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各怀心事
早就死去多日的小刀趁我们睡觉之时,摸进了帐篷之中,细细打量着五爷。后来我们猜测,小刀肯定还残存着一些意识,他一直在寻找五爷,所以徘徊在沙漠里不愿离去。
小刀最终还是被我们制服了,无面怪从他脖子里拔出了一根钉魂针,那钉魂针上赫然刻着“泉林真人”四个字,让我愈发困惑不已。
赵五爷伤心欲绝,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也真难为他了。这么一个大老爷们,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终究也有脆弱的一面。
无面怪却心冷如铁,吩咐鞭王带人将小刀就地焚烧干净。赵五爷不禁又怒又急,暴跳如雷地挡在小刀身前,扬言谁敢动小刀一个指头,他就跟谁拼命!
老烟枪一边叹息着,一边好言劝慰五爷,说道:“五爷啊,我曾经也失去了很多战友,这滋味比吃屎还难受!可没办法啊,我们得积极面对现实,小刀被死亡之虫咬过,不及时处理干净迟早会害人害己。要是小刀心里明白,他也绝不能忍受自己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吧?”
“可老子怎么向他家人交代啊?日他仙人板板,造孽哟!”赵五爷愤恨伤心,说了一句又掉下眼泪来。
老烟枪却故意提高了嗓门,生怕鞭王等人听不清,大声说:“哼,冤有头债有主,五爷你老人家保重好身体,咱们在革命道路上才有力气打倒反动派!”
赵五爷背过身去,不再说话,他不忍心看见小刀被火烧,背部一直微微抽动着。
鞭王听了老烟枪的话,脸色变得比锅灰还要黑上几分,他招手示意手下料理此事,自己则愤然转身离开了。
等小刀终于化作了一片灰烬,我们用衣服包了几块骨头交给五爷。众人默哀片刻,听见鞭王催促启程的叫喊,只得就此离开宿营地。
由于昨夜大家都睡得比较好,多日以来的疲乏消除不少,一路上走得还算快速。只是将近正午时分,头顶骄阳似火,肚中饥肠辘辘,这才找了一个背阴的地方休息。
鞭王吩咐手下按照人头分配水和食物,每个人得到的本就不多,堪堪能够哄骗一下嘴巴,不想鞭王还不把小张和李神棍算在其中。
老烟枪怒气冲冲地理论起来,鞭王冷冷丢下一句话:“老子能给你们水和食物已经大慈大悲了,还想怎么着?蹬鼻子上脸的事情少做,那两个伤员迟早要死,少他妈拖累人!”
此言一出,老烟枪如同愤怒的狮子一般扑过去,立即就和鞭王抱在一处在地上打滚。
众人好不容易将他俩分开,鞭王冷笑一声,拍拍身上的沙子走开了。老烟枪气得脸色铁青,直骂鞭王不是人,还说迟早要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狗日嘞有什么道理可讲,咱们现在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别给老子逮到机会,否则就算咬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五爷附和着老烟枪。
无奈之下,我和老烟枪将自己的食物和水,分别喂给了小张和李神棍。方诗雅与露西过意不去,也匀出一半食物来,分别递给我和老烟枪。
我们心中不免窝起火来,想要发作,可看着鞭王那些人手中的步枪闪着明晃晃的光芒,只得暂且忍气吞声。
方诗雅忧心忡忡,低声对我们说道:“白帆,烟枪大哥,在沙漠中还好,出了沙漠,我们可怎么办?难不成任人宰割?”
“要不我和父亲帮你们求求情?”露西小姐试探着问道,显然生怕伤害了我们的自尊心。
赵五爷摊开手掌,原来他并没有吃属于自己的牛肉干。他将牛肉干递给露西,笑嘻嘻地说:“婆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大老爷们做事情,自有原则,向那群王八蛋求情,老子还不如跳嘉陵江里头喂鳖呢!”
我们深深感激露西的好意,但心里也无比清楚,就算史密斯先生去求情,也是徒劳无功。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念头了,只能伺机寻找脱身的机会。
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龅牙手里抱着一个军用水壶摇头摆尾地走了过来,他看着露西小姐,笑得牙齿都要从嘴里飞出来了。
“露西小姐,累不累啊?你们大老远地从美国过来帮忙,吃了这么多苦,实在过意不去啊!等出了沙漠,我带着你和老爷子四处走一走,一切费用都包在我身上,怎么样?”
龅牙将自己的胸脯拍得震山响,一副暴发户的嘴脸。他脸上堆着别有用意的笑容,将水壶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露西。
露西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有礼貌地拒绝了。赵五爷骤然一把将水壶抢了过来,而后快速伸出舌头在壶嘴上舔了好几遍。
龅牙本来已经伸出手去抢夺水壶,看见五爷的举动,不禁大为光火,破口大骂起来。
“日他仙人板板,老子不过替自己的婆娘拿过来,你狗日嘞原来虚情假意啊!呸,还给你,咋啦,怎么又不要了?不要算逑,老子不是不还,是你龟儿子自己不想要的。”五爷一脸无奈,而后仰着脖子喝了几口水,将水壶递给了我。
龅牙气得直跺脚,放下一句狠话,而后匆匆看了露西一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我喝了一口水,把水壶递给老烟枪,他则先喂给小张和李神棍。我看着小张双目紧闭,担心地说:“老烟枪,小张瞳孔里的黑色人影,实在是个大隐患,不知道还有没有救?”
老烟枪将喝光水的水壶扔开,抱住脑袋,说道:“丧气话还是别说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国内治不好就到国外去,老子就算砸锅卖铁,也得医好小张!”
我被他的强硬态度呛得不再开口,赵五爷却来了劲头,耸动着大鼻头说:“看吧,老烟枪,还是老子有先见之明,不拿宝贝就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娶媳妇,也不能治病喽!”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背包,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
等日头稍稍偏西之后,鞭王又催着我们赶路。众人一路走一路辨别方向,我们先前遗留下来的痕迹早就被风沙抹平了,好在大致方向没错,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岩林前。
过了岩林,就出算走出沙漠了,然后再穿过戈壁滩,我们就能走到骷髅头岭去。骷髅头岭下还停着我们的汽车,到那时候,就算彻底得救啦!
这样一想,我内心中升起了无限的希望,甚至已经想到自己坐在舒适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啃着哈密瓜,不由得砸吧起嘴巴来。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明天一早继续赶路,搭帐篷!”鞭王一声大喊,又将我从幻想中拉回到残酷的现实里。
一夜无话,半夜时分,我被一阵尿意憋醒了,本想忍一忍算了,奈何却刻不容缓,只得翻身起来往帐篷外走。不料我刚出了帐篷,方诗雅就跟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方诗雅轻声问道。
“我……我去解手……”我脸上一热,却见方诗雅低下头去,兴许她脸上比我还烫呢!
方诗雅悻悻然瞪了我一眼,尴尬至极,而后支支吾吾说:“我陪你去吧……哎呀,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我只是怕你被野狼叼走了,我可以让刑天保护你……”
我见她满面红光,便不敢多言,唯恐说错话惹得她恼羞成怒。
我带着方诗雅蹑手蹑脚远离了帐篷,找到一个僻静背人的地方,无奈方诗雅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我却怎么也尿不出来,真是急死个人!
正憋得心里如同小猫乱挠之时,忽听得不远处有人说着话走了过来。方诗雅一惊之下,快速冲到我身前,害得我手忙脚乱拉起裤链。
我俩刚蹲下去藏好,说话声已经来到了前面不远之处。我细细一听,说话之人却是朱婷和方诗尧,他俩半夜不睡觉,怎么出来了,难道也是来方便的?
“婷婷,你听我说,人皮笔记全在白帆身上,你还犹豫什么呢?”方诗尧说得又急又快,“如果你狠不下心肠,我来出面办这件事吧,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朱婷的语气有些飘忽:“容我再想一想吧,老爷子那边不好交代,就算拿到了人皮笔记,没有转世明王协助,恐怕我们很难继续往下行动。”
“哎呀,你信那无面怪的鬼话不成?什么转世明王,全是屁话!”方诗尧似乎很激动,“你不知道老烟枪的背景有多大,还有那个赵五爷,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要是不先下手为强,迟早会夜长梦多。”
我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跳,好你个方诗尧啊,竟然怂恿朱婷动手杀害我们,还能不能有点良心?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我做不了主,得禀报了老爷子,让他老人家拿主意。”朱婷依旧语气平淡。
方诗尧长叹一声,忽而有些怨气地说:“我懂了,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白帆吧?哎,婷婷,白帆究竟有什么好的呢?”
接着就是一阵沉默,而后传来他俩离去的脚步声,四下里一片寂静。
我有些神思恍惚,细细咂摸着方诗尧的话语,不由得想起了那些遥远的日子,想起了大学里的灿如烟霞的樱花树。
“哼,她心里还放不下你哟!”方诗雅推开我,忽而气冲冲地走了。
我摇摇晃晃站起来,憋着的那泡尿早就不知去了哪里,兴致索然地回到帐篷里,重又倒头睡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有人在我耳旁轻声说道:“黑风暴一来,你们设法逃到岩林中去,自有活命之道!”
我猛然惊醒,口干舌燥地坐起来,其他人还在酣睡,方才是谁在说话?难道是一场梦?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仙人指路
话说我从梦中惊醒过来,脑袋里还想着方才听到的话,那个声音极为陌生,绝不可能是我认识的人。他说过会有黑风暴到来,还让我们想办法逃到岩林中去,我有些将信将疑。
此时天已经大亮,出了帐篷一看,天空中万里无云,哪里像是要刮沙尘暴的样子?我揉了揉太阳穴,随即将方才的梦抛诸脑后。
在鞭王的吆喝之下,众人陆陆续续起来了。趁着鞭王手下收拾帐篷之际,我偷偷往朱婷站立的方向看过去,见她正与无面怪说着什么。
方诗尧站在朱婷身旁,像个贴身保镖似的,他发现我在偷看,就黑着脸恶狠狠地瞅了我一眼。
我颇为尴尬和恼恨地转过身子,正当我将李神棍背起来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哎呀,天边那是什么东西?”
抬头看过去,只见沙漠中卷起一道黑色龙卷风,犹如垂挂在天边的一条黑色巨龙。那龙卷风速度非常快,来势极为凶猛,先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立时黑云滚滚,当真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我们身旁已是狂风肆掠,有一顶帐篷被大风吹到了空中,越升越高,越飞越远,就像断线的风筝。
只在片刻之间,众人就有些站立不稳了,身上的衣服仿佛会自行飞走一般。而且狂风夹杂着沙子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如同一道道鞭子抽打在身上,我们弯下腰,竭力护住脸庞。
在一片混乱中,老烟枪惊恐地喊道:“老天爷啊,那是黑风暴!”
所谓的黑风暴,乃是沙漠中也难得一见的顶级狂风暴,由于这种风暴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天昏地暗漫天乌云,因而得名。
常言说,黑风暴,黑风暴,小鬼见了也绕道!可想而知,这种风暴何等骇然,它所过之处,向来寸草不生,人畜全无幸免。
那黑风暴出现得毫无征兆,我们猝不及防,仅凭双腿与之赛跑,绝无胜算。众人惊慌无比,像无头苍蝇乱窜,只等着鞭王拿主意了。
不想鞭王已经慌得没了主意,只顾着自己的安全,抱头蹲在了地上。
天空中雷声不断,我瞥了一眼,手脚顿时就一片冰凉。
乌云中电闪雷鸣,那一道无比巨大的龙卷风中,似乎隐隐传来阵阵嘶吼声,如同猛兽下山一般裹挟着千钧之力朝我们席卷而来。
我突然想起了梦中之事,不由得心里一热,难不成还真有人暗中解救我们?
不过,就算那一场梦乃是无稽之谈,我们如今也只有一条退路了。四下里全是开阔地带,只有那一片突兀的岩林,兴许能减弱一些风力,从而救我们一命。
“都别慌,快往岩林里冲啊!”我刹那间下定决心,扯着嗓子吼道。
众人听见我说的话,起初都愣了一愣,待反应过来以后,便撒开双腿没命似的狂奔起来。
“白帆同志,岩林里跟迷宫差不多,你确定真要进去吗?”老烟枪说话声中夹杂着风沙,他显然对以前在岩林中的经历还心有余悸。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可怕的龙卷风,跺脚道:“不管了,就算饮鸩止渴吧!”
说话之间,鞭王那一行人已然冲出了很远,他们进入沙漠时并没有经过岩林,因而并不知晓它的可怕。在他们眼中,此刻的岩林,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赵五爷等人还有些迟疑,发足狂奔到岩林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不肯骤然冲进去。我一咬牙,匆忙说道:“进入岩林中,都呆在我身旁,一个也不许落下,听见没有?”
众人点着头,我不再踟蹰,硬着头皮就闪身蹿进了岩林之中。
恰在此时,那黑风暴追了过来,天上的乌云压在我们头顶,仿佛伸出手就能扯下一片黑云似的。
龙卷风被岩石阻挡住,绕着圈地咆哮着,一道道闪电,一声声炸雷,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耀武耀威!
狂风劈头盖脸吹刮而来,由于岩林中的空间很狭小,风势愈发猛烈,我们几乎就是足不点地往前奔去,就像御风而行。
可真实情形要凶险得多,众人被风卷得踉踉跄跄,要是稍有不慎,便会撞在坚硬的岩石上,或者被卷到空中。
我们尽量贴着岩壁往前迈步,一直等到进入了岩林中心,风势稍微减弱了一些,情况才有所好转。但一路狂奔,我们都有些虚脱了,身上的汗水很快蒸发,残留下一些盐粒,湿腻腻极为难受。
更为恐怖的是,狂风倒被岩林阻挡了不少,可空中的乌云却毫无阻碍地飘荡而来,如影随形地压迫着我们。雷电一下又一下地砸落,唬得众人肝胆俱裂。
我看见鞭王等人闪过一座土丘,急忙带头往另一条岔道跑去。现在岩林中漆黑如夜,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只有凭直觉乱冲乱撞了。
但一想到好不容易甩脱了鞭王等人,我们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高兴。赵五爷抬了抬眼皮,冲天空喊道:“老天爷,你要是长眼,就劈死龅牙那个龟儿子吧!”
