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言行立戒
陆正把风琳二字念了两遍,道:“心儿,你的名字真好听,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写。”
心儿含笑道:“那还不容易,让心儿教你写。”说着,拉起陆正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了风琳两个字,边写边又说道:“现在小哥哥知道了心儿的名字啦,我也知道小哥哥的名字啦。小哥哥千万不许告诉别人哦,我也不会把你的名字说出去的。”
陆正记性好,加上又是心儿的名字,自然格外用心,看了一遍就记住了。心儿写完之后,他也照着写了一遍,心儿仔细盯着看,发现陆正一笔都没写错,不由连声称赞,又问道:“小哥哥,你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吗?”
见陆正摇摇头,又拉起陆正的手写下两个字,陆正仔细瞅着笔画,他还是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是怎么写,道:“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写的,这下我可比九哥神气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写的。”不过马上又想到,九哥已经死啦,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怎么写自己的名字了。
心儿好奇的道:“谁是九哥啊,就是你之前说的叫唐小九的那个人吗?”
陆正轻声道:“嗯,在这世上,九哥是对我最好的人,处处都在保护我、照顾我、关心我,他是叫唐小九,和我一样都是青龙寺三条街上的小乞丐……”
话一开闸,陆正将记忆中唐小九和自己的事一件件娓娓道来,他记性极好,从小到大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将唐小九的聪明、捣蛋、机灵百变也学得十足。从小时候第一次遇见唐小九,那个总是发出欢快的笑声的家伙,让他觉得这是个从不知道什么是发愁。一见面,没说几句话就放出话来要收陆正当小弟。
后来两人混在一起,一起在城隍庙栖身。每天一起沿街要饭,唐小九总是哄骗着把好吃的让给他吃了;一起打架和挨打,唐小九总是挡在他身前挨人拳脚;一起坑蒙拐骗,自己露出马脚,每次惹得唐小九大发脾气;自己两个平日里受尽癞痢七的欺负,每次都是唐小九想尽千方百计搪塞过去。
陆正一点点的说着,件件都是唐小九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后来两人渐渐长大,唐小九又撺掇他去逛春风楼,不小心让人发现了,被一顿乱棍子打了出来。两个人饿极了一起去青龙寺偷馒头吃,没想到结识了明空小和尚……然后到了那天傍晚,两个人在城隍庙里被癞痢七扇了耳光,迫不得已半夜摸进青龙寺偷钱,没想到却遇到了蛇妖。
好多事陆正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没想到说着说着却越来越清晰,这才发现原来每件事都被他默默的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就这么慢慢的讲给心儿听,心情出奇的平静,一点儿也没有悲伤的感觉,似乎唐小九此刻就在他身边,又似乎唐小九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只是他听来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
等他终于说到了蛇妖,说到了唐小九被蛇妖带走吃干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毫无征兆的就停止了述说,他觉得脸上热乎乎、痒痒的,似乎有虫子在脸上爬,下意识的伸手一摸,却摸到了一手的泪,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那个一直给自己遮风挡雨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正就被李仪叫了起来,带去沐浴更衣,洗去了满身的污垢,那个大木桶里的水整个都黑了,换了一身新衣服、梳理好了一散乱的头发,陆正也觉得精神一振。
也不知道乐先生是怎么办到的,但正如李仪说的那样,自己身上的阴毒已经被控制住的状态,四肢畅顺,一点儿也不影响正常行动;五官的目力、耳力等等也恢复如初,也没有那种突然触发小神通的状况出现了。
昨天他跟心儿说起了唐小九的事情,最后两人都是哭得稀里哗啦,惊动了乐中平和李仪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发现两人正放开嗓子大声哭得正投入,互相对望一眼,都是不明所以的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两个孩子是怎么啦。等问明白情况,却也不知道怎么劝解才好,尤其是心儿,被乐中平温言和语抚慰了好久,还是一不小心,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掉下来,让乐中平都有些不知所措!
沐浴更衣之后,陆正跟在李仪的屁股后面进了天圆地方阁。进门前,陆正注意到了天圆地方阁两侧门框各写了一行字,左右都是六个字,正好对称。只是陆正却认不出写了什么,他也不敢问李仪。
一进门,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面却不是空空荡荡,四面墙壁摆着了高大无比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叠放着很多书籍,散发着一种特有的书墨香味。屋子里正中央是一大两小三张条案,心儿已经在其中一张小案桌前坐着,正握着一支毛笔写字,见李仪来了,赶紧起身行礼问好,然后才坐下。
昨天晚上,乐先生已经跟陆正指点过今天要行拜师礼。李仪走过去在那大案桌后面坐好之后,陆正先背着他朝天三拜,又向地三拜,这才转身上前跪下,恭恭敬敬向李仪磕了三个响头,献上一杯茶,给李仪行了拜师礼。
李仪点了点头,接过茶杯泯了一口,指着他桌案上一方戒尺道:“拜戒方!”
那戒方正是昨天把他和心儿敲了三个大包的那块长条方木,此刻就在静静的放在李仪的案桌上。这戒方大约两指宽,一指厚,三个手掌长,通体黝黑,有一层莹润的光泽,瞧来非金非玉,更不似是木质,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
陆正依言老老实实拜了戒方,心里默念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幸好那戒方并没有突然跳起来打他,这才松了口气。
陆正跪着还未起身,李仪板着脸站起身来,走过去拿起戒方按住陆正的头顶,表情严肃,更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喝道:“先叩天地,后敬师尊,再拜戒方,礼之三本。三礼行毕,当责言行,入我门中,谨守言戒否?”
这一问,昨天乐先生已经教过陆正,他赶紧恭恭敬敬的回答道:“谨守言戒,从此无遮言。”
李仪又喝道:“入我门中,谨守行戒否?”
陆正认真回答道:“谨守行戒,从此无疑行。”
李仪满意的点点头道:“言无遮言,行无疑行,是为言行之常。陆正,从今而后,入我门中,为师今日给你赐字止一。陆止一,伸出手来!”
陆正老老实实的伸出手,李仪举起戒方‘啪啪啪’连打三下,才道:“你虽然没有犯错,言行不离于心,此心不可放失,这三下是打无心之失,也是让你知道戒尺的威严。以后不可随意犯错,听清了吗?”
这三下打得不轻,陆正手心一阵火辣辣的,自己明明没犯错,没想到还是挨了打。从来只听说犯错挨打的,没想到到了老师这里,还有为了不犯错而挨打的道理。陆正心里有些郁闷,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应答道:“知道了。”
话音刚落,李仪又举起戒方打了一下,道:“什么叫‘知道了’,真是放诞无礼。以后回答老师问话,要说学生谨记教诲,这是弟子之礼!”
这个石雕脸,分明是找借口打人嘛!陆正心里的郁闷尽数化为了委屈,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仪见陆正久久不答,目光如电,居高临下扫视过来:“嗯?还有什么疑问吗!”
陆正赶紧道:“知……学生谨记教诲。”他差点又说出知道了,幸好及时改了口。
李仪点了点头,手里捧着戒尺,置于胸前,开始讲说弟子之礼。包括身为弟子见到老师该如何行礼、问候与老师交谈该如何说话、答话,与老师相处该如何应对、进退,平时在课堂该如何打扫、归置等等一大堆,一直讲个不停,足足有半个时辰。陆正一直跪在地上,两条腿又酸又麻又疼,要不是那戒方就在头顶虎视眈眈,他整个人都要开始东倒西歪了。刚才老师讲的弟子之礼中,就有说到:身为弟子,行动坐卧,当端正得体,忌东倒西歪,忌耸肩伛背,忌手足乱动……
大大小小,巨细无遗的一长串弟子之礼终于说完,陆正表示自己都用心记下了,李仪这才放过他,走到大条案后面坐好,指着心儿旁边的空桌案,道:“陆正,去那儿坐好。从今天起,你要开始读书认字。”
陆正按照刚才李仪讲述的弟子之礼中的规定,先给老师行了礼,说了一句:“学生谨记教诲。”然后才老老实实去坐好。
心儿刚才一直不敢说话,此时趁机偷偷转过头来冲他眨眨眼。她的眼睛有些红肿,是昨天哭得太厉害了,陆正也冲心儿笑了一下。
这一幕正好被李仪看见,李仪顿时喝道:“课堂之上,不许左顾右盼!”心儿吓得吐舌头,赶紧缩回脖子。但可惜已经晚了,戒方自动飞来,对准了两人的后背就是一人一下。
两人同时闷哼了一声,但都不敢叫出声。因为按照弟子之礼,如果受了惩戒叫出声,那可是要挨第二下的!
第四十四章 弟子之规
拜师礼成,陆正也多了一个字号,叫做陆止一,不过无论是老师李仪还是乐先生都仍叫他陆正。关于这个字,也是昨晚乐先生早就告诉他的,陆正不爱多想,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有多问,倒是问了一句:“那心儿的字是什么?”没想到乐先生却说:“心儿是女孩子,并没有字。”心儿没有字,但乐先生却没有名,中平是他的字而不是名,这一点倒是让陆正很奇怪。
还有就是,陆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读书,自己不是来治病的吗?怎么两位先生还要管自己读书?他们这样有那么大神通本事的人,怎么跟自己以前见过的私塾先生一样教人读书。不过他自小习惯了逆来顺受,左右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而且两位先生费心教他念书,他心里只有感激。自己在日月庐里白吃白住,还不用干活,那总是人家让他干什么,他就老老实实干什么,更何况是读书了。
因此这第一堂课,听李仪说到读书认字,陆正也是应了一声,然后老实交代道:“老师,我不识字?”
一番戒方的教育,这一声老师可算是叫对了,没再闹出什么大贤弟的笑话,如今拜了师,若还叫出什么大贤弟,只怕那戒尺的滋味,陆正就要吃个饱了。
李仪道:“我知道你不识字,但是你总会说话吧?字就是我们说的话。现在先让你读书,就是让你认得那些字,认了字之后,再教你怎么写字。现在把你桌上的书打开,我念一句,你跟一句,先把这本书读下来。”
陆正翻开那本薄薄的书册,李仪先告诉了他书名,原来这本书叫做《万物》。随后李仪开始念道:“天地生物,不可不闻;阴阳之化,不可不察。”
陆正也随即跟着念一句,同时手指也在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指过去,努力记住自己念的那些字是什么样子。他记性极好,想到刚才在天圆地方阁门口的柱子上见过的两行字里头,就有这开头的‘天地’二字,分别是在左右两行的最后一个字。
李仪念了十句,又重新回头开始念第一句。陆正第一遍的时候为了认字,有些磕绊,但他记性极好,已经记住了手指指着的每个字该怎么念,到了第二遍,便念的十分流畅起来。
跟读中,陆正隐约感觉到这本书是记载天地间的万物生长、变化,形态、物性以及互相之间的生克等等。从天地、日月等乃至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有涉及,只是内中有许多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都是陆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十分稀奇。
比如有所谓的天地之间四大凶兽,分别名叫,穷奇、浑沌、梼杌、饕餮,还有四大圣兽,分别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等,这四大凶兽和四大圣兽合称上古八兽,乃是混沌祖气化生的灵兽,书中还讲述了这些凶兽的模样和习性。而其他方面,书中谈到的天地日月,都是在讲一些变化之迹,比如从四季变化谈天地运行,从盈仄晦朔谈日月推移等等,却不是陆正能明白的了。
念了几句,陆正忽然问道:“老师,刚才念道‘天道曰圆,地道曰方。’这就是天圆地方阁名字的由来吗?但是我还是不懂,什么叫天道曰圆,地道曰方?”
李仪一抬头,面无表情地道:“好好跟着诵读,勿起杂念!继续!”
陆正吓得一缩脖子,“哦”了一声,再不敢问,他这才明白心儿为什么老是说老师很凶。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这本书不厚不薄,但是一人一句,来回几遍也念到了中午,才把这本书给念了下来。李仪道:“上午便到此为止,下午我们再继续。”
陆正读了一早上的书,一边认字,一边联想书中记录的天地间的变化法则以及形形色色的万物种类,正读出了兴趣,便问道:“老师,下午念什么?”
李仪道:“自然还是这本书了?”
陆正疑惑道:“不是已经念完了吗?”
李仪脸色一沉,走到陆正面前,道:“这才只是让你跟读了几遍而已,须得教你熟读之后,你能够自己诵读,熟读至于能够背诵,这才算做好了第一步!然后,要给你讲解……”
陆正小声道:“可是,我已经能背诵了啊?”说完,张口就开始背诵起来,“天地生物,不可不闻;阴阳之化,不可不察也……”李仪正要训斥,但一听之下,十句之后,陆正竟然一字也不差,反而朗朗上口,一口气没歇就把整本书给背了下来,而且没念错一个字,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李仪脸色一贯都是石雕一样,此时他一言不发,更显得神色沉重。陆正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不知道李仪心中讶异非常,暗道:“没想到这傻乎乎的孩子还有这样的天赋,这就是三教之子吗?”他还不知道,即便是佛门最繁复的咒语,陆正在两界山上也是听过几遍就能当场背诵出来的。
心儿一旁的拍手鼓掌,大声叫好。李仪回头瞪了一眼,转头看着陆正,想说几句什么,眼见陆正脸上也没什么自傲的表情,一时语塞。只好伸手摸摸鼻子,咳嗽了几声,一挥衣袖,道:“吃饭去!”
他居然是直接下课了!
不过陆正的肚子也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一大早起来读书,李仪并没有先带他去吃什么早饭。他心里还奇怪,难道这日月庐里面的人都不吃早饭吗?日月庐总共才四个人,乐中平和李仪不吃东西,倒还说得过去,想想苦行僧就不吃东西,他们都是神通广大的高人,但是心儿总不会也不吃早饭吧!现在一听说吃饭,当下就唰的一下站起身来,撇开椅子就走,却听见背后的老师一声冷哼。
陆正登时僵住,慢慢转过身来,只见老师面色铁黑,一脸不悦之色。一边的心儿离开座位,站在了案桌一侧,正着急的冲他招手:“小哥哥,快回来,还没给老师行礼呢!”
陆正是个野孩子,虽然拘谨,但毕竟不懂什么礼节,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大大咧咧习惯了,不然也不会逮着李仪叫出一声大贤弟。当然不懂下课要向老师行礼之后,等老师先走,才能跟在后面退出课堂。李仪刚才说的弟子之礼虽然多,可惜恰恰也没说到有这条。于是赶紧走到心儿边上,学着心儿的样子,一起给李仪鞠躬行礼,道:“老师辛苦了。”
李仪又是冷哼一声,道:“一举一动都有礼!以后要学礼,不能再那么没规矩,念你是第一次上课,下不为例。”率先走了出去。
等李仪走了,两人才直起身子。这一堂课上下来可真够累的,心儿见陆正不说话,知道他不怎么开心,便道:“小哥哥,老师就是严厉了点,但其实老师人是很好的,你别不高兴啊!”
陆正轻轻点点头,呼了口气,道:“嗯,我下次会注意的。心儿,我们去吃饭吧!”转身要走,抬头却见屋子四面都是高大的书架,哪里有什么门在,一时不由愣住了。
心儿见状,笑着一拉陆正的手,拖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陆正还没回过神,眼前一花,眼前多了一扇门,再一看四周空荡荡的,正是在之前见过的天圆地方阁之中。心儿在一旁解释道:“小哥哥,刚才我们在二楼上呢!”
陆正吃惊道:“那我们是怎么下来的,我刚才明明看见没有门啊,也没有楼梯?”
心儿眼珠一转道:“嘿嘿,小哥哥,你是在求心儿告诉你吗?”
陆正一见她的表情,笑意暧昧,心有所悟道:“难道?你又要我帮你抓蝴蝶啊?”
心儿眼睛一亮,抓着陆正的手叫道:“小哥哥,你好聪明啊!你怎么知道心儿要你抓蝴蝶呢?”
陆正心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啊。”当下却也是眼珠一转,学着刚才心儿的表情说道:“嗯嗯,心儿,你是在求小哥哥告诉你吗?”
心儿道:“是啊……”才说了一半,登时醒悟陆正是在学他说话,道:“哦,小哥哥你坏,你学心儿说话,心儿不告诉你了哦!”
