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一山尽拜
早在陆正昏倒之前,断慈山上,天空中仍然有无数灭蒙鸟组成的云团在不停的蠕动,瞧来说不出的诡异。
突然,一道黑影从一个山谷中窜至半空,撞散了其中一片乌云,随后又如流星一般迅速落下。就在这一起一落之间,等到那黑影已经稳稳站在大地之上,那些被冲散的灭蒙鸟才反应过来,恼怒地冲着地面乱叫了一阵,便不再理会,重新组成云团。
地面之上,唐小九身上蒙着一大块虎皮,右手拎着黑刀,左手掐着一只灭蒙鸟,斜睨了一眼半空中的云团,嘴角一抽,露出不屑神情。刚才的黑影正是他,他竟然是从地面上直接跳起,生生从半空中抓下一只灭蒙鸟来。
唐小九将那只灭蒙鸟举至眼前,那灭蒙鸟使劲拍动翅膀,扯着脖子想要发出叫声召唤同伴,可惜它的脖子被唐小九的手掐住,犹如生铁浇铸的一般,愣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唐小九冷笑一声,道:“再动,我让你动,哼!”说着,将右手的黑刀往身旁的岩石上一插,双手用力一分,将那只灭蒙鸟直接撕成了两半,顿时一股极冲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唐小九将撕开的灭蒙鸟高高举起,让尸身上的鲜血尽数流进自己嘴里,大口吞咽下去。那些鲜血落在他的唇齿之间,不断地溅在他的脸上,将他整张脸染成了红色。喝干鲜血,唐小九抹了一把脸,舔了舔手指,慢慢将鸟尸上的肉撕下来塞进嘴里,有滋有味的慢慢咀嚼起来。
六识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那三只金毛的血肉果然不差,不仅将你浑身的血气改换,更让你的筋骨肌肉达到一种极为强悍的程度,现在已经不怕这些血腥味了!”
唐小九只顾吃着鸟肉,并不回应六识,他的目光锁定天空中的灭蒙鸟群,似乎在搜索下一只猎物。
六识又道:“说起来,前些日子从山里出来的那三个小妖说的什么三教子,吃了能够长生不老。如果能够让你吃下去,一定对你修行神通帮助极大,只可惜据说那三教子身在人间。”
“那三个笨蛋的话你也信?”唐小九的话语之中,略带着一丝嘲讽。
六识道:“你不懂,这断慈山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他们三个自然是笨蛋,但毕竟是从山里出来的妖物,说不定是听说了一些大妖的消息也不一定。”
唐小九嗤笑一声,道:“什么圣人转世,长生不老,就算是真的,但这种连那三个货色都能知道的消息,肯定是有心人散布出来的,搀和这种事?哼哼,小爷还想多活两年呢!”
六识叹了口气:“你说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有一些气运上的事,你还不懂……算啦,话说回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增强你的实力,否则什么都是空谈。”
唐小九似对六识这种欲言又止的情况早已习惯,也没有追问。在他撕下那一块块鸟肉的时候,他的眉宇间偶尔会散发一股桀骜之气,旋即又恢复平静。
吃完鸟肉,唐小九转身去拿那柄黑刀。刚才随手一插,那柄黑刀被他深深插入那岩石之中,只余一个刀柄露在外面。就在他的手指刚刚接触刀柄的刹那,六识的声音忽然在他心头响起:“唐小九,不要把刀拔出来!快!赶紧照我教你的调息方法,驱除杂念,蛰伏心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要动,快!”
六识的声音十分急促,又慌又乱,唐小九本能的听从他的话,舍弃黑刀不顾,迅速转身躲到附近岩石的一处夹缝之中,然后按照之前六识教他的调息之法,无听于耳,听之以心,归心入静,体任自然,闭上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
唐小九运转调息之法,此时他全身原本躁动的血气竟然开始慢慢的蛰伏安静下来,他身上所有的生机开始慢慢减弱,渐渐的跟周围的环境之中的气息融为一体,就好像变成了一块石头。
唐小九从来没见六识如此慌张,悄悄分出一丝心念,冲六识询问道:“怎么了?”
六识紧张道:“快停止,不要动一丝念头,即便是你心中极为细微动念,对方都能察觉到。”
唐小九更加疑惑,心中起了谋算,不动声色的问道:“对方是谁,很厉害吗?他一定会针对我吗?”
六识急道:“你还问,那人已经到了断慈山外了,马上就要经过这里了!”
见六识竟然如此紧张,唐小九心中不由盘算道,看来他很害怕要来的那个人,这倒是一个机会!我是不是应该故意暴露,把那个人引过来,跟那个人说明白,让把六识给灭掉。这样一来,小爷就可就自由了。虽然是在这荒山野岭,但现在小爷身强体壮,不会活不下去的。只不过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却不清楚,可不一定值得相信啊,再说他一定有办法把六识灭掉吗,会不会连我一块儿灭了?想到此,他又有些犹豫起来。
六识好像猜到了唐小九在转哪些念头,又急忙说道:“唐小九,他不是冲我们来的,问题在那口黑刀上。现在只有希望断慈山的地气能够掩饰那口刀,如果那人要是见到了那口黑刀,一定会先把你杀死灭口,然后将那口刀占为己有的。你根本不知道那口刀,有多少人做梦都想要得到!”
六识说出这些,便缩回泥丸宫中,再也不说话。唐小九心念电闪,正在纠结该怎么办。突然,脚下的大地开始无端躁动起来,甚至藏身的岩缝也开始发出一种奇异的韵律,四周的花草树木开始无风摇摆,飞禽走兽开始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似乎片刻之间,整座断慈山都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唐小九再也无法继续保持与周围气息的融合,整座山带给他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难以描述,怎么形容呢,如果说这千里倾颓、处处熔岩的断慈山,好像一个死人的话,那么此刻,这个死人竟然活过来了,而且是活蹦乱跳!
唐小九不明所以,赶紧叫了几声六识,发现后者竟然缩在自己的泥丸宫里,又是进入那种沉眠一般的状态,无论他怎么叫都毫不理睬。唐小九朦胧感觉到,六识正处于一种极大恐惧之中,想了想,一咬牙起身从岩缝之中走出来,往四周一看,顿时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片刻之间,断慈山已是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半天空中,原本聚集成乌云一般的灭蒙鸟群已经不知所踪。随着鸟群的消失,万里天空为之一清。阳光照耀之下,就在唐小九视野可及之处,所有的花草树木一律都向着东方弯斜,花冠下落,枝叶低垂;而所有裸露地表的岩石上,漫山遍野,无数各种有名无名的飞禽走兽都从藏身的洞穴出来,安安静静的站在石头上,弯腰低头,有些干脆就匍匐在地……这断慈山上动植潜灵、所有生物,竟如朝拜一般俯身行礼,似在迎接什么人到来!
万物跪拜,俯首迎接,这要来的又究竟是什么人?
就在唐小九惊骇无比之时,东方一道奇异的气息,扰动云层无量七彩毫光急速向断慈山而来。忽然,一阵清风不知从何而起,从四面八方向断慈山吹来。清风无比温和,就好像一位慈爱的母亲,用她无比温柔的大手,拂过他的孩子,拂遍了整座断慈山!
而断慈山也仿佛久别的孩子见到了父母一般欢腾起来,一时间,山中爆发出无数灵气,充盈四野,地底的熔岩烈火不断从地缝中喷涌而出,犹如礼花一般,地脉震动,地气变幻,断慈山沸腾了!
随着那道气息越来越接近,唐小九也清晰的感觉到这道气息之中含藏一股蓬勃至极的生机。这股生机与他身体中的生机元气共鸣呼应,让他产生一种极为快活感觉。
这种快活的感觉并不是来自那道气息,而是受到那道气息的激发来自于他自己内心深处。这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瞬间充斥了他的全身,冲散了原本心中的惊骇,让他整个人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齐打开,忍不住开始欢呼起来!
突然,那道气息来到了断慈山上空,虽是晴空万里,但虚空之中不知何处却响起一声霹雳惊雷,两道电光闪过长空,一时耀目更胜金阳。就在两道电光交汇之处,一道红色身影从虚空之中迈步而出,散发飘扬,双目有神,正是乐中平!
随着他一步跨出,电光雷鸣消失无踪,随着乐中平的目光扫来,唐小九感到这座断慈山刚才所有欢腾的气息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比静谧的气息,而浮现在唐小九心中唯一的感觉是,这座山在欢迎这个人的到来!
一山尽拜,万物低首,却唯独只有唐小九一人站立当场,乐中平的目光一下就看到了他,一个身蒙虎皮的少年,让他惊奇的是这少年的眼中神采,竟然如此的坚定,坚定的让他的眸子看起来似乎在闪闪发光!
第五十八章 道海三山
一山拜倒,唯独唐小九兀然而立,乐中平看着这个奇怪的少年,身上的气息分明证明他是出自断慈山,应该是某个妖物化为了人形。但是乐中平却发现自己一眼扫过竟然看不出他的原身,他敏锐的察觉到在这个少年身边,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气息浮动,带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尤其是这少年的眼中,竟然有着完全不同与妖物的清澈!
乐中平没有理会那断慈山满山的生灵朝拜,而是开口冲着唐小九问道:“这位小友,我们见过吗?”
唐小九不想这红袍人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而且看这人言语和善,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正要回答,突然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完全控制了身体,让他连说话张嘴都不能。与此同时,在他身后断慈山深处,一个豪迈无比的笑声响起,奇异的声波蔓延,断慈山上的生灵被这笑声惊扰,万草木惊悚,霎时间树叶花朵落了一地,那些飞禽走兽更是死死趴在地上,觳觫颤抖,显得极为恐惧。
随着这豪迈的笑声,一个同样豪迈的声音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怎么样,还能让你入眼吗?”
唐小九闻言吃了一惊,这个声音来自断慈山深处,自己根本从未听闻,怎么对方却为什么说自己是他的弟子?看情形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控制住自己身体的人,而且跟云端上的红袍人显然是认识的。
难道这声音的主人早就在暗中观察自己?还是他跟六识是认识的?故意不让自己跟那红袍人说话,又是为了什么?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从刚才的对话来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红袍人果然从自己身上察觉了什么,这声音的主人在为自己隐瞒着什么。
乐中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道:“难怪看着似曾相识,原来这孩子身上尽是一股你的酒香味。”
那豪迈的声音爽然大笑道:“这百果酒,我已经存了整整一百坛子啦!你不来,我一个人可喝不出什么滋味;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可以跟谁一起喝!”
这几句话说的直爽真诚,却也难掩一种久别的萧疏之感,乐中平受到感染,敛起笑容,叹了口气,道:“能与知交好友对饮一醉,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啊!”
那声音笑道:“那你还磨磨蹭蹭做什么,很享受这些小家伙对你磕头朝拜吗?你再不来,我可就先开始喝啦!”
乐中平笑道:“哈哈,你敢!”说着,一甩衣袖,化成一道流光,飞入断慈山中不见,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随着那人消失,那漫山遍野的飞禽走兽一时散去,花草树木重复寂然。
唐小九看着这道流光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语,直到泥丸宫中的六识叫道:“唐小九,醒醒,你发呆想什么呢?”
唐小九兀自出神,喃喃自语道:“想不到,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神人!奔雷逐电,欺山赶海,身化流光,与天地同寿,日月同春……六识,你没有骗我!”
六识道:“你连妖怪也见过了,进入断慈山那么多天,自己炼体也有了小成,竟然还不相信人可以修成神通吗?”
唐小九一脸神往的道:“我现在不过是能跳得高点罢了,这算得了什么。刚才那个穿红衣服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大神通!对了,你老实交代,那个红衣服的人是谁?刚才那个控制我肉身,说我是他徒弟的人又是谁?是不是就是跟那个红衣服的说话的那个人!”
六识却道:“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怎么知道!”
唐小九哪里会信,哼了一声道:“你不让我见那个红衣服的,他控制住我的肉身,不让我跟那红衣服的说话,还说你们不认识?鬼才信你。六识,你再不说,你信不信小爷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块石头上。”
六识忙道:“喂,唐小九,你很过分啊,哪有人用自杀来威胁别人的,真不要脸!”
唐小九一声冷笑,狠狠呸了一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每次还不都是拿小爷的命威胁小爷,用的还是小爷自己的左手,说到不要脸,你才是小爷的祖宗!”
见唐小九越说越激动,六识不慌不忙的回了一句:“既然我是你的祖宗,你还不听我的!”
一时口快,唐小九被六识这句话噎得半死,一把拔出插在石头中的黑刀,吼了一声:“六识,我去你姥姥的!”就往自己头上奋力劈去。
他用自己的右手往头上劈去,六识立即控制了他的左手,去抓他的右手,没想到唐小九刀势突然一转,径直往自己的左手劈下去,又是一声大吼:“姥姥的,小爷劈了左手,看你还能不能拿小爷的左手欺负小爷!”
