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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四宝     圣踪txt下载     圣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种篱人

    之前苦行僧已经告诉陆正,人间和修行界是被一道篱笆分开的,而且告诉他这道篱笆乃是被一个了不起的人种下的。前后关联,陆正自然很容易就猜到了。

    果然苦行僧也是点点头道:“嗯,小施主,你猜得不错……”

    苦行僧正要继续往下说,陆正却撅起嘴道:“大和尚,我可没有什么东西施舍给你,而且我有名字的。你老是叫我小施主、小施主,干嘛不叫我名字呢?”

    看见陆正撇着嘴跟自己说话,苦行僧一愣,眼中露出复杂的目光,竟不知怎么有些失神。陆正见状,心里一怯,干笑道:“大和尚,你不愿意叫我名字吗?”

    苦行僧回过神来,拉着他走了两步,才道:“不是,只是你刚才的样子,让贫僧想起了一个人,算起来她今年应该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

    陆正见他说着这话,眼神里有着一种特别的柔和,不知道是谁让苦行僧这么牵挂,苦行僧可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自己,心里莫名一阵发酸,问道:“是什么人啊?”

    苦行僧察觉之下,问道:“冷吗?”一边问,手心里又涌过一阵暖流。答道:“是一个让贫僧牵肠挂肚的人。”

    陆正缩了缩手,想要把手从苦行僧手里抽出来,但终究还是没有,强自笑了几声道:“没有啊,一点儿都不冷,大和尚,怎么还有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吗,我还以为大和尚牵肠挂肚的只有佛祖呢!”

    苦行僧有些心思不属,没有察觉陆正话里微微的冷气,而是深深叹了口气道:“有情众生,哎,不提也罢。我还是给你继续讲故事吧。”

    陆正见他神情颇有些落寞,不禁为刚才的话有些后悔,当下道:“好啊,大和尚你继续说,那个了不起的人是怎么救下两位前辈的呢?”

    苦行僧道:“当日,就在那十个妖物围困住两位尊者,即将要下杀手。两位前辈尊者也准备放手一搏,双方一触即发。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年轻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突然出现在了现场,喝住了正要动手的双方。那位年轻人喝住双方之后,便提出要跟那十个妖物打一个赌。他说,之前地妖烛九阴曾经跟昙华尊和玄妙天两位前辈打赌,他今天也要同样跟他们打一个赌,而赌注也不变,就是这个人间!

    那十个妖怪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这场赌局,但是却提出赌斗的方式得由他们来决定,而那个年轻人不得有任何的异议。昙华尊和玄妙天两位前辈,虽然都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这个年轻人突然出现,说要跟十妖打这个赌,明摆着是来帮助自己的。这年轻人能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附近,想来其神通本领不会差到哪里去。但现在这十个妖怪要由他们决定赌斗的方式,两位前辈已经上过一次当,知道这些妖怪诡计多端,生怕那年轻人出了差错,自然不肯。谁知那位年轻人却拦住了他们,满不在乎的让那十个妖怪说道,不论是何种赌斗,他都接下了。

    于是那十个妖怪商议一阵,提出由他们十人布成一个太极阵,将那年轻人困于其中。如果他能够毫发无伤的破阵而出,就算他赢了,那么妖类就退出人间,再不侵犯。两位前辈一听,更是怒火连天,且不说那十妖本身便神通高强,又从道海三山上抢走了道门八大神器,若是用这八件神器结成太极阵法,不仅增加各种奥妙变化,更能将他们的神通法力大幅提升,天地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破阵而出。

    因此他们将这样赌斗方式一提出,便遭到了两位前辈的强烈反对。但是却没想到,那年轻人却是直接一口应承下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陆正渐渐体力不支,苦行僧仍旧让他坐在背架上将他背起,在这两界山上施展开神行之法,看似不紧不慢,逍遥闲步,实则迅疾如电,片刻间已走出数里之外。

    苦行僧继续道:“双方约定之后,一起在天地之间立下誓言。十妖果然以道门八大神器布成了一个太极阵。这太极阵法借用的是天地之力,起阵之基,就是以十万大山之力困锁住那位年轻人,然后以乌云大阵罩顶,以九霄神雷轰击。期间更有无数罡风游走阵中,凡此种种,加上阵中还有十妖主阵操纵,因此阵藏着无数奥妙的变化,有夺天地造化之力,可谓是天地之间古往今来第一神阵!”

    陆正听得起劲,道:“古往今来第一神阵?这个太极阵这么厉害啊!不过那位了不起的年轻人也可以算是古往今来第一高人吧。这古往今来第一高人对上古往今来第一神阵,大和尚,那位年轻人是怎样破的这个太极阵呢?”

    苦行僧摇头道:“太极阵?那位高人根本就没有破什么太极阵,因为就在他入阵不久,就发现其实这个阵,已经不知怎么变成了更为厉害的无极阵。”

    “无极阵?怎么又变成无极阵了,又是那些妖怪耍诈吗?那可糟了,那他怎么办?”陆正发出一声惊呼。

    苦行僧摇摇头道:“其中的内情,贫僧也不知道。当日的情形,除了在场的昙华尊以及玄妙天两位前辈,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而据说两位前辈也是在千里之外观阵,因此也并不十分了解这一场赌斗的内情,当他们发现那十妖所布成的并非太极阵,而是无极阵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无极阵不属于世间之阵,一旦发动,就会消失于天地之间,因此天地之间无人可见。所以两位前辈也只是看到了这一场赌阵的结果!”

    陆正问道:“那结果是什么?”

    苦行僧答道:“十大妖物,被当场斩杀其六,而其余四妖则分别被那位年轻人封印于东南西北四大秘境。世间从此多了一道篱笆,分开了人间与修行界!”

    陆正忍不住赞叹道:“大和尚,你说的没错,这个人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呢,他叫做什么名字啊?”

    “没有人知道,”苦行僧发出一声叹息,“就连唯一见过他一面的昙华尊和玄妙天两位前辈,也并不知道他的来历。两位前辈向人说明了这件事的过程,世人才辗转得知有一个年轻人挽救了这一场人间浩劫。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后世修行界之人习惯将他与道祖和佛祖并称,尊称他为圣宗。”

    陆正听得神往,将‘圣宗’的名字念了几遍,道:“圣宗,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与佛祖和道祖并称,其他两个都是称祖,那他为什么不叫圣祖呢?”

    苦行僧道:“呵呵,自古以来,唯有佛祖和道祖,除了他们之外,是没有谁敢称祖的,称他为圣宗,已经是是对这位高人极高的赞叹了。所谓圣宗,是“其人也圣,诸法之宗”的意思。前面一句‘其人也圣’,意在赞叹他斩妖的功业,是拯救万民的圣人。后面一句‘诸法之宗’,是后人仰慕他的神通,竟以一人之力,一战十妖而胜,可谓神通广大,说是天下神通之宗其实也不为过。”

    陆正道:“原来是这样,那圣宗打败这些妖怪后,去了哪儿呢?”

    苦行僧道:“据昙华尊和玄妙天两位前辈所言,就在无极大阵一破,他们就既没有再看见那十个妖怪,也没有再看见那位年轻人,只是收到了那位年轻人传给他们的一道心念,告知他们那十个妖怪的下场,以及他种下了一道篱笆的事。

    因此关于圣宗的下落,三千年来,一直是修行界的一个迷。关于他的下落,也有着种种流言,不一而足,有人说他在那场大战之中身亡了,有人说他已经证道飞升了,但终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谁!不过不管怎样,如果不是圣宗,只怕这世上的人类早已被妖类屠杀殆尽!”

    原来这就是一道篱笆的来历!陆正听到这儿,才知道原来在上古的时候还发生了那么多事,而这个世界也不是他原来想象的样子。但随即心里又记起之前的问题,问道:“大和尚,我还是不明白,圣宗前辈种下篱笆,既然是为了防止妖怪侵犯人间,那为什么那个蛇妖还能够到人间杀人呢?你说的只要能够化成人形就能越过篱笆,又是怎么回事啊?”

    苦行僧道:“小施主,就如贫僧之前所说,篱笆的用意并不是为了隔绝人间和修行界。圣宗前辈种下这道篱笆的用意,并不在妖物不入人间,而是神通不入人间!”

    陆正问道:“神通不入人间?这又是什么意思?”

    陆正正等着苦行僧回答,只听苦行僧忽然“咦”了一声,竟然收起神行之法,站在原地向远处望去。

    陆正不明所以,转过身来看着前方,却是什么也没看见,问道:“大和尚,怎么啦?”

    苦行僧仍旧目视远方,随口答道:“前方有人斗法……奇怪,这虽然是两界山,但已经越过了篱笆,怎么会有人敢在此施展神通?”

第二十九章 山下水

    陆正一听有人斗法,顿感十分好奇,当时大和尚怎么打退蛇妖的事情,他只是听苦行僧略说了几句,却没有亲眼见过,心里很想看看修行人斗法是什么样子的,便对苦行僧道:“大和尚,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苦行僧沉吟了一会儿,道:“也好,在篱笆外起争斗,极有可能是妖物作祟,我们过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帮点忙!”说完,足尖一点,便滑出十丈之外,又展开了神行之术。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不远处有光华闪烁,更传来阵阵法力激荡碰撞产生的波动。苦行僧立即收住脚步,只见两界山左前方山崖下,有四个人正斗成一团。其中三个都是头梳发髻,一身蓝青色道袍,手中持有一柄长剑,应该是一伙的。三人长剑舞动之时,互相交替,不断变换位置,刺出一道道的剑光,交织成一片绵密的剑光,将一个身穿灰色兽皮的大汉笼罩在此剑光之中。

    那大汉披散一头乱发,手中挥舞着一根白色的棍子,随着他的挥舞,那棍子顶端发出一圈圈的蓝光,与那三人的剑光不断碰撞,发出猛烈的撞击之声。大汉用这白色棍子阻挡着三人的剑光,自己也不断地冲那三人发出吼叫,几次想要冲出,都被剑光压制了回去。那剑光十分锐利,那大汉稍不留心,不多时,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口,流了一身鲜血,让他发出更为暴躁的怒吼之声。

    就在四人战圈不远处,还有一个与那三人一样打扮留着山羊须的老者,只是他身上的道袍却是黑色的,腰间还多系了一块青玉;头发也是梳成发髻,相比其他三人则多了一根碧玉簪。老者背负双手,远远站在一边,正关注着这一场战斗,不时的捋着自己的胡须,面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看情形这名老者应该是与那三人是一伙的,而且身份辈分要比那三人高。他不上前相帮,却在局外观战,显然是在一旁为那三人压阵。

    苦行僧喝陆正二人居高临下,正好将下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陆正见那个兽皮汉子十分勇猛,一脸不屈和桀骜,见他以一敌三,不由的心生同情。那三个人联手欺负一个,倒是让他十分看不起,于是忿忿道:“大和尚,他们三个打一个,真不公平!”

    苦行僧却摇摇头,道:“小施主你有所不知,那几位身穿道袍的是修行界山水剑宗的修士。那位站在一边的老先生,姓吴名正功,是山水剑宗现任掌门的师叔,也是山水剑宗的长老。至于那个兽皮汉子以贫僧看来,却不是人,乃是头虎妖,想来是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恶事,被山水剑宗的人围住了。”刚才苦行僧一眼扫过,已用天眼神通识别出了那兽皮汉子并不是人,而是一头白虎成妖。

    原来那大汉竟然是害人的妖物,而人多的那方才是好人。陆正想起那蛇妖,心里对那大汉的好感尽去,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和尚,那他们的师叔怎么不上去帮着一起打坏妖怪,反而在一边看呢?”

    苦行僧微微一笑道:“那三人应该是山水剑宗年轻一代的弟子,他们正联手施展山水剑宗的一套剑阵,叫做三才剑阵。那虎妖所持法器虽然不弱,但在这样的剑阵的压制下还冲不出来,想来也不过是化形未久。在这三人的三才剑阵应是新学,此刻正用这虎妖来熟悉剑阵呢!”

    听得苦行僧这样说,陆正一边好奇的看着那四人斗法,心里却隐隐觉得,既然是降妖除魔,应该直接果断干脆的把害人的妖怪除去,似乎不应该用这样机会拿来练手。但是他这个念头也不是很明白,连他自己也没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苦行僧却是惯见了这样的修行人除妖的情景,更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看清楚了情况,正要带着陆正离开。忽闻一声长啸,只见那名老者已经转身,向两人立身之处望来。他的右手骈指成剑形,周身现出一缕如烟如雾的赤红之气缭绕,原来已然察觉到了两界山上有人在注视这边了。

    苦行僧见状,赶紧说道:“白虎寺八苦,偶然路经此地,见山水剑宗在此行侠仗义,除妖灭害,贫僧不敢打扰!”

    苦行僧认得缭绕在吴正功周身的赤红之气,便是山水剑宗成名的护身法器——镇赤烟,而吴正功骈指成剑,凝气指尖,则是山水剑宗的的绝技——指剑气,吴正功是准备要出手了。于是赶紧出声通报,以免对方误会。

    苦行僧说出这几句话的声音不大,就似在跟跟一旁的陆正说话一般。陆正还在奇怪,相隔这么远,苦行僧用这么小声音说话,对方又如何听得见。没想到苦行僧话音刚落,即从风中传来那边的吴正功朗声一笑,随即缭绕在他周身赤红色的镇赤烟也逸散消失。

    再一看,那吴正功已经往这边过来了,身形逸荡,就像风中烟岚一般,飘飘摇摇,但却来得极快。苦行僧知道这是山水剑宗独有的神行身法,而他刚才说话却是借助了法力将声音远远送到了对方耳边。

    不一片刻,吴正功就到了两人立足附近的山下。陆正知道这老者要上得这两界山来,只是这山如屏风一般,壁立千仞,光滑溜溜的一点缓坡也没有,不知这老人要施展什么样的神通,登上这万丈绝崖,当下瞪大了眼睛,生怕漏看了。

    只见那老者在奔逸之中稳稳收住身形,伸足在一块大石头上轻轻一点,身子一拔便冲天而起,一下子便窜到了半山腰附近,随即又在山腰的一棵横出岩壁的老松上轻轻一点,借力之后再度腾空而起,等落下时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大袖招展,宛如落下一只老鹤一般,轻灵潇洒。

    但他身姿虽然轻灵,落地之时却听见咔嚓一声,乃是他脚下的一块岩石承受不住他落地时候的分量,被他一脚踩裂了。

    苦行僧微微一笑,装作没看见,上前一步,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山水散人一向可好?”

    吴正功爽朗一笑,一整衣袖,露出双手,右手无名指曲起扣上拇指,横在胸前行了一个道门礼仪,略一弯腰道:“哈哈,八苦大师,别来无恙哇!自十年前吴某与大师在佛道法会一晤,大师风采,让吴某惦念至今。不想今日在此相逢,真是幸事。如今一见,啧啧,大师修为更加深湛,真是可喜可贺,也让吴某自愧不如哇!”

    他又看见坐在一旁背架里的陆正,语调夸张的道:“哎呀,此子莫非是大师在人间寻得的传人?”陆正不知道修行界人往人间寻觅传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吴正功眼见陆正全无修行的样子,便作了如此猜测。

    苦行僧道:“说来惭愧,此子因贫僧不慎而受难,中了一蛇妖的阴毒。贫僧无力施救,正欲将他带到日月庐,烦请乐先生出手。不想在此遇见贵派行侠仗义,剪除妖物。”

    听得日月庐三字,吴正功眼中一亮,拉长声调“哦”了一声,同时瞅了一眼陆正。陆正一低头,不与他的目光相接,吴正功又是一笑,眼中露出无比热情,冲着苦行僧道:“哎呀,原来大师与日月庐的两位前辈相识!素闻日月庐中的两位先生乃当代高人,逍遥草庐之中,少与众人交游,也只有如大师这般人物,才有如此机缘能进日月草庐,与两位前辈相识哇!着实让老朽羡慕不已!大师慈悲为怀,如此不辞辛劳,救助稚子,实在令老朽感佩啊!”说完,捋着山羊胡须大笑起来。

    陆正还是第一次听闻自己要去的地方,原来苦行僧要带自己去什么日月庐,找一位乐先生帮自己治疗阴毒。他做得乞丐久,见人脸色多,这个吴姓老者叫什么山水散人的,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对三角眼,嘴角下撇,一小撮山羊胡子油光发亮,说话漂亮、语调夸张,显然是个机巧圆滑之人,与他所想的修行人形象相差甚远,倒是感觉像自己在大街上见过的酒店掌柜之类的人物,心里不由十分奇怪。

    苦行僧显然也并不喜欢眼前这人如此言语,于是岔开话问道:“吴先生说笑了,但不知这虎妖做下何等恶事,劳动山水散人出手?”

    吴正功一捋胡须,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师法眼,一眼便瞧出这是头虎妖。不瞒大师,吴某此番奉我山水剑宗掌门之命,带领三名弟子行走人间,增长见闻,不想刚越过篱笆便撞见了这只虎妖。那孽畜一见我等,二话不说便出手攻击,手段十分凶残,我等也是不明所以,不得已之下为求自保,便以三才剑阵围困,正要拿下他问个明白呢!”

    苦行僧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自篱笆种下,三千年来,修行界中的妖物精灵也渐明大道,自求超脱,极少与修行人发生冲突,不知这虎妖何故无端伤人,莫不是来自断慈山?”

    吴正功看了一眼下方激斗场景,冷冷道:“妖孽之辈,恶性难除!不管是不是出自断慈山,先拿下他再问吧!”随后又面带得色冲着苦行僧道:“大师,这几名都是我山水剑宗新一代弟子,还是初次以此剑阵对敌。大师修为高深,眼力非凡,还望指点晚辈一二。”

    他说得谦逊,但一旁的陆正听见在耳中却觉得如果苦行僧真的对他说出些什么不足和缺陷,只怕这位老先生可要大大的不高兴。

第三十章 不才子

    苦行僧向山下扫了一眼,见那三人配合之下,三才剑阵时而分上中下,时而从左中右,时而分居三处,时而绕圈成围,剑光飞洒,交织得十分绵密,正不断收拢。那虎妖手中的棍子不知何时已经被剑光斩断了一节,发出的白光也小了许多,但他不停发出吼声,面目狰狞凶狠,凭借一股狠劲左冲右突,一时间仍是不露败象。

    那三名山水剑宗的弟子似乎也没料到这位虎妖法力居然如此浑厚,在三人的剑阵之下还能硬撑到现在,不仅都有些心浮气躁,配合之间失了默契,不时还被那虎妖觑见一丝剑阵的破绽,好几次差点冲破剑阵。看来双方僵持的局面还得有一会儿!