两人说说笑笑,心儿领着陆正到了吃饭的地方,路上心儿也告诉了陆正,原来进出天圆地方阁的二楼,只在心念之间,心念一动,想进去自然就进去了,想出去自然就出去了。陆正哪里想得到这天圆地方阁有这样的神妙,竟然能够感应人心,自己一个不会任何法力神通的人,也能随着心念进出,心里惊奇不已。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吃饭的地方,是在天圆地方阁正东边那个亭子里。陆正记得这个亭子有个名字,叫曲直亭。这名字是苦行僧在两界山上指点着告诉他的,而他也想起来,自己住的那间屋子,就是四时居中种春居。
说起来这还是陆正第一次正式在日月庐中吃饭呢,自从苦行僧带着他上路,他就一直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而他一来到日月庐就昏迷了好几天,醒来之后也不知怎么却不感到饥饿,昨天也没吃东西,一直到刚才快下课,肚子才感觉到饿得不行。幸好他从小习惯了有一顿没一顿,倒也不是太在意。
此时,乐中平和李仪已经坐在亭子之中。有了刚才下课的教训,陆正就不敢鲁莽过去了,跟在心儿后面学着她在亭子左侧的一个水盆里洗了手,然后先在亭子外面给乐中平和李仪行了一礼,这才放轻脚步,悄无声息的走进了亭子里一角站好。
乐中平笑呵呵的,热情的叫道:“陆正,心儿,快来快来,都饿坏了吧,我觉得这不吃早饭上课的规矩还是可以改改的嘛!”果然,日月庐里真的是不吃早饭的。
亭子里摆了四张小桌案,每张桌案上面都放了十几个碗碟,里面有各种菜肴、汤羹。乐中平和李仪分左右坐在上首,心儿坐在了下首的左边,挨着乐中平。陆正只好硬着头皮去坐了右边,挨着李仪。
桌案很矮,离地不过两尺,案前铺了席子,四人都是坐在地上,其中李仪和心儿都是先跪着在地上,然后臀部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背部挺得笔直;而乐中平则是斜着身子,一只手还支撑在桌案上,显得十分随意。陆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起苦行僧盘坐的样子,就干脆就盘腿坐下了。
李仪似乎是早就在这等着他,就在陆正刚盘腿刚坐下,他就淡淡出声道:“起身,学我的坐法。”
陆正不敢违抗,照着李仪的坐姿学了,屁股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脚筋被拉伸起来,这姿势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再看眼前的桌案上,大大小小总共摆了十二个碗碟。
左边两个大碗一个碟子都是肉,碗里的都带着汤汁,一碗红烧肉,另一碗是鸡肉,香气扑鼻,碟子里的是一条葱花红烧鲈鱼。
右边有两个碟子一个小碗,小碗里放着一些葱花姜丝等。两个碟子里,前面那个是个炒菜花,后面那个是拌豆腐,一青二白;中间放了三碗两碟一个汤盅,三个碗都比左右两边的碗要小一号,其中一个是空的,另外两个一个里面盛着一碗米饭,正冒着热气,另一个则是一碗甜汤。汤盅则盖着盖子,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碟子里则放着一双筷子,两个汤匙,一个调羹。
陆正从记事开始,就是饥一顿饱一顿,混上有些剩饭剩菜或者一个馒头半块咸菜已经不错了,哪里见过一顿饭吃多那么多菜,用过那么多碗碟,看看其他三人的桌子,也同样是大大小小堆满了碗碟,顿时傻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下手。
第四十五章 方圆有度
乐中平见人都到齐了,哈哈一笑道:“难得草庐中又多了一个人,越来越热闹啦!来来来,吃吧吃吧。陆正不要拘束,你现在身体弱,要多吃一点!”
陆正对乐中平极有好感,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块鸡肉,正要往嘴里放。
“啪”的一声,手上被重重抽了一下,疼得他一缩手,鸡块啪得又掉回去碗里了。陆正一抬头,正是那条戒方,不知道又从哪儿冒了出来。
乐中平见状,朝着李仪说道:“中规啊……”李仪板着脸打断道:“教学生的事,你不要插嘴。”
乐先生也只好悻悻闭了口,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朝着陆正无奈做了个鬼脸。李仪则一脸严肃的看着陆正,道:“一举一动皆有礼,桌上不是有筷子吗,为什么用手抓?”陆正面红耳赤,害臊得真想找个洞躲进去。
但李仪仍不放过他,继续道:“饮食之礼,不可用手直接接触食物。你知道吗?”
陆正默不作声,头低得更厉害了,差点就钻到桌子下面去了。乐中平见状,担心陆正觉得尴尬,哈哈一笑道:“是啊是啊,桌上有筷子。陆正用筷子夹着吃,手上不干净,李先生也是为你好!”
李仪却没在乎乐先生打圆场,声音虽然不温不火,却仍旧不肯放过,问道:“你低着头看什么。老师在问你话呢,回答我,你知道吗?”
老师不依不饶,陆正躲不过去,没办法只好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硬着头皮准备挨训,哪知李仪语气竟然一缓,道:“还记得早上拜师时的问戒吗,行无疑行,什么是疑行,你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勉强去做,这就是疑行!你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不问呢?问了不就知道了吗!”
李仪的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咄咄逼人,陆正一呆之下,心里也不由跟着他的问题问了一下自己,自己刚才对着一大桌子饭菜不知道怎么下手,为什么就不问一下呢?原来这就是疑行了吗!
陆正向来遇事的原则,第一最好不要求到别人。若是实在不免要求到别人,也一定挑一个自己亲近的。而他一直有些怕李仪,自然不肯当场问心儿或者乐先生了。
李仪这次却没要他回答,直接说道:“凡事不知道就要问,切忌自作聪明,好生牢记这一点,无疑行!别耷拉着脑袋了,吃饭吧!”
陆正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但心里羞愧,实在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嗯了一声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乐中平笑哈哈道:“好啦好啦,哈哈,人生何处不从容嘛!陆正,你得学学乐叔叔啊,脸皮要厚,吃饭最大!”
心儿也小声叫了一句:“小哥哥……”
陆正想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李仪道:“老师,学生错了。学生以后知道怎么做了。”
他这两句话,说的极有勇气,李仪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然后道:“你只是知道了一点罢了。所谓一举一动皆有礼,即便饮食之道,也是博大精深。饮食之礼,除了不能直接用手抓食,还要记住:饮食之时,不能说话谈论,不能狼吞虎咽、大口咀嚼;不要吸吮骨头,不要把骨头丢在地上;不要用汤汁拌饭;不同的汤匙不能混用;咀嚼的时候、喝汤的时候都不能发出声响,使用汤匙调羹的时候不许与碗碟发生碰撞……”
李仪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饮食之礼,陆正听得头都大了一倍,心儿在旁边也一直默不作声的,陪着他一起听训。乐先生则笑眯眯的,远远的躲着,看样子是一句话也不准备插嘴。
陆正跪坐的双腿也开始发麻发酸发痛,浑身都不自在,只好拼命忍耐,而且主要陆正还想到,心儿虽然有些贪玩,但是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高贵的很,自己就是个十足的野小子,可万万比不上她。想到这一节,便耐住了性子,还是老老实实找着李仪说的去做去学,幸亏他记性好,不然李仪说了这么多,换个其他人还未必记得住。好歹听见李仪说了一句“暂时先说这么多,不然菜都凉了,也是违礼。”众人才开始动筷子吃饭。
乐先生欢呼一声,在桌子上一戳筷子正要伸出去夹菜,没想到李仪又慢悠悠的补充了一句道:“陆正啊,刚才说了饮食之礼,但你乐叔叔是例外,别学他!”
乐先生的两根筷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这一顿饭恐怕是陆正自打出娘胎以来吃得最辛苦的一顿饭了,他估计要是换了唐小九,肯定是早就开始骂娘了!这感觉就像是双手被人绑住了,这不行那不行的,几乎就是一动就是错,好几次差点打碎碗碟,但奇怪的是那个碗明明已经看见它翻下桌子了,却又不可思议的自己跳回了桌子上,而且一点汤汁都没洒出来。
陆正疑惑不已,忽然看见乐先生冲自己眨眼睛,神秘一笑,顿时心领神会,投过去感激的目光,又偷偷打量了李仪一眼,后者正挺着背,夹着一块鱼肉仔细咀嚼,看神情是无比的享受,似乎压根没注意到眼前的猫腻。
好容易吃完了饭,陆正的双腿酸麻得站不起来了,乐中平和李仪先行离开了。陆正这才松了口气,掰开已经僵硬麻木的双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跟心儿抱怨道:“这样吃饭,还不如饿死我呢!”
心儿聘聘婷婷的站起身来,看她的样子双腿一点儿也没有酸麻,她笑嘻嘻的走过来道:“小哥哥,你太紧张啦,越是紧张,腿越酸呢。这样吧,心儿给你捶捶吧!”
陆正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连声道:“不用啦,不用啦,我已经好啦。对了心儿,这里的碗碟怎么办,我该拿到哪儿去洗啊?”他记得李仪曾说过弟子之礼,里面就有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和乐先生走了,眼前的一大堆碗碟,自然是落在他们身上了,陆正舍不得让心儿去洗碗,当下挺身而出。
心儿嘿嘿一笑,一拉他的手,两人出了亭子,然后转身一指道:“小哥哥,你看!”陆正回头一看,只见亭子里早已空空如也,连桌案和碗碟都不见了,不由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亭子里也跟天圆地方阁里一样神奇,问道:“这些东西都去哪儿了?还有这些饭菜都是谁做好了摆在这里的啊?”他心里猜测,日月庐里貌似只有乐中平空闲,但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做饭的。
心儿一皱鼻子道:“小哥哥,你这可问倒我了,心儿也不知道。不过妈妈说,乐叔叔和老师都是很厉害的,他们在修行界可是鼎鼎大名的高人呢,可是远远比修行界十大高手还要厉害呢!”
陆正想想也对,反正这两人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己还是少见多怪了,同时心中也不禁暗暗向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拥有这样的大神通能力,能够为九哥报仇!至于什么十大高手,他却一时还没什么兴趣,也没追问。
饭后休息,下午的课还没开始,按着刚才吃饭前计划好的,陆正被心儿拉着去捉蝴蝶。来到那片花海的时候,陆正又觉出一个问题,他记得在两界山上望见日月庐的时候,并不见这个院子都多大,但是眼前这一片花海却是百花丛生,连绵到一望无际,又不知有何等玄妙?这个看似平凡的草庐,对他来说,处处都透着不可思议!
下午的课上,李仪又拿出了一本书让陆正跟着读,教读了一遍之后,就让陆正尝试背诵出来,在得到了一个毋庸置疑的答案后。李仪终于明白自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去验证陆正的记忆力,直接就扔了一本《字诠》给陆正,教会了他怎么使用来学习认字之后,便不再管他。
接下去的日子里,陆正每天上午的功课就是捧着这本《字诠》认字。不久之后,陆正基本上已经能够毫无障碍的自己阅读各种书籍了,李仪对他那惊人的记忆力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吃惊之余,另一方面又开始让陆正练习写字了。
就这样每天和心儿一起去上课,读《字诠》、练写字,下课后跟心儿一起在日月庐里瞎逛,捉蝴蝶、扑蜻蜓的玩得也十分开心,两人也是几乎形影不离。平静之中不知道时间流过,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个月。
老师李仪曾告诉陆正,乐先生需要时间给他配置解毒的药,但三个月来似乎一直没有提起,陆正偶尔想起,反正身体一直没出什么状况,他也不去追问,心想乐先生配好了药自然会告诉他的,自己更不必操心。
这三个月来,他对日月庐也越来越熟悉了,首先是终于能够自己认出天圆地方阁门口两侧柱子上的字了。天圆地方阁门口柱子上,左边写的是“仰则观象于天”,右边写的是“俯则观法于地”。而且这两行字,并不是四个门上都有。这样说来,有了这两行字,那这个门应该算是天圆地方阁的正门了。
至于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观象于天,什么是观法于地?天上有太阳有月亮,还有星星,可没有什么大象?地上可就多了,有花有草,石头蚂蚁,什么都有,那又去观什么法呢?
陆正想起在《万物》那本书中读到了一些关于“天地”的说法,有“天道行健,地道载物”的句子,也有“天道曰方,地道曰圆”的说法。虽然他看了《字诠》,了解每个字的意思,但依旧是一点也不明白。老师李仪似乎并不喜欢解答问题,每次陆正发问,他的回答永远只有一句:“这不是你现在该问的,以后再说。”陆正也只好作罢!
这日月庐中有着太多神奇的地方,是他现在所不能了解的,陆正也心知自己懂得的实在太少,因此学习起来也格外的用功。虽然仍然不知道日月庐的种种神奇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习惯之后,那份神奇之感却化作了生活中的一种平常。
日月庐中可以说没什么规矩,又可以说处处都是规矩。根据陆正和心儿的讨论结果,日月庐应该分成两块,就是有老师的地方和没有老师的地方。没有老师所在的地方,就是没规矩、没大小的地方,可以小小放肆;有老师在的地方,那就是有规矩,有戒方的地方,必须大大谨慎。老师李仪大部分时间布置完功课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儿做什么了,这一点本来倒是好事,不用天天面对着那无比严肃的石雕脸,但问题是,李仪不在,他的戒方却是永远存在的!
这戒方上也不知道有着陆正多少血泪啊!与其说李仪是陆正和心儿的老师,不如说这戒方才是。这戒尺方会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在两人任何做的不对或者违礼的时候出现。
一开始上课的时候,陆正就发现李仪布置完给自己和心儿的功课之后,会问一问两人有什么问题,适当作出些解答和指点,之后就会在课堂里消失,不知所踪。
老师一走,陆正开始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功课,但是不一会儿就想着跟心儿说话。没想到他凑过去正要说话,原本在李仪放在桌案上的戒方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啪”地一下就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疼得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心儿见状,赶紧转过身提醒道:“小哥哥,老师虽然不在,老师的戒方很厉害的,你怎么忘记啦!”话音未落,心儿的头上也是啪的一下,吓得她再也不敢转过身来,老老实实在那儿写字!
第四十六章 君子之饰
陆正认识的字多了之后,发现课堂中的那四个大书架上都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分别写着:道门、佛门、人间、天地。莫非上面的书籍都是记载佛门道门的,不知道会不会有教人怎么修炼神通的呢?难道老师让他学习读书写字,目的是在于让他能够学习这些典籍?想到这个,不由让他心中狂跳。
于是陆正首先就来到了那木牌上写着‘佛门’二字的书架边上,他心里总是记得苦行僧的神通,因此第一反应便是去看看佛门的典籍,没想到才刚伸出手,老师的戒方就凭空出现,狠狠地打在了他手上,痛得他赶紧缩回来!
戒方出动,那就是意味着老师不让陆正去翻阅上面的书籍。陆正不知道老师是怎么让一块木头像一个人一样“活”过来的,还能监视他们两个,难怪他那么放心,天天不见人影!
更为奇特的是,被那戒方打中的那一会儿,几乎是痛彻骨髓。但是不一会儿就一点儿也不疼了,而且身上也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即便是脑袋上被打得肿起来,也会在疼痛消失之后,连肿包也消失无踪,真不知道李仪是怎么办到的!
心儿曾说老师和乐先生都是修行界鼎鼎大名的高人,陆正不知道修行界的人说的是老师哪方面比较厉害,但是就冲这方戒尺来说,恐怕应该是独一无二了!
几次挨打下来,他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可不能再被这戒方抽中了,老师说不定在哪个角落看自己的笑话呢。
当然了,只能说陆正这种愿望还是非常美好的!
事实上,在这三个月里,这条戒方转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按照老师李仪的名言,一举一动皆有礼。这戒方所惩罚的范围,除了言语、举止不当之外,那些违礼的行为也是要受到严厉惩罚的。戒方会跟根据所犯错误的严重程度,自行调整抽打的力度。小错误,自然比较轻;大错误,那就是肯定重。
以陆正这样一个大街上长大,乞丐窝里养活的出身来说,在那戒方看来,从他走路的姿势、吃饭的规矩、待人接物的神色、穿着和打扮、闲暇时的小动作,乃至包括睡觉时候的睡姿等等,那都是要一一重新调教过的。
陆正在走路的时候习惯弯着腰、佝偻着背,所以背部就会出现戒方;陆正在吃饭的时候不自觉就用上了手,所以手背上就会出现戒方;陆正穿在身上的衣服经常浑身皱巴巴的,所以戒方就出现在他全身;陆正在睡觉的时候会习惯蜷缩成一团,那戒方就冲着他的屁股一顿狂抽……
光是在心儿面前被那戒方抽的就不在少数,心儿每次看着看着,耳朵里听着小哥哥的惨叫,然后就转过头去不忍心再看了。
有一天李仪难得出现在课堂上,坐在椅子上拿起戒方看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说了一句:“最近辛苦你了!”这句话,让陆正郁闷了一天。
不过在这样残酷的教育下,陆正的毛病倒是改得很快,这一点上陆正还是非常有觉悟的,就冲那戒尺下手之狠,他要是再不赶紧改正他那些小乞丐恶习,虽然那戒方应该不至于会打死他,恐怕自己也会患上一种‘戒方恐惧病’。有那么几天,他被打得总觉得自己背后有一道幽魂般的影子,随时准备抽自己!