六识赶紧控制左手躲开,同时半边身子一晃,唐小九登时站立不稳,倒在了地上,左手趁机将黑刀夺了过去。唐小九哪里肯罢休,右手抓着左手不肯撒手,整个身子分成左右两半,你争我抢,在地上打起滚来。
就在这时,忽然天际一个闷雷,震撼大地。唐小九和六识也被这突然而至的闷雷吓了一跳,停止厮打,起身察看,只见远方一道金光直冲霄汉,随即风云急走,半天天空漆黑如墨,宛如末日。
唐小九道:“那不是你带我来的两界山方向吗?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六识还没回答,唐小九忽感身后一阵天摇地动,整座断慈山猛然一震,就在刚才那红袍人化作流光消失的地方,一道红光冲出,却不是从天上飞过,而是一闪而逝,仿佛直接从虚空之中钻了进去,好像跳出水面的鱼儿又钻回水中。随着那道红光消失,断慈山也恢复了平静。
见到这一幕,六识在唐小九的泥丸宫中惊呼一声:“血遁!”
唐小九疑惑道:“血遁?那是什么?刚才那道红光,是那个红衣服的人吗?”
就在这时,那个豪迈的声音再度响起,道:“唐小九,我要见你!”
唐小九顿时色变!
那道红光正是乐中平,他刚刚与那人喝干一坛百果酿,还没有将来意说出。忽然心中一动,感应到日月庐发生剧变,随即瞬移到了半空中察看。
乐中平一见那道直冲天际的金光,顿时大惊失色,心道不妙!不容多言,随即施展了血遁之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日月庐去。
同时,在距离篱笆万里之遥,有一片广袤的大地,这片大地之上几乎一无所有,只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湖,被修行界的人称为广漠之野,又称无何有之乡。这片广漠之野延展到极远之处,那片大湖也随之延伸,据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尽头。
而就在那片大湖之上,居然有三座大山一上二下呈品字形凌空漂浮其上。修行界的人将这片大湖称为道海,因为这湖上漂浮的三座大山,居于上方的叫做玄都山,下方左侧的叫做清都山,而右侧的叫做仙都山,正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道门三山。这里正是道门根本,玄宗所在之地。
就在天圆地方阁中射出的那道冲天金光,这片道海似有感应,无端掀起万顷波涛,汹涌澎湃,似乎在道海之内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不断地翻腾滚跃,搅动这原本平静的湖水。波涛汹涌,激荡起数千尺的巨浪,竟是不断接近三山,似乎要把这三座大山拍到湖底。
“小鲲,别闹了!”随着一声清亮无比的叫声,一个少年出现在浪花之中,随着水潮起落不定,任凭四周的水花翻涌,却是怎么也无法沾到他身上半点。
但任凭那少年如何呼喝,这湖水始终翻涌不息,偶然之间,只见一道巨浪忽然冲天而起,不断涨高,直冲三山而去。随着浪头越涨越高,无数湖水倾斜而下,竟然从那巨浪之中露出一条触须。
这条触须无比粗大,乍一看足有七八丈粗,看样子十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敢情那浪头竟然是被这一道触须击出的。这道触须还在不断往三山延伸,让人无法知道它究竟有多长。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究竟这湖底究竟生存了什么样的怪物,一条触须已是这样骇人,那么它的原身又得有多大!
那少年见自己呼喝无用,气得一跺脚,道:“我管不了你啦,让老头子来教训你好了,奇怪了,今天是发了什么疯!”说完,身形一晃,消失在浪花之中。
就在那少年身形消失的同时,之间那三座大山竟然同时开始向上空飞去,看样子似乎在避开那道触须。但没想到那道触须也不甘示弱,竟然也继续向上追去,速度竟比那大山飞升还要快一倍不止,同时湖中一阵怪叫,道海湖水猛然炸开,只见数百道这样的触须迅猛地从湖中飞出,尽数往三山卷去。
眼看那些触须马上就要够着三山,只听居于三山之上的玄都山上传来一声轻叹:“哎!”随即玄都山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幻影,乃是一个身穿道袍的老道士,须发银白,头上插着一支碧绿的簪子,右手持一柄银丝拂尘挂在右肩之上。
这个幻影之大,笼罩了整座玄都山,远远看去,那座玄都山好像就是他的椅子一般。老道士就这么盘坐其上。
这个老道士的幻影一出现,随着那声叹息,那数百道触须如闻惊雷,在半空中一停,随即又继续凶猛地冲向三山。老道士巨大的幻影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露出不忍,随即右手一动,挂在肩上银丝拂尘在半空中化出一道银光,冲道海击落。
一道巨大的拂尘幻影挥出,竟无视那数百道触须,直接扫中道海。银光扫落,万顷碧波被其中蕴含的巨力生生分开,湖中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哀嚎,数百道触须瞬间回落!
第五十九章 莲华不灭
哀嚎过后,水面一阵剧烈的翻腾,掀动白浪滔天,无数水珠被抛入空中,最终又纷纷落回湖中。道海之中,犹如下了一场暴雨。
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湖底的那长着无数触须的怪物终究没有现身。三山落回原位,仍旧不可思议的凌空漂浮道海之上,刚才那个惊世的巨大幻影也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玄都峰上,山腰一处有飞岩突兀而出,宛如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之上有一座宫阙巍然而立,匾额上书“道祖殿”三个大字。此殿上下有仙鹤绕飞,灵猿弄果,嬉闹灵地福天;四方现流岚飞烟,云蒸霞蔚,簇拥仙家气象。
道祖殿前偌大空地,以青砖铺设,上面放着两个蒲团,一大一小,一主一次。此时大蒲团上却是坐着一人,一身黑色道袍,皓眉银发,白须飘胸,发髻上插着一支碧绿的龙形玉簪,右手一柄银丝拂尘挂在右肩之上,正闭目静坐,一派仙家高人气度。看面目,正是刚才那个身坐三山的巨大幻影化现的老道士!
发髻上插道门龙簪,手持玄宗掌门拂尘,如此神通广大,气度雍容,而且身居三山,修行界中这样打扮的老道士,只有一人。正是修行界中绝顶高人,道门当代忘情天——涤玄览,修行人尊称涤玄天!
“老头子,你那一下子不会把小鲲打残了吧!”一个玩世不恭的声调响起,随之一个少年出现在涤玄览身侧,一脚把那个小一号的蒲团踢到涤玄览身侧,然后一屁股坐下了来。
这少年看来十七、八岁,面如琼玉,眸若星灿,一股英华之气夺人心魄,俊眉朗目,唇红齿白,乍一看却比人间最美的女子还要漂亮三分,衣裳整秀,烘托一身富丽堂皇,举手投足遍体风流挥洒,只是眉间存有一缕浮华之气,说话时不见眼中存人。
这少年开口便叫涤玄览为‘老头子’,扯过蒲团,就靠在老道士身侧,大大咧咧,殊无恭敬,但涤玄览却并不生气,眉动目开,眸子中有神光流转,只听他道:“兔崽子还知道回山,整日里只知道跟那几只小妖胡闹。”
他口出斥责之语,但语中并无丝毫怒气。那少年闻言,嘿然一笑,道:“佳人知心,难道要我这样的翩翩少年整日里在这里陪你这个老头子枯坐吗?那也太过无趣了!……话说回来,小鲲今天是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莫非是发了春情了,这该怎么办,上哪儿去给他找伴去!”
涤玄览听他说的玩笑,轻声喝止道:“休再胡说八道!鲲鱼击水,修行界将有大事!我要离山一趟,这几日你就留在玄都山吧。”
那少年一听,双目发光,兴奋道:“什么大事?老头子你一把年纪了,身为老人家,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看家,有什么事还是让我这个年轻人替你跑一趟吧!”
涤玄览拂尘一挥,扫开眼前那张无比谄媚的面容,故作气恼道:“替我跑一趟?小兔崽子,你是想趁机溜出去玩吧!如今整个道门之中,你这个‘不才子’臭名昭著,想气死我这个老头子吗?还是老老实实呆在玄都山,免得出去到处丢玄宗脸面!”
那少年闻言,心知离山无望,便露出一脸无赖,索性向后一倒,躺在地上,曲着手臂支撑着脑袋,道:“玄宗的脸面又不是挂在我的脸上。看家就看家,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也可以分出化身留下,哈哈!”
涤玄览正站起身来,闻言哈哈一笑,道:“小兔崽子,你倒是提醒我了!”信手冲着那少年一挥拂尘,银丝舞动,那少年触不及防,被数道银光钻入体内。
察觉体内变化,那少年惨呼一声道:“老头子,你太无耻了,居然封了我的三身变化。”
涤玄览哼了一声:“没羞没臊,就你那种分身小术也敢叫做化身?封了你的神通,这几天给我老实呆着,好好研读玄妙经,敢偷跑出去,小心我拆了你的骨头!哼!”
说完,身化流光,遁影无形,就这么消失在原地。
那少年大喊道:“老头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儿呢……咦,走得真快!”他望着涤玄览消失的地方,面露离别之色,叹了口气道:“老头子,你走了,我可是会想你的……”
说到此,忽然神情一变,那少年脸上登时堆满坏笑,自言自语道:“嘿嘿,老头子你太天真了,以为封了我的神通,让我去不了清都山就万事大吉了。真够笨的,我可以叫他们七个来玄都山啊。嘿嘿嘿,嗯,得叫小秋把琴带上。”
说完,转身一吹口哨,一只仙鹤翩然落地,那少年上前拍拍仙鹤的后背,嘱咐道:“去清都山,告诉小秋和那七个家伙,让他们上玄都山来!”
那仙鹤通灵知人,闻言叫了三声,朝着清都山飞去。
那少年转身看着道祖殿,道:“这里也太冷清了,道祖啊,就让我这个晚辈弟子陪你热闹热闹吧!”
就在涤玄览跟那少年说话之际,修行界中另一处神秘之地,一座巍然巨峰刺入天际,远远望去,酷似一人迎风挺立,平视万里,衣袂飘飞,十足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怀想,这座奇异的山峰乃是一位巨人化成。
就在这奇峰巨人立足之地,有无数洁白的莲花从地面涌出,甚至连山麓的山崖石壁之中也长满了。白莲密密麻麻,堪堪绕山一周,远远看去,这环绕山麓的无数白莲又组成了一座巨大的莲台,以供这奇峰巨人落足。朵朵白莲,幽然世间,在风中摇曳出千姿百态,清芬四溢,暗香悠远。
就在山腰之处,快要接近山顶之地,白云缭绕之中,左右两道山岭起伏,一者自山腰左侧环山而上,突兀苍天,一者自右侧山肩盘旋至山腹直贯而下,遥凌大地,犹如巨人的双手,一指天,一指地,气势非凡。
随着山腰上溯,有一小段山峰骤然收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山石圆柱,正是这巨人的脖子;圆柱之上顶着巨大椭圆形石球,正是那巨人的头颅。在这巨大的头颅后面,常年有一团白云盘踞,犹如这巨人脑后光环一般。而石球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木,层层叠叠的树冠,更好似这巨人头上的一个个螺发。
而这石球正面,乃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崖,山崖上草木不生,突兀的岩石错落,形成巨人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令巨人五官清晰可见。而且组成的面目鲜活生动,在其眉心之处,更有一块白色圆石点缀,让人望之而生出无比祥和、宁静、庄严之感!
脚踩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顶后生光,原来这奇峰巨人竟是一尊巨大无比的佛像!更不知究竟是被人以鬼斧神工用整座山峰雕琢而成,还是真的当年佛祖涅槃后遗留的肉身幻化而成!
若是沿着山麓一直攀爬到山顶,就会发现这座山上的岩石,只要并无草木覆盖,无论是摩崖石壁,还是林中巨石,都被雕成一尊尊千姿百态的佛像,或者跏趺静坐,或者叠臂横卧,或者结印独立,形容祥和,举止庄严,具足三十二相,八十种好。
除了佛祖之像,山上还有各类菩萨、罗汉的雕像,有的眉眼慈柔,似在演说种种解脱妙法,有的凶愤怒目,似以手中种种法器如对千万魔类;或者显露千手千眼,以表神通具足,或者身带异相,以示智慧渊深。此外更有诸般被佛门收服的妖物、精灵等等种种佛门护法,更是种种形貌,不一而足,让人眼花缭乱。
佛教如山,斫山为佛,一山为佛,满山是佛,是为佛山!
除了被雕刻成像,那些山岩石壁之上还凿除了无数洞穴石窟,作为僧人修行之室。此外,也有无数梵宇僧楼,出没峭壁林间,真可谓晨钟暮鼓风云动,梵音禅唱逝鸟踪!
这座佛山的至高之处,也就在这尊大佛的头顶,座落着一座高大的黑金塔。此塔通身一体,方座尖顶,共分四层,每一层都镌刻种种不同的图案以及法宝纹饰,镶嵌着各种色彩的宝石,异常精致。塔身第一层为圆形,第二层为方形,第三层却是三角形,第四层则是宝伞形,而塔尖乃是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
而就在日月庐中金光冲天之际,在这黑金塔第一层内,一个身穿红色僧袍,浓眉大眼的中年僧人在静坐之中猛然睁开眼睛,失声道:“天地阵开?日月庐出事了!”