    苦行僧道:“贵派弟子确实不凡,此三才剑阵十分精妙。佛道法门不同,贫僧一时难解其要。不过贵派新一代弟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想来是师长教导有方,弟子极肯用功了!”

    吴正功闻言面上绽放红光,笑意盈盈道:“大师谦虚啦,佛道法门虽然不同,但以大师这般修为境界,当然早已万法圆融啦!不过说到极肯用功,不怕大师笑话。大师不知道,本门弟子之中,就属这几个弟子平时最懒,非得老夫日日督促,耳提面命不可,否则只知道偷懒懈怠,真是一刻放松不得。这次又是掌门之命,带着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入人间历练一番,又是劳动我这把老骨头,哎!”

    陆正听了这老头这几句话的说辞,像极了青龙寺里普光那胖子跟长老说话时候的口吻,不由偷偷翻了几下白眼。

    苦行僧见此人只是不断明里暗里的夸耀自己,也是微微一笑,既不揭破,也不去敷衍,心里挂记陆正的伤势,此地已离日月庐不远,就要告辞上路。却又听吴正功自顾自说道:“要说到道门这一辈的小子,嘿嘿,山水剑宗门下的都是不成器的,还是远远比不上那个‘不才子’啊,可惜啊!天赋绝佳,却是个败类!真是为我道门蒙羞。”

    陆正听他提到什么‘不才子’的时候,摇头晃脑,一副十分痛心的样子,但嘴角分明噙有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口中“败类”二字几乎是喷口而出,一时不解这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但听他这么说话,苦行僧心里想到一人,问道:“吴先生所说,莫非是玄宗当代掌教涤玄天的弟子。贫僧亦有所耳闻,此子天赋异禀,悟性高超,据闻今年还不到十五岁,所修道法已到达极高妙之境界,乃是道门新一代之翘楚,只是怎么叫他做‘不才子’?”

    吴正功作长声叹息之状,道:“大师德高清听,不入污言,自然有所未闻,其实这也是我道门家丑。此子天赋之高超,妙悟道法,乃是老朽生平仅见,他竟然在三年之内,便将我道门天地二宗,阴阳八派的道法都学了个遍,如此融通万法,修行界内……哦,整个道门之内,可找不出第二个。”

    说到此,不等苦行僧开口,吴正功话锋一转,又道:“当然,吴某虽然孤陋寡闻,但也听闻佛门之中有一少年天才,法名三十二相,如今已在佛山由佛门当代世间尊莲华尊亲自教导。这三十二相之名也是由世间尊亲自定下的,称赞他“具足三十二好,乃成佛之器”,不知传言是否属实呢?”

    修行界以佛道二门为两大源流,自成两大修行体系。吴正功所说的是道门之内,指得可不仅仅是一玄二宗八派这道门十一宗,而是包括了在这十一宗所衍生出的派门,以及一些修行家族或者散修等所有修行道门法诀的修行人。而吴正功突然临时改口说那不才子的天赋在整个道门之内找不出第二个,而不敢说是在修行界内找不出第二个,自然是顾忌到了苦行僧八苦和尚是一位佛门人物。

    因为修行界人尽皆知,除了他口中那位道门不才子之外,佛门也出了一位少年天才,法名三十二相,也是不到十五岁,甚至比道门那个不才子还要小了半岁,就已经遍参佛门十寺,深闻法要,与道门的那个不才子并称修行界佛道两门当代翘楚。

    苦行僧听他提及佛门当代世间尊夸赞三十二相之语,不便谦逊,只得直承事实道:“莲华尊确曾有过此语。”

    吴正功精神一振,似是被苦行僧的话惊到了一般,连声赞叹了几句,又道:“佛门戒律严明,法度谨然。佛山刑塔,更是威名赫赫,那些妖邪宵小闻之胆裂。因此晚辈弟子受到熏染之下,自然行止有度,动静得宜,自然出得了这等天才。哎,相比之下,我道门则是散淡已久,纲纪废弛,本来玄宗继任掌教弟子有这样的天赋,实在是侥天之幸,乃是我道门中人十分光彩之事,只可惜……哎!哎!哎!”

    陆正在一旁听得奇妙,这老头说话绕来绕去,一边夸那不才子如何如何天赋高明,一边又对他摇头叹气,不由好奇不已,一心想知道那个什么不才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吴正功一味的拉开话题,越扯越远,但用意显然是为了要跟大和尚多聊几句,套套近乎,却是绕到现在也没说出到底为什么称道门玄宗掌门继承人为‘不才子’。

    他这么哎了好几下,苦行僧也没接一句“到底这位掌教弟子品行如何”等等,吴正功偷偷瞥了一眼苦行僧,只好继续道:“只可惜,此子整日里不务正课,不修神通法术,天天与三山附近的一些妖物混在一道,每日喝得大醉,胡作非为,搅闹得整个仙都山上乌烟瘴气。就在老夫带着弟子下山那日,还听闻此子竟与一美貌狐妖鬼混一块,做下了……哎,不说也罢!”

    陆正听得清楚,原来这个“不才子”的名号是这么来的,心里觉得这人倒有几分像九哥,也不觉得这老头说的几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而苦行僧则仿佛就没听见一般,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吴先生,贫僧还得赶路,在此别过!”竟是直接要走人了。

    吴正功一呆,伸手正要挽留,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暴怒啸声,这啸声中居然还蕴含着一种冲击人元神的神通法力。原来是那虎妖喷出了本命玄丹所发出的的玄丹神通,刚才一个大意,他的那根棍子已经被三人的剑光绞得粉碎,心知今天不得不拼命了,幸好那一边的老头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便趁此机会喷出了本命玄丹。

    那虎妖的玄丹一喷出来,便发出了连绵不断的慑人心神的虎啸之声,冲击那三名山水剑宗弟子的元神。那三人登时觉得脑海之中层层叠叠的回荡起一阵又高过一阵的虎啸之声,震荡他们的心神,产生种种麻痹、晕眩、恶心等形神分离之感,其中一个险些连手里的剑都拿不稳,三人赶忙舞动长剑护住自身,挥出法力阻挡,同时各自急急往后退开。

    这虎啸之声传到三人这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但也伴随着冲击元神之力。苦行僧自然是没什么反应,倒是吴正功身形微微一晃,他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怒色,似乎元神受到了冲击。而陆正也是毫无所感,因为苦行僧一边与吴正功说话,一边关注着山下的动静,早就伸出一只手贴在了陆正背心,运转法力,让他免于受到啸声的波及。

    吴正功身形一晃即站定,那道赤红之色的镇赤烟已经缭绕在他周身,他脸色一变,咬着牙道:“这该死的虎妖……大师,容老夫先去料理了这畜生。”不待苦行僧回答,一纵身,如烟岚一般,飘向了山下。

    苦行僧道了一句:“请自便!”背起陆正就要离开。忽听得陆正在身后问道:“大和尚,这个老先生是道门里面很厉害的高人吗?”

    苦行僧道:“小施主为何突然问这个?”

    陆正道:“我是听大和尚说过道门十一宗,但是没听过什么山水剑宗啊,但是我听这位老先生说话,好像是道门当中了不得的人物呢!”

    苦行僧微微一笑,知道了陆正的心思,当下解释道:“道门分一玄二宗八派,的确没山水剑宗,但是道门弟子学成之后,也多有创立派门的。这样的门派,都将自己归属于道门。山水剑宗,就是道门十一宗的弟子创立的。这一点倒是与佛门弟子不同,佛门弟子是不允许自己创立门派的。”

    当下苦行僧又细细解说了一番。原来所谓道门,一般意义上来说就指的是道门十一宗,又称“一玄二宗八派”。

    一玄,指的是玄宗,乃是道门之祖源。传说是由道祖化身历世之时,在世间的唯一亲传弟子所创。玄宗规矩,历来只有一师配一徒,以此象征道祖化身在人间只收了一名弟子。而历来的玄宗掌门,同时也会是道门之主,尊号称忘情天,从无例外。

    二宗,指的是天宗和地宗,乃是由玄宗第二代忘情天的两位护法童子所创立,因玄宗是一师一徒的传统,所以两名护法童子并不算玄宗正传弟子。此后两人各自创立的天宗和地宗,也并不属于玄宗门庭,但自然是源出玄宗。

    八派,指的是阴阳八派,由出身天宗的四名弟子创立了真阳宗、太阴宗、风宗、雷宗四派;出身地宗的四名弟子创立了无极宗、崇虚宗、山宗、火宗四派。在道门之中,天属阳而地属阴,因此并称阴阳八派。

第三十一章 佛为山

    所谓道门正传,就是指这十一宗。这十一宗平时各自处理宗门事务,互不干涉,但玄宗是诸宗源流,居于清都、玄都、仙都三山,称道海三山。地位超然,统领天下道门,玄宗掌门即是道门之主。

    此后这十一宗的弟子又有自行创立门派的;或者传承家人,建立修行世家的,乃至于成为行游天下的散修,收徒传人的自然是不计其数,其源流皆属于道门,却不会算在道门十一宗之中,只能算得上是广义上的道门。

    吴正功所在的山水剑宗,当然不在这十一派的道门之中。山水剑宗宗门座落于蒙童山,其创派祖师,乃是数百年前阴阳八派之中的山宗的一位门人。所以严格上来讲,山水剑宗只是属于广义上的道门,因为其修行的确实是道门流传出的法诀。

    在修行界中,类似这样的门派,都自认是道门门派。但其含义主要是两层,其一指自己修行的是道门法诀,乃是成仙之道,这一点主要还是为了与佛门修行有所区别;其二,也是感念传承,铭记其修行来源,是修行人尊师重道的含义。

    吴正功以山水剑宗长老的身份,在一位佛门僧人面前自称道门,自然不错,也是修行界由来已久的习惯。但是他口口声声的“我道门散淡已久,纲纪废弛”等一番话,隐隐将自己放在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好像自己是道门中如何了不得的人物一般,但事实上即便是山水剑宗掌门,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道门人物,更何况是他。

    吴正功这样说话,可不仅仅是自视甚高的问题了,要是在佛门,这属于口戒中“妄语”,按照苦行僧的修行,他不仅不能说这样的妄语,听也是不行的。所以当吴正功在他面前胡扯了这一通,他当下就告辞转身,不给一点情面。

    自始至终苦行僧没有说出一句贬低吴正功的话,只是将道门情况对路政如实介绍,刚才一言不合他也只是转身就走,更不曾对吴正功本人置以只言片语的是非。但陆正听到这里却已经明白,原来那个老头根本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说起话来却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听到这里,陆正就问:“大和尚,道门是这十一宗,我记得你说过佛门有十一山,又是哪些山呢?”

    苦行僧答道:“除了佛山之外,佛门还有十座大山,说是大山,其实主要是大山之上建有十座大寺。我佛门与道门不同,不分派别,只有一宗。也不分僧侣所修法门同异,只以所属寺庙不同。

    分别是欢喜山的白虎寺、离垢峰的十善寺、放光岭的无量精舍、嗔怒山的火焰庵、胜难山的离戏斋、圆满峰的般若院、远游峰的方便寺、因缘山的不动寺、无相峰的大慧寺,以及大雷音山的法雨宫。”

    原来佛门跟道门不同,十座大寺之主既不是如道门那样称为掌门或者宗主,也不是跟人间佛寺一样称为方丈或者住持,而是称为驻山,由驻山统领寺中一切事物。而这十大寺的驻山都不是自己寺内推选,必须由佛山指派得道高僧前往就任。

    十山大寺之中,每一寺除了驻山之外,而另外尚有负责监察僧人的戒师以及传授佛法神通的法座,驻山、戒师、法座,三人一起管理寺内事物。因此修行界中除了这十大寺,并无其他的寺庙。

    苦行僧还告诉陆正一件事,那就是这佛门十寺的还有一个极为有意思的情形。佛门这十座寺庙所在的大山,乃是一字排列,从欢喜山到大雷音山,犹如列队一般一路向西。而且从欢喜山到大雷音山,每座山之间相隔差不多都是千里之遥,每一座山都比前一座山高出百丈,因此这十座山却是依次增高,欢喜山最矮,大雷音山最高。

    难道这些和尚是故意这样排列寺庙的吗?陆正心里默默想着,每隔一千里就找一座山,而且还要比前一座寺庙所在的山高一点,这可太不容易了。要是找不到可怎么办?岂不是不能排成队伍了?

    但是转念一想,修行界的和尚可不是人间的和尚,一个个都具有大神通法力,即便是在需要的地方没有合适的山峰,移山填海,从远处搬来一座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这些和尚把这十座寺庙这样排列在一条线上,而且还分出高矮,的确是好玩,只是不知道和尚们还有其他什么意图?苦行僧却没说。

    陆正又问道:“大和尚,那日月庐是属于道门还是佛门?”

    苦行僧一边走,一边道:“看来刚才你都听见了,贫僧要带你去的日月草庐既不是属于道门,也不是属于佛门。这座草庐就在篱笆的边上,不知道已经多少年了。据说从篱笆种下不久,就有了这座日月庐!

    住在草庐里的两位先生,一位名叫乐中平,一位名叫李仪,修为深不可测,乃是修行界的前辈高人!你见了他们时,可叫他们乐先生和李先生。两位先生平时不大愿意与修行界来往,但也不喜欢与世俗太过接近,因此选择住在这两界山脚下的篱笆边上。乐先生精通医道,相信以他的本领,一定能为你治好毒患。”

    陆正点头道:“哦,他们这么厉害啊,难怪刚才那个吴老先生一听说大和尚你认识日月庐里的人,眼睛都放光了。开始我听他说话,还以为是道门里面的大人物呢!”

    苦行僧道:“怎么,你不喜欢那位吴先生吗?”

    陆正道:“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的人啊!这人说话喜欢吹牛,还喜欢背后说别人,好像他有什么了不起似的,不是很讨厌吗?这种人,一般人可都得躲得远远地!”

    陆正性格善弱,平时少言寡语,但却绝非对事没有自己的看法,只是除了唐小九之外,平时难得主动对人说话,因此往往都是看在眼里,烂在肚里。现在他在心里把苦行僧完全当做了亲人,说话才比较直接,否则他可是绝对不会张口说人的。

    苦行僧追问道:“一般人都得躲的远远的,这是为什么?”

    陆正道:“按我九哥的说法,这种人就是一块烂膏药、大麻烦!九哥说了,这样的人,做好事的本事没有,做坏事的本事层出不穷,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嘴里说得又是另一套,脸上好几层皮呢!看着笑眯眯的,别人冷不防就得受他暗算,自然怕他。”

    苦行僧闻言一愣,想不到陆正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老于世故的话来,仔细思量之下,这几句话跟这位山水剑宗长老的传闻风评倒是十分符合。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道:“小施主,你抓紧了。”一转身背着陆正就往山下一跳。

    陆正触不及防,不知怎么苦行僧居然想不开往那么高的山崖上往下跳,惊呼一声,紧紧抓住大和尚的肩膀。苦行僧下坠的速度非常快却十分平稳,还没等他感到害怕,苦行僧已经轻轻落地了。

    这时陆正才回过味来苦行僧那句话喊得是让他抓紧,刚才他可是根本就没听清。

    苦行僧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落地的时候,轻盈的在地上一点,连一丝灰尘都没惊动,甚至在苦行僧开始往前走了,陆正才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到了地面了。刚才那吴正功跳上两界山,身姿虽然轻灵潇洒,落地时却生生踩裂一块岩石,孰高孰下,一望而知。

    陆正仰头往刚才两人跳下来的山崖一看,刚才那个叫吴正功的老头就是从这儿上去的,这山崖比他从上往下看的时候似乎还要高出许多,实在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就还在山崖的上面,心里一阵后怕,打鼓一样猛跳起来,两腿都有些发软。

    且说刚才那虎妖喷出了本命玄丹,发动了玄丹中的虎啸神通,冲击着那几名山水剑宗的弟子。那几名弟子修为不足,被那震撼心神的虎啸冲击,登时内息散乱,神魂受到冲击,各自腑脏都是一阵纠结,纷纷向后退避。

    那虎妖逮着机会,立即收了玄丹,认定一处方向便奔逃而去,他心知一定要在那老头回来之前逃走,否则今天这条命肯定是要交代在这儿了,所以极尽全力奔去。不过他刚才被剑阵围困了许久,神气消耗也是不小,尤其是那根棍状的法器被那剑阵合力发动的剑光绞碎,法器被损,他也受了不小的伤,神气运转十分涩滞。这种情况下再消耗法力维持变化而出的人形就有点勉强了,于是在跑出几步之后,只见他就地一扑,化为一只白虎,继续奋力向前奔跑。

    白虎没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一声呵斥:“孽畜,哪里跑!”那白虎奔跑中回头一看,好家伙,一道青色剑气,迅疾无比的冲他飞斩而来。后面不远处,刚才离开的那个老头周身一道红色烟气缭绕,正以一种奇妙的身法神行追逐而来,正向他迅速接近之中。

    白虎赶紧往一边扑出,躲开了那道剑气,剑气劈中了它身边的一颗小树,登时将那小树劈成了碎片。那白虎瞅了一眼,一边狂奔,一边喊道:“老头,你的剑气不纯,还没修到家!身上披着红缎子,这是要娶老婆去吗,你这老不羞!”

第三十二章 伏憨虎

    性命攸关,这头白虎居然还有闲情开玩笑。吴正功周身缭绕镇赤烟,猛一看还真是身上披红挂彩的架势。不过他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这位山水剑宗的掌门师叔的剑气修为的确比他的师兄弟都弱了一些。

    山水剑宗以剑道修行,修炼出的剑气之后,已经不必再使用真的宝剑,而直接可以凝气化剑。所凝成之剑气,最讲究“纯凝”二字,修出的剑气自然是越纯越好、越凝炼越好。刚才吴正功那道剑气劈中一棵小树,直接将小树劈成了碎片,看着凶猛霸道,威力无比,其实恰恰说明了他的剑气杂驳不纯,劈棵树还绰绰有余,若是换了修行人的法器或者其他的护身法宝,或者以法力凝聚成的护身罩,恐怕就是撞上就散开了。

    吴正功一生自视甚高,既爱吹牛也最要面子,刚才在八苦和尚面前被那虎妖的玄丹发出的虎啸之音震动了神气,让他身形一晃,也是他正陶醉在批评那‘不才子’的慷慨激昂的情绪中,因此一个没防备。否则依他的修为,在那么远的距离,若是凝神戒备,哪有那么简单被一个被一只化形不久的虎妖的啸音神通侵扰,传出去那都是个笑话。何况自己那时候还正在白虎寺高僧八苦和尚面前侃侃而谈呢!