虽然有着残酷的老师和更残酷的戒方,但实际上来说,日月庐里的生活要比他做小乞丐的日子实在好太多,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在这儿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而且他也每天都能看见心儿,在陆正来说,已经是非常幸福无比的感觉,当然要是九哥也能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有几次半夜,他从梦中醒来,他都有些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尽管老师李仪似乎太严厉了一些,但两位先生对他其实都非常好,这一点陆正心里非常清楚。
相比老师,乐先生性格奔放,脸上的表情就是心里的心情,有时候在陆正看来,他甚至比自己还像个小孩。
乐先生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句感叹,“人生何处不从容啊!”没事的时候喜欢读读从人间收集来的诗。课堂里挂着‘人间’那块木牌的书架上的书,都是从人间收集来的,里面最多的就是一些诗词歌赋,也是乐先生最爱看的。
乐先生除了读诗,还爱饮茶、弹琴或者抱膝坐在亭子里发呆。据说,自从心儿来了之后,他就拉着心儿一起读诗、饮茶、弹琴或者两个人一起发呆。现在多了一个陆正,就拉着陆正一起读诗、饮茶、弹琴或者三个人一起发呆。
陆正虽然对读书很有天赋,但是泡茶就十分勉强了,要么掌握不好水温,要么就拿不准该放多少茶叶,更掌握不好冲泡的时机,泡出来的茶不是太浓就是太淡,总做不到浓淡得宜,乐先生看得都是直摇头,只喝过两次陆正泡的茶就果断禁止他再去泡茶了,因此泡茶的事情总是心儿来做,不过心儿学琴倒是没陆正学得快。
乐先生爱茶又爱酒,在吃饭的时候,他的桌案上会比其他三人多一个酒壶。乐先生每次一见到酒就眉开眼笑的,经常在喝的半醉的时候举杯冲着陆正或者心儿,眯着眼睛咏叹一般的声调道:“酒乃神物啊!”神情之陶醉,让两个小家伙都忍不住想尝尝他杯子里的酒的滋味!
每每这个时候,一旁的李仪就会发出咳嗽之声,提醒乐先生不要忘形,乐先生则会哈哈一笑,不再去逗这两个孩子,自顾自的继续畅饮起来,喝得尽兴,还会吟诗一首!
老师李仪却不饮酒,陆正就从未见他喝酒,似乎老师是滴酒不沾的。乐先生喝酒的时候,会拿着酒杯逗他跟心儿,却从不把酒杯递给老师,而李仪的桌案上也从不会有酒壶。但奇怪的是,有一次乐先生喝多了说道:“中规啊,你酿的酒真是人间绝品啊!”原来乐先生喝的酒,竟然是不喝酒的老师酿的,这倒是让人大大意外了!
陆正更是想到,难怪老师每天都不见人影,莫非是给乐先生酿酒去了?
乐先生爱好广泛,但要说乐先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喝茶、饮酒和弹琴都算不上,他最喜欢做的却是——换衣服!
乐先生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有新衣服穿,最不开心的事情就是没有新衣服换。有时候上午穿一套,中午就换掉了,到了下午可能又跑去换一套,偶尔晚上也会换一套,最夸张的一次是一天之内,陆正看他换了七八次衣服。这简直让陆正觉得匪夷所思,完全不明白乐先生是什么意图!
对于乐先生来说,任何事情都能成为他换衣服的理由,比如吃饭时候不小心滴到了陆正那双肉眼看不见的汤汁啦,推开窗看见无比皎洁、十分动人的月光啦,被自己泡的茶所散发的香气感动了啊等等……偶尔几个人饭后漫步在夕阳下,陆正偶然一回头就会发现乐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过衣服了。
按照乐先生的说法就是:“万物各有面貌,我也得随着心情不同,变化自己的外貌啊!”
这让陆正不禁有些无语,真是大好神通无用武之地啊!
很自然的,乐先生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心儿和陆正一起夸他衣服穿得好看。而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对衣服做出各种各样的改动,然后把改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在日月庐里走来走去,要不就是把衣服挂起来,皱着眉头仔细思考怎么改动!
说实话,就陆正这种乞丐窝里培养长大的眼光,自然是不可能看出乐先生改动某个扣子的位置或者增加某个线条的用意何在,但是这方面心儿就是完全跟乐先生保持着最亲密无间的默契。
心儿是最能够欣赏乐先生审美的人,是乐先生最好的知己,也是最热衷跟乐先生孜孜不倦没日没夜商量改衣服的人。对此,陆正深感不解,又见心儿如此专注和热爱,曾经试图参与他们的话题当中,终于有一天,心儿皱着小眉头,轻轻的说:“小哥哥,你还是去一边练琴吧!”
于是陆正只好抱着琴,走到旁边看着两人继续忘我的争论袖子应该多长的问题!
当然对此深感不解的并不是只有陆正一个人,草庐里面的另外一个先生,两个孩子的老师,对此当然表示同样的不理解。就这一点来说,陆正和老师保持了高度的统一和默契。李仪对乐先生这种爱好表示十分的不屑,两人在衣服穿着的问题上有一种天生的不和谐感。
李仪穿衣服比较单调且一板一眼,对穿衣服还有严格的要求,那就是要与天地间的四季变化相配合。如春天就是必须是青色或者绿色,衣物要宽松舒适,喜欢用棉料;夏天则是必穿红色,以清凉透气为主,用葛料或者麻料;秋天以黄色为主,裁剪要显得流畅内敛,以丝料为主;冬天则是黑色,式样必须简单暖和,不妨碍行动,用棉丝混合的布料。
陆正进入日月庐这一段时间,正赶上冬天的尾巴,因此李仪一天到晚的身穿黑色。此后,三个月内,陆正只要见到李仪,眼前就是一片青绿!那真是春天的气息啊!
穿衣服也必须反应天地变化,自然是因为穿衣也有衣饰之礼了,这也许体现出了李仪那种恪守礼节的古板。有一次午饭之后,众人刚刚放下筷子,心儿不知怎么就冒出一个主意,让乐先生为他们三个也做一次衣服。乐先生一听之下,眼睛顿时就是一亮,抚着心儿的小脑袋,神情是惊喜不已,无视了一旁目瞪口呆的李仪和陆正。
衣服做好之后,陆正第一次见证了乐先生和老师打架的场景。乐先生手里拽着做好的衣服飞在空中,满天空的着追逐李仪。李仪一边呵斥,一边在空中不断地移形换位,瞬间移动,甚至还抽出了一柄长剑,剑舞银光护住全身,看样子是坚决不让乐先生追到,最后被逼的没办法扬言要拆了天圆地方阁,乐先生这才悻悻罢了手。
陆正和心儿两个则穿着乐先生做好的衣服站在地上傻乎乎的看着这一幕。陆正更是见到了两位先生的神通,竟然可以在天空之中如鸟儿一般飞行,不,鸟儿还需扇动翅膀,但是两位先生在天空却是自在如意,或者停留半空,或者在空中飞行,都是丝毫不费力的样子。让他心中更加生出学习神通法术的热切愿望!
至于那四件衣服的样子,嗯,不说也罢!反正心儿是非常后悔提出了这个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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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琴音剑舞
抛开换衣服这种比较个人化的爱好,乐先生诸般喜好之中,能让陆正无比佩服的是他的琴艺。
乐先生平时最爱抚琴,他的琴声时而激昂,时而散淡,有时候如高山流水那般清旷,让人有清风拂面的生动之感,有时候却如万物萧条那般孤寂,让人忍不住生出许多幽思,不知身之所在。
乐先生曾对陆正说了一番话:“什么是乐?万物皆有其乐,人生之乐,乐在与朋友共生于天地之间。若天地万物皆为我友,则生于天地之间必不孤独,这便是至乐。所谓琴音,便是人与琴同在而共鸣,共鸣之道,在人指与琴弦之间。
指力过重,则人欺弦,指力过轻,则弦欺人。不知有琴,不知其琴,不明琴音,便是相离。因此,人与琴,两者不能相欺,更不能相离。相欺则夺,相离则失,需得相知而相合,方为琴艺。
何止人与琴?人与人、乃至人与万物,与天地之间,亦是如此,须得相知而不夺,相合而不失,万物皆我友,此为相处之道。如此,人生何处不从容啊!”
陆正听着这番话,想起来唐小九、明空、老宋、癞痢七等人,九哥和明空自不必说,老宋对自己也是十分照顾,但是癞痢七却是欺负自己跟九哥,还有那蛇妖,那可是直接就是要吃自己了。自己可怎么跟他们交朋友?不过乐先生这么说,必然是有道理的,自己记在心里总是不错。
这番话虽然没听明白,但陆正最爱听乐先生弹琴。哪怕单就看着乐先生的手指在那琴弦上拨动,他就觉得十分舒服,仿佛自己的心弦也被勾动了一般,因此往往一看就入神着迷,几乎忘记了一切。如果要是遇见乐先生酒后抚琴,那才是最让陆正激动的事情。陆正还记得第一见识乐先生酒后抚琴的情景,那让他终生不忘的一幕。
那天是个满月的夜晚,陆正在日月庐刚好住一个月。晚饭之后,万里一空,唯有一轮圆月飘摇在天,随风有清辉落地。乐先生喝了不少酒,并没有如往常一样离开,反而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到了花圃边,斜睨了花圃一眼,一挥衣袖,地上便出现了一张矮矮的条案,上面摆着的正是乐先生的琴。陆正对这隐显莫测的神通已是习以为常,倒不觉得惊奇。
琴案在前,乐先生身形一扭,仿佛不胜酒力醉倒,就这么顺势席地而坐,信手一挥,琴弦上立时流泄出一串金玉之声,激荡在月光之下,无比的悦耳!
乐先生带着些醉意微微点头,似乎对这琴音颇为满意,背腰一挺,手指灵活无比的在琴弦上一跳,以勾挑的指法挑出了一个徵音。
徵音入耳,陆正心脏随之一跳,感觉心口一股热力散出,浑身无比舒适,一旁的李仪和心儿也都被吸引,一齐转过身来。
紧接着,乐先生左手抚弦,右手五指一收,随即一放,四指一齐弹出,击打琴弦。徵音变化成宫音,其音长而浊乱。乐先生指法再变,先抹后踢,转入商音,接着是羽音,然后是角音。
陆正随着乐先生学琴,自然听得出这是学琴初始,乐先生教他一首曲子,名唤《五音生成谱》。此曲乃是按五行相生的顺序,弹出五音相生转化,因其包含了所有操琴指法,所以常用以练习指法,可以说是一首入门的曲子。
但乐先生此时演奏,并不以惯用的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复生水的水生顺序。而是以火生起始,至于木复生火收回。相比水生起式,火生起式显得更为热烈激昂!
因此,乐先生的琴音十分雄壮,初始徵音,便于低沉之中藏有空灵,让人顿生一种万物一空的旷远之感。而在那一无所有之中却并非只是空无寂灭,其中又隐隐显露出一些躁动的痕迹,仿佛是那苍茫洪荒之时,天地初开,那雄浑元气之中埋藏无数火种的景象。
随后乐先生挥指击弦,琴音激变,初开的天地,在氤氲之气中万物萌发。蛮荒之中,火光四起,照见万物身影,或奔或走、或飞或游,琴音之中演绎出一场天地造化生物之景!极剧烈的震动,犹如星辰崩落,火光迸射,又好似山海倾颓,气势万钧。琴音拟变,是如此的惊骇耳目,让人心魂俱丧,陆正和心儿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天变地动始终不休不止,一直到达了变动的极致,似乎是达到了一个顶峰。终于,所有的变动在刹那间静止。一时间天地无声,万籁俱寂,变动的烟尘落地。沉寂之中,宫音出现,如从毁灭中初生,散漫柔缓,在四面八方的极远处忽闪忽灭,稍不留心就无法察觉。此时琴音清灵寥落,如夜空星辰散落,而其回响却漫延中缓缓的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海浪之声,带来一阵又一阵连绵的水气。
陆正听得入耳,原本开始心口那一道热气正随着琴音激烈变化,游走全身,让他浑身血气翻腾,心神几乎不能自持之时,就这么突然在爆发的临界点,随着琴音一转,一切转入深沉,那浑身的热力似乎走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耳中听得心儿一声嘤咛,又见眼前一道流光划过,老师李仪从亭中抢出,黑袍飞舞,掩住了他的面容,但飘飞之间,腰间却亮起一道耀眼银光,那是一柄长剑被他拔出!
一尾银龙在场中游动,长剑出鞘,却是奇异的寂静无声。陆正莫名眼中一湿,被这一幕深深感动,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一举一动那么古板拘谨的老师竟然有如此张扬发厉的剑舞。场中那银色游龙正是李仪的长剑,他的动作大开大合,缓慢而舒展,脚步沉重却不发出一丝声音,却连衣袂都没有发出响动,却在每一次游动之中慢慢积蓄着爆发的力量。
长剑龙舞之际,忽然一声清丽的凤鸣窜入九天响起,银龙连连嘶吼应和,乐先生原本的醉意消散一空,神情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双目炯炯,如藏天地。指尖跳动,拨、剌、锁、拂、刺,指法变换,双手不停在琴弦上进退,带出无数的琴音流窜,如风吼、如雷动、如雨落、如花开,刹那间如万物迎春,热闹非凡。而那银龙游动所积蓄的力量也随之在刹那间爆发出来,顿时龙凤合鸣,清音满场,万籁齐声。
这时,那一旁的花圃似乎被场中琴音剑舞所感,百花竟然开始摇曳绽放,在月下银光之中焕发出前所未有之光彩,那蛰伏花丛的各色小虫也开始发出响亮的鸣叫,都在呼应美妙无比的声音。
乐先生的琴音,竟然能够感动得在夜晚中百花盛开,百虫共鸣,陆正和心儿两个都听得如痴如醉,完全入神了!
李仪身姿腾跃,窜入半空,四肢弹出,长剑直冲九天,如长空中闪耀之流星,随即向下刺落。此时李仪已连连翻身落地,站定之时恰好长剑落在眼前,信手伸指一弹,长剑发出一阵龙吟,正配合琴音一转。
猛然间陆正忽感一阵激越,浑身涌动无比的快活之感,只觉得眼中似乎一片光明产生,他心中忽有所感,抬头向天空望去,只见清旷无比圆月独照的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一团巨大云朵盘踞在了日月庐的上空,犹如展开的华盖一般。而在月光之下,那云朵边缘竟然隐隐漫射出一种淡淡的七彩毫光!
长剑一收,银光乍灭,李仪口中发出一声长啸,激越云霄,弥漫天地。此时琴音也到了最后一变,一道清壮无比的弦音,如裂帛一般划过天际,乐先生目视空中那团云朵,长身而起,衣袖向天一扫,喝道:“散!”
随着这一喝,那华盖一般的云朵的七彩毫光竟然立即应声不见,云团四周急剧翻滚着向中心聚拢,越缩越小,不大一会儿,整个云团便消失无踪!
云团消失,而琴声余音兀自在众人耳边回响颤动,远远传出,充斥在天地之间。让人的神思随之远远飘去,神游物外,不知所止。
这一场绝妙的琴音剑舞,乐中平和李仪配合得无比默契,演绎得是如此妙不可言,令人震撼。乐先生一拂袖,连天上的云都散去无踪!陆正和心儿两个惊讶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忽然,余音绝耳,天地如常,这时候又听见一阵“哗”的声响,陆正和心儿循声望去,心儿更是吃惊的同时叫出声来:“哎呀,那些花儿!”
原来随着琴音消散,花圃中所有的花朵竟然在一瞬间一齐掉落枝头,只留下空空的枝桠突兀暴露在夜色中!所有和鸣的虫儿也都一齐从枝头掉落泥土,虫身都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空壳,霎时间落满一地!
百花凋谢,鸣虫落土!风中传来乐先生的叹息:“琴之使然,万物感之,尽天数换得一夕绽放!”
陆正当时并不知道,以为乐先生说的是他的琴音让百花拼尽所有精华,一夕绽放而枯萎。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天晚上乐先生说的是“情之使然,万物感之,尽天数换得一夕绽放!”而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百花一夕凋落,鸣虫尽声竭力而亡!
不过,那一晚过后,乐先生却很少再像这样弹琴了。
第四十八章 鱼我所欲
与乐先生的宽柔和乐相比,李仪则显得十分严肃恭谨。李仪整天戴着一顶高高的古冠,做事一丝不苟,最喜欢的自然就是讲各种礼节,最爱用来作为开场白的一句话就是“一举一动皆有礼。”如果说乐先生关心的事情是去做一件事的心情,那李仪就一定会关注是怎么去做这件事的。
跟乐先生一样,李仪也曾经跟陆正说过一段话:“什么是礼?天地万物皆有礼,所以一举一动皆有礼。你看那花草树木生长在土地里,鱼儿生活在水中,鸟儿飞翔在天空,这就是万物的自处,万物都能找到了适合自己居处的位置,所以相应的人也应该有居处之礼。
而万物之中,动植潜灵,能跑的跑,能飞的飞;有的挖洞藏身,有的筑巢避害;住在巢中的知道什么时候刮风,躲在洞穴里的知道什么时候下雨,趋利避害,相互依存,万物都有各自应对这个世界方式,所以相应的人也应该有应人处事之礼。”
……凡此种种,反正三个月内,陆正被李仪的礼给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
从第一天上课时候的弟子之礼和吃饭时候的饮食之礼开始,接着又有居处之礼,教育陆正怎么穿衣服,如何修饰自己的仪容仪表,平时无事之时,该如何自处、独处。有打扫之礼,教陆正怎么清洁自己身体,清洁自己的房间等;有应人之礼,教陆正关于不同的人,不同场合应该怎么称呼,怎么应答等等;有处事之礼,教陆正如何看待不同的世事,如何进退等等;有无礼之礼,教陆正用来应对不能讲礼的状况的……
甚至还有关于大小解之礼,警告陆正进茅房的时候不准看书的礼……可以说是大大小小、零零碎碎囊括了生活中各种细节,一言以蔽之,还是李仪经常说那句话:“一举一动皆有礼!”