中年僧人立即起身走出塔外,他站立佛山之颠,施展天眼神通,只见万里之外金光冲天,随即金光消失,却不见了日月庐的踪影。中年僧人浓眉紧紧皱在一起,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身形一动,人已消失在了原地。
如果有人能够兼听数地,就会惊讶的发现,就在天圆地方阁射出那道金光之后,断慈山中的乐中平、道海三山中的涤玄览,以及佛山上的这个和尚,三人几乎是同时感应到了变化,化作流光赶往日月庐!
这个和尚自然就是佛山之主,佛门当代世间尊,修行人尊称莲华尊的莲华不灭。
第六十章 巫山灵地
眼前又是六龙游天,嘶吼咆哮,穿插错乱,在虚空中衍化出种种玄妙的轨迹。陆正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个梦中。
为什么自己总是做这个梦呢?不,虽然每次同样是这个梦,但发生的事情都有些不同。
陆正起身望着那六条金光灿灿、威势无匹的金色神龙,大声喊道:“喂,我又来啦!”
果然,那条最大的金龙咆哮一声,一下子来到他的面前,盘着身子漂浮在他正前方,口吐人言道:“你又来了!”
陆正摸摸头,道:“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我是在做梦吗?我记得自己在练习射箭啊,怎么会莫名其妙到了这里?”
金龙道:“这不是梦,而是在你的心念之中。至于你为什么会来,这应该问你自己,而不是问我。”
陆正:“我的心念之中?”
金龙点点头,道:“是的,你眼中所见一切其实并不存在,只是被触动心念,让你自己看见罢了!”
被触动心念?陆正不由想起小神通,难道自己又触发了小神通幻境,但乐先生不是说自己已经被他用神通封印了经脉,不会再触发小神通了吗?那眼前的这些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想到此,陆正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偷偷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果然一点儿也不疼!
陆正又想起来,上次这条金龙对自己的说它已经等了自己许多年,又说什么自己还没有觉醒,本来以为不过是自己胡乱做梦,现在看来事情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陆正又问道:“你上次说你在等我,你究竟是谁啊?”
“我要等的人是你,但不是现在的你。至于我是谁,等你觉醒了,自然就知道了。”金龙沉默了一会儿,却是答了一个等于没有回答的答案。
看来这条金龙并不打算告诉自己什么,它说要等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陆正想了一想,算了,老师说了要无疑行,既然自己什么都不明白,就不要胡乱去做什么了,还是回去练习射箭要紧!
想明白这点,陆正冲着金龙大声问道:“金龙,我该回去练箭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回去?”
金龙点了点头,道:“我可以送你出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陆正:“什么条件?”
金龙:“你必须答应我,见到我的事,对谁也不能提起!”
陆正:“这是为什么呢?”他心里正想着,回去之后要把见到金龙的怪事跟心儿说说呢,或者问问老师和乐先生。
金龙道:“没有为什么,就是一个交换的条件,你能答应的话,我就送你出去?否则的话,你将永远的待在这里,等到你的肉身慢慢的老死,你才会从这里出去!”
陆正吓了一跳,赶紧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对其他人提起,不然就让我不得好死。行了吧,你快送我出去!”
金龙点了点头,道:“你闭上眼睛,不要抗拒,让我送你出去!”
陆正依言闭上眼睛,放松全身,突然,眼前一道刺眼的金光亮起,即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到那金光是如此的炫目。随即,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迅速的逼近了自己的眉心。
眉心受到逼迫,让他感到一丝酸涩的感觉,那个东西却还在继续不停的冲撞着自己的眉心,好像要进入他的脑子。陆正想起金龙的吩咐,不要反抗。于是不再抗拒它,他的心念刚一松,那个东西瞬间就钻了进来,脑中轰然一下,陆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说话的声音传入耳中,陆正醒了过来,但脑子依然昏沉无比,他勉力挣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身体连一个手指都动弹不得,这情形让他再熟悉不过,难道阴毒又发作了?一念至此,他不由着急起来。这时候,耳中又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乐先生和老师,他们似乎就在说着自己的事。
老师在问乐先生:“一切均无异样,那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陆正听见老师的语气之中有着一丝担忧,不由心中一暖。既然知道有老师和乐先生在身边,那即便是阴毒发作,他也不那么着急了。
接着耳中传来乐先生的声音,乐先生先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我也不知道,这情况实在太过诡异,在他身上并没有发现任何法力波动的痕迹。而且他身上的阴毒也没有发作,反而似乎被压制的更厉害了。如果真的被人动了什么手脚,那就是对方实在比我们几个还要高明太多。”
听乐先生的话的意思,好像自己出了什么问题,而且跟阴毒并无关联,连乐先生也查不出原因。
接着,一个十分刚毅的声音响起,却是陆正从来没有听过的,只听那个声音道:“能够在中规先生眼前破除日月庐中的幻阵,而中规先生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贫僧认为,那人确然有诸法不及的境界!”
这人自称贫僧,竟然是个和尚,莫非是苦行僧来了,陆正心里一阵激动,但听那声音却又不像,应该不是苦行僧,陆正不由一阵失望。
“自古以来,修行至脱天三境的修士虽然不少,但大多止于脱天初境——诸物不及的境界,至于最高的诸缘不及境界,从来只听说唯有道祖和佛祖二人,而居于其间的诸法不及的境界,贫道孤陋寡闻,只听过一个人!”
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却有些苍老,这人自称贫道,莫非是一个老道士?这道士提到了脱天三境,这个却是苦行僧跟他讲过的,圣宗打败的那些妖怪,神通法力就是到了诸物不及的境界,而圣宗则是更高明的诸法不及的境界,难道这个道士说的人就是圣宗?
这道士说完,却没有人回答,好像是大家都默认知道这个人是谁,接着,陆正又听见老道士道:“近日断慈山有一则谣言流传,诸位可曾听说?”
那个和尚说道:“阿弥陀佛,道兄所言莫非是关于三教子的谣言?贫僧亦有所耳闻,想来两位先生也听说了吧!”
那个道士嗯了一声,道:“吃三教子可以长生不老,如此无稽之谈,众修行人自然不会理会,最坏不过煽动一些无知妖物,此流言掀不起什么大浪。贫道所忧虑的是,这一则谶言本是佛道绝高之秘,究竟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此话一出,却听见老师李仪径直打断道:“此事虽然蹊跷,可另择时机商谈,眼前当务之急,是先将陆正救醒。”
他的语气中有不悦,显然是不满众人将话题扯远,却忘了一旁的陆正。原来平日里貌似严苛的老师,竟然是最为关心自己的人,陆正听在耳中,心中激动不已,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告诉老师自己已经醒过来了。熟料,就在他心神激动之下,脑海之中,一阵极为剧烈眩晕袭来,他又昏了过去,再也听见任何声音。
李仪此话一出,众人都察觉李仪的不满,乐先生上前打圆场道:“不瞒二位,乐某为了此事已经去过断慈山,只是草庐事变突然,乐某尚来不及查清谣言来源便匆匆赶回。中规说的不错,此事可择日再谈,此时还是先以陆正为要!”
那道士道:“两位先生误会了,贫道所言正是跟这孩子有关。陆正便是三教子,而此谣言兴起于断慈山。因此,贫道猜测……”
此言一出,那个和尚插口道:“莫非道兄以为,闯进日月庐中和散布谣言的乃是同一人!”
那道士道:“正是,贫道以为,既然连我们四人都救不醒陆正,除了来人可能是诸法不及的境界,也有可能其神通与我等修行迥异!据贫道所知,妖物之中有一脉出自巫山灵地,其术别出佛道修行,自成奥妙。”
说到此,乐先生突然出声打断道:“绝无此可能。巫山灵地法术虽然奥妙,远远不至于让中规连一丝痕迹都无法察觉。而且乐某可以为他担保,他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乐先生言语决然,那道士叹了口气,道:“贫道也是无端猜测,还望先生不要见怪。但三教子之谣言流传与日月庐幻阵被破,此二事决非巧合。当年圣宗与天妖所遗之事,只怕就要在如今应现。劫运一开,天机难测,如今又有诸法不及的高手现身,只怕……”说道此,那道士已是连声叹息。
那和尚也道:“道兄所言,亦是贫僧所忧。两位先生既然同样担忧陆正安危,何不走一趟巫山灵地。一来求证事实,二来也可为陆正求得一线希望。如若巫山灵地之中,真有诸法不及境界的高手现世,那……”说到此,这和尚也是一声叹息,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乐先生看着两人,眉头紧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注意这陆正的李仪突然道:“咦,这是……!”
众人都是一惊,赶紧围上前去。
第六十一章 三家相见
李仪一手紧紧握住陆正的手腕,他那张万古不变的石雕脸上此刻满是惊疑不定,眉头紧皱道:“怎么他的阴毒似乎开始发作了?”
乐中平抢上前去抓起陆正另一只手臂,分出一缕心念探察了过去,脸上表情亦是骤然布满,道:“咦,我的心念可以进入他体内了……奇怪,我在他的经络神气中所下的封印禁制怎么全都无影无踪啦?”
半日之前,李仪见草庐中的幻阵被破,当机立断开启天地之阵,并主持操纵大阵搜索那破阵之人,却是一无所获,就连一丝法力波动的痕迹都没有。
天地之阵,即便是诸法不及境界也不可能逃出,李仪沉吟之下,只好判断入侵之人已经离开,他忧心昏迷在地陆正,当下收起大阵,刚刚将陆正抱入天圆地方阁中,正巧乐中平也赶了回来。
乐中平眼见陆正昏迷,赶紧上前查探,一边问李仪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启动了天地之阵?”
说着话,他运转心念之力进入陆正体内查探,就在他的心念力到达陆正周身一尺之外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原本被他心念锁定的陆正突然在他心念之中消失,让他的心念一滑,牵连元神都是一阵恍惚,乐中平脸色不由一变,心道:“莫非是刚才使用了血遁,元神波动太大造成的吗?”
这时,李仪在一旁道:“有高人潜入草庐,幻阵被破!”
乐中平正疑惑自己心念之力竟然无法接近陆正,耳中听闻李仪之言,更是吃了一惊,他转过头看着李仪,目光之中带着求证之意,试探道:“诸法不及?”
李仪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乐中平呆了一呆,道:“此事也不理会,先救治陆正要紧。咦,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刚才乐中平一边与李仪说话,一边几次尝试以心念之力查探陆正,却均是无法成功锁定陆正。自己心念跟陆正之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真空,一旦心念接近陆正周身一尺就会被那道真空弹开,让自己元神一阵恍惚。
乐中平惊疑之下,略一沉思,决定也不理会这些,起身看着陆正,运转法力施展天眼神通透视陆正肉身。但万万没想到,当他施展天眼神通向竹榻上的陆正看过去时候,目光中竟然看不见就躺在竹榻上的陆正,更不要说去探察他体内的状况了。
“连天眼神通也被阻挡住了!不,不是被挡住,而是根本接近不过去。”乐先生心中咯噔一下,脑海中不断旋转着一个念头。
李仪见乐先生神色有异,赶紧问道:“陆正怎么了,情况很麻烦吗?”
乐中平苦笑着摇摇头道:“你来试试看就知道了!”
李仪疑惑的看着乐中平,运转心念接近陆正,跟乐中平一样,就在他的心念接近陆正周身一尺之外,陆正便在他的心念锁定之下消失了,李仪的元神也是一阵恍惚。
陆正分明就在两人的眼前躺着,为什么自己的心念却无法接近呢,两人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答案和无比震惊!
乐中平干咽了一下,道:“我试过了,无论是任何神通法力,都无法接近陆正肉身一尺之内。”
李仪正要说什么,忽听一个声音从草庐外清晰传入两人耳中:“玄都山涤玄览、佛山莲花不灭求见李先生、乐先生!”
涤玄览和莲华不灭被天圆地方阁发出的金光惊动,一个自道海三山出发,一个从佛山而来,飞天万里却几乎是同时到达日月草庐。两人在草庐外相遇,互相见礼之后,便一起通报求见。
两人刚刚通报完毕,一道红色身影突然凭空出现,风风火火的也不打招呼,冲着两人直接就道:“好好好,你们来的正好,快随我进去。”不由分说,就拽着两人进了天圆地方阁。
两人自然认得来人正是乐中平,平时最不拘束,天真烂漫,当下便由着他将自己二人拽了进来。
进入阁中,两人看李仪就站在一边,冲他们微微点头,正要见礼,乐中平急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切啰嗦都省下了,先来看看这孩子,你们俩有没有什么办法!”
涤玄览早就注意到李仪身边的竹榻上躺着一个少年,看样子是昏迷了,笑道:“怎么,连乐先生都束手无策吗?”他素知乐中平医术,听闻他竟然像自己求救,吃惊之余,更是好奇,当下向那竹榻走了过去。
竹榻上的少年眉眼方正,看样子倒是十分老实,只是现在眉眼紧闭,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涤玄览当下以心念力查探过去,随即脸色一变,失声惊呼:“这!”
