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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沐华五色     妖者无疆txt下载     妖者无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五回 程家

    众人哀嚎着,惨叫着,使劲浑身解数,向岸边挣扎而去。

    岸上之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变故,纷纷赶到岸边,眼见这副惨状,不禁面面相觑。

    怔了片刻,岸上之人才回过神来,纷纷掐诀相救。

    就在此时,两道遁光破空而出,划过湖泊上空,光华敛尽,两个长相怪异,打扮粗野之人与岸边众人对峙起来。

    只见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鼻尖儿尖利如同锥子,嘴唇咧到耳根,身上呈现出奇异的黄绿二色,手上握着一根巨大的骨杖,骨杖顶端顶着个布满眼珠的骷髅头。

    而女子虽然生的同样十分丑陋,可腰肢纤细,身材极好,手边儿停着一头身长十余丈的怪鱼,通体透明,鱼身上的鱼骨血脉丝丝可见,却唯独不见鱼头。

    “入侵者,都该死。”男子生硬的吐出一句话来,随即手上骨杖不断飞旋,骷髅头的眼珠里激射出无数薄薄的骨刃,刺向岸边众人。

    而女子则转过身去,望了一眼湖面上所剩无几的女子,裂开大嘴喋喋一笑,轻轻抚摸着怪鱼,清脆若铜铃的声音格外好听:“宝贝儿,去罢,她们都是你的了。”

    那怪鱼的断头处流淌出丝丝粘液,透明的鱼身摇摇摆摆的,“噗通”一声,沉甸甸的砸进水中,激起丈许高的水花,涟漪中带着无穷无尽的血痕,荡漾到远方。

    此地顿时变成了一片血腥的炼狱,惨叫声,哀嚎声,法诀碰撞声,在血肉纷飞中此起彼伏。

    落葵一行人走出城池,刚刚走到林中,便听到些许异样的动静,与苏子对视了一眼,诧异道:“苏子你听,是甚么声音。”

    苏子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湖面被血色染透了,他眸光一缩:“像是有人打起来了,不知道是谁。”

    落葵也跟着望了一眼,平静道:“在藏宝之地打起来的,也属正常,走罢。”

    苏子笑道:“能令人打起来的,必定是宝贝,不去看看么。”

    落葵目视远方,嗤的一笑:“这里宝贝多了去了,总不能都抢过来罢。”望着望着,一角翩跹旗帘儿落入眸光中,她微微一怔:“程家,遇袭的是良木山庄程家。”

    苏子亦是一怔,转瞬回神,催马上前:“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落葵没有阻拦,只回首吩咐马辛等人:“你们在这等着,我与苏子过去看看。”她催马跟了上去,晨风拂动脸上的面纱,猩红的光芒顷刻间掩盖住了她的模样。

    落葵的动作并不慢,可显然苏子更快一些,她催马赶到之时,苏子身边已经躺了两个半死不活,长相怪异之人,而程家活下来的寥寥无几,且大多都是男子,程家家主程广百则领着程川贝,恭恭敬敬的站在苏子面前,已经说了一箩筐的感谢之语。

    落葵远远的冷眼望着,这二人显然是没有认出苏子来,若是自己现下过去,不知他们该是个甚么反应,那么,吓

    唬一番刚刚死里逃生之人,是不是不太厚道。

    如此想着,她却飞快的催马上前,停到了苏子身边,翻身下马,一双冷眸没有情绪的望住对面二人。

    程广百一眼就认出了落葵,受了惊吓的连退几步:“你,你,你是茯血妖女。”

    此言一出,幸存的程家之人皆是微怔,急急后退了几步。

    程家与茯血派的恩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想到冤家路窄,竟在此地碰上了。

    落葵挑了挑唇,戏谑冷笑:“这么害怕作甚么,本尊若现下杀了你们,岂非白白浪费方才苏掌教的救命之恩。”

    一听苏掌教三个字,程广百吓得踉跄不已,脸色唰的惨白无血,惊慌失措的与程川贝对视一眼,唇角嗫嚅,久久无言。

    程家之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听说过茯血派前任掌教苏凌泉与自家姑娘程朝颜的那段旧事的,可事情详情究竟如何,亲历者或死或失踪,唯一活下来的两人,一个是程家家主,一个是程朝颜之父,没有人敢去找骂相问,只敢在背地里暗自揣测。

    苏子神情复杂的望着眼前二人,他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救人,更不会去救与自己有仇的人,可当年程朝颜之死的真相,只有这二人才知道,他不得不救。

    见苏子一时无言,落葵心下一沉,平静道:“苏掌教,这二人交给你了,那两个丑的,我来审罢。”

    苏子微微颔首,冷冷瞥了程广百二人一眼,言语越发不善:“程家主,程副家主,本座有事,要问二位。”

    程广百吓得腿肚子直打转,结结巴巴道:“不知,不知,不知苏掌教,要,要,要问何事。”

    苏子将怒气和恨意敛的深沉,一丝都没有露出来,可他周身的气势却十分迫人,冷语道:“走罢,本座想问甚么,想来二位是猜的出的。”

    看着程广百二人战战兢兢的跟着苏子走到远处,落葵冲着小心翼翼的程家之人冷冷一笑:“都在这看甚么,等着本尊杀你们祭旗么。”

    程家众人愣了个神儿,并未听明白此话的意思。

    落葵嗤的讥讽冷笑:“听不懂么,都给本尊滚远一点。”

    程家众人顿时回过神来,呼啦啦做鸟兽散状。

    落葵轻轻一笑,席地而坐,拿剑身拍了拍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和善笑道:“说罢,你们怎么长这么吓人。”

    那俩人哼了一声,像是听不懂落葵所言一般,转过头去,不曾言语。

    落葵围着二人打了个转儿,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在嘲讽二人:“哎呀,你们长的这么奇怪,走在大街上,定然是要吓死一片人的罢,这辈子,遭了不少白眼儿罢。”她俯下身,仔细看着这二人身上颜色奇异的皮肤:“按说你们这般如此惊世骇俗的长相,若是行走江湖,定然也会是个有名有姓的,可为何,本尊从未听说过呢。”

    那俩人显然是听得

    懂落葵的话的,只是抵死不肯开口罢了。

    落葵不急不闹,凑近了二人,慢悠悠道:“不想说啊,那本尊猜猜罢,你们呢,根本不是人族之人,而是原本便生活在这片藏宝之地的,本尊想,此地有鬼帝夜合的魔宫在,你们,大约是守护这魔宫的族群罢。”

    那俩人神情微变,男子梗着脖颈,硬生生干巴巴道:“擅闯魔灵域者,都该死。”

    落葵微微挑眉,了然笑道:“哦,这里叫魔灵域啊,那么,我们再说说,你们打算作甚么。”

    男子撇过头去,不肯再多说半个字了。

    落葵撇嘴,看来这样问是问不出甚么了,这些长相怪异之人一看就是出自魔族,魔族素来皮糙肉厚最是抗揍,严刑拷打逼问对他们向来没用,那么就唯有试一试哄骗诱供了。

    她思忖片刻,自身与魔族有关之物,唯有那朵幽冥圣花了,她秀眉微挑,神情不变,双眸间闪过一丝微弱红芒,眉心处泛起涟漪,极快凝聚出一豆血红,一朵娇弱滴血的花破肤而出,在她的指尖飞旋,血光悠悠荡荡。

    那花迎风见长,滴溜溜打了个转儿,伞状花盏缓缓绽开,红芒似鲜血流淌。

    这花方一现世,此地的血腥气便浓厚粘稠起来。

    那俩人乍见此花,神情大变,齐齐喊道:“圣花,幽冥圣花,你,你究竟是何人,怎会有,有魔界至宝。”

    落葵秀眉微挑,嘁了一声:“魔界圣宝,本尊有魔界圣宝,当然出身魔界了,只是本尊的身份,你们两个小喽啰,怕是不配知道的。”

    那俩人再如何不明事由,也听明白了落葵此言,幽冥圣花乃是魔界至宝,数万年也难寻一朵,数万年也难以祭炼而成,她手上这朵,显然已经祭炼大成了,这份功夫,并非一般魔族之人能够做到的,二人对落葵的身份再无存疑,忙利落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翻身跪下:“小人等叩见尊者,尊者问话,小人必定实言相告,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落葵暗道,原来这幽冥圣花不止能打架,还能唬人,这妙用,着实合她的心意,她轻咳了一声,笑容愈发的和善轻柔:“二位太客气了,本尊想知道,你们是哪一族之人,族人有多少,要如何对付这些入侵者,鬼帝夜合的魔宫具体在何处,禁制如何守卫如何,此地的危险之处和妖兽都是如何分布的,你二人可有此地的详尽地图,也可给本尊一份。”

    话毕,她长长吁了口气,这一口气说出许多话,也不知这二人记不记得住这么多。

    二人对视一眼,毫不迟疑的将所知道的事尽数缓缓道出,最后张口一吐,吐出一枚黑漆漆的石头,望之平平无奇:“尊者,小人等出身魔灵族,世代居于魔灵域,族人数万,这是魔灵域的地图,里头标注了藏有鬼帝遗宝的魔域分布,还有魔宫的位置,只是小人在族中地位不高,魔宫的守卫禁制,还有其他隐秘之事,小人也不得而知了。”

第四百二十六回 魔灵族

    落葵微微颔首,含笑道:“那么,你们族中是如何划分地位的。”

    男子道:“魔灵族族长之下,有二长老四护法八执事,每名执事掌管固定数量的魔域,每个魔域中则设有一名域主,两名寨主,族人若干,族人数量随魔域面积大小而变动。”

    落葵含笑:“那么,你二人是哪个魔域的。”

    男子道:“小人二人是云雾之城的。”

    落葵慢慢走着,绕到二人身后,轻柔道:“大家都出身魔族,血脉相连,本尊这就放你们离开,只是,你们日后行事要格外小心,若碰上旁的入侵者,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二人忙不迭的连连道谢。

    落葵低低一笑,却出其不意的掐了个诀,两道猩红剑芒绕着二人打了个转儿。

    二人连惊呼之声都未能发出,便被犀利的切成无数块碎肉。

    “我也是没法子,放了你们,你们迟早会发现,我是个假的魔族。”落葵拍了拍手,靠着马匹迎风而立,等着苏子归来。

    不多时,苏子带着一身血腥气回来,血在苍青色长袍上染出一枝潦草花枝,晨光里的他满身寂寥,不知最终问出了甚么样的惨痛真相,他的步履有些虚浮踉跄,慢慢走到落葵身边,巡弋了一眼四围,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走罢。”

    落葵抿了抿唇,并不多问甚么,若苏子想说,无须她问,他自会说个清楚,现下这样,必然是他还没想明白,便点了点头:“走,有些事情,还真是出乎你我的意料,得好好商量一番。”

    苏子这才留意到,方才那两个长相怪异之人都没了踪影,只在地上留下两滩碎肉,血溅在碧草间,红的愈发鲜艳,绿的则恍若凝萃。

    他点了点头,了然道:“都问出来了。”

    落葵得意的扬了扬眉梢,笑意从眸底露出来,双眸极亮:“那是自然。”

    苏子轻嗤道:“你若修行不成,去廷尉府专职逼供,也是一把好手。”

    落葵嘁了一声,低低笑个不停,翻身上马,回首望向在林间探头探脑的程家之人,却唯独少了程广百的身影,不觉微怔:“那他们,怎么办。”

    苏子郁结的催马前行:“不怎么办,由着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落葵垂眸一笑,与苏子并肩而行,招呼了马辛等人一声:“苏子,先找一处稳妥无人之地,方才我问了些事情出来,咱们要尽早安排,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苏子环顾四围,辨别了下所在的位置,半晌,才低声道:“前头走上两个时辰,是个村落,地形隐蔽,适合布阵。”

    落葵点了点头,催马喝道:“快马加鞭,启程罢。”

    日头渐渐灼热起来,影影绰绰在山间腾转挪移,此山山势险峻,处处可见外界见不到的奇花异木,怪石嶙峋。

    这一行人默然无声的走得急快,身下的马匹敛做一团明紫色的火苗,飞快的在山间穿梭,

    带起呼啸的风声,久久回旋。

    赶到苏子所说的那处村落时,落葵勒马而立,回首道:“马辛,川穹,你二人先进去探路。”

    二人齐声称喏,转瞬下马跃入村中,旋即村内腾起一阵狂风,落叶枯枝悉数被卷上虚空。

    半盏茶的功夫过后,二人齐齐出来,躬身道:“主子,这村子里没有人,都清干净了。”

    落葵点了点头,留下几名弟子在村外布阵巡视,她和苏子则带着马辛川穹卫茅川军四人进村,选了处隐秘的屋舍。

    这院子塌了半边院墙,荒草足足长了比墙头还高,脆生生的草尖儿探到墙外,在风中摇摆。

    推开屋门,一股子潮湿的霉气冲了出来,这股气息在屋内锁闭了不知多少年,才酝酿的如此醇厚,熏得众人使劲儿捂住口鼻,踉跄着退出老远。

    马辛忙燃了沉香,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捧着香炉,开门开窗,在屋内仔仔细细的熏下来,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这屋里帐幔早已化作灰飞,不复存在了,只留下几根摇摇欲坠的木架子。

    但靠墙垒的黄土炕倒保存完整,炕上铺着一领竹席,伸手一拎,那竹席顿时碎的捡都捡不起来了,马辛叹了口气,只好将碎成八瓣儿的破席子尽数扫到地上,回首道:“主子,只能将就了。”

    落葵挑了挑眉,靠在了门边儿,马辛那句“小心”还没说出口,只听得“哐当”一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半扇门,被她这么一靠,砸在了地上,也碎了。

    落葵踉跄了一下,幸而她反应迅捷,死死扣着门边儿,才没坐到地上,只是吓了一跳,一边回头看着,一边拍着心口道:“不是我,我没有,不关我的事。”

    苏子蹲在不远处的一堆碎石上,灰突突的日光从歪脖子老树上投下来,院落中微微亮,他口中叼着一截蒿草,眯着双眸,懒洋洋道:“你该少吃些了,门都被你压烂了。”他眸光一瞬,奚落道:“别扣着了,再扣,门框都让你扒下来了。”

    落葵恶狠狠的剜了苏子一眼,哼了一声。

    一切收拾停当,落葵吹干净桌案上浮尘,取出那块黝黑的石头搁在桌案上:“方才我与苏子抓到两名异族人,问出了一些咱们不知道的事情,我们后续的谋划,要调整一二了。”

    落葵沉下心神,灵台上那朵幽冥圣花轻轻摇曳,她眉心紧蹙,从花中逼出一抹血光,落入黝黑石头上。

    在这藏宝之地中,要想催动魔界之物,只能用魔族功法,落葵身上与魔族功法相关的,唯有这朵幽冥圣花了,方才她审完那二人,检验其所言真假之时,便是用的这个法子,催动了地图的显现。

    血光在黝黑石头上打了个转儿,飞快的没了进去。

    那石头嗡鸣一声,黑芒在上头闪动了几下,一蓬蓬黑雾席卷而出,黑雾慢慢凝聚,一座座山川,一条条河流,有无数人走动的城池村寨,布满妖兽的沙漠戈壁,飞快

    的显现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只隐约觉得这地图看着眼熟,像是他们手中的那副藏宝之地的地图,但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像。

    落葵轻咳了一声,道:“方才抓住的那两个人,乃是这藏宝之地中世代相传的族群,魔灵族,族人足足有数万之多,而此地也不叫藏宝之地,而叫魔灵域,乃是上古时期,鬼帝夜合所建,后因大战被撕裂,形成了一片独立的区域。”

    众人闻言,皆是错愕不已,原本以为空无一人的藏宝之地中,竟藏了这么多魔族之人,单单只有妖兽也就罢了,还有这么多魔族,不查之下,还真有可能着了道,人死神灭。

    落葵继续道:“这地图中的绿色区域,便是藏有鬼帝遗宝的魔域,也就是魔灵族的所居之处,而那一处红色区域,”她伸手指向地图中不停闪动的猩红所在:“那里就是魔宫,我们此行的目的,是魔宫,所以剩下的路程,要避开魔灵族所居之处,等取到了魔宫中的宝物后,再慢慢搜寻魔域中的遗宝。”

    众人点了点头,静心听落葵继续往下说。

    落葵凝神道:“黄色区域有大量妖兽分布,但昨夜魔灵族族长察觉到了入侵者的存在,已经聚集族人召集妖兽,一部分人守护魔域,他则亲自带着长老护法执事等人退守魔宫。”

    苏子蹙眉道:“你可问出来这些人的修为如何了。”

    落葵点头道:“族长带走的这些人,修为都不低,个个都有神君修为,不容小觑,而守护魔域的那些人,则不过是仙君,道君修为,谨慎些便是了。”

    苏子点了点头:“麻烦的是魔宫,聚集了如此多的神君,又有厉害的禁止阵法可依仗,着实是易守难攻。”

    落葵眸光闪动,在地图上巡弋片刻:“黄色区域的寻常妖兽,尽数被魔灵族人带走,带到魔域中去了,而修为大成的厉害妖兽,并不受魔灵族的驱使,故而还盘踞在原地,只要我们不去招惹它们,便不会有大碍,反倒是可以利用这些妖兽谋事。”

    苏子微怔,蓦然想起在浔阳城中,落葵炼制的那许多假的阵法图。

    落葵诡谲一笑:“苏子,你将地图铭刻几份,隐去魔宫的具体位置,并将黄色区域加以伪装,再附一份阵法残图进去,交给藏身在其他宗派的弟子,若遇到同样的异族人,便将此物放在他们身上。”

    苏子揣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模样,连连点头:“好,我马上就办。”

    落葵望着马辛,两指微曲,敲了敲桌案:“传信给其他几队跟踪各宗派的弟子,不必再跟了,命他们日夜兼程,三日内赶到这里。”

    马辛应声称喏,急急传信去了。

    这厢,苏子一边凝神静气的铭刻地图,一边头也不抬思量道:“耽搁了这三日,咱们只怕会比其他宗派到的要晚些了。”

    落葵伸手摘下面纱,揉了揉脸庞,不以为意的笑道:“就是要让他们先到,好探探路。”

第四百二十七回 鸟兽散

    苏子手上不停,垂首笑道:“也是,各宗派虽走的路线不同,可大半都是冲着魔宫去的,若咱们去的早了,岂不是替他们做了嫁衣裳。”

    落葵拍了拍手,望着川穹等人,吩咐道:“这三日,咱们就暂且在这里休息,等弟子们过来,再安排后面的事,好了,你们先下去收拾罢。”

    川穹等人应声称喏,缓缓退了下去。

    落葵这一行人常年在外奔波,打扫废墟这种事情是做熟了的,马辛等人手脚利落,很快收拾出几间屋舍,布好了一个简单的阵法,也安排了巡视之人,更料理了一餐迟来的午饭,送到房中。

    苏子也铭刻好了地图,他用的是与那块黝黑石头十分近似的留影石,且并非寻常法力便能催动,必须引来魔气方能催动,一切都为了以假乱真四个字。

    他瞧了瞧手边那十几块留影石,戏谑轻笑:“这下足以骗过他们了罢。”