当然,值得一提的是,在陆正学习这些繁杂的礼仪的过程中,李仪的那块戒方对陆正的进步起到了巨大的、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除了礼,跟乐先生喜欢穿衣服形成对比的是,李仪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吃!
李仪不仅好吃、会吃、能吃,据说更擅长于做吃的。这一点,陆正倒是没见过他动手,但据说乐先生吃到过几次。但老师的好吃,总是让陆正联想起《万物》那本书中记载的饕餮。据书中记载,饕餮最显著的特性就是贪吃,无比而且惊人的贪吃。陆正私下里认为,老师李仪在这一点上像极了饕餮这种凶兽!
李仪讲究每一道菜必须色、香、味、形、器五义俱全。如果其中一项有问题,他就会做出一种选择,那就是——不吃了。比如一碗红烧肉,如果其肉肥瘦均匀,色泽通红,鲜香味美,但切块切得大小不一,没有摆放,只是随意的堆在碗里,那他就不吃了。而如果切块切得匀称,摆放美观,但是盛放的器皿不对,该用白色瓷碗却用了一个粗糙的铁盆,那他就不吃了,因为他觉得这碗红烧肉没有礼!
李仪曾说:“肉割不正,不食。”
而在各种的好吃的之中,最让李仪食指大动的就是——鱼!
李仪最爱吃的就是鱼,而且只是鱼。他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鱼,喜欢吃各种做法的鱼。陆正在日月庐三个月,几乎每隔几天饭桌上就会有一道鱼出现,鱼的种类各异且不说,但就做法上,有时用清蒸,有时是红烧,有时是醋溜……总之做法千变万化。
那次乐先生拿着一件自己做的衣服追得他满天乱飞,为人师表的李仪认为乐先生让自己在学生面前丢了面子,因此接连好几天都不搭理乐先生,在两个学生面前的脸色也更不好看了,动不动就罚两人抄书。按陆正私下里对心儿说法,那几天老师的脸不是石雕,根本就是生铁。当然,陆正嘴上痛快了,**上还是付出了跟戒方沟通了下言语之礼的代价。
总而言之,那几天整个草庐都弥漫着一股杀气,让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乐先生没办法了,偷偷摸摸离开草庐半天,据说是从修行界一个绝地——火眼冰池,捉来了四条冰肌玉骨鱼,李仪的脸色才恢复了原来的那种石雕感。
如果那天的剑舞让陆正看见了一板一眼的老师那另外的优雅热烈的一面的话,那从这冰肌玉骨鱼开始,陆正则对老师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刮目相看的崇拜。
据老师李仪讲,那火眼冰池是一处水火相炼之地,地底有万年熔岩,地上有万载冰层。所谓火眼,乃是万年熔岩从地层缝隙中喷涌而出的地眼。因此在这地眼附近的冰层会被熔岩热力融化成湖,便是冰池,两者进而形成一种天地间奇绝之景象,四周冰寒刺骨,而湖心却有熔岩喷薄,湖水沸腾千年而不枯竭。如此水火反复相攻,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因此称为水火相炼之地。
可想而知,能够生存在这样的湖水里的鱼肯定有不凡之处。这一点,也可以从李仪看见那四条冰肌玉骨鱼眼中放出精光就知道了,在看见冰肌玉骨鱼的时候,李仪整张石雕脸都融化了,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李仪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冰肌玉骨鱼的生长环境之后,又指着那四条鱼,向陆正和心儿问道:“为什么叫冰肌玉骨鱼?”
陆正和心儿都知道,李仪最讨厌的是不知道却去瞎猜,喜欢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的老实态度。因此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随意说话,甚至连模棱两可的想法也不会去说,更不会去做出任何不清晰的猜测和回答,那可是要挨戒方的,因此两人都是茫然摇摇头。
但李仪这次却是自问自答,他问完之后,便继续道:“此鱼通体雪白,绝无鳞片,肉质鲜嫩堪称鱼中第一,所以称为冰肌;又兼之全身透明,肉眼见骨,骨呈绿色,是为玉骨。为什么骨头是绿色的呢?因为它长于沸水之中……”
陆正好奇道:“老师,既然这鱼生长在沸水之中,那怎么煮熟来吃呢?”他倒是问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但问完之后就后悔了,打断老师讲话了,那可是违反弟子之礼的,是要挨戒方的!
没想到李仪一听,脸上竟然破天荒的对陆正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没注意到陆正无礼打断自己的话,一捋长须,嘴角微翘道:“哈哈,问得好!此鱼不比其他寻常鱼类,吃法自然不同。此鱼头尾皆不可食用,因鱼头中残留地火之燥气,故有热毒,也因此骨质发绿;鱼尾则生有刺囊,不利入口,十分影响口感,所以只留鱼身可用,而且一定要在鱼死之后的半刻之间削成蝉翼般薄片,随后浸入烈酒之中,最好是当年谷物所酿造的新酒,陈酿则酒气过于醇厚,会盖过鱼肉本身的鲜美。
待入酒浸泡半刻之后,就须立即取出,以玉著或者瓷著送入口中,绝不可用竹制等其他材质的筷子影响味觉,如此才能尽尝此鱼之鲜美!万物皆有其道,如何应对万物不同的物性,这就是礼!所以为师常讲,万事万物皆有道,一举一动皆有礼……”
老师的习惯是三句话不到就会拐到对陆正的教训上来,即便是对着他最爱的鱼也不例外。根据心儿的说法,自从陆正小哥哥来了之后,老师把十分严格里的九分都给了陆正,剩下的一分才留给她,让她觉得陆正小哥哥真的是大好人!
一定要用玉石做成的筷子,不能用竹筷、铁筷等其他筷子!陆正记得,有一次吃一条蒸鱼,李仪则说一定要竹筷,因为竹筷带有竹子清香,有助那道蒸鱼的味觉,所以绝不能用其他筷子。连这一点点被影响味觉差别都能尝出来,陆正不由咋舌,老师的舌头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啊!反观自己,那根本就是牛嚼牡丹,不知好歹啊!
总算乐先生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这四条冰肌玉骨鱼终于让李仪消了怒火,居然还亲自动手将这四条鱼做好给众人品尝。但制作过程却没让他们看见,不是李仪保护做菜的秘诀,而是礼中有一条,君子不入庖厨,这一点是李仪是万万做不到的。因此他一般很少自己动手的缘故,更不能让学生瞧见了!
四条鱼都被切成蝉翼般的薄片,雪山般堆积在四个青色瓷碗中,光是看着就让人大流口水。这是陆正第一次吃到李仪做的菜,但一旁的乐先生却语气酸酸的一直说,陆正这小家伙运气好,自己跟李仪认识那么多年也才吃过几次李仪做的菜,陆正来了才没几天就有这样的福气!
至于这鱼的味道嘛,因为陆正和心儿年纪还小,不允许饮酒,所以李仪特别细心的使用了另外一种果酿代替。按照李仪的说法,这样只能吃出冰肌玉骨鱼肉四、五分滋味。但即便是这样,已经让陆正好几次咬到舌头了。
难得的是,吃饭咬到自己的舌头,原本按照这种情况,老师的戒方可是要发威的,没想到这次老师却是视而不见,还故意闭着眼慢慢咀嚼那鱼肉的鲜美滋味,一副意陶神醉的样子!
而乐先生这次只分配到了三片蝉翼厚薄的鱼柔,原因是李仪认为这鱼既然是乐先生拿来赔礼道歉用的,所以乐先生就不能吃,否则让他吃到如此美味,岂不是反而占了便宜,能够吃到三片已经是格外宽容了。乐先生不敢反驳,眼巴巴的看着三人埋头吃鱼,完了还各种闭着眼睛的砸吧嘴!
不过陆正倒是看见心儿偷偷把自己鱼往乐先生那边送了过去。这么好吃的鱼,心儿竟然还能送出去,陆正不由脸红了一下,也赶紧把自己的鱼往乐先生那边送了过去。乐先生眼中全是感激,一边又看了看正在仔细品味鱼肉的李仪,后者仿佛看见了,又仿佛没看见,反正是没出声阻止,当下夹起鱼肉,大口吃了起来!
从吃了这道鱼以后,陆正除了跟乐先生学琴之外,渐渐地还跟着老师学吃!每次吃饭之后,李仪都要跟陆正探讨一下哪道菜比较好吃,哪道菜味道有些过了,哪道菜火候还有些不足,哪道菜应该改进一下烹调手法,可以增加什么,或者去掉什么……讨论得热火朝天,而陆正的舌头也渐渐变得灵敏起来,李仪则在这样的讨论中,也好几次忍不住亲自动手做了几道菜,倒是让乐先生大呼过瘾!
第四十九章 断慈灭蒙
一道倾颓的山脉,横亘千里,不时地发生一阵震动,山岩滚落,到处都有地层开裂,裂缝中喷出炙热无比的岩浆,弥漫着呛鼻的白色气团。流动的熔岩将附近的草木点着,暄腾起一阵阵红色的火焰。天空中有无数黑色幽灵般的怪鸟在盘旋,聚集成团,犹如乌云一般笼罩上空,不断地发出一阵阵喑哑难闻的怪叫。这道山脉,到处都笼罩着一股毁灭的气息!
这道山脉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山谷里,一头四肢粗短、体型巨大,犹如蛮牛一般的怪兽正不停地伸出舌头卷起青草送入嘴里。突然,这头怪兽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停止咀嚼抬头向附近一块大石望去,双眼之中露出一种警惕之色,它感觉那块大石背后隐藏了一种危险的气息。这怪兽毫不迟疑,立即扭动肥滚滚的身子逃走,发出惊慌的怪吼。
就在那怪兽转身的刹那,一道黑光从大石背后激射而来,犹如闪电一般迅捷无比,瞬间就从它身上钻了进去。“哞”地一声,那怪兽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整个身子被那黑光带着向前一冲,轰然倒地,激起一阵尘埃!
尘埃中,一个黑色身影迅速从大石之后冲着那倒地的怪兽飞奔而去,速度之快只能让人看见一道残影。同时,几乎就在那怪兽倒地的同时,天空上那些聚集成团的怪鸟发出了阵阵兴奋的怪叫,纷纷振起巨大的翅膀,冲着这个山谷俯冲而来。
那黑色身影在奔跑中冲那些正疾速赶来的怪鸟们看了一眼,狠狠骂道:“他妈的,又来跟小爷抢食吃,这肉可都是小爷的!”
口中骂着,脚下却更快了,黑色身影眨眼间来到那怪兽的尸体旁边,拎起那怪兽的一条后腿,伸手从那怪兽体内抽出一把刀来。那刀通体黝黑,通身散发着一股凛冽的气息,随着那黑色身影舞动,一串血珠子从刀身滚落下来。
这刀竟然丝毫不染血迹!
那黑色身影拿着刀迅速在那怪兽肚子上来回刮了两下,这怪物看起来皮粗肉厚,但那黑刀这么随意刮了几下,竟然就皮开肉绽了,可见这黑刀之锋利!
那些怪鸟叫声越来越近,已经欺近山谷的上空,黑色身影撇了撇嘴,道:“哼,抢食的杂碎,来得那么快。”一手扯住那怪兽的后退,另外一只手握住黑刀斩下,一刀将那怪兽的后腿砍了下来。
那黑色身影随即又麻利地从怀中掏出几个鲜红色的果子,用力挤碎后将那些汁液淋遍那怪兽全身。他做完这一切,赶紧提起那怪兽的后腿,迅速逃到那块大石头后面藏了起来。就在他刚刚缩进大石后面,那些怪鸟已经冲到了那怪兽的尸体边上。
那黑色身影躲在大石后面看得清楚,这一群来了约有几十只怪鸟,气势汹汹,站在地上个个都有成人个头大小,羽毛油亮,喙如铁钩,指爪锋利,目光犀利,顾盼之间有着不可一世的神气!
这群怪鸟一来到那怪兽面前,就争先恐后的开始啄食那怪兽的肉。那怪兽的皮虽然无比坚韧,但在这些怪鸟的利爪铁喙下,也只是支撑了一会儿就被划得七零八落,鲜红的血肉被撕成一条条,尽数被那些怪鸟吞入腹中。
随着那怪兽尸体上的血腥味扩散,不断有怪鸟被吸引过来,连接从空中降落,没多久这怪兽的尸体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这样一来,原本这头体型还算庞大的怪兽现在就根本就不够它们吃。为了夺食,怪鸟们渐渐开始互相的啄斗起来,一时间,黑羽乱飞,怪叫连连。
突然,包围圈轰然散开,外围的怪鸟们扑动翅膀退至一边。只见三只体型大出一倍的怪鸟,头顶都带着一撮其他怪鸟没有的金毛,三双利爪深深嵌入那怪兽尸体的骨肉之中,竟然拖着那被吃了一半的怪兽尸体冲破包围振翅飞去。那怪兽虽被怪鸟们啄吃了一半,但至少还有百十来斤,这怪鸟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
眼见食物被抢,剩余的怪鸟们躁动得发出各种刺耳的叫声,冲那三只金毛嚣叫一阵,纷纷展翅追去。原本空中的怪鸟们看见了这一情景,也全都掉转翅膀,往抓着食物的那三只金毛冲去,顿时那怪鸟组成的乌云顿时炸开了,整个天空沸腾了起来!
那黑色身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里咒骂道:“我靠,个子大了不起吗,又不是杂碎头头,居然想吃独食,活该被群攻。哎,可惜浪费小爷的药果啊!”一边骂,一边用黑刀在那怪兽后腿切下一片肉来塞入嘴中咀嚼起来,一股血腥味从鼻孔中直冲脑门,让他几乎立即就呕吐出来,但是那黑色身影却是死死闭住嘴巴,快速嚼几下就‘咕噜嘟’一下将那片生肉吞入腹中,接着又去切第二片。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心头响起:“唐小九,你不觉得恶心吗?我刚刚明明看见,那怪兽是被你一刀捅进屁眼儿给捅死的!”
这个黑色身影正是唐小九,跟他说话的自然是寄居在他泥丸宫中的六识。这道充满毁灭气息的山脉,正是六识跟他说的断慈山,他们已经到这里三个多月了。
唐小九一边继续将那怪兽的后腿肉切下来吞吃,一边满不在乎的道:“你没看见小爷刚才拔出刀之后,已经在这怪兽身上刮了两下了吗!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吃,你瞎咋呼什么!”说话间,又是几片生肉塞入口中,发出夸张的‘咕嘟’声嘴角间溢出了那怪兽的鲜血,被他一把抹掉。
六识叹气道:“唐小九,到今天我不得不有些佩服你了。之前说你怕死是我错了,你不是怕死,你是求生。在这断慈山,你居然活下来了……怎么样,感觉这怪兽的肉有补益气血的功效吗?”
唐小九舔舔嘴唇,道:“哼,这断慈山跟青龙寺三条街也没什么两样,要么靠本事活下去,要么靠脑子活下去。这怪兽的肉吃下去没啥感觉,小爷的气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到底是吃草的啊,我早说了还是要找吃肉长大的,话说回来,吃了那么多怪兽,还是那些杂碎鸟最让小爷有感觉啊!刚才用那头怪兽尸体作诱饵,没想到被那三只憨货叼着飞走了,害得小爷连个屁都捞不着,可惜了,早知道就把那头怪兽拖走算了!”
