
他大怒转身,看着云落,“耍诈?”
云落笑了笑,“没有啊!”
“大人!”皇甫烨艰难咽了口口水,出声提醒道。
一只手伸出,轻轻拍了拍平康使的肩头。
平康使惊骇欲绝,转过头,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颤声道:“阁......阁下......何......”
高大身影微笑道:“贫道李稚川。”
皇甫烨方才正是看着那人一步跨出,就从数百步之外来到了平康使的身后,此刻听了李稚川自报身份,更是知晓不妙,正打算挟持陆琦,李稚川只淡淡一瞥,他便浑身僵硬,不敢再动弹。
人的名树的影,几个月前天榜横空出世,便迅速在修行界中流传开来,排名第一的紫霄宫掌教,瞬间无人不晓。
而不久之前的那场天庭封正,又让李稚川所执掌的道教狠狠风光了一把。
云落这下才彻底放松下来,因为想到了平康使的威胁,先前原本出行的确是想让崔贤护送自己二人去往长生城,直到找到杨清再返回,可没想到崔贤一路暗中护送了不远,便传音说有更厉害的并且值得信任的人来了,打了个招呼就跑回了战旗城。
这让云落是又激动又担心,也不知来的是谁,外公不可能出来,姜老头好像出不了剑宗,庄教主跟自己好像不是很熟,莫非是苦莲带着孙大运来了。
他想了好多,却没想到居然是李稚川亲自来了。
一个稚嫩的嗓音啧啧感慨,“不愧是我的偶像,每次见面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云落哭笑不得,李稚川一个无声板栗赏过去,指了指平康使,看着云落道:“能杀吗?”
平康使双腿顿时一软,跪在地上,“李掌教饶命,李掌教饶命!”
“可杀。”云落的声音满是笑意,听在平康使耳中却恶毒无比。
当一只大手轻抚上他的头顶,平康使吓得双腿抖如筛糠,一股腥臭的尿液更是直接从裤中滴答流出。
“想要我饶命,就得给我想要的东西。”李稚川冷冷道。
“我给我给!只要李掌教饶我一命,凡我所有,请李掌教尽数取之。”
李稚川挥出
一道真元,将皇甫烨禁锢在原地,拎着平康使一步跨出,出现在数百步之外。
李子上前将云落和陆琦扶起,云落拉着李子的手,眼睛却看着陆琦,满眼担忧和歉意,“没事吧?”
陆琦将面纱摘下,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她摇摇头,“没事。这就是你过去那一年常有的生活吗?”
云落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差不多吧。”
陆琦笑着道:“没事,今后我陪你一起。”
“呕......哇......”李子抱着肚子张着嘴,夸张地装作呕吐状,让云落笑着一脚踢在他的小屁股上,“李子,你们怎么来了?”
李子道:“我们去了趟锦城,然后就快马加鞭赶到这边来找你了。连长生城都还没去呢!”
“找我?找我干什么?”云落诧异道。
“我师父那些破事我才懒得管!一会你问他吧!咱们聊点开心的。”
说着李子就盘腿坐下,开始跟云落聊起了岑无心,说他如今刮掉了天生的络腮胡,如今跟符临一样,有点气质了,修行境界也到了三境凝元境了,麾下的白马帮如今已在整个蜀国扩张,气派得很,只是他们还没有将曹夜来身死的消息告诉他;
聊起了张得安和邵灵芝,说他们的清水客栈如今生意好得很,李子去过几次,说那菜不好吃,太辣了。他挤眉弄眼地说邵灵芝终于和张得安搞上了,两人的大婚还是由蒋琰出面操办的,面子大得很呢!