    落葵夹了一筷子凉冰冰的什锦酱菜,点头笑道:“反正是够唬人的,在这藏宝之地中,不对,是魔灵域中,甚么奇异之事都能发生,面对至宝,没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仔细思量的。”

    苏子呼呼啦啦喝了几碗热水,出了一身热汗,头上腾起淡淡的白雾,就像顷刻间便要羽化成仙一般,他长袖轻挥,拂过留影石,那十几块石头转瞬都没了踪影,他举步向外走去,朗声笑道:“我这就下套去,你就在这静候佳音。”

    落葵冲着苏子扬眉轻笑,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哦,三天之内,你若是回不来,就算你输了,你就想想输给我点甚么罢。”

    苏子头也不回的嘁了一声,身影几个闪动,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这魔灵域中看起来风平浪静,各宗派皆按部就班的向着此行的目的地赶去,虽然中途遇到小的坎坷争斗,但并未伤筋动骨。

    可每到夜色降临,这魔灵域中便暗潮涌动,一只只羽鸦藏在高高的树冠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嘶哑叫着,搅得人心动荡,浮躁不安。

    良木山庄程家经了那魔灵族的重创,只剩下了程川贝和七八个弟子,至于程广百,在跟着苏子去往隐蔽之处问过话后,便再未出现过了。

    堂堂一代程家家主,就这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且幸免于难的程家之人,皆极有默契的三缄其口,绝口不提曾见过茯血派这件事,就好像程广百也是折在了魔灵族手中一般。

    这一行人狼狈不堪的赶到距离藏宝之地入口不远之处,这一路疾行,直到夜幕降临时,才松下一口气,寻了个隐秘的山坳,暂且休息。

    有个身形瘦高,脸颊深陷的男子走到程川贝身旁,压低了声音道:“副家主,现下,咱们怎么办。”

    程川贝愣了个神儿,他对几个时辰前发生之事仍心有余悸,虽未曾亲眼见到苏子对程广百下手,但见他料理那异族人的狠辣手段,还有对上程广百时的恨意凛然,就知道程广百凶多吉少,毕竟当

    初是程广百害的程朝颜身死,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也恨毒了这个始作俑者,害得他妻离子散,可他无力反抗,只能委曲求全,如今程广百没了,他也有如释重负的痛快。

    他略一沉凝,心灰意冷的慢慢道:“如今咱们良木山庄遭了重创,只剩下你们这些弟子,即便取来宝物,怕也是没命消受,不若咱们就在此地等着藏宝之地出口开启,平安离去,只要留的性命在,他日还有东山再起之机。”

    瘦高男子回望了一眼或坐或立,神情恹恹的弟子,迟疑道:“就这样空手而归,怕弟子心生怨怼,副家主三思啊。”

    程川贝也知道这些弟子们都将此行当做了提升修为的捷径,也都费了不少心思,做了许多准备,若真的就此空手而归,只怕良木山庄真的要一蹶不振了,他沉思片刻,挥了挥手:“去把弟子们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不多时,弟子们聚拢在程川贝身旁,诧异相望。

    程川贝清了清喉咙,平静道:“家主蒙难,死于妖兽之手,而我也身受重伤,自身难保,你们若有想取宝的,可自行离去,若不想,可与我一同留在此地,等待出口开启。”

    弟子们神情沮丧而复杂的面面相觑,切切低语半晌。

    终于,有个矮胖男子越众而出,冲着程川贝行了一礼:“副家主,弟子想要独自寻宝。”

    程川贝掠了男子一眼,慢慢点头,简略一语:“去罢。”

    矮胖男子再度行了一礼,道了个谢,飞身而走。

    有了第一个离开的,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这七八名弟子陆陆续续的都离开了,只留下了那个瘦高个。

    程川贝望住瘦高男子,平静道:“尔雅,你怎么不走。”

    程尔雅平静道:“弟子不在乎宝物,既然副家主重伤,弟子理应随侍左右。”

    程川贝扯动面皮儿,像是动容一笑,满脸苦涩:“你的前途最要紧,我的身子还撑得住,不妨事。”

    程尔雅淡然道:“弟子知道弟子的修为,莫说没那个本事取宝,就算是取来了,也只怕是怀璧其罪,弟子觉得,还是性命最要紧。”

    程川贝轻轻咳了几声,凝眸望着这个平日里并不算出色的弟子,微微颔首,倒也是个明白人。

    夜色深沉中,苏子离开的当日,便有第一批弟子赶到了村落中,向落葵详说了这一路的状况,便各自退下休息。

    落葵凑近了一盏昏暗的油灯,捧着的棋谱,两指捏着棋子,像是在郑重其事的落子,可心绪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她想着,若是将此事告知江蓠,助天一宗躲过一难,会不会从此两派化干戈为玉帛,这念头只在心中打了个转,她便轻轻摇头,笑自己天真的厉害。

    就在此时,马辛提了热水进屋,凝神道:“主子,夜深了,早些歇着罢。”

    落葵望了一眼院落,这里天高星亮,云翳淡薄,星辰寒芒半点不拉的洒落此间

    ,在地上流转,令人眼花缭乱,她掩口打了个哈欠,噗通一声砸到床榻上,迷蒙道:“是该睡了,这几日让弟子们好好修整,接下来全是生死硬仗,大意不得。”

    马辛心下一凛,躬身道:“喏。”

    刚打了个盹儿,马辛的腰间蓦然传来一声嗡鸣,他伸手一拍,一枚圆形令牌激射而出。

    只见令牌上泛起淡蓝色的水纹,一浪盖过一浪,渐成波涛汹涌之势。

    马辛沉声道:“主子,有人闯进来了,属下去看看。”

    落葵被那嗡鸣声吓得坐了起来,犹自迷蒙间,马辛便已经出去了,她略一沉凝,醒了醒神儿,便又躺了回去。

    留在此地的弟子修为自不必说,而布下的阵法更是不容小觑,这么个冷僻荒废的村落,没有人会巴巴的前来闯阵,只怕还是误闯居多一些。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落葵刚刚入睡,马辛便已匆匆赶来,压低了声音躬身道:“主子,是无为派的三位弟子,被虎阴世家所追,误闯此地。”

    “虎阴世家。”落葵再度惊醒过来,揉着眉心,已有些不耐烦了:“妖族白虎的人族后裔,难怪无为派的三位弟子逃得这般快了,能逃出来,还真是难为她们了。”

    马辛点头道:“可不是么,只是这虎阴世家常年闭世不出,此番竟也来了魔灵域,看来也是图谋鬼帝的魔宫了。”

    落葵低低一叹:“相传鬼帝夜合的魔宫里,藏了数之不尽的宝物,是个人都觊觎。”

    马辛戏谑轻笑:“主子也觊觎么。”

    落葵挑眉,坦然却又迷蒙低语,有些昏昏欲睡了:“我也是个人,当然也贪心,只是我贪的多少有那么些许底线罢了。”

    马辛笑的既狭促又灿烂,连连点头:“对对对,主子抢东西是有底线的,除了坑蒙拐骗,别的招数都看不上。”

    落葵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去把无为派的三个弟子安置了,叫她们莫要随意走动。”

    马辛躬身道:“那,要让她们知道咱们的身份么。”

    落葵摇头:“不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明就让她们走罢。”

    马辛应声称喏,正欲离去,落葵却急急叫住他,迟疑问道:“那三名弟子,你可认得,都是谁。”

    “属下认得。”马辛点头道:“为首的是无为派大弟子藿香,随行的是三弟子枝香,还有个新收不久的小姑娘,叫幽幽的。”

    “方至晚没在么。”落葵双眸微眯,觑着屋顶上布满蛛网的木梁。

    马辛摇头,笑的几分别有意味:“没有,有弟子传来消息,一入这魔灵域,无为派便被妖兽冲散了,方至晚被即墨清浅救下了,这三人怕也是那时候走失的。”

    落葵心神一晃,即墨清浅和方至晚,罢了,推己及人,她也不该多说甚么,遂点了点头:“你去安置她们三人罢,旁的不必多说。”

    马辛闻言,转身匆匆离去。

第四百二十八回 另有打算

    魔灵域中比外界冷了许多,少了铺的盖的, 落葵越睡越冷,睡得不甚安稳,直到夜色氤氲的深沉,四围死寂一般,她才囫囵睡着。

    寂静的村落外,蓦然乍起一声女子的娇叱,将落葵吓得一个激灵,按住突突直跳的心口,疾步跑到院落中喊道:“谁啊这是,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马辛,马辛。”

    没叫出马辛,只叫出了川穹,他急匆匆的出来应道:“主子别急,刚有动静时,马辛就出去了,主子回去躺着罢,不会有事的。”

    这么一吓,落葵睡意全无,回去躺下也躺不安生,她叹了口气,坐在篝火堆旁,拿着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挑的火星迸裂,噼啪作响。

    不过片刻功夫,马辛回转,满腹狐疑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一趟一趟的,怎么就绕不开无为派了呢,主子,是无为派的方至晚,说咱们抓了藿香三人,问咱们要人呢,属下把她送去藿香三人那了,让她们慢慢掰扯去。”

    火光映照在落葵脸上,暖暖的,她还是困得厉害,掩口打了个哈欠:“她们掰扯不掰扯的,我不管,我就想问问,无为派还会不会有人再来了,我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马辛忙一脸严肃,郑重其事道:“能,能能,下回无为派再来,属下就拿臭袜子塞住她们的嘴。”

    落葵撂下木棍,无精打采的进了门,抬脚踢了下只剩半扇儿破门:“明儿不用叫我起来吃饭,我要睡到天荒地老。”

    没有人再打上门来要人吵闹,落葵睡得极好,似乎还做了个美梦,醒来时天已大亮,院中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些犹有余温的黑灰,不知名的鸟雀落在窗沿儿,清脆的鸣叫。

    落葵睡得有些懵,拥着长衫,怔怔望着灰蒙蒙的日头。

    马辛端着个粗瓷阔口大海碗,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见落葵睡眼惺忪的模样,笑吟吟道:“哎呦主子哟,你可算是醒了,属下这过来过去一趟一趟的,你一点动静都没有,属下还以为你没气儿了呢。”

    落葵嘁了一声,瞥了桌案一眼,轻轻抽了抽鼻尖儿:“甚么,这么香。”

    马辛拿着竹筷,在碗里挑出一筷子细白面条,笑道:“热汤面,主子饿了罢,快起来洗漱吃饭。”

    落葵大奇,马辛素来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懒汉,宁可饿的喝凉水,也不肯热个馒头果腹,真难为他还能长成如今这般微胖身材:“热汤面,你煮的,你哪来的面。”

    马辛摇头轻笑:“属下才不做这费事功夫呢,这是方至晚做的,主子,也不知她们无为派是太讲究了呢,还是太穷了呢,她们竟还背了米面菜肉和碗筷进来,也不嫌沉得慌。”

    用凉津津的清水洗漱,落葵打了个激灵,原本有些发蒙的头转瞬就清明过来,她在马辛身上抹干净手上的水,转眸望住那一碗热汤面。

    这碗面像是阳春面的做法,细白的面

    条利利爽爽的盘在碗中,淡淡酱色的汤水清澈见底,大大小小的金色油花在汤水中沉浮,翠绿的碎葱花点缀其间,萦绕着醇鲜的清香。

    落葵眨了眨眼,想起方至晚这个人,就如同这碗面,透着那么些许的矜持和孤芳,却又热腾腾的贴心和暖人。

    她知道这碗面马辛一定查验过了,才会端到自己面前,一碗面而已,还能吃出甚么一碗面的血案么,她便没多问甚么,拿起竹筷,三口两口便吃了个干净,连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掩口打了个嗝:“还有么。”

    马辛看了看落葵唇边的油花,又望了望干净的碗底儿,把碗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一本正经道:“主子吃点面就得了,这碗是人家无为派的,主子若是连碗都吃了,咱们还得赔钱。”

    落葵轻嗤一声,在这种风餐露宿的地方,饥肠辘辘时有口热乎饭吃,还真是让人心圆意满的一桩事,她暗自盘算着,下回出门,定也要带足了米面肉菜,锅碗瓢盆,对,都让马辛背着,谁让他胖呢,她捏着帕子擦了擦嘴,道:“不是说天亮就让她们走的么。”

    马辛狐疑:“是,属下就是这么跟她们说的,可那方至晚却一定要见主子,说是要当面致谢。”

    落葵轻笑:“你去告诉她们,我并非有意搭救她们,与她们没甚么交情,致谢就不必了。”她从佩囊里掏出一两银子,轻轻放在桌案上:“这是面钱,给她们罢。”

    马辛应声称喏,急急出门,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回来了,把银子放回了桌案,仍是那句:“方至晚执意要见主子,说是不见,她就不走了。”

    落葵微怔,这方至晚竟还有做几分无赖的潜质,不知是不是与即墨清浅来往多了,近墨者黑的缘故,她既有此言,看来已知道这村中众人的来历了,只是不知是谁告诉她的。

    落葵自问除了在浔阳城中救下过方至晚外,便再未与她打过交道,那么她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兴致呢。

    “那就请罢。”落葵不禁对方至晚也生了兴致,取过猩红面纱,别在发髻中,见一面就见一面,又不会少块肉。

    不多时,二人缓步过来,马辛识趣的守在门口,并未进屋,而方至晚娉婷走到近前行礼:“晚辈见过大长老。”

    若按年岁算,落葵比方至晚要小上几岁,可江湖事又不能全然按年岁算,说到底还是按拳头算,落葵凶名在外,方至晚自问不是对手,又得落葵几次援手,这晚辈二字,她说的心甘情愿。

    落葵抬了抬手,请方至晚坐下,冷眸微眯,没有甚么笑意的平静道:“方姑娘是如何知道本尊在这里的。”

    方至晚的声音清脆,娓娓道来:“一入这藏宝之地,无为派便被妖兽攻击,师姐妹们都被冲散了,幸而晚辈为即墨前辈所救,才免遭毒手,昨夜,晚辈收到了藿香师姐的求救符箓,与即墨前辈一同,循着标记找到此地,即墨前辈另有要事

    ,便先行离开了,让晚辈自行进来寻找藿香师姐,他还说,大长老既然在此地布下了阵法,定然不会很快离开,他让晚辈在这里多待几日,三日后,他回来接晚辈和师姐。”她微微一顿,脸上有些微红:“即墨前辈说,他与大长老打过多次交道,认得大长老布下的阵法。”

    落葵哽了一哽,这个即墨清浅,甚么认得我布下的阵法,分明是他身上的传信法器察觉到了自己的所在,还在这信口胡诌,他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出去涉险,把这里当做藏宝贝的金屋么。

    落葵半晌不语,只慢慢啜了口茶。

    方至晚唯恐落葵拒绝,又急切道:“大长老,晚辈带了不少米面肉菜进来,足够吃上许多日,晚辈也会做许多饭菜,尽可以做给大长老尝尝。”

    落葵顿觉那一碗面吃的有点顶着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还真合了那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挥了挥手,打断了方至晚的话头:“既如此,方姑娘就在这里住三日罢,不过切莫乱走,触动了禁制,本尊来不及救你。”

    站在门口的马辛踉跄了一下,原本已做好撵人打算的他,目瞪口呆的望着落葵,只见光影中的她一派淡然模样,话说的十分得心应手,他暗叹着摇了摇头,只一碗面就将你笼络了去,你的底线呢脸面呢,都不翼而飞了么。

    听得落葵此话,方至晚眉眼一弯,喜从心来,没料到即墨清浅对此人果真十分了解,出的主意着实管用,薄薄的酸涩从心里漫出来,她无知无觉的怔了一怔,并不知这酸涩从何而来,只以为是这些日子奔波,太累了些。

    得了落葵的首肯,方至晚便住的更加心安理得些,她将带来的米面肉菜尽数搬了过来,又接过马辛打来的山鸡,小心料理。

    杀鸡放血,过热水拔毛,方至晚手上极为利落,那鸡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就丧命在了她的剑下,血沿着刃口流淌下来,从剑尖儿滴落到地上。

    落葵靠着门边儿望着,暗笑了一声,这方至晚若是修为不成,日后做个厨子,也是极有前途的,她转念又想,这样宜室宜家,心灵手巧的貌美姑娘,若没有身负那么多家仇,没有在江湖中挣扎,若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想来一定会比现下幸福许多。

    这山鸡很嫩,方至晚没有将其烤了了事,反倒剔了鸡胸脯上的肉,去掉油腻腻的鸡皮,放在滚水里滚了几遭,撕成鸡丝,又切了姜丝葱段,煮了一锅浓香粘稠,气味清香的鸡丝粳米粥。

    而诸如鸡腿鸡翅之类的,便穿了枝子,撒了盐巴和安息茴香,架在篝火上炙烤,那香气混合着浓浓的油腥,极具穿透力,在院落上空飘荡,传的极远。

    剔干净了肉的鸡骨架,方至晚也没有丢弃,煮了一锅清澈见底的鸡汤,揪了一小盆蝴蝶状的面片儿下到鸡汤中,撕了几片绿莹莹的菜叶子扑再汤水上,又撒了些许胡椒,果然沁香满院。

第四百二十九回 玲珑骰子

    这些吃食在外界,是最寻常不过的了,可在这陌生的魔灵域中,却足以称得上是难得的人间美味了。

    用饭的时候,落葵摘下了面纱,方至晚定定望着她那张脸,与在浔阳城中所见又有了几分不同,却不知是不是她的真容。

    落葵察觉到了方至晚的眸光,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方姑娘是在想,本尊这张脸,是真容还是易容罢。”

    方至晚垂下头,清丽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神情:“晚辈不敢。”

    落葵恍若无事的笑道:“见过本尊真容的,几乎都死了。”

    方至晚手上一抖,筷子险些掉在地上,她忙紧紧捏住,勉强掩饰住仓皇而紧张的神情:“晚辈,晚辈无意窥视大长老的秘密。”

    落葵见方至晚紧张的几乎要拿不住筷子了,便不再逗她,边吃边笑着夸赞:“你这手艺不错。”

    这一声夸奖有了几分烟火气,方至晚大着胆子仔细端详起落葵,眼前这张脸是不是真容尚未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张脸绝非传言那般艳冶,甚至算不上貌美,反倒英气多于柔美。

    她挑了挑眉,容貌可以易容,可气韵却是难改,眼前之人虽然一袭浓艳红裳,可通身气韵却冷清寡淡至极,方才一笑又如孩童般天真娇嫩,两种气韵融于一人之人,却不觉矛盾怪异,也是一桩奇事。

    被一个貌美姑娘一瞬不瞬的望了半晌,落葵也觉得有些不自在,笑眉笑眼的望着方至晚:“方姑娘瞧甚么呢。”

    方至晚陡然回了神,尴尬的笑了笑:“没,没甚么。”

    落葵坦然一笑:“方姑娘想是听闻过有关本尊的传言,甚么艳冶,甚么狠毒,甚么杀人不见血,吃人不放盐。”她偏着头扑哧一笑,瞧着有几分娇憨和轻讽:“不放盐的人肉有甚么可吃的,多恶心。”

    方至晚亦是笑了起来,也觉得那纷纷扬扬的传言太过夸大其词,十之**不足为信,至少她见到的这两回,便与传言相去甚远,她渐渐没有起初的那般紧张不适,心神也放松下来,不禁点头笑道:“晚辈也觉得,传言不可轻信。”