六识道:“那些灭蒙鸟体内有着一丝上古异种的血脉,虽然尚未成妖,但是其血脉中遗留的气息对你是最为有用的。”
六识提到的灭蒙鸟就是天空中的那些怪鸟,乃是断慈山独有的一种鸟类,极易繁殖,数量众多。灭蒙鸟体型庞大,生性凶狠无比,每只幼鸟在破壳出生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将父母啄死,以父母血肉为出世第一口食物,待得长成之后,则专以血肉为食。灭蒙鸟性喜群居,并无首领,平时聚集成群,猎物出现则往往一拥而上,争抢夺食,力量稍弱者便永远吃不上,往往被饥饿无比的同类啄死吃掉。
唐小九初到断慈山时,一不留神就被一只灭蒙鸟抓住双肩,直接带入半空。那灭蒙鸟力量奇大无比,带着一个浑身瘦弱的唐小九飞行毫不费力,而且利爪入肉,任凭唐小九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一通大呼小叫反而惊动了鸟群,附近的灭蒙鸟纷纷发出尖叫追赶过来。
眼看唐小九被万鸟啄食,那只抓住唐小九的灭蒙鸟不知怎么突然转身脱离鸟群,俯冲至一处山谷,将唐小九丢下之后竟发疯一般振翅向鸟群冲去,又啄又抓,将几只没反应过来的鸟啄瞎眼睛,抓落无数羽毛。
被啄瞎了的灭蒙鸟发出了凄厉无比的叫声,惊动周围的群鸟反应过来,纷纷往周围退开,将那只发疯的灭蒙鸟围在中心,一只只眼中露出无比暴戾,瞬间同时围扑了上去,无数尖喙利爪,片刻间就将那只灭蒙鸟撕成碎片,连带那几只被啄瞎的,也都一起被同伴吃掉。
而这只发疯的鸟,正是六识施展法术操控的缘故,所以才救了唐小九一命,只是六识之前已经将法力消耗一空,如此强行催动法力,虽然只是控制一只灭蒙鸟,却也让他因此整整昏迷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
六识醒来之后,发现唐小九遍体鳞伤、一脸血污,躲在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里瑟瑟发抖双手握紧黑刀,一双眼睛死死盯洞口。六识叫了他一声,唐小九立即弹身而起,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握着黑刀一阵乱砍乱劈。
六识连连叫了几声:“唐小九,是我!是我!”唐小九才慢慢镇定下来,但随即却是倒地昏了过去,原来他从那天开始,已经整整五天没有合眼了。一直等到唐小九再次醒过来,在山洞附近找到一棵果树,吃了几个果子,慢慢恢复了精神,六识才松了口气。
唐小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大哭了一通,质问六识为什么带自己来这种鬼地方,到底要自己干什么?六识却没有马上回答,一直等到唐小九哭累了,昏睡了一会儿醒来,心情慢慢平复了,才答了一个让唐小九哭都哭不出来的答案,到这断慈山唯一的事,就是——活下去!
唐小九的单章
今天两章的更新交代唐小九的近况,明天继续再写日月庐中的事。有书友问我说,为什么还没有开始写修行的内容呢?我回答是,其实我已经在写了,当然是我所想象的修行。
日月庐中欢乐多,相比之下唐小九就悲惨多了。陆正和唐小九,我想刻画的是一种类似而不同的命运。这一卷‘人间子’主要的结构就是两人之间螺旋式交错前进的命运轨迹。到了第二卷,才会正式去写佛山道海,真正去描写修行界以及修行界的一切。
其实本来是不想写到这一章的内容的,倒不是没有这些剧情,在原本的设定中,这些事要到唐小九和陆正再次见面后,通过唐小九的叙述才交代出来。但是看见书评区有书友询问唐小九的近况,仔细想了想,还是在‘人间子’这一卷中交代一部分吧,不然后文会显得臃肿,而我也可以顺便将妖类的一些情况交代出来。
断慈以灭蒙,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怎么样,但是唐小九目前能做的只是握紧手中的黑刀。唐小九的情况实在可怜,从小不爱看悲剧,看电视看见了悲剧就换台,所以不太擅长刻画悲情。写作的时候情不自禁有些不忍,因此描写的时候有些刻意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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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血肉形气
六识原原本本的告诉唐小九,断慈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别看这四周到处都是熔岩火浆,生存恶劣。但是这一道山脉覆压千里,内中潜藏着无数形形色色的妖物,有些十分弱小,而有些则难以想象的强大,甚至有着惊天动地的神通。唐小九所在的山谷,不过是刚刚到了断慈山的外围罢了,如果继续深入,即便是一只蚊子,也可能把他给叮死!
单就那些灭蒙鸟来说,虽然看上去凶猛无比,繁殖速度又极快,乌泱乌泱的像云团一样笼罩在断慈山上。事实上,它们不过是断慈山大部分妖物的食物罢了!如果不是有这些灭蒙鸟的存在,断慈山大部分妖物都不可能存活。所以在断慈山,只有足够强大,才有可能生存下来。而他唐小九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来!
唐小九脑子虽然还有几分好使,但是在这个根本就不需要用脑地方,要的是你力气够大、跑得够快、跳得够高,当然如果能够隐身藏形、飞天遁地那是最好。不然,随便一只什么奇形怪状的怪兽扑上来戳一下,就能把他戳死。所以六识也严厉告诫唐小九绝不能离开这个山谷,连去谷口都不行。
听完这一切,唐小九沉默了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六识却慢慢感觉唐小九起了某种变化。果然,唐小九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第一句话就问道:“六识,我该怎么活下去!”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还十分沉重,不似以往自信幽默的风格,六识却明明白白感觉到,唐小九的求生之念已经开始逼迫着他面对眼前的现实了。而且看他的眼神,六识便知道唐小九这厮已经在心里盘算,他既然被自己给带到了这里,便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死了。
不过,他也早猜到了唐小九会提这个问题,简单至极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了他一个字:“吃!”
这断慈山虽然熔岩四布,到处都有地火喷发,但是土壤极为肥沃,花草树木生长的十分繁茂,养育着各种飞禽走兽。有些六识能够辨认出来,但是大部分连六识也不认得。
就因为六识说的这个‘吃’字,三个月以来,唐小九摘野果、挖草根、设陷阱、闯山洞,想尽了千方百计,把一切能够搞到手的东西吞进肚子里,从各种认识不认识的野果子,吃到各种认识不认识的野兽。对付那些野兽,还好有那柄锋利无比的黑刀在手,反而倒是有好几次吃到有毒的果子,差点没把唐小九的小命给报销了。
但是这样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好处,有一次,唐小九找到了一种红色的果子,散发一种奇异的香味,六识也不认得是什么。唐小九饥饿难耐,禁不住诱惑送入嘴巴里,刚刚咬了一下,汁液迸射入口中,登时让他全身麻痹,瘫倒在地,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足足有半天功夫,才慢慢地恢复过来。
幸好唐小九每次试吃新的野果或者野兽的肉,都会回到自己那个隐蔽的小山洞里,准备好大量的清水放在一旁,以防中毒之后还能清洗下肠胃。吃到这种让人全身麻痹的果子,如果是在野外,早就被各种野兽叼走了。不过,这一次死里逃生,让唐小九大喜过望,这果子居然有这样神奇的效用,有了这种果子,那用来设置陷阱捕捉一些野兽,那可就方便多了。
果然,那些飞禽走兽吃到那些沾有这些果子的汁液的诱饵,纷纷被麻痹,一个个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全身僵硬的瘫倒在地,被唐小九生拉硬拽的拖回洞里给吃掉了。
当唐小九第一次抓住野兽,要吃他的肉时,六识却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他不允许唐小九将那些肉烤熟来吃,而是让他生吃下去。那些肉腥臊无比,血腥刺鼻,唐小九以为六识疯了,哪里肯答应,吼了一句,“你是妖怪,小爷可不是,小爷要吃烤肉!”刚升起火准备烤肉,左手瞬间被六识操控,挥刀斩灭了那对篝火,将生肉剁成碎块,硬生生地塞进了唐小九的嘴里。
唐小九极力反抗,但无奈自己身体的左半部分是被六识控制的,压根折腾不过他,被迫生吃了那怪兽的肉,喝下了那怪兽的血。就在他吃下这些血肉不久,浑身气血忽然起了巨大的反应,时而浑身气血逆冲,燥热无比,时而周身阴寒难耐,冻得瑟瑟发抖,难受得让他满地打滚,缩成一团,心里恐惧的想,难道那怪兽带着某种剧毒!
但奇怪的是,就在那些奇异的感觉消失之后,唐小九从昏迷中醒来,竟然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肉身产生了一种极大的变化,不仅渐渐地跑得越来越快,跳得越来越高,而且身体慢慢开始不再怕冷、也不怕热,体质强壮的让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他这才明白过来六识让自己吞食那些血肉的用意。
于是,两人有了一次对谈。
唐小九:“六识,你让我生吃那些怪兽的血肉,就是为了让我的身体变得更强壮吗?难道那些肉烤熟了,就没有效果了?”
六识道:“那些怪兽的精元存于血气之中,一旦遇火,会散逸于天地之中。唐小九,你还记得不记得,我告诉过你,要教你修成大神通法力,让你再也不受天地拘束,凌驾众生万物之上!”
唐小九显出少有的正经道:“怎么,难道只要不断地吃这些怪物,就能让我变得越来越厉害?”
六识道:“自然没那么简单。我告诉过你,我是千年前一个人留下的神念,你要知道那是个了不起的人,现在我要告诉你,这道神念之中不仅留下了要去做成的几件事,还留下了一套修行的功法!”
唐小九眼珠一转,心道:“之前你怎么不说清楚!他妈妈的,这道神念里还有多少东西瞒着小爷,也罢,小爷现在还斗不过你,暂时还是装傻。”于是问道:“修行功法,什么叫修行功法?”
六识道:“修行界中,佛山道海都有自己的修行功法。你是人身,想要获得神通法力,只有获得了修行功法,才能让你达到目的。”
唐小九哦了一声,问道:“那你这套什么劳什子的功法厉害吗?”
六识道:“修行界中,最厉害的两大功法,一是道门的太上玄妙经,二是佛门的三十二相化身诀,一个是成仙之道,另一个是成佛之道。这两套修行功法,可以说是这修行界中所有修行功法的源头,但我的这条修行之路,却不在其中,而是出自另外一种了不起的功法。”
从人间到断慈山的路上,唐小九也听六识讲过不少修行界的事,也大概知道佛山道海,于是问道:“那你这套功法是成什么之道?”
六识却不继续说了,而是道:“你现在不必问这么多!你现在只需要知道,修行这套功法,首先需要一个强大的肉身,你先慢慢把你的肉身锻炼好再说吧,这是这套功法修行入门的第一步,叫做炼体。炼化你的身体,改变你原来那种虚弱不堪的肉身,让你先从肉身上强大起来。”
唐小九不满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叫我吃那些怪物!”
六识道:“不是叫你盲目的吃,就是吃那些怪兽,你也要分得出哪种血肉对你的肉身血气有提升之助,找出其中提升的效用最大的,免得老是去吃那些没效用的血肉,这你可要好好体悟。”
于是,唐小九开始不断尝试吃各种怪物的血肉。他最终发现,对自己肉身最有效的竟然是那些灭蒙鸟的血肉。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唐小九抓住了一只灭蒙鸟,他拔光羽毛一口咬住那鸟的脖子,一口热血从那鸟的喉咙口流出,从自己的喉咙中咽下。顿时,一道前所未有的奇热从唐小九的小腹窜起,游走他的全身,几个呼吸之间,唐小九的全身就似火烧一般热起来,整个头都被热得昏涨起来,双目充血,散出诡异的赤红之色,让唐小九忍不住发出一阵有一阵的歇斯底里的狂吼。
六识更是在他的泥丸宫兴奋地狂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就是这种,就是这种!”
吃了那只灭蒙鸟,唐小九发现除了自己的肉身比之前强大了不止一倍外,而且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也开始发生一种奇异的变化,他的眼睛能够看得更远更清晰了,而耳朵则能够听得更细小微弱的声音,在他眼中耳中,这个世界变得更为清晰了,他甚至能够看见高空中那些灭蒙鸟的羽毛,能够听见风吹草动的声音。
这一切的变化,让他似乎触摸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令他感到无比的惊奇。而六识更是在他泥丸宫中反复交代,让他一定要多抓一些灭蒙鸟来吃。随后居然再也不出声了,竟然是进入了一种休眠般的状态。
唐小九也没想到,那只灭蒙鸟竟然会让自己发生这样难以置信的改变。这种变化,让他感觉到六识所说的大神通境界,似乎也是有可能的,当下心中也兴奋起来,恨不得立马多吃几只灭蒙鸟来试试。只不过那些灭蒙鸟生性残忍机警,又是成群结队的出没,实在是不好下手。有时候难得遇到一只两只落单的,想尽办法诱骗下来,那贼鸟儿一旦发觉上当,第一件事就是仰头怪叫,吸引那无数的同伴的注意,好几次唐小九险些就被万鸟分尸!
今天难得遇上一头蛮牛一样的大家伙,唐小九早就计划好了,要用它来吸引那些灭蒙鸟,于是切下一条后腿自己吃,顺便用血腥味吸引那些灭蒙鸟,然后将那红色的药果挤出汁液淋遍那怪兽全身,就等着那些灭蒙鸟变成僵尸鸟让自己拖回洞里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曾想那鸟群里杀出三只金毛,硬是将那怪兽尸体拖着飞走了。这样一来,即便那些鸟中了招,估计极有可能就会落在山谷之外,六识可是严重告诫过山谷之外的危险的。眼看到嘴边的肉都飞了,唐小九别提有多郁闷了!
那三只金毛越飞越高,身后无数的灭蒙鸟一团乌云般追在后面,唐小九骂了一通,心中已经放弃。他嘴里咀嚼着那怪兽的血肉,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陆正,心道:“陆正啊陆正,你怎么就死了呢,要是你这臭小子还活着,哪怕得像九哥一样要吃这些恶心的血肉也好啊!不,你要是活过来,九哥一定不让你吃生的,怎么也会让你吃烤熟的!陆正,你倒是活过来啊!”
呆呆的想着这些,胃部传来一阵抽搐,唐小九恶心不已地把嘴里的残肉吐了出来,用手指吧牙缝里的肉丝抠个干净,往地上连着吐了好几口口水,才觉得舒服了点。
这时,六识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唐小九,那三只金毛中招了!”
唐小九抬头一看,果然那三只金毛全身僵硬,维持着展翅的姿势,直接从半天空坠落下来。
六识道:“看样子,他们会掉在这个山谷的谷口。”
唐小九道:“你不是让我暂时不要离开这个山谷,连谷口都不要去吗?”
六识道:“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三只金毛应该是这群灭蒙鸟中的变种,他们的血肉对你的帮助会比较大而已,应该能直接帮助你炼体成功,省下不少功夫,至于去不是,你自己决定。”
唐小九一愣,眼中弥漫出一股狠辣凶煞之气,将手中那吃了一半的怪兽后腿扔掉,骂道:“要让小爷去拼命,你能不能别说的那么委婉!”一握手中黑刀,一猫腰就向那三只灭蒙鸟坠落之处急速奔去,化为一道黑色的影子!
第五十一章 此心何惧
在日月庐里,陆正最亲近的人自然是心儿了,其次是乐先生,最后才是老师李仪。老师对他当然是很好的,陆正心里也明白,只是老师永远板着一张石雕脸,不是那么容易让人亲近。因此只要在老师面前,除非老师先开口说话,否则陆正很少有主动说话的时候,当然这也是符合弟子之礼的。
跟面对老师那种紧张相比,对着乐先生让陆正觉得十分轻松自在,除了教授自己琴艺之时比较认真,其他时候,陆正倒觉得乐先生就跟自己的玩伴差不多。
不过只有在心儿面前,陆正才有说不完的话,他更是恨不得把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心儿,甚至是包括他从小到大的糗事。比如某天他走在街上捡到了一个铜板,心里正在得意呢,跟着就一脚踩进坑里,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铜板也掉出去找不到了,可被唐小九笑话了好一阵子。
两人都是半大不大,懵懂非懂,自然最是投契。心儿长得可爱,皮肤雪白,眼睛犹如点漆般乌黑明亮,头上总是梳着几个小小的辫子,喜欢穿得一身粉色或者一身白色,在陆正眼里简直是个小仙女。而且她性格温柔,言行可爱,平时古灵精怪,但总在关键时候显示出让陆正惊讶的聪明。
除了撒娇卖乖之外,心儿最喜欢的就是捉弄憨憨的陆正,然后站在一边冲着陆正咯咯直笑。不过,心儿也最能体贴人、照顾人,加上陆正一心呵护讨好,两人日夜相处,整日里开心得不得了,根本不闹矛盾。
两人经常在日月庐里跑来跑去,心儿满头的小辫子一跳一跳的,每每跑着跑着就突然停下来,冲着陆正招招手:“小哥哥,快过来呀!”或者喊:“小哥哥,快过来拉我一把!”或者跑累了就喊:“小哥哥,你背我回去吧!”
心儿对这个性格柔弱、心思细腻,颇有些呆呆傻傻的小哥哥也是十分喜欢,有什么心里的小秘密也愿意跟小哥哥倾诉,凡事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就会想起陆正。
有一天,心儿到处都找不到陆正,奇怪小哥哥跑去哪儿了,便去问老师李仪,没想到李仪却板着脸说了句不知道,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再不理她。
日月庐里面的事,老师怎么可能不知道?心儿冰雪聪明,知道老师这是不想告诉自己,不过这可让她更奇怪了,便跑去问乐先生。没想到一向来直爽的乐先生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不找边际的话,大概意思是现在不要去打扰陆正。看着心儿小脸一脸困惑,乐先生一拍额头,大说了声更衣,便遁去了身形,溜之大吉了。
心儿连连叫着,乐先生还是溜得极快,气得她嘟起嘴来,心里又是奇怪,又是着急,小哥哥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两位先生都不肯告诉自己?难道小哥哥是自己躲起来了吗?那可一定要找到他。
心儿回忆自己常常跟小哥哥一起去的地方。便想起小哥哥最喜欢跟着自己去花圃浇花,那是老师李仪让心儿做的功课。从心儿第一天进日月庐,身为老师的李仪就带着心儿来到花圃的深处,交给她一颗花种让她种下,吩咐她好好看护,让她种出花来。
这颗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花种,心儿足足种了一年,一直到陆正来到日月庐那天才刚刚破土发芽。这三个月以来,才长出了两片叶子,这让心儿开心不已,觉得是小哥哥带来的好运气。因此两人经常一起来浇花、拔草,照顾这株奇异的幼苗。
心儿钻进花圃中走了很久,果然在那儿找到了陆正。她看见陆正的时候,他正背对着自己抱着膝盖坐在一株高大的金波罗花下面。心儿正要叫一声小哥哥,却发现陆正的后背一耸一耸的,接着便听见了他的压抑的哭泣声。
小哥哥在哭!这可让心儿吃了一惊,于是咽回了刚喊出的声音,迈着步子小心的慢慢走上前去,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伸手拍了拍陆正的后背,叫了一声:“小哥哥!”