    吴正功当下羞怒不已,一边心里大骂那三个弟子实在是够废物,连这小小的虎妖都降伏不了,要是早早用剑阵困住了,何至于让自己在八苦和尚面前出丑!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直接亲自追了上来,没想到又遭到了那白虎一顿奚落。这虎妖随口的讥讽倒也还真是戳中了他的短处,顿时脸色阴沉的可怕!咬牙切齿,心里暗暗发誓,抓到这虎妖,一定要剥皮拆骨,方解心头之恨!当下全力运转法力,身形又快了几分。

    那白虎虽然嬉笑,也是故意激怒那老者,以便趁机反扑或者逃走,心里却是丝毫不敢大意。这一片正是一大块空地,前方不远处便有一大片林子,之前他逃跑的时候就认准了要往那片林子逃走,相比那毫无遮挡的空地,只要往林子里一钻,那可对自己大大有利。

    但就在这时,那白虎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尖锐破空声音,抬头一看,差点没吓一跳,只见迎面三道锋利无比的青色剑气直冲自己而来。那位山水剑宗的老头终于是反应过来了,他的修为可比这头白虎要高明多了,当下凝聚了三道剑气抢到白虎的前头抢先逼住了它。

    白虎无奈,身子一侧,只好夹住尾巴往左边逃窜,没想到还没跑出两步,又是一阵破空声,前方又是三道剑气疾驰而来。白虎心里大骂老头无耻,大吼一声,转身就冲着吴正功冲了过去。

    吴正功也是一愣,这白虎怎么直接就回头冲自己来了,真是不想活了吗?他还刚刚凝聚成了三道剑气,以防这头白虎从右侧继续奔逃呢,三道剑气刚刚发出去没多久,正打个弯从那白虎右侧去阻拦它呢!

    他想那白虎遭遇了前头的剑气势必往左奔逃,因此在左边也发了三道剑气,又想这白虎在左侧受到了攻击,势必往右侧奔逃,便自作聪明料敌机先往右边又发出了三道剑气!

    没想到那白虎居然敢迎面而来了,吴正功也不去管那多发了的那三道剑气,停下身形,嘴角冷笑,右手骈指成剑形,一道青色剑气在他指尖吞吐,就等着那白虎再靠近些,好一剑将它毙命!他心里暗想,以他的剑气修为,这一剑过后,那白虎必被开膛破肚,血流满地。想到此,嘴角冷笑更盛!

    那白虎岂能不知他的意思,但目前的形势,也只有拼命一搏,伤了这个老头,才有逃命的机会。迅猛奔跑间,张口一吐,将本命玄丹吐出,玄丹立即发出一声震天巨啸,而且并不扩散,凝聚成束,完全就是冲着吴正功一人去的。看来这虎妖对于这门神通倒是掌握了十分精通!

    白虎奔袭,啸声震耳而至,吴正功运转镇赤烟抵挡啸声对神魂的冲撞,刹那间他周身流动起来眼见那白虎纵身一跃,冲自己扑将过来,镇赤烟猛然暴散,赤烟流动,完全隐没了他的身形,指尖剑气猛然暴涨,一剑挥出,剑气直冲那白虎颈脖而去,这一下便要将那白虎的头颅切下!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佛号,苦行僧不知从何处窜出,也是纵身一跃,跳到那道剑气和白虎之间,双手左右同时击出一拳,两团金光脱手而出,分别集中那道剑气和那头白虎。那头白虎顿时被金光打落在地,一动不动,似是被打晕了。而金光与那道剑气相撞却是一点声息也没有,只见金光与那道剑气交接之后,两者竟然直接互相融合抵消了,丝毫没有发生碰撞。

    吴正功瞧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这和尚可比自己高明太多了,一拳击出,瞧来霸道无比,却没想到却是化解了他的剑气,并不是直接和剑气对撞;更为难得的是,这和尚同时还出了一拳,将那白虎打翻在地,却是实实在在的刚猛无比的一拳,同时运转两种拳劲,居然能做到如此妙至毫巅,不差分毫,实在是让他感到十分震惊。这和尚要论辈分却是跟他同辈,但是一身的金刚神通修为,却是让他望尘莫及,当下不禁有些汗然!

    苦行僧双拳化解两人冲突,轻轻落地,背上还背着陆正,冲着吴正功笑道:“吴先生,得罪了,贫僧来向你讨个人情!”

    吴正功嘴角微微一抽,眼珠一转,勉强一笑道:“大师说的客气了,不知大师的意思是?”

    两人正说着,那三名山水剑宗的弟子奔了过来,手持宝剑就要对落在地上的白虎动手,却被吴正功给喝住了,当下也不敢造次,退至吴正功身后站定。

    苦行僧这才笑道:“吴先生,贫僧出身白虎寺,今日恰好见这虎妖的原身正是一头白虎,机缘巧妙,心中一动,想向您讨个人情,让这妖物做了我的脚力!贫僧这里有清灵丹十二枚,聊作奉谢之礼,您看如何?”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瓷瓶。

    吴正功心道,八苦和尚你勤修苦行,从来到哪儿都是靠一双脚,用这白虎作为脚力那可是犯戒的。你要为这虎妖讨命,竟然用这个理由,老夫若是不卖你一个面子,倒是说不过去了。何况还有一瓶佛门的解毒灵药清灵丹,素闻此丹善解百毒,更有净化肉身之功效,他居然肯为这妖物舍得如此丹药!只不过,刚才跟他说是这虎妖先无故冲撞我等,这个谎话却是要被他拆穿了……嗯,这和尚想必也是瞧出来有问题了,否则也不会贸然来为这虎妖讨命,不过,就算被拆穿又怎样,老夫大可来一个一问三不知,咬定了是这虎妖无故来犯,修行界之人不可能去信那头虎妖,反而不信我这堂堂山水剑宗的长老。

    他刹那间转过好几个念头,这才长笑一声,道:“大师实在客气了,大师慈悲为怀,不忍见这畜生丧命,只需说句话便是了,何须拿出灵药来?大师有命,我等自然就放过这虎妖了,至于灵药……”此话一出,身后的一名鼻尖如钩的弟子急道:“师叔!”

    吴正功一挥手制止道:“不必说了,师叔自有主张!”转而又冲苦行僧笑道:“至于灵药,那是万万不能收的,否则让修行界同道知道了,还以为我吴正功以一条虎妖之命赚了大师一瓶灵药呢!”

    苦行僧微微一笑,道:“吴先生,你我十年前便在佛道大会上有一面之缘,今日您带领弟子入世修行与贫僧偶遇,贫僧以此灵药相赠几位弟子,也是一场善缘,先生不要再推辞了!”

    吴正功就等着苦行僧说这话,当下哈哈一笑道:“大师如此说,那吴某不收也不成了。能言,还不上前接过!你们几个还不谢谢八苦大师!”

    吴正功身后那位鼻尖如钩的弟子闻言上前接过了苦行僧手中的瓷瓶收好,转身回到其他两人身边,随后三人一起向苦行僧行礼致谢,苦行僧亦合掌还礼。陆正在苦行僧背后瞧得一清二楚,对这吴正功更是看不过眼。

    吴正功一笑道:“大师,吴某等为此事已经耽误了行程,这就得赶紧出发去人间行游,在此别过,还望大师得空,来童蒙山初告峰一游,定让山水剑宗好生招待一番!请!”说完,带着三人匆匆走了。

    等四人走远了,苦行僧这才往白虎额头轻轻一拍,解开了封印,那白虎顿时从地上站了起来,等到他完全站起来的时候,却又化作了刚才那个虎皮大汉的模样,他一醒来,便道:“你这一拳好生厉害,直接就封印了我的原身变化,让我动弹不得,真是高明极了!”

    苦行僧道:“施主既然既无碍,这边走吧。咱们就此别过!”说完,转身就走。

    那虎妖大汉急忙追上,道:“俺是头老虎,不是施主刚才俺可是听得清楚,是你把我从那老头手上救下来,说是要俺给你当脚力的。你救了俺的命,俺就做做你的脚力也无妨!”

    苦行僧微笑道:“贫僧见你性子质朴,不似任意作恶之徒。刚才只是借这个由头向那山水剑宗讨个情,好留你一命,当不得真。何况贫僧修得是苦行,戒律所在是不会拿你当脚力的!日后只要记得多行善举,少做恶事,便不辜负贫僧此番救你一命,你这便走吧!”

    那虎妖大汉却有些憨气,直着脖子道:“这可不行,俺们丹穴山的妖怪从来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俺虽然化为人形不久,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俺第一次翻越篱笆,不想就撞上了那几个恶人,不由分说就冲我动手,是你救了俺一命。你就是我的恩人,恩人既然说让俺做你的脚力,那俺就做定了你的脚力!”

第三十三章 执念坚

    苦行僧一愣,不由眉心微微一皱,他在那虎妖说这话之时,暗暗施展了他心神通,这虎妖说的应该是实话。他本以为这山水剑宗与虎妖起了冲突,虽然未必如那吴正功所言是这虎妖无缘无故前来攻击,也必然是因为一些误会纠缠。没想到吴正功竟然如此大胆,完全颠倒黑白,把话给倒过来说了。吴正功是正派修士,苦行僧的神通虽然胜过他,却也不好对他施展他心通,更想不到他竟然吴正功居然会如此厚颜无耻。

    眼前的这虎妖大汉淳朴中还带着几分执拗,看样子十分懂得知恩图报,相比之下那吴正功实在是太过恶劣。苦行僧发觉这白虎竟然是被冤枉,转念一想,那山水剑宗何以跟着虎妖斗起来,原因也是可想而知了!

    大凡是妖物或者精灵,都是飞禽走兽或者花草树木之精华所在,对于修行人来说,妖物或者精灵的原身奶是炼丹或者炼制法器的绝佳材料。而且,妖物和精灵则是被捕捉之后,以某些秘法加以束缚控制,非常适合成为宗门的镇山神兽,守护宗门或者打理宗门内的药园等。修行界各大派中,并不乏这种镇山神兽和药园精灵。

    当然,这些大派中的妖物精灵基本上是自愿成为他们的镇山神兽,或者就如其他弟子一般在门内修行,只有极少部分,可能是在修行界为恶,被大派修士遇见了抓了回来,以这种方式警戒管束。

    至于这虎妖,修行界有一味灵丹就叫虎骨灵丹,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便需要虎骨,并非寻常虎骨,而必须是虎妖之骨。此丹有强健筋骨、延长寿元的功效,最适合修行初期,用来筑基,是修行界十分难得的灵丹。

    所谓难得,并不是其他的辅助药材难得,恰恰就是虎妖之骨十分罕见。因为虎妖与寻常老虎不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就是一个‘人’了。杀虎取骨,还说得过去,杀虎妖取骨,就有点问题了。自篱笆种下之后,人与妖物渐渐沟通,修行人也渐渐不再是那么简单的把妖物精灵当做异类,而渐渐以一种相对等的“人”的态度来对待了。

    吴正功带着三名弟子出手攻击这头白虎,恐怕就是为了炼制这虎骨灵丹。如此心术,着实让苦行僧叹息不已。如果不是今天恰好被他遇上,以这虎妖刚化为人形的修为,即便吴正功不出手,时间一久,也必然丧生在那三名弟子的三才剑阵之中。

    明白了这一节,眼见那虎妖仍要报恩做他的脚力,苦行僧更是直接拒绝,背起陆正朝着两界山走去。他怕那虎妖还要跟着,展开神行之术,一步跨出,已经去了老远,几步之后,身形已消失在那虎妖的视野之内。

    那虎妖不想这和尚不说一句就走,连叫了几声也不回应,站在原地半天不动,终于一转身,又化为一头白虎,向那林子里跑去,一会儿便没了踪迹。

    苦行僧到了两界山脚下,察觉那虎妖并没有跟来,这才放心,原地一跳,竟就这么跳上了两界山顶。刚才陆正的一番话,让他觉得这事情颇有蹊跷,这才跟上去救下了那头白虎。

    陆正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话,这时才道:“大和尚,那头老虎真的是个好人……是个好老虎吗?”

    苦行僧反问道:“你自己心里怎么觉得呢?”

    陆正小声道:“我觉得他是个好妖怪,但是……”他心里一直记得九哥被妖怪杀死,现在要去承认妖怪还是有好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但是那头虎妖的确是被陷害,而且十分懂得知恩图报,又让他觉得这虎妖不错,因此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矛盾。

    苦行僧又道:“你曾经问我,世上是不是也分好妖怪和坏妖怪,现在你想明白了吗?”

    陆正这才仿佛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大和尚不直接告诉自己妖怪是好还是坏,实在是有着一片苦心,又问道:“大和尚,我想明白了,妖怪其实也跟人一样,有好有坏。但是为什么那些妖怪都要变成人的模样呢?”

    苦行僧笑道:“妖物化为人形,是因为天地之间,以人身为最适合修行。佛祖也曾说过,人身难得。众生都有佛性,虽然都能修行成佛,但是还是以人身修行,最为方便。

    其实也不尽然如此,有许多妖物就是以原身修行的。只有接触到了一些佛、道中的化形法诀,或者受到一些高人指点的妖怪,才能化为人形。那虎妖自称出自丹穴山,据贫僧所知,丹穴山所聚集的一些妖物,应该是有高人指点过,与别处的妖物不同……”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陆正又昏睡了一阵。走了半日,已经是黄昏,到了一处避风之处,苦行僧放下背架,叫醒陆正,又以天眼神通观察他体内阴毒。那些气团还是处于一种奇妙平衡之中,想到再多不久就要到日月庐,心里也放心不少。

    苦行僧看着陆正,沉吟了一会儿,道:“小施主,贫僧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你仔细想清楚了,再回答贫僧!”

    陆正奇怪道:“什么事情?”

    苦行僧道:“贫僧问你,待治好这阴毒之后,你可愿跟随贫僧修行?”、

    陆正生怕自己听错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大和尚,你,你刚才说什么?”他压根没想到苦行僧竟然主动提出要收他做徒弟,一时间还有些不敢置信。

    苦行僧以为他没听清楚,便又说道:“贫僧问你,待治好这……”没等他说完,已经被陆正激动无比的声音打断:“愿意,愿意,大和尚,我当然愿意啊!”

    陆正心中的欢喜实在难以言表,这个事他可是想了一路,试探了苦行僧一路,但苦行僧每次都是轻轻避开,不搭这个话头。没想到现在居然主动提了出来,这真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让他惊喜不已。

    陆正心里想,原来大和尚早有安排,难怪之前都不搭理我,只是不断教我各种咒语,告诉我修行界的事情。他这么想着,含着笑意便要站起来磕头拜师了。没想到苦行僧伸手拦住了他道:“等一等,小施主,贫僧可以收你做徒弟,但还有一个条件!”

    陆正满脸欢喜,想也不想道:“大和尚你说,我都答应你!”

    苦行僧道:“你先听贫僧说完,若贫僧收你为弟子,你需得答应我,放下报仇的念头,不许去找那蛇妖!”

    陆正顿时愣住了,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为什么呀?”

    他心里曾想过无数的念头,如果自己拜师,苦行僧可能会怎么拒绝自己,但是今天苦行僧主动提出来了,却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条件。他甚至想过,如果跟着大和尚当徒弟,可是要跟明空一样做个小和尚,九哥最讨厌和尚,不知道他在天上看见了我的光头,会不会生气。还暗暗想过,自己可以暂时先剃光头,等学好了本事,再把头发留起来!这样九哥就不会生气了。

    但是陆正万万没想到苦行僧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报仇和拜师有什么冲突,不知道苦行僧为什么会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

    苦行僧看着陆正,道:“你不必问为什么,只回答贫僧这一个问题,你能放下这段仇恨,不去报仇吗?”

    陆正还是没想明白大和尚是什么意思,分辩道:“大和尚,我跟你学本事,就是为了要替九哥报仇啊。如果我不能为九哥报仇,那我还跟你学本事干什么?”

    苦行僧叹了口气道:“那就是说,你是执意要为你九哥报仇,不肯放下这个执念了。”

    陆正一急,还要分辩,苦行僧却摆手制止了他,道:“也罢,你此时不用回答我,等我们到了两界山的尽头你再回答我吧,剩下的路,你可以好好的想一想!如果要我收你为徒,你需得放下这段仇怨!”

    陆正顿时一阵愕然,刚才还好好的说要收自己当徒弟,怎么一下子就提出这么一个古怪的要求。苦行僧这是故意刁难自己吗?若是不能为九哥报仇,那去学什么神通还有什么意义呢?

    而且苦行僧连自己想说什么都给打断了,直接堵住了自己的话头,提出这样的条件,其实就是根本就是不想收自己为徒,所以才拿这样的问题来让自己知难而退?陆正心里一阵委屈,一下子对苦行僧觉得有些疏远起来,心里十分的难过!

    苦行僧说完,就去一边盘腿坐下闭目打坐,不再说话。

    陆正几次想要叫他,却终究没有叫出口。他心里也翻转了好多念头,要不先假意答应大和尚不报仇,等学好了本领,到时候去不去报仇,就不是苦行僧拦得住了。现在本领没有学到,不要说杀死那个妖怪,只怕连那个妖怪的影子都找不到!但如果是这样,就要欺骗大和尚了。他心里十分感激尊敬这个和尚,虽然现在对他有些埋怨,但真要那谎话来骗他,心里却也过意不去。

    陆正与唐小九不同,唐小九是任何瞎话张口就来,几乎不用眨眼,更不必打草稿,但陆正心性朴实忠厚,有些呆气,总觉得大和尚对自己那么好,自己若是欺骗他,实在是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只不过这样一来,就不能学到本领给九哥报仇。这可如何是好呢?越想越是纠结,怎么都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一下子眼泪就涌出来了。

    这一夜,陆正却没有再缠着苦行僧讲故事,甚至故意不去跟他说话。苦行僧竟也就这么自顾自打坐,一言不发,这让陆正更是些气恼,胡乱吃了几口馒头,就假装睡着了,等了半天苦行僧也没叫他,自己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苦行僧又用竹筒递过来清水,还有一颗丹药,神情温和带着笑意,陆正刚刚睡醒,很自然就接过来吃了。突然想起自己还在跟大和尚赌气呢,但水也喝了,药也吃了,这不是输了吗,转念一想,是大和尚先递过来的水,应该算是大和尚先来理他,心里便好过了许多,道:“嗯,好像今天天气不错!”