    落葵眼波流转,笑若生花:“方姑娘倒不怕本尊。”

    方至晚的身子微微前倾,神情敛的赤诚:“旁人如何想那是旁人的事,大长老从未伤害过晚辈,且两次出手搭救晚辈,晚辈以为,大长老绝非嗜杀之人,传闻多有夸大其词,甚至有误会和栽赃也未可知。只是,晚辈想不通,大长老为何从不解释辩白,任由旁人往身上泼污水。”

    落葵饮了一口汤,风轻云淡的挑了挑唇:“本尊行事素来随心,自己痛快了就好,旁人痛不痛快,与我何干。”她眉宇间蕴着疏阔笑意:“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短长,有与他们掰扯的功夫,本尊早睡了一觉了。”

    前头那几句听来还有几分正经,可后面这一句却实打实是句笑谈,方至晚扑哧笑出了声,她凝眸相望,想起有人

    曾说过,这世间最大的悲哀,不是坏人的喧嚣,而是好人的沉默。

    她只觉心有隐痛,却又不知痛从何来,眼前之人杀人如麻,实在当不得好人二字,可,她还是脱口而出,一字一句说的郑重其事:“大长老,是好人。”

    “好人。”落葵陡然笑了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词儿了,或者说,方至晚是头一个说自己是好人的,她笑的几乎沁出泪来:“好人,连本尊都不信自己是个好人,方姑娘可真敢说,方姑娘可知,你这句好人说出去,莫说旁人不信,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招灾。”

    方至晚明白落葵的意思,点了点头:“晚辈明白。”她微微侧目,眼见桌案上草草画了一幅纵横棋盘,两边搁了两钵棋子,笑道:“大长老也喜好对弈。”

    落葵开怀一笑:“打发时间罢了,方姑娘喜欢么。”

    方至晚抿唇道:“无为派人少冷清,无聊之时也会消遣一二。”

    落葵打了个饱隔儿,看着面前风卷残云一片,这可真是太长时间没吃上一口热乎的,这回一次吃个够了,只怕如今自己张开嘴,就能看见晚饭吃了甚么。

    她疾步走到床边儿,从包袱里拿了个骰盅出来,在方至晚眼前轻轻晃了两下:“我还是更喜欢这个。”

    骰盅里传来清脆的响声,方至晚打开一瞧,里头卧着两枚晶莹剔透的骰子,通体为犀角打磨,泛着微黄,六个面上嵌了不同数量的珊瑚珠,其中“一”字那面上,那枚珊瑚珠拇指大小,圆润鲜红,显然绝非凡品。她爱不释手的把玩了几下:“这骰子做的这样精致,都不舍得使大力气晃了,唯恐晃碎了它。”

    落葵转瞬莞尔:“这骰子做了就是叫人玩乐的,哪有不敢晃的。”

    方至晚轻轻晃了两下,骰盅里传来的轻响勾的她心痒难耐,探求的望着落葵挑了挑眉稍。

    落葵亦是挑眉笑道:“方姑娘先请。”

    颦眉山上的日子颇为枯燥乏味,掌门郁金严肃苛刻到不近人情,众师姐师妹们勤于修炼,甚少生出玩乐之心,方至晚也不外如是,即便是松懈下来,也顶多是临临帖,作作画,从未试过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市井玩意儿。

    见方至晚有些迟疑,落葵偏着头轻轻一笑,抄过酒壶痛饮了一口。

    只这一口,酒香便肆意流淌开来,方至晚眸光灼灼相望,她也是好酒之人,自然想喝,却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她与落葵,不熟。

    无为派中的师姐妹们虽然相处融洽,却甚少交心,这饮酒也素来是对月独酌,方至晚望着落葵,莫名生出个怪异的想法来,这酒与人对饮,当比独酌要醉的慢些罢。

    落葵挑了挑眉,晃着酒壶笑问:“方姑娘酒量如何。”见方至晚笑而不语,她了然的又拿过一壶酒,推到方至晚的面前:“这是流香,拿酒壶喝才有意趣。”

    方至晚笑着灌了一口,只觉这酒清气迎人,入口若一湖春水

    ,不禁连连点头:“果然是好酒。”

    二人相视一笑,方至晚又灌了一口酒,对饮的酒香果然比独酌更浓郁些,她握住骰盅,轻快的晃动起来。

    两个人就这般一口酒,一盅骰子,玩的热火朝天,玩到兴起,一人单脚踩在椅上,一人则整个人蹲在了椅中。

    马辛带着即墨清浅走进屋中时,正望见两个人脸上贴满了长长的碎纸条,撩起裙摆,发髻松散,毫不顾忌形象的踩着蹲着的模样。

    二人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外人进来,手中提溜着个酒壶,看着骰盅里滴溜溜打转的骰子,一个激动的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六,六,六。”,而另一个则握着拳头,瞪大了眼眸:“一,一,一,一。”

    满屋子的酒气熏得马辛一个踉跄,颇为尴尬的回望了即墨清浅一眼,忙响亮的咳嗽了几下,大声道:“主子,即墨前辈来了。”

    听得此话,落葵尚且能镇定自若的从椅子上跳下来,可方至晚却吓得一个踉跄,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被人一把扶住臂膀,她透过满脸碎纸条的缝隙望出去,只见似水月色在即墨清浅身上流淌,他整个人愈发温软,一手扶着她,一手背负在身后,唇角微挑,似笑非笑。

    方至晚满脸通红,不知是酒喝多了上头,还是有些窘迫羞涩,忙挣脱出来,手忙脚乱的撕扯掉脸上的碎纸条,又拂了拂衣褶,才忍着尴尬窘迫,带着微醺的气息,行了一礼:“见过即墨前辈。”

    即墨清浅点了点头,像是并未在意她方才的模样,只对着落葵忍笑道:“大长老好兴致啊。”

    落葵晃了晃骰盅,双眸微眯,笑道:“即墨首座不来一局。”

    即墨清浅笑道:“不了,我给大长老带了个人来。”话音未落,他侧开一步,一个男子从暗影里走出来,冲着落葵忍笑喊道:“小妖女。”

    落葵心下一悸,只见那小厮模样的人慢慢抬起头,一双凤眼一瞬不瞬的望向了她。

    见此情景,即墨清浅识趣的招呼了方至晚一声,走到外间,去见方至晚的师姐师妹。

    四围无人,转瞬安静,江蓠疾步上前,一手握住落葵的手,一手去撕贴在她脸上的碎纸条,轻轻闻着她身上香甜的酒气,打趣笑道:“你的赌技太差了罢,怎么贴了这么多。”

    落葵伸手在脸上轻拂而过,露出真容,抿唇笑道:“有输有赢,玩的才有意思。”

    “哦,你的意思是,你在让着方姑娘了。”江蓠狭促道。

    落葵偏着头,眉宇间荡漾着得意的笑:“那是自然。”

    “是么,当真。”江蓠的眉峰微挑,抄过骰盅轻轻一晃:“要不,咱们玩一局。”

    落葵眉眼俱笑:“好啊,赌甚么。”

    江蓠慢慢凑近落葵,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熏得她从耳畔到脸庞皆微微泛红,如同初开的桃花:“你若输了,亲我一下,我若输了,亲你一下。”

第四百三十回 赶往魔宫

    落葵扑哧一声,转过脸庞躲开江蓠,挑眉笑道:“我定与你打个平手。”

    江蓠却弯了弯唇,慢慢凑到落葵耳畔,嗤嗤低笑不已。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随即苏子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江少主闲得很呐。”

    夜色里,苏子眯着双眸,沉着脸色,披着一身冷冷的月色,穿过转瞬的暗影,疾步走到灯火阑珊中,不由分说一把扯开江蓠,嫌弃的剜了他一眼:“你出去。”

    江蓠原想说个“不”字,可他抬了抬拳头比划了一下,他打不过苏子,只好瘪了瘪嘴,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到门口,冲着落葵眨了眨眼。

    落葵仰起头,亦笑着冲着江蓠眨了眨眼。

    苏子轰走了江蓠,关好门窗,在地上铺了一领破席子,怒极反笑:“我让马辛送他们出去了,这几日我就睡在这,看谁敢再来。”

    落葵皱着鼻尖儿,嘁了一声,摇了摇骰盅,收拾好了床榻,和衣而卧:“怎么样了。”

    苏子平静道:“都安排好了。”他转过头,定定望着落葵的脸:“你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江蓠罢。”

    落葵挑眉笑道:“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呢,你就回来了。”

    苏子哼道:“合着若是我没回来,你就告诉他了呗。”

    落葵毫无愧色的坦荡轻笑:“那可说不准,我素来都是重色轻友的。”

    “重色轻友,他有色么。”苏子讥讽道。

    “有啊。”落葵笑道。

    苏子撇嘴:“你是瞎么。”

    落葵侧过脸,一本正经的笑道:“我瞎不瞎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色比他的还要好上许多。”

    “你,油嘴滑舌。”苏子哽了一哽,讥讽道:“你就不能矜持一些么。”

    落葵枕着自己的手臂,呵呵直笑:“矜持是甚么,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苏大公子,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啊。”

    苏子仰头望着那风中轻轻晃动的蛛网,只觉此身如蛛丝,不知最终要飘向何处,不如及时行乐,乐一日算一日。

    苏子转过头去,定定望着落葵道:“这都好几日了,你怎么不问问我那日都问出来了甚么,怎么也不问我程广百怎么样了。”

    落葵也转过头去,与苏子四目相对:“你若想说,不必我问,若不想说,我问也无用。”

    苏子怔了片刻,转过头去,望着染了灰的蛛丝,自言自语般的吐出三个字,声音有几分茫然梦呓:“他死了。”

    落葵望着苏子清隽的侧颜,微微上挑的眼角平添了几痕淡白浅纹,时时浅笑的眸底蕴着深邃波澜,所有已发生的故事,唯有留下创口的悲伤真正让人记住,它们漂泊在岁月里,横亘在心头上,最后留在了容颜中。

    望了良久,她终于平静道:“他是死是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她回来了,你

    有了在这世间蹉跎的足够理由,莫要辜负了才是。”

    苏子半晌不语,只在喉间低低唔了一声,像是睡着了打了个浅浅的呼噜。

    第三日晚间,所有散在外头的弟子大部分都赶回了村子,虽然有的受了些伤,但未曾伤及根本,尚有一己之力,唯有素问和两名弟子没有赶回来,留在了万清宗的后头,保护灵骨。

    房中铺开一副巨大的地图,落葵指着地图上闪烁着的猩红光点:“这里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她伸手在地图东西两侧大片荒芜的地区划了一下,凝重道:“这东西两侧是魔灵域中的无人区,格外遥远难走,且素来贫瘠,没有甚么奇珍异宝,故而既没有魔灵族也没有妖兽,川军,川羌,”

    一个高鼻深目和一个吊梢眉三角眼的男子越众而出,躬身行礼。

    落葵点点头,继续道:“你二人分别带二十名弟子,本尊将已祭炼大成的异兽赐给你们,你们换成骐麟观的装扮,即刻出发,从东西两侧绕道,十日内赶到魔宫后的魔灵山脉中,等我的命令。”

    二人忙躬身称是,急匆匆的走出去,院落中顿时嘈杂一片,不过片刻功夫,四十名弟子跟在了二人身后,策马奔出了村子,在村口略一盘旋,便一队向东,一队向西,绝尘而去,漫天尘土飞扬,恍若两道昏黄长链。

    这四十几人离开后,院子顿时空了下来,落葵指着地图上的魔宫所在,平静道:“临来时,我们也以为魔宫就在此处,但抓到那两名魔灵族后,才知道这里竟然有两处魔宫,地图上的这处,只是当初鬼帝弟子门人所居,而鬼帝真正的魔宫藏在魔灵山脉中,至于具体位置,只有进入了前面的魔宫,才能获知。”她伸手从如今伸出之地划到魔宫的所在,道:“从这条路走,是最近的,咱们休整一夜,明日出发。”

    苏子砸吧着口中的蒿草,微眯双眸:“交给川军二人的那批异兽已祭炼大成,可不眠不休不饮不食奔袭一月有余,无需法力催动,便比寻常的法宝遁速快上许多,十日内赶到魔灵山脉,应当不难。”

    落葵思忖片刻:“弟子们传来消息,如今离魔宫最近的宗派是天一宗,约莫还有半个月的路程,而圣魔宗却绕道西南,并未有去魔宫的意思。”她微微一顿:“天一宗走的是较稳妥的路程,而我们,就选一条最近的,最迟晚于天一宗一日到达魔宫。”

    马辛凝神道:“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去么。”

    落葵点了点头:“现如今,各宗派的眼睛都盯着咱们茯血派,若咱们突然没了踪迹,各宗派定会四处打探,反倒会暴露了川军川羌那两路人马,各宗派如今并不知魔灵山脉中有甚么,暴露了川军川羌,反而会坏事,咱们不如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去,反正大家对彼此的目的都是心知肚明的。”

    苏子笑道:“这倒是的,大家都是冲着魔宫去的,没见到宝物之前,这些宗派都会维持面上的相安

    无事,虽会在暗地里设伏,但却不会穷追猛打,以免损耗自身实力,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就不必装神弄鬼了,明目张胆的去,反倒更能令人放心些。”

    说定了此事,落葵等人在村中又歇了一夜,次日一早,落葵五人才不疾不徐的赶去魔宫方向。

    有了那两个魔灵族提供的地图,落葵等人虽然刻意绕开了许多魔灵族设伏的魔域,但这一日晚间,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到了一处岔路口上。

    三条岔路皆可以通往魔宫,但其中两条路上皆有魔灵族设伏的魔域,而另一处虽然没有魔域,但却有极厉害的妖兽出没。

    众人在林中暂歇,落葵铺展开一副地图,在上头指指点点:“这三条路都可通往魔宫,且距离相差无几,只是左侧路上,有一处名叫拂晓之途的魔域,而右侧路上,则是忘忧之城,这两处魔域极为广阔,单是通过便要三五日,而魔域里的魔灵族人众多,我们这一行异族人贸然进城,定会引来注意。”

    苏子凝神颔首:“不错,这个时候打群架,消耗自身法力,的确智者不为。”

    落葵的手指落在中间那条路上,平静道:“这条路虽然没有魔域,但是括苍谷中却有修为极高的妖兽出没。”

    “甚么妖兽。”

    落葵道:“据那两个魔灵族所说,这妖兽名叫九头乌雀,与妖族的凤族有几分相似,修为大成的九头乌雀不死之身,若想灭杀,须得将九头尽数砍下方可,修为堪比神君,很是难缠。”

    苏子也曾在典籍中看到过魔界妖兽的记载,其中对这九头乌雀不过是寥寥数句:“魔界九头乌雀,近妖界凤族,至阴,善飞行,善隐匿,九头俱全者,不死之体。”

    他点了点头:“是有些难缠的,不知道那括苍谷中,有几只修为大成的九头乌雀。”

    落葵沉凝道:“九头乌雀乃是群居,这括苍谷乃是九头乌雀的巢穴,谷中数以千计的九头乌雀几乎没有敌手,活下来的妖兽都被此兽视做食物,圈养了起来,那两个魔灵族也并未深入此地,并不知其中情形究竟如何,但是据他们所言,曾经有不少魔族,都走出过括苍谷,”一想到那铺天盖地的九头怪鸟向自己咬过来,她就打了个寒噤:“况且,虽然修为大成的九头乌雀灵智已开,颇为难缠,但是大部分没有修成九头的乌雀,都只是凭本能行事的妖兽,想来应该会比长了十八颗玲珑心的魔灵族,要好对付许多罢。”

    苏子是个无所畏惧的性子,此番带进魔灵域的弟子,也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个个刀尖上舔血,不怕死,遂点了点头:“那就走这条路罢,休整一夜,明日进括苍谷。”

    落葵等人定下了路线,但没有贸然进括苍谷,只留了两名弟子藏在谷口处,其他人都留在岔路口边上的林子里修整,但这里是进入魔宫的必经之路,还是有其他宗派之人选好了路,乘着夜色,走进了括苍谷。

第四百三十一回 五头乌雀

    天刚蒙蒙亮,藏在括苍谷外的一名茯血派弟子赶回了林子,交给了马辛一块留影石,后又匆匆赶回括苍谷,藏匿起来。

    苏子掐了个诀,指尖轻点了下留影石,那石头嗡鸣一声,大片白光席卷而过,光华流转,暗影绰绰。

    白光中泛起一阵涟漪,呈现出昨夜括苍谷口的一片血腥来。

    浓郁流淌的夜色里,原本静谧的谷口蓦然晃动了几下,灰尘砂砾裹着乱石,哗啦啦的从谷中飞了出来。

    灰尘散尽,五个男子双眸赤红的立在谷口,胆战心惊的回望了一眼,听得身后声声尖利的嘶鸣声逼近,五人愈加惊恐,发了疯一般向前冲去。

    这五个男子皆身着靛蓝长袍,生的眉眼相似,身高相同,就连气韵也若有若无的相连起来,额前勒一条同色缎带,正中嵌一枚明黄色的琥珀,正是天目国夜青门的打扮。

    夜青门是天目国中的小宗派,满门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占据了天目国最西侧的一处不大的山脉,凭借天险和修为,门派虽小,数十年来倒也无人敢欺。

    此门修炼功法奇特,擅长修炼合击秘术,拜入此门的多为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凭借血脉相连,修炼合击秘术,更加事半功倍一下,而更加奇特的是,白日里,此门弟子皆修为平平,最高也不过仙君修为,可夜色降临后,借助月之精华,弟子们的修为足足可以提升三成有余,而催动合击秘术后,足可灭杀神君。

    也正是因为如此,夜青门的弟子们在魔灵域中才选择了深夜赶路,白天休息,不但避开了众多宗派,且避开了许多厉害的妖兽,一路行来畅通无阻,一直到进入括苍谷之前,竟出人意料的无一伤亡。

    谁料一向无往不利的夤夜赶路,却在这括苍谷中翻了船。

    这五人逃遁的速度不慢,可显然身后令他们神魂俱裂的追赶之物更快一些,他们只这一回头的耽搁,大片大片的猩红暗影遮天蔽月,正好落在了这几人的头顶。

    尖利的嘶鸣声恍若惊雷,以摧枯拉朽之势,拦腰震断了边上的巨树,树冠如云,纷纷坠落,合抱之粗的树干倒伏在地上。

    边上高耸入云的山体上,随之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碎石夹杂着巨大的乱石扑簌簌滚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数丈深的坑洞。

