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唯一的血脉
主任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感觉心里好难受,好空虚,不确定时他想弄清楚事实,确认了一点,他还想知道得更详细,他想知道事情最真实的一面,起因经过结果。虽然结果可能真的牵扯到他的哥哥,可能违法,可是他还是想弄清楚,他不想让哥哥在一个罪恶的染缸里,他想把他拽出来,让他的良心安然。
想到这里,他抬起手,轻轻的触到哥哥的手,他感觉到他的手的颤抖,他轻轻地握住:“哥,我知道你难受,我更相信你是一时糊涂,没关系,有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不管违法还是犯罪,我都和你一起承担。”
院长蹙住眉,他的神色也变得凝肃,他直视着自己的弟弟:“你想说什么?你想和我一起面对什么?你又能和我一起面对什么?失业,双规,坐牢?就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能承受多少?清醒一点好不好,不要忘了,你的身体是从我从死神手里硬夺回来的,直到现在它都不能和正常的身体完全一样,,它就跟风浪里被翻卷的鱼虾,随时会被抛弃到沙滩,抛到生命的分割线上。它经不住折腾,它需要被善待。还是收回你刚才的话吧,就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你好好的就行做你的主任,平平淡淡却安安稳稳。”
“哥,我这身体折不折腾都这样,都不好受的,反正这样了,我不怕的。”
“可是我怕啊!我的生命里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院长他顿了顿,语气稍微舒缓,甚至稍稍思考了下:“退一步讲,即使即使肖局长或者我帮着肖局长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我们也不能说三道四,我们……”
“他要挟过你吗?他一定要挟你了对不对,一定是的,不然,以你的嫉恶如仇的个性,你不会这么隐忍到这种程度。没想到他这个人品性这么恶劣,恶劣不堪……”
“我怎么给你说不明白呢。”
“因为你根本就没打算跟我说明白。从我们谈话到现在,你根本没有正面地回答过我,你只是在敷衍我,说白了,你还是想维护他。你想让我也像你一样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我做不到啊!我的哥哥被人胁迫着做着违心的事,还要时时、处处讨好他,取悦他,你以为只是单纯的献血?单纯的使唤人?这可是事关尊严啊尊严!”
“言重了,作为医生本身就是救死扶伤的,献血不是最正常的事么?还是……不要再提了,这事也真的太小了,没必要耿耿于怀,甚至不值当提及和纠结。”
“你觉得随叫随到的血库和普通的献血一个样?”
“都是救人的。”
“救人也分好坏,威逼和自愿。就跟人都会死一样,自然死亡是死亡,追着把人捅死就是谋杀。”
“说得什么话?最平常的献个血,怎么会被你扯上这些个乱七八糟的……”
“哥呀,不是献血的事,而是这件事真的不合常理,他想,他肖名扬在自己儿子性命攸关的时刻,竟敢大胆的拒绝两个愿意出手相救的人,他凭的什么?谁又给了他那么大的胆量冒那个险?我不认为,他不在乎儿子的死活,我倒觉得他是知道你这张底牌在生死关头不会袖手旁观。他料得真准啊,你一听到消息就心急火燎地赶过来,积极的呀!我嫂子生孩子是也没见你这么迅疾过。”
“他已经完全了解了你的脾性,他对你的思想了如指掌。这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你真的受得了?还是习惯成自然,太多的压迫已经让你认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他的主观已经侵蚀了你的思想,再这样放任下去你就彻底地完了。你不是不愿说出去吗?那好,我去替你说,派出所可以吧,公安局行不行,如果,都行不通,我可以找上一级领导再上级领导,我就不信了,还有治不了他的地方。”
说完,主任更加感觉义愤填膺了,他感觉一分钟也受不了,干脆也不谈了,直接站起身,就向外走。
“你要做什么?”院长赶紧拦住他。
“伸张正义扬善惩恶!”
“哪有什么恶,你好好的,别犯浑。”
“有时候,你斯斯文文地真的不行,就得来点硬性的,有些人还真就怕那些个浑人。”
主任说着走向房门,他的手伸向把手,院长赶紧冲过去把他的手拨开:“你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了就会是是非不分,忘恩负义?”
“是非?这么明白的是非还用怎么分?忘恩,他对我们有恩吗?说说看,是不是可以抵消他对你的压迫和不敬。”
“你……”院长有些气闷。
“不能吧!如果不能,他对我就是不可原谅,不要再跟我提什么钱和地位,会恶心到我。”主任仰起脸,看上去竟然像小孩子一样顽劣。
院长气得头晕,口不择言的时候他脱口而出:
“如果……不止呢?”
“不止什么?不止恶心?还是金钱地位?无论什么,他都触碰了我的底线。别翻白眼,我会理解成你理亏到了无言以对。”主任说得慷慨激昂,大有大杀四方的威武气势。
院长无奈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不说清楚,很可能会阻止不了兄弟的意气用事,他略一停顿,艰涩地反问。
“命呢?如果他给了我们你的命呢?”
“命?我的命?哥,你不觉得这样说是对我们母亲的不尊重。再说了,肖名扬能比我大几岁?你这种谎言太没水平?”
“说得什么玩意儿?”院长的嘴角抽了抽,并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算是对他这种不着调言语的训诫。
“我说的是十一年前,你生病了在某县医院住院,当时我也还在那个医院里实习。……”
“十一年前,就我贫血的那次?”
“是,可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主任狐疑,他的视线在哥哥的脸上逡巡。
“是,是说的确是十一年前,你也在某县住院。”既然已经开了头,院长知道有些话已经打不住,干脆,一股脑儿地说下去:
“不是则是说你得的病不是贫血,而是白血病。”
“血癌?《血疑》的女主人公的得病?”
“是!”
“笑话,那我怎么没有死?”
“因为有人给你捐了骨髓……”
“切,这么狗血吗?我怎么感觉你像是编故事?”主任邪笑了一下,摇摇头,表示哥哥的话并不可信。可是,渐渐地他脸上的笑缓缓消失,表情凝固。他是医生,自然知道两种病症的区别,只是他的当时他哥哥编排得太像了,他也太相信他的哥哥。
主任的眉头紧紧的皱住,他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锁住哥哥的脸,盯住他的眼,想从他的眼睛里证实这是一个谎言,又是一个为了他好却让他不能接受的谎言。
院长的手轻轻的放开,他的头抬起来,和弟弟平视,两个人四目相对,他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也许是往事让他语气里带了莫名的感伤和慨叹。
主任的求证失败了,他从哥哥的眼神里看到肯定和坦白,答案已经毋庸置疑。他的心跳加快,血液也仿佛同时涌向脑袋,让他竟然有些犹豫和恐惧,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说出口:“是谁?难道是肖……?”
事已至此,院长也只好无奈地开口,艰涩地道来:“是肖局长的一位朋友……”
“朋友?他的朋友和我们非亲非故,捐献骨髓这种事,他的朋友不怕伤及自身……”
“怕不了了,因为捐献时他的朋友已经脑死。”
主任愕然:“脑死亡?怎么回事?”
“准确的说,捐献骨髓的是肖局长朋友的妻子,他们夫妻在路上出了车祸,丈夫当场死亡,妻子抢救了两天,最终也……我参与了那位妻子的抢救,也参与了对那位丈夫的解剖验尸,当然,我不是法医,因为法医的助理出了点事,我被临时安排上去负责登记。再然后,那位妻子去世,肖局长亲自安排你转去省院,为你安排了那次移植手术。据说,同时受捐的还有一个小孩儿和一个女人,他们一个接受了那位妻子的角膜,一位接受了她的一个肾脏。”
“等等!”主任的思绪有些混乱,他
坐到桌子边:“肖名扬只是那两位死者的朋友,他有权安排他们死后捐赠的事?还有,既然为我捐骨髓是肖名扬的朋友的妻子,那么我们报答的就应该是他朋友的后人,你为什么要对肖名扬言听计从,还要为他的儿子充当血库。”
院长的神色凝重,看得出他提到死者他心情有些沉重:
“不得不说那两位是很高尚的人,他们在生前就自愿签署了了捐赠协议书。捐赠时,肖局长亲自去请的那位妻子的母亲。至于,为什么我对肖名扬言听计从,因为,不但是他联系的受捐事宜,他还为你缴纳了巨额的手术费。而对于我甘愿为肖剑充当随时的血库,因为……他就是那对故人的唯一的血脉!”
287划清界限
“不得不说那两位是很高尚的人,他们在生前就自愿签署了了捐赠协议书。捐赠时,肖局长亲自去请的那位妻子的母亲。至于,为什么我对肖名扬言听计从,因为,不但是他联系的受捐事宜,他还为你缴纳了巨额的手术费。而对于我甘愿为肖剑充当随时的血库,因为……他就是那对故人的唯一的血脉!”
“……”主任张开的嘴又闭上了,他怔忡了片刻,然后,用牙齿咬了一下下唇,才又缓缓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这样说起来,肖名扬好像对我们的确是有恩的。”
“当然有恩了,没有他哪有你我的今天呢?等待捐献的人那么多,我们没钱没背景怎么会轮到我们呢?没有他,我在原来的小县城实习完早回我们老家的山沟了,你能当上主任?我能当上院长?没有他,我们能活得这么滋润和风光?”
“听上去好像是的。”主任的声音听上去幽幽地,带了些淡淡的凉意和萧瑟。
“这么真实的东西,怎么能说是好像呢,你这话说得不算恰当,嗯,不恰当很不恰当。”院长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他总感觉弟弟的话里有话,有那么一丝不对劲,怪怪的,好像缺了点什么?可是缺了什么呢?他还一时想不出来。
“不恰当么?”主任再一次幽幽地开口,那么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然后我们再确定是不是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什么问题?你说。”院长看向自己的兄弟,可是心里却莫名忐忑。
主任和院长对视,院长的视线移开。主任说道:“你告诉我,那一次,我在病房里听到的,肖名扬他让你帮他做的事情是什么?是不是让你在尸检时做什么手脚?你又帮他做了多少?”
“什么……” 院长的脸色微变,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衣角,无措地搓了几下。
主任探究地盯住自己的哥哥,一瞬不瞬,足足有三十秒,直到院长的目光开始犹疑不定,开始无措躲闪,接着落荒而逃……
看到哥哥飘忽着看向窗外的眼神,主任的眼里的隐藏的希望黯淡下去,渐渐覆上了失望和忧伤,虽然他也在皆力抗拒这种这种失望,这种忧伤,可是他落败了。他闭上眼,想掩盖住这种失望:
“说说看……”一个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挣扎,弄得他头疼欲裂,可是他停不下来:
“这种生活的优渥,生命的挽救,到底是我的哥哥用什么做代价做出的交换,什么又是你们交换的筹码。直白些,不要告诉我人性的光辉,我只相信残酷的现实。”
“你要相信人心本善……”
院长并没有收回目光,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弟弟从探究的路上领回来。
主任摇摇头:“你从小就告诉我没有免费的午餐。”
“人活着都不易,我们应该大度。”
“可是我无法原谅过度的贪婪……”
“人性的弱点,你又何必纠结。”
“助纣为虐让我怎么能够心安。”
“……”
屋里一时间静了下来,静得好像没有人存在,屋里好像很闹,闹得石英钟的声响都震耳欲聋,连呼吸声都排山倒海。屋里又好像很闷,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是院长,他的脸色变了又变,苍白、青紫、阴沉、灰暗……
而主任神色则是震动,悲怆、忧伤,哀悯……
时间好像凝滞了一般,空气也似乎胶粘浓稠,糊在两个人的喉咙里,让呼吸也变得无比艰难。
两个人都不动不说话。良久,好像半个世纪一般,好像两个人脸上的皮肤都浮现了褶皱头发都隐隐地开始斑白。
再开口,哥哥已经声音艰涩,低哑暗沉:
“何必呢?让我一个人内疚不好吗?”
弟弟苦笑着摇摇头,逐渐潮湿的眼角,隐隐地有水光闪现……
“我们一直都是有苦一起吃,有债一起还,这一次,你怎么能丢下我,我又怎么能允许你自私呢?”
“你是个傻瓜。”
“那是因为我有个傻哥哥。”弟弟想在说话时透出几分戏谑,可是由于鼻音太重,显得有点憨憨。
……
走廊里的温度有些低,保洁员轻轻地踮起脚,走到尽头的开水房里,将双手放到热水器上温了温,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推门声,她探出头,走廊里已经又是空空荡荡,除了冷瑟的空气,什么也不存在。
……
而此时,院长办公室已经多了一个人,他就是肖名扬。他坐在院长的位置上,院长和主任垂手立在桌边,像是两个犯了错等待接受训诫的小学生。
肖名扬的神色清冷,幽暗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冷峻和深沉,他的视线从主任身上扫过,落在院长的身上,他的眉峰微微地皱了皱:“你的承诺很廉价。”
“不,不……”院长赶紧辩解:“”我只告诉了他。”
“哦……”肖名扬淡然一笑:手足情深,有坑了也要一起跳?那好,你说说看,你告诉了他什么?”
“我告诉了他……”
院长的两只手攥在一处,这样可以减弱手部的抖动:“我告诉他是您把我调到这所医院,是您让我当上了院长,我告诉他,他住院手术,您给他掏的住院费,是您给他联系的骨髓的捐献者。”
“还有呢?我想你把我叫来不会是为了告诉我,你在你兄弟跟前怎么为我歌功颂德的吧。”肖名扬眼神像两把刀,带着彻骨冷厉和阴狠,寒光闪闪扫向院长:“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院长的额头渗出了汗,可是他不敢去擦拭,他的声音在颤抖,可是他控制不住他的声带:“我……我还……还透露给他肖公子的身世。”
寒光从院长脑门上扫过,肖名扬轻蔑地无视:“身世这个东西,瞒不住,不算泄密,还有呢?”
“我告诉他肖公子的亲生父母出了车祸,而他救命的骨髓就是肖剑的生母捐献的。”
肖名扬眉头周到一处,他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晦涩不明的路灯微微发愣。良久,他才叹了口气:“继续……”
“还有……还有……”
“既然,你把我叫过来,就表明你打算摊牌,又何必吞吞吐吐,畏畏缩缩。”
“这个……这个……”
“哥哥,什么这个那个的,既然决定了,我们就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主任高昂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他的声音也高亢兴奋,带着些无所畏的语气。
“既然我哥不愿意说,那我告诉你我哥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哥告诉我,你让他帮你做了一件违法又违心的事--你让他和另外一位法医帮着你做了假的尸检报告,他和那位法医在你朋友的胃里发现了腐蚀性胃液,也就是说,他们发现你朋友生前中了毒,可是,你却授意他在验尸报告及隐瞒了这些。”
主任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还算沉稳,还算利索,除了他的手心里悄悄地渗出了汗,一切还算正常。
“哦?所以呢?你感觉我是个有谋杀嫌疑的罪犯?你劝说了你哥哥,让他跟我摊牌?”
肖名扬扫了一眼主任,他的神色冷峻却依旧淡定,看上去这些话也并让他感到意外,他转脸面相院长,声音里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平静和淡然:
“那么你能否让我知道你们打算下一步怎么办?是报警?还是你们自己把我定罪,用你们自己方式把我解决掉,来一次你们认为的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不,不不。”院长赶紧否认。我们怎么敢呢?您对我们那么大的恩,我们如果想着对付您……我们还能算个人?我们只是……只是……我……我向您保证我弟弟是我告诉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我们不会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那你们打算怎样处置我,放了我,让我这“罪犯”逍遥法外?你们不觉得我是个罪大恶极的罪人?你们不怕放了我,我来个杀人灭口?要知道,我这个人谁也不信,我只相信能守得秘密的只有死人。
说着,肖名扬的声音渐渐变冷,变狠,便得阴测测,犹如野地里低吟的鬼魂。
院长身子微微一抖,险些跌倒地上,他警惕又胆怯地向墙边靠了靠,然后,他看到了眉头紧皱,明显有些不安的弟弟,他挺了挺腰,走过去,把弟弟护在了身侧。
“不,不肖局长,我们知道您不是那种人,您不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也绝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想把把过去的说清楚,然后再给未来的我们一个交代。”
“噢?一个交代?什么交代?”