    苦行僧应道:“嗯,再过半日,我们就可以到日月庐啦!”

    虽然是简单说了几句话,陆正觉得跟苦行僧又回复了亲密,昨天的赌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乖乖去背架上坐好。

    昨晚陆正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的情景就跟上次梦见的一样,也是六条神龙在天上游动,其中一条金色的向他扑了过来,大声吼出他的名字,然后喷出一个珠子钻进他的身体。两个梦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陆正也没在意。反而醒来之后觉得今天精神格外的好,似乎就跟以前没中毒的时候一样,他在背架上坐着,看着四周的风景,情不自禁的哼了几支小调,都是他和唐小九一起在春风楼那儿听着学来的,唐小九闲来无事就爱哼哼这些调子。

    哼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去念诵那六字光明咒,开始时还是小声,后来声音渐大,故意让自己的声音飘进山顶上路过的风中,随后被风吹散,不知道飘到哪儿去。

    苦行僧听他念的调皮,呵呵一笑,问道:“小施主,你可想好了吗?”

    陆正声音一下子停止,抓住大和尚的肩膀,小声道:“大和尚,要我不报仇,我可真做不到!”

    苦行僧叹道:“执着是苦,若不能参透这一层,执着要去报仇,你便不适合佛门修行,只怕你将来极易堕入魔道!”

    陆正一听,这才明白苦行僧并不是故意为难自己,而是为自己好。虽然不能明白什么是魔道,但很明显苦行僧的确是为自己着想,这么一来,他心里对苦行僧的一丝芥蒂也消失无踪,便问道:“大和尚,什么是魔道!”

    苦行僧道正要开口回答,陆正便继续道:“大和尚,你不晓得,若是能为九哥报仇,便是入了什么魔道,我也是不在乎的!”

    两界山上那呼啸的风,似乎也被陆正那句话所惊讶,在这一刻忽然停了一会儿,随后又继续呼啸不止!

    苦行僧一叹,心中也不禁犹豫起来,是否应该收这个孩子做弟子呢,沉默良久,苦行僧才道:“之前让你想了一路,现在也让贫僧好好想一想吧,到了日月庐,贫僧再做这个决定,好吗?”

    陆正心里一热,道:“大和尚,不管怎么样,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两人又走了半日,日头刚过中天,苦行僧忽然站住脚步,道:“陆正,这便是篱笆!”原来两人终于到了两界山的尽头。

第三十四章 日月庐

    “啊!”陆正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的立足之处乃在一座极高的山峰之巅,回眸处正是苦行僧一路背着自己的来路两界山。只见千里山川如神龙逶迤而去,不见尽头,苦行僧就是背着他一路从这神龙脊背上前来,而此时他们立身之处,正是昂扬的龙头!

    可想而知这一路行来是如何的艰难,陆正回头看着苦行僧,眼中不觉噙满泪水。苦行僧僧袍被大风鼓荡而起,让陆正心折不已,道:“大和尚,真是辛苦你……”说到此,却不知怎么说下去才好了,他性格本就是内向,不如唐小九能说会道,但此时真心所感,虽是只言片语却也饱含他心中对这苦行僧之感激。

    苦行僧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道:“小兄弟,你只看了来路,不妨往那边看看。”说着伸手一指。

    陆正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却是白茫茫一无所见,不知苦行僧要自己看什么,正要询问,忽然苦行僧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即收,同时道:“好了,你现在再看!”

    陆正睁眼望去,只见两界山前方,乃是一片平原,莽莽荡荡、辽阔万里,根本不能看到尽头。平原上散布着许多游荡的雾气,犹如奔腾的野马;偶有不少黑点、蓝点,则是远处的一些森林湖泊。就在这偌大的平原间,从两界山下的几间草屋为起点,有一道细长的黑线不断地在平原延伸,一直到视线看不见的所在,将这个万里平原整齐得一分为二。

    这道黑线,正是传说中千年之前,一代奇人圣宗,以绝世的神通法力种下的篱笆。如此远望,只能看见一条黑线。

    这时,苦行僧指着那道黑线道:“这就是篱笆,凡人肉眼是看不见的,篱笆的这边是人间,篱笆的那边就是修行界!这条篱笆,就是仙凡的界限!”

    陆正努力向那黑线看过去,却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不管是在近处,还是远处,怎么看也都是一条模糊的黑线。他刚才远望那辽阔无比的平原时,也是难以看到平原的尽头,但却是一草一木看得清晰无比,小神通又发动了。如此壮观之景,已让他看得目瞪口呆,

    陆正道:“大和尚,我看不清,这篱笆有多长?”

    苦行僧道:“贫僧不知道!”

    陆正吃惊道:“大和尚也不知道呀!”

    苦行僧道:“因为在篱笆面前,你走到哪儿,它就延伸到哪儿,是无法绕过去的。”

    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莫非这篱笆是活的,陆正又努力的盯着那道篱笆看过去。苦行僧在一边道:“这道篱笆是圣宗种下的,带着无匹的法力,不是你能够看清的。”原来篱笆上带着圣宗的神通法力,几千年了居然还不曾散离,陆正有些惊骇未复。苦行僧又一指那黑线边上的那片草屋,道:“小施主你看,那就是日月草庐!”

    陆正依言看了过去。

    这是陆正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日月草庐,相比那条模糊神秘的篱笆黑线,这座草庐却让人看不出什么异样,陆正看见日月草庐,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日月庐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只是一间茅草屋,而是一整片的好几间茅草屋!

    两界山脚下,距离两人立足的高崖大约一二里,就在那黑线一般的篱笆的起点,座落着几间草屋,形成了一片院子。陆正站在山顶居高俯瞰,正可以看见这片院子的全貌,乃是四四方方一个大院子,共有五间茅草屋子和四个茅草亭子,草屋和茅亭错落,犹如一个极大的九宫格一般。

    九宫的中心格,是一间二层木楼,远远看去,这座木楼通体造得四四方方,屋顶却是又平又圆,没有普通房屋那样的屋脊,上面只是整齐覆盖着的一圈茅草,形成了一种上圆下方的造型。迎着二人的视线的那堵墙,上面开了不少门窗,都用竹子包边,做得十分精巧。木楼的外围被一圈水池包围,让木楼宛如建在水中的孤岛上一般。水池上共建造有四座木桥供人进出。

    九宫的四个角落是四间大屋,也是木楼,同样的覆盖茅草,屋顶却带着屋脊,这一点跟中心那座木楼不同;四间大屋两两之间都是围廊相通,正是这这围廊形成了那个巨大的正方形。四条围廊的中点便是那四个亭子。无论围廊还是亭子,都是四面通达,可以直接进出,所以这片小院并没有什么围墙。亭子顶盖也是跟屋子一样覆着茅草,抬头可见日月当空,难怪这地方叫做日月草庐。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点缀的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此时正是春深,远远看去,院子里到处姹紫嫣红,十分好看。

    屋子造成这样,自然显得十分奇怪,尤其是中间的那座木楼,四面环水,都必须通过木桥出入,木桥又有四座,难道这木楼四面都开了门?

    天下间竟然有四面开门的屋子?陆正不由好生奇怪,而且从陆正看得见的那面墙上来看,除了正中间的一扇门,门的左右两侧墙壁上各有四扇窗户,这样一面墙上就有八扇窗户,也就是说统统加起来算,这座木楼开了四个门,三十二个窗户!

    苦行僧指着那木楼道:“那中间上圆下方的木楼,叫做天圆地方阁。那四个角落的四个屋子,叫四时居,依次名为种春、长夏、得秋、藏冬。那四个亭子,东边的叫做曲直亭,南边的叫做炎上亭,西边的叫从革亭,北边的叫做润下亭。”

    陆正看得楞半天,这院子里的屋子可跟自己常见的房屋相差甚远。那四间大屋还好,尤其是那中间的木楼还有四面的透风的围廊,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凉飕飕的,好半天才说了一句道:“大和尚,这些屋子都那么透风,看起来这屋子的主人一定喜欢凉快,只是怕到了冬天可冷得很!”

    正在这时,忽起一阵清风,拂面生柔,两人耳边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声音随清风送至两人耳边,就如同有人在他们身旁说话一般。陆正吓了一跳,四顾左右并没看见什么人,想起苦行僧在两界山跟山下山水剑宗的老头隔着老远说话,是用了神通法力,难道也有人用同样的方式跟他们说话吗?

    苦行僧莞尔一笑,双手合十,恭敬回应道:“先生别来无恙,一向可少烦恼吗?”

    那声音带着真诚的欢喜,道:“烦恼养菩提,烦恼即菩提,人生何处不从容啊!大和尚远来,风尘仆仆,请用茶!”

    随着“请用茶”几个字响起,陆正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再看时,周围景物已换,眨眼间已经身处一间十分明亮的木屋之内。正前方有一白衣人歪着身子倚于案桌正注视着他,身穿一袭白袍,眼神有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和亲近。四周不时有清风徐来,吹起屋内柱子上的轻纱帷幔,那人看上去风神潇洒,好比隐士闲居;但气质高贵,又宛如帝王在堂。

    陆正从未见识过这样的人物,只觉得他与自己以前所见的人都不一样,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哪些不一样,却让他说不出来,看了几眼赶紧缩回目光,心道:“这人好似天上的神仙一样!”

    “小施主,这位就是乐先生,过来行礼。”一旁的苦行僧见介绍道。

    原来他就是苦行僧曾提过的乐中平,也就是要给他治毒伤的人。那么此刻自己应该是在刚才看见的那个草庐里面了,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呢?

    陆正下意识转头去找苦行僧,这才见,不知何时苦行僧已经坐在那人的左侧,面前也有一个漆黑的小案桌,上面还有一个茶杯,正冒着热气。他和乐先生两人都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草席上。不同的是,苦行僧是盘坐着双腿,那位乐先生却是斜斜的,半倚在案桌上,一条腿伸在外面。

    陆正第一反应却不是向那位乐先生行礼,倒是一溜小跑到了苦行僧身旁,紧紧挨着苦行僧坐下了,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位乐先生。他这样的举动,倒好似被长辈带出来见客的孩子,因为怕生而躲在长辈身后一般。

    苦行僧也没料到陆正有这样的举动,一愣之下,便向那位乐先生合十行礼致歉道:“此子失礼,还望乐先生不要见怪。”

    那位乐先生嘴角微扬,呵呵一笑,显然并不在意,端起身前的茶杯泯了一口。苦行僧也随着他的动作端起茶杯喝茶,随后两人几乎同时将茶杯放到案桌上。陆正看得清楚,这里的茶杯也是竹筒的样子,但是看起来却润泽透亮,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竹子做的。

    接着,两人又喝了几次茶,动作都十分轻柔沉静,除了刚才在山上听见那人说过两句话,进入室内后苦行僧说了两句话,两人都不说话、也不交谈,只是隔一会儿就一起喝一口茶,随后又同时放下茶杯相视一笑,显得无比默契。

    陆正看得好生奇怪,却也渐渐不如开始那么紧张,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这个屋里空空荡荡的,并没有其他什么陈设,果然如在山上看见的一样,四面都开了门,四面墙上各自都开个八扇窗户,真是八面漏气,心道,这果然是个凉快的地方!

第三十五章 苦中乐

    他们三人坐的地方是在四根柱子之内,地上铺了草席,两人面前只有两个小案桌以及上面的两个茶杯,上面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陆正知道,这应该就是在山上看见处于正方形中央的那个二层木楼,苦行僧说叫做天圆地方阁的。说是二层,但瞧瞧四周,屋子里却没看见任何楼梯可以上楼的。

    屋内空空,没什么可以张望的,陆正仗着躲在苦行僧后面,大着胆子偷偷去打量那位乐先生。乐先生一身白色宽袍大袖,面目红润,眉眼亲切,不留胡须,长得十分俊雅潇洒,如坐在云端的神仙!

    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发呆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却是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偶尔有几缕垂落眼前,却彰显他一份疏懒。他倚靠在案桌,如抱情含倦,让人看不出年纪,一眼看去像三十岁,再看一眼看去像七十岁,仔细看一看却似乎更像五十岁,但有时又能从他偶尔掠过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孩童的狡黠。

    陆正心道,这就是神仙吧,原来神仙长这个样子!

    “喂,你在看什么呢?”乐先生突然开口说话,却是对着正在偷偷打量他的陆正道。

    陆正没想到乐先生眼神没扫过来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小动作,赶紧缩回到苦行僧背后,一时间有些面红耳热。他偷偷摸摸拉了拉苦行僧的衣角,苦行僧却不看他,显然是不准备替他回话。

    陆正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从苦行僧背后探出脑袋,老实回答道:“我是在看你。”

    “哦,你看我作什么呀?”乐先生似乎对这样直接的回答有些意外,用手支着案桌,整个身子向他探过来,饶有兴致的问道。

    陆正觉得这个乐先生也不怎么可怕,反而十分亲切,便回答道:“我没见过你,所以有点好奇,你是神仙吗?”他初开口还有些紧张,此时不知怎么,跟这位乐先生说了两句,竟然放松了起来,胆子也莫名大了许多。

    乐中平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似乎四周的从门窗吹进来的清风也随着他的笑声一起流动起来。他这么笑着,让陆正倒是闹了个大红脸,又往苦行僧背后躲起来了。

    乐先生看了陆正几眼,忽然停住了笑声,对着苦行僧道:“大师?”眼神之中带着疑问。

    苦行僧知他所问,对陆正道:“陆正,你先去外面走走,贫僧有些话,要对乐先生说。”

    陆正还没回答,乐先生道:“嗯,小友稍等……心儿,你带着这位小哥哥出去玩吧,记着不许调皮啊!”

    陆正还在奇怪心儿是谁,便听一声欢呼,有个声音透着无比快活的气息道:“好哎!不用写字啦!”

    眼前一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大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粉色的衣裙,梳了好几个小辫子,也都用粉色丝带扎了,显得一身都是粉嘟嘟的,十分俏皮。她冲着乐先生喊了一句:“那我出去玩啦!”也不等乐先生回应,一转身过来拉起陆正就往门外跑去,道:“小哥哥,我们快去捉蝴蝶!”

    两个孩子刚跑出门,屋内的景象随即变化,只见原本的案桌、草席连同两人一起原地消失。两人再次出现,已经置身于原本苦行僧和陆正在两界山俯瞰日月草庐的地方,也不知乐先生是怎么办到的,应该是一种极其高明的神通手段。

    苦行僧显然对此手段也颇为不解,叹道:“贫僧与先生相识已有十年,几次见过先生的神通手段,皆是了无造作痕迹,至今仍不知先生究竟所修何种神通,又已经到了何等阶次。”

    乐先生一笑,道:“是境界便各有超脱。日月庐中的修行不比佛道两家,难以阶次而言,我所修行之道一贯本末,只有境界深浅,并无层次分别。如你佛家大修行者所修行大乘菩萨道,也有许多一贯之修行法门,只是后世修行弟子不识,沦为小术。”

    苦行僧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当年修行小乘苦修,执着苦行,幸得十年前为先生点破,众生有苦,是故我苦。方悟得佛说众生皆苦的真谛,顿悟大乘苦修心境,弃我一身之苦,乃见众生皆苦。这些年来贫僧出入人间游历,感悟良多,于修为大有裨益,在此拜谢先生!”

    乐先生摆摆手,道:“大和尚客气了,喝茶吧。”说着,两人同时端起茶杯。

    苦行僧品着茶味,感叹道:“呵,想当初,先生便是以茶作禅机,指点贫僧苦谛真义。贫僧才终于悟得,苦而回甘,便是茶味。”

    乐先生笑道:“那大和尚可要好好谢谢中规,此茶生长在极苦寒之地,制作极其繁琐,我向来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因而向来都是辛苦中规一人,我和大和尚你都是坐享其成。哈哈,人生何处不从容啊!”

    苦行僧知道乐先生这句‘人生何处不从容’从不离口,笑道:“如此贫僧真是要多谢中规先生制得好茶,哈哈!”

    十年之前,乐中平与苦行僧八苦和尚初识,也是一样的请他喝茶。哪知苦行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乐中平就开口向他问道:“大和尚,你法号八苦,想必是出自你佛门四圣谛之苦谛。敢问大和尚,这茶味入口甚苦,但苦味散去却有甘甜回味,请问大和尚,这茶到底是甘、是苦?”

    这看似最平常不过的发问,却让当时的八苦和尚愣住了,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

    苦尽甘来,自然是饮茶的妙趣,也是饮茶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但是乐先生问到底是茶中本来就有甘和苦两种味道呢,还是因为苦味消退之后,因为味觉差异,人的嘴里才有甘甜的感觉?

    当然,乐先生之前还特意提及了八苦和尚的法号由来,这个问题就没那么简单了。乐先生自然不是在问茶味如何,而是在暗喻另外一层设问。佛法云,世间一切皆苦,乐先生以茶喻人,其实是问苦行僧,人生在世,到底是乐,是苦?

    人生到底是快乐,还是痛苦?每个人自然因为各自的经历不同,有着属于自己的看法,但苦行僧修行的是四圣谛中的苦谛。苦谛的核心之说,就是了解道世间的无常,因为无常,所以有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八苦。为了解脱这些苦难,因此有苦行法门,在佛门称为头陀行。

    这种修行方法十分严格,有无数严格的戒律。例如要求人远离一切安居和快乐;要求人只能乞讨、穿百衲衣;只允许在树下睡觉,且同一棵树不允许超过三天等等,目的意在于磨练心志,解除身累,让人从物欲享乐中解脱出来,恢复身心之清净。苦行僧所修的就是这样的苦行。

    所以如果按佛门的教化,也按当时苦行僧的修行来说,那他就应该回答,茶味是苦,以表示世间是苦。那所谓的回甘,不过是味觉差异下的幻觉罢了,意在人间的快乐皆是虚妄!