    大敌当前,无处可逃,这五名夜青门弟子反倒镇定了下来,训练有素的各自散开,双手掐诀,那绵绵法诀犹如一曲悠扬小调,在狼藉的谷口处盘旋。

    随着法诀声的响起,深幽天幕上,静静高悬的圆月起了变化,似水月华轻轻荡漾,从圆月周围弥散开来,漾出星星点点耀目的光芒,皆沿着同样的轨迹,尽数洒落在五人周身。

    这月华凝聚在五人周身,而其他地方则变成了一片漆黑。

    这顿生的异象,令那片猩红暗影晃动了一下,光华敛尽,竟然是一只乌雀,硕大的头颅旁,已生出四颗略小

    的头颅,五对寒光粼粼的眼珠子微微转动,颇有灵性的望了望地上五名夜青门弟子,蓦然昂首嘶鸣了一声。

    乌雀抖了抖身躯,原本紧紧收拢在身躯两侧的羽翼铺展开来,这双翼巨大,足足遮蔽了半边天际,根根羽翼倒竖,仿若利刃般坚不可摧。

    而此时,五名夜青门弟子也漂浮在了半空中,足下都凭空多了一枚明黄色的符文,符文闪动,光华幽幽,凭空生出震撼人心的气势来。

    流淌而下的月华越发清澈似水,悠悠荡荡的,在符文上打了个转,便飞快的融了进去。

    符文发出阵阵嗡鸣之声,一股股草木生发般的清冽气息席卷而过,凌厉之势竟逼得五头乌雀退了一步。

    五对眼珠子冷冷一转,双翅剧烈的闪动了一下,那身形竟变得透明起来,而下一刻,却以凌厉之势逼到阵法上空。

    五名夜青门弟子齐齐掐诀,双手急促的如花翻飞,虚空中草木生发之气大作,明黄符文上陡然激射出一道黄橙橙的粗壮光柱,将五人的身形掩盖的朦朦胧胧。

    与此同时,五头乌雀凶恶的扇动双翅,“嗖”的一声,那如利刃般的羽翼上泛起猩红的光芒,以迅雷之势刺破虚空,齐齐刺向五名夜青门弟子。

    羽翼猩红的残影犹在,只堪堪刺入光柱半寸有余,便在一阵叮当乱响中,纷纷掉落在了地上。

    五头乌雀顿时大怒,五对眼珠子凶光毕现,双翅大张,将高远的月色遮掩的若隐若现。

    夜青门的修炼功法,便是以月之精华为引,若没了月华,这功法威力便要大打折扣了。

    五名夜青门弟子面露惊惶之色,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忙双手掐诀,悠扬的小调声大作,周身气息随之狂涨,原本因少了月华相融而细弱下来的光柱,也随之再度光芒刺目起来。

    而光柱表面,浮现出一根根横斜交错的枝丫,像极了月中桂花树影,投在了光柱上。

    这些枝丫在光柱表面飞快的转动盘旋,渐渐连成一枚枚符文,闪动着明黄色的光芒,与夜青门弟子足下的那枚符文,交相呼应。

    见此情形,五头乌雀仰天鸣叫一声,叫声尖利刺痛耳膜,丝丝缕缕的浮云应声而动,竟极快的掠过夜空,飘动到圆月旁,渐渐成掩盖之势。

    而括苍谷深处,随之传来同样尖利刺耳的嘶鸣声,随之大片猩红的暗影在谷口略微闪动,光华敛尽,竟多出几只同样身形的五头乌雀,虎视眈眈的望着五名夜青门弟子。

    这五人面面相觑,顿生绝望之心,一只五头乌雀尚且难以对付,又蓦然冒出这么多来,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这五人心下一横,齐齐掐诀,五道光柱光芒刺目,转瞬连在了一起。

    这五名夜青门弟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修炼一向勤勉,也算是门派中的翘楚了,可毕竟五人的天资不同,虽血脉相连,但修为有高有低,布下的阵法自然也会有薄弱之处,并不

    是铁板一块,坚不可摧的。

    阵法上的五头乌雀显然已开了一些灵智,看出了五人布下的阵法漏洞,身形闪动,敛做一痕透明的光影,利爪大张,冲着阵法最薄弱之处,狠狠抓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几只凭空出现的五头乌雀则同样飞身跃起,一双利爪如同锋利的刀刃,结结实实的抓在了同一处光柱上。

    “刺啦”一声,随即便是惨叫,那光柱被这几双利爪硬生生撕开一道缝,在光柱里的人身上,抓下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噗的漫了出来。

    那人忍痛飞快的闪动身形,虽然险之又险的躲过了不断落下,抓向他的头颅的利爪,可少了他的这道光柱,这勉力御敌的阵法,顷刻间便溃不成军了。

    其余四人顿时大惊失色,但胜在没有慌乱,四人的手从光柱中伸出来,紧紧握在一处。

    在光柱表面不断飞旋的符文瞬间汇聚到四人的手臂上,一道道赤金色的电弧在手臂上缠绕跳跃。

    轻微的爆破声在电弧深处传来,四人面上呈现出痛苦之色,皆是决然的一咬牙,狠狠一催。

    四围顿时雷鸣之声大作,电弧不断闪烁交错,将五人的身影和那几只五头乌雀尽数拢了进去。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团团猩红血雾从电弧深处升腾而起,血腥气散的漫天遍野,纷纷扬扬。

    不知是催动留影诀的弟子法力不济,还是出了甚么旁的变故,留影石上方的光影在此时戛然而止,只留下一片白芒飞卷,并无人知道夜青门五名弟子的结局如何,但看方才那模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这还只是五头乌雀的威力,而这五名夜青门弟子的修为不低,又有合击秘术和月华相助,还落得这样的下场,那么修为大成,堪比神君的九头乌雀,是怎样的逆天存在,这简直是无法想象之事,若是碰上了,只怕生不出半点御敌之心,唯有落荒而逃的心了。

    落葵的脸色有些难看,与苏子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言语。

    马辛蓦然不识相的问了一句:“大公子,你,打得过吗。”

    苏子摸了摸后脑,组织了一下言语,斟酌道:“估计,大概,可能,也许,差不多罢。”

    落葵瞪大了一双冷眸,扶着额头,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口中蹦出来:“差,不,多,你,确,定,么。”

    苏子偏着头,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我确定,差不多能活命。”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不过,我不保证不缺胳膊少腿儿。”

    马辛等人彻底怔住了,望着苏子的那张脸,没有半分嬉笑神情,一本正经的叫人生疑,他向来泰山崩于前,都能笑出声,这副凝重模样,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猜不透他说的是真是假。

    落葵仰天无语,望了半晌,才道:“那,我们这几个人的命,就差不多交给你了。”

    苏子继续认真的,一本正经的点头:“那,这就走罢。”

第四百三十二回 四象阵

    天色将晚之时,魔灵域中暴雨突至,水气弥漫,四围冲刷的粼粼泛光。

    雨势极大,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盏茶的功夫,雨势减消,日出云散,灰蒙蒙的日光落下来,照着地上的一滩滩积水,点点碎光明亮晃眼。

    两道人影像两簇风,袭过浅浅的积水,掀起细碎的波澜。二人飞身而过,没见有甚么旁的动作,只在身后留下一阵阵爆破之声震动云霄。

    随即就是碎石飞沙纷纷扬扬,合抱粗的树干拦腰折断,砸向远方。

    呛人的灰尘散尽后,那两道人影漂浮在这片混乱的荒芜中,静静望着眼前的一切。

    地上倒伏了数十名魔灵族人的尸身,只不过尽是些残肢断臂,看来方才的爆破威力极大,只这一击,便将所有人炸成了碎片。

    二人齐齐挑眉,定睛望着下方那四四方方的祭坛。

    巨大的白玉方砖铺就的祭坛,占地极大,经了风雨岁月侵蚀,一块块方砖上布满了极深的暗色裂痕,如同蛛网般延伸到远方,而通往祭坛高处的三层石阶已经碎裂坍塌,唯有祭坛四角的四根冲天石柱完好无损。

    一只蛇首龟身的异兽,占据祭坛的北方一角,其上扛着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如冰似玉般的莹润透白,却不知是什么材质所造,历经无尽岁月打磨,却依旧晶莹剔透,通体光滑,折射出耀目的光泽。

    与北方相对应的南方一角上,同样粗细的石柱顶端,却悬着一对巨大而鲜红双翼,那双翼铺展开来,像极了一块浸透了鲜血的幕布,遮蔽日月,双翼上根根羽翼尖利如刀,其上赤红电弧闪烁跳跃,如同无数火焰不断燃烧,将石柱染得通红。

    而东方一角上,一条体态狰狞的巨龙自石柱底部盘旋而上,龙尾拂地,龙首昂天,浑身硕大的龙鳞上铭刻着各式各样的符文,闪动着天青色的潋滟水光,散发出浓郁的勃勃生机,那是万物生发的气息。

    西方的石柱上全无半点雕刻装饰,只是一根光秃秃的石柱,除了呈现出黝黑色的透明,望之平凡无奇,但沉下心神略一感应,便能察觉到这根石柱灵气逼人,与其余三根不相上下。

    石柱内部明明与外界完全隔绝,可却像是被风吹透了,里头白蒙蒙的云雾不断的缭绕浮动,露出点点颜色各异的光团,瑰丽异常。

    那两道人影略一闪动,周身光华一敛,慢慢落了下来,竟是脸上覆盖了蔚蓝鳞片的男子,和满脸皱纹的老者。

    老者抬手挥了挥,逐开扑面的轻尘,轻轻咳了几声:“天弟,这四象阵需在半炷香的功夫内破阵,才能完整收取四灵神魂,你有几分把握。”

    男子思忖片刻,凝眸:“六兄放心,我已有了打算,用我的血脉强行破阵,无需半炷香的功夫。”

    老者诧异的转头相望:“你的血脉,若引来妖族,怕是不好。”

    男子摇了摇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么个魔灵域中,偏偏就会有妖族,还带了我们族中的圣物,可

    以察觉到我的血脉。”

    “此事大意不得,你可想好了。”老者心知无法阻拦,只好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男子坚决地点点头,继续道:“这处魔域守卫极严,方才你我雷霆手段击杀了这些守阵的魔灵族人,才没有引来其他魔灵族人的注意,破阵之时若未能速战速决,将他们引了来,只怕会功亏一篑。”

    老者沉凝片刻,点头道:“是了,你我等了十年,才等来这么个机会,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决不能空手而归。”

    男子眸光一暗,不再言语,只浅浅舒了口气,单手一挥,覆盖在脸上的蔚蓝鳞片纷纷剥离而出,化作一团团大大小小的幽蓝光团,极快的闪动到了祭坛上方。

    在鳞片剥离出来的同时,此地转瞬间暗了下来,像是暮色飞卷,将淡薄的残阳吞噬殆尽。

    密密麻麻的幽蓝光团铺天盖地,恍若满天璀璨的星辰,飞快的坠落在祭坛上。

    与此同时,哗啦啦的波涛之声震耳欲聋的袭来,此地转瞬间像是被海水包围。

    剥离了满脸鳞片的男子,脸庞倒有几分俊朗,脸色沉静似水,身姿巍峨不动,风掠过,衣袖迎风鼓胀,整个人恍若顷刻间便要冲天飞去。

    他双手如轮,不停的飞旋,祭坛上的声势愈发浩大起来,竟还夹杂着噼噼啪啪的爆破之声。

    老者见状,素白的长眉微微一挑,身形闪动着跃上虚空,手腕沉沉一抖,一串珠串脱手而出。

    波涛声,雷鸣声,爆破声,风声此起彼伏,此地一时间热闹非凡起来。

    而那串珠串在半空中盘旋,颤动不止,颗颗都迎风长至头颅大小,大片金芒飞卷而过,直如漫天溶金般的晚霞。

    就在此时,男子双眸微眯,伸手冲着祭坛上筛了满地星光的光团遥遥一指。

    祭坛上蓦然起了一阵狂风,狂风席卷,光团闪动流转,凝聚成七枚偌大的蔚蓝圆珠。

    这七枚蔚蓝圆珠慢慢挪动起来,排列成七星连珠状,光华刺目,遥相呼应。

    而老者神情凝重,口中念念有词,珠串已然散开,在祭坛上不断打旋飞转。

    那串珠串原本只有十八颗,颗颗浑圆,黄芒幽幽,可现下却分光化影为无数颗,飞转间不断触碰,发出雨打芭蕉的噼啪声。

    顷刻间,无数珠子光华连成一片,弥漫出草木生发的清冽气息,叫人心神清明。

    光华深处,大片竹影婆娑,竹声如涛,绿意荡漾,恍若一海碧涛盖在了祭坛上,将此地笼罩的密不透风。

    老者大喜,冲着男子略一颔首:“天弟,好了,施法罢。”

    男子与老者对视一眼,双眸深处蔚蓝水泽荡漾而起,顷刻间将眸子淹没。

    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男子周身的气韵大变,整个人像是冰水寒山堆砌而成,阴寒至极,水泽泛滥。

    男子眉心紧蹙,一枚极蓝极润的鳞片,从眉心处破肤而出,在祭坛上打了个转,

    旋即重重砸入地面。

    “轰隆”一声,祭坛被砸出一个丈许深的坑洞,边缘裂痕黝黑,如蛛网密布。

    祭坛上发出波涛汹涌之声,四围的气息陡然冰冷了下来,寒意彻骨,竟还有细细密密的雪花划破虚空。

    转瞬间,细密的雪花渐成鹅毛大雪之势,落在二人的发髻上,肩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白。

    二人对这异象视若无睹,亦丝毫不畏严寒,只凝神静气的双手翻飞如花,不停的掐诀。

    男子眸中的水泽剧烈翻滚,他脸色狰狞,蓦然一咬牙,吐出一口鲜血,诡异的是,那血呈现出半透明的幽蓝状,虽在虚空中羸弱的直晃悠,但其实却强大的骇人。

    随即,他伸手冲着那团诡异鲜血轻轻一指,鲜血嘶鸣一声,在虚空中分化为七滴,激颤着分别没入七星连珠中。

    七星连珠光华大作,每颗圆珠上,都多了一只昂首而立的异兽,这异兽通体蔚蓝,覆盖有蔚蓝鳞片,生的龙首麋身牛尾马蹄,如同死物般静立不动。

    这些异兽刚一出现,男子便面露痛苦挣扎之色,脸颊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口中发出一声声如雷鸣般的叫声,撼天动地,久久回旋。

    听到这叫声,老者脸色微变,忙伸手在耳畔轻轻一拂。

    耳廓处顿时多了两簇土黄光芒,隔绝了那能够动摇心神的怒吼。

    他转眸望向男子,没料到沉寂多年,封印多年的血脉,一经解封开启,竟是如此震慑人心的浩然。

    男子口中的雷声实在太过响彻云霄,在虚空中激起一层层的涟漪,疯狂的冲着祭坛荡漾而去。

    七星连珠上的异兽闪动了下,其中四只飞跃出来,冲着祭坛四角的石柱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做完了这些,男子的脸色骤然一白,面无血色的有些难看,但手上却片刻没有耽误,仍如临大敌的不停的掐诀催动。

    异兽刚一触碰到石柱,石柱上就浮现出丝丝缕缕黑雾,缭绕不绝,凝聚成一个鬼物头颅,空洞洞的眼窝里,闪动着两团血红的鬼火,望之十分面目可怖。

    男子凝眸相望,只见四角上的石柱皆浮现出同样的鬼物头颅,不同的是眼窝里的鬼火颜色,南方石柱上的头颅中,鬼火是血红的,而北方则是漆黑如墨,东方蕴着苍翠如碧,西方却闪动着两团白森森的幽光,正好与四根石柱的本体颜色相对应,看来经历了数万年之久,这四只鬼物果然与四灵石柱融合的极好。

    这四枚鬼物头颅方一出现,四围便响起绵延不绝的鬼哭狼嚎之声,嚎叫的让人心神涣散。

    老者且喜且忧,凝重道:“天弟,这是看守四灵神魂的四大鬼王,修为不低,可要当心些了。”

    男子轻松而泰然道:“不妨事,这四大鬼王的本体,早在数十前就被我绞杀了,如今只是区区四道残魂,不足为虑。”

    老者点了点头,二人齐齐望向那四只鬼物头颅,与四只异兽撕咬在了一处。

第四百三十三回 露锋芒

    就在男子和老者施法破禁之时,魔灵域的西南方向,一艘巨舟浮在虚空中,通体像是被刺目的光芒包裹着,以迅雷之势向西南角的药圃赶去,离药圃越近,那药香越发浓郁。

    空青和文元在房中相对而坐,饮茶对弈,看起来颇为闲适而轻松,可唯有他们自己清楚知道,离药圃越近,他们就越发的惴惴不安,心生不祥。

    沉沉的静谧中,一声嗡鸣骤然响起,空青脸色大变,伸手在怀中一摸,摸出那枚鳞片。

    鳞片在他的掌心中不停的挣扎,其上幽蓝光芒大作,水泽荡漾更甚从前,波涛之声几欲震破耳膜,若非他的五指死死禁锢着,这枚鳞片早已冲天而去了。

    “这是,又出现了。”文元瞠目结舌的望着,惊愕的一口咬住了舌尖儿,疼的他嘶拉一声,捂住了嘴。

    空青的震惊之色渐渐凝固,转瞬平静的点了点头,转眸望向东北方向:“不错,此人想来并未料到这魔灵域中会有妖族,且带着他们族中的圣物,可以感应到他的血脉,才会如此托大,将血脉尽数泄露。”他微微一顿,匆忙起身,就要往外走:“在东北方向,此人现下在东北,三哥,我们马上动身,兴许还能抓住他。”

    文元忙按住空青的肩头,急切的摇头道:“此地离东北方向甚远,即便你我不惜法力,日夜赶路,也要许多天,可如今泽兰危在旦夕,我们耽误不起,老六,万不可因小失大。”

    空青微微一怔,混乱的灵台嗡的一声,他是关心则乱,才会昏招尽出,竟文元这么一提,他也静下了心,单手一覆,那鳞片顿时没了踪影。

    他泄了气般坐下,眸光复杂的望了棋盘良久,那纵横阡陌像极了他现下的百感交集,摇了摇头道:“是,三哥说的是,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泽兰,旁的事都不要紧。”

    文元拍了拍空青的肩头,疾步走到窗下,望了眼道:“看着像是快了,再有半日,就能赶到药圃。”

    空青极目远眺,像是要穿透重重迷雾,望到深处去,望到那未知的药圃中去。

    文元想到泽兰偷跑,惹出泼天大祸,就怒从心来,握拳在掌心重重一敲:“这下抓到了泽兰,定要把她捆起来,让她再也跑不出去才好。”

    空青心头一跳,总觉得的有些不妙,可又想不出何处不对劲。

    魔灵域的东北角上,那处祭坛已完全坍塌,四根冲天石柱断裂成无数截,倒伏在乱石中,已然灵性全无的样子。

    男子望着面前四只颜色各异的玉瓶,一贯孤寂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难得的欣喜模样,那布满幽蓝鳞片的面容,此刻看起来,竟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他冲着老者连连点头道谢:“此番多亏六兄相助,才没让这四灵神魂跑了。”

    老者不以为意的一笑:“你我都近百年的交情了,说这些就见外了,快收起来罢,咱们还要星夜兼程,赶在各宗派前头,进入魔灵山脉。”

    男子静了片刻,有些不舍得望

    向远处,失神的喃喃低语:“她,是不是也去了。”

    老者吁了口气,拍了拍男子的肩头:“这是自然,进入魔灵域的各宗派,都是冲着魔宫去的,天弟,若一切顺遂,我想,你还是能赶上看她一眼的。”

    男子微怔,踉跄着退了一步,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转瞬寂寥开口:“六兄,我,我远远的看一眼,你说,她,她会不会发现。”

    老者强颜欢笑的宽慰了一句:“怎么会,她如今的修为不比从前,只要你忍住不现身,只看一眼,不妨事的。”