乐中平见状,懊恼道:“看来老道士也不成!”接着转身对着莲花不灭道:“老和尚,你过去试试吧。”他见涤玄览的脸色,跟自己心中预计一模一样,因此语气中显得对莲花不灭也并不抱什么希望。
果然,莲花不灭查探之下,更是惊呼一声。
涤玄览仍不死心,又以诸般道门神通尝试接近,却尽数无功而返。莲花不灭见状,也打消了尝试的心思。两人乃是佛道二门第一人,修行皆已到达诸物不及的境界,加上修行无数佛道诸般秘法,没想到仍是同样无法接近陆正肉身一尺之内。
乐中平见状,更是连连叹气,眉头紧锁。
涤玄览看着乐中平和李仪,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试探问道:“诸法不及?”
诸般神通无用,涤玄览和莲华不灭乃是修行界顶尖的人物,一生修行何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从未见过到达诸法不及境界的人物,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莲华不灭问道:“敢问乐先生,这位小施主何以昏迷不醒?”
乐中平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只是猜测,应该是被一位诸法不及境界的高手施了某种手段,目前还不知道是生是死。”
涤玄览见乐中平神色焦急忧愁,沉思半晌,突然道:“乐先生,若是只想知道这少年的状况,可曾用过神通之外的办法查探过吗?”
此话一出,乐先生“哎呀”一声,叫道:“我怎么这么笨!”他这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等人一直光想着用神通手段察看陆正体内状况,但诸般神通手段用尽却仍是无法查探陆正体内的状况,竟不知不觉暗暗较上劲,一心要在神通手段上想出办法,却忘记了要查看陆正身体状况,却并非一定要使用神通手段。
陆正的肉身的虽然一切神通法术不及,但却并不会阻挡肉身接触。既然神通无用,但以他的医术修为,哪怕仅凭望闻问切,自然也能知晓一些陆正体内的状况。
乐先生当即仔细为陆正诊脉,却发现陆正的脉搏洪健,生机充沛,五脏六腑之中并无任何异样,周身神气流转无碍。换言之,从诊脉的结果来说,陆正的肉身并不存在任何问题,按理说绝不应该是这样昏迷不醒。
但事实上陆正就是这么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且诸般神通无法企及其身,让人无法确知他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在场四人都不禁皱起了眉头,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力量,可以挡住了这修行界四大绝顶高人的神通!
这时,涤玄览上前看了看竹榻上的陆正,转身问道:“两位先生,不知这少年是什么人?”
乐中平和李仪互相看了看,乐中平走到陆正身边,将他胸口的衣襟打开,指着陆正的那块玉佩,道:“他叫陆正,是这块六龙佩的主人。”
此言一出,涤玄览和莲花不灭一个“呀”了一声,一个“咦”了一声,两人都急忙走到陆正身前,仔细端详了那块六龙佩。
莲华不灭指着玉佩,问道:“确定无误吗?”
李仪白了他一眼,仍旧不说话,乐中平却是点了点头。
涤玄览忽然道:“乐先生,你刚才说这少年是被一位诸法不及境界的人所伤?莫非此次天地之阵开启,便是因为他?”
李仪点点头。
莲华不灭哼的一声,道:“你们找到这少年多久了,为何对我们隐瞒此事?”
乐中平正要解释,李仪却已冷冷道:“当务之急,是把陆正给救醒,废话可以以后再说。”
莲华不灭还要反驳,一旁的涤玄览拦住道:“李先生说的是,贫道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乐中平忙道:“什么办法,你快说!”
涤玄览道:“我们虽然不知道那个诸法不及境界人使用了什么手段,但是我等四人都在诸物不及境界之中,不如集合我们四人之力,看看是否能够都斗得过那人的手段。为了保证这位少年的安全,我们不必使用强行突破的道法,不如就以探查他体内状况为目的,集合我们四人法力施展天眼神通,一观究竟如何?”
乐中平沉吟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中规,你觉得呢?”
李仪仔细一想,涤玄览这个办法可以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其中风险不可估量,但是眼前陆正情况不明,拖久一分,便多一分危险。相比之下,这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第六十二章 佛道遗训
修行人之间汇合法力并不是如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根本不是法力简单的叠加,更不要说是将自身神通法力注入他人体内了。每个人的修行不同,其修成的神通法力自然也各不相同。不同的法力之间,自然有相互的排斥、较劲,甚至发生争斗和吞噬,可谓如水火一般不相容。
涤玄览出身道门而莲华不灭却属佛门,其神通法术本就截然不同,而李仪和乐中平虽然同出圣宗门下,但两人的性格迥异,运使神通法力亦大相径庭。四人都是诸物不及境界的高人,神通法力浑厚无比,稍有不慎,其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样一来,是不是修行之人就没有办法完成法力汇合呢?当然不是,面对这样的问题,修行人自有解决之道,那便是借助阵法。修行人的阵法十分玄妙,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但从其效果而言,只要相互结成阵法,不仅神通法力可以互用,而且每个人在结阵之时所能使用的神通将会远远超过他本身的神通修为。
比如陆正曾在两界山下看见那三个山水剑宗的弟子使用三才剑阵对付那头虎妖。论神通法力,那三人中任何一人都不是那虎妖的对手。就算是三个人使用车轮战术,也不可能斗得过那头虎妖。但是这三个人却组成了三才剑阵,在剑阵之中,三人法力相通,神通互用,其中任何一人都能拥有三个人的神通法力,所能施展的威力便让那头虎妖也有些吃不消。
修行界各个修行宗门都有各种法阵,一方面助益弟子演练神通,另一方面也是增强弟子自保的手段。但如此结阵并不是说想结就结的,需要结阵之人相互之间彼此熟悉或者长时间演练。如果互相之间默契不足,不仅阵法威力大减,严重的也会有出现互相之间法力抵触、冲撞,伤及自身。
另外一种情况,也可以实现结阵而不需要太多的默契,那边是多人共同御使一件法器,通过该法器而实现结阵的效果,称为御器结阵。这种情形虽然对结阵之人互相默契要求不高,但却要求对该法器掌握精熟,又或者结阵真人修行大成,对于新到手的法器也能做到运使由心,施展出该法器的所有妙用。
四人都是当代高人,自然不会被这小小问题难住。李仪心中思量若久,便开口道:“可以一试,便用这座天圆地方阁作为结阵之器好了。”
李仪说出这天圆地方阁可作结阵之器,涤玄览和莲华不灭却并无惊讶之色,显然是早已知道。四人商议既定,分别站于天圆地方阁四方,正好是挡住那四个门。
只见四人同时运使神通,同时将法力汇聚天圆地方阁顶部,天圆地方阁中刹那间发出耀目的光芒,四人周身皆被光芒沐浴,结阵已成,李仪悄然运转天圆地方阁,汇聚法力于乐中平一身。
只见乐中平向前走出一步,开口喝了一声:“我有此眼,天地在掌!”眼中神光一闪,向陆正看去。
陆正就在自己前方不远之处,但乐中平眼中却是一无所见,原本应该存在的陆正,在他天眼神通之下却仍旧是一个空白,乐先生继续催动神通,甚至让他双眼感到一阵刺痛,天眼神通运转到了极限,却始终看不穿那个空白。
众人身处阵中,感同身受,涤玄览叹息道:“散阵吧!”
四人各自收了神通,莲华不灭喟叹一声,道:“不愧是诸法不及的境界!”
这便是陆正听见这几人谈话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陆正自然不知道修行界四个顶尖人物围着他打圈圈。而四人也不知道,并没有什么诸法不及的高手现身日月庐来破除幻阵,就是陆正在巧合之间激发了六龙佩的之中蕴藏的神通法力。只是六龙佩中藏有如此神通法力,这一点不仅陆正自己不清楚,即便是李仪和乐先生,乃至涤玄览和莲华不灭都没有看出来。
李仪见陆正昏迷在地,日月庐幻阵被破,而能够破除日月庐之中幻阵的人,若不是有诸法不及之境是绝无可能的,更何况李仪发动了天地之阵也搜索无功,那就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对此,涤玄览和莲华不灭自然也深以为然,并且以两人对修行界的了解,心中更是对那位突然出现的诸法不及的高手的来历已经有了猜想。因此刚才涤玄览便隐约提出巫山灵地之事,这才引起了乐先生不悦。
见此情景,李仪心中烦躁,更无意理会几人争执,便去察看陆正的情况,就在他握住陆正的手之时,忽然心有所感,那阻挡众人神通的那种莫名阻隔似乎消失了。
李仪当即释出心念之力锁定陆正,果不其然,心念之力毫无阻隔的进入了陆正的体内,就在他惊喜之时,突然发现陆正体内那六个原本已经停滞数月之久的阴毒气团,竟然已经开始有了缓缓复苏的迹象,乐中平所设下的封印已经不知所踪!而幸亏那六识阴毒被压制已久,一时之间还没有正式发作,这才惊呼了出来,引得三人都围了上来!
听闻乐中平也说道他所下的封印已经莫名消失,李仪在一旁问道:“怎么样?”
乐中平放下陆正的手臂,深深望了陆正一眼,说道:“陆正没事了,他一会儿就会醒过来。我们出去说话吧!”
接着他冲着身边的涤玄览和莲华不灭行了一礼,道:“仓促之间,草庐失礼啦,还请两位移步润下亭用茶!”
润下亭就是天圆地方阁北边的那个亭子。此刻两两相对,亭子之中已经摆好了四张椅子,旁边各有一张高脚小几。
李仪和乐中平在前引路,四人入亭分座已毕,李仪一挥衣袖,四张小几上各自出现了一个竹节茶杯,随后虚空之中有片片白中带着丝丝绿意的嫩叶落入杯中,紧接着又有四道冷泉注入,冷泉入杯,杯中随即发出一阵滋滋之声,四个杯子中都有热气冒出。
李仪端起茶杯,向着诸人道:“此茶名为炎叶子,又叫混沌瑾。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其性最热,故以冷泉冲泡之,引其水火相激,而使茶汤自然温热,此时最好入喉。诸位,请用!”
涤玄览和莲华不灭素知李仪之能耐,知道出自他手中之茶,必非凡品,当下齐声称谢,端杯来饮。
茶汤入喉,涤玄览放下茶杯,赞叹道:“果然好茶,此茶初闻无香,入口之时尽是一股浑浊之意,更兼丝丝火燥之气,岂料入喉之后,却别有一股清爽,润人心田,真是妙绝!”
莲花不灭道:“茶名混沌瑾,混沌则难明,然剖开混沌却见有美玉藏于其中,如同此茶入口浑浊,而入喉清爽。亦如世人皆为表象所遮,往往只见混沌,难见美玉。先生以茶代言,不知贫僧解得对么?”
李仪点点头道:“李某正是此意。”
涤玄览叹息一声,道:“两位先生如此煞费苦心,那巫山灵地的那人。老道士看在两位先生情面,便不再过问了。”
乐先生站起身来,冲着两人一抱拳道:“乐中平在此谢过二位。”
涤玄览却道:“乐先生不必如此,倘若那人真的已经修至诸法不及之境,老道士此话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一条老命罢了!只是那人虽可不问,但有一件事却不得不问?”说着,与莲华不灭对望一眼。
莲华不灭也点点头,道:“此事毕竟事关修行界这一大劫数,还请两位先生恕我等二人无礼冒犯。”
此话一出,李仪脸色一变,却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而乐中平则是一皱眉头,语气也变得有些僵硬,道:“你想问什么?”
亭中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涤玄览却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呵呵笑道:“六龙佩已然现世,老道士关心的自然是六识珠的下落。”他语气甚为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一般。
涤玄览继续道:“乐先生,老道士刚刚在成为道门当代忘情天之时,最先从师尊手中接过的不是历代忘情天的信物,碧玉龙簪和银丝拂尘。而是师尊亲口所说关于巫山灵地发生的那件事以及一句玄妙天的遗训。素闻乐先生博通遍闻,日月庐中藏书更是遍藏佛道典籍,对于佛道两门的秘闻更是周知遍悉,不知是否听过这句遗训?”
说到此,涤玄览一直恬然的目光陡然闪过一丝坚定,他没有等乐先生回答,便已缓缓道:“见六识珠必灭之,见六识珠之主则必杀之!”
说完,涤玄览转头看着莲花不灭,道:“莲华尊,历代佛门世间尊所传也有昙华尊的一模一样的遗训吧!”
莲华不灭沉声道:“当初在巫山灵地发生之事,玄妙天和昙华尊皆眼见亲闻,此后历代忘情天和世间尊代代相传,不敢或忘。”他此时虽是一脸平静,但目光却直视李仪和乐中平,不曾有片刻移开。
涤玄览点点头道:“嗯,所以老道士和老和尚想问的,就是这么简单,六识珠在哪儿?”