“就是……就是……”
“我们把这件事说出来,是想告诉您,我们决定回归我们该有的生活方式和状态。我们将不再接受您的恩惠和帮助。曾经的,您可以收回,也可以保持现状,以后的,我们将拒绝,我们要活回我们自己,而不是在您的庇佑下存在。”
“你们要跟我划清界限?直白些就是万一我出了事你们自保,可以免受牵连。”
288我讨厌自以为聪明的人
“你们要跟我划清界限?直白些就是万一我出了事你们能够自保,可以免受牵连。
“不,不我们没那个意思……只是我们目前的状态有些……再说,我们的母亲年纪也大了,我们出来这么些年,也该照顾她几年了。”
“你还有母亲?”肖名扬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笑,和刚刚阴冷相比,这个笑自带了些惊喜的成分,却并没有让人感觉温和,倒是有些惊吓。并且惊吓的程度可以说是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主任和院长几乎同时睁大了眼睛,同时懊悔地伸出手,想要打自己的嘴巴。
肖名扬笑着,笑得却冷森阴恻。他笑着,他的笑里是两束幽冷的光,那光跳突着像两只恶毒的小怪兽,肆意而且张狂。他也不隐藏自己的笑,就任凭它那样冷冷的放射着震慑心魄的能量。他的声音更是收起了初来时的凉薄,更加肆意和狂放。
“你们还有母亲。呵呵,对了,是我疏忽了,怎么忘了你们也是人,也可能有母亲的。等我闲下来了,我一定抽时间去拜望她老人家。她应该年过古稀了吧,他有你们两个孝顺儿子,一定过得平安顺遂吧?她真是好福气呢,嗯哼……”
“嗯哼”这个长长的尾音像两条拽着皮影的两条细线,让旁边两个孝子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冷战,然后不约而同地齐声发声,就连他们摆手的动作都同样慌乱和失措:“不,不用,不用麻烦您了。我们就一个乡村的老太太,受不起您的关心。”
“受不起吗?嗯?”
肖名扬冷笑了两声,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面对着这兄弟两人,他的身材高大,身形魁梧,这样直直地站立,让主任和院长显得矮小而畏缩。尤其他的那一双眼睛,威严冰冷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的眼神更加深邃,深得好像根本没有眼底,他的眼神更是暗得吓人,暗的犹如漆黑的夜空和没有灵魂的幽灵,他的眼神尤其地冰冷,冷过惨淡空灵的雪,冷过彻骨凌厉的冰……
尤其他一开口,好像所有的空气都瞬间停滞,不复流动和流通,让这两个本来还自我感觉正义凛然的医生瞬间识时务为俊杰地,化成两条不敢说话,不敢妄动的可怜虫。
“你们看我像恶人吗?”
身形的压迫感和气势上的威逼性让本来还算有些气场的两个人变得卑微而无措,现在又被他这样一问,不由的打起了个冷战,他们抬起头,看向肖名扬。机械却惊惧地摇着头。
可是,他们的神色告诉肖名扬,现在的他们回应很违心。
肖名扬依旧冰冷地看着两个人,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支圆珠笔,放到掌心,横亘着转了几圈。那笔筒颤颤悠悠。同时也颤悠着那两兄弟的心。
肖名扬生气了,这两兄弟感觉得到,他们把肖名扬的情绪定性为恼羞成怒,他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也盯着那支笔的转动不敢稍动,生怕自己稍有疏忽怠慢,那笔就会变成一枚刺入他们心脏的钢钉。
“我像恶魔吗?”
肖名扬再问,他的声音不大,在两人耳中却如同轰隆作响的炸雷。尤其是“恶魔”两个字,让看笔筒看得头晕的院长一个趔趄,险些和桌子来一个亲密接触。他赶紧扶住桌子,稳住身形。
主任担忧地看看哥哥,却没有敢伸手去扶。
那笔停了下来。停在肖名扬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肖名扬手指细长,夹着同样细长的笔身,犹如一个交错的十字架。
肖名扬稍稍俯身,他看看院长搭住桌子的手。
院长像是遭到了电击,迅疾地将手收回,速度之快,让人甚至感觉那手的画面是头晕目眩产生的错觉。
“你在担心什么?”肖名扬再次拧了拧眉,拉出的长音也表明他的烦躁和郁闷。
“啊?啊……没有,没有,”
“可是你们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被您的气度征服,我对您是……是敬仰……是尊重……”
“敬仰?尊重?”
肖剑微微一顿,又站直身。忽然,肖剑的中指一转,拇指和中指交错,也不知道肖名扬怎样用的力,那圆珠笔“嘎巴”一声从当中折断。断裂的笔筒飞到墙壁上,又弹回到地面,在地板上又滚到桌子下面,消失不见。
几乎在笔筒断裂的同时,肖名扬的手,狠狠地击向桌面,桌上的一应物品在巨大的冲力下,颠了起来,有的东西又落回去,走的则散落了一片。
只一瞬间原来整齐的桌面就狼藉一片。一支体温计滚到了桌角,一半横担在桌沿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
可是,屋里的三个人竟然谁也没有去把体温计捡起来。一个人不管,一个人是不敢,另外一个已经心慌得只想着怎么样能让自己站立住。
此时的肖名扬早已不是刚刚的冷笑着但是还算平和的肖名扬,他的周身已经只剩下愤怒和暴躁,他的身影岿然不动,他的的手依旧按在桌子角上,可是他的眉眼里的冰寒已经全然地变成了怒火,怒火熊熊,仿佛要点燃所有的空间,又犹如要烧尽眼前的一切。烧成火海。
而院长两兄弟正位于火海的中心,不,是这两个人就是火海的中心,他们是两桶汽油,两枚**,轰轰轰的引爆了肖名扬的某个世界。
院长和主任此刻像两个不知所措的倒霉蛋,他们本来就不硬气,现在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威慑,更是胆战心惊,不敢妄动。
肖名扬的目光里带着怒,带着火,还带着滔天的恨,他先是盯住院长,他的声音沙嘎,好像被怒火烧秃了一层皮。
“你不相信我?你怕我?你害怕我伤害你的亲人?”
“没……没有……”院长不敢抬头,不敢和他对视,
“我告诉你,我最讨厌自以为聪明的人。”
肖名扬又转向脸色难看的主任:“你猜忌我,你教唆你哥哥怀疑我。”
“这……”主任的脸色同样惨白,他本能地想推脱,可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辩驳。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利用你哥哥?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帮助只是对利用哥哥所做的补偿?……”
“你是不是臆想着我用下毒的方式伤害了我的朋友,然后软硬兼施逼迫你的哥哥替我消灭罪证?是不是觉得我心狠手辣,并臆想着如果违背我,我便会伤害你们的亲人?你是不是后悔提起你的母亲,你是不是想到如果我会用你的母亲再来要挟,你们就又多了一条软肋?是不是认为,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认定了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我……”
“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多么自以为是,你的这些想法又是多愚蠢,多么相当然,多他妈白痴!”
肖名扬咄咄逼人,每一句像一把皮鞭抽到主任的身上。尤其是愚蠢,白痴这样的侮辱性的词语,让他想要反驳……
“我不认为……这些是臆想……”
“不是臆想?”
肖名扬的眼里再次出现了寒冰,冰冷彻骨的寒冰。这冰和那火交织在一起,无形中冒出不可调和的火星:
“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如果真是恶人,我不会用金钱来堵住你们的嘴,因为那是一种高支出和高风险的交易,我会选择最快捷有效的方式让你们没有机会讲出你们所知道的事情。”
“最有效,最快捷,您是说死亡?啊。不,您不会,我知道您……”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们现在是……是法制社会,您是工职,你了解法律……你不会那么愚蠢……”
肖名扬俯下身,他的手探过去,一把抓住主任的衣领子。猛一用力,主任就跟一只小鸡仔被他拽到跟前。白色的衣领紧紧箍住他的脖子。
“肖局长……”院长看到自己兄弟被束缚,上前一步。可是他终是想到肖名扬对自己兄弟的恩情,又不安的感觉退了回去。
肖名扬的鼻息仁到主任的头顶,缓慢而粗重。他开口说话,他的声线沙哑而凉冷,他的视线居高而下,阴冷中透着一丝萧瑟和心痛。
“你既然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怎么能凭空认定我十年前害了人。难道十年前我们这里没有法律,我不是工职?没脑子的东西,我告诉你,我现在郑重告诉你,我没有害人,我也不会害人。原因很简单,不是我是不是愚蠢,而是我还没有变得邪恶,我有人性,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人。”
“您是说:”院长的嘴张得老大, 他惊愕地看着主任的侧脸,一脸的懵圈和疑问:“十年前,您朋友中毒……跟您没有关系?”
“我说的不够清楚?”
“可是,您朋友中毒的事您为什么不让记录,不让备案,难道您是怕打草惊蛇……”
“再说一遍,我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289刀子很快,胆子很小
肖剑苏醒了,意识恢复了,麻药的效力过去了,紧跟着疼痛也来了。刚手术完时的凉冷和麻木消失,换之的是清醒后的痛苦和痉挛。
疼痛犹如浪潮般袭来,一阵阵冲击着肖剑的神经,撕扯着他的感觉。
肖剑开始冒汗。汗水顺着面颊、耳朵,后背流向枕头和床单。
肖剑感觉糟糕极了,糟糕得他想嘶吼,他想骂人,他想……他想打滚,他想坐起来……
可是,他的一只手正打着点滴。另一只手和脚上连接着监测心跳或者血压一类的仪器。他的腹部是厚厚的绷带和纱布。从绷带的一侧还有延伸出的引流一类的管子……还有,还有就是他好像还chi luo着身体……
万幸,有一张厚实的簇新的医用棉被盖住了他脖子以下的部分。
他咬咬牙,熬过一阵短暂却剧烈的疼痛,他准备挪动下身子。
有位护士正蹲着倒腾垂着的尿袋,听到动静站起身,一抬头正好和肖剑对视,她看到肖剑痛苦的表情,她一阵心惊。
她的一只手里还端着个便盆,她赶紧把便盆放床底,然后把手上的手套摘下,在外间净了手,重新走回病房。
“你醒了,很疼吧,你要是觉得难捱了,告诉我,我给你加些止疼药。”虽然,见过了太多的疼痛和痛苦,但是肖剑的那双眼睛还是让这位护士不受控制地心疼。迫切地想要减轻他的痛苦。
“不用了,谢……谢!”
因为护士眼里的光太过焦切,让肖剑感觉有些不自在,他躲闪过护士的眼神,尽量看向两侧。他发现房间里有三张床,每张床跟前都有一两名家属模样的人在床前守着,唯独他的床前站着个护士。他不死心,侧耳听了听,走廊里的确有隐隐约约有谈话声。 可是,这声音里面没有肖名扬的。
“我爸呢?”肖剑知道自己都手术了,医院肯定会通知家属。至于为什么肖名扬没有在这里,他猜想,他的父亲应该是去找那位特别愿意给他兜底的那位院长了,商量或者是询问后续治疗以及怎样保养。毕竟,他是医生,还是院长。
“他在院长办公室呢,一会儿过来。嗯。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先问我。”
果然……
肖剑的眼睛向门口看了一下,然后,吸了一口气,忍着疼,有些小心,有些拘谨地放低声音:
“那么请问……那位送我过来的叔叔呢?”
“你是说,那位……身上脏兮兮的大叔吗?他好像在你做手术时就已经回家了。”
“回家了?”肖剑皱皱眉。
“嗯, 你在急救室抢救时,他好像因为给你献血的事,和你的爸爸吵了一架,然后就……怎么回事呢?让我想想啊,好像也不完全是……对了,他好像是偷了别人的什么自行车还是三轮车, 然后被警察带走的。”
“被警察……带走?”肖剑心里一惊,他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自己昏迷前吓跑那个三轮车主的一幕,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急,身上不由自主地用力。不料扯动了伤口。疼的他一声闷哼。
“怎么了?你怎么了?”护士吓了一跳。赶紧冲过来,想要掀开肖剑的被子,对他的伤口进行查看。
被子却被肖剑死死地拽住了。
因为疼痛肖剑脸上的皮肉突突地跳着。他的嘴角也在不受控制地抽搐。一头密集的汗珠快速的从他的毛孔中渗了出来,他光洁的额头瞬间就明晃晃地,还有他手背上的针头错位,针管回血,红乎乎的,看着渗人。
可是他依旧紧紧的抓着被子,嘴里也在不停地说着:“您不用管我,您去把我的爸爸叫来,告诉他我有话对他说……”
“小祖宗哎!伤口……针头……”
可是还没等那个护士说完。肖剑又已经改口了:“不,您对我爸爸说,让他不用着急过来。您让他先给派出所打个电话,让警察把云叔叔放了。让我爸告诉警察,云叔叔没有偷那辆三轮车,当时是我犯病了。向那位三轮车车主求救。可能我当时的样子太恐怖太吓人。三轮车车主丢下车子跑掉了。然后就是云叔叔……正好路过,他为了救我。才用那辆三轮车。把我送去医院的。 让我爸爸告诉警察,云叔叔是个好人,他们不可以冤枉他。
“我现在就去?”护士把他的手扯下去,给他把针头弄好,然后担心地说道:“我看您刚刚动了一下。肯定是扯动了伤口,你确定不让我先给您检查……”
“不!我没事。您先去见我爸爸……”
“你确定?”
“唔……”肖剑用背角捂住嘴巴,堵住又一声痛苦的**。护士见肖剑态度坚决,料想自己再说也是白搭,赶紧转身向外冲啊。她必须要快啊,找不找家属先搁一边,她必须现在找一个医生来,给这孩子检查一下。
“哎呦!”因为她走得急,心里又有事儿。所以并没有注意到病房门外已经站了个人。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实实在在的撞到了肖名扬的身体。
肖名扬的身子倒退了一步,然后把抓住他衣服的护士拉了起来。他的脸色本来就不好,现在被这么一撞,更加难看了。也难怪他生气。他明明一个大活人在这里站着。走廊里也不黑,怎么着就出现了这么个的愣头青。就跟没长眼睛一样,直接就撞。幸亏他长得魁梧壮实。要不然没准儿会被顶趴下。
肖名扬面沉似水地站立着,护士终于看清楚了他:“肖局长,肖公子他的伤口刚刚可能……”
“我知道了,你去喊你们主任,他刚刚回他的办公室去了,你让他过来看一下。”
“哦……我马上去喊……您先进去看看您儿子吧?他伤口好像扯到了……哎,您……不进去吗?您儿子醒了,您……您……怎么走了?”护士吃惊地张着嘴巴,看着冷若冰霜的肖名扬迈开步子朝着楼梯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他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什么情况?
当然,目前这种形式也不容许她用时间和心思去想。她还要去搬他们的主任呢。
主任的情绪好像也有些不太正常,神色怪怪的,可是,还好的是,他听到护士的描述后,没有迟疑,二话不说就冲到病房。
肖剑的伤口处渗了些血,幸运的是渗血的面积在短时间里没有再增大。各种的体征也还正常,经过主任的处理后,大家吊起来的心也逐渐放下。
那位护士长出了一口气,见到主任并没有走的意思,提醒道:“主任,天已经不早了,你该回家了,路上雪划,您骑车的时候慢点。”
“不了。我今天在这里守着他。他今天刚刚醒过来。情况还不太稳定。我在这里。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需要应急的可以及时一些。”
那好吧!
护士好奇地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肖剑,微微地的笑了笑。然后,满怀希望地看着主任:“主任,您今天在这里。还有护士长,小李、小张……监护室里病人不多,情况也还算稳定,我是不是今天可以请个假?”