    但苦行僧的苦行,最终追求的乃是为了解脱于苦,到达佛的涅槃境界。这就等于就是经历一番茶的苦味之后,迎来自然的回甘。那这样来说,茶味就应该是甘甜的,人生也应该是快乐的!也许很多人并没有得到快乐,但也不会去否认自己更愿意去追求快乐的人生,恰恰苦行僧的本身也是走在这条路上,可以说是以苦求乐。

    这就是苦行僧为什么愣住的原因。乐先生借着一杯茶,点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认为世间一切都是苦,那你去哪儿寻找快乐呢?如果你说世间是快乐的,那又何必去修所谓的苦行呢?

    而这时候,乐先生讲出的了一番道理。

    世人喝茶,绝不会是单纯的只是为了那份苦味,如果是为了那份苦味所带来的好处,那还不如去喝药呢?茶味的奇妙之处,正是在于那份苦尽甘来的感受。

    那份甘甜的回味,绝不是味觉的的差异,因为汤药比茶更苦,但却没有回甘,这才是茶味独到之处。

    那么茶到底是苦是甘呢,其实都是!如同人生一样,并无所谓的苦乐,只是经历不同,带来的感觉不同,而每个人所经历的一切,都将带来一种回味。

    有的人怕那份苦味,所以去追求与那份苦味相反的甘甜,却找错了方向。有的人去为了避免痛苦,却走上了苦的反面,以为那就是快乐。这就比如世人认为辛苦的劳作是苦,安逸的享受是乐,但安逸久了却又觉得安逸也是受苦。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有目标想要去追寻,只是厌倦了现状罢了!

    而人生的真味,就在仔细品味那一份苦,真正的面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如饮茶时品味茶味的苦,只有越能理解茶中的苦味的真趣,那甘甜的回味才能越加美妙,所谓茶苦而心不苦,一切都是心上的滋味,才能让原本混沌的心从甘苦之中走向清明和澄澈!

    所以人生并不存在苦或者甘,只看心如何去感觉其中的滋味,而真正的纯然只是在那用来感受一切的心,恰恰因为经历一切,而明悟一切!

    乐先生这一番话,其实是在点化当时的八苦和尚,不要为了求苦而去苦行,那是缘木求鱼,并非真正的修行之道。

第三十六章 蝴蝶王

    当时苦行僧没有回答出乐先生的问题,但听了乐先生的这一番话,对自己所修苦行之道产生反省,而后他行走人间,体悟世情,最终明悟到所谓苦乐,皆非自心所生,以苦为苦,以乐为乐,便是执着;而能感知众生之苦,拯救众生之苦,才是佛祖以化身度化人间的初衷。那能够感悟众生皆苦的菩提本心,才是真正的成佛之心!

    于是,苦行僧多年来游历人间,体认众生皆苦的真义,不是去看人间的种种苦相,而是历世观心,深察自己心中菩提。

    而他之所以不许陆正为了报仇而去修行也是出于此心。为了报仇而去寻找的修行之路,以报仇为修行的起点,那走上的路,只会是报仇的终点!

    两人又喝了一轮茶,苦行僧冲乐先生一躬身道:“此次前来,贫僧有一件事想要辛苦先生。方才先生也已见到,贫僧所带来的那个孩子为一蛇妖阴毒所害,中毒甚深,贫僧惭愧,无能解救,还望先生施以援手,救护稚子。”

    乐先生眉头微皱,道:“难怪,我见那孩子五官衰弱,但五感反而精明异常,视、听诸觉皆先失后得,料想应是中了阴寒之毒入侵五脏,导致五脏之气因阴毒散离,形体衰落而被迫以心应物。但此时易生幻象,想必这孩子已经触发小神通了吧。

    只是如此一来,元气耗损更剧,时间一久,必然难逃元气散离而亡的结果。但这孩子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想来是和尚你慈悲为怀,以自身元气护持他的心脉,得保他性命。大和尚舍己度人之心,真是让乐某感佩!”

    苦行僧一听,佩服之余更是欢喜,乐先生只是瞧了陆正一眼,便能如此清晰了然陆正的状况,想必一定是能治好陆正了,看来这一趟便不虚此行了,他道:“先生目光如炬!说来惭愧,这孩子中毒乃是受我连累……”

    接着,苦行僧便将那夜在青龙寺中蛇妖行凶之事一一详细说了,末了又自责道:“若不是贫僧行事不谨,那妖怪也不会有机会瞒过我……对了,另有一件,那孩子得保不死,却不是我耗损真元为他护持,而是他自己身上有一件护身法器,不仅能够抵抗阴毒,而且竟能散出生机元气滋养他的形骸。”当下又仔细描述了这玉佩如何散出白光,护持陆正心脉等等。

    乐先生闻言也感到颇为讶异,道:“原来如此,大和尚慈悲心重,难免被宵小利用,不必过于自责。世事机缘难测,这样的法器,竟然落到人间一个小乞儿身上。”

    苦行僧道:“贫僧也曾探问过,据陆正所言,应是他父母遗留给他,只是他本是个孤儿,从小被一老乞丐养大,并不知道其生身父母是谁。贫僧感应到那护身法器,还留有神念灵引,但不曾私下察看,也并未告知陆正。”

    沉吟良久才道:“大和尚心地磊落,没有私下激发灵引,但我实话告诉你,即便是你以法力激引,也不可能读到任何信息。”

    苦行僧讶异道:“这又是何故?难道乐先生知道这件法器?”

    乐先生摇了摇头,神情似乎还在思索,口中道:“修行界中有各种护身之器,但是依大和尚所言,能如此自主感应,护持心脉,散出生机元气,说明此法器之用能够协理周身气血运行,必是身心合炼之器。”

    苦行僧不解:“身心合炼之器?”

    乐先生微笑道:“大和尚身在佛门,专心于修炼你佛门长老所传的金刚神通,对炼器之道不甚了解。所谓身心合炼之器,乃是在炼器之时,以法器之主的精血融合炼化,此后法器与人不离,两者生机共存,以人养器,以器养人,随着法器主人修为境界提升,此器将将成其身心外延,可随身心变化,其中最高境界,更可以此修成类化身。”

    苦行僧:“类化身?贫僧尚属首次听闻。”

    乐先生道:“与你们佛门中应感化身相似,只是妙趣不同,有些取巧。话说回来,那孩子的护身之器是什么样子?”

    苦行僧道:“是一个玉佩,上有六龙环绕……”一边说,一边便以他心神通,将那玉佩的样子以心念化形之法展示给乐先生。

    乐先生心念化现见到了陆正那枚玉佩,脸色骤然大变,迅速起身伸手往虚空一画了一个圆圈,手指方落,那个圆圈陡然发出金色的光芒,就像一面铜镜一般悬在半空,里面投影出陆正的身影,旁边还有刚才那个叫心儿的小姑娘,两人正站在一片花海前。

    金光镜中的陆正并没有将玉佩露在外面,而是贴肉藏着,但乐先生一瞧之下,顿时发出哈哈大笑,笑声之中难掩一种快意,整个两界山都随着他的笑声而震动起来。

    紧接着,他一挥大袖,金光乍灭,镜影消失,随着清朗笑声,他的身形忽然成了半透明的虚影,忽隐忽现,似乎就要消失在原地,但随着一阵轻微晃动,却又在眨眼之间又出现在了原地,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不急不急,哈哈哈哈哈哈!”举止中带着几分癫狂之意。

    苦行僧见他眼中神采流转,神情十分兴奋,他从未见过乐先生有过如此举动,不由惊讶不已,不知乐先生究竟见到了什么,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乐先生,莫非您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乐先生满面笑容,却没有立即答话,双手同时往空中一捉,右手从虚空中拿出一个酒壶,左手拿出的则是一个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将酒杯啪的拍在了桌上,又是一通大笑,然后对着苦行僧道:“大和尚,这个孩子留在日月庐啦。你放心吧,我一定治好他,他可死不了,他怎么可能死的了,哈哈哈!”

    陆正还没回过神,已经被那小女孩拉着出去了,差点一个踉跄,他还来不及苦行僧说句话,已经被那小女孩拉着跑过了木桥,一直到了一大片花园前面。

    那花园中正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惹人怜爱,一些花还散发出了阵阵的花香,引来了不少五彩斑斓的蝴蝶,围着花瓣翩翩起舞。陆正睁大了眼睛,他可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多千奇百怪的花的园子,而那些各种各样奇特的奇特蝴蝶更是几乎从未见过,跟他以前看到的完全不同。

    一转眼,那小姑娘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根竹竿,兴冲冲地冲着陆正道:“小哥哥,你帮我抓蝴蝶王啊!”她的两个眼睛笑起来,好似两弯小小的新月。

    陆正后退了一步,他这时才看见这个小姑娘的面容。就是这一眼,登时让他呆住了,刹那间眼前花园里所有的鲜花都失去了颜色一般,天地之间只剩下眼前这个粉色的小身影。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小女孩,问了一句:“你是仙女吗?”

    那小姑娘眨眨眼睛,凑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歪着头道:“我不是仙女,我是心儿呀。”声音也是呆呆的,就是在模仿陆正刚才的音调,只是她的声音自然比陆正的好听不止一百倍了,或者让陆正来比较,可能会觉得还要好听一千倍。

    陆正见她学自己的样子,一时脸红起来,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却好像得了什么珍宝一样,牢牢的记住了这个名字,心里却道:“你不是仙女,怎么生的这样可爱!”当然这话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那小姑娘见他傻站着,把竹竿塞进他手里道:“小哥哥,别发愣啦,快帮我把蝴蝶王抓住哦!我抄了大半天的字啦,难得你来了,老师又不在,乐叔叔才放我出来玩,我可是要多谢你呢。”说着,一边甩了甩胳膊、抖了抖手腕,似乎在缓解酸胀之感。

    陆正呆呆看着,觉得她这甩胳膊的样子也像蝴蝶在款款飞舞般好看,他傻傻接过竹竿,痴痴答道:“好的。”

    那小姑娘看他迷迷瞪瞪的样子,似乎还没睡醒,上前调皮的在他眼前晃晃手,陆正才不好意思的回过神来,自己在大腿上悄悄掐了一把,脸上却是早已通红了。

    那竹竿顶端一节被劈开了,支着一根横木,上面绑了一个丝织的袋子做成了一个兜袋,做得十分精细,就是用来捉蝴蝶的。陆正拿在手中挥舞了几下,觉得十分称手,他以前捉蝴蝶、蜻蜓之类,可都是悄悄摸过去直接用手逮,可从来没用过这样的兜袋,但也看过一些富家子弟使用,不至于手忙脚乱,在这个仙女般的小妹妹面前出丑。

    眼前是一片花海,有各种飞虫出没,最多的还是蝴蝶,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种,有的纯白,有得漆黑,更有无数斑斓色彩,纹路奇特,在繁花迷乱中款款而飞。其中有一只最大的,五颜六色,触角威武,翅膀打开是一般的蝴蝶好几倍大小,上面有着如一对眼睛般的图案,十分有神,想来就是那小妹妹说的蝴蝶王了。

    陆正也不敢叫她名字,在一边静静等她目光扫过来,才指着那大蝴蝶道:“是那只吗?”

    哪知那小姑娘摇摇头轻轻摆了摆手表示不是,自己睁大了眼睛四下里瞅了起来,忽然眼睛一亮,急忙拉着陆正的衣服,指着一朵花,轻声道:“小哥哥,在那里,在那朵金波罗花上面。”

    陆正定睛一看,只见小妹妹所指的是一朵大如人脸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交错分布,竟然是他从未见过的金色;花枝却是细瘦铁黑,并无绿叶,那金色的花朵就在那铁黑的枝头冒出来,黑色和金色互相映衬,显出一种富艳之感。只是那朵花上一览无遗,并不见有什么蝴蝶王。

    陆正还怕自己眼花,仔细揉了揉眼睛,还是看不见,他也不敢问,只好凑近一些努力看过去,却还是一无所见,不由有些着急,暗骂自己笨蛋,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妹妹。小姑娘正紧紧握着小拳头,显然是又紧张又兴奋,眼睛盯着那朵花,一边压低了声音对陆正道:“小哥哥,你可要慢一点,别伤了蝴蝶王,也别伤了金波罗花哦,不然我们可要被老师骂了。”

    她一脸认真,陆正更觉得她可爱无比,心想,这什么老师肯定是个丑八怪,不然怎么舍得去骂她呢?又听她说话用的是‘我们’,心里不知怎么一暖,觉得自己和她之间似乎亲近了不少,心底生出一股念头,打定主意一定要抓着什么蝴蝶王让她开心。

    于是,他又仔细去那朵花上找蝴蝶王,不要说蝴蝶,连一只蜜蜂小虫什么的也看不见,感觉到后面的小姑娘的期待,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手心也沁出了细密的汗水,眼前各种蝴蝶穿花乱舞,让他眼前一阵眩晕。急切之下,陆正灵机一动,打算先用网兜罩住整朵花,这样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如果真的有蝴蝶,想必也跑不了。打定主意,便赶紧将竹竿在手里慢慢转动,对准了金波罗花。

    正在这时,那金波罗花花瓣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陆正仔细看过去,这一下却是看见了,在层层花瓣围拢的中心,在花蕊之中,有一条淡青色的细线,正在慢慢的蠕动。

    原来是一只才有指甲盖大小的蝴蝶,通体金色,与花瓣的颜色别无二致,只是在背部有一条淡青色的细线,刚才他蛰伏在花蕊里,陆正自然是看不见了。这一动,才暴露了行迹。

    陆正心中讶异道:“这么小,怎么叫做蝴蝶王呢?真是奇了,不过小妹妹说是蝴蝶王,就一定是了。”当下悄悄的将竹竿伸过去,接近那多金波罗花,估摸着在合适的距离突然罩在花朵上,这样就不会伤了那朵金花,刚才那小妹妹说了,可不能伤到花。

    竹竿一点点的递过去,陆正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盯着那小小的金色的蝴蝶的动静,生怕它突然就飞走了。竹竿递送的越多,那网兜离得花朵越来越近,大约只剩下一尺多远时候,陆正马上就要翻转网兜,罩住那朵金色波罗花。一旁的小姑娘也是全神贯注,小眼睛睁得大大的。

    正在这时,突然背后一声咳嗽,随即是一声沉喝响起:“哼,还不住手!”

第三十七章 大雄尊

    苦行僧见乐先生如此举止,看来乐先生应该就是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正待乐先生道出原委,没想到乐先生满满斟了一杯酒,却是慢慢平静下来,沉吟了半晌,却道:“大和尚,你可知我的修行?”

    乐先生不谈那块玉佩的来历,苦行僧一时不知他的意思,合掌恭敬道:“先生修行,不是贫僧能所妄言。”他受过乐先生的指点,对他十分敬佩。

    乐先生似乎也并不是真要他回答,继续道:“我曾对你提及,日月庐的修行在佛道之外,但终究没有跟你说明我所修何道。修行之道万千,犹如世路千条,但终究万法归一,要之不外超脱二字。佛道修行,以成佛成仙为究竟。自人成佛,便是佛之归宿;自人而仙,便是仙之道路。

    仙佛之妙,不在于天道之秘,而在种种解脱。大和尚所修苦行之道,出自佛门四谛修法之苦谛。佛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既然以佛祖看来,人生有如此多苦处。那又何必于苦中求苦,是故刻意求苦,非是佛法,解脱于苦,方为佛法。佛门法门诸多,但论及根基要义,终究为解脱一切苦难。

    而道门本以玄宗为首,宗风所及,衍化出天地二宗,又由天地二宗,分化风、雷、山、火、太阴、真阳、无极、崇虚八派,是为修行界道门十一宗,其中源流,暗合天数,是修道者深谙天机之故,洞见万法生克流变,自求超脱之道。故以逍遥为仙,不依万物,法门广大,自可与佛门分庭抗礼。”

    “解脱于苦,方为佛法;不依于物,逍遥为仙。”苦行僧思忖之下,便觉乐先生之言简明扼要、直抉根源,寥寥数语,有一种劈去枝叶,直揭佛道修行根本的气魄,让人有说不出的明白畅达之感。

    修行界的修行人虽然神通各异,修行法门万千,但是推衍源流,不是出自道门,那肯定就是出自佛门。然而道门以羽化飞升为究极,佛门以涅槃证道为归宿,但乐先生却说自己修行在佛道之外,难道修行人,除了飞升成仙,或者涅槃证果,还有其他的成就?

    苦行僧心中好奇更盛。乐先生继续道:“自人而佛,自人而仙,皆我所不取。我所取者,自人而人罢了,我的修行在人间……”

    此语一出,苦行僧脸上露出无比惊骇之色,失声道:“原来,乐先生竟是圣宗的传人吗?”

    这次倒是让乐先生微微有些诧异,他一歪头,笑问道:“大和尚如何知道?”

    苦行僧不答,而是先起身向乐先生行了一礼,这才重新坐下。乐中平并不避让,坦然受了这一礼。

    苦行僧道:“先生方才说出自人而人,贫僧便大胆一猜,冒昧之处,还望先生不要见怪。真是万万没想到,先生竟然是圣宗的传人,圣宗竟然有传人在世!”

    乐先生呵呵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修行界以为圣宗一脉并无传承,其实只是有所不知罢了。何况乐某坦言相告,本意就是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和尚。只是尚未言明,大和尚便能猜出,这倒是让中平好奇了,大和尚如何能凭我方才所言猜出乐某便是圣宗传人?”

    苦行僧又施一礼,道:“不瞒先生,贫僧也是推测而知,贸然出口,没想到却被贫僧说中了。当初圣宗现世,留下惊世名声,却没有留下任何传人,甚至连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极少。倘若向天下修行人宣布一战十大妖物,斩杀六妖,封印其四的救世高人不是昙华尊和玄妙天两位前辈尊者,只怕还有人不信此事。

    以两位前辈高人的身份地位,自然无人质疑其事。但不免也有许多人猜测圣宗之所以能一战而取,应该是两位前辈在暗中出手相助之功,否则以一人之力,实难想象如何能够一战上古八族和天地双妖这十大妖物。但关于圣宗的修行,我佛门中却流传着昙华尊留下的一句话,而这句话也只在佛门前辈中流传,鲜为人知,贫僧就是凭此言猜测。”

    听见昙华尊三字,乐先生忽然发出一声叹息,并没有接着苦行僧的话头问那句话是什么,反而站起身来,挺身站立峰巅,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苦行僧见他所远望的方向,正是佛山刑塔所在,便停住不再继续往下说,双手合十,静等乐先生的反应。

    “佛门广大,昙华藏有改天换地气魄。当年圣宗种下篱笆之后,各大妖类、精灵虽然进不了人间,但是仍聚集生乱,甚至拜入各大宗门,蛊惑门人弟子,祸乱修行界。昙华藏为了整肃佛门,提持正法,杜绝作恶者,敢持刀作杀生事;且他依据佛门之‘戒、定、慧’三无漏学,创立佛山刑塔,化无形之戒为有相之刀,内惩犯戒僧侣,外罚作恶妖物,雷厉风行,震慑修界,巍然开一代风规,至今犹存。若非有大修行、大智慧、大气魄者,不能为也。乐中平素来十分敬仰他!”