涤玄览问出此事,乐中平伸手去捉来茶杯,端在了手里却不饮用,喃喃自语道:“真是人生到处不从容啊!”看样子,竟有些失神。
莲华不灭见状,催促了一声:“乐先生?”
乐中平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正要开口。一旁的李仪忽然道:“陆正身上的阴毒,并不是普通的阴毒,乃是六识阴毒。六识珠确实已经出世!”
涤玄览手中一抖,茶杯中洒出些许茶水,他的声音中有着难以压抑的颤抖:“在哪儿?”
ps:今天迟了,抱歉。
第六十三章 不欢而散
见涤玄览将茶水洒在案桌之上,李仪眉头一皱,心中不悦,他回答得很快也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不知道!”
涤玄览一愣,又与莲华不灭对望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都有怀疑之色。涤玄览沉吟了一会儿,道:“所谓日月合明,草庐既以日月为名,寰宇虽大,岂有日月不至之地?”说出这样的话,他是认定了李仪两人知道六识珠的下落,却因为某些原因不愿意说出来。但他不好直接揭破,于是用这样一句隐语表示。
没想到李仪这次回答的更快:“虽无日月不至之地,却有日月不及之时。”李仪回答的意思很直接,这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而是他们压根没想找。
涤玄览一皱眉头,李仪这样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心中顿时想到一些事,便道:“李先生,此事兹事体大,攸关整个修行界的安危……”
李仪伸手直接打断了他,语气冷淡无比,道:“我听闻修行界中将佛门称为佛山,道门称为道海,以喻佛道法门广大,神通高明。但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涤玄天,莲华尊,两位若是不相信李某的话,就不必在这里浪费口水也浪费李某的茶水了。
草庐不是佛山也不是玄都山,不需要和尚诵经道士做法!再这么谈下去,你们是要给李中平一个动手的理由吗?”这番话说得无比刻薄,对这两位佛道最高人物竟是半分面子也不留。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仪是直接下逐客令了。莲花不灭眉头一皱,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涤玄览一皱眉头,叹了口气,却仍旧语带真诚的道:“两位先生的话,老道士和老和尚自然无有不信,只是此事干系实在太大,老道士难免多心,冒犯之处,还望两位先生海涵!此番叨扰甚久,老道士还有个不成器的徒儿要去操心,这便告辞了!”
莲花不灭也说了一句:“贫僧也一并告辞!”两人同时起身行礼。
李仪淡淡道:“承蒙二位忧心草庐之事,李某谢过。请恕李某心情不佳,不愿起身送两位。中平,代我送客!”
乐中平正在奇怪,怎么一向最讲礼法的李仪,今天却是这样无礼,骤然听李仪叫自己名字,便下意识就应了一声:“好!”随即反应过来,转身看着李仪,问道:“我的心情也不好啊,为什么要我去?”
李仪面不改色,仍旧冷冷淡淡道:“是吗?那就让他们自己出去好了,我们去看看陆正醒了没有。”
说着,两人一起并肩走了。一边走,乐中平还在问李仪道:“中规,你今天可有些不讲礼?”
李仪淡淡地:“有吗?”
乐中平肯定的:“有!”
李仪:“我愿意!”
耳闻这场对谈,看着两人背影,涤玄览冲着莲华不灭苦笑道:“莲尊,这草庐主人真是好大的脾气!”
莲华不灭道:“道兄,不妨往佛山一叙。”
涤玄览一挥拂尘,笑道:“老和尚想请老道士喝茶,老道士却想请老和尚散步,咱们往断慈山走走如何?”
莲华不灭沉思一会儿,摇摇头道:“恐怕也未必有什么结果。贫僧倒想问一问道兄,适才见了六龙佩之主,不知道兄有何想法?”
涤玄览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不敢想。”
李仪和乐中平走进天圆地方阁,正瞧见心儿正在竹榻边,小脸上满是担忧。李仪脸色一沉,喝道:“谁让你擅自离开课堂的?”
心儿被李仪这一凶,登时双目泫然欲泣,乐中平赶紧上前抚慰,一边对着李仪埋怨道:“陆正昏迷不醒,心儿原本就不好过了,你这时候还凶她干什么?”
李仪这次却少见的没有还口,心儿走到李仪面前行了一礼,道:“心儿没听老师的话,心儿知错了,但是心儿真的很担心小哥哥。”说着,眼中一下子流出两串泪花。
李仪叹了口气,伸出手,似乎要为她擦去泪水,但手举到一半却抖了抖袖子又收了回来,但口气颇为缓和道:“心儿,这里有老师和乐叔叔,你先回房吧。陆正会没事的,老师向你保证!”
老师居然说出这样温柔的话,心儿呆了一呆,问道:“老师,小哥哥是得了病吗,还是之前的毒伤还没好,怎么会又突然晕倒了呢?”
李仪鼻子中哼了一声,答道:“那就要问问你那精通医道的乐叔叔了,怎么一个小小的六识阴毒也治不好!”
心儿听出老师语气不善,回头望着乐中平。乐中平被心儿的目光盯着,忍不住摸摸鼻子,咳嗽了几声道:“心儿,这个你小哥哥中的毒呢,是很复杂的,也是很难治的。但是之前经过乐叔叔的医治之后已经是很稳定了。只要好好照看,按理是不该出这样的事的。你也知道,之前乐叔叔不在家,那时候你小哥哥可还是好好的啊!至于是谁没将你小哥哥照顾好……”他将这好好的啊几个字拖长了声调,眼睛却是盯着李仪。
心儿一听,于是小脖子一扭,又转过去看着老师李仪。
李仪被这四道目光交汇,咳嗽了几声,一时语塞,正不知该说什么。心儿忽然低头道:“乐叔叔,我知道了,是心儿没有将小哥哥照顾好。”
心儿说出这句话,李仪和乐中平脸上都是一红。只见心儿说完这句话,眼睛又登时红了,眼珠子啪嗒啪嗒的大颗大颗的掉出来。乐中平赶紧安慰:“心儿,乐叔叔和老师逗你玩呢,你小哥哥没事的,一会儿就醒了,如果他醒过来看见你哭鼻子,那就不好啦!”
李仪也道:“心儿,你先回房去吧,待在这儿之会妨碍你乐叔叔给陆正治病。刚才老师不是已经向你保证过了吗,陆正他一定会没事的,难道你连老师也不相信了吗?”
心儿这才抹去眼泪,点了点头,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心儿走后,李仪道:“老道士和老和尚走了!”他刚才感应到涤玄览和莲华不灭已经身化流光,飞天离开日月庐而去了。
乐中平道:“中规,你猜猜最后是老和尚拉着老道士逛佛山呢,还是老道士拉着老和尚去断慈山散步呢!”
李仪哼了一声:“既然他们都怀疑散布谣言和破除草庐中幻阵的是同一个人,要去也是去巫山灵地!”
乐中平道:“难道你认为不是吗?有人故意在断慈山散布谣言,目的或许就是为了将你我引出草庐,方便前来谋害陆正这个六龙佩之主。”
李仪白了他一眼道:“来人乃是诸法不及的境界,不费吹灰之力就破了幻阵,难道多一个你就怕了吗!”
乐中平道:“说的也是。那这个诸法不及境界的高人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破了幻阵就消失无踪了,其究竟目的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他要是想对陆正下手,陆正就是有十条小命现在肯定也不在了。但陆正偏偏只是昏迷了,不过他临走还使了手段让我们无法察知陆正体内的情况,难道他是想在陆正身上做什么手脚?
但还是不对啊,刚刚我的心念力已经能够探察陆正体内的情况,除了我下的封印消失了之外,陆正身上并无其他异样啊!又或者是他的手段实在太高明,连我也未能发觉?不过老道士和老和尚居然怀疑是巫山灵地的那个人,实在有些可笑。”
李仪道:“可笑?在他们眼里,只怕就是因此反而更怀疑是巫山灵地那人呢!”
乐中平疑惑道:“这又是为什么?”
李仪冷笑一声:“他们心中定是猜想,以你我与那人的交情,那人自然是不会当着你我的面对陆正下手,便故意散布谣言引你我离开草庐。只是没想到只有你去了断慈山,而他只好择机下手,只是不巧被我撞破,这才惊慌而走。”
乐中平默然无语,仔细一想,的确有此可能,道:“那你说断慈山上的谣言到底是谁散出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仪道:“你不觉得这个谣言有问题吗?”
乐中平一愣:“什么问题?”
李仪道:“这个谣言说的是,吃了三教子能够长生不老,并不是说吃了陆正能够长生不老啊。”
乐中平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我怎么糊涂了!我们知道陆正是三教子,以为就是冲着陆正来得。但现在想想,这个谣言既没有指出三教子是谁,有什么特征,而且偏偏胡编乱造说吃了三教子能够长生不老。所以显然这个谣言并不是针对陆正,看来是别有居心的人想利用这个谶言兴风作浪!”
李仪点头道:“当初圣宗留下这十二字谶言之时,昙华藏和玄妙初也在场,是以道门和佛门都知道这十二字谶言之人不在少数。只是这两件事发生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也有可能散布此谣言的人虽然知道三教子是谁,却害怕因此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不说。”
第六十四章 你好讨厌
乐中平道:“那我可越来越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仪道:“这两件事定是有幕后之手推动,但目前尚不知其意图,不如静观其变吧。涤玄览和莲华不灭是不会完全信任你我的,就由得他们去操心吧。你我还是以陆正为要吧,刚才我发现你设在他经络中封印消失了,那他身上的六识阴毒怎么办?再施一次封印,还有效果吗?”
乐中平道:“有道是有,只不过原本我设下的封印,可以让他六识阴毒三年之内不发作,但现在再施的封印,只怕只能维持一年!”
李仪皱眉:“一年?这么快?”
乐中平脸上却并不十分焦急,他深吸一口气道:“一年时间,倒也不是大问题。因为六识阴毒的解法我已经想到了,只是需要的几样药材,不一定能够在一年之内找齐全!不过嘛……”乐中平说到此,暧昧的对李仪道:“实在不行的话,也只好拜托李先生跑一趟百花谷了!”
一听百花谷,李仪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身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红色,见乐中平正冲着自己坏笑,羞怒之下,一甩袖子就要发作。乐中平赶紧收起坏笑,后退了两步道:“哎哎哎,别生气嘛,我可没有调侃你的意思啊,我说的可是实话。”
李仪抬起的手举了半天,脸上表情变化,最终哼了一声,无奈落了下去,却是一跺脚转身就走,撇下一句道:“要是真需要去百花谷,你就告诉我。”
乐中平知道李仪虽然看起来满脸严肃,但同时也最是脸嫩,却也没想到李仪会直接羞臊得逃走,忍不住对着李仪的背影道:“喂,有人爱慕可是好事啊,何况还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我可是羡慕都来不及呢!”
门外传来李仪的声音:“乐中平,你被人讨厌了!”
陆正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又是躺在天圆地方阁里,老师、乐先生还有心儿都围着自己,这场景简直就跟自己刚进草庐那天发生的一模一样,不由有些害臊,自己也太不争气了,怎么好好的又晕倒了。
一见陆正醒来,心儿首先欢快的叫了一声:“小哥哥,你又醒来啦!真是大懒虫,动不动就在地上睡着,还得让老师把你抱到床上去。”
陆正脸上一红,知道心儿是在调侃自己,当下道:“我记得自己在射箭,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晕倒了……乐先生,我这是怎么了?”
乐中平道:“陆正,你晕倒之前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奇怪的东西,看见什么人?陆正仔细想了想,自己晕倒之前可没看见什么奇怪的,那时候自己用力去看那个靶子,看见靶子变得原来越大,应该是小神通又发动了。靶子应该不算什么奇怪的东西吧,至于人那倒是根本没有看见。
于是陆正果断的摇了摇头,道:“晕倒之前,我就是在射箭,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当时就只有我一个人,没看见什么其他人啊。”
说到他这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以及那梦中的六条金龙,应该算是奇怪的东西吧。但是自己已经答应了那条大金龙不向任何人说出他们的存在,而且乐先生问的是晕倒之前,自己看见那些大金龙是在晕倒之后。这样应该也不算说谎,当下心里安定下来。他可不想对老师和乐先生有所隐瞒和欺骗。
乐中平听陆正这么说,心中也想,那破阵之人乃是诸法不及的境界,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发现他的行踪,何况是陆正?于是道:“陆正,你这次晕倒是因为乐叔叔在你体内下的封印松动的关系,现在我已经重新在你体内设下封印了,这次不会再有什么问题啦。你不要担心。”他和李仪商量过,许多事包括陆正的来历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他,便找出这个理由来解释。
原来是这样,难怪自己在晕倒之前看见箭靶变大了,果然是因为乐先生的封印松动,六识阴毒发作所以才触发了小神通,陆正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其实事实当然并非如此,那天陆正看见箭靶变大,是他一心运目力在箭靶之上,无意之中调动了那六条金龙的神通法力施展出的真正的天眼神通,根本不是什么小神通。而且那个幻阵被破,也是因为陆正当时施展的天眼神通的缘故。因为天眼神通有一个特性,就是此神通修到了极高的境界,能破天下一切幻法!