“别想太多了。我今天不算值班,我只负责他一个人。。”
“好吧”护士撇撇嘴,悻悻地离开了。
主任……肖剑想起来,这位给他清理尿袋的医生正是昨天给他做手术的那位医生。
他并不知道这位主任。根本就不用值班的。他以为这是主任的职责所在,便没有在意。但是他还是从主任的表现里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
发现不寻常的不光是他,还有赶过来值夜班的其他的护士和医生。
首先,不回家对他们主任来说就是很不寻常的了。
其次,不但没有回家,还把下班时间的工作整得比上班还要紧张和忙活。就很不正常了。
更不正常的就是重症监护室里有三个人,他就只顾着那么一个。其他的他出去往来就跟没见到一样。
不,不,这也不是最那啥的,最不正常的是,他只照顾着一个人。竟然被他搞得比照顾所有重症还忙活。而他忙活的事情大多根本不是他应该管理和负责的。
比如,查房,看监测,降血压,测体温,倒尿袋,按摩……
对,他整晚基本就没回过休息室,整晚几乎都驻扎在监护室。比专业的护工外加护士护理得还要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从血压到心跳,从体温到脸色,从引流到尿管,从**到打战,从无意识的蹙眉到清醒后的烦躁他都仔细且详尽地记录输导……适时地抚摸和按摩,除了额头,还有手脚。当然按摩是肖剑昏睡时进行的。在肖剑清醒后,他还是很自觉的做出一副医者的姿态,除了眼神里不自觉地蹭蹭地向外冒的疼惜和关爱。
护士里不乏八卦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上司的八卦。更是容易让他们津津乐道。
尤其是那位被拒绝请假的那个护士。更是好奇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她们这位主任是什么关系。她开始留心主任的言行举止。你还别说,真让她发现了许多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比如,主任的细心,主任的啰嗦,主任平时凝肃的外表下隐匿的温柔平和。主任胆大理性之余的感性与柔弱。尤其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操刀无数的主任竟然有些胆小。
290医者仁心
尤其是那位被拒绝请假的那个护士。更是好奇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她们这位主任是什么关系。她开始留心主任的言行举止。你还别说,真让她发现了许多和平时不同的地方。比如,主任的细心,主任的啰嗦,主任平时凝肃的外表下隐匿的温柔平和。主任胆大理性之余的感性与柔弱。尤其让她难以置信的是操刀无数的主任竟然有些胆小。
胆小啊!护士在做出这个认定的时候,连自己的都被这个结论惊了一跳。
医院是见过最多疼痛和生死的地方,大家对伤痛的感觉早已经冷静而淡漠。主任是谁?他是以手术见长的专门拿刀子在人身体上切割修补的专家,刀子割上人体上绝对跟剌块猪肉的感觉没有两样,这不是手狠,是医生必须修炼到的境界。面对疼痛更是要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哪怕病人哭爹喊娘叫翻了天,他们也绝不改皱一下眉毛。
可是,这位经验丰富,下刀无数的主任,好像面对肖剑时有些翻车。肖剑蹙眉,他也蹙眉,肖剑咬牙,他也切齿;肖剑长吁,他也在旁边叹气,肖剑痛苦的时候轻吟,他竟然转过脸偷偷抹眼泪。什么平静淡定,心如止水,什么专家,操刀高手,简直一个玻璃心的小女人。
把护士惊得直接跑到护士站问她们的护士长,下午在肖剑身上动刀的是不是他们这位主任……
这一夜,虽然主任在肖剑输的液体里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物,但是,肖剑睡得并不安稳。
首先是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入睡。其次,白天的存留在他脑子里的某些影像和声音纷杂的交织,让他的意识在昏沉和思虑中突兀跳脱。让他的的大脑存在于一种朦胧的,混沌的,错杂的痛苦状态。而各种状态各种声音各种存在让他的感觉,情绪随着这不受控的变换而惊喜,而心疼,而烦躁,而忧虑。
他好像看到瘦弱的小云梦固执地立在茫茫雪里。萧瑟的风吹着她单薄的衣服,他担心,他心疼,他想上前为她遮风挡雪。
而云梦也好像存在于他的视线里,他的感觉里,好像和他存在于同一方天地间。
可是,他们两个却好像又并不存在于同一个空间中。他们之间好像隔了一个透明的屏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却始终触碰不到她。
而云梦却好像根本就看不到他。他向着她微笑,她嘟着小嘴自己在那里思考;他冲着她唱歌,她顾自接着雪花。他大声的喊她的名字。她怔怔地看着前方……
忽然,她笑了,她张开双臂向前奔跑。她脸上洋溢的笑。让肖剑的心都融化了。他欣喜若狂,他蹲下身,也张开他的臂膀,为他的小云梦敞开他的怀抱。可是,云梦呢?云梦擦着他的臂膀从他身边跑过,跑远。他怔忡地站着,看到云梦的小表哥,也不仅仅有她的小表哥,还有好几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儿。他们一起把云梦围在当中,云梦和他们一起唱着跳着笑着……
他感觉他心脏处开始发空,开始发慌,开始发疼。先是心脏,接着是肠胃,四肢……最后,疼痛延伸到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并且那种疼痛感越来越剧烈和严重。那种疼痛有些虚幻,又好像很真实。他感觉他就要失控,就要崩溃,他感觉自己需要马上去医院。再然后,云振国在他的身边出现。云振国推了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很费力很焦灼地把他搬到车上。他感到恶心和颠簸。
他们好像走了好久,也走了好远。然后,在一个什么暗黑的路口,模模糊糊地出来两个鬼魅一样的人影,他们拿着粗粗的铁链子向他的脖子上套。他想挣扎,他想抗争,可是,他浑身酸痛,根本没有招架之功。
云振国看到了,冲过来,和那两个小鬼撕扯。那两个小鬼也不理他,只死死扯住那一条链子,拽着肖剑向一个黑洞里走。眼看着离那洞口越来越近。云振国无奈,干脆坐到地上,用体重来进行拖延。也不知道对峙了多久,肖名扬出现了,他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霸气地扬起他的拳头,那两个小鬼好像看到了克星,立刻乖乖地收起他的铁链子,灰溜溜的跑了。
然后呢?然后竟然是是肖名扬和云振国开始争吵。他们吵的很凶,但是他却听不到他们吵的什么。
接着,云振国好像是吵败了,他气鼓鼓地跑向远方,远方是一片沼泽,肖剑大惊,想去阻拦。但是他收到了父亲冰冷的失望的眼光,这个眼光似曾相识。他在哪里见过呢?他想啊想啊。场景一转。他看到清晰的立在病房门口的肖名扬。他本来是正对着房门的。就在他们对视的一刹那。他迅速的转身。冰冷。无情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记得肖名扬的这个身影,这个模糊却难忘的眼神。眼神里的隐约的感觉,孤独、寂寞、伤心、冷漠。或者更加晦涩的某些情绪,比如嫉妒,愤怒、忧伤、失落。当然,这些他也是有些拿不准或者是有些分不清的,因为,肖名扬消失得太快了。他的目光也只闪了那么一瞬。
那目光里散发的信号他真地来不及完全地捕捉到。
可是,可是就是这些不完全、不确定,甚至有些缥缈的信号就已经让他心慌意乱、茫然无措……
然后,他醒了。
橘黄色的柔和的光线里吊瓶、仪器、病人、家属依旧在布局着这段时间的所有。氧气瓶、监护器、还有病人都在发出大大小小不同的声音和动静。
他看到一个直直的坐在床前的身影。他辨认着那个身影。然而他失望了。他闭上眼。想让幻觉中的那个或者那些人再出现。
可是,幻觉好像也很无情和倔强。
没有云梦,没有云振国,没有肖名扬, 没有幻影,一切都看似有些恍惚和渺茫。他闭上眼,让昏暗里的一切幻化成一团黄色的恍惚的光影。
他的腹部真的在疼,很疼,那些梦里的疼是真实存在的,那些梦里的痛和情绪也是真实地产生了吧。可是梦里的人呢,为什么不出现呢?
他的脑袋又疼又胀,他的喉咙里又干又痛,他的嘴巴又苦又涩,因为不能喝水,他的嘴唇也隐约浮了一层干皱。
可是,纷杂的思绪让他很累,很烦,很郁闷,他却不想叫人。何况他的跟前好像没有家属,他好像也没人可叫。
“您醒了?”旁边的那个白影好像感应到肖剑已经醒来,他站起来,俯下身,轻声地温柔询问。
真的是那位主任。对,今晚一直温和体贴,慈爱有加的主任。
“嗯,醒了,您一直在这里?谢谢您……”肖剑应道,虽然他不想说话,但是,对他好的人他还是要说出这声谢谢。
但是。他的声音沙嘎到他自己都嫌弃了,便闭了嘴,换成用微笑和眼神来表达对对方关心自己的感谢。尤其是这位跟他没有任何亲近关系却对他关怀备至的主任。他相信对亲人好是应该,对路人好才是真正的心存善念的人。
“您应该是很难受吧,做完手术都是这样的,这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不要动,我给您擦擦嘴。”
“谢谢您,不过请您不要再称呼我‘您’吧,这个字我承受不起。
“承得起,承得起!”
说着,主任并没有不自在,反而很乐呵地站起来。拿出杯子倒了些热水。用棉签蘸着一点一点把肖剑的嘴唇濡湿。
“舒服些没有?”主任的神色很温柔,说话有些像肖剑的母亲。
“好多了,谢谢!”
“不用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吩咐。您还睡得着吗?要不,我给您捏捏腿?”
“不用,不用。”肖剑赶紧拒绝,吩咐,怎么敢当?捏腿?怎么可以?他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主任看出来肖剑的不自在,也没有坚持,他把肖剑的体温,血压,伤口又都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问题,才又慈爱地把肖剑的被子盖好,温柔的道:“您躺好了,我去把便盆倒掉。”
好吧,这个您字是用得越来越顺溜了。
主任刚刚走出病房,就有邻床的家属悄悄地溜过来,羡慕地道:“这是您家亲戚?”
“不是。”
“怎么可能?您看这么些病人,他为什么只照顾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看陈主任对您挺……啥的,我想您在他跟前说话一定管用的,您能不能让陈主任给我们家老爷子开点便宜些的药,我们就是一个小老百姓,这院真住不起……”
“对不起,真不是……”肖剑的嗓子痛的不行。
“您别不承认呀,我又不是让您求他做什么坏事?再说了,现在这社会,在哪里都需要有熟人。能让医院的主任,这样伺候您,也是您的本事不是?”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他也真不是我的亲戚。他这样照顾我,可能是出自医生的职业操守。有句话叫做‘医者仁心。’”虽然嗓子痛的要命,该解释的还是应该解释清楚。
“不见得吧,如果不是您家亲戚,就是您们家大人有本事,他想巴结您。你别不信啊,要不我给您验证一下试试?”
291迂回着问问
“不见得吧,如果不是您家亲戚,那应该就是您家大人有本事,他想巴结您。你别不信啊……要不我给您验证一下试试?”
“这是对他的不尊重!”
“您可真会说话,呵呵!可是您想过没有,如果他不能做到对病人一视同仁,又凭什么要求我们对他尊重?我们看病他们并不会少收我们钱,甚至会变相的多收。我们交了钱,却享受不到对等的服务。我们哪有心情谈尊重?场面话谁不会说,可是也要看有没有说场面话的理由。”说着,这位家属眼里显出明显的忿忿。
“……”肖剑皱皱眉,闭住嘴。
“主任,我父亲的液体快输完了,您给他换一个?”家属冲着已经走到外间的主任道。
“去护士站叫护士,或者按你的床头上的那个按钮。”主任淡然地打开水龙头净手。
家属瞥了瞥肖剑,摊摊手,那意思,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主任,我父亲的血压没事吧,您给看看,给他量一下?”
“来了老半天了,不会不知道护士站在哪里吧,出门右拐十米。”主任态度更加冷淡,这次连头也没回。
这位家属眼里闪过一丝不平和挑衅,他马上又提高声音:
“小兄弟你怎么了?难受吗?,小兄弟你的心跳……哎呦……哎呦……”
主任飞快的速度从外面闪进来,那速度快的,有些像倏然而至的闪电。。
“怎么了肖少爷,您感觉怎么样?气短不短,心慌不慌?让我测测您的心跳……”
“原来是少爷啊,主任啊!您别慌,我是说您这位小少爷的心跳--杠杠的,比我这个正常人都正常多了。”那位家属冲着主任说道。他的话音慢悠悠地带着些嘲讽的阴阳怪气的腔调。
主任没工夫搭理他。他很认真地观察了肖剑这边监测设备上的数据。一再询问肖剑的感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异常。
家属斜着眼睛看了两眼主任,没有发声。却瞅瞅肖剑,讽刺地用口型比拟着几个字:“医者仁心,呵呵。”
肖剑几乎是很无语地看着家属带着怨气和不平的回到自家家人的病床前,冲着他们这里翻白眼。
不知是肖剑的心跳真地异常还是主任太过紧张,主任的手指在肖剑的手腕上测完脉搏,又拿过听诊器放到肖剑的胸口。
肖剑又抗拒又无奈地任凭主任的手又在他的手腕上,胸口游走了一遍。
肖剑感觉不舒服,可是他又不想拆穿那位家属,因为在他看来,虽然这位家属的做法不太礼貌,可是却成功的验证了他的推测。什么医者仁心,根本就是虚伪的假象。这位主任,很可能在通过他巴结他背后的肖名扬。他的这位父亲具体有什么样的能量,他能给主任这种人带来什么样的资源和利益他并不清楚,他也不想知道。
对他来说,肖名扬所代表的权力、地位,只是他在履行他的职责和义务时,保证职责和义务顺利履行时的带有的某种强制功能的能力和力量。是他那个职务的某种保证,和他本身无关。
在肖剑这里,并不觉得肖名扬的的身份有什么特别,的确,在他这里,肖名扬只是父亲,只是对他有监护义务的家人。
虽然,他也确实感觉到了,在某些时候,大家对他和普通孩子的态度的不同。肖名扬的儿子这个身份也确实在某些时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便利和好处。但是,这些东西是很多时候它是潜在的,是隐性的,也是他所不能控制的。
虽然,他并不想要这些东西,这些并不能够让他感到欣慰和高兴。他希望得到的是因为他自身的优秀得来的理解和尊重。这些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说不但不能够给他带来光彩。反而会像美玉上的尘土,遮挡住它本身的美好和优秀。
另外,他认为,如果一个社会或者机构对权势过度的看重,势必会影响整个社会或者系统的公平公正。那将是一件很可怕也很可悲的事情。
他更不想看到和自己有关的东西被别人借力或者利用。
让人舒服的永远是单纯的不带功利的友好。如果,友好里掺杂了目的,那就会让人不安甚至厌倦。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旦某种认知形成,就会或多或少的将这种认知带来的感觉表现在情绪中。
尤其是一向清高甚至身心都有洁癖的肖剑。
不知不觉中,肖剑对这位主任的感觉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如果说他刚刚对这位主任只是感谢,那么现在,这种感谢已经渐渐渗透了一些不喜,这种不喜欢反应到行为上就成了疏离和冷淡。
主任的手温柔体贴,看得出主任是在用心的帮他舒缓痛感。可是吧,这手也无心地拒绝普通的患者的求助。主任的表情关切体贴,可是肖剑又目睹了他刚刚的淡定漠然。
难道真地是因为他的父亲,他的身份,主任想要攀上他父亲这个良木?这个主人?可是自己他不是良鸟,更不是“良臣。”
他越想越感觉这个主任让他心生厌烦,并且这种厌烦越来越强烈。以至于他感觉这主任整张脸都写满了虚伪和难看。
“我没事了,谢谢,”虽然很疼,肖剑的身子还是在主任触到他的皮肤时尽量地躲闪。尽管躲闪,可依旧要对主任对他的照顾表示感谢。
“您这腿的抽搐是疼痛引起的正常的肌肉痉挛。今天晚上和明天疼痛最厉害,也是最最煎熬难耐。疼了您就说出来,不用忍着。”
“不用……”
“ 受罪我替不了您,这可能是您命里的劫。可是我会一直守着您,直到您出院。您别惊讶,我已经向院长请了假,这几天我不是医生不是主任,我只是您的专职的特护。我只负责您的治疗和护理。其他的,不要怪我,我真分不出心。”
后面两句明显是说给那位家属听的。谁也不傻,大家自然听得出来。
那位家属的脸腾地红了,表情也讪讪的。其实,那话他是有意要主任听见的,可是他没想到他会大胆地驳回来。
最吃惊的还是肖剑,他的墨玉般大眼睛瞪得好像剔透的圆宝石。现在这宝石里写满了疑惑和质疑。他刚才几乎在一瞬间就彻底的推翻了自己总结的论断。他不知道这位主任为什么会这样说。但是他肯定,这位主任说的是真的。他也肯定一个人既然能当上主任。那么他肯定在技术以及为人处世方面有着不同寻常的能力。他不会幼稚地说这些给人把柄的话来赌气。从而也让他更加肯定,主任这么地照顾他,肯定不是或者不单纯是受了肖名扬所托,肯定另有原因。
原因是什么呢?要不,要不……迂回一下问问?