聊起了西岭剑宗,李子看了眼陆琦笑着说,姜老剑神恨荀国相恨得牙痒痒,被他忽悠着同意去历练,结果出去五个就回去一个,剑宗陈宗主看老剑神那眼神就跟个幽怨的小媳妇一样。
云落下意识忽略过去李子那些挤眉弄眼的怪相,听着故人的故事,心头一片温暖。
而听到他说陈清风的样子,不由得自己幻想出那副画面,和陆琦一起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李稚川又拎着平康使回来了,他看着云落,略带歉意,“抱歉,这人我就不杀了。”
云落连忙道:“云落不敢,李掌教自行决定。”
李稚川挥挥手,“记着我说的话,走吧。”
平康使如蒙大赦,转身就逃。
“回来。”李稚川一声轻喝,平康使立刻回转。
李稚川指了指地上瞪大了双眼的皇甫烨,“把他带走。”
平康使连忙扛起皇甫烨,逃也似的离去。
云落询问地看向李稚川,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李稚川点了点头。
云落轻叹一声,好好一个木叶山圣子,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
逃得远远的,平康使将皇甫烨朝地上一扔,叹了口气,“对不起。”
皇甫烨瞬间猜到了什么,连忙说着自己绝对不会外传,看着平康使不信甚至还向天发誓,声泪俱下,甚是真挚。
平康使也相信他这一刻的确是无比真诚的,但他害怕的是未来,因为未来谁都说不准。
他冷冷道:“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一掌拍下,皇甫烨头颅如被西瓜般碎裂,一代木叶山圣子惨死在荒野枯草之中。
平康使想起回头如何跟那两位交待,尤其是圣血传承的事,就是一阵头大。
可他已经没了办法。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一步错,步步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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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阳关下,尸山血海,黄大兴和杜若言也干脆都豁出去了,在攻城器械到位之后,也不再顾虑着军士的性命,一波接一波地指挥军士冲向殇阳关。
有六族海量金银的重赏,一个个军士们也干脆不在乎自己本就不怎么值钱的命,疯了一般朝城头上爬去。
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有了片刻歇息。
吴提瘫坐在城头,长枪斜靠在身上,神色满是极致的疲惫。
今日大端军士曾经三度登上城头,但还是被他们打退了下去。
可大端有源源不断的支援,从兵员到粮草,从金钱到军功,自己这边什么都没有。
若非自己诓骗说鲜卑铁骑即将赶来支援,恐怕这城中守军,早已尽数逃走了吧。
吴提无奈一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守得了多久。
守殇阳关,即是守心关。
第二百七十二章 李姓师徒,元家父子
旭日升起,秋阳明媚而不炽烈,照在云落和陆琦的脸上,宁静祥和。
蛟龙若现,风雨大兴;强者到处,风平浪静。
这是天榜第一人李稚川的底气和威风。
云落和陆琦一起主动招呼道:“见过李掌教。”
李稚川看着二人,面带微笑,“才貌双绝,珠联璧合,老国相知晓了恐怕得笑得合不拢嘴了。”
陆琦大窘,无声挣脱被云落牵着的手,云落憨憨一笑,李子捂着嘴傻乐。
调侃一句便作罢,李稚川旋即问道:“你们只是想引蛇出洞,还是真要离开?”
云落也没隐藏,“是真的要走,顺带看能不能解决点麻烦而已。”
“去哪儿?”李稚川神色平静。
“大端西北。”云落回答道。
李稚川赞许地点了点头,“我这次来,本来是打算来提醒一下你,结果你自己已经知晓了,那也好。”
“您来提醒我?”云落有些诧异,立刻便想起李子刚才的话,恍然大悟道:“是受我外公所托?”
“恩。”李稚川点了点头。
“呼!”云落想起那个一直在远方牵挂着自己的老人,心中一片感动。
不论是在饮马城中那位神秘的老者,还是此刻不远千里而来的李稚川,老人都在尽心尽力为自己打算和计划着。
“除开这个,我还要送你个东西。”李稚川从怀中掏出两个玉玦递向云落,“里面刻有一座仿制的传音法阵,经过测试,目前的传音距离在两百里左右。”
云落震惊地看着这两个普普通通的玉玦,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里懵懂初入修行的傻瓜,对修行界的大小掌故慢慢有了些了解。
在高阶修行者可用心湖涟漪交流的情况下,短距离传音法器如同鸡肋,渐渐淹没在修行界的发展历程中。
但长距离传音法器永远都属于修行界法宝中最珍贵的那一批,即使合道境巅峰修士的心声传讯也没有超过五里的。
曾经有些超级势力尝试过建立不可移动的传音法阵,但在天庭建立后,为了方便人间管理,在四圣的主导下已经全部销毁。
这块玉玦之中,若是能浓缩一座可移动的传音法阵,那可真是稀世之珍了。
出身镇江陆家的陆琦自然更是清楚,在她的记忆里,就连富甲天下的镇江陆家似乎也没有这等奇珍。
云落看着李稚川,摇了摇头,又将玉玦递还,“无功不受禄,此物太过珍惜,云落不敢接受。”
“呵呵。”李稚川的眼里带着些欣赏,“这该是你的,当初你和时圣的那场战斗让时圣和四圣决裂,余芝将四圣赐下的传音法器偷偷交给了我。而这两个东西,正是从那件东西中找到的灵感。”
李稚川笑看着云落,“之所以说该是你的,是因为主要出力的三个人中,有两个都是跟你密切相关之人,一个是老国相,一个是老剑神。”
云落恍然大悟,李子在一旁好奇道:“师父,那另外一个人是谁?”