陆正回过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如果是在往常,他一定会赶紧抹去眼泪,不让心儿看见。但今天不知怎么了,陆正就好像没看见她一样,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心儿看见小哥哥转过来的脸上神情麻木,眼睛中流露出无限的哀伤。那种哀伤,透露着一种绝望的感觉,让心儿也跟着难过起来。她想起了有一天闯进妈妈的房间里,看见妈妈一个人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父亲的一件衣服在哭,也是流露出了这样的眼神。
心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哥哥,你怎么啦?你怎么哭了呢,又被老师骂了吗?”
陆正没有回答她,他的周身凝聚了一种沉默的气息,这让心儿感觉沉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莫名有些害怕,却仍旧鼓起勇气问道:“小哥哥,你说话啊,你不理心儿了吗?”
陆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动了几下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眼泪从直接眼角流了下来。
心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便默默地站在旁边陪着。一直过了很久,陆正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恍惚:“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九哥呢,这样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心儿这才明白,小哥哥又是因为伤心小九哥哥才躲起来哭,所以老师和乐先生都不好意思说出来。难怪小哥哥刚才的眼神像极了跟之前妈妈在哭的时候一模一样,于是她接着陆正的话,说道:“小哥哥,不是这样的。如果死掉的是你,小九哥哥也会跟你一样伤心的啊,那小哥哥是宁愿小九哥哥这样伤心呢,还是宁愿自己这样伤心呢?”
陆正被心儿这句话说得一愣,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去想过问题。自从知道唐小九八成是死了之后,他心里总是觉得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怎么也挣脱不了。有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感觉,甚至让他觉得九哥实在太坏,比那个妖怪还坏,就这么突然的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把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
现在心儿这么一问,让他想起来那天要不是苦行僧救了自己,自己就先死掉了。如果那天那个妖怪被苦行僧打死了,那这样活下来的就是九哥。要是活下来的是九哥,那么九哥会跟自己现在一样这么伤心难过吗?
陆正想起唐小九的性格,心里明白九哥一定也是跟自己一样的难过,绝不会比自己少一点。不过九哥这个人很坚强,心胸又大,不会像自己这样老是哭哭啼啼的。该怎么活下去,他还是会怎么活下去,但并不代表他不会伤心难过。想到这,陆正心头又浮现出唐小九那张嬉皮笑脸。
但是要说到宁愿让自己这样子伤心痛苦,还是干脆当初自己一死百了,让唐小九活下来伤心难过?陆正却一时有些想不清楚了,因为如果自己真的死了,也许就不知道是痛苦不痛苦的了,可能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吧。
陆正听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每个人死后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喝了那碗孟婆汤,人们就会把这辈子的事情都忘记得一干二净。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把九哥也忘记了?这样的话陆正可不愿意,九哥是万万不能忘记的,即便是死了也不能忘记。那这样的话,好像自己死了也不好。
但是活着,要记得九哥,却会让自己感觉那么难受,难受得让他觉得还不如死掉了才好,忘记掉一切,心里不必那么难受。左右都是矛盾,如果活着,总是让人感觉那么痛苦,那自己又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还不如两个人安安分分的在青龙寺街上做小乞丐,何必要去青龙寺里偷钱呢?不如就听了癞痢七的话,至少活得安安稳稳,不至于像今天一样,成了生离死别。但想到这里,陆正又想到,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根本不可能遇见心儿了,这可非常的不好。
前思后想,陆正心里犹如一团乱麻,怎么都想不清楚,总觉得怎么做都是错的。他又想起在两界山上,苦行僧说过人有痛苦,是因为要求的东西太多。当时他还不十分明白,现在想起来,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吗,又想九哥活着,又想遇见心儿,难怪自己那么痛苦。但是话又说回来,难道想九哥活着,想遇见心儿,也算是什么错事吗?
心儿平时古灵精怪,看起来毫无心事,怎么能问出那么难回答的问题呢?陆正想了半天,还是回答想不出怎么回答,一抬头正看见心儿正注视着自己,心儿的眼睛很漂亮,就像两弯小小的月牙。
心儿见小哥哥傻乎乎的呆在那里,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嘴,看样子是被自己问题难住了,便又说了一句道:“小哥哥,你不要怕好吗?”
第五十二章 风云之间
陆正一抹眼泪,不解道:“我怕什么?”
心儿也走到那株金波罗花下,在陆正身边坐下,肩膀倚着他,眨着眼睛道:“陆正哥哥,你怕难过啊!”
陆正心里一震,一下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怕难过?自己可不就是怕难过嘛,那萦绕在自己心头挥之不去的,除了是伤心九哥死去之外,更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是来自于从此以后自己得一个人活下去了。
如果说九哥的死让自己感到的是无比的伤心,那失去了九哥的照顾则是让自己感到整个天都塌了,每次一想到要一个人活下去,就有无边的恐惧涌上心头,挥之不去。伤心和恐惧,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心神不宁,生出许多烦躁、绝望,和不知所措。多少次,他就想用力的闭上眼睛睡一觉,然后被九哥吵吵嚷嚷的声音叫醒。可是,这已经是不可能了……
为什么除了伤心之外,自己还会害怕、恐惧、烦躁呢,那也是因为九哥死去的缘故吗?陆正扪心自问良久,却在心儿说出这句话时才豁然明白,他不是在为九哥伤心,而是在为自己难过!没有了九哥的保护和照顾,让自己害怕了!
心儿这句话,却是一阵见血的说出了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
陆正突然想起了老师说的那两句话,无遮言,无疑行。之前自己一直以为是在为九哥伤心,但是心儿这么一问,才明白过来伤心是九哥带来的,但是害怕等其他的情绪,却是自己带给自己的。
说是为九哥伤心,哭得却是自己,这也算得上是遮言疑行了吧!想到自己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子,不由得有几分扭捏,感觉自己有那么点装腔作势,故意求人同情了。陆正脸上一阵的发烫。又想到自己老是不愿意见到别人,躲来躲去的,但是心底也暗暗地期待有人能来安慰自己吧。当初跟着苦行僧的时候,心里也是暗暗希望苦行僧能够一直带着自己,照顾自己。
现在自己又为什么要躲到花圃深处呢,这地方心儿一找就会找到,自己还是暗暗想心儿看见自己可怜的样子来安慰自己吧!现在心儿问出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装可怜呢?
一时间,他越想越害臊,感觉脑子都炸开了,想要开口对心儿辩解几句,却想到那岂不是又是遮言掩盖吗,当下结结巴巴了几句,竟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心儿,我……我这……”
“小哥哥,心儿也怕难过呢!老师说,凡事都要坦然面对,心里难过了,就可以找自己的好朋友说出来。小哥哥,心儿也把自己难过的事情告诉小哥哥好不好。”说着,心儿拉住了拍拍陆正的肩膀,她的声音是那么柔软、眼神是那么纯净。
陆正心中一下子释然,心儿应该没有介意他装可怜的样子,止住了心情,认真点了点头。
心儿道:“小哥哥,你知道谁是世上最疼心儿的人吗?”
不等陆正回答,心儿便继续道:“是爹爹呢!心儿的爹爹最疼心儿了,就连心儿这个小名,也是爹爹为我取的。爹爹总说,我是他最宝贝的……不过爹爹总是用胡子来扎心儿,这个可有点讨厌了。小哥哥,你以后可不要用胡子去扎人哦!除了这个,心儿的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只是在心儿还小的时候,爹爹就被坏人杀死啦……”
心儿缓缓的讲述中,陆正这才第一次了解到心儿的身世。
心儿出身翠屏山,父亲姓云,名字叫做云澜,乃是道门风宗弟子。人如其名,云澜俊雅谦和,性格淡泊,从不与人争强好胜。有意思的是,心儿的妈妈却十分刚烈冲动,与云澜的性格大相径庭。心儿的妈妈姓风,叫做风敏,出自道门雷宗。两人的结合,说起来也是道门风雷二宗一段佳话。
心儿性格柔和,像极了云澜,但又带了一丝明快调皮,应该是来自母亲风敏。
道门弟子修行有成未必留守宗门,或者翻越篱笆行游人间,点化世人,如有修行之缘,很有可能会带回修行界的宗门;或者在征得师门同意之后,脱离宗门,自己在修行界开宗立派,但论及渊源,必归于道门,所祭祀祖师也必是道祖。
还有一种就是像云澜这样的情况,修行有成后,既没有留守宗门也没有开宗立派,却在行游中与雷宗弟子风敏结为夫妻,之后在翠屏山凿建洞天,结庐安居。这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人间普通人生活并无差别。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这些人修行并不以超脱成就仙道或者成就佛果为目的,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追求。
这一点与佛门的规矩大为不同,佛门戒律严禁婚娶,无论僧尼必须持戒,绝决红尘,全心全意证究竟位,成就佛果。而且佛门弟子也严格禁止弟子在外面私自开宗立派,往往都是由佛门内部指派某位修行有成的僧人前往建立,名为‘驻山’。
当道场建立,也就是这位驻山僧人功成身退之时,往往会直接返回原来的宗门,并不会继续担任新建道场的住持。因此,佛门向来组织严密,内部派门井然有序,弟子如果生出退转之心,违反戒律或者叛出宗门,那是要受到戒律的严厉惩罚的。
修行界除了佛山道海两大修行源流,涵盖的道门十一宗、佛门十一山之外,尚有许多世代流传的修行世家以及修行散人,其来源形成往往就是如云澜这种情况。因此云澜和风敏虽然都是出自道门,但实际上来说翠屏山却属于散修。云澜和风敏性格大度,交友广阔,因此翠屏山在修行界散修之中也颇有名望。
说起来,云澜与风敏的结合,也是道门一场趣谈。二十年前,道门举行演法证道大会,一玄二宗八派十一宗尽数派遣新一代翘楚弟子参加。所谓演法证道大会,乃是道门各宗切磋交流的法会,参与人员必须是新一代弟子,由各门派自行选派。说是十一宗,但实际上,玄宗却是不会让弟子参加的,因为玄宗弟子只有一人,乃是未来道门掌门弟子,并不适合与其他弟子相争。
法会之所以称为演法证道大会,并不是什么斗法证道大会,因为这种法会并不单纯只是以神通法力互斗,而更注重演示自身道法境界。那一次的演法证道法会上,夺魁的正是道门风宗弟子——云澜。
岂料就在这时,雷宗一名弟子突然站出来,冲着场中的云澜大声说道:“你叫云澜?我看你的道法也不怎么样嘛,可惜雷宗不是我出场,不然夺魁的肯定不是你。我叫风敏,你可记住了,用不了三年,我就能赢过你!”
在场众人都是一惊,云澜也是一愣,仔细一看,却是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脸蛋圆圆的十分标致,此刻柳眉倒竖,更有一种爽直可爱。众人原本都在皱眉,是什么人如此无礼,口出狂言,但此时一见是个如此有趣的小姑娘,都是忍不住笑起来。
其中有人就打趣道:“雷宗的小师妹,你怎么姓风呢,我看你应该是拜入风宗才是啊。还有云澜师兄,云生雷起,你倒像是雷宗的人嘛?”
这话说得暧昧,风敏当时小脸涨得通红,神念瞬间锁定那人,转身踏罡步斗,手掐道诀,瞬间一道青色雷电从天而降。
哪个道门弟子敢在这么多尊长面前出手?从来没人这么干的,在场的众位尊长都没反应过来,那位多嘴的更是料想不到,直接被那道青雷给劈得浑身焦黑。不过风敏分寸拿捏的极好,那人也并未受伤。这小姑娘胆子真大,脾气也够火爆的!
这一下可闹开了,法会道场顿时一片哗然,各个宗门掌门回过神来,纷纷喝止弟子。雷宗掌门无妄真人从来出了名的护短,却一点也没有责怪风敏的意思,反而吐出了两个字:“活该!”那位多嘴的弟子的尊长们也自知理亏,当场将那名弟子狠狠训了一顿。
场面一度混乱,众人都在七嘴八舌讨论,倒是把云澜一个人傻傻晾在了最中央目瞪口呆。
这便是两人结缘之起,乃至后来两人之间又有一些奇缘牵扯,最终却竟然真的结为夫妻,还真应了那位多嘴弟子的话。据说那位弟子还是天宗门人,最擅长天机推命术。
风敏曾问及丈夫,关于当天的事情是怎么想的。云澜抱着风敏,一本正经的道:“当时只听见霹雳一声响,我心里暗自点头,嗯,我的老婆出现了!”云澜向来正经,没想到突然说出这样的爱语,惹得风敏羞涩不已。
婚后两人感情甚笃,选择一起在翠屏山安居,不久风敏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心儿。一家人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别提有多美满。
但祸福无常,心儿四岁的时候,云澜和风敏在一次外出之时,不知为何与一位大妖起了冲突。那大妖神通高强,云澜不幸被一位大妖所杀,但还是成功掩护了风敏逃回了翠屏山。
风敏悲愤至极,为了给丈夫报仇,广邀修行界好友,一起围攻了那位大妖所在的山头,将那位大妖直接斩杀。仍不解气,更以道门雷宗神通秘术御雷诀,引动九天神雷,将整座山头轰成齑粉!
第五十三章 无挂碍故
风敏此举在修行界闹得沸沸扬扬,原本自圣宗一战十妖,种下篱笆分开两界,加上昙华藏设立佛山刑塔,追杀作恶妖物之后。千年以降,修行人与妖物精灵等沟通渐增,对立日渐消除,甚至各类妖物渐通人情,也模仿修行人一样建立了不少妖物门派,许多修行人都有一些妖物好友。无论修行人还是妖类,双方都以求证大道超脱为目的,各自修行,互不干涉。
而那些一心与修行人为敌的妖物,则纷纷退避至断慈山。千年以来,鲜少有妖物祸乱修行界的事情发生。而修行人更不知断慈山所在,只是在修行界中流传一句俗语,“断慈山中出恶妖”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与之匹配,那就是修行人若见从断慈山出来的妖物,格杀勿论。
但云澜被杀之事,却让许多人不禁想起了千载之前人妖对立的情景。一时间流言四起,修行人与妖物之间发生了不少冲突,隐隐又有些对立的趋势。尤其是风敏引动九天神雷将整座山头轰成齑粉,造成许多生灵无辜受劫,在许多人看来做得太过火了,因此有不少人上翠屏山劝解,希望风敏因此事做出表态,表示并不是有意针对修行界妖物,以消除影响,避免造成修行界风波。
但风敏仍沉浸在丧夫之痛,万般言语都难以入耳,断然拒绝之后,将一干人等直接轰出翠屏山。此后,更不时与一些趁机强势上山闹事之人大打出手,后来干脆闭门封山,不见外人。
这么一来,翠屏山不得安宁。风敏性格刚烈,态度手段都十分强硬,丝毫不惧风波,却心疼女儿。她思来想去,想起云澜生前曾经提及,乐中平是他心中排名第一位的好友,可以性命相托,因此便将心儿送到了日月庐。那一年,心儿八岁。
所以其实心儿本名云琳,但云澜死后,有一天心儿到处找不见妈妈,便找去了妈妈的房间。果然风敏就坐在床边,双目通红,看着手里拿着一件袍子,愣愣发呆。心儿认得出,那件袍子是妈妈亲手缝制给爹爹的,是爹爹最喜欢穿的衣服。
心儿刚想叫一声妈妈,问她怎么了,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就见风敏通红的双目中突然窜出两串泪珠子,从脸颊上滚落,啪嗒啪嗒掉到了那件袍子上。
心儿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妈妈!”就从门口冲了进去,一把抱住母亲。风敏见是女儿,也忍不住紧紧抱住她,眼泪却一直没有断,流着眼泪道:“心儿,你爹爹走啦,再也回不来啦!都是妈妈不好,妈妈姓风,你爹爹姓云。风一起,就把云给吹散了、吹跑了,吹得不见啦,妈妈是不是很坏?