    男子点了点头,再未多言甚么,与老者一同离开了此地。

    越靠近西南角上的药圃,空青心里就越发的心跳如鼓,他一眼又有一眼的望向远方,终于按耐不住心神,走到了外头。

    不远处蓦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嗡鸣声,震得巨舟重重晃了一下,砸在地上。

    地上被砸的凹陷了一块儿,灰尘以巨舟为中心,纷纷扬扬散漫了出去。

    舟上众人纷纷冲了出来,震惊不已的极目望向远方。

    只见远处的虚空中一阵扭曲,涟漪圈圈散尽,浮现出大片刺目的亮光。

    亮光的最深处呈现出漆黑如墨的颜色,而外侧则是淡灰色的,其上的布满了无数个硕大的血手印,像极了濒死之人的痛苦挣扎。

    那些血手印如同活物,在浅灰色的光幕上游走不定,散发出来的刺目红光没有半点灼热之感,反倒寒津津的,令人如坠冰窟。

    很明显,巨舟是径直撞上了这片诡异的光幕,才会骤然受到重创,停了下来。

    钩藤走到空青面前,遥望那片刺目亮光,凝神道:“这是这片药圃的最外侧的阵法,这阵法看着不甚完整,看来白参他们不久前已经进去了。”

    空青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一派平静:“钩宗主有甚么良策,既可以尽快进入药圃,又不至惊动里头的人,就尽管说罢。”

    钩藤轻轻一笑:“六殿下有命,老夫岂敢不从。”他手上一翻,凭空握住一根森森骨杖,在地上重重一砸,朗声道:“鬼珠。”

    鬼珠忙躬身上前:“宗主。”

    钩藤将骨杖往鬼珠手上一推,沉声道:“去罢,半盏茶的功夫破禁,若不成,就不必回来了。”

    鬼珠心中一凛,临来时,钩藤已将这阵法与他详说过,破阵之术也修习精纯,破阵当时万无一失的,当然,也不能有失,钩藤向来无情,他忙双手接过骨杖,恭恭敬敬道:“喏。”

    见鬼珠带着一队弟子,冲到光亮前,空青抿了抿唇,转头极目相望。

    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湖心,那片光亮泛起涟漪,最外层上的血手印剥离而出,冲着弟子们抓了过去。

    这些圣魔宗弟子想是已经修习过多次破阵之术,训练有素的四散开来,一边避开血手印,一边将阵旗插在相应之处,双手掐诀,催动起来。

    而鬼珠则将骨杖向上一抛,指尖轻点,骨杖上蓦然多

    了无数凸起,细小的骨刺如同春雨纷纷,落在光亮上。

    光亮顿时起了一阵波动,亮起一层一层刺目的光华,其上白色电弧跳跃,照的四围一片惨白。

    而与此同时,圣魔宗弟子口中法诀越念越快,一道道黑色薄雾掠地而起,在光亮外慢慢升腾散开。

    一直在观战的空青和文元对视一眼,蓦然笑道:“钩宗主好手段,竟将这以阵破阵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钩藤喋喋一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叫六殿下看笑话了。”

    说话的功夫,那片光亮无声的泛起一个巨大的漩涡,一阵阵药香从漩涡中飞快溢出。

    见此情景,空青与文元飞快的对视了一眼,这圣魔宗虽然也是嗜血道的大宗派,可素来风头都被茯血派抢了去,明枪暗箭也随之都冲着茯血派而去,这圣魔宗不显山不露水的,手段却丝毫不弱,果然将韬光养晦玩的炉火纯青。

    露锋芒这种事,要露的恰逢其时,合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露的事半功倍,得到想要的结果。

    钩藤吸了口气,含着微微阴沉的笑:“六殿下,三殿下,咱们可以进去了。”

    随即他掐了个诀,巨舟剧烈的颤动了一下,重新激射而出,钻进了漩涡。

    看来,方才与光幕重重相撞的那么一下,只是将巨舟击落了下来,却并未造成甚么实际的伤害。

    空青暗暗盘算,这风雷灵舟颇为不凡,若能得到相关的祭炼之法,他日征战人族,便又多了一种手段,多了一分胜算。

    巨舟钻进漩涡,剧烈的颠簸了几下,但到底稳住了,平稳却飞快的向前掠去。

    而鬼珠等人则看准了时机,在巨舟钻进漩涡的转瞬,纷纷跳上舟来。

    果然如钩藤所料,这一切皆做的悄无声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更没有惊动任何人。

    穿过光亮之后,便是满目的绿意,还有沁人心脾的药香,钩藤冲着空青拱了拱手,善意慢慢道:“六殿下,此地不宜行舟,怕惊动了白参等人,还请六殿下三殿下海涵。”

    空青挥了挥手:“不妨事,走罢。”

    三人飞身而下,而龙族之人见状,也押着上官轩三人一同下了巨舟。

    至于鬼珠等圣魔宗弟子,则四散而去,尽最大可能搜刮此地的灵草灵药。

    空青三人疾步前行,所经之处空无一人,俱是分割成一片片的药圃,且大部分都被人收取了,看来白参等人此行收获甚大。

    “玉蝴草,霜角果,这这,这是霓裳花。”文元在药圃间来回穿梭,连连惊呼,最后叉着腰望着一片光秃秃的药圃,百般可惜的长叹了口气:“这,哎,成熟的灵草灵药都被摘走了,余下的这些,还有百年才能成熟,摘了也是无用。”

    空青越看脸色越阴沉的厉害,难怪白参如此胆大,甘冒奇险,原来此地的灵草灵药众多,有些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妖族看来,也是罕见至极,妖界也是难寻的。

第四百三十四回 触霉头

    听得文元此话,空青沉下心神,道:“三哥,你带着人,把这些没有成熟的灵草灵药,连根须带土壤,一起挖起来收好,带回族中,试种一下。”

    文元环顾四围,忙点了点头,招呼身边的龙族之人忙活起来。

    钩藤阴鸷的眸光略微一动,他对这满园子的灵草灵药并非不动心,可他并无十分的把握,能够将这些尚未成熟的灵草灵药试种成功,相对而言,他对白参身上那些已然成熟的灵草灵药更加动心一些。若他能帮助空青抓住白参,救下泽兰,那么白参身上的东西,空青也定然不好意思与自己相争。

    看眼前的状况,白参已将此处搜刮一空了,定是往药圃最深处,也是药香最浓郁之处赶过去了。

    少了文元和其他龙族之人,空青和钩藤二人也加快了速度,前去追赶白参。

    谁料刚走出去几步,空青便蓦然收了脚步,深眸微缩,落在地上一点幽幽微光。

    他忙弯腰捡起来,只掠了一眼,便脸色大变,连声音都变得沙哑:“逆鳞,三哥,三哥,你快过来,快来,你看,这是,这是泽兰的逆鳞。”

    文元带着族人,正在小心翼翼的收取灵草灵药,原本已走到极远之处,听到空青急促的喊声,他踉跄了下,便飞身而回。

    他忙接过那片散发着微弱幽光的鳞片,仔细端详,才陡然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惊疑的艰难道:“不错,这上头残留有父帝布下的禁制,这逆鳞出现在这里,看来泽兰的确在此处,只是不知道,这逆鳞是她交出来的,还是,还是别人夺的。”

    空青将鳞片紧紧握在手中,微光从指缝间漏出来,虽然这鳞片脱离本体并不久,但因本体修为并不高,鳞片的灵性已有了溃散之势。

    看着这点微光,空青脸色大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而困难起来。

    他无法想象,以泽兰的修为,失去了这片逆鳞,又沾染上了人族修为的她,会是甚么样的后果,父帝看到那样的泽兰后,又会是怎样的雷霆震怒,他实在太过清楚泽兰在父帝心中的位置,只怕会因此事,提前攻打人族,将这些人统统杀了给泽兰陪葬。

    他眸光决然,若在鳞片的灵性完全溃散前找到泽兰,动用族中秘术,或许还有望令鳞片重归本体。

    他翻手一覆,鳞片转瞬没了踪影,随即恶狠狠道:“不管这逆鳞是如何取下的,取她逆鳞之人,都该死。”

    钩藤并非妖族,但因圣魔宗承自魔族,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想法,他素来留意妖族之事,尤其对龙族之事知之甚详,听到泽兰被人夺了逆鳞,他心下一震,这白参果然胆大包天,没见过像他这么急火火寻死的人,他忙道:“二位殿下,现下分辨这逆鳞是如何来的毫无意义,咱们还是赶紧寻找泽兰公主的下落罢。”

    空青收回神思,点了点头:“有劳钩宗主了。”

    钩藤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吩咐弟

    子:“你们去寻找白参的下落,切记,找到之后莫要现身,莫要惊动他,立刻传信给本座。”

    弟子忙应声离去,而空青则攥着那片逆鳞,心神恍惚,这是最坏的结果,不知,还会不会有更坏之事发生。

    不过片刻功夫,钩藤身上便传来一声嗡鸣,他一伸手,只见掌心中写着两个黑漆漆的小字:“东北”。

    钩藤等人没有丝毫犹豫,忙飞身而去。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白参抹了一把头上的滚滚热汗,望着渐渐淡薄下来的光幕,他再难掩脸上狂热的惊喜。

    此地只有他和一个身形僵硬的女子,那些问剑书院弟子不知都去了何处。

    他转头望了一眼那一动不动,意识全无的女子,神情复杂至极,方才破阵之时,他强行取了泽兰的逆鳞,不料却触动了那逆鳞上的禁制,虽说最终还是取了下来,但他还是被那赤金蛟龙说的话吓着了,莫非,莫非他想错了,这泽兰并非出身微末,而是龙族中颇有地位之人,只是修为低微了些。

    转念又想,这已是最后一层禁制了,这层禁止之后,便是鬼帝夜合最为珍视的一处药圃,只要能取到里头的天灵参炼制聚神丹,他便可以突破瓶颈,成为神君,到那时,莫说是泽兰的至亲,即便是龙族中修为大成之人,他也能有自保之力了,还怕什么龙族之人来寻仇。

    就在白参万千思绪飞转之时,那光幕嗡鸣一声,终于呈现出不支之势。

    白参大喜,收回思绪,凝神静气的狠狠一催,摇摇欲坠的光幕中片片碎裂开来,浓郁的药香随之翻涌而出,只轻轻一嗅,便觉灵台清明,不知好过多少灵丹妙药。

    费了如此大的心力,眼看着天大的好处就在眼前了,白参竟一时之间迈不动腿脚了。

    他不禁百感交集,自己能如此顺遂的进入这片药圃,全仰仗泽兰的倾心相待。

    说起来,那个号称“半仙儿”的算命老头果然算的极准,自打他与泽兰偶遇后,这运势便水涨船高起来。

    他轻轻吁了一口气,若龙族之人不敢来寻仇,也不问他讨要泽兰,那么,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女,哦,不,做个侍妾,也未尝不可。

    想到日后,他便不自觉的想起与自己定下婚约的方至晚,凭他问剑书院掌门大弟子的身份,凭他正阳道四公子之一的名头,甚么名门贵女娶不到,可偏偏利益勾连,掌门给他定下了无为派的二弟子,无为派落魄了,方至晚正是家破人亡,他视这桩婚约为耻辱,却又不得不依从。

    他想,或许这桩婚事最大的好处,便是无论他做甚么,方至晚都不敢阻拦罢。

    不过,天一宗的即墨清浅似乎对方至晚青眼有加,莫非,他对她起了甚么心思,白参飞快的摇了摇头,即墨清浅素来风流浪荡,甚么样的绝色没见过,怎么会看上方至晚那么个平庸之人。

    他低低叹了口气,冲着身边呆若木鸡的泽兰挥

    了挥手:“走罢。”

    刚刚举步,他就察觉到了不妙,低头一看,竟不知何时,几根白骨看似随意的横在了脚边儿,他一只脚踩在一根白骨上,发出轻轻的咯吱声。

    他心下一沉,方才只顾着破阵,并未留意到这些东西,不知这白骨是从前便留在此地的,还是刚刚才出现的。

    他再度举步,就要跨过白骨,谁料异象突生。

    四围一声声凄厉的哭声此起彼伏,像是无数冤死的姑娘被掐着脖颈,哀哀的哭,哭的人心生烦躁,却又神思涣散。

    白参双眸涣散,转瞬却又清明过来,低低“呔”了一声,毫不迟疑的伸手去抓泽兰。

    就在此时,脚边横着的几根白骨蓦然闪动了下,无数骨刃划破虚空,将白参围在了中间。

    这异象来的太快,白参还未来得及反应,手上就被锋利的骨刃划破,血滴落到白骨上。

    “圣魔宗,钩宗主,你这样对一个晚辈下手,不觉无耻么。”白参已看出了这手段出自何处,震惊之下反倒平静了几分,冷笑着开口。

    钩藤阴恻恻的笑声传了过来,像是极远,又像是在耳边:“白参,本座是怎样的人,用不着你来操心,你还是操心操心你的小命儿罢。”

    话音未落,白参眼前一花,只见泽兰身边多了两个男子,一个身着青衫,气度高华,而另一个身着白衫,疏朗又潇洒。

    他哽了一哽,顿时心生不祥,这两人的气息深不可测,显然并非是自己可以力敌的,莫非,莫非他们真的是为泽兰而来么。

    这二人自然就是空青和文元,看到泽兰这副木木呆呆的模样,早已恨从心生,但逆鳞的灵性已所剩不多,他们来不及深究甚么,空青冲着钩藤郑重其事的拱了拱手:“钩宗主,有劳你先看着这厮,本君要将逆鳞送回泽兰的本体。”

    钩藤点头:“六殿下尽管放心。”

    六殿下,六殿下,白参顿生绝望,他知道泽兰出自龙族,原以为她只是龙族中的微末族人,可能让龙族六殿下亲自来寻的,又怎会是微末族人,只怕,只怕他这回真的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

    他不去看空青和文元的施法,只转眸望向钩藤,唇角嗫嚅,打算说些甚么。

    钩藤阴恻恻的笑了笑:“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你早干甚么去了,连人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敢随意动手,本座看你真是狂妄自大的没边儿了,你真以为你这正阳道四公子之一就是甚么了不起的名头么。”

    不远处传来一声声诡谲生涩的法诀,间或夹杂着低低的龙吟声,不消去看,白参也知道那二人在做些甚么,他眸光流转,低声道:“钩宗主,不知那二人,究竟是谁。”

    钩藤的眸光空落落的,丝毫没看白参,只看着不远处敛做三道光芒的那三个人:“那白衫子的是龙族的三殿下,青衫子的是六殿下,至于泽兰,则是妖帝爱女,龙族的公主。”

第四百三十五回 虚情假意

    钩藤言尽于此,不再多说半个字,反倒收回眸光,饶有兴致的瞧着白参。

    白参的心一寸寸沉到谷底,眸光从惊疑到绝望,自从夺取了泽兰的逆鳞,触动禁制,引出那道赤金蛟龙的虚影之时,他就猜到了事情不妙,可他没料到,真相竟如此惊人。

    其实钩藤布下的禁制并不那么高深,甚至还有一些些粗陋,但白参没有想过破禁而出,面对三名这世间的顶尖高手,神君所在,他已不知不觉的心神崩溃,放弃了生机。

    但这放弃也只是转瞬,白参慢慢望注意钩藤,一瞬不瞬道:“钩宗主提条件罢。”

    钩藤微微挑唇:“本座要你在这藏宝之地中得来的全部宝物。”

    在生死面前,任何选择都不能称之为选择,白参只犹豫了一瞬,便艰难点头:“还望钩宗主言而有信。”

    薄薄的笑意浮现在钩藤脸上,他始终笃定知道白参会如何选,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从不怕白参会食言,他不动声色的掐了个诀,那本就不甚牢靠的禁制,悄无声息的露了一丝破绽出来。

    钩藤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冲着白参挑了挑眉,他相信此人的本事,定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逃脱,当然,若此人没这个本事逃走,那只能此人是个蠢货,不配自己出手相助。

    白参的心跳如鼓,但脸上还强撑着一丝镇定,等着最合适的那一刻到来。

    等待是漫长的,每一刻都绝望,等待有时尽,绝望却无绝期。

    不远处的龙吟之声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归于平静。

    泽兰躺在文元的怀中,双眸紧闭,还没有醒过来。

    空青一步步逼到白参面前,一贯镇定自若,处惊不变的脸上,罕见出现出骇人的狰狞,他出人意料的冲着钩藤抬了抬下颌:“钩宗主,解开禁制罢。”

    钩藤毫不意外,抬了抬手,“嗖”的一声,白参脚下的几根白骨飞至他的手中,而四围不断浮动的骨刃,则转瞬溃散。

    空青身形一动,还没来得及瞧出来是怎样动的,便已欺到白参面前,“啪”的一声,伸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他口鼻流血。

    钩藤错愕不已,他原以为空青会拿刀拿剑出来劈刺,可不想,堂堂龙族六殿下,震怒之下也像极了泼妇斗殴,他看着空青抽耳光,就像下一刻就看到空青会揪头发一般,想笑却终于隐去。

    “是你强行夺取了泽兰的逆鳞。”空青接连抽了白参十几个耳光,皆是下了十足十的力气,白参的那张脸,如他所愿的肿了,红了,青了,鲜血糊了满脸,看来格外狰狞。

    被打的这样惨,白参连身形都没动一下,一双眸子波澜不惊的望着空青,紧紧抿着双唇没有求饶。

    空青有些诧异,白参越是不说话,他便越是恼羞成怒,他觉得这是一种羞辱,一种轻视,在嗤笑龙族,嗤笑堂堂的龙族公主,竟然被区区人族玩弄于股掌之中,他

    有些气急败坏,一手抓住白参的衣领,一手轻晃,凭空握住一柄长剑。

    “你既然敢对泽兰下手,那么,就要做好人死神灭的准备。”空青莫名的平静下来,声音微冷,却杀意凛然,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杀了便是,无谓为他发狂发怒。

    言罢,剑声轻灵,光芒大作,冲着白参激射而去。

    时机到了,白参的脸上一片惨白死寂,双眸紧闭,做出一副甘愿等死的模样来,可手上却早已握住一点微芒,只待空青手上的剑,穿过他的身躯。

    “六哥,六哥。”长剑刚刚逼到白参的心口,泽兰竟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剑身,泪流满面:“六哥,饶了他罢。”

    那剑刃十分锋利,刺过去时速度极快,泽兰双手紧紧握住,剑尖儿还是刺入白参的心口一寸,而泽兰的手也被剑刃割的深可见骨,血沿着刃口滑落,滴在她天水碧的鞋面儿上。

    空青大惊失色,忙收了法诀,扶住泽兰摇摇欲坠的羸弱身躯,虽是不忍责骂,但还是埋怨道:“泽兰,你,你这是干甚么,你是疯了么。”

    泽兰脸色惨白,生机不旺,眼珠子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儿,涣散的摇了摇头:“六哥,若是,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文元见泽兰这副模样,也慌了手脚,一边给她包扎伤口,一边哽道:“你,你这是何必啊,何必啊。”

    空青深眸微眯,忍痛低语:“泽兰,他夺取了你的逆鳞,非死不可。”

    泽兰缓过一口气,摇了摇头:“不是的,六哥,不是的,那逆鳞,是我,是我交给他的。”