“咔嚓!”
五爷话音刚落,一个巨雷击打在我们身旁的岩林上,许多碎石纷纷坠落下来。
众人脸色都绿了,忙不迭抱住头趴在了地上,半晌之后才敢站立起来。
“日他仙人板板,老天爷不长眼,格老子……”赵五爷还在骂骂咧咧,吓得老烟枪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老烟枪哭笑不得地央告道:“五爷,我的好五爷,你是大爷,你老人家能不能别说话了?”
就在这时候,我忽而听见一个声音在耳畔轻声说道:“往东走!”
“谁?谁在说话?”我急急转身,却撞在了方诗雅身上。
露西小姐抓住我的手臂,哆哆嗦嗦说:“白先生,我也听见了,有人说往东走……”
我头皮一下子就麻了起来,莫非黑暗中还藏着别的人?其他人听我解释了,也都非常惊慌,大呼小叫起来。
赵五爷混不吝的劲头上来了,拍手笑道:“日他仙人板板,老子算是明白了,肯定是老天爷开眼啦!别瞎想了,往东走,就往东边走……走啊,还愣着做啥子?”
“五爷,你看得清东边在哪个方向吗?”老烟枪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确实如此,四周黑得如同泼了墨水,何况这岩林中道路曲曲折折错综复杂,天上又没有星辰作为参照,我们怎么辨别出方向呢?
就连老烟枪也是一筹莫展,他以往的野外行军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只有唉声叹气:“同志们,按理说咱们身处困境,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可形势所迫,只能静观其变了……”
老烟枪的语气表明,我们只剩下一条死等的路了,等到黑风暴过去,再作打算不迟。
就在众人心中的希望之火快要熄灭的时候,我忽而发现前面土丘上隐隐站着一个人,就着一道闪电带来的光亮,只见那人伸出一只手指向前方。
闪电猝尔消失,那个人就此不见了。我心里却七上八下,那人不会就是梦中之人吧?他手指向的地方,难道就是我们的逃生之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头脑一时发热,兴许是急于离开岩林,急于摆脱鞭王等人,不假思索地就朝那个人指引地方向走去。
其他人拦不住我,只好跟了上来。我们顺着蜿蜒的道路走了不远,那个人影又出现了,同时还抬着手指出了一个方向。
这一回,五爷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他看着闪电光中的那个人,忽而神神道道地说:“日他仙人板板,大学生,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吧?”
是不是仙人指路,我哪里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个神秘之人的指引下,我们竟然走出了岩林,刺眼的阳光洒了下来,整个世界似乎一片光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歧(一)
在神秘之人的指引下,我们终于走出了迷宫似的岩林。说来也奇怪,自从出了岩林之后,那个神秘人影再也没有现过身,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眼前晴空万里,烈日炎炎,可我回转身却看见黑风暴仍旧在岩林上空肆虐,浓厚无比的乌云压在岩林上,雷电犹如蟒蛇般不断往下窜动。
仿佛有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界线,将我们与黑风暴隔离开。岩林近在咫尺,可黑风暴始终无法越雷池半步,似乎与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狂暴的景象,我们身前一片明媚,身后电闪雷鸣黑云滚滚,这情形诡异至极,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我们或多或少还心有余悸,只回头看了几眼,便相互搀扶着急急往前逃离。等走出几百米远之后,众人才又放缓脚步,脸上神情又是震惊又是困惑,还夹杂着几分欣喜。
我们爬到一座沙丘上,居高临下地打望着岩林中的情景。岩林尽收眼底,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更显得震撼惊人。
黑风暴以岩林为边界,将整个沙漠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黑一白,一动一静,一处尚有生机,一处则死气沉沉。
雷霆炸裂,风沙滚滚,黑云翻卷,所有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对于我们来说,又显得遥不可及了,仿佛那只是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对我们造不成任何伤害。
老烟枪呼出一口气,不解地问道:“白帆同志,这景象必有蹊跷啊,为何黑风暴停滞不前了?”
“哎呀,你脑壳被门撞了,还是脑袋里有浆糊?”赵五爷不等我回答,抢先说道,“这有啥子好奇怪嘞,肯定是神仙帮忙嘛!”
赵五爷嘴里的“神仙”,便是指那个帮我们逃出岩林的人影。可众人还是紧锁眉头,谁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呢?
露西小姐和史密斯先生信奉上帝,他俩都不敢说方才是上帝显灵,更何况我们这些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熏陶过的唯物主义者?
“白帆,你说那个人会是谁?”方诗雅问我道。
我摇摇头,虽然我心里隐隐有一个想法,但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这念头多少有些荒诞,因而只能暂且不说。
老烟枪瞥了我一眼,他似乎知晓我的心思,眼里闪过一道光,随即将话题转移了:“同志们,不管是谁救了我们,是神仙也好,还是人也罢,关键是我们活着逃出来了。当下之急,应该将胜利进一步扩大,成趁反动派还困在岩林中,是时候将尾巴割干净了!”
“割尾巴?”露西哪里懂得老烟枪满口的革命语录,迷惘地睁大了眼睛,还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赵五爷哈哈一笑,拉住露西小姐说:“婆娘,我们的尾巴丢在岩林中去喽。老烟枪说得对,就让那些龟儿子抓瞎去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日他仙人板板,老子现在好想高歌一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
赵五爷扯起嗓子欢快地唱了起来,众人相视一笑,随即迈开大步往东南方走去。
我最后看了岩林一眼,心中为祥仔和浪哥默哀一阵,便带头往前走了。五爷正厚着脸皮与露西打情骂俏,我也就没有提及浪哥和祥仔,省得他又生出事端来。
我们的心情难得好了一些,走起路来自然要轻松不少。老烟枪不时回头打望几眼,又不断催我们加快步伐,他是担心鞭王他们走出岩林追赶上来。
我心里也明白,有无面怪在,岩林和黑风暴并不能阻挡他们多长时间,鞭王等人迟早会找到出路的。而且我们弹尽粮绝,只有尽快回到骷髅头岭找到汽车,才有存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如今时间变得无比重要,我们这是拿自己的生命与时间赛跑,众人当然不敢耽搁,腿下生风似的狂奔不止。
约莫傍晚时分,我们走到了第一次遭遇狼群的岩石旁。众人想起当初的惊险场景,背脊上还升起一股凉气,老烟枪觉得不再停留,我们只好连夜赶路。
路过那一块岩石,我才发现地上的那些太阳圈已经荡然无存。岩石旁散落着许多野狼尸骨,散发出一阵阵恶臭,野狼尸骨还残存着一些皮肉,引得几只秃鹫徘徊不去。
赵五爷心血来潮,一个人往我们当初扎营的地方奔了过去,众人拦他不住,又气又急。
不想转眼之间,赵五爷冲了回来,他手里竟然提着一个水壶,大笑道:“啊哈,老子运气不错,我估摸着当时人荒马乱,大概会有东西掉在地上,还真被老子料到喽!”
我们惊喜异常,那水壶里还剩下大半壶水,虽然被太阳晒得很热,但好在聊胜于无。老烟枪一边大拍五爷的马匹,一边紧着伤员和女同志喝了水,又急催我们前行。
过了此地,前方就是戈壁了,离胜利又进了一步。我们互相鼓励着,互相扶持着,犹如一群幽灵一般在茫茫戈壁滩上游荡。
到了后来,水壶中的水也喝干了,鞋子也磨破了,脚上起了血泡。我感觉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每迈出一步,都要拼尽全力。
史密斯先生昏昏沉沉,我生怕他经受不住,迟早会疯掉。而露西小姐却表现出一股韧劲,她嘴唇干裂,头发散乱,眼睛里却闪着一股倔强的光芒。
我很是感慨,又非常感动,经过这一趟沙漠之行,露西小姐比以前要坚强了许多。磨难最锻炼人,这一句户一点也不假!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天亮了,太阳升了起来又沉到了西边,而后又是一个漫漫长夜。我几乎丧失了意识,只凭着本能不断地走啊走啊,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似的。
正走着,露西小姐惊慌地叫了起来,我们回过头去,见史密斯先生栽倒了。他的额头碰在石子上,擦破了一大块皮,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们急忙奔过去,可惜身边没有任何止血之物,只能用手掌和衣袖胡乱帮史密斯先生擦拭鲜血。
露西小姐泪眼朦胧,呜咽着说:“白先生……我们……我们大概要死在沙漠里了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方诗雅抱住露西,轻声安慰着他。
赵五爷坐到露西小姐身旁,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说:“婆娘,你别害怕,我们会走出去的,没事,要死就死在一处……日他仙人板板,躺着好舒服啊,老子不走了……”
说着,五爷竟然躺了下去,大口大口喘着气,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了。
我看着五爷极为享受的神情,也想就此躺下去,哪怕泰山崩于前,先睡个够再说!
老烟枪却急得声音都变了,他跺脚吼道:“快起来,不能……不能睡!睡下去就醒不过来了,听见没有?”
他的声音变得很遥远,就像微风轻轻吹过,夜空又高又亮,星辰都在旋转着,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迷迷糊糊中我竟然听见了自己的鼾声!
“白帆,你醒一醒,快开前面是什么?”方诗雅使劲推搡着我,最后重重地扇了我一个耳光。
我骤然惊醒,半躺着支起身子,只见一轮红日从地平线喷破而出。就在我们前面不远处,耸立起一道石梁,上面跳跃着许多骷髅头!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分歧(二)
就在我一蹶不振,想要沉沉睡去之时,方诗雅突然将我唤醒了。紧接着,在熹微的晨光中,我看见了映衬在朝霞之中的骷髅头岭,眼泪差点就流了出来。
原来我们已经走到了骷髅头岭之下,要不是朝阳及时地升了起来,我们就可能彻底与其失之交臂了,一旦沉睡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时此刻,我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既自责,又激动,心中的希望之火从未如此猛烈过。
我真想大喊大叫,甚至高高跳起来,将自己内心中的所有情绪宣泄出来。可惜身不由心,我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扶住方诗雅的肩膀,才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老烟枪依次唤醒了露西和赵五爷,并兴奋地指着骷髅头岭给他们看。赵五爷睡眼惺忪,愣怔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嘴巴里爆发出一个字:“操!”
他兴许过于激动,兴许骤然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因而骂了一句之后,却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经过短暂的情绪波动之后,我们终于踏上了攀登骷髅头岭的道路。骷髅头岭本没有多高,但还是耗费了我们将近半个时辰,等我们站在岭上时,朝阳完全冲破了地平线的束缚。
那些巨大的骷髅头在光线的折射下,起伏不定,就像波浪一般。我们初次见到这种情形时,还被吓得个半死,如今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站在骷髅头岭上,遥遥看向瓜州城,仿佛整个世界正等着我们去拥抱!
想起我们停宿在骷髅头岭的那一个晚上,小张还与我说了许多话,李神棍也神气活现,黑子更是对进入沙漠寻宝憧憬不已,而如今却物是人非,我不禁潸然泪下。
其实以事后诸葛亮的角度看来,我们此行早就有了征兆,起码在我们达到骷髅头岭时,厄运已经开始降临了。
小刀在快到达骷髅头岭之前被死亡之虫咬死了,而我和方诗雅也早就看见了血狼,可我们当时除了胡杨树,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或许就在那个时候,老天爷注定要让我们为自己的自负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是回头想一想,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大得令人终生活在愧疚之中!
赵五爷情绪很高涨,他用嘶哑的嗓子猛然喊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喽……”
“说什么呢,胡汉三是土豪劣绅,怎么能跟咱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相提并论?”老烟枪骂道,脸上却荡漾着不可抑止的笑容。
我心急地往骷髅头岭下面看去,见那三辆吉普车还完好无损,不由得心头狂喜。赵五爷一看见车辆,撒丫子就往岭下冲去,压根就不怕摔断脖子。
我们几乎是一路狂奔而下,像猿猴一样辗转腾挪地冲到骷髅头岭下面,而后飞扑到了汽车前面。
才到车前,便闻见一股浓烈的**气息,只是这气息中带着一股果酒的香醇。不用说,肯定是那些哈密瓜久经烈日暴晒,已然腐烂了。
我们七手八脚将坏瓜扔下车,心里不免感到阵阵可惜。好在当初我们在车上留下几个大塑料桶,里面兴许还有水,所以倒也不太在意。
但当五爷将塑料桶盖子掀开之后,我们都傻眼了,所有桶里涓滴不剩!
老烟枪眼尖,在每个桶底都发现了一个破洞,再细细一看,车兜里还隐隐残留着水流干涸的痕迹。
我瞬间就明白过来,肯定是鞭王等人干的好事,进沙漠时,他们本来就落在我们后面,所以恰好能遇到被我们留在岭下的车辆,进而做下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赵五爷气得两眼怒睁,呼哧呼哧破口大骂起来。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五爷心头之气还未消,方诗雅又叫了起来:“咦,这个车轮好像坏了!”
我们凑过去,果然见右前轮瘪了下去,轮胎上留下一道很深很大的口子,显然是用锐利的刀子划出来的。没想到这还没有完,我们接着又在另外两辆车上发现了车胎被划破的情况。
“日他仙人板板,老子与这群畜生誓不两立!”赵五爷久压在内心深处的不满和怨恨彻底爆发了,他红着眼睛狂怒不已,像一头猛兽一般猛踹车胎。
老烟枪拉住五爷,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咱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心怀天下,还是那句话,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风物还须放眼量!五爷,想办法修好车,回到瓜州县城才是正理。”
幸亏老烟枪非常懂车,在他指挥下,众人协力将一辆车上完好的轮胎卸下来,又安放在另一辆车上。再三确认没有大碍以后,我们都挤进车中,其余两辆车只得抛下不管了。
赵五爷长了心眼,将那两辆车的轮胎都用匕首划破,气呼呼地说:“跟老子斗,斗不死这群龟孙子,这群上茅厕就肚子饿的王八蛋!”