雪。纷纷扬扬,一直从上午下到傍晚,晚饭时停了下来。一个小时之后又接着下了起来。并且,越下越急,越下越大……
本来被行人以及各种车辆踩压的有些污浊和瓷实的路面,因为时间的推移,行人的归去。和车辆的停歇。又渐渐的被雪片覆盖,变得又厚又软。踩上去,脚就会立马陷进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果穿着短筒的靴子,雪还会钻进靴子里面。濡湿人的脚和袜子。因为是在县城,路面也算平整。所以倒是不用担心有什么不平的坑洼。
细长的路灯下。映着灯光,可以看到纷扬的雪竟然真的犹如鹅毛般大,那么急急地从灰黑的天空争抢着飘落下,因为光线,因为看得清,所以总是让人感觉灯光下的雪更加眩目灵动也更加冷冽。
这种时候。已经很少有人出来。偶尔有一个路人,也是包裹的像个臃肿的大棕熊,整个身体只有两只眼睛肯露出来。
年关了。为了迎接检查上午的时候。某某机关的职员在主要街道上悬挂上了五彩的灯笼和吊挂,不知是在风雪中操作的匆促,还是风的威力太大,有两个吊挂的一头垂下来,呼啦呼啦地在路中间飘舞着。一会儿拧成了一团,一会儿又径自。地散开。
有一个灯笼,不知什么时候也飘落下来。它滚呀滚呀,在风中的街道上凌乱了一阵。终于。在肖名扬的脚下停了下来。
肖名扬在路边已经站立了很久了,他的帽子和衣服上已经浮了一层厚厚的雪。他的脚已经被埋住了脚面。看不清他的脸色。也许有些苍白,也许有些青紫,还也许有些光线所致的灰暗。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的情绪。无比低落,无比沉郁,无比萧瑟,好像他的世界都要坍塌了下来。
离他两丈远的地方。是他的车子和他的司机。司机也和他一样立在雪地里。司机应该是很焦急和担心,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跺跺脚或者搓搓手。还不时的,向肖名扬这里看几眼。可是他不敢靠近,更不敢上前。
292背叛了怎么办?
离肖名扬两丈远的地方。是他的车子和司机。司机也和他一样立在雪地里。司机应该是很焦急和担心,他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跺跺脚或者搓搓手。还不时的,向肖名扬这里看几眼。可是他不敢靠近,更不敢上前。
今天的肖名扬有些古怪,从中午出家门一直到现在,一会儿像个患得患失的老人。一会儿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一会像个气势汹汹的无赖,这会儿又像个失魂落魄的乞丐。
要不是司机跟随肖名扬多年,要不是他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唯一能让主人情绪失控的少爷肖剑。他真想提议老板去找个精神病院看看。
至少也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就像现在。你说肖名扬关心肖剑吧?他明知道肖剑正在住院。又刚刚做了手术。他作为父亲不在医院里守着正在受难的宝贝儿子,自己跟个孩子似的跑出来。
先是开着车满世界乱窜。兜了一圈,又懊恼无比地跑到派出所,把那个云振国保了出来。这一点他就又不太明白。下午派出所的人去抓云振国的时候,肖名扬就在跟前。他只要一句话,派出所的人就不会把云振国带走。肖名扬当时是怎么做的呢?他不但没有阻止。还话里话外的支持人家警察带人。派出所的人是谁?一个个猴精。一番察言观色之后,抓人,严打,肯定不会善待云振国。
可是才刚刚过了多久。他就又跑到派出所去把人保出来。做什么?很闲还是不累呀?
还有。从派出所出来。总该有个正常思路了吧,是回家呢,还是去病房呀?回家,太太还在家等消息呢,安排一下也算正常。回医院,是因为宝贝儿子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呢。他倒好,哪也不去,神经兮兮地跑到医院的围墙外面看雪。
乖乖,你是没见过雪吗?雪有这么好看。
等等,什么情况?是老板向他走过来了。赶紧立正站直,双手下垂。
下一秒,司机看到肖名扬的皮鞋。上面还残留着些雪末。
肖名扬的司机当然也是极有眼力见的,要搁平时他肯定会蹲下身子,去把那些雪拂去,可是他现在却不敢。因为他感觉现在肖名扬的气场的改变,和平时的霸气和凌厉不同,有些诡谲,有些古怪。根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他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肖剑脸处在一棵树的暗影里,看不出脸色是好是坏,只见他招招手,示意司机向前。
司机还是很机灵的,他赶紧低眉顺目,腰身半弯,已经冻得发麻的脚更是紧赶两步。趋步上前。
他的身高肖名扬相仿,这么弯着腰,依然可以看到肖名扬的原来抬起的手,缓缓地合抱住双肘,并且右手的指尖紧紧扣住肘弯处,力道很大,以至于几个指尖同时陷进衣服的褶皱处。
一种紧张的信号从司机的心蓦然地升起。作为跟随了肖名扬十几年的老司机,他已经基本能够掌握了自己这位老板大半的身体语言。比如嘴角上挑是愉悦,鼻尖微动是鄙视,眼角轻扬时或者激动或者傲娇。而感情最丰富的眼睛,他了解得更是齐全,比如眼睛眯一下表示质疑,眯两下是让人闭嘴,眯三下他很生气……四下或者更多以上,对不起,是眼里进了沙子。
咳咳,司机很紧张,他这样想只是想缓解一下他紧张的情绪。
肖名扬很少合抱双肘。尤其是这一次用力地抱着。说明他正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他心绪不宁,矛盾重重。他现在做不到和平时一样镇静笃定和指点江山。
司机几乎是颤巍巍站到肖名扬的对面,恭敬,驯顺,以及手慌脚乱,他在心里默念着,千万别问我问题,老板不知道的问题我会更不知道啊。千万别把问题抛给我。我这智商根本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啊!
哗啦啦,风吹着那个斜挂到街角的,看上去有些不着调的吊挂。既难听又难看。
“小张。你这半辈子。有过格外在意的东西吗?”
肖名扬还是发问了,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听在司机耳朵里,那就是飓风就是炸雷,就是……
司机不敢怠慢,他赶紧调动起所有的脑细胞准备应答。
最在意的东西?重点是在意还是东西?答案必须精准用心,不能敷衍。
“钱?”有点迟疑,有点试探,有些小小的狡黠。
肖名扬并没有注意到司机的表情,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他顿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司机会这样回答,他冷冷地道:“除了钱!”
“除了钱?……房子?我妈花了半辈子的积蓄给我在乡下盖了几间房。是我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肖名扬皱眉:“你在意的只是这些身外之物吗?就没有些让你感觉温暖的付出感情的……”
“付出感情的?有……有……我养过一只宠物,那是一条小狗,我养了它三年……”
暗夜中肖名扬的嘴角抽了两下,他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司机也是蠢萌的蠢萌的啊!不过,无所谓,他要的只是方法。
“你的小狗背叛过你吗?”
“背叛?没,没有。我管它吃管它喝……它寂寞了我还把它放开让它去找村长家的母……”
“如果你的小狗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办?”
“背叛了我怎么办?这个我还真没有想过,让我想想。”
肖名扬的神色峻冷,听到司机这样回答,脸色更加阴冷幽暗。司机不敢拖延,赶紧接着说道:“我这么待它他如果还背叛我,我就把它扔到荒山野岭,或者把他杀掉吃肉。”
肖名扬轻嗤一声。什么玩意儿,胆敢逗他玩?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吗?他的神情更冷,神色也开始愠怒。
“哼!那如果是孩子呢?如果是你的孩子背叛,比如你的女儿。”
“女儿?女儿……当然是不能扔掉也不能吃肉的哈……。
司机略显尴尬。
“你怎么办?”肖名扬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这也要看什么情况……”
“比方说,你全部心血都倾注在了你女儿身上……”
“女儿啊!那必须的!”
“听着……你的女儿快长大了,她却看上了一个无赖。她就要被那个无赖骗走了。你会怎么办?你会把你的女儿怎么拿?”
“这个……这个是有点难办……要不关起来?”
“关的住人关不住心呐。”肖名扬一声喟叹,虽然声音很轻,却显露出他的痛苦和无奈。
司机震惊的看着看着肖名扬,不是他愿意冒着激怒老板的危险和他插科打诨,也不是他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实在是老板的这个题目实在太难,他的身份又实在不好给什么意见。
他跟了肖名扬十年,亲眼看着肖名扬把肖剑从学语的孩童一点点养成绝世独立的少年。百般怜惜,千般疼爱。他也偶然听到过肖名扬和他太太的谈话,他知道了肖名扬以后交给肖剑的不单单是他打下的一片江山,还有他肖名扬唯一的骨血。肖剑继承的也不单是他的财富,他的世界还有他所有的寄托、信任自己所有的爱。
肖名扬的人生就像一场豪赌,他已经让自己拥有着一手绝世好牌,他也赌上了他的所有,青春、事业、感情和梦。
他的赌局是他自己设计,一手操办,他是牌桌上唯一的赌徒,没有谁有资格坐到他的对面。
他是他的赌局里的所有,也是唯一,是民更是王。
可是就在他马上就要赢牌的时候,忽然杀出一个人来截胡……
一个连入他赌局的资格都没有的人出来截胡。荒唐不?可笑不? 玄幻不?
如果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肖名扬或许不会愤怒,不会恼恨。他会欣然应战,然后,全力以赴杀他个人仰马翻,屁滚尿流。也算酣畅,也算痛快,也算没有辱没名声。
可是和一个没有资格,没有赌资,没有一丝实力的空手套白狼的无赖对赌,赢了不光彩,输了还要赔上自己的面子和名声。
关键是,人家还真就赢了,还赢得轻轻松松。人家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司机现在也有些心疼自己的老板。毕竟是自己亲手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决断得稍有不当就会如同断臂割腕,都会锥心刺骨。
想到这儿,司机收起了刚刚的装傻充楞,恢复了恭恭敬敬一本正经:“是啊!关的住人关不住心呐!可是,还有一句话叫时间是最好的疗伤的药物,我想如果那个无赖如果真的会影响我女儿的幸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无赖在我女儿的世界里消失。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时间,我相信,只要我还足够温暖,足够爱她,时间会帮找回她正确的方向和路,那个人也会被她忽视,被她淡忘,甚至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肖名扬眉头依旧皱着,手却微微放松,他好像在思忖,也好像在……
293
灰色的夜空在白雪的映衬下,泛着淡淡白光,从晦暗的窗玻璃上透过来,给人一种沉闷的感觉,主任立在窗边,望着这夜空,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
“孩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下了班不回家,却留下来陪你。也一定很好奇我今天对你和昨天的态度为什么不一样。说实话,如果不是昨天在给你输血后,我知道了你的身世……下班的时候,我可能比谁跑得都快……”
“很好啊,说明您家庭幸福,生活美满……”
“很好吗?如果我是一边骂着你们父子一边往回赶呢?”
肖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咬着牙挺过又一波的阵痛。
“又疼了?”主任从窗口离开,伸出手给肖剑把被子盖好:“我本来不应该多说什么,毕竟你现在身体还……不太好……可是,可是,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你问了,只要我知道我一定会说的。因为我不应该也不会对你撒谎。”
说着,主任看着肖剑。他的眼里的光柔和慈爱。同时也驯顺和谦卑。
“如果我对你撒谎,我对不住我的良心。对不住我自己的这条命。我更会对不住你和你的伟大的母亲。”
肖健的呼吸好像停滞了一下,他的眉峰轻皱,神色也变得凝重。他刚刚真的打算询问,他也猜测了几个他认为有道理的理由。可是,他没想到主任会这样说。
对不住他的母亲?
因为主任刚刚提到身世。肖剑自然猜测到这个母亲是谁。他的心头处骤然地疼了两下,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感觉很强烈,也很尖锐。
他的妈妈,是他生命中的那轮皓月,是他岁月里的那道清泉,是他战胜寒冷和孤独的矛与剑。是他的温暖时光的记忆,是他永远封存的谁也盗不走的梦。那里是他的生命的底线和感情的圣殿。
虽然她没有了现实中的真实,虽然她在某些时候只是一个永远虚无缥缈的影子。但是,她的地位绝无仅有无可替代。
难道这位主任和他的妈妈认识,并且有着某种关联,如果这样,他是不是知道妈妈的从前的事情。
“你的妈妈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不对。她在我这里就是神。那种神圣圣洁。至高无上的神……她……”
对……对极了!肖剑心情又一次开始激动,因为有人和他一样尊重他的信仰,崇拜他的神,这个人无论是谁,都值得他的友好和尊重。
“谢谢您!我真的很高兴你能这样评价我的妈妈。您说的很对,她是伟大圣洁的神!我的心里就有她的圣殿,只是我记得的东西太少了,您如果知道她的哪些事情,请您务必告诉我,好吗?”
“告诉您?如果我知道的话,当然可以呀!我也是太希望和您聊天,谈一谈您的妈妈,那将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情啊!我也想知道得更多呢?可是,可是很可惜,我并没有……见过她……”
“什么叫您没有见过她,您能够这样公正地客观地评价她,怎么会没见过呢?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很荣幸您把我看做她的朋友,可是很可惜我没有那个幸运。我并不认识她,我所以知道她是因为可是她帮助了我,不,不是帮助了我,她是救……”
“有力气聊天了,看来是不疼了……”就在这时候。病房门被推开了。满面风尘的肖名扬走了进来。
肖名扬的确是满面风尘的。他的头发残留着被帽子压塌的痕迹。他的眉眼明显地带着疲惫。他的身上的衣服。颜色深深浅浅。还明显的有着雪水留下的斑驳的水渍。
“肖……局长……”主任脸色不自然地直起身,退后了两步。肖剑还想听主任说下去,但是看到主任的神色,他知道,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
“爸爸。我想求您一件事……”肖剑想起来云振国。
“哦?正巧我也去办了件事……很急的一件事。因为我如果去晚了,有人就会遭罪,还有某个小病号也会跟个八婆似的惦记着那件事,不好好养伤,还会碎碎念……”
肖剑几乎要雀跃了,当然,他是跃不起来的,只是在心里试试。
“爸爸。您是去派出所了吗?您是去保释云叔叔?”
“要不然呢?”
“爸爸,您太好了,您绝对英明神武……”
“我不是相信他,我是信你。”
“ 谢谢爸爸!”
“跟我客气什么?我们是父子,上阵还要父子兵呢。”肖名扬很慈爱地摸摸肖剑的头发,然后,转回身看向脸色有些难看的无措的主任。
“主任。你该回家了,谢谢您帮我守到现在。改天吧。等改天我儿子出了院。我请你吃饭。”
主任摇了摇头,摆摆手。他好像要说话。却最后只是张了张嘴,然后转过身离开。
“陈叔叔……”
主任身影顿了一下:“好好休息,晚安!”
“晚安!”