    泽兰的蓦然出现,令白参微微一怔,手上的微芒转瞬湮灭,他眸光复杂的望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姑娘,他对她自然是有情的,只是这情薄,寥寥而已,更多的还是利用。

    可没想到啊,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在他眼中,比棋子强不到哪去的蠢货,会逼得他和龙族撕破脸,会豁出命去保住他。

    白参艰难的张了张嘴,却最终一言未发。

    听得泽兰此话,空青哀伤的神情敛尽,蓦然就冷了脸色:“泽兰,你是当六哥傻,还是当父帝傻,不管你如何替他辩白,你这副模样回去,就是最好的明证。”

    泽兰像是早有打算,苦涩笑道:“六哥,我回不去了,我不能再回去了,六哥,”她转眸望向文元:“三哥,劳你们回禀父帝,就说,就说我死在了藏宝之地中。”

    “泽兰,你,你。”文元震惊相望,他本是温文尔雅的如玉君子,泽兰这副模样,生生将他逼成了个双眸赤红,愤怒咆哮的猛兽,错愕大喊道:“泽兰,你疯了,你,你就为了这么个背信弃义,心怀叵测的小人,要抛弃父帝,抛弃哥哥们么,父帝有何处亏待了你,哥哥们又有哪里对不起你,你竟如此无情无意,要这样伤我们的心么。”

    泽兰张了张嘴,她一腔情思都放在了白参身上,满心

    满脑都想的是他会如何,却从未想过血脉至亲会如何,她咬了咬牙,既选了人选了路,即便满是荆棘,她也要走下去,她抬了抬下颌:“三哥,三哥,你就成全我罢,我,我,若没有了他,我,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世间情字最害人,无论骨肉亲情,还是男女之情,都是祸害,钩藤摇了摇头,一语定了输赢。

    空青心下生疑,因泽兰是妖帝唯一的公主,与妖帝之位和各方利益都没有联系,故而素来父帝宠溺的厉害,虽然娇宠任性,可跟父帝哥哥们的情意也是最重。

    她素来任性妄为,若说她与人族私定终身,她做得出来,可若说要与龙族一刀两断,彻底斩断与父帝哥哥们的情意,她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出来的。

    空青抬眸,在泽兰和白参脸上巡弋了一眼,蓦然寒了脸,冷然而平静开口:“你,对泽兰做了甚么。”

    这声音像一汪冰水,寒津津的浸透了白参的心,他打了个寒噤,始终没有说话,是因为事实就在眼前,他无话可说,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趁乱逃走。

    可空青骤然从震怒变成冷静,却让他不寒而栗起来,他知道不会再有乱局了,有的只能是逼问了。

    他抬头,与空青对视,打定了主意死不开口。

    空青亦是与白参平静对视,只方才那一语,便不再问甚么。

    这气氛陡然变得凝固起来,平静中别有杀意。

    钩藤饶有兴致的凝眸相望,他所要的是白参身上的宝物,谁赢谁输,谁死谁活,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泽兰诧异的望了望空青和白参,又转头望向文元,只见文元冲着她微微摇头,她到底还是惧怕空青这个六哥的,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

    不过片刻功夫,白参额头便渗出细密的冷汗,眼前之人虽没有说话,没有动手,甚至将气息都敛的若有若无,可,可实在太强悍了,太可怕了,逼得人只想跪倒在地。

    “噗通”一声,白参当真跪在了地上,再没了之前那不可一世的狂傲模样,讷讷道:“我,我,我修炼出了岔子,从古籍上找到了修为尽复的法子,就是,就是寻妖族女子,行,行双修之术。”

    空青深眸微缩,冷冷道:“继续说。”

    白参打了个寒噤,既然开了口,就索性说个干净,他聚起一口气,继续道:“我就离开了问剑书院,到处寻找妖族女子,后来,在长和国长安城,遇到一位神秘的算命先生,是他指点了我妖族女子的所在,我这才与泽兰遇上。”

    空青点了点头,他早知道白参对泽兰是别有用心,根本毫无情意可言,只是这话,他说和白参说,效果却截然相反。

    他转头,只见泽兰蜷缩在文元怀中,眸光迷茫,身子难以抑制的瑟瑟发抖。

    他低低哀叹,泽兰对白参用情至深,唯有让白参亲口说出这些事,才能让泽兰清醒过来,不会越陷越深。

第四百三十六回 泽兰

    空青收回眸光,死死盯着白参,平静道:“那么,你是如何识破泽兰的真身的。”

    白参畏缩了一下,道:“是,是那个算命仙人给了一样法器,可以识别妖族血脉,但那妖族之人需修为低于我。”

    空青微怔,冷道:“法器呢。”

    白参忙伸手一拂,手心上多了一枚平平无奇的八角铜镜,没有半点光华闪动,显得格外粗陋。

    空青有一丝诧异,能够识别妖族血脉的法器,定然不凡,怎么回事这种模样,他微怔:“这个?”

    白参忙笃定点头:“是,我就是用此物识别了泽兰的妖族血脉,这的确就是那算命仙人交给我的。”

    空青拿过这枚八角铜镜,仔细端详了良久,却并未看出丝毫端倪来,果然只是个寻常的法器而已,他手腕轻挥,那铜镜转瞬没了踪影,点头道:“你继续说。”

    话已说到了会儿,白参心一横,继续道:“我遇到泽兰后,知道她出身龙族,但是修为实在太低,以为她是微末族人,害了她的性命,也不会有人来找麻烦,我就用了些手段,禁锢了她的神魂和妖丹,掩盖了她身上的妖族气息。”

    “你该死。”空青早已怒不可遏了,但仍压着怒气,斥骂道:“只有这些了么。”

    白参膝行了几步,脸色悲戚:“不,不,我从未想过逼死泽兰,我只是想修为尽复,所以,所以我从未对泽兰下过杀手,我是,是真心喜爱她的,甚至想过,想过这件事过去后,若妖族没有人来讨要泽兰,我,我便娶她为妻。”

    钩藤扑哧一声,哽了一哽,白参果然是个无知者无畏的胆大者,堂堂龙族七公主,妖帝爱女,给一个微末人族做妻,他还真能想得出说得出,原本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的,此言一出,也要多受些罪了。

    果然,原本冷静下来的空青,陡然变得勃然大怒,劈手一掌落到白参身上,将他拍出去极远,他重重砸在地上,一个踉跄,大口大口的血吐了出来。

    这一掌落下来,白参的发髻散了,本就肿着的脸更肿了,大口大口的血洇红素白长衫。

    微风里,白参的风姿全无,落魄惨淡的难以言说。

    “白参哥哥。”泽兰听到白参的话,原本已伤了心,可又听到白参是真心喜爱自己,想要娶自己为妻,她早已心痛难忍,挣脱开文元,艰难攀爬到白参身旁,哭喊起来:“白参哥哥,白参哥哥。”她忙不迭的擦去他唇边的血,哭的泪水涟涟:“白参哥哥,我信你,我信你,你是逼不得已的,你想要与我长相厮守,就只能这么做,我,你,你放心,我不离开你,绝不离开你。”

    钩藤瞧着空青和文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不禁感慨了一声,好小子啊,这苦肉计玩的溜溜的,实在是高明啊,兵不血刃,就能保住自身,看泽兰对他的这份真情真意,搞不好还真能骗个妖族公主回去。

    空青是盘算着白参吐了口,泽兰死了心,他可以趁机杀了白参,再将泽兰带回去,可现下,他冷冷瞥了白参一眼,这小子心思灵敏,竟三言两语就打消了泽兰的疑心,让她更加死心塌地了。

    白参缓过一口气,艰难的摸了摸泽兰的脸庞,抽痛低语:“泽兰,你,你不能跟着我,我,我的修为是完了,在宗里的地位,也肯定完了,你跟着我,过不上甚么好日子的,我,泽兰,我怎么舍得让你跟着我受苦,你金枝玉叶的,好好跟着你哥哥回去,那是你的福气。”

    泽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紧紧抱着白参的头,任凭血迹染上自己嫩黄的衣衫,她抱着白参不肯撒手,像是一撒手,他就会随风而散,她泪盈盈的望着空青,哭道:“六哥,六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们,放过我们罢,我保证我会藏得好好的,不让父帝找到我的。”

    空青的心一下子就空了,他也曾这样撕心裂肺的对一个人,不,不是曾经,而是一直,直到现在,那撕心裂肺仍在,他凝眸望着泽兰,所谓感同身受,一定是有过切身体会,他强按下心痛,艰难道:“泽兰,你要明白,不管你藏到哪,父帝都会找到你的,若是让父帝找到了你,白参就真的没命了。”

    泽兰的脸色唰的一下,更加难看了,唇角嗫嚅:“不,不,就算父帝找了来,父帝要杀他,就连我一起杀了罢。”

    空青逼近了一步,摇头笑道:“泽兰,父帝有的是法子只杀他,有的是法子让你护不住他。”

    泽兰顿时面如死灰,她知道父帝的手段,方才白参取她的逆鳞时,触动了父帝设下的结界,这件事必然瞒不住了,父帝迟早会找过来的,她松开白参,扑到空青脚边儿,仰着头哭道:“六哥,六哥,你帮帮我,帮帮我罢。”

    空青凝神片刻,极快的就有了主意,温和却笃定道:“泽兰,他的性命我可以暂且记下,但你要跟三哥六哥一起走,你现如今的模样,若不及时救治,命不久矣,泽兰,你自己好好想想,是想图一时,还是想图一世。”

    泽兰虽任性,但格外聪慧,之所以落入白参的彀中,只因未经情事,被蒙了双眼,听得空青此言,她微微一怔,转瞬便想明白了,哽咽道:“六哥的意思是说,让我佯装顺从,留待来日。”

    空青挑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泽兰转瞬定下了心思,挣扎着艰难道:“六哥,六哥,我答应你,我跟你走,只要你答应我,绝不伤害白参的性命,还有,还有,也绝不让任何人,包括父帝伤了白参的性命,我就跟你回族中去,是死是活,我都认。”

    空青慢慢松下一口气,凭他和文元的修为,即便泽兰不愿意,绑也能将她绑回去,可是,绑回去的泽兰只会哭闹,只会搜肠刮肚的想要再次逃跑,防不胜防,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让她心甘情愿的回去,从此不再闹腾,慢

    慢的断了她的念想。

    听得泽兰此话,空青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沉声道:“你出身妖族,是龙族最尊贵的公主,父帝偏宠你,从不逼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可是你也要懂事些,有些事急不得,要慢慢磨。”

    说着,他微微抬了抬眼眸,冲着文元使了个眼色。

    文元急忙过来,抱住泽兰,温言细语道:“泽兰,哥哥们对你不好么,你就这么着急嫁出去,就算你要嫁出去,不管嫁给谁,总也要好好的跟父帝说才是,你这样闹腾,惹恼了父帝,即便他想同意,也不会同意了。”

    泽兰茫然的望着文元,又望了望空青,不明白他二人为何会突然转了念头,蹙着眉心迟疑了一句:“三哥,六哥,你们,你们这是答应了么。”

    空青摸着泽兰的发髻,挤出一点笑来:“若是我们不答应,你就要跟他死在一处,父帝的雷霆震怒,我们可担不起。”

    他在心底一叹,就骗这一回,就这一回,六哥保证,以后绝不再骗你。

    泽兰心浅,又极信任空青,毕竟他最疼自己,从未欺骗过自己,听得此言,她破涕为笑,扶着文元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就知道六哥最疼我了。”她忙伸手去扶白参:“白参哥哥,没事了,放心罢,我六哥是龙族最讲信义的六殿下了,他说放过你了,就一定是放过你了。”

    白参张了张嘴,他可没有泽兰这么天真,自然看出来空青和文元是以退为进,谋图后效,可他甚么都说不出口。

    文元进了一步,不动声色的将泽兰拉回来,笑意中带着隐约的威胁:“泽兰,哥哥们心疼你,你也要心疼心疼哥哥们,你答应哥哥,在父帝同意此事之前,绝不再偷跑出来见他,哥哥们就答应你,绝不动他,也不会允许旁人动他,可好。”

    “哥哥,要,要等父帝答应。”泽兰唇角嗫嚅,哇的一下哭出了声:“这,这怎么可能啊。”

    空青和文元对视一眼,板起脸厉声道:“若是你不肯,那六哥只有杀了他,将你绑回去。”

    泽兰一下子收了哭声,点了点头。

    说定了此事,空青果然不再揪着白参不放,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冲着钩藤拱了拱手:“钩宗主,此番多谢钩宗主相助,本君记下了,他日定当回报。”

    钩藤阴郁的脸上露出一丝飒然笑意:“六殿下不必多礼,本座,静候六殿下佳音。”

    空青和文元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对白参说半个字,只拉着泽兰,轻声道:“走罢。”

    泽兰的泪又漫了出来,依依不舍的与白参相望良久,才轻咬下唇,跟着空青和文元离去。

    钩藤摇了摇头,这龙族的公主,果然是被妖帝宠坏了,半点儿心机都没有,愣是被个衣冠楚楚的伪君子给骗的这样惨,他目送三人远去,偏着头望向白参:“白参公子,现在,该咱们了。”

第四百三十七回 前世

    众人眼前徐徐展开千年前的旧事,那是极其的久远,极其的漫长的一段,其间所经的人,所经的事,如今莫不是化作长河浮尘,再无处可寻,但落葵和京墨如今想来,却无比清楚,连细节都不曾有一丁半点的遗漏,那是怎样的刻骨之恨和刻骨之爱。

    千年前诸侯纷争割据,大大小小的诸侯国有数十个之多,最大的诸侯国是陈国,而最富庶的是黎国,黎陈两国间,隔着大片的戈壁,人畜难行,鸟兽绝迹,故而数十年来两国秋毫不犯,相处虽谈不上和睦亲近,倒也相安无事。

    玉竹公主是黎国国主的小女儿,年幼时便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及笄后更是出落的绝世倾城,再加上国主请了名师,刻意调教之下,终是习得文武双全的好本事,故而,想与黎国结成秦晋之好的不在少数,可国主千挑万选,偏选定了出身寒门的白商陆,那时的他人品样貌才能俱佳,又是黎国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将军,战功赫赫,单单那张俊朗无双的脸,就迷倒了黎国的大户小姐并小家碧玉了,与玉竹足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黎国十六年的冬天,雪下的极大,罕有的铺天盖地,纷沓而至,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黎国地处江南,素来少见如此大的雪,这雪来的轻软无终,绵绵不绝,把个大好江山弄成了一片缟素,直教人顿生不祥之感。

    数年来陈国四处征战,极力扩张国土范围,隐隐有一统江山之意,唯有与黎国一直相安无事,而这年冬天,陈国不惜重兵越过戈壁滩,聚集在黎国的边境上,大战一触即发,白商陆以准驸马的身份领兵出征,与陈国大将军石决明,决战在黎国边境,这便是史书上曾记载过的陈黎之战,那场大战死伤无数,令江山染血,天地失色,可在史书上只不过是寥寥数笔,一页薄纸而已。

    既然是准驸马,就是离着驸马还差一步,只待凯旋归来便可与玉竹完婚,玉竹得知白商陆出征的消息时,正在梳妆,手中的一枚玉簪直直坠地,摔成数段,她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暗道刀剑无眼,又不会因着商陆是准驸马而绕着走,若是来个擒贼先擒王,若是他死在了战场上。她想了又想,做出与私奔无二的事来,连夜出宫追随未婚夫,将皇家的体面丢到了边境上。

    正史上并未记载过玉竹的这一举动,或许史官也觉得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皇家的颜面尽失,不过野史上却写的有声有色,百年流传下来,竟成了书馆中必听的一段。

    玉竹不是寻常只知晓披金戴银,吟诗听曲儿的柔弱女子,她的青丝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泻散乱,面上满是暗红血污,一身戎装经了跋涉奔袭,已是破旧不堪。

    她胯下的一匹骏马,早已担不起个骏字,只依稀可辨是匹白马,迎着刀子般锋利的风雪艰难前行,白商陆昏迷前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这一幕他至死难忘。

    彼时的白商陆受了重伤,一杆滴血长枪,掀起粘稠的血腥气,这杆枪不知挑下了多少人的性命,他的周身尽是扑地死尸,而他的盔甲战袍被乌黑的血迹漫过,在胸前绽开浸在血中的曼陀罗。

    黎国大军全军覆没,他也身中数箭,被众多陈军士兵包围,不是命丧于此就是要被活捉,玉竹赶到时,两柄长剑舞的寒光闪闪,夹杂着北风细雪,刺过众多血肉之躯,单是秀眉微挑出的冷意,便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胆气,她最终将他从死人堆里扒了出来,揽住他满是血污的面颊身躯,两行清泪和着血色,无声的蜿蜒而下,一双沾满血迹的手微微颤抖,她轻声道:“咱们走。”

    言罢,玉竹抹去泪,眸色坚毅,迎着纷纷细雪与刀子般锋利的寒风,无所畏惧的在敌军遍布的边境线上躲躲藏藏,走了一月有余,方才逃回了黎国都城。

    白商陆捡回一条命,缓缓转醒时已身处于一间民房中,城外满眼是陈国的旌旗飘扬,震耳的擂鼓声声。

    而此时的黎国,早已换了天地,不再是那个富庶之国,而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黎国的大半国土皆被铁骑踏过,只剩下了这座都城,也被重兵围成了铁桶,已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了。

    此时的玉竹全然没了做公主时的珠圆玉润,瘦的眼窝深陷,脸上嵌着两只大而无华,微微呆滞的眼眸,白商陆一见她的模样,就知她这一月的艰难苦楚,就知他能活下来是多么的不易。

    她仍旧一如往昔的容色端庄大方,处变不惊:“黎国兵败,国破已势不可挡,我身为一国公主,自然要与黎国同进退。”早知晓她不是寻常女子,可没料到她竟如此坚毅,寻常女子遇到国破家亡的情形,定然是抱住夫君先痛哭一场再说,可她说这番话时却没淌下一滴泪。

    白商陆转眼间满眼水雾

    ,哽咽不断:“若是国破,你必然会被掳去陈国,我们怕是永无相见之日了。”

    她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半片螺钿镜,眸色深沉,深得如暗色蔷薇,唇边勉力绽出一抹笑,泛起苦涩:“这个给你,你我二人一人一半,若真如你我所料,那来年的正月十五,你定要拿着这个到陈国都城最繁华的集市上与我相见。”

    玉竹想,自古以来离别皆是以花期而诺,繁花花期不定,开谢难测,以此为诺,难保与繁花一般空落寞,难怪古往今来,大凡以花期为诺的男女,多数都没有个完满的结局。她以螺钿镜为诺,只盼着与他能有个完满的结局。

    黎国兵败如山倒,被陈国攻破都城,大将军石决明掳获了国主,王后,嫔妃,皇子,公主,皇亲国戚并大臣共计三百一十八人,玉竹自然也难以幸免,公主一朝沦为阶下囚,要一同押往陈国都城。

    临行的那一日,是个阴霾天,铅云低压,纷纷雪下,黎国素来以骨红照水梅著称,一入隆冬,红梅绕屋是难得的胜景。国破之时,梅花开的正盛,落梅成愁,茫茫白壁间的簇簇嫣红,恰如飘零滴血的故国人心。迷雾中的黎国繁华旧梦落幕,千年后,有谁还会记得这个地处江南的小国。