李稚川一个板栗赏过去,笑眯眯地道:“当然是你师父我啊!”
“收好了,另外提醒一句,此物只能随身携带,放在方寸物中就不灵了。”
云落连忙将其放入怀中,李稚川突然有些好奇地道:“我看你们方才所用功法,似乎不是剑宗的路数,倒像是一门双修功法?”
云落点点头,“这是我和陆师妹在一处秘境中所学,还未熟练,让李掌教见笑了。”
“挺不错的,好好练。”李稚川没再细问,“需要我护送你们一程吗?”
“木叶山那边,麻烦都解决了吧?”
“解决了。放心。”
“那就不劳李掌教了,我和陆师妹自行赶路。”
“好。保重。”
话音一落,李稚川拉着李子一步跨出,身形出现在数百步之外。
李子那声再见,只喊出了一个再字,便随风消散。
云落和陆琦对视一眼,笑着将被吓跑到老远的马儿寻回,重新启程,去
往长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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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甲沙海和枕戈山之间的广袤草原上,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垒起了一座高大的京观。
这处曾经是一个草原顶级大贵族的领地,手握重兵,位高权重,却因为此番在南征战事中得罪了薛律,被赫连青山带着暴雪狼骑军马踏连营,俘虏中,男子凡高于车轮者皆斩,头颅筑起京观,数代传承毁于一旦,端的是身死族灭的惨淡下场。
暴雪狼骑军,作为草原上成建制的部队中,战力最强的两支之一,在此番用无尽的鲜血给自己的赫赫声威又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整齐的暴雪狼骑军大营中,寂静无声,很难想象这是一支刚打过一场胜仗,俘获无数的队伍。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被两匹黑色的马儿拖着,飞快而平稳地接近暴雪狼骑军的大营。
就在外围守护的军士即将有所动作的时候,马车识趣地停了下来。
负责外围警戒的小头目瞳孔微缩,因为马车停靠的地方,将将是暴雪狼骑军对陌生人发动攻击的界限之上。
马车的车夫一身黑衣,带着黑色斗篷,从马车上轻盈跃下,双手张开,高举于两侧,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迎着数十支黑黝黝的箭尖,他走到那个小头目的面前,心念一动,掌心出现了一枚小小的印章。
修行者!
那数十支箭尖迅速朝着黑衣人靠拢。
黑衣人恍若未觉,将印章托在掌心,递向那名小头目,“烦请转交武威侯。”
小头目望了他一眼,没有伸手。
黑衣人平静道:“我就在这儿。”
小头目依旧不动。
“或许真是武威侯的故人,你敢赌?”
小头目终于伸手接过。
数十名军士瞬间将黑衣人团团围住,箭尖死死指住黑衣人身上的各处要害。
那辆马车也安静地停在原地,马儿打着响鼻,温顺乖巧。
不多时,赫连青山竟亲自出迎,但那辆马车却依旧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赫连青山看了一眼黑衣人,轻轻挥手,持弓军士无声撤退,拉弓如此之久,箭尖并无半分颤抖,暴雪狼骑军无愧于天下强兵之称。
黑衣人朝赫连青山一拱手,然后朝着马车方向伸手一领,看那意思,竟是要这位目前的北渊军方第一人登上那辆马车拜访,而马车上的人,甚至至今连面都没露。
那名方才拿着印章通传的小头目见状冷笑着准备看黑衣人的麻烦,不过是个侯爷故人,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大人物不成,在咱们侯爷面前蹬鼻子上脸!