肖剑看着主任快速消失的背影,心里浮起一种怅然的情绪,弄得他的心酸酸的。
算了,现在真的已经不早了。主任从他做完手术一直陪他到现在。是该让他回家休息了。反正他明天还会来。反正他们还有时间,等明天见面了,再让他详谈。
肖名扬一直守在肖剑的病床边。等肖剑睡着了,他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然后坐到床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
肖剑依旧疼醒了两次,每一次醒来,都看到了几乎压到他手臂肖名扬。肖名扬睡得很沉,肖剑不愿吵醒他,便忍着疼痛数着星星逼自己入眠。
天将亮时,肖剑终于进入了梦乡,他在梦里又见到妈妈,爸爸,云梦,肖名扬。他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场面温馨快乐……
等肖剑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天虽然还是阴沉的。可是雪已经停了。他看到了探着胳膊换输液瓶的肖名扬。
“醒了。睡得怎么样?还很疼吗?”肖名扬放下手臂。由于他是趴在床边睡的,所以他的身前的衣服看上去有些皱。他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检查各种仪器和整理换下来的液体瓶。
“肖局长,您自己换瓶子呢?您怎么不去喊护士呀,不能惯着他们,我们家属把事情都做了,要他们医护干什么呀?”
昨天的那位家属一手拿着香蕉皮,一手拿着饭缸,边阴阳怪气的说话说边慢吞吞地向外走。
肖名扬连看都没有看他,不屑和轻视的表情显露无遗。那位家属大概没料到肖名扬这么不给人留面子,撇了撇嘴无趣地走出去。
肖名扬拿起主任放在床尾的毛巾,在肖剑面前晃了晃,意思是:“嫌弃吗?不嫌弃我可用它给你擦了。”
肖剑笑了笑,点点头。这一次。他的洁癖好像睡着了,并没有感到不舒服。这手帕的材质是纯棉的,触到脸上有些绵软。他看着满脸倦意的有些笨拙地给他擦脸的肖名扬。心里有些暖。
此时的肖名扬真的很像一个父亲。他的脸还没有顾得清洗,他的下巴和两腮隐隐地有些泛青,他的眼角甚至残留着一块儿小小的眼屎,这搁平时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可是,他现在好像一点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只是拿着毛巾一点一点小心地擦拭。
完全的没有大局长的架子。
肖剑也是乖乖地,好像十年前一样,任凭他轻轻地磨蹭。
门开了,那位家属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嚷:“你们知道吗?我刚才去上厕所,我走了一路,我发现整个走廊里竟然没有一个人。你们说怪不怪……”
“这有什么可怪的,大家都在病房里也说不定。”
“医生呢?护士呢?医护办就在我们斜对面,我看了,那里面也没人!”家属撇着嘴,言之凿凿。
“真的?不会是都去查房了吧!”
“都去查房?你的想象力……”
经过那位家属一说,肖剑和肖名扬也感觉今天的早晨有些异常。好像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集体地消失。没有人来消毒,没有人来查房,没有人来输液……甚至连负责清扫的保洁都没有出现。
一位病人的药输完了,没有配好的液体,他按了许多遍的提示铃,根本没有人理他。他又跑到护士站。发现护士站里真的一个护士都没有。他去医办室,也没有找到医生。他急得直跺脚。
紧接着其他病房也有人走出来寻找医生。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开始发慌。都开始焦虑。一时间整个科室变得乱糟糟的,好像嘈杂的集市。
又一位家属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其他的科室找人,然后,真有医生被他带到他带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让人无比震惊的消息。急诊科的陈主任在上班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急救室全力的抢救。
现在科室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正在急诊室的走廊里。等着消息。
然后,医生和护士陆续的回来了。据说是院长。把他们从急诊室那里哄出来,赶回科室。
再然后,有消息传来,主任抢救无效去世了。医护室里大乱,有人哭着跑去急救室那里,有人站在楼梯口泪流满面。也有人悲悲戚戚地窝在凳子上呜咽。一时间,整个科室的人一个个愁云惨雨,哀容满面。
294再也不见吧
再然后,有消息传来,主任抢救无效去世了。医护室里大乱,有人哭着跑去急救室那里,有人站在楼梯口泪流满面。也有人悲悲戚戚地窝在凳子上呜咽。一时间,整个科室愁云惨雨,每个人哀容满面。
肖名扬以为是医闹,他走去走廊,查看情况。肖剑躺在病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心底浮起一阵烦躁。
那位家属从推门进来,他激动地冲到肖剑的床前,声音里明显的带着些幸灾乐祸:“肖公子哎,你知道吗?你知道为什么医生都不见了吗?哈哈,他们的主任出车祸了,就是昨天伺候你的那位主任,在上班的途中跟人撞了。撞得老惨了,医院所有好医生都去抢救他了。就在刚刚,我听护士长说的。你没发现今天的医生都没来?护士也很少,现在,他们都在楼道里哭呢。”
“什么?主任……他人怎么样了?”
“听说正做着手术呢人就凉了。那血都凝固了,那医生还在那里缝呢。那些医生护士在抢救室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有两个医生回到办公室还哭呢。你听,你仔细听,还能听到声音呢。”
“你是说主任他……”肖剑感觉有些恍惚,他下意识排斥这个消息,排斥那个字,他看向门口,好像主任会忽然从门口出现。
“死了,死的时候透透的了,这还能骗你?哎,你是没看见,这一群医生护士一个个的又哭又嚎,声音难听死了,真有那么难过,也不见得呢。他们肯定是做给院长看的,院长你知道吧,听说是这个主任的哥哥,亲哥哥。这些人是在争着给院长两兄弟当孝子呢。”
“哼!就看这死鬼的德行,他哥哥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听说他们老家是山里的,能到这城里上班,还当上主任、院长,他们肯定没走什么好路子。今天这样应该是得报应了。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死了……他怎么不相信呢?可是真地好像是有人在哭。肖剑不再听这位家属絮叨,他的真就侧着脑袋去听。好像是有哭声。听着并不太真切。但是,真的是很嘈杂。乱哄哄的。肖剑还想直起身子。结果扯动了他的伤口。他哎哟一声,又躺回枕头上。
病房的门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一股哭嚎和悲咽交织的声浪冲了进来,冲击肖剑的耳膜,肖剑如遭雷击,脑袋犹如炸裂般痛苦难耐。但是,又好像有谁牵制住他的声带,让他发不出声音,不能呼喊。他睁着眼,静静地在床上躺着,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像这一块块天花板般白茫茫的空白一片。
死亡,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一个人,还在他的床边陪着他,给他特别的照顾和关心。还承诺只负责他一个人,还承诺只要他问就给他讲他所知道他妈妈的事,这还没有实现呢,这才几个小时的时间,人就没有了?消失了?就像刚刚还漂亮无比的气球,突然间,就没有任何征兆的爆掉了?
不,不是爆掉,爆掉,那个爆字太残忍了,应该说瘪掉。
气球瘪掉有时是封口处漏气了。人会不会像气球一样,不是死掉,而是休克。还会苏醒,还会恢复。又或者会不会是谁弄错了?或者有人搞的恶作剧。人是很坚强的,有多少励志的故事,都是告诉人们人类是可以战胜灾难,疾病和苦难的。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呢?
他在挣扎着,拒绝着外界传来的信息,他在抗拒着,排斥着这突然的变故。可是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他理性的脑细胞告诉他,今天早晨科室里的反常现象都是存在的。他听到的声音,接受到的信号都是真实的,他得出的结论是准确的。这个死亡的消息是真的。
没有人会拿别人的生死开玩笑。尤其是死亡。
死亡,多么可怕的字眼,它代表着最终的离开和失去,最后的终结与消亡。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无论怎样的状态,都将化为腐朽,化为枯骨,化为尘土,化为缥缈的空白和虚无。
它代表着无论怎样留恋,怎样不舍,怎样痛苦,怎样倾尽所有都留不住死亡看中的生命,它会席卷一切,哪怕是影子。
见不到那个人的哭,那个人的笑。听不到那人任何的回应,再也不能和那个人有任何的接触。
这种痛苦最让人难过,最让人煎熬,也最让人无奈和无助。它最具有掠夺性,它会掠夺掉亲人脸上的微笑和希望。它也最具有腐蚀性,会留下的都是无法愈合的伤,永久的,不会消失的伤。
肖剑躺在病床上,他想起主任提起的妈妈。她就是死亡的俘虏啊。她就惨败在死亡魔爪下。
一时间,白色的天花板变幻成一帧无色的屏幕,屏幕上是一副暗淡,惨烈,凄绝的画。画上是一片苍灰的田地,田地上是一个被真在被死亡收割的生命。而这个生命,残破,无助……可是,她在坚持着用最后一丝生的气息,保护着自己怀里的小生命。
肖剑恍惚又回到十一年前,回到那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他好像又感觉到了,那次撞击,妈妈抱紧的手臂,妈妈化作盾牌的身体,妈妈化解着冲击,他仿佛又一次经历了与那条生命的沉痛的剥离。一时间,他浑身无力,犹如被抽了筋剥了皮,他疼痛,他痛苦,他无助更无措。他不知道他的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反正很疼,很空,很冷。他的牙齿开始打战,他的腿脚开始抽搐,他的身体开始出汗,虚汗,冷汗,淋漓而冰凉。
这时,肖名扬回来了,他一脸凝肃和疲惫,好像出去打了一场仗,可是,很显然他打输了。
肖剑不敢说话,好像自己一张嘴,便会让败局注定。他紧紧地盯着父亲,等着他开口,等着他说主任出了车祸,经过大家的努力抢救过来了。
他喜欢这样的结局。
可是,他知道,他不会听到。因为肖名扬的神色说明了一切。他也知道这是现实,不是电视剧,他更不是编剧。他歪过头,他的眼角湿润了,然后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
肖名扬颓丧地立在窗前,站立了有半分钟,然后,他懊恼地走到床边,抱住了肖剑,紧紧的,好像是要给他温暖,同时也让自己心情平复。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让人亏欠的。好像父母,好像老师,好像某些帮助过我们,我们却来不及回报的人。
有些人也注定是收割我们的成果和感情的,以及让我们痛苦和绝望的。
但是,无论是谁,无论哪种存在,他都是有他的价值和原因的。 就像有些人让我们的生命精彩,而有些人却是在帮助我们的生命成长。
……
接下来的几天,医院里有些热闹。先是,某位家属以医院的急诊科在救治病人存在资源配备偏差为由,对医院进行了举报,卫生局的领导雷厉风行,快速对医院相关人员进行了调查。一星期后,院长被双规,被免职。
据说,通报送达时,院长正在火葬场,炉膛里正烧着他的弟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焦糊的气息。他看着晦涩阴沉的天空,他的神色很平静和从容。没有慌乱,没有失落,没有忧伤,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超然的境界。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主任没有儿子,女儿还小。院长从主任的骨灰里捡起主任的一颗假牙,放进口袋,然后亲自捧着骨灰盒坐上回乡的大巴。
在一个路口,大巴被一辆轿车拦下,院长漠然地下车,漠然地看着路面的秽浊的残雪,没有说话。
对面的肖名扬,他的霸气和平时相比已经收敛了很多,但是依然掩饰不住上位者的凌然气势。
“这就要回了吗?”肖名扬强迫自己放低姿态,尽量将声音压低。
“回啊,我们老家的习俗,落叶是要归根的。好歹转了一世人,虽然多灾多难,也要入土为安不是。”
“有什么困难吗?”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困难?困不困难的还有所谓吗?”
“你呢?还回来吗?”
“我回来?你还能放心吗?”
听着比刀锋还要凌厉的语气,肖名扬脸色有些微变,但是他依旧沉着脸色,让自己看上去沉着淡然。
“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我信吗?你说我信吗?”院长忽然发笑,好像在听一个十分搞笑的笑话。
“肖局长,肖老板,虽然我不太聪明,但是也没有到连谁在背后捅我刀子都不知道的地步吧。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蠢吗?不要忘了,我跟了你十年,这十年里,你知道我的为什么在业务上没长进吗?因为我都跟着你学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了。我都跟着你学怎么挖坑,怎么防人,怎么权衡利弊,怎么察言观色,虽然,我只学了点皮毛,但是识人也已经够了。”
“行吧,你这样看我,还能跟我这么久,也是不易了。我们有缘再见吧!”肖名扬一点也不意外,他的语气依旧淡泊凉冷的,就好像院长评论是在说别人,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不,这种孽缘,不要也罢。我们……永不再见吧!”
295他自己就是真相
“不,这种孽缘,不要也罢。我们……永不再见吧!”
再也不见!院长说完,悲怆地转身。向大巴车走去。萧瑟的冷风卷起片片残雪,猛烈地吹向他的后背,他的衣服鼓起,犹如他悲愤却又无奈的情绪。
肖名扬向前走了一步。但是他终究是没有跟上去。
他黯然地垂手而立,目送萧萧风中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的怆然的背影,一声轻叹。
“老板。您就让他这么走了吗?”
他身后是他的另一名司机,更是他的心腹。眼看着院长就要回到车上,他有些着急。
“不然呢?”肖名扬说道,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在回答,又像是自语。
“可他误会着您,他并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我们说服不了他,在我们找到证据之前,他自己看到的。在他那里就是真相。”
“那我们怎么办?”
乔院长已经到了大巴车跟前,他的一只脚已经踏上车厢,然后……是另一只……汽车一声长笛,缓缓启动,然后越来越快,转了几道弯,最后消失在茫茫天边。
肖名扬收回目光,视线落在路边的一株荒草之上。那株荒草在风中被撕扯得凌乱残破,但是,它依旧随风摇曳着就是不倒,即使叶片飘飘摇摇,也顽固挣扎。
肖名扬的神色冷峻,他迈步走过去,绝然地伸手把那株草拔掉。抛向空中。他的眼神也陡然凌厉异常:“给我准备关于这次车祸的能搜集到的所有资料。包括所有可疑车辆的司机的。再给我查一查,这一次批示乔院长处理结果的是卫生局里哪一位领导。我倒要看看。是谁?是谁在跟我对着干?”
“是!”
天依旧是阴冷的,灰色的阴霾强势了两天,终于散去了,露出雾蒙蒙的太阳。喧嚣了几天的病室里里也终于消停了些。医护人员的情绪也渐渐恢复正常。
事情总会过去的,而日子也总要过下去。
肖剑就要出院了。一大早肖名扬的妻子郑敏就过来接肖剑。由于来探望的人太多。光水果、糕点、奶制品等物品就让司机上上下下搬了好多趟。
惨淡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到肖剑的凝神的脸上,他若有所思。再一次将自己放空。再回神,屋里再一次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站起身走出病房。
他的胃还有些隐隐的疼痛,他不敢疾行,扶着墙缓慢地走着。
医护室里的护士们正忙。马上春节了,出院的人多,各种杂事也就繁多。
再向前走,是几间显得空旷的病房,床位也大多空了,留下凌乱的被褥散在床上。
他缓缓的走到挂着“主任办公室”字样门口。他敲了敲门,一个年轻的声音在里面说道:请进!”
肖剑推开门走进去,一个年轻的医生看到他。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
“哦……肖剑啊。您恢复的怎么怎么样了?听说可以出院了是吗?您先坐……”
“不了,我来只是问您一件事情。”
“什么事?您说。”
“ 您知道?你们乔主任……对不起,我是说原来的主任……他家住在哪儿吗?。”
“这个……”
“不方便说?”
“倒不是不方便,是……我不知道啊。我只听说他原来,好像住在五道口那一片儿的。不过出了这件事以后,好像他的太太把他的房子卖了,然后她带着她的女儿搬回她的娘家了。听说他老婆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参加,乔主任的骨灰也是乔院长一个人送回去的。他老婆还年轻,早晚要改嫁的。”
“乔院长还回来吗?”
“这个,这个可真说不准。毕竟被免职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挺大的。我想他在老家隐居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哎……肖公子,您坐,您坐啊!”