本来应该由老烟枪来驾驶汽车,可五爷非得要在露西小姐面前显露威风,一下子就钻进驾驶室中去了。我有心担心地问:“五爷,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
“讲个童话故事,很早很早以前……”五爷讪讪答道,而后笑着对露西说,“婆娘,来,坐到前头来,老子带你兜风喽!大海航行靠舵手,戈壁滩上开车靠五爷!”
等汽车飞驰起来以后,我们才惊觉五爷完全就是在骗人,原来他压根就没有拿到驾照,只是平时开过几回野车而已。
地面上全是石头,赵五爷只管猛踩油门,汽车就像脱缰的野马歪歪斜斜往前猛冲。众人尖叫不断,一叠声要求五爷赶快停下来,不想五爷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
又是一阵猛烈的颠簸,眼见着汽车有些倾斜,五爷才狂吼道:“啷个整哟,老烟枪,狗日嘞快帮忙噻!”
老烟枪坐在后面,已然爱莫能助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露西小姐猛然抓住方向盘,而后一通猛打猛转,才将汽车稳住了。
这一下轮到五爷尴尬到了极点,原来露西小姐会驾驶汽车,人家本是自幼在资本主义社会成长起来的青年才俊,开车比走路还要溜。五爷这一回算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丢人丢到家了!
五爷悻悻然停了车,而后换给老烟枪驾驶,他自己则一言不发地躲到后面呼呼睡大觉。
经过一路折腾,我们终于回到了瓜州县城,走进先前住宿的旅馆时,老板就像看着一群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一般,惊得眼珠都要掉在地上了。
好在我们事先有准备,好说歹说劝五爷将黑子的尸体放在车里,又许诺给老板双倍的价钱,他才让我们住了进去。
旅馆老板忙前忙后,为了照顾我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吃饱喝足再洗了热水澡之后,我们狼吞虎咽地啃着哈密瓜时,才算有一种重新活了回来的感觉。
囫囵睡了一觉,老烟枪就把我推醒了,他大口吸着香烟,语气忧虑地说:“白帆同志,事情很棘手,小张等人要赶快送进医院,他们的情况不容乐观,只能就近住院。可老子又担心鞭王等人回到瓜州,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番恶斗,关键绝不能让黄绢和人皮笔记落在他们手里。要不……要不你带着诗雅妹子先走吧?”
我一听就立即表示反对,说什么也不肯抛弃老烟枪和五爷不管,再说了,我还有许多疑问等着李神棍来解答。
退一万步讲,倘若鞭王他们杀回瓜州城,我们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要让我做出抛弃朋友,将他们置于危险之中的事情,打死我也办不到!
老烟枪见我态度坚决,更加气急,一摊手盯着我说:“你个小同志,怎么不懂得权衡利弊?那好,你来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心中一团乱麻,老烟枪所说的情况,确实非常麻烦,有什么好办法呢?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赵五爷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小张……小张和李神棍都不见啦!日他仙人板板,老子上个厕所,回来一看,床上的人都没啦,见鬼喽……“
老烟枪一下子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将冲出去了。我急急套上裤子,光着上半身就追了出去,来到五爷房中,果然没看见小张和李神棍的身影。
老烟枪疾言厉声地询问着五爷,五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会翻来覆去的说着同样的话。
“老子不是让你好好地看着他们吗?”老烟枪揪住五爷的衣领,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我慌忙推开老烟枪,拦在他和五爷中间,大声喝止道:“老烟枪,这件事情不能怪在五爷头上。我知道你着急,但当务之急,必须冷静下来,赶快找人!”
老烟枪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而后风风火火冲下楼去,边跑边喊着老板。
赵五爷在我身后嘀咕道:“狗日嘞,吃了**了?日他仙人板板,老子又不是存心嘞,我说大学生,老烟枪太过火了吧?”
我拍了拍五爷的肩膀,说道:“五爷,你别放在心里!等过一段时间,我把小张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就明白了。好了,找人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分歧(三)
小张和李神棍无缘无故不见了之后,老烟枪急得就好比热锅上的蚂蚁,他几乎将整个旅馆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之后,老烟枪竟然喝令老板关了店门,召集旅馆中的所有工作人员前来接受审问。
旅馆老板哪肯答应照办,起初念在与我们算是老相识的份上,还一个劲点头哈腰说好话,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表示小张他们的失踪绝对与旅馆无关。后来被老烟枪逼急了,便抢到前台打电话报警。
老烟枪一出手就把旅馆老板掀翻在地,一脚踏在他腰上,恶狠狠地说道:“好啊,你这是要一心站在革命的对立面了,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从来不为难广大人民群众,可你偏要王八吃秤砣,休得怪我动用专政手段了!”
他说着就要狠揍旅馆老板,唬得那老板脸色惨白,又不住苦苦哀求告饶。
我一看再任凭老烟枪胡闹下去,非得出大事不可,急忙一把抱住他,恳切地说道:“老烟枪,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打伤了人还有转圜余地,可要是丢了军人的脸面,给部队上抹黑,你这几十年的军装还穿不穿了?”
老烟枪向来无比珍视自己的军人身份,听我如此一说,先自放下了拳头,但脸上仍旧气得一片铁青。
“日他仙人板板,狗日嘞气昏头喽,犯起浑来比老子还流氓嗦!”赵五爷一面嘀咕着,一面将老板扶到一旁去坐下,又将其他工作人员轰走了。
大堂里的动静惊动了方诗雅和露西,她俩从房中咚咚跑下来,问清楚情况之后,又是着急,又耐着性子劝慰老烟枪。
有两个女同志在场,老烟枪克终于制住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问那旅馆老板道:“我只问一遍,你们真没有人发现那两个人的踪迹吗?或者,从我们住进来以后,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
“咚!”
赵五爷将胡杨树那把匕首猛然插在桌子上,倒把我们吓了一跳。他讪讪笑着对我们说:“看什么,老子这是配合老烟枪,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
旅馆老板勉强喝了一口水,战战兢兢地说:“几位大爷,我要是说半句谎话,就让老天爷劈了我!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也没有别的人来过,我们瓜州地处偏僻,住客很少的……”
我自始至终都在仔细观察老板的神情,见他虽然紧张害怕,但表情还是坦诚,绝不像说谎的样子。
这可就奇怪了,旅馆中没有人见过李神棍和小张自行走出去,也没有可疑的人来过,难不成他俩蒸发了?还是从屋顶飞出去了?
老烟枪又问了几个问题,仍旧没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只得站起来对我们说:“我去警察局,白帆同志和五爷到街市上去寻一寻,诗雅妹子和露西就留在旅馆吧,注意密切关注一切动静。”
他转身就快速走出了旅馆,压根就不给我们反驳的机会。众人无奈地摇摇头,各自行动去了。
我关照了方诗雅几句,又跟老板赔礼道歉,而后带着五爷出了门。我们在县城中四处乱窜,逢人便打听可否见过小张和李神棍。
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人,就跟无头苍蝇似的,结果可想而知。过了大半天,脚上的血泡都磨破了,仍旧两眼一抹黑。
赵五爷进商店买了两瓶水,边递给我边抱怨道:“大学生,也真奇了怪了,你说小张他们到底发生了啥子事情?”
我心里乱得很,根本就没法静下心来思考,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忽而想起了一个人来,便急急拉着五爷回到了旅馆中。
老烟枪尚未回来,方诗雅、露西和史密斯先生一同来到我的房间里,大家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分析起来。
方诗雅叹气道:“今天老烟枪太吓人了,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气急败坏过,等他回来了,可得好好劝一劝才行啊!”
赵五爷也说老烟枪肯定失心疯了,哪里还像个军人的样子?
我看了他们一眼,随即简明扼要地将小张的身世说了。众人一听,不免叹息起来,也就理解了老烟枪的举动。
“哎,老子就说呢,平时稳重无比的老烟枪,怎么会这样失态,原来如此啊!”赵五爷神情萧索,他大概想起了黑子和小刀,还有那些死在沙漠中的兄弟们。
气氛有些凝重,所有人忧心忡忡。露西小姐忽而开口直白地问道:“白先生,要是我失踪了,你也会这样着急吗?”
我一愣,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却看见方诗雅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由得头皮一麻。
恰好此时,老烟枪总算回来了,他看都没看我们一眼,一屁股重重坐在床上,而后点上烟大口大口抽了起来。
众人心知不妙,谁也不敢开口询问。赵五爷暗地里掐了我一把,我皱着眉头问道:“老烟枪,警察怎么说?”
“报案了,警局已经派出人手去了车站和各个要害路口蹲守,可情况不容乐观。你们有什么收获没有?”老烟枪语气里无比疲惫。
我一摊手,而后转移话题道:“各位,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李神棍和小张他俩多半被人掳走了。至于那个人是谁,我也不太敢确认,只是隐隐有几分怀疑而已……”
其他人还在一脸迷茫的时候,老烟枪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那个指引我们逃出岩林的人吧?”
“神仙?格老子哟,神仙做啥子要跟我们过不去?”赵五爷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叫道。
“那不是神仙!白帆同志,我怀疑他就是泉林真人,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老烟枪说到了关键之处。
其实在岩林中时,老烟枪就想到了这一层,他当时还给我使过眼色。
只是我们一直疲于奔命,所以没有闲暇功夫进一步思考分析,到了现在,却不得不将这个可能性摆到桌面上来了。
“可是……可是你们凭什么说那个人就是泉林真人呢?而且他为什么要带走小张和李老板?”方诗雅十分困惑,眼睛睁得浑圆地看着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分歧(四)
小张和李神棍莫名其妙地失踪以后,经过一整天的紧张慌乱,我们好歹总算冷静下来,坐到一起分析情况。我经过深思熟虑,将目标定在了泉林真人身上。
除了老烟枪,其他人都表现得难以置信。露西小姐和史密斯先生不知道泉林真人,因而没有发表意见,而方诗雅和赵五爷则又惊又疑,就像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泉林真人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活着事情绝不可能这般凑巧,再说了,他将小张和李神棍带走,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们先别管泉林真人为何要带走他们俩,先分析一下,有没有可能此事就是泉林真人所为?”我条分缕析,瞬间意识到,关键之处在于,要证明泉林真人确实一直隐藏在我们身边。
方诗雅一旦听清楚我的意思之后,思维打开了,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们之所以怀疑到泉林真人身上,是因为小刀和骷髅大王脖子里的钉魂针吧?”
我冲她竖了竖大拇指,不错,这一切还得从钉魂针说起。
不说骷髅大王,小刀刚死没有多长时间,我们就从他脖子里发现了刻着“泉林真人”字样的钉魂针,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再想到先前在岩林中的种种遭遇,都是因为小刀而引起的。要不是在岩林中发现了小刀的踪影,我们就不可能迷失在岩林中,也不可能遇见鞭王那一伙人,还做了他们的俘虏。
“格老子哟,你是说泉林真人利用小刀引诱我们进入岩林,然后耗费我们的时间等着被鞭王追赶上来?日他仙人板板,那泉林真人岂不是跟鞭王他们是一伙的了,他娘的,鸟道士良心大大的坏啊!”赵五爷听风就是雨,自作聪明地跳了起来,“完蛋了,小张和李神棍凶多吉少喽……”
“哎呀,五爷,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我拉着五爷,将他摁在椅子上。
我推测泉林真人确实有意让我们被鞭王俘虏,可他的初衷,或许并非想要帮助鞭王等人。相反,他有可能去过萨珊城,知道里面危险重重,所以故意给我们找来帮手。
否则的话,泉林真人何必在岩林中给我们指路,让我们摆脱了鞭王等人呢?
老烟枪眼睛一亮,沉声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包括我们之所以能发现骷髅大王的尸体,多半也是泉林真人指使独眼秃鹫引导我们。只是,既然如此,他何必大费周章,非得让我们进入萨珊城一趟呢?”
我暗中摸了摸口袋中的那一份黄绢,有了这一份黄绢,老烟枪的猜测更加有说服力了。我们虽然还来不及看黄绢上写了什么东西,但根据以往经验,上面多半就是白如烟的遗言了。
只是此刻我不便当着史密斯先生的面将黄绢拿出来,并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事关重大,而史密斯先生与鞭王那一伙人牵连在一起,不得不防啊!
不管怎么样,我心里明亮如镜,知道我们的推测**不离十了。
泉林真人一路上跟随着我们,待我们从萨珊城出来以后,他指引我们找到了骷髅大王的遗体,从而让我们得到了黄绢。至于他为何还要我们进入萨珊城,可能因为萨珊公主乃是明教创始人,他想要我们多了解一些相关信息。
赵五爷仍旧转不过弯来,他问道:“老子记得武当山老道士和采石矶老大爷都一把年纪了,那个鸡蛋脸无面怪起码也有六七十岁,泉林真人至少也得将近一百多岁了吧?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大学生,你说得天花乱坠,没看到真人站在老子面前,老子还是不能相信。要老子说,肯定是鞭王那群王八蛋干的好事?咱们也别瞎猜了,找到鞭王弄死他就行喽!”
老烟枪拍了拍五爷肩膀,递给他一支烟说:“五爷,我们只是猜测。还有,我们谁也没有见过泉林真人,他是死是活怎么确认?你可以说他死了,我们也可以说他还活着,是吧?”
五爷哑口无言,我则继续分析下去:“鞭王他们被困在岩林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来,已经落在我们身后一段距离了。更何况我们开车离开骷髅头岭,而他们非得步行不可,他们至少还需两到三天才能来到瓜州县城。小张和李神棍的失踪,绝不可能是鞭王等人所为!”
如此一说,众人都点头称是。不过问题又来了,就算我们猜对了,可该去何处找寻泉林真人呢?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我心头的兴奋渐渐冷却,老烟枪又变得急躁起来,想着还是得再去警察局一趟。
“急也没用,烟枪大哥,我想泉林真人还不至于会伤害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吧?”方诗雅断然说道。
老烟枪慨然长叹,说道:“但愿如此吧,我们现在只有守株待兔了。如果泉林真人有所企图,他迟早会找上门来的!不过,我们只能再多停留一晚,明天一早,不管情况如何,你们都必须离开瓜州!”