    乐先生说话之时,始终目视远方,眼中似乎看见了佛山刑塔,他连说三个大,显然是的确对昙华藏其人有极大的敬佩之心。

    苦行僧心中也是十分敬佩这位佛门前辈尊者,闻言道:“在佛门中,昙华尊被赞许为‘大雄成就’,称为大雄尊。”

    乐先生破颜一笑,笑声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道:“大雄成就?具足大力是为大雄,嗯,当初佛道二门俱受妖风所染,门人多有行止失常者,险些酿成修行界动荡。但昙华尊和玄妙天的处置之法却截然不同,玄妙天选择清虚自守,封印道海三山,退避纷扰;昙华尊却是激流勇进,与佛门修行之出离心境相违,真是佛门中一大异数。

    据闻当时佛门之内颇有非议。但昙华尊遇此大难,不闪不避,迎难而上,一意孤行,着实堪称大雄。只是大成必有大毁,据我所知,后来在佛门僧众中,对你们这个第七代世间尊不止这一个称号吧,应该是还有一个名号,却不是这么好听了。”

    苦行僧闻言,面色有些扭捏,对昙华藏另外一个称号有些避讳,不愿深谈,但是乐先生提到了,让他有些尴尬。

    乐先生显然将一切看在眼里,淡淡道:“丈夫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其实昙华尊又何尝不明白自己所作所为,在其身后必然被人议论纷纷。即便是玄妙天,虽然选择避让,看似懦弱,谁又能知他也是蕴藏了他的考量,但还不是一样被人说三道四。但这两人都是世间修行有大成就者,都是坚守本心而行,又怎么会在意世间人如何去议论呢?

    昙华尊当初的种种举动,在你们佛门中许多人看来,有违清净,而且频造杀孽,所以你们佛门中有不少人私底下并不承认这位第七代世间尊为大雄尊,却称之为‘洗业尊’,是吗?”

    所谓洗业,在佛门中其实就是杀生的意思,但与一般意义上的杀生不同,若所杀者皆是该杀,在佛门则称为斩断罪业。因此,从实际上来看,所谓的洗业尊,其实就是杀生尊的意思。佛门以杀生为大戒,称呼昙华尊为洗业尊,其中的讽刺意味,再是明白不过了。只不过以昙华藏在佛门的地位,加上佛门戒律森严,众人哪怕是在背后议论再多,也不会公然说出杀生尊的说法。

    苦行僧不想乐先生对佛门竟有这样的认知,连这些佛门秘辛都了如指掌,不由心中震撼,对他圣宗传人的身份更是确信,但也不免心中生出许多疑问,肃然道:“的确如此,只是‘洗业尊’这个称号,在我佛门内也是绝密,并不被人谈起,敢问乐先生,您是如何得知?”

    乐先生一摆手,随着他的手摆动,有流风舞动,笑道:“此事在修行界少有人知,但在佛门内却也未必是绝口不提,大师就不要追问了。你方才提及昙华尊,此人值得敬佩,中平忍不住多言了,既是昙华尊者所留之言,必是脱俗之见?不知究竟说了什么。”

    苦行僧双手合十,面目向天,遥望天际不可测之远,缓缓道:“昙华尊所言,乃是一句评语,评价的正是圣宗前辈。”

    说到此,乐先生也是神情庄重了不少,虽然乐先生乃是圣宗的传人,所知圣宗之事必然极多,但以昙华尊的身份,说出之言,如何不让人期待万分呢?当下凝神静听。

    苦行僧道:“昙华尊曾言,‘佛道之外,其修行心无所趋,落定人间,足可与佛道并立,并称三教。’”

    此言一出,乐先生肃然改容!

    自古有佛为山,道如海的说法,所谓佛山巍巍,道海深深,即是以山之伟岸,海之深阔比喻修行界两大源流,可见这两大修行的高妙超绝。而昙华尊此言,分明认为圣宗之修行,能够与佛祖和道祖比肩。这种话若是旁人说出来,无疑将会被人笑话,同时也更多的是被不屑一顾,认为是狂妄之辈没见识才说出的话。但是恰恰这话却是出自佛门第七代世间尊的口中,便让人不得不先要慎重几分,好好去掂量掂量。

    良久,乐先生喟然长叹一声:“可惜啊,世间已无昙华藏!大和尚,你便是从这句话猜出我是圣宗的传人吗?”

    苦行僧见乐先生眼中流露敬佩之色,他修行苦行,心志坚忍,超乎常人,因此对同样果决勇毅的昙华藏颇有共鸣,心中也一直深为敬佩这位第七代世间尊,因此对其言行等一切大小事,都颇为留心,还多次进入佛门‘三藏佛阁’查阅有关昙华藏的经书笔记,因此听见乐先生的感慨,也不由心情涌动。

    听乐先生所问,苦行僧却道:“非也,刚才乐先生说您的修行在人间,贫僧心中第一念想到的并不是昙华尊之言,而是如今佛山刑塔首座长老、传授我金刚神通的云叶师尊说的一句话,他曾说过,‘修行不趋仙佛,不离人位,而能得大成就,是为圣宗所传。’”

    乐先生道:“云叶?可是在佛门号称金刚神的云叶长老?据闻大和尚你这一身的金刚神通便是他创下的,修至大成称为金刚不坏身,与道门的紫金琼玉体不相伯仲。果然是一代天纵奇才,想必他这句话也是对昙华尊的那句话的感慨了?”

    没想到乐先生对自己的师尊也是极为熟悉,但苦行僧先前已知乐先生竟然是圣宗的后人,对此已经不是十分惊讶,道:“不错,确实如乐先生所猜,正是云叶师尊与贫僧闲谈中论及昙华尊的那句话,师尊才说出了这句话,当时贫僧因此猜测圣宗当有传人在世,追问之下,师尊却似乎有所忌讳,闭口不谈了。”

    乐先生神色之中微露讶异,这位佛门金刚身份高贵、地位尊崇,但也不应该知道圣宗传人之事才对,这一点却不好对苦行僧说起。他口中念了两遍“云叶”,又念了几遍“昙华尊”,又念了好几次“圣宗”,似乎在深思什么事。

    苦行僧虽不知为何乐先生突然告知自己乃圣宗传人,但想来若非对自己有极大的信任,乐先生断然不会相告。感动之余,亦不明白乐先生告知此事之意图。转念之中却想起一事,脱口而出道:“乐先生既然是圣宗的传人,贫僧在三藏佛阁还见到一本无名小册,上面记载许多逸闻,其中有一则,记录了昙华藏在世时的说的一句谶言,贫僧不知真假,但盘桓在心多年,今日想与先生一谈。”

    他正要说出,却被乐先生一挥衣袖制止,随后,乐先生口中轻轻诵出了十二个字。这十二个字一出,却让是苦行僧再也无法安坐,猛然站起身来。

第三十八章 大贤弟

    “还不住手!”

    冷不防这一声沉喝,小姑娘吓了一跳,心知来者是谁,全身一僵,硬着脖子慢慢转过身来。果然,眼前不是自己的老师李仪是谁。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可还是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才老老实实的站定,低着头不敢言语,更不敢去看老师那慑人的严厉目光。

    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姑娘往侧边一看,只见那个小哥哥仍旧一动不动举着那网兜,还保持着在捉蝴蝶王的姿势,好像根本没听见那一声沉喝。

    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悄悄拉拉这个小哥哥的衣角,可是后者就跟木头人一般似的,竟然一点反应没有。

    糟了!小姑娘抬起头去偷瞄老师,正撞见老师充满责备之意的目光扫过来,顿时一个激灵,全身像长了毛一样难受,咧着嘴一吐舌头,缩着脖子,眼睛成了两弯小月亮,怯怯叫了一声道:“李叔叔!”

    李仪哪里不了解自己的学生,这是就要讨好卖乖了,他也没有疾言厉色,却也不理会她的撒娇,淡淡的提醒道:“今日课业未完?”

    小姑娘赶紧收起笑容,收敛神情,改口道:“老师好!”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全不似刚才那般神采飞扬,显然是怕极了眼前的这个老师。

    李仪这才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然后又面无表情的问道:“今日的字写完了吗,书读完了吗?刚才的大呼小叫,是为师教你的吗?懈怠偷懒,没有经过老师同意就溜出来玩耍。”说到此,瞟了一眼那个浑身破烂脏兮兮的野小子,皱了皱眉头,“还跟这位来历不明的,唔,小乞丐玩在一起,咦,他是哪儿来的……”

    陆正被苦行僧救下之后一直带到这里,苦行僧虽然照顾细致,但他自己身上的僧衣却是比陆正那一身还破。所以陆正自然还是一身破衣烂裳,头发打结,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于是一眼就被李仪看穿了行业。

    这位李仪老师的声音不大,却自然带有一种令人不敢反驳的威严,那小姑娘紧张的连大气也不敢喘,她也不清楚陆正的来历,自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正缩着脖子被滔滔不绝的教训之际,忽然旁边响起一阵欢快的呼叫,生生打断了那位老师的训斥,接着又是连连欢呼:“好哎,抓到啦!抓到啦!”

    陆正心无旁骛,对刚才那一声沉喝以及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压根都不去理会,瞅准了时机,就在网兜接近到了最佳的位置,那蝴蝶王还没有察觉到,仍旧安稳的爬在花心呢,他已经小心的慢慢捏紧了杆子最末端。

    陆正知道用兜袋杆子捕捉蝴蝶,如果直接将兜袋从高处扑下去,还没等兜袋扑到花朵,那兜袋扑下去的带动的风声,早就吓走蝴蝶了;而如果将兜袋伸到花朵附近,然后直接翻转,那兜袋翻转的速度会太慢,必然让被惊动的蝴蝶有足够的时间逃跑。

    因此他捏住杆子的最末端,猛然一翻手腕,那兜袋被杆子末端传出的一股拧转之力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登时罩住了那朵金波罗花,速度之快几乎在眨眼之间。

    陆正分明看见,那蝴蝶王被惊动之后,正要振翅飞走,无奈兜袋已经如天罗地网一般罩下,将它困在其中。陆正又赶紧趁机翻转兜袋,将蝴蝶王困在里面,这才收回了杆子。

    一击成功,陆正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忍不住欢呼起来,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也很成功的打断了某人的训话,转身就拿着那兜袋讨好那个仙女似的小妹妹,一边道:“你看,我抓住了。”这一转身,却见小姑娘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耷拉着小脑袋,不由一愣,这才意识到旁边还站着一人。

    抬头看了一眼,这人的脸简直就是跟石头雕的一样!

    这人的面目与乐先生有些相似,但神情雍容肃穆,眉高目深,一脸寒霜,显得五官就如石头雕出来的一样,远不如乐先生那么平易宽和,永远带着笑容;而且留着三缕长须,两道眉毛更如利剑一般斜入鬓角,凭添一种威严之感。身上的袍子是黑色的,腰上比乐先生多束了一根腰带,上面还用丝绦挂着几块玉佩。最显眼的是,他的头上还戴了一顶高高的古冠,好像要戳破天一般。

    陆正呆了一呆,也不知道眼前的是谁,只觉得对方有些凶,缩了缩便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对那小姑娘道:“我抓到蝴蝶王了,给你!”说着,就把网兜递了过去,他惊喜之下,一心要让她看见自己捉到了她要的蝴蝶王,浑然没有感受到那黑袍人正用一种无比犀利的目光盯着他。

    小姑娘见这小哥哥傻乎乎的样子,又看见老师那吓死人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着急得不行,赶紧低声道:“小哥哥,这是老师!”

    陆正听清楚了却没听明白:“老师?哦,是你的老师吗?”转身又冲着那人一弯腰,鞠了个躬,道:“老师好!”然后又冲着小姑娘问道:“你的老师什么时候来的?他也来帮你捉蝴蝶王吗?”

    那小姑娘吓了一跳,这小哥哥真是胆子真大,连老师都不怕,大大咧咧的傻站在那儿,还敢说他也是来捉蝴蝶的,大着胆子赶紧拉拉他的衣袖让他站好。要知道眼前的老师可是最讨厌人没有站相、没有坐相,对行动坐卧的一举一动,可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李仪看着眼前的自己的学生,自己才稍微离开一会,小家伙竟然就敢扔下课业跑出来玩,这还了得;还有那个浑不楞登的傻小子,说话口无遮拦、毫无尊卑礼节,一看就是个野小子,不由额头的青筋抽动了两下。但同时,看着那个傻不棱登的拿着个捉蝴蝶的兜袋的小男孩,恍惚间他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孩子,将永远站在自己的女学生身边了。

    虽然有那么一刹那的走神,但他还是立即迅速恢复了理智,看着这个头发蓬乱,衣衫破败,站着像猴子,说话像傻子的小乞丐,决定还是先不跟他一般计较,当下淡淡举手问礼,道:“小贤兄,敢问你是从哪儿来的,是何人引你到此,来草庐中有何贵干?”

    陆正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这‘小贤兄’好像是在叫自己,只是不敢确定,想了想,谨慎起见便决定不答腔。他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从那小姑娘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总算感受到了一点紧张的气息,想要站好却扔不下手里的网兜杆子,紧张的左顾右盼了一阵,看见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低头站着,得到启发,赶紧也收紧手里的网兜杆子,一模一样的低着头站好。

    李仪的问话得不到回应,那野小子东张西望了一会,竟然傻兮兮的和小姑娘一起并排低头站着,一言不发。这算什么?李仪瞪大了眼睛,胸口一阵发闷,好久都没反应过来!这两个孩子这么默不作声的低头站着,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偏偏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真是让他哭笑不得,当下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小贤兄,我在问你的话呢?”

    陆正一抬头,拿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是我吗?”

    这野孩子是真傻啊,李仪微微一闭眼然后才睁开,长出了口气才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陆正吓了一跳,原来那人口中的小贤兄,真的是叫自己,但是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看这位老师彬彬有礼的样子,说话斯斯文文的,像极了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达官贵人和读书人,他还想起这些人最爱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别扭话,自己和唐小九还经常学着他们打躬作揖,唱戏一样的对话闹着玩呢,那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他那样说那些斯斯文文的话呢?他可是小妹妹的老师啊,情急之下,他拼命回忆那些人行礼的样子,壮起胆子,向前迈出一步,双手一抱,一弯腰,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大贤弟,我是八苦大和尚带来的。”

    唐小九曾经说过,陆正这货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就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浑身冒傻气,怎么也挡不住。果然,他就这么鬼使神差的叫出了一声“大贤弟”!

    李仪眉峰猛地一跳,脸上迅速闪过一道青气,顾不上去教训自己那个憋着坏笑的学生,先用手去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古冠。这声“大贤弟”,让他感觉自己头顶的古冠都被喊歪了。看着眼前的小孩一脸懵懂无辜的样子,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不会说话就不能别说话吗,瞎喊什么大贤弟啊!

    李仪好容易按下脾气,看样子眼前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野孩子应该是真不懂礼,糊里糊涂学人家做样子,一时间真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不该生气好?难道自己还要去纠正他说,‘小兄弟,我叫你小贤兄是一种礼节,表示对你的尊重,你却不应该就真的叫我贤弟,这样是很没礼貌的。’要是真这么说话了,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第三十九章 好凶人

    话一出口,陆正也知道糟糕,说错话了!这下可不妙了,都怪自己口不择言,早知道干嘛去学那些酸溜溜的把戏,好好说话不就完了,这不,把小妹妹的老师给叫成贤弟了。这可怎么办呢,可得罪小妹妹的老师了,他不会生气吧?那个有着石雕脸的人,看起来就好凶啊!

    陆正心里不停的打鼓,不停偷瞄着李仪。总算李仪修养十分到家,没打算跟这个来历不明的一个小孩子较劲,相比去生那种闲气,他决定还是展现一下长者的风度,才显得自己更有礼仪修养。这小孩说是八苦和尚带来的,算是给大和尚一个面子,这小子可能是八苦和尚在人间带回来的弟子。想明白这一点,于是李仪装作没听见那三个字,云淡风轻的道:“哦,原来是八苦大师,小贤兄是大和尚的徒弟吗?”

    陆正这回总算没笨到再去提什么‘大贤弟’的茬,老老实实回答道:“不是。”回答完了之后,又觉得自己说的太少了,显得不够礼貌,但还能说点什么呢?就想起来自己是不是也该问问人家,便又补充了一句道:“这位先生,您跟乐先生是亲戚吧,你们是亲兄弟吗?”

    陆正见此人穿着打扮跟乐先生差不多,虽然留着长须,带着高冠,表情严肃,但毕竟面目有些相似,便大着胆子这样问了。其实若以他以往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这么去问的,最多就是别人问一句,他答半句。今天不知为什么在这小姑娘面前,胆子大了不少,看那老师面孔严肃,小姑娘吓得不敢出声,隐隐便做出了挡在前面的举动。这一点,便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真是多此一问啊!李仪背在身后的双手不由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堵上这傻孩子的嘴,自己好端端的干嘛要问他是不是八苦和尚的徒弟。心道,果然是八苦和尚带来的人啊,这大和尚老实本分,找的徒弟也是浑身冒傻气!