“不了。谢谢!我也该回去了。”肖剑慢慢地转回身。正巧碰到去洗手间回来的妈妈,郑敏看了看办公室上的牌子,没有说话。司机搬完东西了,来接他们。
他们穿过走廊,走出门诊大厅,他们的车子就停在医院大门不远处。
在马上要走到车旁时,从门口处飞驶进一辆电动三轮车。骑车人连帽子都没戴。看上去蓬头土脸,风尘仆仆。
肖剑并没有太在意这个人,毕竟医院门口人也不少,那个人乍一看也平俗得很。扔到人堆里平根本就认不出。
可是,几秒钟后,他就发现这个人并不平俗,别说人堆,扔到人海里也能够认出。
肖剑皱皱眉。向路边躲了躲。
没想到来人的眼睛挺毒,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连三轮都没停好,就连踮带跑地穿过乱糟糟的车阵过了来。他的手里还提着两箱***,
“肖少爷,肖少爷,您这是出院了吗?看来我算没错。谢天谢地您终于恢复好了。您终于出院了。您是不知道,我老婆这几天在家里每天烧香磕头。祷告还愿。祈求您早日康复。”
经过寒风的洗礼,这个人的脸尤其地青紫。他的头发一绺一绺,有些像汗水,也有些像分泌的油脂。一些尘土浮在上面,很是让人不舒服。
还有更不舒服的。因为他在笑,他的脸上的肌肉 分别挤在两侧,形成两个肉疙瘩,他的嘴角咧得很大,露出里面黄色的大板牙。黄板牙也是疏密不匀,左歪右斜。
最有特点的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像两个不规则的三角形,眼角向下耷拉着。遮住少半个眼球,他的眼球是棕黄色的,在眼眶里滑溜溜地转着。賊乎乎的。
哎!这个人长得本来就丑。再加上低头哈腰。神情举止看上去都非常的猥琐。郑敏皱了皱眉。她低声问司机这个人是谁?
“他叫贾三。”
“贾三,就这么个人,他是怎么和剑剑扯上关系的?”
司机也放低声音:“少爷做手术那天他好像来过,他好像还要给少爷献血来着。”
“什么?你再说一遍?”肖剑耳朵很灵,他吓得一激灵,转身看着司机:“给我输血的是他?”
他的脸色都白了,满脸惊恐连声音都陡然沙哑。
有这么恐怖吗?少爷吓成这样。赶紧解释吧,这还病着呢,吓坏了可了不得。
“不是,局长没有同意用他的血,给您输血的。是那位主任。”
主任……肖剑好像心口的某个位置被刀划了一下,为了止疼,他赶紧阻止自己思考。
“那他来做什么?”看得出郑敏对贾三很厌烦。
“他可能是想通过探望少爷来拉近和局长的关系吧。他好像和局长在有工作上的往来。”
“和这种人工作上有往来?”郑敏嘟囔了一句。又看了一眼贾三。她平时并不关心和过问肖名扬的工作。她也一直以为和肖名扬有往来的都是些和他水平素质差不多的人。乍一看贾三这样的。不免有些腹诽。
“您是局长夫人吧?我是贾三,肖家湾的,很荣幸肖局长通过考察,已经决定将明年肖家湾的拆迁项目交给我。我很感谢局长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郑敏再一次看看贾三,她的眉头更深的皱住。肖名扬怎么回事?竟然开始和这种人合作好项目?你看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儿。
算了吧!那不是她该操心的。肖名扬用人应该有分寸。
毕竟是工作上的事。
司机将车门打开,郑敏和肖剑弯腰准备上车。
“等等!”贾三上前一步,扶住车门。
“你干什么?”司机吓了一跳,这人也太不大胆了吧。这要把肖剑和郑敏惹到了还得了啊?,
“贾同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很无理的行为。”
“知道知道。”贾三诚惶诚恐,一边低头哈腰,一边试图把手里的食品盒递向司机。
“这是我给肖少爷买的一些补品。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但是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一点儿心意。请肖少爷务必收下。”
“我们少爷胃不好,会有专门的营养师为他制定膳食。他不能吃这些东西。”
“少爷不吃,局长他们也能吃呀。,我买都买了,别浪费了。”
说着贾三抓住司机的手向里面塞东西。
没有郑敏发话,司机也不敢收啊。他被动地用手向外推搡。结果贾三回推,推搡之间一盒礼品落地。没想到礼品盒的封口竟然开了。两叠厚厚的钞票从封口处赫然地滑脱出来。其中一叠还分散开了,有几张落到车外。
今天。阳光不太好,可是风却不小。那风像个调皮的小男孩儿似的。带着那几张蓝灰色的钞票忽忽悠悠钞票飘向远方。
因为快过年了,医院里能出院的都出院。医院门口的人不少。大家看到。飘舞的钞票。有的都停下来冲着他们这里指指点点。有的干脆也去追着跑。
“一天天的净干些什么玩意儿?” 郑敏脸色一沉,径直上车。一行人不再理会贾三,纷纷地上了汽车。呼啸而去。
贾三把最后一张遗落的钞票找到,才发现早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忿忿地冲着天空骂了两句脏话,一只麻雀在他上空盘旋了两圈,大概是太冷了……然后……终于轻松地飞走了。
296可是女婿不行
回到家。肖剑看上去恹恹的,一副疲累的样子。郑敏心疼肖剑,让他去卧室休息,肖剑很乖顺地走进自己的卧室。房门刚刚关上。肖剑就跟狸猫似的快速冲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大哥大。拨出了一连串的号码。
“眼镜,我出院了,赶紧穿上你的皮……”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续交话费……”电话里传出一个呆板、单调的女声。
欠费了?他上个月在学校呢,没打几个电话呀。
没关系,这儿还有电话呢。肖剑把大哥大放回去,拿起旁边的家里固话的分机。
“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
什么玩意儿?他们家每天有那么多人打电话怎么可能欠费?
哪里不对劲儿呢?再试试!
肖剑走到门口。听到妈妈和保姆的声音已经移到了厨房。他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来到肖影的房间。然后,从一堆瘫在地毯上的玩具中迈过去。然后,又扒拉开一群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布偶,从最里面的床头处,找出一条少了一只眼睛的玩具熊。他很快地把玩具熊的肚子打开,从里面找到一枚小巧些的大哥大。
“哼,就知道你会放这儿!”肖剑边小声嘀咕,边按下号码。
“嘟……嘟……嘟……”
再打,嘟……嘟……嘟……
再换个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肖剑的表情渐渐凝固,最后成了一个悲催的问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打个电话,这么难吗?这么难吗?为什么会这样?是天灾还是意外?是人为还是故障?不行,为了他这个春节期间的正常的交流不受影响,他必须,必须……
不管了,都说好哭的孩子有糖吃,他或许可以转变一下方法和风格。收起什么少年老成,他要他们知道他也才十二周岁,他还是孩子。
说到做到,肖剑蹑着脚从肖影的房间里退出来,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你不是说你累了,在床上躺着休息了吗?怎么跑到小影房间里了?”
郑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把肖剑吓得一跳。他的心砰砰砰砰地蹦着。
“我……那个……我……”听到自己有些结巴的话语,肖剑暗骂一声出息,并且快速在心里给自己作心理建设:“好哭的孩子有糖吃,我还是个孩子,孩子!”
“妈妈,我想打个电话,可是电话里说欠费了。我想快过年了,电话往来肯定挺多的。我想出钱,把话费续上。”
肖剑一边说着,一边在想象中啪啪的自己打脸。
说好的孩子呢,说好的要糖呢?怎么转眼间就又是一副小大尾巴狼的模样。
郑敏倒是一脸关切:“是这样的,马上过年了。这几天打电话的人肯定特别多。你刚出院身体还没有恢复好,需要充足的睡眠。为了不影响你休息,为了你的健康。嗯,我们觉得可以停掉你和家里的电话。”
“那肖影的呢?”
“肖影的大哥大没停,停了她会哭闹。”
“那我用肖影的往外打电话,怎么打也不通呢?您是不是在我的通讯录名单……”肖剑歪着头看着妈妈,眼神里写着疑惑。
“也没什么,我只是给你通讯录名单上的人分别打了一通电话。我告诉他们我希望他们在寒假期间不要接听你的电话。我想他们都很听话,或者说他们的父母都很听话。”
“父母都很听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告诉那些家长,我们单位明年会有一些关于民生的优惠制度,我负责每个家庭的达标考核……”
“您把人家家长都管制上了?妈,您这是以权谋私,您这是野蛮操作。”
“不野蛮不行啊,谁让你的朋友对你都忠诚度太高呢,这次是配合你外出,下次呢?你让他们伤人,他们是不是也会去呢?是不是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拒绝,一群没头没脑的小跟班,听命于一个自以为无知无畏的毛头小子,不知进退,不计后果,啊,真是细思极恐啊!”
肖剑的额头飘过几道黑线,不会吧,这当妈的竟然比当爸的还狠?他爸那里已经对他开始部署防控了,他妈要是再……那他每天在家里岂不是真的要步履维艰,寸步难行啊?
不行,一定要据理力争,争取自由。他咬了咬唇。
“妈,您这样做不合适吧?万一老师给我打电话呢”
“他那里有我的号码。”
“那万一老师给你打电话时正巧你的同事或者领导给您打电话呢?那个局长县长什么的有要紧的事给您打电话呢。嗯。
”没关系。我还有一条专线。”
肖剑歪着脑袋,想啊想啊,猛的他一拍脑袋:“
万一我的姥姥给我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号那么长,她记不住的?”
“是啊!你姥姥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可是,她会写字,她有专门的电话本。”
“万一姥姥看不清呢?”
“哎,这也是个问题,要不这样吧,我明天让你王叔去把你姥姥接来,反正你今年寒假也出不了门,你姥姥来了可以陪你。。”
“把姥姥接到这儿来?
“对啊!你不是早就说过希望姥姥住到我们家吗?”
“是,是啊!”
“那就这么定了。”
“那我姥姥住多久呢?”
“多久?当然是一直住下去呀!她是你最亲的人,你又是我的亲人。我自然也不能外待她呀。如果她愿意,可以在这里住到老,住到走。”
“麻烦您多不好意思啊!”
“嗯。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让我也是你的妈呢?”
“妈,”肖剑咬咬牙,为了自由豁出去了。“虽然知道您是好意,但是姥姥年纪大了,行动上都不方便,肯定也有许多你不能接受的习惯。再说,年纪大的人一般都恋家……”
“你不想让你姥姥来?还是说你姥姥可以是你出门的理由啊?”
“妈!”肖剑皱着眉头,一脸的衰样。事到如今,一切意图再明了不过,他低声地抗议:“不就是不想让我再跑出去吗?您又何必这样。弄得跟我有关的所有人都这么不方便,大家会埋怨我的。会让我没有朋友的。”
“别人方不方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关心你是不是安全,是不是健康。”
“你这样会让我没有朋友。会让我感到拘束和不快乐。”
“没办法,快乐跟安全相比太微不足道了,为了你,我只能两害相伤取其轻。谁让我是你的一个妈呢!”
“妈,您堂堂局长夫人,科室主任,跟自己儿子斗,有意思吗?”肖剑一脸哀怨。
“原来没觉得有意思,现在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您厉害!您威武!”肖剑平生第一次惨败,第一次灰溜溜地铩羽而归。
郑敏看着肖剑颓败的神色,黯然的背影,也是心疼得不行。毕竟也是养了将近十一年的儿子,那也是爱到骨子里的,要不是真的危及到他的安全,谁愿意这样难为人。还有,她也是存了私心的,她也是希望肖剑以后以另一种身份存在于这个家里的。
当初,她被肖名扬逼着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有些迁怒肖剑的,可是她知道不怨这孩子,是肖名扬欠这孩子的,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赎罪。而她是肖名扬的老婆,他们是一体的,他的罪她也逃脱不了,所以她接受了。
让她没想到是这孩子太好了,好得让她爱不过来,好得让她感觉任何人都是多余,好得让她想把整个世界都交付给他。
于是 ,她的私心开始萌生。
要不怎么她和肖名扬是夫妻呢,两个人脾气相投,就连私心也是不谋而合。当她把这个想法试探着说给肖名扬时,肖名扬告诉他,这种结果也是他的求之不得。
那么,既然他们做父母的心都偏了,做事自然就只能歪着了。
比如这一次,他们是真的关心肖剑,是真怕他有什么危险!这孩子是他俩一半的命呢。同时,他们也是真地害怕肖剑被别人抢走呀,这是他们和肖影后半辈子的幸福和希望。
所以,当他们猜测这次事件的起因,可能是另一个女孩儿出现在肖剑的世界里,并且引起了肖剑的注意,可能是因为这个女孩儿让他做出自己吞药,出走,吃辣椒等等不理智的伤害自己的事。
他们是真怕了。
他们也知道物极必反,他们也想着放松管制,如果肖剑单纯的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也会让肖剑自由地经历人生的成长,无论这个过程多么艰难,坎坷都将是他生命中的一笔财富。如果肖剑单纯地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或许还会鼓励他,让他尝试人生的某一种感情,即使他放任,即使纵情,他们也会为他准备好后盾和理由。
可是他们的私心让他们做不到这些,他们不会更加不敢,他们不知道如果肖剑在某些经历中动了真心,动了真情,他们能拿什么换回肖剑的心?
有些方面,儿子可以经历,女婿却万万不能。
297不敢写
过年了。云振国从小卖店里买来一张红纸。让云梦的妈妈写了两幅对联,然后他和云梦一起贴到门框上。
对联贴上去没多久,就有乡亲们拿着红纸上门求字了。
现在能写好毛笔字的人已经很少了,整个肖家湾除了一位七十多岁的经常在人家的婚礼上当文书的老者,能写上两笔,已经找不出其他的人了。云振国也能划拉,但是远远达不到好的程度。字写得惊艳的倒是云梦的妈妈。
一开始村里人并不知道云妈妈会写毛笔字。有一次,村里有人结婚,可偏偏那位老者生病了,写不了喜联,办喜事的那家人便让他在市里的一位亲戚,从几十里地外请了一位市书法协会的,据说是位造诣很深的,可以称得上是书法家的那么一位高手。
书法家进村,自然是受到很高的礼遇,那家人专门用借来的婚车把书法家接进村。只是没想到在接的过程中竟然遇到了一段小插曲。
书法家其实是很谦虚的,说话做事也很有低调。坐在车上任凭旁边的,为了表示隆重而挤满了车厢的人们吹捧,他也是温和淡定,有着一副内涵极深的样子。车上的人都很折服。
车子从西边进村,需要经过云梦家的院子,因为没有围墙,梅树也是刚种下不久,视野很好,很清楚的就看到了院子的全貌。
车上有个姓王的人向院子的方向看了两眼,有两个人窃笑,书法家不解也随着扫了过去。
然后,他就急切且大声地喊那个司机停车。
众人皆疑惑地向外张望,有人打趣:“停车做什么,您难道认识这家的主人,我们这里病西施?”
书法家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地下车奔向小院,栅栏锁着呢,他进不去,他扶着栅栏大声地喊道“哎,有人吗?”
“书法家怎么了?”众人疑惑。
“不知道啊,走,下去看看!”
大家纷纷走下来,来到栅栏前。还没等他们开口,书法家已经发问:“这个院子里住的是谁?”
“住的谁?我们村的云振国呀?”
“云振国?男的?还有呢?”
“还有?还有,当然是他老婆病西施和他闺女了,怎么?您认识?”
书法家作沉思状,众人有些发蒙。
“您真的认识?”
书法家不答反问:“病西施?她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不知道……哎……老王,你知道吗?病西施还有没有别的名字?你一直对人家有心思的,你应该了解些吧!”
“嘿嘿……别瞎说,影响人名誉。嘿嘿……其实我也不知道。”
“哎,”有一个人露出恍然的样子:“我好像听我老婆说过一句,她们在去计划生育检查时听人喊她什么怡还是什么心来着……哎呀,我记不起来呢。”
“姨?哈哈哈……还姥姥呢……”
“书法家同志,您别怪我们,我们农村都不叫大名,我们都习惯叫小名,什么狗蛋啊狗剩啊!什么花儿呀,丽呀!好记。”
“也好养活!”
“那你们知道她们家人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哎,老王,你说,你怎么着也该比我们清楚吧。”
那位被称作老王的扭捏了两下:“我也不知道的,我这纯粹是猜测哦。我昨天从这儿路过好像看见她在哪儿咳嗽,是不是去医院看病了。”
众人点头:“嗯,可能,可能!”