而陆正之所以能够调动那六条金龙的力量,则是他最近的心境有着莫大的关联。
那天金波罗花下心儿的一番话,让他心中放下了失去九哥的恐惧和悲伤。按照乐先生和李仪的说法,就是陆正机缘巧合进入了无碍之心。
心中无惧无忧,澄澈自在,因此陆正才能与那六条金龙产生联系,调动其神通法力为自己所用,以天眼神通破除了日月庐中的幻阵。从中也可见那六条金龙的神通法力之高强。
当然关于这一切,陆正自然是不清楚的,就连在诸物不及境界、见识广博的李仪和乐中平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因为他们不知道有这六条金龙的存在,正一心猜想是某个诸法不及的境界的高人出手。所以,真正了解一切的也只有那尾大金龙了。
只是那尾大金龙却不让陆正告诉他人他们的存在,不知道又有什么秘密。
知道了是六识阴毒因为封印松动而发作,陆正记起来之前乐先生给自己设下封印之时,可是说自己的六识阴毒短期内不会有问题了,为什么封印会突然松动呢?于是道:“乐先生,为什么你设下的封印会松动呢,是不是我身上的毒有变化?乐先生,没关系的,你就直接告诉我好了!”
陆正说这话时,眼中并无惧色,乐先生看在眼里,心道这孩子真是比刚来的时候坚强多了。他笑着道:“当然有所变化,即便是被封印了经络神气,也不是就万事大吉、高枕无忧哇,之前是乐叔叔太过自信啦!没想到这阴毒的变化超出了我的估计,所以才导致封印松动。不过陆正你放心,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乐叔叔就能找齐药材啦,到时候就能完全治好你了。”
乐先生坦然承认自己之前低估了阴毒的变化,倒是让陆正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听说药材就快配齐了,便完全放下心来。他虽然比以前勇敢了不少,心境上减少了恐惧,但也并不是说他就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心儿刚才就在一边陆正紧张不已,听见乐先生说药材就快找齐了,也是跟着松了一口气,道:“乐叔叔,心儿就知道,你最有本事了,一定能把小哥哥治好的!”
乐中平歪了歪嘴:“小马屁精,要是乐叔叔治不好你的小哥哥怎么办?”
心儿笑着道:“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乐叔叔治不好的病呢,哦,我知道了,还真有一种病是乐叔叔治不好的呢?”
乐中平又是好奇,又是不服气,道:“什么病,你说出来我听听?”
心儿看了陆正一眼,忽然扑哧一笑,对乐中平道:“就是小哥哥的傻乎乎病啊,我看就算是乐叔叔出手,也是治不好啦!”
原来说来说去,心儿不是在逗自己,而是在逗陆正,可见这小女孩一门心思都在她这小哥哥身上,乐中平心里不由有些微酸,当下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道:“是啊是啊,陆正这傻病我也是束手无策啊,其实不仅是陆正的傻病,还有一个人也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乐叔叔也是一筹莫展,到现在也想不出医治的办法来啊!”
心儿不疑有他,眨着眼睛道:“是什么人,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呢?”接着又转头对着陆正道:“小哥哥,你知道吗?”
乐中平没想到这小丫头又去问陆正,撇着嘴道:“他这么傻,肯定是猜不出的。心儿,你还是靠自己好好猜猜吧!乐叔叔提醒你啊,这病人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心儿不由自主第一时间把眼神往老师那儿瞟了过去。李仪一直站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眼见心儿竟然敢把眼神瞟过来,当下哼了一声。
心儿如闻惊雷,吓得缩了缩脖子,对着乐先生吐吐舌头,目光又转到了陆正身上,心道,难道乐叔叔也在故意调侃小哥哥吗,可是小哥哥除了有点傻乎乎,其他可是什么都好啊,不知道乐叔叔说的奇怪的病是什么?皱起小眉头,苦思冥想了一阵,却怎么也猜不到,看看陆正,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心儿当然也想过乐先生是在调侃自己,但仔细一想,自己身上可没有什么奇怪的病,看着乐叔叔一脸得意,心儿娇声道:“乐叔叔,心儿猜不到,你就告诉心儿吧!”
乐中平见心儿上套,心里憋住笑,故意堆出一脸的沉重,叹息道:“哎呀,这个人得的这种病十分罕见,叫‘小哥哥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啊,一天到晚无论说什么话,满口都是小哥哥长,小哥哥短,小哥哥东,小哥哥西,小哥哥你好不好,小哥哥你怎么了,这就叫做小哥哥病,到现在乐叔叔都觉得是无药可医的怪病啊!”
心儿听到一半,便发觉乐叔叔是在取笑自己,脸上顿时飞起一片红霞,又羞又恼,嗔道:“乐叔叔,心儿最讨厌你了!”说着,扭头就跑了出去,乐中平连连叫她,都叫不住。
乐中平看了一眼李仪,李仪却避开他的目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理睬转身就走出了天圆地方阁。
乐中平被噎了一下,转身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陆正道:“我很讨厌吗?”
陆正低下头沉思。
乐先生气道:“这种事情你还需要认真想吗?”
陆正点点头,认真的说道:“是挺讨厌的。”说完,下了竹榻,回自己房间去了。
乐先生哀嚎一声:“今天这是怎么了,都那么开不起玩笑?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讨厌你们!”
第六十五章 心弓情箭
步正,腰正,眼正,一身三正,张弓搭箭,弦如满月,陆正右手指扣一松,羽箭飞出,劲疾破空,但却仍是脱靶而去。
在李仪恢复的幻阵之中,陆正又在练习射礼,他练习了一早上,却是箭箭落空,看着箭靶周围已经落了一地的羽箭,不由得心中一阵气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陆正放下弓箭转过身来,只见乐中平一身劲装,携带周身英武之气,迈步而来。
乐中平虽然喜欢换衣服,但陆正还是首次看他一身劲装的打扮,当下赞道:“乐先生,你这身衣服真是好看,显得好精神啊!”
乐中平哼了一声:“怎么,今天不觉得我讨厌了吗?”
乐先生还记得昨天的事,陆正知道他并不真的介意,也是呵呵一笑,道:“乐先生,你今天也是来练射箭的吗?”
乐中平走得近前,看了看箭靶附近一地的羽箭,啧啧了两声,对陆正道:“我本来在天圆地方阁中读书,但被一个声音吵得太厉害,所以过来看看。”
陆正道:“是被我射箭的声音吵到了吗,那可对不起了。”
乐中平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不是你射箭的声音,我呀是听见这个箭靶在喊叫的声音呢。你听,它现在还在喊呢,你没听见吗?”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挡在耳侧,做出听见什么声音的样子。
陆正不明白乐先生要干什么,道:“我可没听见,乐先生你听见它在喊什么?”
乐中平道:“这么大声,你居然听不见,我来告诉你,它在喊‘痒啊痒啊痒啊’,就这么喊了一早上,也没支箭射上去给它挠挠痒,所以才吵得我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得乐先生在调侃自己,陆正有些哭笑不得道:“乐先生,您就别笑话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射不中靶子。明明一箭射过去看着是该中靶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挨着箭靶就飞出去啦。”
“是吗?我倒要试试看。”乐中平嘿然一笑,走过来拿过陆正手中的竹弓,道:“拿支箭给我。”
陆正心知乐先生必然不是闲得无聊跑过来,一定是对自己有所指点,当下赶紧从案桌上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递了过去。
乐中平一边张弓搭箭,一边回头对着陆正道:“陆正,还记得在教你弹琴的时候,我告诉你的话吗?”说着,手指一松,羽箭登时飞了出去,正中箭靶上那兽纹图案的鼻子。
陆正吃了一惊,这一箭射出去的时候,乐先生正跟自己说着话,分明连靶子都没看,而且他站得十分随便,根本不是老师的教的那种射箭的姿势,居然也能射中靶心。陆正看了看箭靶,又看了看乐先生,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射中的。
乐中平见他发呆,叫道:“喂,你这傻小子,在问你话呢!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陆正这才回过神,道“记得记得,您那时候说天地万物皆我友,琴也是朋友,所以弹琴就是与琴交朋友。不过怎么跟琴交朋友,我可是还不明白。”不知道乐先生问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见陆正回答的不错,乐中平满意的点点头,拿起那张竹弓,空拉了几下琴弦,发出扑扑的弦震之声,又道:“不明白没关系,再拿一支箭过来。”陆正依言递了过去,乐中平接过之后,随手射了出去,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再拿一支!”他又继续问陆正要箭,陆正一连递了十支箭,乐中平都是毫不犹豫接过就射,也不见他调整身形,却是每发必中,甚至好几箭都是射中了之前的箭,将之贯穿开来,分成两半落在地上。
乐中平道:“看见了吗?”
陆正看得目瞪口呆,点了点头道:“看见了,乐先生,您是怎么射的啊,我怎么就射不中呢?您教教我吧!”
乐中平将那张弓扔回给陆正,呵呵一笑道:“傻小子,你的琴学得不错,怎么射箭就这么差劲?”
陆正皱着眉头道:“我每一步都是按照老师教的啊,步正、腰正,眼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射不中!”说着,他又拉开架子射出去一箭,他已经明白过来,知道乐先生今天肯定是来指点自己的,赶紧射了一箭,让乐先生看看。
乐中平看陆正跨步成弓,腰背用力,持弓稳重,飞出之箭也是劲疾有力,暗暗点了点头,接着便见那箭嗖的一下,仍是不出意外的擦着箭靶飞过去了。
陆正脸上一红,走到乐中平面前道:“乐先生,就是这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射不中!”
乐中平心道,这箭靶被中规做了手脚,瞧着是静止的,但却是不停的在移动。你这傻小子这么射,能射得中才怪。他咳嗽一声,道:“傻小子,弓弦是弦,琴弦也是弦,怎么在你手中就不一样了呢?”
陆正一愣:“乐先生,您说的弹琴还是射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乐中平伸手打了一下陆正的脑袋,道:“傻小子!怎么你觉得弹琴跟射箭是两码事吗?你刚才说不知道怎么跟琴交朋友,我来问你,宫音几丝、其声如何?”
陆正张口就答:“宫音凡八十一丝,其声长浊。”
乐先生又问道:“指法如何”
陆正:“勾挑为主,兼有踢打。”
乐先生继续追问:“其音几变?”
陆正:“宫音自身并无变化,应之而变。若论其常,当有五变,变宫、变少宫、变商、变角、变羽。”
乐先生见陆正对答如流,满意的点点头:“你对琴弦很熟悉嘛,看来是下了功夫,我来问你这弓弦有几变?羽箭有几变,箭靶离你几丈几尺?呵呵,不知道了?看来你是把琴当朋友,没把弓当朋友啊!”
陆正本来听乐先生夸他对琴弦熟悉,心中也不禁有些高兴,但听到后来却是一震,自己射箭以来,一心调整身姿,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当下道:“乐先生,老师可没说要去管这些啊?”
乐中平哼了一声道:“这么说你老师让你吃饭,你是不是就不吃菜了?吃饭没见你这么老实,老师不说,你就不会自己去琢磨吗?你射了那么久的箭,箭箭落空,就没想过其中的原因吗?行无疑行,我看你又把你老师的教训抛在脑后了吧!”
乐先生语气虽然十分严厉,但是陆正这回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他知道乐先生这是在指点自己,脑子一转已经明白过来,笑着道:“乐先生,我知道啦,多谢你的指点!”
当下跑到箭靶那儿左瞧右瞧,然后又跑回来射了一箭,这一箭又是落空,但陆正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兴奋的大叫道:“乐先生,我知道啦,这箭靶是在动的,难怪我每次都射不中!”
然后他又调整身形,射出了一箭,“笃”的一声,这一次终于射中了那箭靶上那兽纹图案上的鼻子。当下高兴的又蹦又跳起来,冲着乐中平大声欢呼道:“乐先生,我射中啦,你看见没有,我射中啦!”
乐中平这才笑道:“傻小子,这么久才发现箭靶是移动的,你可真够笨的!我来问你,现在你还觉得弹琴和射箭是两回事吗?”
陆正想了想,认真的答道:“我明白啦,无论是弹琴还是射箭都需用心。而用心,除了一心专注,不被其他事物打扰,还需要要用心去看、去听,这样才能真正了解自己要做的事情。
就好像弹琴,首先就要静心,因为只有静下心才能认真的去分辨每一根弦在不同的指法、不同的力量弹奏下声音的不同,只有把这些都记在心里,才能在自己想要什么声音的时候知道应该用什么指法,多大的力量,弹奏哪一根弦。射箭也是一样,在心念专注镇定、身形和谐端正之外,也要了解自己射的靶子在哪儿,不然可就连射到哪儿都不知道啦!乐先生,我说的对吗?”