老烟枪又动了先前的心思,他话中之意,便是希望我们先行离开,避免再遇到鞭王等人。而他自己,则想留下来,直到找回小张和李神棍为止。
别说我不答应,赵五爷和方诗雅一叠声反对起来。
五爷腾地站起来,说道:“狗日嘞老烟枪,你把我们当成啥子人喽?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老子混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点,老子绝不会抛下兄弟不管!”
老烟枪有些无奈,又有些感动地看着我们,半晌才挥手道:“哎,先过了今夜再做商量,休息吧。”
众人满腹心事地散去,不一会儿旅馆老板摆了一桌子菜,请我们下去吃饭。
我们实在没有胃口,随意扒拉了几筷子饭菜,都坐在桌边长吁短叹。
老烟枪强打起精神,红着眼睛一个劲给老板道歉,临了掏出一大沓钞票递给老板,总算将白天的误会消弭了。
那老板本来就非常会做人,喝酒时一直笑脸相迎,直说在旅馆中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很愧疚,同时又好言相劝,给我们出了很多主意。
老烟枪借酒浇愁,很快就喝醉了,我和五爷一同扶他进了房间睡下,众人就此各自休息去了。
不想我正帮老烟枪脱着衣服时,赵五爷一阵风似的卷进屋中,上气不接下地喊道:“大学生,老烟枪,你们快过去看一看,小张……小张他们又回来喽!”
老烟枪早就打起了呼噜,一听五爷说的话,猛然一跃而起,鞋子都没穿就冲向了五爷的房间。
我赶过去,一进门就看见小张和李神棍躺在一张床上,看神色并没有什么大碍。
老烟枪仔细检查了他俩的身体,欣喜地说:“伟大领袖保佑,真是虚惊一场啊!咦,白帆同志,小张眼睛里的黑影好像淡了不少!”
我急忙凑过去,翻起小张的另一只眼皮,见他瞳孔里的那一道黑影,颜色果真比以往浅了许多,大有痊愈的兆头。
第一百四十章 最是无情章台柳
谁也没有想到,小张和李神棍不翼而飞,又毫无征兆地回来了。看着他俩安然无恙地熟睡在床上,我们一天提心吊胆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不少。
更令人欣慰和惊奇的是,他俩瞳孔中的黑色人影竟然变淡了不少,看样子很快就能消除。
老烟枪自是高兴异常,一边打量着小张,一边搓着手含泪带笑地说:“苍天有眼啊,苍天有眼啊,老子就算现在死了,好歹也能向小张的父母有个交代了,总算没有辜负他们的重托!”
众人也由衷地为老烟枪感到高兴,方诗雅去找旅馆老板拿食物和水去了,其他人围在床边久久不愿意离开。
“白帆同志,你说会不会是泉林真人帮他们医治眼睛里的黑影?”老烟枪冷静下来,率先推测道。
我也倾向于这种猜测,倘若果真如此,我们可欠了泉林真人一个天大的人情了。
但我想得比较深远,既然泉林真人有意帮助我们,他为何不正大光明地现身呢?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迫不得已不愿与我们相见?
赵五爷对泉林真人的态度已经转变了,他自作聪明地说道:“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泉林真人是啥子人,那可是得道高人!高人嘛,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值得大惊小怪嘞。再说了,人家仙风道骨,怎么会跟你们这些俗人来往?”
众人一时语塞,心想五爷厚脸皮的程度已经超越人类范畴了。不过,我们心情正好,也懒得与他计较,等方诗雅给小张和李神棍喂了食物之后,便各自回屋去了。
经过这一次乌龙事件,老烟枪就非常谨慎,他让五爷今夜和我睡一个房间,自己则通宵守着李神棍和小张。
赵五爷来了酒瘾,跑去找老板拿了两瓶瓜州名酒,非得拽着我去找老烟枪喝酒。
他揉着大鼻头怂恿我道:“大学生,你个瓜娃子,你忍心让老烟枪一个人孤零零守夜?做兄弟的,就得互相作伴,老子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太重情重义喽!”
说着,他还夸张地叹息一声。我心想不就是想喝酒,何必瞎扯淡?我也懒得戳穿五爷,与他一同去到了老烟枪房间。
正喝得面红耳赤之际,露西小姐敲开了房门,她立在房门口,看着我们欲言又止。
“哟呵,婆娘,你还没睡啊?”赵五爷酒劲上头,大着舌头说道,“日他仙人板板,正好过来陪我们喝几杯。哎呀,你过来噻,老子唱《情妹妹》给你助兴……”
我急忙一巴掌拍在五爷背上,讪讪笑道:“露西小姐,你有事吗?”
“白先生,我……我有话想对你说……”露西小姐一改往日的开朗,支支吾吾说道。
我愣了一下,瞥眼看了看五爷和老烟枪,犹豫着站起来往外走。
五爷可不乐意了,也腾的跳了起来,嚷道:”有啥子话嘛,婆娘,你就当着我们说噻!要是大学生欺负你,老子给你做主,把他龟儿子的屎都揍出来……嗯,你要说啥子嘛,老子也要……也要听!”
“五爷,我们俩划拳吧!一只小蜜蜂呀,飞到花丛中啊……”
老烟枪死拖硬拽,将五爷拉了回去。不一会儿,房间中就传来他俩震天响的划拳声,还有五爷含混不清地咒骂声。
露西小姐带着我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一时也不说话,只管两眼直直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一边摸着头一边尴尬地笑了笑,问道:“露西小姐,你想说什么啊?”
“白先生,我很早就想告诉你了!”露西小姐深呼吸一口,忽而下定了决心,真切地说,“在萨珊城深坑中,我就想对你说,我喜欢你……白先生,我喜欢你!”
夜深人静,除了赵五爷和老烟枪的划拳声断断续续传出来,四下里无比寂静,露西小姐这几句话不啻于平地里起了一声炸雷,将我吓得本能地抖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扭头往四周看去,还好没有别人。
虽然我以前跟朱婷谈过恋爱,自付在这方面还是有些经验,可说实话,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听见一个女孩主动向我表白,而且还如此直接,一点也不温婉含蓄!
我记起来,当我们进入玉壁鱼嘴之前,露西小姐确实告诉我有话要对我说,可谁想到会是这种话呢?幸好当时情况危急,她没有机会说出来,否则当着方诗雅的面,我非得一头撞死在玉壁之上。
面对着这样突如其来又直白露骨的表白,我真的乱了方寸,手足无措地站着,闪烁其词地说:“这个……额,露西小姐,我……”
“我知道,白先生,五爷曾经偷偷跟我讲过你和朱婷的故事,我很同情你,也能理解你。没关系的,反正我可以等你。我已经决定好啦,暂时不回国了,直到你答应为止!”
露西笑盈盈地看着我,她每说一个字,就仿佛在我心间软软地挠了一下痒。
我承认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面对着露西小姐这样的天生尤物,听着她的温言软语,没有丝毫的动心就纯属自欺欺人。
但我想到了朱婷,想到了方诗雅,忽而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只得岔开话题问道:“你不是还在上大学吗?不回国,你的学业可怎么办,你父亲也不会同意吧?”
“美国的大学非常注重实践,我只要递一份实习申请就行了,以后回去把落下的功课补上,照样能毕业,甚至还能被评为优秀学生呢!”露西说得无比轻松。
原谅我走神了,我听露西如此一说,不由得有些气愤,为何我的大学就不能如此呢?哎,人比人气死人,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有时候还挺让人羡慕。
露西见我怔怔出神,大概误会了我的意思,笑着说:“白先生,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反正我们以后还有时间相处。不早了,你能抱我一下吗?”
我早就想快些结束这尴尬的场面了,只要能赶快打发走露西小姐,抱她一下又何妨呢?没想到这一抱,抱出了天大的麻烦!
我刚搂住露西小姐,便听见赵五爷杀猪似的吼了起来:“狗日嘞,老子弄不死你个瓜娃子!”
紧接着,我听见走廊里响起许多脚步声,方诗雅冷哼的声音像针尖一般刺到我心里,而后就是一阵重重地摔门声。
我也不知道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依稀记得赵五爷暴跳如雷,红着眼睛对着我唾沫横飞,要不是老烟枪舍命拦住他,我可能已经躺进医院里了。
还有方诗雅,任凭外面吵翻了天,她都没有露过面。
完了,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一片乱麻,一直挨到凌晨都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天亮了,老烟枪将我们所有人集合在了一处,告诉众人今天就要离开瓜州。
我浑身不自在地站在众人之中,除了露西对我微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阴沉。我看向五爷,发现他瞪了我一眼,再看向方诗雅,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刑天身上。
只有老烟枪似笑非笑,脸上露出他独有的欠揍的表情,仿佛我在他眼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史密斯先生表示要留在瓜州县城等候鞭王那一伙人,他说自己还有合约在身,不能言而无信。露西小姐自然得留下来照顾陪伴父亲,毕竟他们身处异国他乡,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心安。
我们勉强不得,只能答应了史密斯先生。临走之际,露西让我留下一个他日相聚的地址,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只得将海宁城十祖坡的地址写给了她。
赵五爷和方诗雅同时冷哼一声,我就像触了电一般,身上簌簌发颤。
等我们收拾停当,老烟枪结了账,又向旅馆老板打听胡杨树的家人。在听见旅馆老板说胡杨树家人都过世了,我们不免伤感了一阵。
旅馆老板送了我们好多哈密瓜,又答应会好好照顾史密斯父女。老烟枪这才放下心来,继而启动汽车,一溜烟往城外驶去。
我回过头去,从车窗里看见露西小姐还站在旅馆门前,她踮着脚尖朝我们挥手。
旅馆门前有一株垂杨柳,苍翠的柳枝随风摇荡着,我不由得想起一句诗来,“无情最是章台柳”!
赵五爷长叹一声,颇为自责地说道:“哎,老子也太小肚鸡肠了,本该跟婆娘多说几句话的。日他仙人板板,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说着,他瞥见我,便将一腔怨恨一股脑发泄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一路上遭受了五爷和方诗雅多少白眼,好在终于回到了重庆。赵五爷要去料理一众手下的后事,便在重庆与我们分道扬镳,约定过了中秋节在海宁见面。
老烟枪开车一直将五爷送回歌厅,赵五爷下了车,站在车前说道:“兄弟们,老子一直有一件事情瞒着你们,当初在诗雅妹子家的时候,我和李老板去了海宁城……”
“别说了,五爷,我们相信你!”我挥手说道,其实我和老烟枪已经商量过这件事情,不管当初五爷和李神棍在海宁城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既往不咎。
五爷灿烂地笑了,他将血狼皮、匕首和八卦锁阳镜交给了我们,说道:“老子死了这么多兄弟,这么多年的底子快败光了,如今就剩下你们喽!哎,日他仙人板板,中秋节见,到时候喝他个痛快!”
我突然鼻子一酸,冲着五爷的背影喊道:“五爷,我和露西小姐真没有什么,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
“去你的,大学生,你他妈的就是个瓜娃子!”赵五爷头也不回地骂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一行人坐上火车,一路风尘地赶回海宁。
在火车上,老烟枪向我们分析了形势,他说鞭王等人迟早会找到十祖坡去,让我和方诗雅与他一道回部队上避一避风头。
他此言甚是在理,十祖坡是我们的根据地,这一点通过方诗尧,朱婷他们早就了如指掌了。等他们出了沙漠,必定会一路追踪到十足坡的,到时候搞不好还得闹出人命来。
可无奈的是,方诗雅一心惦念着族长,非得回去看望他老人家不可。
我们出门时,族长本就病得不轻,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肯定一直在苦等我们回去。要是不去看望他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经过短暂的商议,我们最终决定老烟枪带着李神棍和小张回部队,一来向组织上汇报任务进展,二来可以让他俩住进军医院里,好好接受一番检查和治疗。
而我和方诗雅呢,则回十祖坡看望族长,并等着五爷和老烟枪前来会合。
我叮嘱老烟枪道:“李神棍身上还有许多秘密,尤其是他与孟老头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等他醒过来之后,你一定要好生问上一问。”
“知道了,如果这老家伙胆敢有所隐瞒,老子就给他上老虎凳灌辣椒水!”老烟枪瞥了一眼昏迷着的李神棍,严肃地说。
他将五爷留下的东西都转交给了我们,说道:“马上就要入秋了,血狼皮就用来给族长做一件披风吧。匕首呢,留给白帆同志防身。至于八卦锁阳镜,等研究清楚之后,如果没有用了,咱们就卖了它!毕竟五爷在这一次行动中,出了不少钱,估计他回到重庆处理黑子他们的后事,也得花费不少,好歹替他挽回一些损失吧。”
我想也只能如此了,要是五爷听见老烟枪说的这一番话,多半会很感动吧。
终于回到了海宁城,一下火车,老烟枪叫了一辆出租车,就此与我们分别。
他要上车时,我拉住他叮嘱道:“你回到部队上汇报工作时,千万别太冲,给新领导一些面子,以后才好办事!”
“嗦!”老烟枪瞅了我一眼,又朝方诗雅招招手,便绝尘而去。
自从对我和露西产生误会以来,方诗雅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哪怕就快走进村子里,她仍旧冷着脸。
我抓住她的手臂,央告道:“诗雅,快回到家了,你不为我考虑,也得照顾一下族长的感受吧?好啦,笑一个!”
“笑你个大头鬼,让你的露西小姐给你笑去!”方诗雅一把甩开我的手,转身就往家中走去,不多时,便听见她欣喜欢快地叫道,“爷爷,我们回来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名为暗影
院门紧闭,方诗雅一叠声叫喊着自己的爷爷,半晌也不见族长前来开门。她满腔欣喜变作焦急,慌慌张张掏出钥匙开了门,便旋风似的往族长卧室里冲去。
我紧随其后,才进入院内,就看见满目萧条。
院中梨树枝叶繁茂,但落下不少叶子堆积在地上。很显然近日刚下过雨,许多叶子沾满了泥土,十分狼藉颓败。庭院的角落里竟然长起了很高的杂草,大有继续蔓延之势。
这一切都预示着族长还处于病中,他连打理院落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心头一紧,随即快速奔向卧室。
方诗雅正坐在床边,泪眼婆娑地看着族长。族长病容憔悴,整个人愈发苍老衰弱,但他看见我们,眼睛里闪着高兴的光芒。
“回来啦,你们终于回来啦!诗雅,快扶我起来,咳咳……”族长无比欢喜,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我急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看见族长哆嗦着干枯的双手接过水去,不由得自责不已,这段日子以来,他究竟怎样熬过来的啊?