    白商陆躲在拥挤的人群中,随着众多百姓围观繁华褪尽的皇亲国戚,只是他的心境与旁人不同,也不能说百姓对国破一事皆是拍手称快,毕竟黎国国主还没有昏庸到治国无能,民不聊生的地步,百姓只能说恐慌多于悲恸,如今一见国破也并无性命之忧,也无关生存大计,大抵那点子恐慌也就没了踪影。

    而白商陆则更多了几分离愁别绪,眼看着未婚妻被人掳走,驸马身份成了泡影,层层重压之下,伤人伤己,难免会伤的多一些。

    国破了,可日子还得照旧过下去,陈国的官员接管了黎国都城,玉竹等人被石决明押解回陈国,白商陆藏匿在逃难的人群中一路跟着,看遍世事繁华,饮遍人情冷暖,其间的艰辛自不必言,但至少自由不受拘束,不必看人脸色。

    可玉竹就没这么好运,她已不知在心里念了多少遍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句话了。她一个亡国公主,现下成了阶下囚,之前的几多尊贵早成了过眼云烟,连国主王后都饱受欺凌,更何况是她,这一路上,连押解的兵卒,也敢对她动手动脚,刚刚上路三天,她的衣裳就险些成了破布条。

    白商陆一路跟着,玉竹的七灾八难无一不牵动他的心,他早已怒不可遏,几次按耐不住要冲上去,好在他没有被怒火烧昏了头,否则单单那数以万计的弓箭手,顷刻间就能将他钉成刺猬,还谈什么螺钿镜之约。

    而玉竹仿佛在回首间瞧见了暗处的白商陆,淡笑着摇摇头,唇角微动,分明是在说:“莫要轻举妄动。”

    白商陆转念想到,玉竹能夤夜单骑闯战场,必然是个烈性子的女子,若是不甘受辱,横下心来抹了脖子可如何是好,转眼又看到她手被绑着,脚上还戴着镣铐,根本做不出上吊抹脖子这类激烈的行为,方才松下一口气,暗叹道,只要你我活着,便总有相见的一日。

    他再度抬眼去望时,望见了极其令人艳慕的一幕,才知晓,并不止是他一人觉得玉竹长得美,此时的玉竹虽然满面灰尘,破衣烂衫,但放在众多人中,仍如明珠蒙尘一般,仍散出微弱的光华,甚至引来了大将军石决明的目光。

    不知石决明是早对她有所耳闻,有意设局,好来个英雄救美,还是真的误打误撞,总之他来的恰逢其时,正撞上三个兵丁对玉竹动手动脚,他立马横刀,怒目大喝,打发了三个兵丁去受鞭刑,救下了楚楚可怜,再逼下去就要咬舌头自尽的玉竹,尽显英雄本色。果真是英雄救美人,英雄爱美人,这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有了石决明的照应,玉竹的日子好过的多,再没人羞辱怠慢她,只是千里流亡路,即便少了人的折磨,也少不了自然环境的折磨,即便她有单骑救夫的胆气,也被这一路上的风刀霜剑与遭逢大难磨了个丁点儿不剩。

    从黎国押解到陈国,要经过一大片戈壁,冰雪消融后的戈壁滩,裸露的岩石显出瑰丽的橙紫色,飓风凌厉,卷起沙石无数,没有清泉流淌,没有绿意熏人,满目荒凉的风景,砾石锋利如刀刃,不经意碰到,尚未觉出疼,便已是一道细长的血痕。

    这般景致突变,令玉竹想通了陈国为何会不远千里前来攻打黎国,单单从景致上讲,地处江南的黎国,就要远胜地处蛮荒的陈国,打下黎国后,大力发展旅游业和青楼业带来的大量银钱,足够陈国国主多纳上十个八个夫人了,念及此,她竟微微苦笑了一下。

    身处如此境地,即便玉竹的每一步都行格

    外小心,还是被裸露的岩石划破了鞋履,素白的缎子鞋染了血腥,打那以后,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每一步都痛的钻心。同她一样痛的钻心的还有躲在暗处的白商陆,可惜他只能暗暗咬着下唇,咬到唇边发白,却也无计可施。

    自打石决明救下玉竹后,时不时就会放慢了骑马的速度,佯装巡视碰巧巡到她身边,然后就看到了她咬牙痛苦行走每一步的模样,既救了她一回,就没道理不救她第二回,就如此意料之外,却又是意料之中,玉竹低低惊呼一声,被他揽上了马背,一路疾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她的神情如何,白商陆没有瞧见,却瞧见了她身后一串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他眉头紧蹙,或许他也觉出了石决明屡次救美,着实是另有所图。

    行到一处镇子时,石决明吩咐人备了辆马车,将玉竹安顿在车中,如此既少了风雪之苦,又可避嫌,他自己则亲任了车夫之责。

    玉竹在车内歪着,喃喃道:“此人也算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若他心怀不轨,二人同骑一匹马,岂不更好做手脚,又何必大费周章买来马车避嫌。”

    而白商陆却想的是,哪里会有人真正坐怀不乱,百年来大家都说柳下惠坐怀不乱,可却没人深究他是否人欲不妥,眼下看石决明救玉竹,定是有所图谋的,只盼着他也是人欲不妥。

    往后的事情出人意料的平静,如静水流淌,春色拂过,陈国的大半国土泛起绿意之时,玉竹一干人等到了陈国都城,只是路途艰难遥远,中途病死,累死的人不在少数,到陈国都城之时,被虏之人已少了小半,好在有石决明照应,玉竹波澜不惊的一一捱过。

    按照惯例,所有被掳获的黎国皇亲国戚,皆会被陈国的皇亲国戚,有功之臣瓜分一空,通常下场是男子为奴,女子为婢,而姿色过人,有福气的封个国主夫人,将军小妾也是有的。

    白商陆担心的紧,自打进了陈国都城,他的每一日都活在惴惴不安中。照他的想法,他宁可玉竹为奴为婢,那样尚有机会为她赎身,若是做了国主夫人将军小妾,就只能等人休弃,那便是不见天日的苦熬了。

    终于,陈国国主的旨意千呼万唤始出来,果然不出所料,国主也是有成人之美之意的,石决明破黎有功,将玉竹公主赏赐给他为妾,以示表彰。

    这厢旨意一出,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石决明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自然是欢喜异常的。

    而愁的是白商陆,似海深的侯门大户,寻常人都难进,更何况他这个亡国罪臣,玉竹为人妾室,怕是从此与他便是路人了。

    石决明接了圣旨,竟不惜耗费人力财力,在石府后为玉竹新修了宅子,白商陆费尽了心思混进营造坊,只是拿惯了刀剑的手,猛然改行去和泥,多少会有些失落。

    白商陆在新宅子里小心逛了逛,那宅子的规制陈设同玉竹在黎国时的住处一模一样,房内的摆设皆是石决明命人从黎国千里运来的,总之一切,不叫她有丝毫的生疏寂寞。

    玉竹因是妾室,出嫁时不能走正门,只能走偏门,可是石决明向国主陈情,说是玉竹是黎国公主,身份尊贵,为人妾室已是莫大的委屈了,请旨准许她着正室才可着的正红嫁衣出嫁。此事一经传出,街头巷尾都道玉竹好福气,石决明好心思。

    出嫁当日,阴霾了许久的天空放晴,青葱色的藤蔓似浓荫般绕梁而过,原本只觉得红花绿叶寻常,今日却见红瘦绿肥,方知春花易谢,光阴渐老。深夜,天空中布下繁星,石府别院的门前高高悬起大红灯笼,在夜色中笼起暗红薄雾,低垂的缨络结成同心合欢的花样,夜风拂过墙上的红色喜字,扑簌簌一阵响动。

    人家洞房花烛,只嫌**苦短,而白商陆对镜伤神,只恨长夜难熬,微微抬头,他冷冷的一双眼眸对上红灯喜字,满满皆是恨意。

    被他人横刀夺爱,自然是恨意顿生的,转念再想到恐怕与她再无相见之日,暗夜中的白商陆就像断绝了生机,软软的瘫在了墙角。那半片螺钿镜被他擦得澄亮,却也照不出新房中的红烛滟滟,交颈承欢。

    一日一日如轻烟飘散,玉竹甚少在人前露面,也许当日的身不由己是她最难言的苦。而世间从来少不了凑热闹,嚼舌根的人,石府的下人们也擅于此事,嚼出了玉竹为人妾室的日子。

    先前她被正妻刁难,什么冷嘲热讽罚跪打耳光,皆流水样在她身上淌过,好在石决明一心宠爱,全力维护,反倒是给了正妻不少脸色看,最后竟只宿在玉竹的房中,给她专房之宠。

    然后就是玉竹有了身孕,那些时日,石决明进进出出皆神采飞扬,各色补品什么名贵买什么,全都往她的房里搬,从不吝惜钱财。

第四百三十八回 玉竹

    再然后竟是玉竹不幸小产,为着这个,每日都有人带着伤,被石府打发出来,丢了养家糊口的差事。

    几番大喜大悲之下,白商陆也一时难以转过弯来,只日日隔着青砖高墙张望,却望不到半点佳人倩影。

    东方微白,泛出有生机的金色,低矮篱笆上缠绕着碧色藤蔓,平日里看来只觉清丽,今日翠叶间悄然含英,在晨雾中绽开了绯红色的花,娇俏明艳,这不起眼的藤蔓孕育的是唤作朝颜的花,清晨绽放,至午花谢,最娇艳无双时便如暮色容颜,转瞬即逝。

    白商陆一直俯身在篱笆前看花,直到花谢,又捧着螺钿镜看镜,直到日落,仿佛那花中镜中,皆藏着玉竹的容颜。他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可如今却只能寄居在破落的方寸间,日日抚着半片螺钿镜黯然神伤。

    日子过的飞快,谢了春花婉转,开了夏花荼蘼,红了秋叶凋零,白了冬雪依依,转眼间又是一年,白商陆的乌发中,赫然多了几丝白发,在乌发中婉转飞扬,格外刺目,他才二十几岁,一年前的他还英姿勃发,志向满满,谁料只短短一年光景,他就这般的狼狈憔悴了,果然是情最伤人。下了几日的雪停了,日头在重重云朵,层层雾霭中探出头来,洒下轻软无力的光,白商陆一早便心神不宁,瞥见街上悬起各式绚烂花灯,今日是正月十五,正是玉竹与他的相约之日,他的忐忑不安,正是为着吉凶难料的赴约。

    其实此事着实是件没底的事,今时不同往日,天知道玉竹的心是否一如往昔,石决明待她不薄,甚至给她专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能够与她安稳度日的良人,换做寻常女子,也会选择石决明,而非居无定所,前途渺茫的白商陆。不过她不是寻常女子,可即便她没有变,这高门大户哪里会如此好进好出,变数着实太大。

    玉竹一早言明是在最繁华的集市上相见,这最繁华的集市恰巧与石府相望,白商陆在集市上来回转悠,却终是一无所获,直到日薄西山,溶金碎日洒下的光照上石府,廊檐高墙像是被镀了层金边儿,后院升起薄雾,那是石府下人准备晚饭时,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这些场景,并不像是高门大户深不可测,倒像是寻常人家安然一世的生活。

    白商陆转身就要离开,想来也是,他本就是不抱指望的人,哪里还经得起没有指望的漫长等待,毕竟眼下这安逸的日子,任谁都是难以抗拒的,更何况是颠沛流离了许久的玉竹。

    说来也巧,此时一个老货郎打集市走过,而他叫卖的,正是半片螺钿镜,有人好奇,上前问价,那价钱竟然贵的吓人,又只是半片,几番叫卖下来,看笑话的多,掏钱买下的傻瓜则一个没有。

    眼看着人群散尽,白商陆才敢与老货郎相认,托老货郎转交给玉竹的,不止只有一首诗,还有一杆染了血的枪头,是夜,他与玉竹在后院夤夜相见时,却被石决明逮着个正着。

    石决明见到白商陆时的震惊与愤怒,令玉竹几乎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但他竟到底还是成全了她与白商陆,还赠了大笔银两让他们回故都居住。临行时,玉竹真真正正谢了一回石决明,石决明却苦笑道:“我着实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也确实想过给白商陆安个什么罪名,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料理了,可我怕,怕极了你也会因此寻死,我素来知晓你的性子,既留不下,只能放你走。”

    这一番话,真真正正令玉竹掬了一回泪,想到他此前的百般护佑,千般周全,泪落得更多。

    事情走到这一步,玉竹原以为是个圆满的不能再圆满的结局,可以安稳的度她与他以后数十年的日子了。

    白商陆与玉竹回到黎国故都,当地的父母官早得了石决明的吩咐,将原本充了公的驸马府交还与他们做容身之地,从此事中足见石决明的大气,也足见他对玉竹是真心相待,不忍看她流离失所,才会有这样一番安排,若换做是旁人,怕是不会有这样大方,怕只会想着如果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那我还不往死了折腾你。

    虽说玉竹曾做过石决明的妾室,但这并不能妨碍她想与白商陆有一个完满的成婚之礼与洞房花烛夜,他们的婚事定在春日里,繁花似锦就如他们亮起希望的前程。

    成婚那日,玉竹坐于喜床上,红烛盈盈隐约透过盖头,映红了她的眉目,就连面庞也抹上了两团红晕,更衬得她娇俏动人,这不是她的第一次洞房花烛,却是她最为期盼的一次。人生有太多的阴差阳错,他们能在错过后,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那种欣喜,自然是不可言说的。

    倒是白商陆迟疑了许久,手悬在虚空中,停驻良久,方才掀起盖头,瞧见玉竹绝色的笑颜,亮如月华当

    空,他微怔:“玉竹,你......”

    玉竹阔大的红色华服领口微松,露出点点白皙的肌肤,衣袖滑落直臂弯,衬得腕子晶莹皓白,她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歪头瞧着他,抿嘴轻笑:“怎么,不认得我了。”

    他缓缓攒出一个笑,笑意勉强僵硬的有些古怪,仿佛被逼着吞了一口黄连,有苦难言:“忙了一整日,你累了,早点歇着,我去书房,还有些琐事未完。”

    话音尚在,白商陆便已极慢的抽出手,那手仿佛极冷,在她的手上划出凉薄的痕迹,一步踏了出去,彼时窗外月色如绮,春日里本该暖意熏人的喜事,染了月色清寒,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良久,抬手拂过眼角,饮一盏手边冷茶,一世安然的神情仿佛心底从未酸涩过。

    二人既然在故都安下了家,就得找个能糊口的营生,虽说临行时,石决明赠了不少银两,可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商陆虽是黎国旧臣,却也是个有真才实学,经过沙场厮杀的将军,虽打过一场败仗,但仍旧是瑕不掩瑜,陈国许是也有意笼络人心,显示出大国爱惜人才的心胸来,二人方才回到故都没几日,白商陆便被朝廷封了个武官,成了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办事的官员,虽不如以往大富大贵,但好歹衣食无忧,不必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既当了官,若还想步步高升,对上对下的应酬自然是少不了,也少不得进些风月场所,这似乎是个官场亘古不变的法则。而江南素来有温柔乡之称,青楼楚馆林立,各色的名伶名花名妓数之不尽,端的是红肥绿瘦各有千秋,不怕你不来,只怕来了便不想走,总有一个你心仪难忘的,而逛过黎国的青楼成了有钱人炫耀的资本。

    国破前,白商陆背负着准驸马的名头,并不敢踏足花街柳巷这种地方,想想也是,若是让黎国国主知晓了,岂不是要将他满门抄斩,虽然他早已没了满门。

    而在陈国为官后,起初他还会对这种事情百般推脱,为的是顾及玉竹的面子与心境,可日子久了,就难免与同僚间生了嫌隙,世事往往如此,大家都觉着寻常的事,独独你一人觉得不寻常,那大家定是都会觉着你不寻常,视你为异类了。

    若是不想做异类,那就只能向大多数的寻常低头,白商陆便选择了低头做同类,其实这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之事,他并不是甘于平庸之人,若是国破前,他仍旧是驸马,平步青云自然是轻而易举之事,而如今他的身份尴尬,却又想步步高升,自然要另辟蹊径了。

    明媚春光擦着指缝缓缓老去,西斜日光里花影微漪,如渐去春光般浮影寥寥,四下里雾霭沉沉,连绵不绝的暗色浮云如打翻了的墨池,将忽明忽暗的光亮染得丁点不剩。

    晚间,白商陆在书房看着公文,忽地门帘窸窣响动,抬眼瞧见玉竹挑了帘子进来,她今日着了一袭红色的罗裙,一双美目含情带笑,面若桃红,白商陆望的有些心旌摇曳。

    倾国倾城大抵就是如此了,也难怪石决明与白商陆皆对她倾心不已,她是难得的美人,静时温婉若水,动时英气照人。

    她执了剪刀剪掉灯芯,灯火“啪”的一声,陡然亮了几分,昏黄的光晕笼着她的剪影,烙在窗纸上,娟秀的如画本描摹,她回首抿嘴笑道:“灯如此暗,也不怕看坏了眼睛。”言罢,笑着来捉白商陆的手。

    白商陆凝望着她,一时间有些失神,怔了许久,直到望见她脸颊上的红晕,方才不动声色的抽出手来,执了笔淡淡道:“我还有些公事要忙,你先歇着罢。”

    “无事,时辰尚早,我陪你呆会儿。”玉竹撩起额前碎发,凑到白商陆近前,一阵阵幽香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放下笔,极力的定了定神,仍是不由自主的揽住了她的肩头。

    玉竹无声的一笑,腮边梨涡极美,美的令人移不开双目,头轻轻抵在了白商陆的肩上,昏黄的灯火落于二人身上,几多旋旎。

    良久,白商陆似是猛然醒神,不着痕迹的推开玉竹,淡淡道:“你先回去罢,这几日公事多,过几日我去看你。”

    “好,我给你备了些宵夜,你想着用。”玉竹起身,理了理发髻衣衫,手拂过面颊时,侧目瞧见桌上的一张名帖,她微微一怔,转瞬将失魂落魄掩藏起来,藏的几乎察觉不到。

    望着玉竹走远,白商陆原本平和的面庞阴沉下来,沉的如夜色,几乎可以滴下墨来,一拂衣袖,将边上的宵夜扫在地上。

    下人听得声响进来,皆是面面相觑,无比诧异,他一向平和淡薄,唇角上扬便是笑了,眉心微蹙便是怒了,情绪皆淡淡的如浅墨,这样的愤怒还是头一回,真不知是从何而来。

    次日晚间,玉竹照例领了侍女,提着食盒去了书房,却吃了个闭门羹,书房里黑漆漆的一片,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厮立于门前,玉竹落寞问道:“老爷呢。”

    “回夫人的话,老爷还未回来。”

    “去接老爷回府的人是如何说的。”玉竹微微蹙眉,捂了心口问道。

    “这......这,老爷说还有些公事要忙,要夫人先歇着。”小厮战战兢兢的回话,仿佛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隐秘,侧目瞧见玉竹愈发阴沉的面色,他登时再不再多说什么。