    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李仪生性古板,事事讲求尊卑大小、礼仪规范,自然感到十分别扭。他也知道这孩子应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应对长辈问答,虽然不好跟他生气,但也立即决定赶紧远离这个熊孩子,不再与他纠缠,后退了一步,简单答了一句:“不是。”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学生道:“心儿,还不随我回课堂。”

    小姑娘向来对这位严格的老师有些惧怕,今天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小哥哥,傻里傻气的,却居然气得老师吹胡子瞪眼的,还拿他没办法,一直在旁边看笑话呢!她肚子里早就笑得肠子打结,但小脸却绷的紧紧的,不敢露出一丝表情来。

    等陆正提起乐先生,才想起自己可不是偷跑出来,而是乐先生让自己带着这位小哥哥四处走走的,此时听见老师的话便回答道:“老师,心儿这次可不是偷跑出来的哦,是乐叔叔让心儿带着这位小哥哥四处走走的。”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位小哥哥的感染,心儿似乎觉得自己胆子也有些大了。

    李仪一听,突然心有所感,转身向两界山上看了一眼。回头时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却盯着陆正好好的看了很久,眼神中的意味十分复杂。

    陆正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得有些难为情,后退了两步,李仪忽然向他问道:“你叫陆正?”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激动。

    陆正点点头,心里奇怪,自己可从没说过自己的名字,眼前这位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仪也点了点头,脸上表情恢复原来的一本正经,不再跟他说话,转而对着心儿说道:“心儿,既然是你乐叔叔的吩咐,你就好好带着他四处走走吧。今天的课业留到晚饭以后吧!”说着,背着手,迈着方步走开了。

    小姑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师居然同意把课业留到晚饭以后再做,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呢!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连石头雕成的老师都有松动的时候?这个小哥哥是什么人,本事好大啊!

    当下赶紧行礼道:“学生知道啦,老师慢走!”她生怕下一刻,老师就反悔了。

    陆正见李仪走了,心里那份紧张一去,忍不住大大松了口气,正巧那边小姑娘也是吐出了口气。两人一愣,同时笑了起来,登时觉得互相亲密了不少。

    陆正想起手中的蝴蝶王,赶紧拿起网兜一看,幸好蝴蝶王还在,便把它递给小妹妹道:“喏,你的蝴蝶王。”

    小姑娘仔细盯着陆正,道:“小哥哥,你真厉害,你不怕老师,还能抓到蝴蝶王,心儿抓了好久都抓不到呢。”说着小心翼翼的接过兜袋,仔细的看起那只蝴蝶王来。

    陆正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了低头才道:“嗯,你是叫心儿吗,这只蝴蝶那么小,为什么是蝴蝶王啊?”两人无形中的亲近,让他很自然的去叫她的名字,感觉好像就是叫了很久的样子。

    心儿正仔细看着兜袋里的蝴蝶王,闻言抬头道:“我也不知道呢,这是老师说的。”

    陆正心有余悸的吐吐舌头:“你说的老师就是刚才的那个人吗,他看起来好凶啊!”

    心儿先看了看老师的确走远了,这才吐吐舌头道:“小哥哥,老师是比较严格啦,但也是为了心儿好的,你不要说他凶哦!老师的本事可大了,什么都知道呢,不过老师还是好凶好凶的!”

    陆正听她这样说,便点点头道:“哦,心儿你这样说,那他应该是个很凶的好人。”

    心儿笑道:“小哥哥,老师当然是好人啦,是个很凶的好人,也是个好凶的狠人!不过乐叔叔就好啦,每天都是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凶,还最会讲故事……不过,刚才你竟然叫老师‘大贤弟’,老师平时最讲规矩啦,这次居然没有发脾气,小哥哥你比老师还凶,连老师都怕你,嘻嘻!”

    陆正听她说自己比老师还凶,正着急要分辨,却见心儿笑眯眯的,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当下挠挠头道:“不不不,我可一点儿也不凶。对了,心儿,你还没说它为什么是蝴蝶王呢?”

    心儿小心的打开兜袋的一条小缝,指着那蝴蝶王道:“小哥哥你看,这个蝴蝶的翅膀上是不是有个王字?”

    陆正凑上去仔细看了半天,那蝴蝶王正静静的趴在里面。这小蝴蝶的金色翅膀上还闪烁着不同的颜色,组合成不同的横横竖竖的纹路,看了一会儿,陆正才想起自己并不识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不识字的。”他生怕心儿因此笑话自己,所以说得吞吞吐吐。

    哪知心儿干脆的哦了一声,便指着那蝴蝶的翅膀,告诉他那些纹路三根横纹中间一根竖纹,这样才组成了一个王字,半点也没有因为他不识字就笑话他的意思。最后还说到要陆正愿意,她还可以教他认字呢。陆正这才放下心来,对眼前的小妹妹的好感又多了一分。

    心儿拿着那蝴蝶王玩了一会儿,便打开了网兜,那蝴蝶王想不到能够重获自由,一下子变飞入了花海,转瞬间就看不见了。

    陆正在一边奇怪的问道:“哎,心儿,你干嘛要放走它啊!”

    心儿闪着月牙一样的眼睛,反问道:“小哥哥,玩够了,不放走它,还要干嘛?”

    陆正道:“我和九哥以前捉住蝴蝶,就拿一个竹筒,把它关在里面啊,这样可以玩很久。”

    心儿皱着小眉头道:“但是这样蝴蝶会不开心啊?被关在竹筒里,那多难受啊?如果把心儿关在竹筒里,心儿肯定不高兴。小哥哥,小哥哥,你答应心儿,以后不要把蝴蝶关在竹筒里,好不好?”

    她说着这个话,就去拉住陆正的手。陆正往后一缩,就躲开了,但心里立即又懊悔了。

    心儿问道:“小哥哥,你怎么啦?”

    陆正看着她雪白的脸蛋,漆黑的眼睛,目光中的真诚,脸色一红,赶紧摆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心儿,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这么做啦!”同时,心里也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做到。相比心儿,他顿时也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倒是有些残忍。

    心儿这才重新笑起来,又去拉住陆正的手道:“小哥哥,你人真好,我们去别处玩吧。”陆正这次没有躲开,被她拉住手,感觉到心儿的小手柔柔软软,脸上又是一红,重重的点点头,牵着心儿的手,心里想:“要是一辈子都能牵着心儿妹妹的手就好了,她不嫌弃我脏!”

    “佛为山,道如海,三教子,度人间。”两界山上,只听乐先生浑厚的声音缓缓的念出了这十二个字。

    苦行僧大吃一惊,不复平时从容淡定,失色道:“乐先生,你也知道这句谶言?”

    乐先生难得一皱眉,道:“不瞒大和尚,这句谶言已经流传千年,历代佛门世间尊以及道门忘情天都是知道的。”他说此话时候,纵目远眺,苦行僧随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正是人间的方向。

第四十章 三教子

    苦行僧见乐先生眺望人间,不自觉的随着乐先生的视线看去。就在此时,突然发生一件奇事。刹那间,苦行僧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无视偌大空间阻隔,以及沿途种种障碍遮目,瞬间穿越山河万里,目力所及眼中所见竟然是人间华胥国中的青龙寺。他甚至看见了自己曾经打坐的那棵古树。阳光下,树上的绿色叶子脉络清晰、嫩绿透明,随着光华一转,枝叶生辉。

    而就在看见这片树叶的刹那,苦行僧突感一阵神气衰弱,脚下一软,差点没当场摔倒在地。一旁的乐先生见到这一幕,扶住苦行僧,并同时迅速伸手挡在他的眼前,遮住他的目光,在他耳边喝了一声道:“灵台自摄,神气还转。”

    苦行僧眼前一黑,穿越千里的神念登时被强行切断,勉力收摄灵台清明,提持心神,不再运用目力,继而运转一身周天神气,调息回元,心头烦恶之感渐去。又站立着继续调息,良久之后才恢复无恙,乐先生这才放开捂住他眼睛的手。

    苦行僧睁开眼睛,冲着乐先生躬身道:“多谢先生援手!一念千里,摄取大千世界诸相,想不到先生已到了如此境界。贫僧惭愧,惭愧。”

    乐先生面有歉容,弯腰拱手道:“一时孟浪,连累大师了。”

    原来刚才乐先生施展大神通,以神念穿越一切阻碍切入人间,观视陆正来处,原本以苦行僧的修行来说,修有佛门六神通之天眼通。此神通基于心念,心念越强,则神通越强。天眼通修行之初,便能于定中目见至极远极微,这当然与陆正的那种以心念造幻的小神通不可同日而语。

    等到天眼神通渐渐修至大成之后,其中奥妙玄通就远远不仅如此了,单就所见而言,但凡心念所及,都能一览无遗,能够达到“遍观三界,不漏尘沙”的境界。而且,还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六道众生。而天眼神通的最高境界,则据说能够看穿三生三世之因果,察见一切众生之缘起缘灭,为佛门不可思议之大神通境界。

    苦行僧修行天眼神通,已修至一定境界,不仅能察见极远距离之外的景象,还能善察众生之相状、辨别物类,比如他在两界山看穿那虎妖原身。虽是如此,但以他目前的修为,却万万不可能在此两界山上看见人间红尘景象。如此距离,不是他心念所能及,但是此时无意之中以乐先生的神念为引,可以说是搭了一次顺风船。也就是说,并不是他本人所见,而是他看见了乐先生眼中所见!

    只是他境界未到,将原本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自然无比勉强,刹那之间法力消耗一空,周身内元神气自然调动,因此只是一眼,已经让他神意疲惫不堪,无法安然站立。若不是乐先生及时遮住他的双眼,切断神念牵引,只怕再过几个呼吸,苦行僧便是精神耗散,油尽灯枯而亡。

    这情形好比是一个三、四岁小孩却挑起了几百斤的担子,岂能不被压垮。这倒是跟陆正发动小神通,耗损生机元气是一个道理,只不过陆正的小神通是心念所造幻境,苦行僧却是实实在在的天眼神通。他修行金刚神通有成,生机元气早已坚固,成为内元神气,乃是其神通法力之基。若在一般情况下,纵然神通法力消耗一空,也断不至于动摇到内元神气,可想而知,刚才情况有多危险,因此乐先生才躬身行礼致歉。

    苦行僧避让一边,不敢受此大礼,感慨道:“一眼百年!贫僧这一眼只不过看见了一片树叶,若真是开心眼观红尘,只怕还没瞧上一眼,肉身便已老死,意我之识恐怕也将在弹指之间溃散无存。”

    乐先生见他有些心灰,劝解道:“境界一到,神通自然俱足。大师何须挂怀,但勤勉修行,自有证果一日。”

    苦行僧释怀一笑,转而问道:“话说还头,那句谶言困扰贫僧已久,佛山道海自不必多言,但所谓三教,莫非在佛道两门之外,别有一教?……”说到此,苦行僧心中灵光一闪,惊呼一声道:“啊!自人而仙,自人而佛,自人而人……乐先生,你告知贫僧乃是圣宗传人,莫非那三教所指竟是佛门、道门和圣宗吗?”

    苦行僧神色骤变,但乐先生却面色平静,含笑不语。苦行僧见他不答,又问道:“莫非圣宗真的已经成就佛祖和道祖那般,达到诸缘不及的境界?若真是如此,那圣宗所证之道何以不在世间流传?”

    乐先生摇摇头,答道:“此教非圣宗所创,乃是得自人间,圣宗只是求证此道罢了。”

    苦行僧疑惑道:“得自人间?三教子,度人间,这最后‘度人间’之句,莫非暗示人间将有大劫,将有三教之子应劫而出?”

    乐先生微微一笑,答非所问,道:“大和尚,实不相瞒,日月庐等那块玉佩,已经等了数千年啦!”

    此言一出,苦行僧脸色骤变,联想起乐先生方才所言,又将那几句谶言喃喃念了几遍,顿时福至心灵,道:“他就是……”

    乐先生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苦行僧恍然大悟,回头看了一眼日月庐,道:“贫僧明白啦!”

    乐先生脸上露出笑意,双手合十,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苦行僧同样双手合十,面有清风,笑道:“陆正这孩子,本来贫僧本有意收他为徒,但他总是执意为其同伴唐小九报仇,与我佛门修行初心不合,强自修行,只怕误入歧途。贫僧也正苦恼此事,不知该不该收下他。这下可好啦,贫僧原本就猜测他身上的玉佩来历不凡,因而不敢轻易做主,只是没想到原来陆正的缘法在此,贫僧只是缘引之人罢了。”

    乐先生点头,拱手道:“大和尚,现在时机未至,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苦行僧眼中流露一丝疑惑,但仍是道:“贫僧自会守口如瓶,只是自灭妖劫之后,不知人间又将迎来何种劫数,那道篱笆……”

    乐先生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大和尚何必烦恼,正是人生无处不从容啊!”

    苦行僧也笑道:“是贫僧多虑了。”

    两人正说间,乐先生忽然眉毛一动,转身朝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笑道:“本来还想让大和尚多留一会儿,看来是不行了……大和尚,白虎寺门口有人找你呢!”

    乐先生之神通玄妙莫测,苦行僧心知白虎寺有事发生,当下道:“多谢先生告知……乐先生,贫僧就此别过,便不与那孩子话别了,烦请代贫僧转告陆正,望他一切珍重。阿弥陀佛。”

    随着一句佛号,苦行僧纵身一跃,僧袍飞扬,如一只大鸟一般,飘飘摇摇向着两界山下落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身影。只有几句偈语从虚空之中隐约传来:“知我身苦,即知众生苦;度众生苦,先度我身苦。茫茫红尘去,飘飘我身来。”

    就在偈语消散之后,乐中平兀自独立风中,案桌上茶水已冷,似乎回应那几句偈语,他也开口道:“人生何处不从容啊!”只是话中少了几分潇洒,反而多了一些感慨。

    “大和尚走了?”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正是一脸严肃的李仪。

    乐中平深吸一口气,道:“终于来了!这便走了。”

    李仪不满道:“这和尚,怎么话说了一半就走了?喝了我的茶,连跟我打个照面都来不及吗?真是失礼!”

    乐中平笑道:“随意吧,也许是他嫌自己啰嗦了吧,何况他要说的,要做的都已经留下了。这次,草庐欠了大和尚一次人情!”

    李仪皱眉道:“陆正?这孩子真是谶言中的三教之子吗?”

    乐中平道:“你不是也看见那块六龙佩了吗?”

    李仪心中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大贤弟”,有些恼火,眉头皱得更厉害道:“但愿不是!”

    乐中平听出他语气别扭,回头看了他一眼,李仪却把头转了过去。乐中平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这笑声极大、又极爽朗,惊动了四周的流云也似乎暂时停下了脚步,看看是谁这样笑的开怀。

    两界山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风中站立良久。

    陆正被告知苦行僧已经离开时,正和心儿坐在木桥的台阶上休息。天边金阳西坠,两个孩子跑得累极了。这日月草庐从两界山顶上看并没有多大,但就是那一个花圃,两人走一会儿、玩一会儿,聊天嬉戏,一直过了很久都没看见尽头,仿佛这片花海是无边无际的。

    陆正想起苦行僧说的,人走到哪儿,篱笆就会跟到哪儿,是绕不过去的。篱笆就是这样,难道这花圃也是这样?这日月草庐看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可思议之处。

    他跟心儿两个一会儿扑蝴蝶,一会儿又去看各种各样奇怪的花,听心儿讲各种花的名字,给花儿浇水拔草,不一会儿就累出一头汗,却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活。眼前的这个小妹妹让从来少言寡语的他有说不完的话,这会儿在这台阶上休息,他还在兴致勃勃的给小妹妹讲青龙寺的明空**师的趣事。

    当初陆正与唐小九和明空初遇,就是唐小九带着他两人第一次去青龙寺偷馒头吃,没想到正好被抱着一捆柴火的明空看见了。小和尚不慌不忙,喊了一声你们是干什么的之后,顾自己先去一边把柴火堆好了。

    唐小九见状,知道遇见了聪明人,立马笑着回答:“跟你一伙的啊!”

    明空笑着反问:“我是和尚,你是小偷。怎么是一伙的?”

    唐小九那脑子转得多快,立即说:“你们和尚叫人都叫施主;我们做偷儿的,叫人也叫失主。施主们都失去了钱财成了失主,失主们供养了我们成了施主,反正都是他们花费了钱财养活了我们,你说我们是不是一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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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六识阴毒

    明空反应也不慢,反问道:“你们那些失主把钱给你的时候,可不大自愿,说不定逮着了要请你们一顿落牙饭。我们这些施主给我钱的时候,可是心甘情愿的,撞见了我们在眼前,还得磕头谢谢呢。你说,我们算是一伙儿的吗?”

    唐小九道:“哎呀,果然是聪明人啊,不过我是个老实人,嘴巴笨,说不到你那样好!”

    明空笑着道:“你老实吗?”

    唐小九一脸真诚:“你看我老实吗?”

    明空一摸鼻子,道:“你吗?看着老实,要是不看着,那就天知道喽!”

    心儿听了半天,却没有如陆正想的那般笑出声来,反而眨着眼睛问道:“小哥哥,什么是施主,失主又是什么?”

    心儿一直就在修行界,不是人间长大的。要跟他解释这个笑话,还真是有些麻烦,恐怕陆正还得把自己的副业给解释解释。正当他抓破头皮不知道怎么说,乐中平和李仪两人同时到来,告诉他苦行僧八苦和尚已经离开了。

    说完这个消息,乐先生道:“陆正,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先把身上的毒治好了。大和尚说了,他还会来看你的。”

    心儿在一旁吃了一惊,问道:“乐叔叔,小哥哥他中了什么毒?”一边从腰间掏出个小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紫色的珠子,递给陆正道:“小哥哥你别害怕,心儿这儿有一颗紫髓珠,妈妈说是只要带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的,你赶快收好。”

    随着心儿将紫髓珠掏出来,空气中登时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让人神清气爽。陆正见心儿手中托着的一颗拇指大小的紫色珠子,不时有紫光流转,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安静凝神的气息。就在心儿将珠子递过来一会儿,他便感觉浑身一片清凉,身体有一种安宁的感觉。

    陆正知道是一件了不起的宝贝,但听心儿所说,看样子是她妈妈给他防身用的,自然不会去拿,便冲她摇了摇头。苦行僧跟他不告而别,让他原本的开心的心情一扫而空,心里失落的很,脸上的神情也黯然起来。

    一旁的李仪道:“心儿,将你的紫髓珠收好,它对陆正没有效用。再说了,你母亲给你的东西,怎么可以随意借人,这可不合礼数。”他心里十分诧异,这两孩子见面才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好成这样了。心儿这小丫头平时最宝贝她妈妈给她的东西,为了陆正居然就毫不犹豫的拿出来了,不由啧啧称奇。

    陆正一心想着苦行僧,他不敢跟李仪说话,对着乐中平,怯生生的叫了一声,道:“乐先生,大和尚说要收我做徒弟的,让我想好了就跟他说。我现在想好了,他怎么就走了呢?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他生气了?”