方诗雅早就泣不成声了,她搂住族长的肩膀,哭得无比凄凉,又不断自责地说:“爷爷,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
族长爱怜地抚摸着方诗雅的头发,笑着说:“傻孩子,你们能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啊!不哭了,我去让你堂姐为你们准备饭菜,吃了饭,咱们再好好聊一聊。对了,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堂姐,还有隔壁邻居们,要不是他们尽心尽力地照顾我,恐怕……哎,总之你要多感谢他们!”
话刚说完,就有人走了进来,原来是方诗雅的堂姐。她见到方诗雅,姐妹俩自然又是一番亲热。
后来堂姐将方诗雅回村的消息传了出去,许多村民纷纷赶来问好,又忙着张罗饭菜。在众人热心的帮助下,很快就摆满了一桌香喷喷的菜肴。
吃过饭以后,族长遣散了村民们,将我和方诗雅带到了书房里。还未等我们坐下,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听起我们瓜州之行的详情来。
时值夏末初秋,天气并不算冷,但族长围着很厚的衣服,犹自微微发抖。我一见之下,急忙将血狼皮拿出来盖在族长腿上,他立即惊叹了一声,说腿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我便将血狼皮的来历说了,族长边听边啧啧称奇,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血狼皮,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等我将瓜州之行的经历详详细细说完了,族长微微张着嘴巴,愣了好长时间,才悠然吐出一口气,叹道:“当真是惊险至极,你们能活着回来,还得感谢老天爷保佑啊!”
说着,他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了几拜,嘴里还虔诚地念叨着。
“爷爷,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您别担心了,好心养病才是正理。”方诗雅自从回到家里以后,总是依偎在族长身旁,寸步不离。
族长慈祥地笑了一笑,而后沉思着说道:“那位马先生还真大仁大义,可惜我无缘与他相识了。不过,他提到的明教四大护法之事,多半所言不虚!我一直就对于先祖方孝孺卷进明教中耿耿于怀,按理说他本是大儒,不可能掺和到三教九流之中去,如今倒能解释得通了。”
胡杨树已经消失在漫漫黄沙之下,这就意味着明教四大护法后人,只剩下五爷还有方氏兄妹了。
我本来也算得上明教护法后代,可自己体内流淌着明王血脉,所以与五爷和方氏兄妹还是有些区别。甚至就连方诗雅也很难说,她是明教圣女转世,自然也得区别对待。
说起方诗雅的身世,我就想到了泉林真人,便再次向族长提及此人,并向他询问,可否知晓更多的关于泉林真人的信息。
“自从上次你们从采石矶回来以后,老夫就一直对泉林真人很上心,不但翻遍了许多书籍,还千方百计四处打听他的行踪下落。”族长顿了一顿,喝了口茶继续说,“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我和方诗雅立即坐直了身体,定定地看向族长,凝神听他往下说。
“要找到泉林真人,有个两地方不容忽视。一是武当山,那里本就是他修道之处;二是龙虎山,传言那里是他最后的落脚之地。但究竟是真是假,只能实地探访以后才能下结论。我们当下之急,还是得赶快看一看白如烟留下的遗言!”
族长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桌上那一份黄绢,但他的目光被胡杨树的匕首给吸引了,随即把玩起匕首来。
我趁着族长沉浸在匕首之上的机会,暗自寻思道,龙虎山乃是道教祖庭,泉林真人落脚到那里,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武当山,我心里一直还惦记着外祖父留下来的那两张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是在武当山上拍摄的。
如此看来,我很有必要去一次龙虎山,而后转道再上一次武当山。但这得从长计议,还需等老烟枪和五爷来了再做打算。
不想族长却惊奇地叫了起来:“哎呀,这可是传说中的碧水剑啊!”他这一句话,显然是在说胡杨树的那把匕首。
我感到非常吃惊,那分明就是一把匕首,怎么能成为剑呢?
在古时候,古人对于兵器的分类极为严格,一般不可能将匕首冠以剑的名称。会不会是族长搞混淆了?
族长见我和方诗雅都很惊诧,便解释道:“碧水剑乃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杰作,后来落在荆轲手里,他就是用此剑前去刺杀秦始皇。这碧水剑形制虽然短小,但与另一把同样短小的名剑鱼肠剑齐名,是极为稀罕的宝物!”
传说碧水剑杀人不见血,又说它极为嗜血,血水落在剑身上就会被吸噬殆尽,久而久之,剑身就变得漆黑无比。碧水剑由于太短,不利于用来拼杀,防身却天下无出其右者。
更为神奇的是,碧水剑向来被视为道家法宝,它一旦落在道行高深的人手里,被施法以后,不亚于千百雄兵!
我听族长说得如此离奇,不免对碧水剑刮目相看。说实话,我也曾见过胡杨树用它剥过血狼皮,当时就觉得它很不一般,没想到还是把名剑!
但我想起了胡杨树,所谓睹物思人,又联想到深坑中的种种险恶情状,一时心血来潮,便说道:“此剑从今以后就叫做‘暗影’吧!”
方诗雅深以为然,附和道:“我们这一番历险,大半数的亏还是由黑暗魔君引起,而马先生可以说就是为了铲除黑暗魔君而死,将碧水剑改名为‘暗影’,还有特别的纪念意义。”
族长不置可否,他将“暗影”递还给我,又将目光放在了八卦锁阳镜上。
据族长看来,那八卦锁阳镜已经失去了价值,成为了一件古董,对于我们没什么大的帮助了。
我暗自发笑,这样一来,倒是遂了五爷的心愿啦,也不知那八卦锁阳镜能卖多少钱?要是李神棍在这里,他多半能估出个大概的价钱来。
族长终于拿起了黄绢,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一字一句往下读去,眉头却越锁越深。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咒
族长读着黄绢上的白如烟遗言,脸上神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我们不是头一次看见白如烟的遗言,对于族长的表现其实还是有心理准备的。白如烟的遗言,总是出乎意料,给我们留下许多无比震惊的言词。
这一次黄绢上的遗言,大概也是如此。倘若我猜得不错,遗言应该还是与朱元璋有关,甚至会提到明教神器。
我期待地看着族长,打算等他看完以后,就把黄绢接过来,自己再细细品读。不料族长读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没有将黄绢交给我的意思,我忍不住问道:“族长,难道这黄绢上有什么重大秘密吗?”
“这……这是情咒啊!”族长瘫软在座椅上,双手抚摸着胸口,兀自喘气。
情咒?我愣了一下,慌忙把黄绢接了过来。方诗雅则顾不上观看,她一边帮族长抚平胸口的闷气,一边给他喂着茶水。
这黄绢大概因为多次辗转人手的缘故,上面的色泽有些浑浊黯淡,甚至还有几个淡淡的指纹印记。我没心思去管那些指纹,匆匆朝上面的文字看去。
万万没想到,黄绢上只有寥寥八个字,“良人负我,永世咒之”!
而后在这八个字旁边,画着一道极为难懂的图形,倒有些像道士符咒上的咒令,而且这图形似乎是用鲜血画成的。
我颇有些大失所望,想到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才得到了这一份黄绢,而它上面竟然只有区区八个字,岂不是开玩笑?
我本来指望能从白如烟遗言中再找到更多的信息,从而破解人皮笔记之谜,如今看着那八个字迹,不由得哭笑不得,甚至想到黑子、胡杨树等人都白白牺牲了!
“良人负我,永世咒之?”方诗雅凑过来看了一眼,同样满腹狐疑,她迷茫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良人,大概就是指朱元璋了吧?永世咒之,看来马先生告诉我们白如烟诅咒明朝皇族的事情,确有其事啊!”
在萨珊城地下河畔,胡杨树第一次挑明自己的身份时,确实跟我们讲过,白如烟因爱生恨,在生命弥留之际,曾拼尽全身道行化成一道诅咒,施加在明朝皇族身上。
族长此时气息稍稍均匀了一些,便开口说道:“难怪啊,老夫研究明朝历史的时候,就觉得明朝皇帝都不太正常呢!这一切竟原来与白如烟的情咒有关,哎哎,历史真相往往令人吃惊哪!”
我听族长口口声声将那一道符咒称为“情咒”,便问他什么是情咒,为何会如此厉害?
族长颇有深意地看了我和方诗雅一眼,说道:“你们正在青春年少时节,对于情字,恐怕深有体会吧?人在年轻时,一旦动情,往往爱得无比深沉热烈,所以心中会积蓄下许多怨念。而情咒,就是将人心中的怨念化为咒语,它有些像苗疆的**,但与**不同,情咒必须用施法者的生命来献祭才能有成效!”
族长一席话,说得我和方诗雅大眼瞪小眼,如果他所说不假,白如烟设下情咒之时,便是身死之日了。
换言之,我们眼前的这一份黄绢,极有可能是白如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份遗言!
“族长,那我们把这份黄绢烧了,白如烟的诅咒会不会就此消解了?”我心血来潮地问道。
族长认为我们尚未能明白情咒的原理,接着解释说,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便是会动情。人有了情,才能成为万物之灵长,才能与天地并称三才。
用汤显祖《牡丹亭》里的话来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情可以让活人为之死去,也能让死者为之复活,可想而知它何等厉害!因而古往今来,就有人利用情来谋利害人,甚至达到许多常规手段无法取得的目的。
久而久之,有一些修道之人认识到了情的巨大潜力,为了修道,非但要自己断绝情根,甚至钻研出一些操控他人情感的法术。
而情咒,便是所有法术中,最为厉害的一种!
因为施法者已然献出性命,就算被诅咒者有心悔改,也无计可施,所以情咒无解。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烧了黄绢,情咒依旧还在,除非白如烟能死而复活,而朱元璋能求得她的谅解!
我听得心惊胆战,第一次对于情字产生了非常深刻的认识,甚至有些莫名的恐惧。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这样的事情在以往看来,我会认为无比的浪漫。可如今却觉得人心难测,情关难过,再联想到白如烟的诅咒,隐隐觉得毛骨悚然诡异非常!
方诗雅听得脸色发白,央求族长道:“爷爷,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哈哈,别担心,情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哪,一切只在一念之间而已。”族长因为重又见到我们,心情大好,他打趣方诗雅道,“傻丫头,你可别听爷爷这样说了,就对情产生厌恶。爷爷可不想你嫁不出啊!”
方诗雅娇嗔地哼了一声,而后脸唰的红到了脖子,她瞥了我一眼,就把头垂了下去。
我见族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慌忙岔开话题说道:“说起明朝皇族,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我们这一次瓜州之行,遇见了一个女子,名叫‘朱婷’,她既然姓朱,会不会与朱元璋有血缘关系?”
方诗雅猛然抬起头瞅了我一眼,她大概对于我隐瞒自己与朱婷的关系感到不满。
“朱婷……”族长默念半晌,点头说道,“很有这个可能啊,哎呀,难道是因为朱家后人得知了这一切,才会千方百计地想得到人皮笔记?”
族长这么一说,我忽而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看,便能解释朱婷的所有行为了,包括她以前的接近我,与我谈恋爱,还有与我一同回老家,都是处心积虑的阴谋啊!
我不由得一阵心痛,回首往事,我仿佛看见自己成为了一个被人利用的大白痴。
白如烟给朱元璋后人下了一道情咒,朱婷何尝不是在我心里种下了诅咒,何尝不是在我的人生里埋下怨念?
情咒,我中了情咒,还有得救吗?
想到这些,我感到锥心刺骨的疼痛,不由得泪流满面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上)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场提心吊胆的等待。
眼见着天气一天天凉了起来,飘过几场秋雨之后,气温急转直下,空气中已经有了深深的寒意。村子中散发着桂花的香味,中秋节越来越近了。
族长感叹一句“一层秋雨一层凉”之后,便终日躲进了卧室之中,很少抛头露面了。他的病不见好转,但也不见恶化,只是那样拖着耗着,最为折磨人。
方诗雅心灵手巧,熬了几个通宵,就将血狼皮缝制成一件华丽的大氅。
族长将大氅穿在身上,就从未抱怨过天气寒冷了,他有时会走到村口散步,我们只要看见一团火红色的大衣,便知道他待在何处,倒也减少了一些担心。
我花了两个下午,将庭院里的杂草落叶清理干净,整个院落恢复了清爽。族长笑着说,这才是过日子哪!
老烟枪和赵五爷仍旧没有消息,也不知他们能不能在中秋节之前赶到十祖坡?那个时候的联系方式极为不便,因而我已经将近一个多月完全失去了与他俩的联系。
我每天都要去到坡上等候他们,有时候望眼欲穿,心里的隐忧更加深厚了。
我在担心鞭王等人会突然杀到十祖坡来,要是果真那样,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说实话,我还真希望鞭王他们被困死在了岩林里,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一想到这里,我就颇有些快意。可想起朱婷,我又希望他们还是逃过一劫,我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难堪不已。
白帆啊白帆,你为何会如此心软,如此懦弱?竟然还在替朱婷担忧,你就不能狠下心肠?
我又记挂起史密斯父女俩来,他们大概不会过中秋节的,可身处异国他乡,滋味肯定不会好受。但愿露西小姐少受些苦楚吧,我更希望她已经回到美国去了!
我有了许多空闲时间,就将瓜州之行回忆了一遍又一遍,许多细节也连在了一处。
时至今日,我敢确定,朱婷是一个关键角色,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暗中操控。但她究竟目的何在,人皮笔记对她有何用处,这些还需以后去揭晓。
至于萨珊公主和黑暗魔君之事,倒容易解释,他们算是一对苦命鸳鸯,其余的对解开人皮笔记秘密没什么帮助。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何身为明教第一位圣女,萨珊公主墓中与明教有关的东西会少得如此可怜?