心儿你会不会怪妈妈啊?但是妈妈也怕啊,你爹爹不在了,妈妈会怕黑,会怕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妈妈更怕伤心,更怕难过……心儿,从今以后你还是跟着妈妈姓风吧!云朵柔静,虽然好看,但人生在世,总得有一点狠劲,像狂风疾雷一样,才不容易被人欺负,以后你就叫风琳吧!”
心儿断断续续跟陆正说了好多,主要是她知道的,至于修行界因此引发的风波,毕竟年纪还小,了解的并不清楚。只是知道,爹爹死了以后,家里经常有人来闹事,所以妈妈才把自己送到草庐来。她刚才看见陆正的眼神,实在是跟那天妈妈看着爹爹的衣服的眼神太像了,让她一下子就明白小哥哥的心情,所以才跟陆正说了这些事。
陆正哪里能想到,这个整天无忧无虑神仙似的小妹妹,早已经历了这样惨痛的事,想到她爹爹被人害死的时候,心儿的年纪可还比现在小得多。听完这一切,陆正为她心疼之余,心里也生出一种同情之感,他自己本身就是孤儿,没爹没妈,没想到心儿的爹爹也……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是心儿却并没有像陆正一样掉眼泪,一边讲着,小脸上反而有着一丝怀恋的神情,似乎在想念他的爹爹。心儿道:“小哥哥,你知道吗?以前心儿只知道妈妈从来不怕欺负我们的人,不怕坏人,她在心儿面前好像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但是心儿现在才知道,妈妈也是会害怕的。爹爹走了,留下妈妈一个人,她就会害怕了。妈妈会怕黑、会怕心儿出意外,会怕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才把心儿送来这里。
这就跟小哥哥你现在一模一样呢,小九哥哥不见啦,小哥哥也会害怕,怕没有人再陪着你啦,怕没有人再给你讲故事了,你被人欺负了,也没有小九哥哥来帮你啦。小哥哥,你说心儿说的对不对,是不是这样呀?”
陆正用力的点了点头,他自问自己绝对说不出心儿说的这番话,但也明白了心儿之所以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她也遭受了一样的失去亲人的惨痛。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只有经历无比纠结和挣扎的伤痛才能说得出来的。但他心里觉得,心儿可比自己勇敢多了。
心儿在说着那些事的时候,陆正认真的听着,他的心不知怎么就慢慢平静下来。尽管他觉得自己依旧很哀伤、很难过,但是却渐渐地不再烦躁、不再无所适从。反而在心中涌起了另外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他的九哥,但这次想起九哥的时候不再悲伤难过,反而感觉有点甜蜜,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有点幸福。他的心里暖暖的,好像打开了一扇看不见的窗户,让他的心整个儿亮堂了起来,脑海中想起了跟唐小九在一起的日子,在那些日子里发生的每一件事。
这让陆正觉得九哥还在自己身边,之前九哥已经陪着他过了好多日子,走了好长一段路,现在九哥已经累了、需要休息了。
当陆正心里涌现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无比的平静安乐。他看了看一边的心儿,看见了心儿脸上那种怀恋的神色,他知道心儿在想她的爹爹。刹那间,陆正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涌起的那种种感觉,就是从心儿身上过来了!
陆正深吸了口气,道:“心儿,谢谢你,多亏了你,我心里可舒服多啦!”
心儿眨着眼睛,笑出了两个酒窝,神神秘秘的道:“小哥哥,你知道吗?心儿刚刚来这儿的时候,老师又凶,有没有其他人,心里可害怕了,觉得妈妈可坏了,把心儿丢在这个地方不管了,所以老是哭呢!小哥哥你可不许说出去哦,心儿都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老师和乐叔叔都不知道呢!
不过,后来心儿也慢慢想明白了,心儿想要妈妈陪着,要妈妈宠爱心儿,但是妈妈已经爱心儿了啊!妈妈把心儿送来这里,就是她很爱心儿,想保护心儿。只不过以前妈妈可以跟心儿在一起,陪着心儿,但是现在不得不分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不过妈妈爱我却是不会变的,不管她在不在心儿身边。爹爹去世了,也不在心儿的身边了,但是心儿相信,爹爹依旧是疼爱心儿的,不管他在不在心儿身边。
所以现在呢,也需要轮到心儿去爱护妈妈了。爹爹不在啦,现在心儿也必须像爹爹疼爱心儿一样去疼爱妈妈了。爹爹用他疼爱心儿的方式,教会了心儿怎么去疼爱一个人,现在心儿就要学着爹爹去疼爱妈妈,这样子,爹爹就一直在心儿的身边呢!”
那一天,在那棵金波罗花下,心儿说出那一番话之后,陆正再也没有为唐小九的死而掉过眼泪。因为心儿的那番话让他明白了,九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在他小时候第一次遇见唐小九之后,九哥就再也不会离开了,因为他已经把九哥装进了心里。
那天晚上,陆正一个人在床上想了好久,但是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任何的悲伤。他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觉得自己的心是那样的宁谧而自在,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勇气和自信。这种感觉不知从何处升起,好像来自于他自己的心灵深处,也好像是来自于心儿,来自于九哥,来自于苦行僧、老师和乐先生。
这一夜,陆正在心底暗暗的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照顾那个可爱的人,决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因为,就在心儿说出那一番话之后,他已经把心儿当成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最珍贵的人!
这一夜,陆正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又梦见了自己和唐小九,梦见两人一起翻墙去青龙寺偷馒头吃,明空小和尚拖着一根烧火棍,坐在灶台下,看见两人来了,一扔烧火棍子,欢喜的跑上来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可把本**师想死了。”
之后,梦境变化,唐小九和明空都不见了,陆正又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这次他没有惊慌失措的大声喊九哥的名字,而是仔细的打量四周,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又做梦了吗,我知道这是在做梦。九哥已经死了,我不会再喊他的名字了。”
此话一出,四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无数金色光芒透出,天空中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龙吟之声,陆正猛一抬头,只见九天之上,六条金色神龙盘旋游走,须髯生动,神威凛凛。就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其中最大的一条金龙忽然冲他飞来,张牙舞爪,迅速到了他的眼前停住,然后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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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正我身形
终于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条金龙是认识自己的吗?陆正一呆之下,问道:“你是谁啊,你认得我吗?”
那条金龙盘卷着庞大的身躯,浮在半空,对着陆正道:“我等了你很多年了,今天你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震得陆正耳内又麻又痒。
等了很多年,自己不是在做梦吗?怎么会有一条金龙在梦里等自己很多年,陆正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既然是在梦中,跟这条金龙玩玩也没关系,于是就道:“那好啊,现在我已经来了,你有什么事情吗?”
那条金龙沉默了一会儿,道:“唔,看来你还没有觉醒,时机还没有到。”
陆正:“觉醒?什么时机?你到底是谁啊!”
但那条金龙却不再理他,张口发出一声嘶吼,竟然转身向那其余五条金龙飞了过去,随即金光乍灭,四周骤然一黑。陆正被那金龙突然发出的嘶吼一惊,双眼一睁,从床上醒过来,自己还是在日月庐的种春居内。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不及多想,陆正赶紧起身洗漱干净,穿戴整齐,整理好床被,走到天圆地方阁内去上课。
进入二楼,老师和心儿都还没有到。陆正便将《万物》那本书温习了一遍,正要开始练字,身后一声咳嗽,李仪和心儿走了进来。
陆正起身给老师行问安之礼,李仪点点头,嗯了一声,径直向自己的桌子走了过去。陆正又向心儿行问安之礼。心儿还礼,先向陆问好,然后又说道:“师兄勤奋。”这是说自己迟到了,没有陆正勤奋。陆正还礼道:“师妹安睡?”问的是心儿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所以今天迟到。心儿回答道:“一切安好。”说明不是其他原因,就是自己睡过头了。
然后两人一起向老师行敬师之礼,这是要开始上课了。李仪道:“今日心儿温书习字,陆正自今日开始,温书完毕之后,跟随为师习射礼。”
射礼,就是射箭。在李仪这儿,一举一动都是礼,所以射箭自然是叫射礼。三个月来,陆正识文断字极快,已经能够自己读书了,而且练字也有了一定起色,基本上写的有模有样了。所以李仪昨晚就跟乐先生商量,要开始教陆正射礼。心儿则是一脸羡慕的表情,因为李仪说,女子不习射礼。所以心儿是没有机会摸弓箭的。
不一会儿,陆正便温书完毕,心儿留下来习字,李仪则带着陆正出了天圆地方阁,不过两人不是从写着“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正门出去,而是从左侧的门出去的。
这还是陆正第一次从这个门出去,步子刚跨出去,便看见前方是一片平整好的校场,宽阔无比,两人走过水桥,来到一张桌案前面,上面已经放了两张弓和两个装满箭支的箭袋。
两张一黑一白,李仪拿起其中那张黑弓道:“陆正,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习射礼。射礼之要,在于正身,身正则箭正,然后才能一发中的。看见前面的靶子了吗?”
陆正向远处看去,只见百步之外,已经设置好了两个靶子,乃是两块竖起的木板,上面画着两个奇怪的兽纹,看起来是一种动物的头,有鼻子有眼睛的。陆正抱拳行礼道:“老师,学生看见了。”
李仪点了点头,说道:“认真看为师的动作。”随即身子一沉,一步错出,扬弓搭箭,陆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嗖的一声,便听见远处靶子传来中箭的声音,那支箭不偏不倚,正射中左边靶子上兽头的鼻子。
李仪收弓直身,问道:“看清楚了吗?”
陆正道:“请老师讲解。”
李仪道:“刚才为师说了,射礼在身,射之正在身之正。身正有三,其一为步正。刚才为师前足探出,后足支撑,这叫弓步,弓步之用,在使身形如弓,蓄力于腰。其二为腰正,人身之力,根于足,宰于腰。腰若不正,力便散乱,容易伤及自身。其三为眼正,持弓稳重,目视箭靶,心无旁骛,是为眼正。三者若正,发箭如神。”李仪一边说着,一边让陆正做出相应的动作,不时纠正他的身形。
眼见陆正身形调正,李仪便道:“好,记住这些要领,去拿弓箭来试试,射右边的靶子。”看见陆正也去拿那张黑弓,又道:“那是为师的弓,以你现在的臂力还拉不开,你拿那张竹弓。”
陆正依言拿过那张白色的竹弓,拉动弓弦试了试手,发觉只要尽全力,刚好可以把弓拉开,于是抽了一支箭,调整身形,张弓搭箭,一吸气拉开弓将箭支射了出去。
这一箭射出,远远的就看见箭支掉在了地上,竟然是连靶子都没碰着,陆正脸上一红,收弓站好。李仪在他射箭之时一言不发,此时才道:“你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陆正仔细回想,自己刚才身体就是按照老师教的调正的,难道是射箭的时候手有些发抖的缘故吗,自己明明是对准了靶子射出去的,可竟然连靶子都没沾到。
李仪看着他,教训道:“要诀都已经教给你了,弓箭都在你的手中,是你射出去的,中与不中,全在你自己。你射不中,不是别人的原因,问题肯定在你身上。今天上午,射完两百支箭。”说完,转身便走。
陆正习惯了老师这种风格,轻易是不会告诉自己错在哪儿的,得自己先去思考,当下道:“学生知道了,恭送老师。”然后又拿起弓箭,开始练习起来。
开始一百支箭射下来,陆正已经双臂酸疼肿胀,双手不由自主的发抖,连弓也拿不稳了,但他从小吃苦,从不轻易向人吐露,性格中自然而然养成了一份执着,竟不哼一声,咬牙坚持了下来。偶尔射在了箭靶,都让他觉得备受鼓舞,便更为用心。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陆正严格按照老师所教的身姿,但射出去两百支箭,倒有一半是脱靶的,其余的虽然勉强沾上了靶子,但竟没有一支箭射中靶心那兽头的鼻子,这倒是让他颇为丧气,仔细反省之下,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原因,不过心里却想,只要多加练习,自然会越来越准。
就在陆正奋力射箭的时候,就在天圆地方阁一楼,乐先生和李仪正在细细的品茶。乐先生呷了几下,品味茶香,随后一仰脖子,一饮而尽,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几分饮酒的架势。一旁的李仪则端躬安坐、静穆如山,端着茶杯慢慢啜饮。
乐先生端着茶杯又喝了一口,斜眼看了一眼左侧门外,嘿然一笑道:“这傻小子,真够笨的!看样子人有一长,必有一短。读书他过目不忘,没想到射箭,哈哈,满一百支了,才有三支箭沾上靶子。”
李仪放下茶杯,道:“他自幼风餐露宿,血气不足,虽然在这儿经过三个月调养,但毕竟气力有所不济。端着弓,手还不停的发抖,怎么可能射的中。”
乐先生目不转睛的看着门外,口中不停报着数:“一百一十了,还是脱靶,一百一是一了,脱靶。一百一十二了,哎呦,差一点就射中你的靶子了,哈哈哈。”
李仪忍不住也回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忍不住道:“教的是身正,他怎么撑着腰,僵着手,这叫正吗?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乐先生收回目光,摆摆手道:“算啦算啦,反正你一开始只是让他锻炼血气,射不中就射不中吧,等他身体再强壮些便好了。这孩子已经很不错啦,没想到心儿一番话,能够解开他的心结,让他得到无碍之心。”
李仪道:“只是凑巧罢了,要真正得到无碍心境,哪有这么简单。教他射礼,也是为了让他慢慢融合身心,好好体悟这个正字。”
乐先生道:“嗯嗯,就属你最用心良苦,来来来,我给你泡茶慰劳你。”
李仪白了他一眼,道:“这茶都是我制的,要你来做这样的人情……嗯,篱笆那边有情况!”
话音未落,两人身形顿时消散。
疾风浩荡,摧折万物,大地之上,一道黑线贯穿其间。走得近前,才看清那道黑线乃是一堵高墙般的黑色雾气,而且那黑色的雾气并非静止,氤氲流动,给人一种玄妙之感。这正是又一代奇人圣宗种下,震慑千古,划分两界的篱笆!
就在距离日月草庐百里之外,在篱笆边上,有三个长相独特,兽皮裹身的怪人正对着眼前的篱笆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其中一个看样子是个大汉,额上凸起,如长了一只角一般,说话嗓门极大,看来十分粗鲁,只听他道:“不是说化为人形,就可以穿过这道什么烂篱笆吗?现在我们已经化为人形了,怎么还过不去?”
站在他左手边的个人瘦小,尖嘴猴腮,抓着一把山羊胡道:“我看我们是被骗了,那个人根本不在人间。他是想把我们骗过去,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幸亏我们已经把他吃掉了。”
剩下一人身形瘦长,说话带着呆气:“他为什么要骗我们,我们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被他骗倒呢。”
那粗鲁大汉道:“你们还在瞎猜什么,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断慈山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过去,不然就被别人给抢先了。”
那个瘦子道:“刚才我们走过去,却被撞回来了,你是跳过去了,但是落地之后发现还是在这边,这个篱笆太古怪了,看样子我们是吃不到那个三教子,没有办法长生不老了!”
第五十五章 暗流汹涌
那瘦子说出这句话,粗鲁大汉和那尖嘴猴腮的齐齐怪叫一声,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冲过去捂住那瘦子的嘴巴,同时向四下里东张西望起来,神情紧张无比。
那瘦子掰开两只捂着自己嘴巴的手,后退一步,手指指着两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我知道了,你们想要捂死我,好撇下我两个人分吃了三教子!”
那尖嘴猴腮的骂道:“你真是个笨蛋,这么大声说出来,万一被其他妖怪听了去怎么办,那我们不就吃不到三教子了!”
那粗鲁大汉更是直接一巴掌拍在那瘦子的后背,道:“捂死你?如果你害得我们吃不到三教子,我们就把你给吃了!”说着,一张嘴,露出满口的獠牙。
那瘦子被大汉一巴掌拍了个趔趄,看情形其他两个没有要吃掉自己的意思,当下放下心来,挠了挠头道:“你好好说话,打我干什么?这个鬼地方,连个鸟都没有,哪里有其他妖怪?”
话音未落,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道:“谁在叫我?哎呦,是三位老兄!”
听得呼唤,三人一齐回头,只见远处一个身穿大红袍的男子,披散着头发,双目炯然有神,哈哈大笑着,几步间就走到了三人面前。
三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红袍男子吓了一跳,互相靠在一起,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注视着他,眼睛里都是警惕之色。那瘦子先开口问道:“你……你想干……想干什么?”
那红袍人满脸的热情,道:“三位老兄不要误会,兄弟从此地路过,听得有人呼唤,没想到竟是三位老兄在此,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那粗鲁大汉道:“我们不认识你,你快走开,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说着,抡起拳头冲那人示意了几下。
那红袍人赶紧摆手道:“哎呀,三位老兄不要紧张,我并无恶意啊。兄弟可是仰慕三位已久,今天既然在此偶遇,哪有不上来打招呼的道理,我们可真的是认识的啊!”说着,还真的上前一步,向三人拱手。
那尖嘴猴腮的伸手一挡,道:“且慢!”
那红袍人抬头道:“怎么,老兄有什么话要说么?”