“始于正己,终于己正,此方为正!射礼之道,以正己为始,正箭为终。正己在身形协调,心念如一;正箭则在持弓稳重,明晰所向。两者缺一,便是失正。你明白了吗?”话音响起,李仪从天圆地方阁走了出来。
陆正放下弓箭,向李仪下拜,然后道:“学生之前久射不中,心里尽是疑惑,但只是将用心放在察看自己身形是否端正,以为调整好自己便足够了,如此虽是做到了正己,到头来却连自己的箭射向哪里都不知道,如此便是失正。无知而行之,乃是疑行,犯了行戒,请老师责罚!”
李仪一伸手,戒方凭空出现在他手中,他将戒方按住陆正的头顶,喝道:“陆止一!”
陆正恭敬的回答:“学生在!”
李仪道:“今日你已习得射礼。射礼之道,始于正己,终于己正,你明白了吗?”
陆正一言不发,只是嗯了一声。
李仪满意的点点头,声音忽然转柔,继续道:“止一,人心如弓,七情如箭,喜怒忧思悲恐惊,无一不是在弦之箭,这才是你真正要学的射礼。从今而后,为师希望你以后知道自己七情所向,喜怒哀乐不要箭箭落空!”
第六十六章 百花深处
李仪最后这几句话,陆正听得并不十分明白,一时间正不知道该不该应声。又听老师说道:“陆正,起来吧!”便站了起来。
陆正问道:“老师,您不用戒方惩罚我犯了行戒吗?”
李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的皮就那么痒吗?去吧,今天下午休息半日。”
陆正欢呼一声:“哦,太好啦,可以跟心儿去采花种喽!……哎呦喂,好疼!”他正叫得高兴,冷不防那戒方就冲着他脑袋狠狠来了一下。
陆正抱着头,委屈的叫道:“老师?”
李仪冷冷道:“师长面前,大呼小叫,这是你的弟子之礼吗?”
陆正咋舌,赶紧规规矩矩站好。老师的脾气果然是高深莫测啊,刚才不知道为什么不惩罚自己的行戒。正高兴呢,转过来就是给自己来了一下,拿弟子之礼教训自己。他看了一眼那黑黝黝的戒方,心道:“总有一天把你劈了当柴烧!”
心里想的开心,嘴角就露出坏笑来,李仪看在眼里,说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有花种吗?”
好在老师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陆正赶紧说了句:“学生告退。”又冲乐中平行了礼,缓缓向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慢慢走开。等走进了天圆地方阁,这才忍不住欢呼一声,大叫道:“心儿,老师让你下课啦,我们去采花种啊!”
听见天圆地方阁中陆正的欢呼,与刚才射箭之后回答老师李仪的问题那份庄重,简直判若两人。乐中平笑道:“这孩子倒是越发的开朗了!”
李仪却似有不满,道:“大呼小叫的,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些礼仪都学哪儿去了!”
乐中平笑道:“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未必这么想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是言无遮言是为言戒。嗯,这弟子犯了言戒是要用戒方打三下,那老师犯了言戒,是不是得打三十下呢?”
李仪哼了一声,道:“难得你今天这么殷勤,还来费心指点陆正。”
乐中平道:“陆正这孩子确实有悟性,真不愧是有来历的……对了,接下去是不是得教他骑马御车了?要找几匹好马可不容易啊,反正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就顺便给你找一批好马回来!”
李仪问道:“你打算去哪儿找?”
乐中平道:“这你就别管了,难道我去哪儿还得你批准不成。”
李仪看了一眼乐中平,看着他一身劲装,道:“你是为了射箭换的衣服吗?”
乐中平登时眉开眼笑,道:“是啊,你还是很少主动关心我换衣服的事呢,怎么样?这衣服不错吧!”
李仪点点头道:“衣服不错……”乐中平笑出了声,没想到李仪又接下去说道,“人很一般。”说完转身就走。
乐中平登时气得直呼气,吹动着垂下的几缕头发,指着李仪的背影骂道:“李中规,你这个让人讨厌的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乐中平却又不在。心儿问了老师才知道,原来乐中平是去给陆正找药材去了。心儿立即道:“小哥哥,乐叔叔为你好辛苦啊!”
“哎呀,看来还是心儿对我最好啊,知道乐叔叔为这傻小子辛苦得很!”心儿话音未落,笑声响起,乐中平出现在了亭子外面,他的身边竟然还有一匹白马。
这匹马通体莹白如雪,全身竟没有一根杂毛,在月光下犹如披了一层银霜,照亮了夜色。它的头窄小而方,额宽眼亮,脖子修长,长鬃披于一侧,四蹄如碗,鼻如金盏,耳如柳叶,马尾巴闲闲垂落,就这么静静立在那儿,连个响鼻也不打,让人觉得有些害羞一般。
若不是老师就在身旁,心儿早就叫出来了:“好漂亮的马儿啊!”陆正也是拼命按捺住上前细细观看的冲动。
不待两人多看几眼,乐中平哈哈一笑道:“两个小家伙别看的发傻啦,赶了几千里路,得先让她好好休息。”一挥衣袖,那匹白马就不见了,他自己则走进了亭子。
李仪见乐中平出现,早就一挥袖子在亭子中加了一张案桌。乐中平走过去坐下,见李仪正要动作,赶紧道:“不用啦,我已经吃过了。”
就在乐中平坐下之时,衣裳扇动,忽有一股异香传出,李仪鼻子一动,脸上一愣,放下正要去夹鱼肉的筷子,道:“你居然去了百花谷?”
乐中平斜靠着案桌,正伸手从虚空中拿出一个酒壶,对着嘴就泯了一口,这才笑眯眯的道:“闻到我身上的百花酿的香气了吗?没错,我是刚从百花谷回来!”
心儿好奇道:“乐叔叔,百花谷是什么地方?”
乐中平正要回答,李仪忽然呵斥道:“心儿,饮食之时,不许说话。”语气分外严厉,吓得心儿赶紧住口了。
乐中平看不过去,冲着李仪叫道:“哎,李中规,你叫心儿吃饭时别说话,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不也在吃饭吗,而且可是你先开的口!”
李仪哼了一声,不再吱声。乐中平就坐在心儿的旁边,却喊话般大声道:“心儿,你想知道百花谷是什么地方呀,乐叔叔告诉你哦,百花谷啊可漂亮了,里面生长着世间各种奇妙的的树木,到处开满了各种各样好看的鲜花。对了,我们草庐里的花,也都是从百花谷里带出的花种种出来的,花圃里的金波罗花,天上地下,就只有百花谷和日月庐里才有呢!”
心儿听得激动,但却不敢开口说话,却是不停的眨着眼睛,一颗心早就随着乐先生的描述飞过去百花谷了。
乐先生说到此,看了一眼李仪,笑了笑,又继续道:“心儿啊,你知道为什么日月庐里会有百花谷才有的花吗?那是因为啊百花谷里除了各种各样的树啊花啊,还住着一个很特别的人呢。以后如果你们到了百花谷,可以一定要好好行礼哦,因为啊那个人呢就是你们的师娘!”
师娘!自己居然还有师娘,怎么从没听老师说过呢?乐先生这话,瞬间让心儿吃惊得小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旁的陆正也是吃了一惊,看见心儿的表情才知道,原来心儿也是刚刚知道的。
心儿登时忍不住偷偷去瞄了一眼老师,只见李仪正泰然自若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仿佛没听见乐先生说的话。
乐中平直接拆穿道:“中规,你的鱼倒是夹的挺稳,但是你的筷子拿反了!”
陆正和心儿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老师的筷子果然是拿反了。
三人六目注视之下,李仪轻轻放下筷子,然后倒转过来,拿出一块白布将筷子擦拭干净,又夹起了那块鱼肉,开始咀嚼起来,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李仪如此举动,倒是让乐中平一时哑然,只好兴致索然的闷头喝酒,调侃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而陆正和心儿则是赶紧低下头埋头吃饭,心里暗暗担忧,老师那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感觉好恐怖,这下子可惨了!
三人都希望这顿饭赶紧吃完,李仪那不声不响的架势,渲染得亭子里气氛紧张压抑无比。陆正和心儿早就吃饱了,但是老师没有吃完,他们自然不能先走,只好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继续吃着。
李仪平时虽然也是细嚼慢咽,但绝对没有像今天那样的慢条斯理,整个过程中,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缓慢柔和,条理分明,让人一点儿都看不到他有丝毫的火气!
终于,李仪拿出白布仔细擦好嘴巴,丢了一句:“今天的鱼不错!”随即起身出了亭子。
李仪一走,三人都是同时松了口气,心儿忍不住压低声音道:“乐叔叔,老师是不是生气了呀?”
乐中平道:“应该……没有吧!”
心儿听乐先生说出这句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话,将声音压得更低:“乐叔叔,你说的师娘到底是……”说到这,一边的陆正不断拉着自己的袖子,知道小哥哥是不让自己再问了,奇怪的道:“小哥哥怎么啦,老师不是走了吗?”
这一回头,却发现陆正右手食指不停指着老师的座位方向,心儿咯噔一下,难道老师又回来了,硬着头皮向老师的座位看过去,却没见老师在那,当即松了口气,道:“小哥哥,你让我看什么呀?”
陆正指着李仪的桌子,悄悄道:“看老师的桌子上!”
陆正这奇奇怪怪的举动,引的乐中平和心儿好奇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待得看清楚那盘子里的东西,两人不由喉咙一动,咕嘟一下吞下一大口口水,然后互相对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是奇怪不已。
只见李仪的桌子上,一个白色的瓷盘中,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条鱼的骨架,骨头上干干净净,上面没有一丝鱼肉。这是李仪今天吃的蒸鱼,他在吃完鱼之后,竟然又将这条鱼的骨头拼了回去,就这么诡异的放在盘子里,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三个人看着这鱼骨架子,感觉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忽然,心儿和陆正转过头,哭丧着脸对着乐中平道:“乐先生,我们会想念你的。”说完,两个小家伙赶紧从亭子里溜了出去。
乐先生看了看那个鱼骨架子,浑身打个哆嗦。
第六十七章 饮食男女
接下去的两三天,李仪除了督促陆正和心儿用功,其他时候很少说话。他本来就不爱多言,不如乐先生风趣健谈,即便对陆正也教训要谨言慎行,这么一来,每日里难得听见他说上一句话。但只要是他开口说话,一边的乐中平就马上住口,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些什么。
不仅如此,就是走路的时候,只要是两个人走在一起,乐中平肯定是让李仪先走在前面,自己则跟在后面。处处小心翼翼,便是李仪咳嗽略微大声了些,他也会立即转过头去。
这天午饭后,两人吃完饭后,一起走出亭子,乐中平眉开眼笑的让李仪先走出去,李仪终于奇怪地问道:“中平,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显得那么怕我?”
“有吗?没有啊,我只是在表示我很尊敬你嘛,你先请,先请。呵呵呵。”乐中平赶紧陪着笑脸。
李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顶着高高的古冠先走了。乐中平长出了一口气,不住的拍着胸口。
陆正在一边道:“心儿你看,是乐先生哦?”
乐中平听得奇怪,心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吗,马上去检查自己的新衣服,是不是刚才吃饭的时候沾上什么汤汁了。
心儿问道:“小哥哥,乐叔叔刚才就在啊,难道你没看见吗?”
陆正道:“是啊,那天看老师把那条鱼吃得那么干净,我还以为乐先生也一样会被吃得只剩下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呢!”
乐中平一听,这才知道陆正是在取笑自己,将手中衣服一放,转过来道:“好啊,傻小子变成臭小子了,敢拿我来寻开心了是吧!”
陆正见乐中平一脸凶狠的表情,嘿嘿笑着摆着手道:“乐先生你误会了,我怎么会那你寻开心呢?我可是为你担心啊,这几天老师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哦!”
心儿也道:“是啊,乐叔叔,你说的百花谷的师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提到她,会老师变得这样怪怪的。”
乐中平被戳中软肋,收起凶态,哀叹一声,撩起衣袍在亭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道:“这些事情,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要说你们,就你们老师那个古怪脾气,我也是看不懂啊。”
陆正凑到乐中平的右边,道:“乐先生,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不懂,你就告诉我们吧,我们的那位师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儿也凑到乐中平的左边,道:“乐叔叔,你告诉了我们,我们才可以帮你想办法,把哄老师开心呀!”
乐中平左看看,右看看,道:“你们两个小鬼头,真是人小鬼大。你们的心意乐叔叔心领了,不过百花谷的事情我可是不会再随便乱说了。哎,祸从口出啊,为图一时嘴痛快,换来好几天胆战心惊的,真是不值得,我现在一看见你们老师啊,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心儿和陆正这两天私下里可没少猜测那位百花谷的师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师娘不跟老师在一起?为什么老师一听见乐先生提起师娘是这样奇怪的反应,虽然看着不闻不问,但是明显心里是不怎么开心。
心儿猜测是老师和师娘是吵架了。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爸爸妈妈吵架,妈妈就说要回去师门雷泽去住,不再回来了。而且根据他们对老师的了解,应该是老师惹得师娘生气,所以师娘才住在什么百花谷。
陆正却表示不同意,认为老师虽然表面上凶,但实际上心底里比谁都热心。他就记得自己昏迷时候听见那和尚道士、乐先生还有老师谈话,老师是最担心自己安危的那个!