但事情的发展令他惊掉了下巴,赫连青山略一沉吟,居然真的照做,快步朝那辆古怪的马车走去,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时间跟着深秋的风一起吹过,一动不动的黑衣人和暴雪狼骑军的军士们就是立在风中的雕塑,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赫连青山从马车上走下,在黑衣人对面站定,轻声道:“保护好。”
黑衣人轻松道:“以命相护。”
赫连青山不再说话,大步走回了营中。
黑衣人重新坐上马车,古怪的马车悄然远去。
又是半个时辰之后,赫连青山升帐,下达军令,全军拔营,迅速动身,前往长生城。
黑色马车疾驰在并不平坦的草原上,如履平地。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还认得这辆曾经大名鼎鼎的马车了,因为马车的主人已经有近三十年未出过长生城,也就意味着这辆马车有三十年未曾现世。
行至无人处,黑衣人略微带着点担忧道:“不怕赫连青山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车厢里传来一声略显疲惫的声音,“那个位置,除了姓薛的,没人坐得稳。”
黑衣人又道:“不担心府里?”
车厢里顿时沉默了几息,“只要你护我不死,他们就没事。”
“那你放心。”
黑衣人一抖缰绳,马车再度加速,朝着前方
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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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信鸽振翅飞入了长生城,一个信使很快便从二皇子的府邸中出发,奔向宫城。
三天以来,只有监国二皇子许可的那些人才能出入这森严的宫禁。
薛铭端坐在一张书案旁,怔怔出神,他的母亲,那个艳冠长生城的明妃还是没有允许他踏出最后一步,许诺说要把那当成薛铭登基的贺礼。
虽说并未真个**,但其中滋味已足以令薛铭回味数日,若非明妃态度坚决,这些时日他或许每天都会跑去她的寝殿之中。
同时,他也没忘记明妃在临别之际千万叮嘱的话,要成大事,必要搞定元家。
若能为他所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便一定要将其除去,斩草除根那种除法。
用明妃的话来说就是,“千万别相信那头向来善于火中取栗的老狐狸什么明哲保身的话,因为曾经相信他的那些人都死了。”
信使匆匆而来,递上一个未开封的信筒。
薛铭打开一看,狂喜之色顿现于面上,厉兵山和刘家的兵马已经就位,寝甲沙海的兵马也在南下途中。
他兴奋地重赏了这位幸运的信使,然后写下一封手书,让他送去元府,交给刘毅。
元府之中,元枚神色已经较为轻松,他在主厅中摆下一张桌子,同桌而坐的,还有马连山和史有德。
马连山幽怨地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崇拜的大纨绔前辈,“元大哥,什么时候能放我们走啊?”
元枚一挑眉,“我与二位投缘,故而挽留二位在此小住几日,欢歌畅饮,秉烛夜谈,马公子此问可是看不起我元某?”
马连山哭丧着脸,“我哪敢看不起元大哥您啊,可我爹又不在,元大哥您把我扣在这儿也没用啊!”
元枚暗道:还不算傻啊。
嘴上却道貌岸然,义正辞严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能拿你们当人质不成?你们把我堂堂元家当什么人了!”
史有德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元大哥,有没有什么俏婢美姬啊?”
马连山一愣,旋即愤怒地看着史有德,眼神中分明在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个!
史有德恍如未见,元枚哈哈一笑,“有的有的。”
“来人啊,安排四个貌美的姑娘,送到二位公子暂住的房中。”
史有德站起身来,搓着手,一脸急色,“既然如此,我和马兄就回房歇息了,不打扰元大哥。”
元枚笑着点头,吩咐下人送他俩回房。
走在路上,马连山低声埋怨道:“你这会儿发什么疯啊!没碰过女人啊!”
史有德左顾右盼,贼兮兮地道:“马兄,不如此怎么取信于元枚,让他相信我们会在此安心住下?只要他相信了我们,守卫必然就会放松,到时候咱们才有机会逃出去啊!”
马连山双眼一亮,“有道理有道理!可以啊史兄!都会用计谋了!”
“哪里哪里,都是平日里从我爹那儿学的。”史有德一脸得意。
二人就这样交头接耳地走回了房中。
主厅里,大管家缓缓走到元枚身旁,元枚笑望着他,“您不是来提醒我别上了史有德的当的吧?”
大管家摇摇头,“老爷不至于连那点小聪明都看不明白。”
元枚面有得色,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今只需等着父亲回转,便万事大吉了。”
大管家平静道:“我就是来提醒老爷这件事的。”
元枚猛地抬头,已经举到嘴边的酒杯也僵在半空,“还有变故?”
话音刚落,主厅外匆匆跑来一个家丁,手中捧着一支羽箭,箭身上附着一张纸条。
“老爷,这是刚才从府外射来的。”
元枚连忙打开一看,冷汗唰地流下。
他看着大管家,求助似地道:“刘毅限我们一刻钟之内打开府门,否则将率军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