那尖嘴猴腮的抓了抓下巴上的一小撮山羊胡子,两只眼珠滴流乱转,走到那红袍人身边,绕着那红袍人看了一圈,忽然得意的笑道:“你说仰慕我们已久,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啊,显然是胡说八道,想拿这种话来套近乎蒙我们。哼哼,当我们是傻子吗?幸亏被我一眼识破。你到底是谁,胆敢冒充说认识我们,还不快说!”
此话一出,那瘦子和那粗鲁汉子也是恍然大悟,互相点点头,一齐冲着红袍人喝道:“快说!”
那红袍人面色一变,露出不悦的表情道:“我说三位老兄,怎么化为了人形就不认老朋友了。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是从断慈山来?”
那瘦子点点头,道:“是啊,怎么啦?”
那红袍人一拍大腿,冷不防大叫一声,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那红袍人指着那瘦子叫道:“这就对了啊!虽然你们三个现在都化为了人形,我还可还认得出你们啊,你的原身乃是‘天下第一最聪明’,对不对呢?”不等那瘦子反应,那红袍人又连连指着那粗鲁大汉和那尖嘴猴腮,道:“你的原身乃是‘天下第一好脾气’,而你的原身则是‘天下第一能满足’,你们三个出断慈山,后来结拜为兄弟,因为都想做老大,最后只好不分大小,我可一点没说错吧!”
那三人都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那瘦子惊呼道:“哎呦,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果真是认识我们的。”那粗鲁大汉则瓮声瓮气的道:“既然认识我们,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你看这一场误会闹得,差点没打起来!”
那尖嘴猴腮的更是点点头道:“这位朋友,看来你的确实认得我们兄弟几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来自断慈山吗?”
那红袍人指着那瘦子道:“刚才那位老兄不是大喊我的名字吗?”
那瘦子一愣,指着自己鼻尖道:“我,我喊你名字了吗?”
红袍人道:“哎,老兄怎么忘了,你刚才不是大喊‘那里有其他妖怪’,是也不是?”
那粗鲁汉子道:“那也不是喊你啊?”
红袍人也一指自己的鼻尖,笑道:“兄弟我就叫‘气他’啊,我正在赶路赶得高兴呢,这不听见老兄一喊‘那里有气他妖怪’,我听见有人叫我,就赶紧过来一看,没想到是三位老兄啊!”
那瘦子拍了拍脑袋:“哎呦,这样说还真是我把你喊过来的。幸亏现在说清楚了,你真的是认识我们的。我来问你,你在这儿干嘛,也是要翻过这道篱笆到人间去吃三教子吗?”
那红袍人一惊,道:“到人间去吃三教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尖嘴猴腮的惊呼一声道:“你还不知道哇,是不是离开断慈山太久了!”然后压低声音,凑上来神秘兮兮的说道:“这个消息,一般妖怪我们可不会告诉他,看在你认识我们的份上,我们就告诉你了。最近断慈山各个妖洞都说人间有一个叫什么三教子的人,谁要是吃了他,就能长生不老,我们三个一听说这个消息,就把告诉我们消息的妖怪吃掉了,这样其他妖怪就不知道了。之后我们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正要翻过篱笆到人间去呢!”
那粗鲁大汉补充道:“虽然我们告诉了你这个秘密,但是你可不能想着先去把三教子吃掉。这样的话,我们就只好把你吃掉了。你吃了三教子,我们吃了你,就等于我们吃了三教子。”
那瘦子泄气道:“可是我们都过不了篱笆啊!”说到这个,那粗鲁大汉和尖嘴猴腮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叹起气来!
那红袍人点头,郑重其事的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三位老兄放心,我在此保证,我是绝不会去跟你们抢三教子吃的,只不过我想问问,三位想怎么吃这个三教子呢?”
那尖嘴猴腮道:“你这个妖怪还算讲义气,又很聪明,知道我的原身是天下第一能满足,我看不如你来做我们三个的小弟好了。这样的话,我们将那三教子烤了吃的时候,可以分你一块!”
那红袍人还没回答,那瘦子便急道:“烤了吃,不是说好了煮着吃吗?”那粗鲁大汉也插嘴道:“什么,生的才好吃,我们出山时候遇见那个聪明小孩,就是吃各种生肉,一定是生的好吃。”那瘦子争辩道:“我们只是打赌输给了他,我才是天下第一聪明,我说烤着吃!”
三人说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个个都说自己的做法最好吃。那红袍人站在一边,嘿然一笑,身形突然消失不见。
三人争吵不休,那尖嘴猴腮的拉着其他两人道:“停停停,我们让小弟来说说,看他赞成谁,我们就怎么吃。咦,小弟呢,怎么不见了?”
三人这才发现那红袍人消失了,那瘦子懊恼的道:“走得那么急,连招呼都不打,一定是有要紧的事!”
那粗鲁汉子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吼道:“放屁,他肯定是趁我们吵架,先去人间吃三教子了,都怪你们,吵什么吵,让那‘气他妖怪’抢了先了!”
那尖嘴猴腮抓着山羊胡子思考道:“不对不对,你可是太笨了,那个‘气他妖怪’是我们的小弟,我们都过不去篱笆,做小弟的怎么可能过得去。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过这道篱笆?”
此话一出,三人席地而坐,开始认真思考起来。那个粗鲁汉子嘴里的伸出分叉的舌头,一吐一吐的。那个瘦子屁股后面一根卷曲的小尾巴,一晃一晃的。那个尖嘴猴腮的嘴巴变成一个尖尖的鸟喙,一啄一啄的。看来这个问题确实有些难度,三个妖怪都有些泄气,脸上都露出苦恼的表情。
半空之中,云层之上,乐中平正捂着肚子,狂笑得直不起腰来。一旁的李仪却仍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石雕脸,对着乐中平道:“逗那几个笨蛋玩,真有那么好笑吗?”
乐中平正是刚才那个红袍人,他一边狂笑,一边道:“哈哈哈……真的……哈哈哈……是……非常……哈哈哈哈好笑啊,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李仪忍不住道:“哼,我现在可分不清到底是被逗的几个是笨蛋,还是让笨蛋逗笑的那个是笨蛋。”
他这话一出口,只见乐中平忽然止住狂笑,对着李仪,一脸严肃的说了一句:“是分不清的那个是笨蛋!”然后,扑哧一声,又开始狂笑起来。
李仪气得一番白眼,一甩袖子,喝道:“够了!”说完,转身就走。
乐中平见他不是回去日月庐,停住大笑,叫道:“哎,你去哪儿啊!”
李仪头也不回的道:“吃三教子能长生不老,不知道是哪个嚼舌头造谣,还跑去断慈山胡说八道,煽动一帮蠢妖,不知道是什么居心,你只顾着逗笨蛋玩,那只好我跑一趟了。”
乐中平飞身赶上李仪,拉住他道:“你要去断慈山?还是我去吧,陆正和心儿怎么离得开你!”说着,身形一晃,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在原地。
李仪看着乐中平消失的虚空,道:“破虚,就你会吗!怎么不用血遁呢,哼!”说完,远远看了一眼篱笆边上那三只围坐苦思的妖怪,摇摇头吐出一句:“笨蛋!”随后也是身形一晃,凭空消失。
第五十六章 日月之秘
曲直亭内已经开始吃午饭,但乐先生却不在其中,这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因此陆正和心儿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
“啪嗒”一声,陆正的筷子第三次掉落在饭桌上。李仪的目光瞬间扫动过来,只见陆正双手颤抖不停,正努力尝试把筷子给捡起来。这种举动自然是违反饮食之礼了,看见老师的目光,陆正赶紧起身退到亭外站好,老老实实等着戒方的惩罚。
哪知李仪只是淡淡道:“用不了筷子,就用汤匙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老师居然没有惩罚自己,居然还允许自己用其汤匙来吃饭,陆正心里知道老师还是心疼自己的。他苦练了一早上,不仅射完了老师规定的二百支箭,他还自己主动又加了一百支。三百支箭射下来,不仅腰酸背疼,一双手提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拿稳筷子了。
谢过老师,陆正刚要坐下吃饭。李仪突然道:“等等。”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凭空出现,正是那条戒方。陆正一愣,老师你不是放过我了,怎么出尔反尔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戒方就已经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背心。
而且不知为何,陆正平时违礼,戒方最多就是打上三下就好。但这次戒方打中他的背心之后,又继续在他的后背、双腿、手臂上不停的打了起来,响起一阵噼啪的声音。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的戒方打在背心的那一下,并不像以前一样是一阵尖锐的肉痛,而是让他浑身一震,将身上肿胀麻木的部位都给震得一松,反而有些舒服。
而且那戒方除了拍打,还不时的在陆正双腿、双臂等一些部位又点又戳,力量不大不小,让陆正觉得很是受用。这时他心里也明白过来,老师并不是拿戒方来惩罚自己,是在舒缓自己全身的麻木肿痛呢!只是他不明白老师是怎么做到的,这块木头在自己身上拍来打去,竟然还有这样的效果,跟平时惩罚自己的时候相比,陆正忍不住怀疑这都不是同一块木头。
终于,那戒方停止了拍打后再度凭空消失,陆正一脸欣喜之色,自己身上的酸麻肿痛竟然消去了大半,双手也有了知觉,看来拿着筷子吃饭应该是没问题。当下赶紧上前道:“学生多谢老师!”
李仪面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是说了一句:“吃饭吧!”陆正快活的嗯了一声,跟心儿相视一笑,重新坐下吃饭。
饭后,陆正和心儿又一起跑去花圃深处给心儿种的花苗浇水,原来的花种现在已经抽出了两片小小叶子,嫩绿无比。心儿十分宝贝,无论是拔草还是浇水,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到了这小小的花苗。
陆正在一旁夸赞道:“心儿,你可真细心。”
心儿抹去一脸细密的汗珠,笑着道:“小哥哥,这颗小花苗这么小,如果不小心一点,一不小心就碰坏啦。心儿可是种了好久,本来以为都不会长出来呢,但是小哥哥一来,这颗种子就发芽了,都是小哥哥你的功劳哦。”
陆正道:“才不是呢,都是心儿辛苦那么久……对了,心儿,这颗是什么花种啊?”
心儿皱起小眉头道:“这我就不知道啦,老师给我的种子的时候,我也问过了。但是老师却告诉我一句奇怪的话。”
陆正好奇道:“奇怪的话?”
心儿点了点头:“嗯,老师说,你想它是什么花,它就是什么花。小哥哥,你说是不是很奇怪。”
想它是什么花,就会是什么花,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花种?陆正想到,那这花种子又是什么花结出来的呢,就好比身边这株金波罗花,难道它的种子生长开出的会是其他的花吗?不过老师可是神通广大的高人呢,而且平时最强调言戒,讲求无遮言,连心思不定的时候都不能说话呢,所以一定不会胡说八道的。
因此,陆正也是更加好奇这种子到底最后会种出来什么花。于是问道:“心儿,那你想这种子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心儿嘿嘿一笑,眼睛里满是狡黠,她神秘兮兮的道:“小哥哥,你想知道吗?”
陆正点点头。
心儿冲他招招手,道:“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陆正见她如此神秘,更是好奇的探过头去,心儿凑近他的耳边,还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巴,然后才低声说道:“小哥哥,我就不告诉你。”说完,身子一闪,便向外跑去,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陆正发觉上当,装作气恼大叫:“心儿,你骗我。”撒开步子,追了上去。
下午课上,心儿继续读书写字,而陆正则还是去学习射箭。中午被老师一顿戒方打得浑身气血舒畅,他这会儿更是卯足了劲头,要好好练习一番,不能辜负了老师的期待。
调整身形,张弓搭箭,瞄准箭靶,嗖地一下,随着弓弦一响,羽箭如流星一般飞出,扎在了箭靶之上。好像这次射得准了些,陆正兴奋的小跑过去一看,果然这一箭射中了那靶上兽纹的右边眼睛。
老师说过,这个靶子以这个兽纹的鼻子图案为正中,射中鼻子叫‘中“,而兽纹的两只眼睛分别叫做“左”“右”,如果射箭更靠近左眼,则叫‘偏于左’,如果更靠近右眼,则叫‘偏于右’。老师还说,如果偏于左说明是射箭者太过急躁,偏于右则说明是偶然凑巧。射礼讲究的是正中,不可有左右偏颇。
现在陆正这一箭中了兽纹的右眼,按老师的说法,那就是偶然凑巧了。但这是陆正第一次射得如此之准,因此心里仍是十分开心,现在已经能射中右边眼睛了,那接下来多练习几次,不就可以慢慢接近靶子正中了。
陆正这么想着,又赶紧跑回去继续练习,岂料接连十几箭又是脱靶,让他一阵灰心丧气。歇了一会儿,反省了下自己的身形,然后又开始继续,但可惜天不从人愿,接下去射了将近五十支箭,不仅没有命中靶子上的鼻子图案,反而连左右眼睛都射不中了。这弓箭也不知有什么古怪,看老师随意的拉弓一射,就能命中靶子正中,而自己不管怎么练习,竟然连一箭也射不中,就算是蒙也应该蒙着一下啊!
陆正举着弓箭,呆呆地看着那个靶,那靶子离他有百步之远,从他站的位置看过去,那靶心正中的鼻子只是一个小黑点。陆正心里想到:“要是那个靶心能够大一点就好了,自己看得清楚说不定能够射得准一些。”
此念一动,不由又让他想起自己在两界山上触发小神通的事情,想到如果自己能够有那样的目力,将靶子看得清清楚楚,肯定就能射得中,但小神通只是幻境,虽然可以看得清楚,但射出去还指不定射到哪儿呢?而且据乐先生说,自己的经脉被他用神通封印住了,不可能再触发小神通幻境了。
想归想,陆正还是忍不住闭上眼睛,平静心情,然后睁开眼睛去仔细盯着那个箭靶上兽纹的鼻子,他的本意倒不是想触发小神通,而就是想盯着那箭靶认真看着,这样自己就或许能射得准一点儿。
哪知就在他平心静气,凝聚心神往那靶子上看去,目光刚刚锁定那个靶子,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阵巨大的龙吟之声,回荡环绕在他脑海深处。
陆正陡然觉得有两股热流窜入自己的双眼,两只眼睛突然变得无比的炙热,随即一片景象入眼,陆正看得分明,正是那个箭靶,但此时在他眼中却不在是原来的样子,而是变得巨大无比,上面的兽纹上的鼻子此时在他眼中简直比一张桌子还大。
变化还在不断发生,那鼻子图案在陆正眼中变得越来越大,好像快要撑破他的眼睛一般。随之那两股热流不断的加大,源源不绝的涌入他的眼中,陆正双目的热力持续攀升,眼睛所能看见景象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致,但所有的景象渐渐的都失去了原来的形貌,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白色的气体,似雾非雾。
就在陆正觉得自己双目灼热得受不了的时候,突然,热流直接从陆正眼中射了出去。而从外人看来则是陆正的双眼中陡然射出两道金光,投射在那些白色气团之中。
金光射出,白色雾气在瞬间尽数散去,虚空之中传来一阵水晶破碎般的声音。陆正难耐炙热,忍不住仰天大叫一声,涌入双目的异常热流迅速缩回了某处。幻象顿时消散,陆正茫然的看了一眼四周,只见原本的校场竟然完全变换了样子,前面的箭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座亭子,他认得清楚,正是位于天圆地方阁西侧的从革亭。而那些原本被他射出四散在地的羽箭,乃至自己手中的弓箭也都奇异的消失不见了。
陆正惊骇不已,正要跑去找老师,一抬步子,身子一软,一阵极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摔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李仪正在天圆地方阁中督促心儿习字,突然心神一阵恍惚,他设下的幻阵受到一阵极为强悍的法力冲击,感应之下,连带他的心神受到冲击。在他的感应之中,对方的法力似乎还在自己之上,就在自己这一恍惚之间不及反应,那幻阵便被那股法力硬生生给冲破了!
“好强悍霸道的法力!”李仪吃了一惊,“是哪儿来的高手,能够进入日月庐而不触动法阵,居然连我也丝毫都没有察觉!不好,陆正!”
“心儿,待在此地,哪儿也不许去,等老师回来!”感应到被破的正是陆正所在的幻阵,李仪赶紧对心儿嘱托了一句,抢出天圆地方阁之外,一出西门,便见幻阵已被破,露出日月草庐本来面目,陆正昏迷在地,不知情况如何。
李仪神念扫动,却不见有任何人侵入的痕迹,他震惊之下,心中陡然起了一念:“莫非来人已到诸法不及之境。”想到此,李仪立即飞身至天圆地方阁之上,右手一指眉心,大喝一声:“日行、月移、水降、火升、风起、雷动、山止、泽变,天地之阵,开!”
随着李仪这道喝声,只见天圆地方阁中射出一道金光,直冲天际,日月庐上空忽现日月经天之象,虚空之中,风云雷动,水火齐现,草庐四周山泽移位,一股浊茫之气从四面八方升起,尽掩天地三光,整个日月草庐忽然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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