    玉竹转身离去,方才缓行了几步,却又猛然转过身来,疾步冲到门前,指尖触碰到有些斑驳的红漆,微微一顿,她猛然推开房门,借着昏暗的灯光,瞧见了桌上的名帖,上头簪花小楷写的几个字,刺得她眼眸微痛:“风荷水阁”。

    她的面色愈加苍白,久居于此地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风荷水阁的名头,那是个故都最有名气的青楼,居于此地的男子,十有**都去过此处。

    她捂着心口,呼吸中带着丝丝疼痛,倚在门边缓了半响,满面苦笑着摇了摇头,最怕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原来几多生死相随终是难敌过风花雪月。其实这在寻常夫妻间本是寻常事,可她这般在意只因为他们并非寻常夫妻,他们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才会难以容忍第三个人的存在。

    至此后一连半个月,玉竹便再未见过白商陆的面,她仍旧每日亲手制了糕点汤羹,命人送过去,只是再没有只言片语给他。

    玉竹将自己圈在了后院,将那些与自己有关,或是无关的纷纷扰扰,统统关在门外,将看不到的与听不到的,都当作是不存在的,人常说,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可如今她渴望的相敬如宾似乎正慢慢远去,繁华也只能是欺得了旁人,骗不了自己的寂寞。

    夜色中的风荷水阁正是热闹喧嚣刚刚起了个头儿,渐次亮起琉璃光华,浅笑软语和着夜风越飘越远。白商陆迈着微醺的步子出了水阁,一路往改了名头的驸马府,现如今的白府行去,自那日洞房花烛后,宿在书房成了他的寻常事,而自从在风荷水阁遇到了半枫荷,每日在此处流连到子时才回府也成了寻常事,他今日回的算是早的了。

    白商陆手中仿佛还提着个描的精致的盒子,里头盛了支白玉簪子,是他前几日亲手绘的花样子,请了能工巧匠雕的,原以为他是要送给相好半枫荷的,谁想他在水阁里转了一圈,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出来,其实这一日是玉竹的生辰,原就是因着她出生在春日里,满院子如翠玉般的竹子,才取了这么个小气却生机盎然的名字,原来白商陆一直都记得这个日子。

    玉竹住的院落里头遍植翠竹,一场春雨过后,洗的竹林通透凝碧,远远望去当真如一块翠玉,如今掩在夜色中,白商陆手中的风灯照遍竹林,直如翡翠绿光。

    玉竹与白商陆虽为夫妻,却分房而住,两人想见上一面,还得跨前院穿后院,白商陆说是宫中旧例,有时也会暗自骂上一句什么狗屁旧例,简直是不人道。他与玉竹的日子过的疏离客气,渐渐的,十天半个月才见次面也成了寻常,见了面略点点头便算是亲厚。

    “公主呢。”白商陆踱了几步,踟躇着轻叩房门,开门的是玉竹的贴身侍女,在陈国时,石决明怕玉竹身边无可靠的人伺候,做主将她的贴身侍女留了下来,后来又一同放回黎国故都。

    “老爷回来了,公主已歇下了。”

    白商陆眸中清晰的划过一丝失落,连淡笑亦是苦涩的,点点头道:“如此,我进去看看罢。”

    侍女侧了侧身,让出内室的一番景象,房内灯火如豆,夜风拂过,曳地的青色如纱帐幔微动,玉竹背身儿躺在榻上,一袭如瀑乌发散落在床沿,薄薄锦被勾勒出她纤弱的身量,瞧着仿佛比初回故都时更瘦了几分。

    自打见过了那张名帖后,玉竹的面上就始终淡如静水,悲喜不惊,所有情绪皆敛的一丝不漏,活的如枯井般了无生趣。她如此模样,令人有种不祥的预感,人生本就有太多的不许这样,不能那样,若是再连哭与笑都不能肆意而行,早早晚晚都会熬到干涸,成了枯井。

    白商陆欠身想要抚一抚她,手却在半空中悬住,一动不动,只片刻功夫,已极快的收回到袖中,连带那簪子一并收了回去,少有的愁苦神情一闪而过,便默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本以为他会就此走了,谁想这厢房门一关,他便就着墙根泄了气,靠在廊下如泥塑般一动不动。

    原来玉竹只是假寐,夜深人静的,她与侍女的声音传的极远,本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耳中自然听的一丝不落。

第四百三十九回 争执

    “公主,老爷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且是略坐坐就走了,新婚之夜也是如此,您也不问问老爷,再说了,看今日这情形,老爷像是特意回来给您过生辰的,您也不见上一面,您到底是怎样的心思。”

    “生辰,”玉竹像是自嘲的轻笑了声:“现下还有谁会记得我的生辰,旁的有什么可问的,他若是存心不愿与我说,问了他,他也不会有实话,还平白给自己添堵。”她虽是笑着,声音却极冷,如庭前的井水沉且寒。

    “公主,奴婢听说您每日送去的宵夜,老爷都没有用过,都打发小厮扔掉了,您还白费这个心思作甚么。”

    “少听那些下人嚼舌根,老爷公事忙,顾不上用也是有的,我若不备着些,他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公主,老爷总说公事繁忙,真不知在忙些什么,公主,要不您勤着点去看老爷,见面三分情不是吗。”

    “不去,若是他不忙,自会来看我,若是他正在忙,我去扰他岂不是惹人厌烦,他若不忙也不来看我,那我何苦要去与他献殷勤,自讨没趣。”玉竹的声音无悲无喜,无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桩别人的事,与己无关。

    “公主,早知回来是这般情景,还不如留在石府。”

    “净胡说,哪有什么当初今日。”

    声音渐低,渐不可闻,白商陆足下虚浮的走进竹林,不住的在心底暗问,玉竹,你是悔不当初了吗。

    又是整夜不归的白商陆眯了眼,望着东方微光,身后延绵的凝碧静水镶了道金边儿,缓缓高升的日头在水中洒下碎金涟漪。自那日玉竹的生辰后,白商陆拉开了夜不归宿的序幕,整夜整夜的眠花宿柳,躲着不见玉竹。

    暮秋的晨光如落光了叶子的老树枯藤,不见一丝色彩,白府门前的一对石狮子也染了疏落秋色,一角绣着翠色花样的月白袖口拂过石狮,几片卷了边儿的枯叶落下,一进府门,目光越过枯竹,白商陆瞧见了立在边上的玉竹。她的眉目敛的冷淡无一丝笑意,声音亦是闲闲:“今日回来倒早。”他一怔,不曾想到她会在这等他,稍稍迟疑,停驻在原地进退不是,不知该如何回应,面上浮现出尴尬神情,原来他还是在意玉竹的。

    她近了几步轻嗅,眉心连连微蹙,复又退了几步,轻笑道:“真香,每日这样辛苦,你自个儿不觉得累吗。”愈发纤弱的手拂过他的肩头:“我可真替你累得慌。”

    “你想说什么,直说罢,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白商陆如何能听不出玉竹的冷嘲热讽,登时寒了声音,本来就薄如蝉翼的面子,眼瞅着就要捅个窟窿,这可是个不好的预兆。

    玉竹偏着头,抿着唇角似笑非笑:“我不问,你就当我傻吗,我顾着你的面子,你可别作践了。”

    “不知是我作践了你,还是你作践了我,当初的石决明,三妻四妾的,也没见你嫌弃过什么,现在反倒来嫌弃我,你若悔不当初了,我这就休书一封,送你回石府,我也好搏个成人之美的清誉。”他恼羞成怒,衣袖拂过竹林,窸窣之声像是他的愤怒,仿佛不可对人言的一切,皆被她剥光了遮挡现于人前,面上如何还能挂的住,索性赤身相对,来个互揭伤疤,看谁的伤疤更多,看谁先耐不住疼痛而倒下。

    良久,有清泪落于枯叶上,重重化开。她抬头,面上却了无痕迹,只若无其事的一笑。

    走到这一步,两个人终归是撕破了脸,也就没了什么情分可言,聪慧如她,一向活的清明,其实自打回来后,她便洞察了他的心思转换,只不过为了维系脆弱的日子,故意闭起眼装糊涂,可如今,她再也无法自欺下去,那爱如纸薄,他所有的情绪都在纸上点破,写明了她的存在便已是个错,错在初见时的一眼误终身,错的无可挽回。

    其实这年月,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把能够娶妻纳妾视为人生的最高境界,纳的妾室越多,证明身家越丰厚,故而有钱人的妾室越来越多,没钱人打肿了脸也要纳妾。世风如此,也怨不得白商陆,更何况他还没有纳妾,只是时常出入风月场所而已。

    这最微末的女子,夺了她的心中所爱,这叫她如何不愤不恨,只怕是要疯了。说白了,白商陆若是真心相待,必定如玉竹一样,一心一意,不会再去找旁的女子了,石决明在纳了玉竹之后便是如此。

    “这一刻他待你真心,下一刻他也可待旁人真心,这善变的真心,如此的不值钱,不要也罢。”玉竹默默叹道,原本她还时时念着他对她的真心执念,可才成婚,真心就成了寒冰一片片,碎的拾不起来,日头一晒,化得无影无踪,没了这点真心,往后的数十年可怎么熬。

    光阴流转变换,人心聚散离合,桩桩件件都快的令人目不暇

    接,一转眼已是两年过去,白商陆再未踏入玉竹阁中。

    这两年间,风声婉转拂过后院的苍冷翠色,绿了又黄,黄了再绿,都同玉竹常年淡淡的神情一般,皆是寻常事。她整日里有大半日都呆在佛堂中,专心礼佛抄经,仿佛沉浸在那些生涩难懂的偈语中,能让她的心静多一些,心痛少一些,只是日薄西山之时,她抄经的字迹便愈发的凌乱起来,目光游离也不知落于何处。

    每当白商陆回府之时,玉竹都似掐准了时辰,在垂花门前藏起身影,偷望一眼白商陆来去匆匆的行色,盯着他身上花样百出的荷包香囊,那每一件都是出自半枫荷之手,都带着她的气味,可唯独没有一件是出自玉竹的手。

    玉竹做了那样多,每日在灯下熬着,熬到夜色沉沉,双眸赤红,将满满的情意绣在针脚里,可奈何,香囊不入他的眼,情意也不入他的眼,她神情大恸,却在转瞬又眉目安然,仿若不知的拂去肩上的碎花落叶,神色如常的转身。

    玉竹原本以为白商陆对半枫荷只是逢场作戏,原本以为露水情缘本就不牢靠,日子长了也就渐渐淡了,原本以为她可以等到白商陆回心转意的那一日,谁曾想露水情缘竟真的生出了天长日久的情意来,海样的银子的砸在了她的身上,将她那里当成了外宅。

    初冬的夜间冰寒如水,一向鲜少回府的白商陆却形色匆匆,出现在玉竹房外的夜风中。

    淡白的窗纸薄透,映出灯火摇曳,他盯着屋内,双眸赤红,愤怒的几欲喷出火来,那窗纸上映出交叠在桌案上的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女子身量纤弱,像极了玉竹,而那男子,则有几分神似石决明。

    白商陆握紧了拳头,一拳击开了房门,而房内的灯火应声熄灭,转瞬间的黑暗寂静,旋即便是冲破窗棂之声,一个男子的身影窜出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一连串的变故让人来不及反应,转眼房内再度灯火通明,白商陆揪着玉竹的衣裳,强压怒色:“人呢。”

    玉竹抬起眼帘,只眸中的茫然一闪而过:“人,什么人。”她望了望立在他身后的侍女,再望了望破损的窗棂,轻笑:“我道两年未来过,怎么今日过来了,原来是抓奸来了,告诉你,我还没那么下作。”

    白商陆松开她,回过身抽了侍女一巴掌:“你说,人呢。”

    侍女捂住面庞,战战兢兢的斜眼瞄着玉竹:“老爷说什么人,奴婢不知。”

    他飞起一脚踹在了侍女的腹部,侍女登时喷出一口血来:“说。”

    “老爷,奴婢,人,人跑了。”侍女强忍的起身,痛的面色惨白,声音颤抖的回道。

    “是谁。”

    “是,是,是石将军。”

    玉竹冷眼瞧着这一问一答,神情渐渐清明,容色一贯的淡然,仿佛这一切皆与她无关,她身着一袭素白寝衣立于窗下,衣领袖口皆整整齐齐,不见一丝褶皱,就连垂在腰际的青丝,亦是利落齐整。

    良久,白商陆顿了顿,疾步冲到玉竹面前,扬起手甩了下来,却在离面庞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指尖在她的面上划过,冷笑道:“我不打你,不是对你还有情意,是你的不知廉耻,让我不屑打你。”

    玉竹却偏着头轻笑:“整日在青楼里厮混的人,真难为你还知道不知廉耻这个词儿。”她抿着嘴唇噙着笑,眸色悠远落于窗外,外头不知何时飘起细雪,卷翘飞檐上罩了薄薄一层花白,像极了那年戈壁滩上的茫茫雪色,那生死相随的过往仿佛还是昨日,可相随时的情意早已灰飞烟灭。白商陆面色沉沉,衣袖冷冷一拂,将满桌的杯盏扫在地上,登时满地碎片伴着一阵乱响落下,他抽出腰间的长剑砍在桌上,桌案轰然坍塌,他转身道:“我还你一命,从此各不相欠。”

    他走的决然,再未留下只字片语,玉竹知道,他信不过她,今日能忍下此事,只是为了还她当年的救命之恩。

    夜间白商陆宿在了半枫荷那,那是个笑起来千娇百媚的女子,唇齿间尽是温软香甜,连乌发也是温婉卷曲的,全然不似玉竹,一脸的生人勿近,她偎在他的怀中,青丝在她指尖打转:“公子,气大伤身,让枫荷伺候你歇息罢。”

    他低低轻笑:“玉竹若是有你的一半体贴就好了。”

    半枫荷掩口轻笑,指尖还不忘在他的臂弯间撩拨:“公子说的是,只是夫人是堂堂公主,哪里是枫荷能比的,公子不嫌弃枫荷身份低微,是枫荷的福气。”

    “堂堂公主又如何,不是照样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公子是不是误会了,夫人大抵不会做出那种事。”

    “误会,哼,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幸好枫荷你对我一如从前。”白商陆紧紧揽住她。

    夜深时,半枫荷却蹑手蹑脚的起了身,冲的守夜的侍女

    问道:“玉竹如何了。”

    “她没什么动静,只是将身边的人撵了出来。”

    “她倒是骨头硬,一句软话都没说过,也罢,只要公子信不过她了,我便心安了,只要她不再生事,我又何必再去多生事端,各不相干,便随她去罢。”

    短短数日之后,白商陆替半枫荷赎了身,在白府里安置下来。玉竹得了消息,一双眸子暗淡无光,即便白商陆与她早就生死两不问,可却仍顾及着彼此的面子,从未像今日这般决然无情的撕破脸,看来那夜的是真是假已不再要紧,要紧的是真的伤了他的心。

    暮春时节,白商陆在前院大兴土木,刨除了大片竹林,挖了个荷塘,在塘中遍植荷花,这时节正是碧叶连天,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块翠玉嵌在其中。

    绕着荷塘种了一溜儿的西府海棠,密密匝匝开的正盛,初绽的花朵一团团簇拥在枝头,如红霞灿灿,仿佛打翻了美人的胭脂盒,微风拂过,在天边撒开明艳浓丽的灿烂。

    而玉竹的生辰就擦着迟暮春意过去,她日日苦等,从天明等到日暮,没有等来白商陆的贺礼,甚至连人也未曾见过一面,玉竹知道,他应该沉溺在半枫荷的温柔乡中,早忘了这个日子了。

    燥热的酷暑缓缓在流光中逝去,后院仍是翠竹满园,终年不变的浓绿浅翠,玉竹倚在美人榻上,一片暗影掩住她越发纤弱的身量,伴着沙沙竹叶声,凝神捧着一本书卷,可眸光却落在地上,瞧着摇曳的暗影默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事了。”一个面生的侍女慌慌张张的冲进来。

    玉竹一惊,书卷“啪”的一声坠地,惊扰了这个沉静的午后:“出了什么事。”

    “前头,前头的那位,有了身孕了。”

    “什么,你说什么。”玉竹惊得站也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在榻上,唇边颤了颤:“属实吗。”

    “已经请了数位大夫瞧过了,不会有错。”

    玉竹撩了下额前的碎发,转瞬间神色如常,从容的哑了口冷茶,淡淡道:“知道了,你去罢。”

    虽然半枫荷有孕是迟早的事,可终究来的太快,快的令玉竹连恨都还未来得及开始,一切就已成了定局,打今日起,她的好日子这才真正到头了,玉竹的手紧紧握了起来,细长的指甲嵌入肉中,却越捏越紧,仿佛丝毫没有痛感。玉竹哀叹,半枫荷有了身孕,倚着白商陆对她的宠爱,若再生下个一儿半女,母凭子贵,她迟早会取代了她成为白府的当家夫人,虽然这当家夫人只是个虚名,可她如今也就只剩下虚名了。

    光阴流转,转的飞快,半枫荷的身孕已有五个月了,隆起的肚子仿佛在笑,昭示着她才是这场不见硝烟的情战中,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只不过还未等到她的唇角完全绽开,玉竹就着人给她送了一碗加了堕胎药的参汤,产下了个尚不足月的死胎,更为惨烈的是,堕胎药下了十足十的分量,完全损伤了她的母体,往后再难有孕了,可知玉竹有多恨,直恨到骨子里了。

    这下可惹恼了白商陆,他一直期许着这个孩子的降生,一朝梦碎,赤红的一双眼眸如同喋血猛兽,他提着一杆长枪砸开了玉竹的房门,扬手响亮的一记耳光传的极远:“那碗堕胎药是你送去的。”

    她丝毫不理会面上的红肿指印,反倒偏着头笑看着他,一把握住他的长枪,拉到心口处猛然一刺,顺着指缝漫出血来:“是我,我活不好,你们也别想好好活,不就是两败俱伤么,我做不到的事,她也休想做到。”

    长枪扭动,枪杆与枪头抽离,枪头钉在她的心口,鲜血浮了上来,一层层漫过他的眼眸,如同他的怒火中烧:“你既做的出,就别怪我容不下。”

    “若给我一纸休书,我求之不得。”她秀眉微挑,面上丝毫不露痛楚神情,唇边噙着一抹淡笑,眼眸却敛的的淡薄无情。美人最悲剧的下场,莫过于红颜不在时还晚景凄凉,可她却在红颜正盛时体味到这些,不得不说她是太薄命了。

    这之后,玉竹未等来那一纸休书,而白商陆也再未露过面,他只全心全意宽慰着小产后痛不欲生的半枫荷,不过半枫荷真有旺夫相,白商陆与她在一处后,竟一改往日的背运,数年间步步高升,居然混成了个军中高层将领。

    听着这些寥寥数语,玉竹敲着桌子轻笑,她挑夫婿的眼光着实不差,一个前朝的败军之将能在新朝混到这个地步,委实算得上一匹黑马了,只是这黑马一头扎进了旁人的怀中,再也不回头了。

    不久,陈国与楚国开战,白商陆身为军中高层,自然要开赴前线,临行前一夜,天黑的特别早,夜特别沉,无星无月的黑夜,偶有几声虫鸣,夜风乍起,掠过指缝,直凉到骨子里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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