可惜萨珊城已经毁了,我们不可能再去搜寻探查,就算还有许多未经发现的线索,也都埋入了茫茫黄沙之下。
看来关键人物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泉林真人,一个是李神棍。泉林真人肯定知道许多惊天秘密,但我们找不到他,这一条线索算是废了。
只有李神棍还有几分希望,胡杨树告诉我们,李神棍与孟老头交情匪浅。如果李神棍醒来,顺着他这一条藤,兴许还能摸到一些瓜。
我一想到李神棍,就恨得牙痒痒,这个老东西实在不让人省心!要是他早些坦诚相待,我们或许能少吃些苦头,甚至黑子等人也就不会死去了。
如此一想,我愈发盼望着老烟枪早日到来了,要是他能撬开李神棍的嘴巴,那就更好了。
总而言之,我这一个月以来,心神极为不安宁,夜里常常做噩梦,一头汗水地惊醒过来,然后就陷入无止境的失眠当中。
我梦见过胡杨树,梦见过无生老母和黑暗魔君,更多的则是在狂暴的风沙中奔跑,而且总感觉身后有人盯着自己。
后来与方诗雅聊天,她告诉我,她也做了同样的梦。她还说,身后盯着她的,其实是一个女人!
我被她说得大为紧张,夜里再做梦时,果然看见一个女人跟着我走。那女人不即不离,不紧不慢,就那样永远地跟在我身后。
可我一回头,她就马上消失了,继续往前走,身后又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我快被这个梦境折磨疯了,方诗雅也神思恍惚,终日打不起精神。族长看出我俩的异常,打听明白原由以后,请来村中的一个神婆为我们驱赶祸祟。
那神婆唠唠叨叨讲了大半天,说我们被幽魂缠身,需要请神降鬼。她在地上立起两个红鸡蛋,一个代表方诗雅,一个则代表我。
一番法事之后,那神婆指着鸡蛋疾言厉色地喊道:“还不速速退去!”
其中代表方诗雅的鸡蛋就猛然破碎开,蛋清蛋黄流了一地。可代表我的那一个鸡蛋,却稳如泰山地立在地上,无论神婆怎样驱使法力,仍旧奈何不了它半分。
神婆在吐出一口血以后,像看一个妖魔一般瞪了我几眼,便急匆匆一溜烟跑了。
打那以后,方诗雅倒不再做噩梦了,我却深陷其中。族长又去请了神婆几次,可她打死也不肯前来,我只有破罐子破摔,不再去理会梦境。
族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劝慰我几句,而后说道:“你有明王血脉,一般鬼祟也奈何不了你。这样吧,你只管加强修炼《玉函通秘》,待道法提升以后,或许噩梦自会消除。”
自从进入萨珊城下的深坑中之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修习《玉函通秘》了,以前刚体悟到的一些心得,荒废了不少。既然族长这样说了,我就重新修习起来,也为了打发漫长的时光。
但不知为何,我如今修习起《玉函通秘》来,进展异常缓慢,气息常有阻滞之感,而且内心里会莫名其妙的烦躁起来。稍一用力,体内的气息就会四处乱窜,让我痛不欲生。
有一天我正在静坐修炼,忽而听见院子里传来几声鸡鸣,心中立时受到莫大的震动,一股强烈的杀意升腾而起。
我克制不住自己,一脚踹开房门,红着眼睛就朝正在院子里啄食的鸡群奔了过去。转瞬之间,我逮住一只母鸡,手上一用力,就把它的脑袋活生生地拧了下来,鸡血喷了我一身。
“白帆,你怎么了?”方诗雅尖叫起来。
我回过神冷静下来,看见方诗雅和族长正惊慌地看着我,再看见手里鲜血淋淋的母鸡,我犹如五雷轰顶,顿时就傻了眼。
“啊哈,没事,今晚我们就炖鸡吃吧!”族长顾及我的感受,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让我跟他进了书房。
一进入书房,族长就沉下脸色,急忙询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一边回味着方才的感受,一边据实以告,族长听了之后,脸色更加暗沉了。
“多半你修习方法出了问题,或者操之过急了……”族长沉思半晌,终于不太确定地说道。
我却无比清楚,或许我有些操之过急,但要说修习方式出了问题,那绝不可能!
我这个人从来就比较谨小慎微,一向严格按照《玉函通秘》上的教导去修炼,而且总是循序渐进,绝不敢轻易冒险。毕竟修炼道法,不是过家家,稍有差池,就可能走火入魔,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心中有数的。
族长听了我的解释,纳闷地说:“这就奇怪了,问题到底出现在了什么地方?你以前修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我,是啊,我怎么以前不会这样呢?那就说明了一个问题,此事与瓜州之行有关!
“哎呀,我记起来了!”我一拍大腿,说道,“在深坑中抵抗黑暗魔君时,无面怪曾引导过我,难道他给我挖了一个坑?”
我记得在黑暗魔君修成真身时,情势十万火急之下,为了能救众人,我没有多想便接受了无面怪的教导,用他告诉我的方式运行心法,激发黑玉古扇。
而就在那时,我曾隐隐察觉到体内弥漫着一股杀气,这就对了,好一个无面怪啊,不但利用了我,还不动声色地算计了我!而且再仔细回想一下,无面怪还在我体内留下了几道真气。
无面怪之所以会这样做,倒也容易解释,试问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修成道法呢?
怪就怪我还是太稚嫩了,我不禁颇为懊恼,为什么经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没有学会多一些城府?
族长搓着手,急得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啊?我对于修道之事,一概不知,只有爱莫能助了!对了,听说佛法能化解杀心戾气,要不你多读些佛经吧?”
说着,他就转身去书架上取了一本《金刚经》和一本《坛经》交给我。族长刚将两本书递给我,忽而眼睛一翻,朝书架上倒去。
我被吓了一跳,急忙抱住族长,将他带到了床上。
方诗雅也吓得面色惨白,眼睛里全是泪水,一叠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简略地将经过讲了,说道:“都是我不好,害得族长急火攻心,快去请医生吧!”
好在有惊无险,在半夜时分,族长终于醒了过来。他身上微微发烫,还冒着些虚汗,神情非常疲倦。
我一看之下,更加自责,轻声宽慰他道:“族长,你放心吧,我会找到方法来克服困难的。你不用为我担心,只管好生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和诗雅吧!再过几天,老烟枪他们就来了,到时候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族长抬了抬眼皮,挣扎着对方诗雅说:“诗雅,你现在就去敲响祠堂里的铁钟,我有话要对族人们说!”
“现在?爷爷,时候不早了,天已经黑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而且也没有必要召集族人吧,你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挨家挨户去通知就行了。”方诗雅劝道。
“不,就是现在,快去!”族长猛然抬起头,说得无比坚决。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
方氏族人自从明朝在十祖坡建村以来,就在祠堂里挂上了一口大钟。每逢族里遇见重大事故,需要全族人一同参与协商时,族长便敲响三声大钟,召集族人到祠堂议事。
此时夜空里正飘荡着三声悠扬洪亮的钟声,方诗雅在族长的坚决要求下,提前一步去到了祠堂里。
族长听见钟声,催我道:“明王,你也随我到祠堂里去吧。老夫身体虚弱,有劳明王背我前去,我今夜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我将血狼皮大氅披在族长身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再拿了一支手电筒,便背着他出了门。
街道上络绎不绝地走过去很多人,族人们行色匆匆,又都一脸迷茫,大概不知道为何族长要半夜敲钟。族人们向来遵循族规,虽然困惑无比,但也没有人抱怨。
一些人看见我背着族长,纷纷围拢过来,簇拥着我们一同往祠堂里走。
祠堂里已经点起了许多烛火,香烟缭绕中,只见几个年长之人坐在堂中椅子上,族人们肃立在一旁。这般景象,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进入方氏祠堂的情形。
只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族人们见我和族长到来,都不约而同注视着我们,还有几个比较熟识的人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方诗雅快步走过来,帮我将族长放在了最里面的头把交椅上。族长咳嗽两声,冲身旁那几个长老点点头,说道:“实在抱歉,大半夜还惊动几位老哥哥。但情势迫不得已,只能如此行事了,还望诸位谅解!诗雅,上香拜祖!”
族人立即起了一阵喧哗,我听见有人小声议论道:“看来今夜真要有大事发生了,族里这么多年来,除了重大节日,很少在别的日子里集体拜祖了。”
“肃静!”方诗雅严肃地喊了一声,喧哗就此平息,她转身走到供桌前,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喊了一声“跪”,便率先跪了下去。
族人齐刷刷跪拜下去,就连族长也挣扎着趴到了地上。祠堂里气氛非常凝重肃穆,族长没有新的指示,所有人都静静跪着。
我还站立着,看着身边乌央央的人头,感到非常尴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明王,烦请您屈尊拜上一拜吧,毕竟我方氏惨遭大祸,全是为了明教啊!”族长终于发话了。
我心想自己独自一人站着本就不合适,先不管什么明教,就当入乡随俗,因而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
没想到我这一举动,反倒让族长大为赞赏感叹,说什么方氏祖先能得明王一拜,就能含笑九泉了。
一共行了九次跪拜大礼之后,族长颤颤巍巍站起来,说道:“明王,你也起身吧。诗雅,请出方公孝儒遗像!”
我爬起来搀扶着族长,却发现其他人仍旧跪在地上,他们抬头望着方诗雅,待方诗雅展开一幅画帛之后,又都垂下头去。
方诗雅一脸虔诚地站在供桌前,她双手展开一幅画像。那画像中端坐一个身着大红官服之人,此人生得清瘦枯槁,但那一双眸子炯炯有神,旁边写着几个字,乃是“先祖方公孝儒仙容”!
原来画中之人便是方孝孺了,我不禁肃然起敬。方孝孺之名如雷贯耳,我对他一直非常敬仰,如今能一睹遗像,宛如见了真人一般,心中早就激动不已。
“我方氏一族,自文正公以来(文正公乃是南明福王对方孝孺的追谥),先有诛灭十族的惨祸,后有几百年的颠沛流离,而到了今天,我们仍旧不能解开其中之谜。族中许多人为了能完成祖上未竟之业,献出了一生心血甚至是性命,哎……”
族长长叹一声,眼睛里泛起泪花。他扫视了族人一眼,继续说道:“先前方天明已经追查出一些关于人皮笔记的秘密,不料他死于贼人之手。后来老天有眼,大明王已然降世,并来到了十祖坡,这有可能是我们解开谜团最后的机会了!”
族人们都抬起头看向了我,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尊敬,也满怀着希望。我被众人看得极为不好意思,只得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事情,族人多有耳闻,我今天也就不瞒大家了。”族长清一清嗓子,他支持不住,重又坐回椅子上,“将近一年半以来,在明王的带领下,方诗雅兄妹去了几个地方,发现了不少线索。我相信只要继续努力,我们方氏一族就能得救了!只是这件事情,除了仰仗明王之外,我族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幼,人人都需尽心尽力……咳咳……”
族长忽而咳出一口血来,吓得众人惊叫起来。许多人起身要围到族长身前,族长摆摆手,说道:“我的身体状况,大家都看见了,恐怕时日不多啦!”
族长凄然一笑,而后提高了声音,带着一股威严说:“这就是我今夜召集大家前来议事的原因,趁我还有几分精力,咱们先推举出新族长吧……”
此言一出,祠堂中立时嘈杂不已,人们情绪激动地自顾自叫嚷起来。而后渐渐归于平静,大家互相打望着,却没人开口了。
半晌之后,座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站了起来,他颤声说道:“族长考虑很周全,大家不必惊慌。事情嘛,不预则不立,我们族人很是过了几年太平日子,也该经历一些事啦!族长向来一脉相传,如今应该由诗尧贤侄担当重任了,只是为何不见诗尧踪影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方诗尧平日里在族中很有威望。
“咳……我忘了告诉大家,诗尧他……他已经……叛变了!”族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哆嗦着嘴唇,可想而知,让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方诗尧的叛变,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这一句断断续续的话,犹如深水**一般,立即掀起了一阵狂涛。族人们炸了锅,既有怀疑之声,也有咒骂之语,更多的人则露出难以释怀的失望。
族长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他痛心疾首,将方诗尧偷走手稿和镇妖塔的事情说了,便面如死灰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祠堂里一片死寂,我能感受到族人们内心中的愤懑,要是方诗尧在这里,非得被人们的怒火活活烧死不可。
“这……这简直岂有此理!”先前那个老者面带怒意,他跺脚道,“族长没了继承人,事情可就难办啦!”
“不是还有诗雅吗?”族长沉声说道。
到了此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原来族长早就心有所属,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将族长之位传给方诗雅了。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方诗雅的为人和本领,我最为熟悉,她当族长完全绰绰有余。
可族人们却不这么想,其中有人反对道:“族长一直传男不传女,我们当然知道诗雅妹子有过人之处,可祖宗家法不容违背啊!”
又响起一片争吵声,族长猛然拍了一下椅子,喝道:“我心意已决,从现在起,诗雅就是我们的族长了!胆敢还有异议者,自有族规伺候!”
族长这一声猛喝,当真犹如狮吼,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我也被震住了,没想到一向慈眉善目的族长,还有这样金刚怒目的时候。
虽然没有人发表意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还有许多人其实并不服气,祠堂中气氛非常尴尬。
最尴尬的人当属方诗雅,她听见爷爷选定自己为新族长时,已然愣怔住。此时面对着这几百双眼睛,她腼腆的个性又流露出来,颇有些手足无措。
族长方才用力过猛,牵扯心神动摇,因而喘了好一阵子,至今还未恢复过来。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尴尬场面时,村中却传来了一阵阵犬吠声,似乎全村的狗都叫唤起来,声音非常狂躁惊慌。
“好像有人进村了,不会来贼了吧?”有人试探着说了一句。
早有人奔到祠堂门口去打探,不一会儿返折回来,紧张地说道:“族长,坡下似乎停着好几俩汽车,有许多人正往村子里赶来。”
我心头一紧,不禁叫道:“不好,多半是鞭王带着人来捉拿我们了!”