“是这样啊!”那位书法家皱住眉头,好像在想事情!
那边还有一位等着这位回去写喜联呢,见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赶紧催促道:“专家,我们可以走了吗,家里人还等着呢。”
“等着?……哦,想起来了。很抱歉。你家的喜联我写不了了。”
“为什么?你来这儿不就是给我们写字的嘛!怎么又写不了呢?”
“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也真的写不了,是不能写也是不敢写啊!”
“不敢写?”有人震惊。
“不敢?” 震惊加一
“不敢?什么意思?”震惊加二
“因为我不敢班门弄斧啊,那样我就太不知道高低深浅了。”书法家表情凝肃,看不出有玩笑的成分。
“你能听懂这位专家说得什么吗?”
“听不懂,我好像听他的意思是不想给我们写。”
“那怎么成啊?我们大老远开车把他请过来的。”
“就是,还是婚车呢。”
其中一个管事的听出了些眉目,阻止了大家闹哄:“您能说得详细些吗”
专家指着那间小屋的门框上面的字,“那你们知道这字谁写的吗?”
“云振国?”
“不会是病西施吧?一个女人,还是个那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弱不禁风的女人。”
书法家摇摇头:“不管她现在在这里叫什么吧,我给你们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写字的应该是位女士,而这位女士,应该是我国现代最著名的画家,行书天才的书法家张某某的唯一的女学生。”
“行书?什么意思?你懂吗?”
“不懂!”
“大书法家的学生。不可能吧。”
“是最著名的画家,书法家,没有之一。我应该不会看错,因为我研究的都是就是行书。”
“很厉害吗?” 有人不解。
“比你厉害吗?”有人犹疑。
比我厉害至少十倍。”书法家眼显出无限敬仰。
“比你厉害十倍。”
“至少十倍。”
“那放心。那肯定是你弄错了。你想呀,我们这穷山僻壤的,真要是那么厉害的名人,谁来我们这里呀?”众人又恢复常态。
“我不会弄错的。”
“别管了,管他是谁呢。我们现在只认识你这个名人,走吧。写完了还要请您坐席呢。”
说着,几个人拥着他走向村里。那一天好多人都跑到云梦家门口看,那对联写得曲曲弯弯,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字。
那位书法家也很有趣。到了主家那里也吃也喝也说也笑,就是不写字。主人也是有脸面的人,等着贴喜联呢,可是人家不写。自己也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村里其他的一个半吊子,写了一副挂到门口。
然后,本家对那位书法家态度自然就差了很多,虽然不至于赶人,但也没了好脸色。
那个书法家硬是厚着脸皮在人家的屋檐下坐了小半天。直到看到日影西斜,才起身告辞。主人也不愿搭理他,冷着脸说不送。
书法家没计较,他也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到了云梦家的小院跟前,一直等到傍晚。等到云振国回来,原来。真的是云梦的妈妈病了。去医院看病了。现在住在了医院,云振国回来拿住院用的物品。
那位书法家,见云振国等着出门儿。也没有久留。只是?他在临走时要走了挂在云梦家门口的那副对联,由于是浆糊粘的。那对联被揭得七零八落残破无比。
从那以后大家才知道。云振国的老婆会写对联。不过,因为懂书法的人几乎没有。所以,云梦妈妈在大家的眼里。也始终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在每年春节的时候,那位老者写不过来。就会有人拿着红纸过来,让云梦的妈妈给写两联。。
不断地有村里人过来找云妈妈写对联,剪窗花。云妈妈虽然咳得厉害,可是还是帮大家写了很多。
有人为了表示谢意,给云梦拿过来一些鞭炮和礼花。
除夕到了,村里最重要的习俗是守岁。所谓守岁就是在除夕夜里,把家里的灯全部点亮,一家人守着灯火熬夜迎接农历新年的到来。 守岁的习俗,既有对如水逝去的岁月含惜别之情,又有对来临的新年寄以美好希望的含义。
云梦早就做好了守岁的准备,虽然,在守岁的过程中她可能困极了打个盹。
窗外不时地响起稀疏但是响亮的鞭炮声。同时灰黑的天空闪过零星却明亮的光线。偶尔还有些彩色的礼花。
云梦跪在床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双肘拄着窗台,双手托腮,欢喜且期待地看着夜空。每一次,窗外有鞭炮响起或者礼花闪烁,她的眼里都会闪出惊艳且惊喜的光。云振国怕云梦冻着,喊她离窗台远些。云妈妈却说,一年只有一个除夕就让她看吧。
是啊,一年只有一个除夕,一年只有一个春节,可是人生中哪一个时刻不是只有一次呢。只是大家没有精力和时间来纪念每一个唯一。
对于疾病缠身,生活所迫的人来说,更多的是要应付这些唯一。
因为云妈妈身体不好,云振国打零工挣的钱除了生活开支,很大一部分要给她买药。捉襟见肘几乎成了他们生活的常态。他们很少买必需品之外的东西,最多是偶尔从买菜的钱里拿出几毛钱给云梦买个带装饰的小发卡,或者花头绳。
就连每年一次的春节他们也不敢放纵一下,比如,今年他们就只买了三挂鞭炮,一挂点在腊月二十九晚上,为掌管天下财权的财神庆生。另一挂点在大年三十中午祭神时,用来请神。最后一挂自然是大年初一凌晨,那时候可能是全村最热闹的时候,万家灯火,鞭炮齐鸣。
298除夕到了
除夕到了,不知是由于病痛的缠磨还是环境的困顿,与其他少年的兴奋欢快相比,肖剑尤其得沉静和郁闷。
也怪不得他如此,现在他们整个家里的氛围都与往年的气氛不同。
先不说那位兼职保镖的司机同志,按照郑敏的授意,堂而皇之地入驻客厅,用很明显的架势表明,他会尽责尽职到别说是人,哪怕有个苍蝇也休想从他眼前溜出去。
也不论肖剑的姥姥,姥姥爱爆棚,每天长在肖剑的卧室,三分钟一口水,两分钟半勺粥,也不管肖剑习不习惯,喜不喜欢,一句一个宝贝,一口一声眼珠儿,恨不得把她这十几年无处安放的慈爱统统塞给自己这位唯一的外孙子。
单说肖影这个粘人的跟屁虫,难得遇见哥哥这么老实地待在家里,兴奋得不行。姥姥刚把饭碗拿出去,她就跟听到号角声一样冲进肖剑的屋里,先是瞪着她稚气未脱的大眼睛,确认了哥哥今天的属于霜打了的气势。然后自动弹跳出弹簧样的他弱我就强的设置,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启随心所欲模式。别看她是个小女孩儿,破坏力绝对不亚于那些上房揭瓦的半大小子。简直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势不可挡,所向无敌。
三十秒,书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一分钟,衣柜里已经狼藉一片。三分钟,三十几平的空间已经成功得分不出哪里是床,哪里是地板。
姥姥本来还跟在她后面收拾,可是,奈何肖影的小手倒腾得太快,姥姥的手速在肖影面前根本不够看。
姥姥长这么老也没见过这么顽劣的女孩子。惊诧之余,真想发一发她久违的老脾气。
可是,然而,虽然吧,肖剑是姥姥的亲外孙,郑敏也一再强调姥姥是这个家里最具权威的人。可毕竟郑敏不是姥姥的亲闺女,所有的尊敬和寒暄根本不能消除姥姥心头的那种失落和距离感。要不是自己的亲外孙病了,她着实放不下心,她才不会来到这里,别扭地眼睁睁看着这家里的小祖宗肆无忌惮地调皮捣蛋。
试图善后失败后,姥姥只好喘着粗气,靠在门上“观战。”
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地任其破坏之,要不,还能怎么办?
肖剑的情绪糟糕极了,他的胸口又痛又闷,他真想大声地呼喊。可是,这是在家里,肖影还小,他的姥姥也在,他不能让她们害怕和担心,他只能安静地坐着,看上去心平气和,平静淡然,好像既无病痛又无挂碍。
肖影在地上把能倒腾的东西都倒腾了个遍,接着又顽劣地爬到床上。放肆且得意地扑到肖剑的被子上。
平整的被子立刻褶皱丛生,看上去像让人难受的老树皮。
肖剑幽幽地起身,把床彻底让给了肖影,然后,把自己投进沙发里,看着窗外幽邃的天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开始,他还盯着一片恍如灰白的云彩,渐渐地,他的视线渐渐飘忽和分散,分散得虚无和空泛。
然后,他就成了一个木木然然的呆子。再然后,他又在那里幽幽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幽淡、轻松、舒服,却又类似于痴迷的让人不明所以的笑。
姥姥担心他坐着不舒服,看过来却发现他表情并没有痛苦和难过,他好像还在微笑,只是他的目光迷离,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姥姥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明澈的玻璃被窗帘遮住了一角。
窗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一点也不晴好和明朗。更有甚者,虚无之余好似增添了一丝莫名的类似于烟雾的缥缈。
大年初一,农村有起五更和拜年的习俗。凌晨四点甚至更早一些,女人们就已经开始开火煮新年的第一顿饺子。饺子是除夕包好的,煮得爽当,吃得也都快速。尤其是小孩子,吃不了两个,就开始撂下碗筷,在旁边催促或者纠缠。这时候,最讲究吉祥喜庆,父母即使再烦,也会耐住性子,对自己的猴孩子努力做到不打不训。
草草吃完,再给家里的诸个神位,祖宗牌位续上香烛,给自己家的神灵祖宗以及老人磕上今年第一个响头。然后,开始走街串巷地到老辈人家里拜年。
走在大街上,冷风嗖嗖,却随时可见裹挟着棉衣,却热情洋溢的人。碰了面,平时再不对付的人也会笑容可掬地打两声招呼。
这是人情也是规矩。
过年了,许多人家家门口都挂上了各式的彩带或者红灯笼,许多的人家也会在院子里撒上些芝麻秸,过来拜年的晚辈踩上去,噼噼啪啪的既显了节节高寓意,又很热闹和喜庆。
那些催着大人出门的小男孩儿此刻也如愿以偿地跟着父母去本家的叔伯等长辈家里磕头拜年。他们自然不在意什么传统,什么礼数,他们关注的是婶子大娘慢悠悠地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几角的压岁钱。
也有的孩子注意的是这家的桌子上,一改平时乱糟的形象,有模有样地摆放的两样平时舍不得的干果或者糕点。胆大的会自己上去抓两把。腼腆的则在主家客套递过来的时候接一些。
因为压岁钱会被没收,吃食也要分给比他们小的弟、妹。所以有些孩子更期待这家长辈分发给他们鞭炮或者甩炮儿。
有的男孩子大胆却没有耐心,也不顾自家母亲含义深刻的眼色,(当然,天色混黑也看不清什么眼色)手里只要一有这类干货,就会脱离拜年的队伍,跑到街上,一边追逐,一边放炮。砰砰或者啪啪,虽不连贯却也热闹。
女孩儿则比较文静一些,她们会凑到昏黄的路灯下,比一比她们被灯光照的变色的新鞋子、新衣服。
云梦从来不会参加那些女孩儿的聚会。一来,那些孩子大都有自己的圈子,都是他们的叔伯,姑舅家的亲戚,作为外来类同于闯入者的云梦很难被她们接受。
二来,云梦过年时几乎没有新衣服,她的衣服都是表姐或者村里的好心人家的孩子的旧衣服。被云妈妈做了些修改,或者改个款式,添些小装饰,云妈妈手很巧,总是能把旧衣服修改得既大方又漂亮。让那些本来想要炫耀自己衣服的女孩子既嫌弃又羡慕。
第三,云梦一出去,就会引起许多小男孩儿的注意。他们会把甩炮儿送给她,或者从衣兜里掏出偷偷匿起来的蛋糕或者糖果给云梦吃。云梦收了,他们会很高兴,如果不收,他们就会垂头丧气,感觉被嫌弃到。他们有大有小,却都统一且甘愿地把云梦以一种特别的存在宠着。他们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时希望大家都宠她,有时又希望是自己宠的。
可是,真的很矛盾呢,自己宠着感觉不够,别人也宠又感觉不太情愿。小孩子嘛,情绪总是隐藏不住,这不情愿了,就会表现出来,或者赌气,或者挑衅,或者寻个借口打上一架。
出来时一毛整齐,回家时脏乱不堪的,自然会惹得母亲的训斥和管教。
有的直筒子会直接说出牵扯到云梦的话来。一来二去,家长便将自家孩子的顽劣归结到云梦身上,教育自家孩子,云梦家的妈妈是个狐狸精,云梦也注定是个小狐狸变的,要远离的。
狐狸嘛,总是跟人有些区别的,再加上电视里聊斋正在热播,那幽幽的音乐一响,要多瘆得慌有多瘆得慌。
渐渐的,男孩儿都自觉地远离了云梦,好像她真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小妖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骚包尾巴或者尖利的牙齿。
虽然小云梦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一个人,但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众多孩子们的公敌。云梦很聪明,她看出来大家的嫉妒甚至敌意,她小小的年纪便表现出很强的自爱和自尊。她像一只弱小的小蜗牛,先用她的友好的善意试探和她接触每一个人。谁对她友好,她会加倍地友好回去,可是一旦接触到,某些危险的信号,她会立刻退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把别人隔离出去。她变得很少出去,她会在家里陪着妈妈看书,写字。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萌萌的可爱的小公主。
云振国在这里没有本家,所以没怎么拜年。他把火拨得旺旺的,一边陪妻子作画,一边照看着坐在床上发愣的云梦和躺在旁边睡觉的云哲。
窗口不时有光亮闪烁。伴随着渐渐稀疏的炮响。恍惚间云振国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已经习惯了熬夜,但是,这通宵还是让他有些困乏。
云梦回过头看了看爸爸,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爬到云振国的身边,伸出手,指了指窗外,云振国摇头。他知道云梦是被这些零星的烟花吸引,想出去看了。可是,外面很冷,云梦感冒虽然好转,可咳嗽依然没有减轻。
云梦的眉头皱了一下就又舒展开了,然后很乖很乖地趴到窗边向外看。可是窗玻璃上还贴了一层塑料布,除了忽明忽灭的光影,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没有懊恼也没有抱怨,而是乖巧驯顺地用手指轻轻地划着玻璃,玻璃冰凉,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霜。
298除夕到了
除夕到了,不知是由于病痛的缠磨还是环境的困顿,与其他少年的兴奋欢快相比,肖剑尤其得沉静和郁闷。
也怪不得他如此,现在他们整个家里的氛围都与往年的气氛不同。
先不说那位兼职保镖的司机同志,按照郑敏的授意,堂而皇之地入驻客厅,用很明显的架势表明,他会尽责尽职到别说是人,哪怕有个苍蝇也休想从他眼前溜出去。
也不论肖剑的姥姥,姥姥爱爆棚,每天长在肖剑的卧室,三分钟一口水,两分钟半勺粥,也不管肖剑习不习惯,喜不喜欢,一句一个宝贝,一口一声眼珠儿,恨不得把她这十几年无处安放的慈爱统统塞给自己这位唯一的外孙子。
单说肖影这个粘人的跟屁虫,难得遇见哥哥这么老实地待在家里,兴奋得不行。姥姥刚把饭碗拿出去,她就跟听到号角声一样冲进肖剑的屋里,先是瞪着她稚气未脱的大眼睛,确认了哥哥今天的属于霜打了的气势。然后自动弹跳出弹簧样的他弱我就强的设置,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启随心所欲模式。别看她是个小女孩儿,破坏力绝对不亚于那些上房揭瓦的半大小子。简直是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势不可挡,所向无敌。
三十秒,书桌上已经空空如也。一分钟,衣柜里已经狼藉一片。三分钟,三十几平的空间已经成功得分不出哪里是床,哪里是地板。
姥姥本来还跟在她后面收拾,可是,奈何肖影的小手倒腾得太快,姥姥的手速在肖影面前根本不够看。
姥姥长这么老也没见过这么顽劣的女孩子。惊诧之余,真想发一发她久违的老脾气。
可是,然而,虽然吧,肖剑是姥姥的亲外孙,郑敏也一再强调姥姥是这个家里最具权威的人。可毕竟郑敏不是姥姥的亲闺女,所有的尊敬和寒暄根本不能消除姥姥心头的那种失落和距离感。要不是自己的亲外孙病了,她着实放不下心,她才不会来到这里,别扭地眼睁睁看着这家里的小祖宗肆无忌惮地调皮捣蛋。
试图善后失败后,姥姥只好喘着粗气,靠在门上“观战。”
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地任其破坏之,要不,还能怎么办?