    乐先生见他听说苦行僧走了,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似乎快要哭出来,却是强行忍住了,眼中还有些幽怨,显然是没想到苦行僧会这样突然离开。苦行僧一路照顾他前来,可想而知,定然是让这孤苦无依的孩子对他有极深的感情,便上前拍了拍陆正的肩膀道:“陆正,大和尚不是不告而别,而是他有重要的事情要立刻赶回白虎寺。我不是说了吗,他会来看你的。到时候啊,你身上的毒就已经好了,而且即便他不来,到时候我就带你去白虎寺找他。”

    乐先生说话温和亲切,陆正点点头,但心情却是仍旧低落的很,连苦行僧也是不说一声就离他而去,把他随意的丢在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丢给了陌生人,一时间让他觉得自己孤单无比,想要放声痛哭一场,却碍于在场还有心儿等人,只好默默忍着。他这时候不想站在众人眼前,于是低着头转身走开。不料刚迈出几步,心口涌起一阵闷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就在陆正倒下的刹那,乐先生身形在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候已经抱住了陆正,他瞅了一眼陆正脸色,对李仪道:“七情攻心,他的阴毒发作了,快!”说完,抱起陆正,三两步过了木桥,进入天圆地方阁中。

    就在乐先生抱着陆正进入的刹那,就在房间的中央出现了一张方竹榻,同时四根柱子之间有四面竹帘一齐垂下,挡住了四方吹入的风。这天圆地方阁也不知有何等玄妙,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变化万物。

    心儿眼见小哥哥晕倒,急得小脸煞白,也赶紧跟着跑了进去,却被李仪拦住。李仪面无表情道:“事忌妄为,妄为失礼。有乐叔叔和老师在,这时候你不该去惊扰,罚你回房习字静心!”

    心儿着急道:“可是,我想去看看小哥哥……”话未说完,李仪的脸色一沉,心儿见老师发货,不敢再说下去了。

    李仪喝道:“处事之礼,当养敬心,勿以情胜于理,放肆冲动。情绪冲动最坏事,都忘记了吗?”

    心儿被这一喝,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落下来了,含着泪行了一礼才回去自己房间了,一路上不停的回头望向天圆地方阁。

    李仪不去理她,扬袖一转身,不见身形动作,已经身处天圆地方阁内,显然是心中焦急,连走那几步都省下了。他一进阁中,正看见一道金光钻入陆正的眉心消失不见,乐中平放下陆正的手腕,手中正拿着那块玉佩。

    李仪脱口而出:“果然是六龙佩,跟圣宗说的一模一样,这孩子怎么样?”

    乐中平微微一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仪吃了一惊,以他对乐中平的能耐的了解,难得看见乐中平出现这样的神色,追问道:“怎么,情况很不好吗,连你也没办法?”

    乐中平先叹了口气,道:“他所中的并不是简单的蛇妖阴毒!我正奇怪,若是普通蛇妖的阴毒,怎么会激发六龙佩感应护主!”

    李仪又是一惊道:“不是蛇妖阴毒,那是什么毒,连你也没办法吗?”

    乐中平却不答话,伸手虚抓,又是从虚空中抓出一壶酒,大大喝了几口。

    李仪面露不悦,皱眉道:“这个时候,你不该喝酒。”

    乐中平闻言,却是直接将酒瓶递了过去,道:“你也想来一口?”

    李仪不去理他这样无赖,自己过去拉起陆正的一只手,闭目凝神,不一会儿,突然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失声道:“六识衰变!不对!这不只是阴毒,是他!”

    李仪探察陆正中毒状况,自然也发现他体内有六个雾蒙蒙的气团,分别盘踞在他的心、肝、脾、肺、肾以及眉心,呈漩涡状缓缓转动,并有丝丝缕缕连接着脏器。而此时这六个气团颜色早已各不相同,心脏处是红色,肝脏处是青色,肺脏是白色,肾脏处是黑色,脾脏处是黄色,眉心处的气团本身透明无色,但随着气团的转动,依次不停的变幻成红白黑青黄五种色彩。

    苦行僧不知道这些气团意味着什么,但李仪却熟知人身变化之理,深知心肝脾肺肾合称五脏,皆为人身神气凝聚之所,各有灵神所居,乃是肉身运转之关键。

    所谓肝开窍于目,成就视觉灵明,这样人方能视物;心开窍于耳,成就听觉灵明,人方能听声;以此类推,脾开窍于口,人能饮食运化;肺开窍于鼻,人能呼吸以息;肾开窍于耳,人方得闻听见世间万物动作声响;而意识存于泥丸,是人一身之灵明主宰浮现,由此每个人才有自我,得以区分自我以及他人。因此这六处便是六识所在,是人主宰自身乃至与天地万物沟通往来的通道。

    而此时盘踞在陆正六识处的气团并非蛇妖的阴毒之气,而是蛇妖的阴毒之气进入陆正身体之后,阴阳相战,将原本在五脏之中的神气给逼了出来。五脏都是神气凝聚而成,此时却因为阴毒造成了神气散离的现象,因此对应的陆正的眼耳鼻舌身意的种种功能也相继衰退,眼不能视,舌不能言等等,而随着神气散离越来越严重,那六个气团漩涡将旋转的越来越快,将导致五脏神气完全散离。最糟糕的的情况,就是最终意识散离,陆正成为活死人。这就是李仪所言的六识衰变。

    但陆正现在的情形却是被六龙佩散出的元气护住了心脉,与那阴毒形成平衡,短时间内并未因为神气衰变而亡,反而因六识衰弱,心变得十分灵明,触发了小神通。这与佛道修行中需要断绝六识影响的静坐、存神、观想等法门有着类似的效果。

    普通的蛇妖阴毒自然万万不可能造成这样的情况,五脏本就是神气凝聚,百邪不侵,一般的蛇妖阴毒往往是先侵入了经脉、同化血液,发生蜕变,然后才能随血入脏器之中,慢慢完全入侵五脏,令其毒变后失去功能,便能使人死亡,但绝不可能造成神气分离。而以李仪的见识,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能够造成神气分离的阴毒,唯有六识阴毒,这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久远之前的面孔!

    想到那人,李仪心中万念涌动,脑海中不禁想起了关于那个面孔的许多往事,一时有些发呆。乐中平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悄悄将酒瓶递了过去,这次李仪却接了过去,一仰头,喝了一大口。他喝酒却是十分斯文,不像乐先生那样连酒水都流到脖子上。

    乐中平目视陆正,缓缓道:“不见得是他,但必是他留下的东西。他虽然不擅测算天机之术,但若论心机深沉、深谋远虑,又有谁比得上他?如果说他没有后手,我是一万个不信的。你跟他的交情比谁都深,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李仪苦笑道:“他当年有一件法器,虽然不是神器,却是来自巫山,奥妙非常,能寄托他一丝本命元灵,名为六识珠。”

    乐中平叹息道:“巫山灵地?那就是了!相信应该是这颗珠子落到了那蛇妖手中,为他所用,因此那蛇妖的阴毒才起了变化,成了现在陆正身上的六识阴毒。阴阳相克,如此至阴之毒,才会激发陆正身上的至阳的六龙佩。”说着,将手中的玉佩递给了李仪

    李仪结果玉佩,仔细看了看,重新放回陆正的身上,面色冷峻,道:“若真是如此,那蛇妖和那六识珠之间,只怕是那蛇妖被那珠子所用吧!

第四十二章 小心戒方

    此话一出,屋内犹如吹过一丝冷气,乐中平也顿时默不作声。李仪转身看了一眼躺在竹榻上的陆正,眼中露出关切之色,道:“六龙佩现世,如此说来,圣宗所言之劫运已开,一个个都要应劫应运处出世了,而陆正就是最为关键的三教之子,你想出什么办法救他了?”

    乐中平白了他一眼道:“别人不知道我的能耐,连你也不清楚吗?这六识阴毒虽然棘手,怎有可能难倒我乐中平,笑话!只不过是需要花些时间罢了。这孩子是三教之子,不会这么快就死,也许这次中毒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进入修行界的机缘罢了,嗯,说不定就是他修行的开始。”

    李仪一言不发地看着乐中平,目光中尽是对他的话表示十分不信任。乐中平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转身走了两步,岔开话道:“怎么,这会儿才发现我今天的衣服十分合体吗,是不是跟我的气质十分相称?”

    李仪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睛里开始露出眼白。

    乐中平不满道:“你不是最讲礼仪吗,名字也叫李仪。这么直接盯着我,不合乎礼吧!”

    李仪仍旧不答话,一脸木然,但眼白越来越多了。

    乐中平甩起了胳膊,投降道:“好啦,好啦,我是还没想到办法,但只是暂时没想到而已。我已经用神通封印挡住了阴毒恶化,牵引了六龙佩的气息,疏导他的经络,暂时稳定了他的情况。哎,李中规,你别这样盯着我啊……你给我三天,不,五天,只要五天,就在这七天之内,我一定想出办法!哎,气死我了!人生真是,到处不从容啊!”一边说着,身形逸散,已消失原地。

    说到最后,乐中平竟然落荒而逃,连口头禅也改了,但李仪知道他一定能找到解救陆正的办法,也不去理会,收敛了神情走到竹榻前看着陆正,原本严肃刻板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欢喜热切,眼中目光变幻,良久吐出几个字:“三教之子!你真的是三教之子吗?这场劫运之中,人间真能因你而幸存吗?”

    一个雪白的脸蛋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有几根小辫子垂落在脸颊处,圆圆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小哥哥,你醒啦!”

    陆正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心儿。心儿半跪在地上,两只手支在竹榻边上,托着腮帮子,见陆正醒来,高兴的蹦了起来。陆正看见心儿,心里就开心起来,也不知道她看着自己多久了,不由耳朵发烫,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

    心儿道:“小哥哥,你睡了整整五天啦,你可真能睡!乐叔叔说你中毒了,心儿很担心你啊,你现在醒过来我就放心啦!”

    自己竟然足足睡了五天!陆正也是吃了一惊,自己怎么睡了那么久,赶紧挣扎着起来,这一挣扎,才觉得脑袋还有些昏沉,一时力软,竟然没能起来,道:“心儿,我起不来。”

    “中规啊,我记得但凡中了阴寒之毒的人,因为寒气攻心,往往面色发青或者发白,我看陆正怎么面容红润,泛有桃红之色,真是蹊跷,这是什么缘故啊?”一阵笑声中,只见乐中平在前,李仪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中规是李仪的字,而乐中平却并无字,中平就是他的名。乐先生平时并不直呼李仪的大名,就以中规称呼,而李仪则叫他为中平。

    今天李仪仍旧是一身黑衣,头上的古冠仍是高高耸着。但乐先生却换了一身红色罩袍。罩袍大红,却在衣袖领口边缘之处以黑色收边,笼住了红色蔓延,呈现一种热烈而不浮漫的感觉,让乐先生显得十分精神,难得是他头上散发似乎经过了梳理,还绑了一个红绳,将头发扎成一束,与罩袍呼应。两人总是一个拘谨、一个散漫,凑在一起,真是奇绝。

    陆正年纪也不算太小,又是在街头长大,隔一段总会被唐小九拉着去春风楼附近逛逛,见识多了,哪能不知道乐先生是在调侃他,当下默不作声,当作没听见。虽然知道乐先生他们都是好人,但是他这样调侃自己,一时还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

    心儿比陆正小些,心思单纯,自幼在修行界,当然听不懂乐先生话中的意思,一听反而着急了,道:“怎么了,乐叔叔,小哥哥哪里不对劲吗?乐叔叔,连你这么高明也想不明白吗?”

    乐先生见状,不由也想逗逗心儿,起了精神头,兴奋的卷起袖子道:“这个……”他这句这个刚出口,就被后面的李仪冷冷咳嗽一声,生生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赶紧变口道:“这个……这一般中阴寒之毒啊,这个……往往都是面色青白。嗯,你看陆正反而脸色红润,自然是你乐叔叔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嘛!”说完,回头看了一眼李仪那石雕一样的脸,吓得缩了缩脖子。

    原来是这样,心儿一听,拍了拍胸口道:“乐叔叔,你可吓坏心儿了,心儿还担心小哥哥有什么事呢?”又对着陆正道:“小哥哥,你看,连乐叔叔都说你好起来了。乐叔叔最有本事了,心儿最相信他了,你就放心吧!”

    陆正与她才相识不过半日,之后自己便昏迷过去了,但见这个神仙似的小妹妹如此关心自己,心口温热,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使劲点了点头。

    乐中平听见心儿这么夸耀自己,更加抬头挺胸,装作没听见身后的李仪一声冷哼,对心儿道:“心儿,你看乐叔叔今天这身如何?”说着,还原地转了两个圈子,展示自己身上的红色罩袍。

    心儿频频点头,笑眯眯地道:“好看,好看!心儿来的时候妈妈就说了,乐叔叔最喜欢别人夸他衣服穿得好,叫我一定要夸奖的。对了,妈妈还教了我几句夸奖的话呢……咦,是哪几个句话来着……哎呦,乐叔叔,心儿对不起你,我给忘了。”说道最后,似乎是因为想不起妈妈嘱托的那几句赞美的话,有些内疚起来。

    乐中平现在的脸上就好似开了花圃,红的白色,黑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了,心里大是后悔,丢脸啊,早知道干嘛上赶着现这个眼。他知道身后的李仪虽然肯定一定还摆着那张石雕脸,但心里早就乐得想放屁了吧!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千万不能回头,否则迎上李仪的目光,少说也得出了日月庐去人间游玩半年才敢回来。

    这时,一直不开口的李仪道:“心儿,今天的功课可以减一半!”

    心儿一听,虽然有些奇怪,但老师主动减少功课,还是让她十分开心,当下欢快道:“好的,老师,我知道啦。”

    陆正在旁边看得乐先生一脸奇怪的表情,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乐中平气得冒烟,撇着嘴正想讽刺一句“无缘无故减少功课,这老师当得真不负责任!”忽然想到,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心儿,赶紧把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但是这样,却让他倍感窝囊,极为不爽,憋了半天丢下一句:“哼,这红色不利于我,我去换件衣服。”随即一闪就不见人影了。

    陆正看在眼里,知道无论是乐先生还是李先生,都是跟大和尚一样身有大神通之人。

    李仪走过来道:“陆正,你身上的阴毒暂时压制住了,中平正在给你配制解读的药,还需要一段时间,你大可宽心。这阴毒被压制之后,你就跟正常人无异,从明天起,跟着心儿一起上课。”

    说完,也不等陆正回答,转身就走了,从始至终,李仪说话都是硬邦邦的,不带任何一丝暖意。

    陆正始终有些怕他,赶紧答应了一声。心儿见老师走出去了,也长长出了口气,神神秘秘的说道:“小哥哥,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上课,我就没那么怕老师了。你不知道,老师他最凶了,每天脸上都硬邦邦的。来之前我就听妈妈说了,在修行界,老师有个外号呢,叫石雕脸,嘻嘻。”

    石雕脸?陆正心里想着李仪一板一眼的样子,心道还真是贴切,不由笑出了声。

    两个小家伙正一块儿贼兮兮的笑着,突然头顶上凭空出现了一方戒尺,往两人头上狠狠的各敲了三,。痛得两个家伙哎呦的叫出了声,各自都抱住的脑袋。

    心儿赶紧大声叫道:“哎呦,老师我错了,心儿不敢说你坏话啦!哎呦!”

    那戒尺将两人各敲了三下,便再度凭空消失了。陆正摸着头上的包,吸着凉气关心道:“心儿,疼不疼?”

    心儿哭丧着小脸道:“哎呦,疼死了呢,小哥哥,我忘记老师的戒尺了!你要小心哦,千万不要随便在老师背后说坏话,或者做不听老师话的事,这个戒尺会随时随地出现敲你的!”

    还有这样的事!随时随地出现的戒尺,陆正听得吓了一跳,心里对李仪更是畏惧了几分,头顶上的肿包还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呢,那石雕脸脸不白下手也黑啊!暗暗想着:“我嘴上不说,心里想着石雕脸,总不会来打我吧!”这么想着,向着房间里四处仔细瞅了瞅,看看有没有一把戒尺突然出现。

    两人看着对方抱着头龇牙咧嘴的样子,又互相都笑了起来。虽然脑袋还疼得厉害,但对着心儿,陆正心里总有说不出的轻松愉快。他一直有些怕生,但奇怪的是自从一见到心儿,反而倒觉得是认识了好几辈子一样,总喜欢跟她说话,看她在自己眼前说话,她说话时候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小小的月牙。

    陆正不知怎么脸酒红了,低了低了头,对心儿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只知道你叫心儿。”他们在一起玩耍了半天,之后他便昏迷了,心儿早知道他叫陆正,他却还不知道心儿的全名呢,刚才听见她几次提起妈妈,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心儿的名字呢。

    心儿一皱眉,嘟着嘴道:“小哥哥,这就是你的不对啦,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心儿的名字呢?”

    陆正一愣,又以为她真生气了,忙道:“不是的,我不是有意的,你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知道你的名字的。”一边忙着解释,一边挣扎着要起来,忽见心儿扑哧一笑,才回过神来,心儿这是在逗他玩呢,想想自己情急说出的话,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心儿这才道:“小哥哥,看你那么傻乎乎的份上,心儿就告诉你吧。不过,你可得保密,不许告诉别人哦!来,咱们来拉勾勾。”说着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来,跟陆正拉勾,口中还念念有词:“拉勾勾,勾指头;小鸟叫,啾啾啾;一百年,不许变。”

    陆正心道:“不止一百年,就算一千年,一万年,我也不会变的。”

    拉完勾,心儿才满意的看看陆正道:“小哥哥,其实呢,心儿只是我的小名,心儿的名字叫做风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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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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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367/ 第一时间欣赏圣踪最新章节! 作者:沈四宝所写的《圣踪》为转载作品,圣踪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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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踪介绍:
一道篱笆,隔开仙凡两界。 一座草庐,坐落篱笆边上多少年。 修行者,世间路,妖魔鬼怪一类物。 佛为山,道如海,挟山超海渡人间。圣踪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圣踪,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圣踪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