我冲到祠堂外面,果然见村子里晃动着许多手电光,粗略一算,约有三四十人。村子中鸡飞狗跳,乱成了一片,很多孩子被惊醒过来,扯着嗓子大哭大叫。
光是远远打量那些人的动静,便知道他们来者不善,族人们慌乱不已,有人开始往村中跑去。
还有很多人抬眼看向族长,等着他拿主意。族长坐在椅子上不动不摇,对方诗雅说道:“考验你的时候到了,族人们都指望你了。”
方诗雅顿了一顿,忽而斩钉截铁地喊道:“都别慌,咱们族中所有精壮劳力都聚在了祠堂里,村子中没什么人手。来人目的尚不清楚,但极有可能是冲我和白帆而来,这样吧,由我带着几个人去会一会他们,等摸清楚了他们的底细再说。其余人都退到竹林里去,随时准备启动青龙阵!”
我拦住方诗雅说道:“此时正应该由你守在族人身旁,还是让我回村去吧!”
“不,如果他们就是鞭王那一伙人,你的价值就比我大。只要你没有落在他们手里,我们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方诗雅语气不容置否,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族人们见方诗雅临危不乱,也就稳住了阵脚,几个人随着她摸回村中。我则同老族长一道,带着其余的人奔往竹林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下)
全族人从后山绕道而行,悄无声息地进了竹林。族长面上泛着红光,精神头十足,一点也不像病重之人,他指挥几个村民前去开启青龙阵。
人们隐藏在竹林中,忍不住探头往村口看去,露水打湿了衣服,也毫不在意。
冷风送过来鼎沸的喧哗声,狗叫得愈发急躁,村子里晃动着零星的手电光,远远看过去,就像飘荡着片片鬼火。
我看向族长,不免忧心忡忡,他现在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其实就像油灯将尽之时爆发出的火花一般,只剩下最后刹那间的璀璨了。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我暗自叹息一声,帮族长紧了紧大氅,轻声问道:“除了青龙阵,村子还有别的机关吗?”
我知道方氏族人在十祖坡苦心经营了几百年,他们为了避乱和抵御仇家,应当会布置下许多机关陷阱的。
果然不出所料,族长答道:“明王请放心,先祖们当初建村时,确实留下了不少防御机关。别的不说,单是村中的道路就错综复杂,哎呀……”
族长突然叫了起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我立即明白过来,他一定想到了方诗尧,要是那些人由方诗尧带路,所有机关就算废了!
村子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了,方诗雅也没派人过来送信,众人渐渐焦急起来,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有人凑到族长身前,苦苦哀求道:“族长,我家里还有老娘和媳妇孩子,我不能再耗在这里了,必须回家去看一眼啊,让我走吧!”
此人一带头,其余的人顿时就像被点燃了爆竹,人们惊醒过来,几乎每一家里都还剩下女人或者孩子。万一他们遭遇不测,我们岂不是成了罪人?
竹林里先自乱了阵脚,有人索性鼓动大家一同冲回村子,反正仗着人多势众,还能与那一伙人较个高下。
我暗自叫苦不迭,心想当时怎么忘了这一茬,村中的女人和孩子没有撤出来,确实成为了我们的软肋!但要是我们贸然回村,万一那群人手中拿着枪支,照样无济于事。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指望方诗雅带着几个村民保护村庄了。我是又着急又揪心,没想到方诗雅刚当上族长,就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她以后如何服众呢?
我快速转动着脑子,想要帮方诗雅挽回局面,最好能用不大的代价让她坐稳族长之位。因为不管怎么说,十祖坡一直算得上我们的大本营,只有方诗雅当稳了族长,才能确保后院不会起火。
“族长,青龙阵能进村吗?”我急忙问道。
族长一拍脑门,随即领会了我的意图,转身吩咐众人道:“蛇民驱动青蛇进村,其他人不许轻举妄动。明王,看来得劳驾你亲自走一遭了!”
族长态度非常坚决,族人们只得平静下去。十多个蛇民走到竹林之外撮口长啸,竹林中立刻响起一片沙沙声,转眼间,就有许多青蛇爬到了我们脚下,而后又游走出了竹林。
“族长,等我们得手之后,只要看见空中发出一片红光,你就率众人冲杀进村,尽量把声势弄大!”我嘱咐了一句,不等族长点头,便转身就走。
我快步追赶出去,对蛇民们吩咐道:“尽量隐蔽好,只要对方没发现我们的人,大可以让他们去跟青蛇纠缠。进村以后,别急着去救人,争取时间把敌人都咬伤了再说!”
蛇民们答应了一声,转而驱赶着密密麻麻的大小青蛇往村中走去。我们让青蛇走在前面,人都隐在暗影里。
幸好今夜起风了,月亮被一层乌云给遮挡住,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们这一边,胜算还挺大。
快到村口时,方诗雅和那几个村民匆匆奔了过来。蛇民们止住青蛇,方诗雅等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我们身前。
一见到我,方诗雅面露喜色,快速说道:“还真是鞭王那一伙人,不过这一次带头的是我哥和龅牙,朱婷和无面怪没见人影。他们大概有三十多人,有十多杆枪,现在冲进我家里去了。村子四周还有人把守出口,前面就有两个人,他们手里都有枪,千万要当心!要不是我们熟悉地形,就走不出来了。”
“村子中的老人和小孩呢,没有出事吧?”我还是非常担心。
“都怪我考虑不周全,把他们给忘了。”方诗雅自责地说,“不过还好,那群人暂时没有打他们的主意,直接就往我家里冲,显然就是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呼出一口气,心知还有机会,不过得抓紧时间,一旦方诗尧等人扑了个空,迟早会搜村的。到那个时候,女人和孩子难免会落在他们手里。
我指了指刑天,又朝村口扬了扬下巴,方诗雅恍然大悟,驱使刑天带着几条小蛇蹿了出去。不多时,刑天游了回来,冲方诗雅昂起了脑袋。
我知道刑天袭击成功了,便对众人说道:“将大部分青蛇散到村子中,剩下的都往族长家方向赶过去。诗雅,你带上几个人去将守在村子四周的人都消灭了,等看见我祭出黑玉古扇,你会合竹林里的人以后,再一同杀回来!”
方诗雅万般犹豫,最后在我一味地坚持下,才带人离去,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趁着夜色,我和蛇民们摸进了村中,果然在村口不远处发现地上躺着两个人。过去一看,那两人气息非常微弱,已然不行了。
这些青蛇的厉害,我是曾经领教过的,当初老烟枪差点没被毒死,我至今仍旧心有余悸。不过现在,我倒满腹欣喜,甚至希望青蛇今夜能大显身手,最好咬死那个龅牙。
我捡起这两人的步枪,随手递给身旁一个蛇民,自己则握住其中一杆。用赵五爷的话来说,手中有枪,心里不慌,我顿时就信心大增了!
排除了村口的守卫,我们就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往族长家。那群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倒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方诗尧万万没有想到,他偏偏挑了一个族人们议事的夜晚进村,才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
青蛇群要比我们先一步遭遇敌人,我们还在巷道里潜行的时候,族长家附近已经传来了惊叫声。紧接着就响起了紧密的枪声,还有一阵阵狂乱奔跑的脚步声。
我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带着蛇民们往前冲了几步,然后隐藏在巷道拐角处。蛇民们不住撮口,那些青蛇训练有素,只需遥遥指挥即可。
村子里就像战场上一般兵荒马乱,四处都传来惨叫声和喊杀声,村中的鸡犬反而安静下去,孩子们也不哭不闹了,只剩下敌人犹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我瞥眼看见许多人冲了过来,便朝着他们扫了一梭子,又对蛇民们说:“都分散开,不要跟敌人照面,只管打游击就行了。知道什么是游击战吗?”
一个年纪较轻的蛇民轻松地说:“不就是暗地里偷袭吗?这种事情,青蛇最在行,抽冷子咬人一口就跑,小意思嘛!”
我们都笑了起来,随即便分头行动,在迷宫似的街道里辗转迂回,遇见落单了的敌人,便趁机解决掉。
如果局势按照目前的情形发展下去,我们已然胜利在望了,甚至能让对方全军覆没。可惜无奈的是,对方有方诗尧带领,很快就稳住阵脚,然后集中火力往一个方向突围。
方诗尧自幼在村中长大,对街道布置了如指掌,他还懂得驱使青蛇的诀窍,因而带着人撤出了村子,冲下十祖坡去了。
可他们仍旧没有离去,汽车还停在坡下,多半想等天亮了,再反扑回来。
我本来还很高兴,黑玉古扇都没来得及祭到空中,就击退了敌人,胜利来得很快。但看见汽车灯犹自亮着,不禁心里一沉,方诗尧等人不想善罢甘休,肯定还留有后手!
我们今夜之所以能够取胜,多半是因为运气,首先方诗尧他们扑了个空,其次暗夜里驱使青龙阵,让对手乱了阵脚。
方诗雅将族人们带回村来,蛇民们将青蛇赶到村子四周,封锁住每一条进村道路。很多人聚到族长家里,一同商议退敌之策。
族长家门口躺着四五个人,地上还有许多青蛇尸体,家里则被翻得乱七八糟,方诗雅难免愤恨不已。
族人们都知道了此次带头前来骚扰的人就是方诗尧,愈发如同火上浇油,当着族长的面就咒骂开来。
族长心力交瘁,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目光十分呆滞。
有的族人见族长不说话,转而对方诗雅说:“诗雅,你现在是我们的新族长了,该由你拿主意啦!”
经过这一夜的事情,族人们对方诗雅也算服气了,不再有人站出来质疑她。方诗雅举棋不定,抬眼看向我,在征询我的意见。
“天一亮,肯定又必然是一场大冲突!”我沉思道,“方诗尧是不是知道驱散青龙阵的方法?”
方诗雅告诉我,青龙阵一旦开启,只有蛇民才能终止。但村子中有一种药草,吃下去之后三天内,青蛇就不会攻击人了。
我记起来了,在村中的日子里,方诗雅时不时会用一种药草泡水给我喝,多半便是这个原因了。
方诗尧肯定知道这一点,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吃下去药草,青龙阵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到那个时候,对手仗着手里的枪支,就能压制住我们。
“先把那些被青蛇咬过的人抬到牛圈里关起来,给他们服用解药时,能保命就行,没必要让他们很快苏醒过来。”方诗雅下令道,“除了守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先自回家吧!”
等众人陆续散去,我问方诗雅究竟有何打算,她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显得无比忧虑。
恰在此时,天上刮起大风来,霎时间乌云密布,看样子要下一场暴雨了。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怎么还会下雨?十五夜看不见月亮,当真不是好兆头啊!”我看向门口说。
不想话音刚落,却见一个黑影翻墙而入,他朗声说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该来的总要来,好事还在后头呢!白帆同志,我们终于又见面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夫难平者,事也(上)
方诗尧一伙人被我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暂且退却到十祖坡下,他们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大概等到黎明之际,便会反扑回来。
方诗雅愁眉苦脸,或许没有料到自己刚当上族长便遇见这种麻烦,或许是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反正她本就冰冷的面孔,愈发冷如寒霜。
老族长自打从竹林里回来以后,就显得意兴阑珊,先前的精神头彻底消失,颇有些痴呆的迹象。
我也觉得焦头烂额,正在忧心忡忡之际,忽听得庭院里响起了老烟枪爽朗的笑声,差点没高兴得流下泪来。
“你怎么不走正门,为什么要翻墙,不怕我们将你当贼打吗?”我迎上前去,笑着捶了老烟枪一拳。
“哈哈,电影里的侠客不都是飞檐走壁?”老烟枪满脸含笑,眉毛斜吊起来,说话间又点上了一根烟,冲我吐出一口烟雾道,“哎呀,别紧张,跟你开个玩笑,幽默感还是没有长进啊!话说回来,还不是因为坡下那些恶狗,逼得老子只能上天入地到处躲躲藏藏。”
我紧张地问道:“这么说,你已经清楚情况了?怎么样,没让他们发现你吧?”
“哪能啊,你不知道老子是什么身份了?”老烟枪推开我,快步走进屋中,自去向族长和方诗雅打招呼。
原来老烟枪早就进了村了,只是那时我们正在祠堂里,他与方诗尧等人恰好是前后脚进村,冲突一起的时候,他只能潜伏在暗处隐忍不动。
等方诗尧一伙人逃出村中时,老烟枪才避过耳目前来与我们相见,他之所以这么做,据他说是为了接下来给方诗尧一个意外。
老烟枪见了族长,又听我详细说了今夜的事情,不免一阵唏嘘感慨。他握住方诗雅的手,说道:“诗雅妹子,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你可千万别辜负了老族长的一片苦心。没事,有我和白帆同志替你冲锋陷阵,你就只管稳坐军中帐吧!”
方诗雅便急忙问老烟枪可否有退敌之策,老烟枪其实已经有了主意,他沉声说道:“如今之计,只有谈判了,避免任何正面冲突,我们才有胜算!”
我心想也只能如此了,目前方诗尧等人被挫伤了锐气,尚未恢复过来,向他们提议进行谈判,多半能唬住对方,很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而我们则没有什么优势,更何况方诗尧知道如何对付青龙阵,所以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方诗雅和一些族人本来想着报警,一来出村的道路被封锁了,二来这种事情不宜警方掺和进来,就算警方插手,顶多拘押扣留方诗尧等人一段时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想通其中所有关节,我和方诗雅异口同声地问道:“那该如何谈判呢?”
老烟枪笑而不语,他让方诗雅吩咐一个大胆的族人前去传话,告诉方诗尧,就说族长老人家想见他,而且只能由他一个人前来,如果不来的话,我们就把所有人皮笔记都给烧了。
那个族人受命而去,老烟枪又让我将大门敞开,同时室内灯火通明,还点上了一盆火炭。他自己则面对着门口,大大咧咧地坐着,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和方诗雅狐疑不定,无奈何只得静坐在旁边,心里却又紧张又期待。
恰在此时,庭院中起风了,梨树哗啦啦摇曳起来。天上云层越来越浓厚,隐隐响起了雷声,冷风吹进屋中,把炭火撩拨得更旺了。
方诗雅劝说族长先去休息,可别让风激出病来。老族长无力说话,只管摇头,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固执。不得已,方诗雅只有给他多添了一件大衣。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那个族人跑进院子中,叫道:“族长,人来了!”