肖剑的情绪糟糕极了,他的胸口又痛又闷,他真想大声地呼喊。可是,这是在家里,肖影还小,他的姥姥也在,他不能让她们害怕和担心,他只能安静地坐着,看上去心平气和,平静淡然,好像既无病痛又无挂碍。
肖影在地上把能倒腾的东西都倒腾了个遍,接着又顽劣地爬到床上。放肆且得意地扑到肖剑的被子上。
平整的被子立刻褶皱丛生,看上去像让人难受的老树皮。
肖剑幽幽地起身,把床彻底让给了肖影,然后,把自己投进沙发里,看着窗外幽邃的天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一开始,他还盯着一片恍如灰白的云彩,渐渐地,他的视线渐渐飘忽和分散,分散得虚无和空泛。
然后,他就成了一个木木然然的呆子。再然后,他又在那里幽幽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幽淡、轻松、舒服,却又类似于痴迷的让人不明所以的笑。
姥姥担心他坐着不舒服,看过来却发现他表情并没有痛苦和难过,他好像还在微笑,只是他的目光迷离,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姥姥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明澈的玻璃被窗帘遮住了一角。
窗外的天依旧阴沉沉的,一点也不晴好和明朗。更有甚者,虚无之余好似增添了一丝莫名的类似于烟雾的缥缈。
大年初一,农村有起五更和拜年的习俗。凌晨四点甚至更早一些,女人们就已经开始开火煮新年的第一顿饺子。饺子是除夕包好的,煮得爽当,吃得也都快速。尤其是小孩子,吃不了两个,就开始撂下碗筷,在旁边催促或者纠缠。这时候,最讲究吉祥喜庆,父母即使再烦,也会耐住性子,对自己的猴孩子努力做到不打不训。
草草吃完,再给家里的诸个神位,祖宗牌位续上香烛,给自己家的神灵祖宗以及老人磕上今年第一个响头。然后,开始走街串巷地到老辈人家里拜年。
走在大街上,冷风嗖嗖,却随时可见裹挟着棉衣,却热情洋溢的人。碰了面,平时再不对付的人也会笑容可掬地打两声招呼。
这是人情也是规矩。
过年了,许多人家家门口都挂上了各式的彩带或者红灯笼,许多的人家也会在院子里撒上些芝麻秸,过来拜年的晚辈踩上去,噼噼啪啪的既显了节节高寓意,又很热闹和喜庆。
那些催着大人出门的小男孩儿此刻也如愿以偿地跟着父母去本家的叔伯等长辈家里磕头拜年。他们自然不在意什么传统,什么礼数,他们关注的是婶子大娘慢悠悠地极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几角的压岁钱。
也有的孩子注意的是这家的桌子上,一改平时乱糟的形象,有模有样地摆放的两样平时舍不得的干果或者糕点。胆大的会自己上去抓两把。腼腆的则在主家客套递过来的时候接一些。
因为压岁钱会被没收,吃食也要分给比他们小的弟、妹。所以有些孩子更期待这家长辈分发给他们鞭炮或者甩炮儿。
有的男孩子大胆却没有耐心,也不顾自家母亲含义深刻的眼色,(当然,天色混黑也看不清什么眼色)手里只要一有这类干货,就会脱离拜年的队伍,跑到街上,一边追逐,一边放炮。砰砰或者啪啪,虽不连贯却也热闹。
女孩儿则比较文静一些,她们会凑到昏黄的路灯下,比一比她们被灯光照的变色的新鞋子、新衣服。
云梦从来不会参加那些女孩儿的聚会。一来,那些孩子大都有自己的圈子,都是他们的叔伯,姑舅家的亲戚,作为外来类同于闯入者的云梦很难被她们接受。
二来,云梦过年时几乎没有新衣服,她的衣服都是表姐或者村里的好心人家的孩子的旧衣服。被云妈妈做了些修改,或者改个款式,添些小装饰,云妈妈手很巧,总是能把旧衣服修改得既大方又漂亮。让那些本来想要炫耀自己衣服的女孩子既嫌弃又羡慕。
第三,云梦一出去,就会引起许多小男孩儿的注意。他们会把甩炮儿送给她,或者从衣兜里掏出偷偷匿起来的蛋糕或者糖果给云梦吃。云梦收了,他们会很高兴,如果不收,他们就会垂头丧气,感觉被嫌弃到。他们有大有小,却都统一且甘愿地把云梦以一种特别的存在宠着。他们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有时希望大家都宠她,有时又希望是自己宠的。
可是,真的很矛盾呢,自己宠着感觉不够,别人也宠又感觉不太情愿。小孩子嘛,情绪总是隐藏不住,这不情愿了,就会表现出来,或者赌气,或者挑衅,或者寻个借口打上一架。
出来时一毛整齐,回家时脏乱不堪的,自然会惹得母亲的训斥和管教。
有的直筒子会直接说出牵扯到云梦的话来。一来二去,家长便将自家孩子的顽劣归结到云梦身上,教育自家孩子,云梦家的妈妈是个狐狸精,云梦也注定是个小狐狸变的,要远离的。
狐狸嘛,总是跟人有些区别的,再加上电视里聊斋正在热播,那幽幽的音乐一响,要多瘆得慌有多瘆得慌。
渐渐的,男孩儿都自觉地远离了云梦,好像她真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小妖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骚包尾巴或者尖利的牙齿。
虽然小云梦并没有妨碍到任何一个人,但是,她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众多孩子们的公敌。云梦很聪明,她看出来大家的嫉妒甚至敌意,她小小的年纪便表现出很强的自爱和自尊。她像一只弱小的小蜗牛,先用她的友好的善意试探和她接触每一个人。谁对她友好,她会加倍地友好回去,可是一旦接触到,某些危险的信号,她会立刻退回到自己的小世界里,把别人隔离出去。她变得很少出去,她会在家里陪着妈妈看书,写字。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萌萌的可爱的小公主。
云振国在这里没有本家,所以没怎么拜年。他把火拨得旺旺的,一边陪妻子作画,一边照看着坐在床上发愣的云梦和躺在旁边睡觉的云哲。
窗口不时有光亮闪烁。伴随着渐渐稀疏的炮响。恍惚间云振国打了个哈欠。虽然他已经习惯了熬夜,但是,这通宵还是让他有些困乏。
云梦回过头看了看爸爸,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爬到云振国的身边,伸出手,指了指窗外,云振国摇头。他知道云梦是被这些零星的烟花吸引,想出去看了。可是,外面很冷,云梦感冒虽然好转,可咳嗽依然没有减轻。
云梦的眉头皱了一下就又舒展开了,然后很乖很乖地趴到窗边向外看。可是窗玻璃上还贴了一层塑料布,除了忽明忽灭的光影,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没有懊恼也没有抱怨,而是乖巧驯顺地用手指轻轻地划着玻璃,玻璃冰凉,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霜。
299一腔愁肠
云梦很乖很乖地趴到窗边向外看。可是窗玻璃上贴了一层塑料布,除了忽明忽灭的光影,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没有懊恼也没有抱怨,而是乖巧驯顺地用手指轻轻地划着玻璃,玻璃冰凉,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白霜。 天渐渐明朗起来,炮竹声也更加稀少和零星。云妈妈将手里的书放回桌上,伸了伸腰,动作并不剧烈,可是她又咳了起来。云振国强撑着想要打架的眼睛,还没等他起身,云梦已经滑溜地跳下床,把妈妈的药拿了过来,然后,又到桌子角的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温水,捧到妈妈面前。云妈妈喝了口,又缓了好一阵,才稳住咳声,她看了看云梦画在玻璃上的烟花的图案,用手摸了摸云梦的脑袋。 云妈妈已经好久没有正常地睡过觉了,又刚刚熬了一个通宵,尤其乏困得不行,她的眼皮也有些肿胀,可是,她害怕睡觉,她不愿去睡觉,虽然睡觉可以减轻病疾所带来的痛苦和煎熬。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她知道自己随时可能陷入让人恐怖的长眠。而这一次守岁,很可能,不,是她可以确定,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守岁了,有家人相伴的最后一次,她不想错过去,更不舍得错过去。 她看了看云振国和云哲,然后,把目光停驻在跪在窗前云梦身上。 今天, 云梦就七岁了,如果自己在某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应该可以照顾她自己了,也应该可以帮着爸爸照看弟弟。虽然这对她来说确实有些早。但是,她必须面对。 想着,云妈妈的眼前不自觉的弹出云梦忙碌地做家务的画面。她的心底闪过一丝疼痛,可是,她知道这种心疼没有用,不要说她不在了,即使她继续活着,这种生存状态也会一直伴随着云梦。甚至,她的生存状态会加剧云梦生活的糟糕程度。 想着,一种无力感让她五味杂陈,一种前所未有的不甘和不舍让她气血难平。她从来条理的思绪闪过一瞬的挣扎,并且这种挣扎并没有消失,而是随着云梦回头时一个充满希冀的眼神而瞬间狂放爆棚。 几乎是在几秒钟之内,云梦的妈妈就做了一个决绝甚至有些莽撞的决定,为了不让自己反悔,她迅速起身,甚至连毛笔的墨水都顾不得洗去。 她快速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抚摸下云梦的脑袋:“梦梦,要不要出去走走?” “走走,出去走走?您是说去屋外面走走?可是……" 云梦忽闪了几下大眼睛,眼里闪过满满的惊喜希冀。 够了,有这种惊喜和希冀就够了,云妈妈自动忽略掉可是两个字,不再迟疑,快速从床头找到为云梦准备的过年的新衣服,帮着云梦穿到身上。然后又拿了一条半旧的毛绒围脖为云梦围好。而 她自己则从床上抓起一件盖在棉被上的军大衣披到身上。然后,快速的打开房门走出去。急迫的好像是害怕自己会后悔掉。 云振国本来想阻止的。可是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怎么能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呢?虽然他不知道妻子的身体具体地能撑多久,但是,他能确定时间不会太长,尤其是年前的最后一次复查时,医生尤其凝重的表情,让他痛苦之余也彻底地明了和惶恐。 眨眼的功夫,云梦也冲了出去,留下云振国有些焦急和担忧地现在门口,表情担忧且痛苦。 新年的第一个清晨 ,寒冽掩盖了空气的潮湿 ,阴冷吞没了晨曦撒下的微寞的温度,不远处的村落里传来几声暗哑的爆竹声,烟花很少,稀稀落落。 偶尔的稀落的烟花在灰色的天空中绽放得很是萧索和落寞。有些像强撑着夕阳的山色,让人感觉无助和空落,云梦不觉得,她就像看见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兴奋地冲到院子前面的小路上,冲着烟花散落的霾雾,使劲地蹦跳和挥手。云妈妈跟在她的身后,看看烟花散去的天空,有些出神…… 两只麻雀立在光秃丫杈的梧桐树的枝头,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一对出现得有些突兀的母女,或许是被小云梦的活泼和生动感染,或许是熟识了,也不感觉害怕,跳脱着在参差的树枝间雀跃,叽喳。 不知不觉间,在苍茫的间或漂浮些h药气息的空气里,又明灭了几下焰火。小雀有些受惊,扑棱着翅膀,跳到另一只树枝上,好奇且不安地张望。 同时,云梦和妈妈和看向焰火乍起的方向。 绚烂多彩的焰火,开始是一处,两三处,最后幻化成十几二十处的点位,就在西南角的马路上接连地在灰色的天空豪气地绽放,让天空也瞬间闪亮且热闹。彭,嗤,嗖……各种声音也是热烈且激昂地响亮,一时间,本来冷冽料峭的空间显得异常生动和热闹。 焰火在空中变幻着形状和花色,斑斓的满天星,妖娆的金丝菊,裹着脆响乱窜的银带子,转瞬即逝的,洋洋洒洒的 ……云梦被着突如其来的场景震撼到 ,她好奇且兴奋地探着脑袋,踮着脚尖,一边惊呼一边扯着妈妈的胳膊摇晃。 云妈妈也有些震惊,因为她知道村里的富人寥寥无几,能买得起并且舍得买 这么许多烟花的 人更是少之又少,大家的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更愿意花在实际一些的吃穿用度上。都是生生穿在肋条上的,要是不是过年,要是没有孩子们催要,估计一两支也是不舍得买的。像今天这样阵仗的估计也只有那位可以支配某些集体资产的村干部能够摆的起的。 当然,某干部的钱是不会花在买什么烟花上的,毕竟对他来说,半条街的丈母娘也是需要用真金白银才能搞定的。 还有,公路上那几个忙活着的几个半大孩子……好像不是本村的。他们的不远处停放着几辆规格不同的自行车。 有两个男生一边点着烟花,还不时地向着她们这个方向张望。应该是看到了云梦母女两个,他们对视了一眼,咬了一下耳朵,也不知他们招呼了大家一声什么,那几个孩子飞快地把那些剩余的烟花点燃,然后,跨上自行车一窝蜂似地在缭绕弥漫的烟雾中消失了。 密集的烟花在灰白的天空形成了一副更为绚烂的画面,好像一场华丽无比的盛宴…… “眼镜,你干嘛,你等等我,”几个孩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冲着前边疾驰的眼镜呼喊。眼镜也不理他们,自顾用力蹬着车子脚蹬子,直到一片零落的房子完全挡住那一片已经逐渐消散的烟雾,才停下来。 看到他停下来,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刹车,吃吃吃,几声暗顿的声响过后,的破旧的二八才稀里哗啦地赶上来,停住。 “眼……眼镜……好好的,你跑个什么玩意儿?”半伏在车把上呼呼喘着粗气的那个,一边虚脱地半伏在车把上,一边没好气地质问。 本来嘛,守岁熬过凌晨两点,刚要睡觉,就被眼镜一声猫叫一声狗叫地喊起来,在稀拉却年味半足的炮竹和烟火里顶着严寒,神经病一样,蹬着自家那辆破嗖的自行车,同样不道德地搅扰到几个蒙圈且好奇地同学。做什么呢?据说是完成一项老大用飞鸽传书方式交给他们的既算不得光荣,也算不得上艰苦,却有些总让人感觉偷摸的任务。 当看到那两麻袋豪气的烟花时,他们才确认这项任务虽然隐晦却让他们心潮澎湃的真实性。这手笔,绝对只有他们老大才有这实力和豪气。 既然是豪气与实力并存的老大分派的任务,自然要完成得精准而完美。 精准吗?应该是还可以,毕竟他们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梅林旁边的那扇木门,一边在冷冽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用零星的烟花在云梦家的窗外散布着诱惑的色彩和响声。至于完美,如果他们在展示完不跑的话,或者是跑的时候不过分流露出匆促和惶恐,再从容些,再优雅些,应该算得上完美。 “你说跑什么?” 眼镜翻了下白眼,有些不屑地从带着些惶惑的众人的脸上扫过。 “我问你,假如那个小丫头跑过来问我们老大怎么没来,我们怎么办?” “实话实说喽……” “笨,老大如果想让小丫头知道他得病了,他可以一千种方法让她知道,她所以不知道,是因为老大不想让她知道。你想啊,老大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如果从我们嘴里泄露了……” “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你个傻叉,老大让我们大老早又大老远过来放烟火为了什么?” “让那个小丫头高兴呗,这么简单,我会不懂?” “你懂?我再问你,如果小丫头知道老大生病了会怎样?她还会高兴?她如果不高兴了,老大会不会觉查到?如果老大知道了,他会不会盘算,他花了这么多心思和票子,却换来云妹妹的一腔愁肠……” 哎,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了……奶奶个腿的,你至于吓成这样,哎……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