说完,族人便匆匆退了出去,前去通知其他人。
我正有些迷迷糊糊,抬眼往外看去,却见方诗尧和朱婷并肩走了进来,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过来。我原以为此次行动,朱婷没有参与,没想到她还是来了,心中更加烦乱。
他俩走到庭院中就止步了,冷冷地看向我们,方诗尧面色还有些微的尴尬和愧疚,朱婷则面无表情,腰杆挺得很直,依旧是一副淑女形象。
我们都骤然站立起来,彼此心情复杂,不知该如何开口。
老烟枪率先笑道:“进来吧,何必站在院中受冷风吹呢?不过呢,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客人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要酒还是要猎枪,就看二位的了!”
“不必装模作样,也少说些虚头巴脑的,不是你们想要谈判吗?”朱婷冷冷一句,就化解了己方的被动。不过她的话音有些发颤,似乎没想到老烟枪会出现在这里。
老烟枪第一次与朱婷面对面打交道,显然来了兴致,继续笑着说:“谈判就得以诚相待,你们站在风里,我很是过意不去。不如进来喝杯热茶,咱们大可以围炉座谈嘛,开个茶话会也是好的。”
我明白了老烟枪的用意,他这是在消耗对方的耐心,等着他们先亮明底牌,故而才会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我看了方诗雅一眼,见她情绪有些激动,便轻声告诉她暂且克制住。
朱婷还是非常警惕,决然不肯进屋里来,她坚持己见地说:“要谈就快谈,如果想耍花招,我们的人都还在村外,你们占不了便宜的!”
她多半以为老烟枪想将她俩骗进屋里扣押起来,所以才会有此一说,语气中带着几分示威,也有几分不屑。
“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老烟枪叹息道,继续打着哈哈说,“确实是我们提出来要谈判的,可你们围攻十祖坡,一定有所意图,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满足你们?”
就在这时候,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整个庭院里一刹那间亮如白昼。风声狂乱,寒气逼人,眼见着就要暴雨倾盆了。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雷声,朱婷终于按捺不住,把话挑明了:“我们的目的,你们还不清楚吗?当然是为了人皮笔记而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夫难平者,事也(中)
又是一阵隆隆的雷声,老烟枪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为了人皮笔记,可惜啊,可惜你们来晚啦!”他随手指向火盆,无比真切地说,“老子留了一手,人皮笔记刚刚化成了灰烬!”
“什么?你们……你们把人皮笔记给烧了?”
这一下轮到朱婷紧张了,饶是她平日再温文尔雅,再大家闺秀,此刻也乱了方寸。
我和方诗雅自然知道老烟枪在撒谎,看着朱婷惊骇无比的表情,我俩互望一眼,随即紧紧绷起脸皮,以免露了馅儿。
“我方才让你们进屋,不就是要告诉你们这件事情嘛。”老烟枪脸不红心不跳,点上一支烟,一脸得意地说,“再狡猾的狐狸,终究还是斗不过好猎手啊,老子吃过的盐巴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长,早就料到今天了!朱小姐,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过来看嘛!”
别说朱婷和方诗尧了,就连我和方诗雅两个知根知底的人,单听老烟枪的语气,单看他的表情,几乎就要信以为真了。
朱婷往前跨出一步,却又停了下来,只是伸长脖子往火盆看去。显而易见,她很是忌惮我们,不敢轻而易举地走进屋里来。
“既然你们已经烧了人皮笔记,还有什么好谈判的呢?”朱婷气急败坏,在我眼里已然变了一个人,她语气冰冷到了极点,“就算没了人皮笔记,我照样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毁了人皮笔记,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愤然转身,招呼也不打,就急急往院门口走去。
“且慢!”老烟枪叫住朱婷,一边冲我眨眼,一边说道,“谁说我们没有人皮笔记了?难道你忘记你的老相好的本事啦?”
朱婷止住脚步,背对着我们,但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被老烟枪的话刺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却见他不住朝我撇嘴。我反应过来,他这是要让我接过话头往下说,可我该说什么呢?
“朱……朱婷,老烟枪说得没错,人皮笔记虽然被我们烧了,但上面的一切都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你想要人皮笔记,大可以……大可以求我啊!”
说完这一句话,我忽而感到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舒坦,只是在一阵快意之后,不由得揪心不已。
朱婷啊,你求我啊,要是你求我,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不,不不不,你不要求我,永远不要求我,千万不要求我!
朱婷转过身来,就着一道闪电,我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而后黯淡下去。她沉默着,沉默得就像庭院里风中的梨树。
我也沉默着,但想到还得解除危机,便硬着头皮艰难地开了口,是的,我发现每对朱婷说一句话,都艰难无比:“人皮笔记虽然没有了,但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取出那一份黄绢,揉成一团奋力丢到院子中。方诗尧眼疾手快地接住,再将黄绢递给了朱婷。
朱婷展开黄绢看了一眼,困惑地看向我,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此次瓜州之行找到的,上面是白如烟临死前写下的‘情咒’!”我索性干脆把话挑明了,“这所谓的情咒,便是用来报复朱家的咒语,咒语的魔力和它产生的痛苦,想必你比我们还清楚吧?”
朱婷“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抖作了一团,她一松手,黄绢便被冷风卷走了。
“啊哈哈,朱小姐,你还是认清形势吧!这样看来,如今只有你求我们的份,断然没有我们害怕的道理,是也不是?”
老烟枪何等聪明,他虽然不知道情咒是什么,但还是猜了个**不离十,便趁热打铁使出了攻心计。
朱婷就像被抽走了元神一般,有些失魂落魄,一时间语无伦次:“可这又怎么样?咒语……啊,我只要把你们抓回去就行了!”
她眼睛里又散发出一股子狠劲来,脸上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我由衷地感慨,这才是朱婷的一贯风格啊!
就在这时候,我们身后响起一声犹如炸雷般的怒吼:“方诗尧,你个忤逆子,还不跪下!”
我们迅速扭过头去,见族长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往前迈动着双腿,脸上却嘴歪眼斜,犹自冲向门口。
“爷爷,你要做什么?”方诗雅慌忙奔了过去。
族长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声音含混不清,但怒意不减地说:“我……我今天要动用家法,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取鞭子来,畜生,你还有脸站在那里?”
方诗尧手足无措地站立着,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嗫嗫嚅嚅地说:“爷爷,你听我说,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你把立身之本都忘了,把做人的根本全丢在了脑后,你丢尽了方氏一族的脸!”
族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而精神大振,说话又快又急。到了后来,他竟然挣脱了方诗雅的双手,猛然往门外冲去,看样子非得打死方诗尧不可。
族长此时多半是回光返照了,他先前一番激愤之情宣泄出来之后,提在心口的一口气就松了下去,刚迈出门槛,就猝然笔直地栽倒在地。
我们吓了一跳,慌忙去搀扶族长,方诗尧也万般慌乱地凑了过来。
不想族长犹自挣扎着,他挪动着身体,举手一把抓住方诗尧的衣领,直起上身抬手甩了方诗尧一个耳光。
那耳光打得又响又亮,族长显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方诗尧猝不及防,跌跌撞撞往后倒去,好不容易才捂着嘴巴站稳了身体。
“滚!从今天起,你再不是方氏族人了,你个……你个……”族长喘着气,嗓子眼里就像卡住了一根鱼刺,他一张脸憋得紫红,那样子非常令人难受。
我抱起族长,正要将他送进屋里,他看见我,眼睛里忽而放出一抹光亮,急急抓住我的手臂说:“夫难平者,事也!明王,你要好自为之,呃……白帆,诗雅就托付给你了,你要……”
话未说完,族长的声音彻底小了下去,终于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他脑袋一歪,就此死在了我的怀里。
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顿时间大雨纷飞,狂风肆虐。
“我会照顾好诗雅的!”
我喃喃自语,雨水从屋檐下飘到门口,我分不清自己脸上流淌着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夫难平者,事也(下)
雨暴风狂,电闪雷鸣,族长的身体在我怀中渐渐冰冷下去,直至与四周的寒气融为一体。
“爷爷,爷爷……”
方诗雅扑到我身前,瞬间泪飞化作倾盆雨,哭得伤心欲绝。她使劲摇晃着族长,似乎那样就能将他唤醒一般,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溅到她身上,身子已经湿透了半边。
方诗尧跪在庭院中,一开始还嘶哑着声音喊了几句“爷爷”,到后来却整个人瘫软下去,无声地抽搐起来。他的裤子被泥水浸染了,变得又湿又脏,而他却浑然不觉,甚至就连雷声也没法惊动他了。
我泪眼婆娑地看向老烟枪,抖动着嘴唇,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先把族长抱进屋中,然后通知族人,准备后事吧。”老烟枪扶住方诗雅,半是询问半是建议地说。
方诗雅悲不自胜,哪里还能拿主意?老烟枪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勉强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悲伤,抱着族长就要跨进屋内。
“且慢,我们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
朱婷开口说,她的头发一片湿乱,犹自大滴大滴地流下雨水,在雷电光的照耀下,她那白皙的面庞跟个鬼怪似的。
庭院中所有人都看向朱婷,而后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我们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族长身上,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只是朱婷现在还在坚持,极为不合时宜。
果不其然,她这一句话激怒了方诗雅,方诗雅气得浑身发抖,吼道:“滚,滚出去!”
“婷婷,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件事情先搁下吧,过些日子再……”方诗尧仰起头,眼巴巴地看向朱婷,脸上一副央求之色,“我爷爷他老人家一辈子含辛茹苦将我养大,说什么也得等他入土为安了,婷婷,行不行?”
“不行!”朱婷断然拒绝,冷冷地看向我说,“死人我管不着,活人必须带走!白帆,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再踏入十祖坡半步。”
我还没说话,却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一支飞镖冲破风雨杀向了朱婷,原来是方诗雅忍无可忍了。
“镗”的一声响,方诗尧也射出一支飞镖,替朱婷挡下了方诗雅的一击。
方诗雅怒不可遏,还要出手,方诗尧从泥水里爬到朱婷脚下,用独臂抱住她的一条腿苦苦哀求道:“婷婷,我求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求你,念在我为了你赴汤蹈火的份上,今夜就到此罢了!”
方诗尧语气中夹杂着抽泣声,我没想到他平日里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竟会如此低三下气去求别人。
朱婷不为所动,她用脚踹开方诗尧,语气比寒雨还要冷上几分:“方诗尧,你不要忘了,并非是你在帮我,而是我救了你。没有我,你早就活得猪狗不如了!少废话,我绝不可能空手而归的,大不了我就强行抢人!”
雨势减弱了些许,雷声也小了不少,但我心中的狂风骤雨却无比凶猛,这才是朱婷的本来面目吧?
我为自己当初对她如痴如狂的爱恋感到心痛,自己曾经想要用性命去爱护的女人,竟是如此冷血,怎不让我痛心疾首?
方诗尧大概气血攻心,脸上闪现出一道黑气,额头上鼓起青筋,表情极为吓人。他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我记起来,方诗尧曾经中了黄大仙的戾气,多半此时发作了。
朱婷却冷眼旁观,任由方诗尧痛不欲生,都懒得上前去搀扶一下。而我们呢,又碍于情面,无法出手相救。
就在这时,方诗尧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看上去很像毒品。他用鼻子吸了一半粉末下去,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老烟枪轻轻摇起头来,我也觉得方诗尧沦落到如此地步,实属自作孽!方诗雅的表情要比我们复杂得多,但她却不声不响,紧紧咬住牙关。
“哼,朱小姐,你休要欺人太甚!”老烟枪面沉如水,他语气平稳,但自带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别的老子不敢担保,但要拼个鱼死网破,还是有十成把握的。你要是步步紧逼,老子大可以在你手下冲杀上来之前,先拧断你那娇嫩的脖子!”
我也挺了挺胸脯,硬气地说:“朱婷,你今夜再不离开,就算我落在你手里,你也别想从我嘴里得到任何信息,我大不了一死了之!”
朱婷往后退了一步,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几分怨恨,又有几分不甘,忽而发出一阵凄楚的笑声。
老烟枪趁热打铁,转变了语气说:“白帆活着,你还有希望找到人皮笔记的秘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吧!朱小姐,你要是能答应我,从此不来十祖坡骚扰,让族长能入土为安,我们还有谈判甚至合作的可能。否则,无非就是两败俱伤,我们死几个人,你朱家从此被诅咒缠身!”
老烟枪刚柔并济,让朱婷犹豫起来。她冷眼扫视我们一番,说道:“好,反正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穷追不舍!”
她扔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走向院外,到了门口头也不回地问道:“方诗尧,你是走还是留?”
方诗尧抬眼看看我们,跪在泥地里磕了几个头,而后畏畏缩缩地看向朱婷,继而摇摇晃晃爬起来,晃荡着袖子追了上去。
朱婷终于走了,天上还飘着零星的雨花,寒气比先前还要浓烈,院落里雨水横流,那一株梨树落下了许多叶子,一夜之间似乎就要凋零殆尽。
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由于长时间抱着族长的遗体,双臂已经麻木不堪了。
老烟枪接过族长抱进屋内,而后吩咐我去通知族人们,方诗雅则去烧热水和找寿衣。
不多时,族人们纷纷涌进了屋中。族长平日里很受爱戴,他的逝世,让族人们哀痛不已,屋里哭声一片。
待悲情稍减之后,男人们忙着去搭灵棚、准备棺椁,女人们则协助方诗雅擦拭族长遗体,帮他换上寿衣,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清晨**点时,雨水终于停止了,天上的云层飘荡而去,太阳隐隐露出脸来。一声凄婉无比的唢呐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村子就笼罩在一片哀乐声里。
我感到一阵疲惫,神情萧索地看向跪在灵前的方诗雅,忽而想起了族长临终之语,“夫难平者,事也”!
这句话出自诸葛亮《后出师表》,意思是说世上的事情接踵而来,令人防不胜防。此情此景,还真对应了这句话,也不知道我们得操劳到何时?
细细一想,我们的一生,不就是在各种事情中度过的吗?
夫难平者,事也!接下来的路还很漫长,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