两人为此还争执了一番,当然都是在他们俩一起照顾那颗无名种子的幼苗的时候,因为他们发现只有在那个花圃深处的时候,老师的戒方似乎才不会管着他们。当然除了猜测老师和师娘为什么吵架,心儿还比较关心师娘长得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漂亮。
因此,两人早就想逮着乐先生好好问个清楚,哪里肯放过他,一左一右开始在乐先生这儿做起了软磨工夫。
乐中平耳根子软,禁不住两个小家伙百般恳求,当下道:“好吧,但是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给你们听的哦!”
乐先生已经答应讲了,但陆正却忽然道:“但是,如果老师发现我们知道了,那肯定知道就是乐先生你说的嘛,日月庐里面又没有其他人!”
乐中平一愣,可不是嘛,自己刚才这话可真够掩耳盗铃的。心儿见状,似乎怕乐先生不肯说了,立即道:“小哥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怕老师的神通,乐叔叔在这里说,会被他知道吗?”说着,冲着陆正眨眨眼睛。
陆正看见心儿的眼色,好像是立时醒悟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点点头,道:“是啊,平时看起来都是老师的神通比乐先生厉害一点,所以我有点担心啊!”
“小哥哥你这么一说,心儿也觉得是这样呢。”心儿闻言,点头附和,又对乐中平道:“乐叔叔,要不你还是不要说了吧,心儿也怕老师会听见呢,一会儿我们又要挨戒方啦!”
说着两个小家伙一起按住乐中平的肩膀借力起身,看样子是真的打算不听了。这下却轮到乐中平着急了,赶忙伸手扯住两人道:“把话说清楚再走!说我的神通法力比不过你们老师?笑话!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修行界十大神通高手是李仪排在前面,还是我乐中平排在前面!没见识的小孩,胡说八道!”说着,昂头挺胸,摆出一副目视霄汉的样子。
陆正皱着眉头道:“但是我刚才明明听见,乐先生你说见了老师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啊!心儿,我们赶紧走吧,一会儿就要上课了。”
乐中平顾不得摆造型,着急的站起来,道:“陆正啊陆正,我怎么发现你小子越变越坏呢?都学会用激将法了。哼哼,我刚才只是给你们老师一个面子随便说说罢了,难道我还真会怕了他吗?要说怕,你们老师才是怕极了那个在百花谷里的女人呢!”
乐中平看穿了陆正对他使激将法,但激将法并不是说你看穿了就不会被刺激了,只看被刺激的程度够不够而已,本来就不需要藏着掖着。陆正自从那日心境改观,不知不觉便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变化,可以说他变得越来越开朗,越来越乐观,也可以说他跟以前相比不再那么畏畏缩缩,更愿意跟人说话了。总之,在陆正的激将之下,乐中平一五一十的说出了李仪和一个名叫玉帛云的女子那一段不得不说的故事。
却说在三十年前,李仪有一次偶然听闻修行界有一处名为大狱渊的深潭,潭水与其他之处的水不同,存于潭之中时则清澈见底,然一旦舀起则会变得无比浑浊,而且要比他处的水要重上一倍,在这水潭之中生长着一种名叫兰鱼的鱼。如此异常之水,可想而知生长其中的兰鱼也不是凡品。据说兰鱼肉质之鲜嫩称得上世间第一,而且鱼肉带有一股淡淡的兰香,绝非寻常鱼类可比。以李仪那对鱼的酷爱,听闻世间竟有这样的鱼,自然是食指大动,当即起身去大狱渊去寻找兰鱼。
这大狱渊藏于无数险峰之间,旁边正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百花谷。百花谷之所以在修行界闻名,除了其特殊的修行之道外,更主要的是,谷中所有修士都是女人。
李仪飞天而至,他行事以礼,讲究男女之别,因此不愿惊动百花谷的修士,自己一个人悄悄的来到大狱渊边。以他的修为境界,要想不被人发现,自然是轻而易举。他先往大狱渊中看了一眼,果然潭水如传闻一般清澈见底,潭中有一条条修长的鱼儿正在自由自在的游动,身形修长,而且每一条身上都有五种颜色,头部是黑色的,鱼嘴是青色的,背上的鳍是黄色的,腹部是红色的,尾巴是白色的,十分鲜艳动人,应该就是兰鱼。
李仪并没有着急抓鱼,而是伸手一挥,一道水流从潭中飞至半空形成一个水团,好像就被一个看不见的容器盛着,他发现其水果然比一般水要来的重,这与修行界另一处灵地弱渊之中的轻灵之水正好相反。而就在这水离开水潭不久,竟然真的慢慢开始变得十分浑浊。
于是李仪运起天眼神通仔细观察那漂浮半空的水团,发现这水中居然生长着一种肉眼难以看见的极其细微的水草。这水草十分特殊,均匀分布在每一滴潭水之中,只要潭水离开深潭,其中的水草便会慢慢吸收潭水,然后不断的分裂,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如此循环不尽,直到其所处的水团被其吸收消耗殆尽。
而这种水草在分裂的同时,则会释放出一种淡淡的幽兰一般的香气,给人一种幽然神往的感觉。看来传说这些兰鱼的肉质带着兰花的香气,原因便在于此了。
做完这些,李仪再度来到潭边,望着那一条条快活的游来游去的鱼儿,瞅准其中最大一条。心念一动,神通应心而发,只见潭水忽然一分,那条最大的兰鱼被他以摄物之力摄了出来!
但是让李仪触不及防的是,那条兰鱼被摄出之后,居然落地化为了一个妙龄女子,而且浑身上下一丝不挂,抬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李仪顿时愣住了!
第六十八章 明月幽兰
那女子头发是青色的,清澈的眼神之中透露天真无邪,及腰的青丝挂在胸前。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一身轩昂之气,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古冠,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而感觉,让她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这个男子来。
这女子的举止是那样自然,好似浑然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赤身**站在这个男子面前有什么不妥,既没有用手去遮挡自己的身体,更没有惊吓的逃走或者躲回水潭之中。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眼前这个男子头上那高高耸立的东西,眼中露出好奇和疑惑,她走近了一些,想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要把它顶在头上。
等那女子走出这一步,李仪这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脸上一红,第一个反应便是向这位裸身的姑娘行了一礼,然后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走过去披在那姑娘的身上,遮住她的身体。然后径直走到水潭边,再也不看那女子一眼。
到了水潭边上,李仪看着那些游来游去的兰鱼,正要施法捉上几条,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想到眼前的女子正是水潭中的兰鱼变化而出,顿时失去了捉几条兰鱼来吃的念头,叹息一声,便要转身离去,忽闻半空中一声娇喝:“好色之徒,你给我站住!”
李仪转身一看,半天中一道红光急速飞来,落地化为一位女子。
只见那位女子一身白裙,高耸的发髻之中插着一支木簪子,以白纱遮住面目。令人惊奇的是她那一身白裙上竟附着各种各样的花瓣,五色斑斓,让她于原本一身素雅之中,生出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绚烂之感。而且李仪还感觉到每一个花瓣之上皆有一股生机流转,上下流动,最后尽数归于那女子手中所持的一支桃花枝!
那桃花枝好像就是刚刚从桃树上折下,枝上长着无数蓓蕾,其中有几朵已经完全绽放,细看去,那盛放的几朵桃花上之上还有不少露珠,映衬着那粉红的桃花鲜艳欲滴。
这女子落地之后,急忙向那个女子走去,她看见那女子身上披着一件男子衣服,想到一定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心中气愤,登时想要一把扯掉。但是转而想到这样岂不是让这女子赤身**在这个无耻男人面前了。
那女子想到此,便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心头一怒,转过身冲着李仪娇声一叱:“去!”不由分说,一挥手中的桃花枝,原本附着在她周身的花瓣登时脱离了衣裙,在她周身环绕飞舞起来。花瓣漫天,让这小小水潭边陡然爆发了一场花雨。
半空中,那些花瓣有的飞旋、有的飘飏,有的互相聚集起来上下飞舞,尽数向李仪身上袭卷而去。这些花瓣看似美艳无比,在半空中飞舞更是让人感到无比的赏心悦目,但李仪却知道这些花瓣之中带着这女子的神通法力,任何一片沾染到身上都不是开玩笑的。这蒙面女子虽然鲁莽,但是修为倒是不弱。
但李仪却并没有做任何动作,就是这么静静的站在原地,不露任何焦躁。任由那些飞来的花瓣纷纷冲到他的身上,但那些花瓣却无一例外的都坠落在地,竟是没有一片沾在衣服上。不多时,他的脚下就落满了一地的花瓣。
随着花瓣不断落地,空中飞舞的花瓣越来越少,那女子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与那些落在地上的花瓣失去了感应,再也无法操纵花瓣让它们从地上飞起。就在这时,她看见那人向自己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她手中的桃花枝上的一朵绽放的桃花突然凋谢坠落,仿佛失去了牵引,还在空中飞舞的剩余花瓣也同时一齐掉落在地。
李仪仍然没有做任何动作,只是这么站在原地。但那女子却不由得后退了一步,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自己完全没有感应到他一丝法力波动,随意一眼,就破了自己辛辛苦苦修炼成功的桃花阵,他的修为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界?
看来今天可是要吃苦头了,看他对小兰做的那些事,莫非自己也会……想到此,女子不由心中一寒,忍不住道:“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百花谷的地方……你要是敢乱来,我……我……”她的声音不由自主有些颤抖,显然是感到害怕了,所以才出言恫吓,但是眼前对方如此高强的神通法力,实在是想不出来有什么能吓住他的。
李仪这才道:“这位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并未对那位姑娘做什么。”
那女子哪里肯信,见对方并无继续做什么,反而是彬彬有礼的解释,胆气一壮,道:“相信你才怪,小兰是不可能自己跑出大狱渊的,她身上还披着你的衣服!你这无耻的家伙,一定是对小兰做了坏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那个被自己摄出水潭的兰鱼小妖叫做小兰。听这女子说话,倒是个偏执己见的人,李仪也不生气,仍是耐心解释道:“在下到大狱渊来,原本是想捉几条兰鱼来吃。不想这条兰鱼竟已自感成灵,已修成变化之身,一时不察将她摄出潭外,并无任何越礼之举!”
那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语带鄙夷道:“你的修为那么高,怎么可能感应不到小兰这样的小妖?还敢砌辞狡辩,果然师父说得对,你们男人最会花言巧语、撒谎骗人,没一个好东西,看见女孩子长得漂亮哪个不是想入非非。小兰刚刚修成变化,还在懵懂之中,你居然对她做出这种事,真是无耻之极!”
那女子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以李仪这样的修为,心念一扫,自然知道这条兰鱼应该已经成妖。但是他刚才看着水潭里的兰鱼,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鱼应该用怎么样的做法吃才好,因此根本没有去想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去感应其中是否有已经成妖的。
等到他运使神通,将那条最大的兰鱼摄出,心念所及,瞬间感知到了那条兰鱼已经成妖,已经准备将他放回潭中。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条兰鱼落地之后竟然化为了一个女孩子,而且眼中包藏一片天真,让他感觉如此可爱,一时间竟失神了。
本来若是小兰已经成妖已久,灵智清明,自然便能分说清楚,但是偏偏小兰是刚刚修成变化的妖物,灵智尚在懵懂之中,犹如刚刚出世的孩童一般,自然难以说明。
眼前这女子虽然遮住面纱,但是李仪也能感觉到她一身怒气,听她刚才说话,应该是百花谷主的弟子。李仪知道百花谷主名为怜幻尘,原本就是百花谷的弟子,风姿绝代,温柔可人,当年曾经与一位男子相恋,但不知为何后来被那男子始乱终弃,导致她性情大变,从此居住百花谷中再不见人,听说不久之前破关渡劫失败,已经离世。当时乐中平听闻此事,还曾感叹了一句,一缕香魂灭幻,绝代芳华归尘。
李仪听这女子说到百花谷,刚才又说道什么师父说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应该便是怜幻尘伤情之后的激愤之语,那么这女子十有**便是怜幻尘的弟子。这女子言语偏激,固执己见,应该是怜幻尘身心受创,性情变得有些极端,她既是怜幻尘的弟子,平日里相伴左右,不知不觉受到熏染之故。
猜到这女子来历,李仪对她如此偏激行事便有了几分谅解,也不在意她对自己如此无礼。不管怎么说,自己摄出那个名叫小兰的兰鱼小妖,虽然出自无心,但是究竟是自己失礼。眼见自己如何解释,那女子兀自不信,李仪也懒得争辩,便道:“信与不信,全在姑娘。李仪这便告辞了!”
此话一出,那女子却叫道:“等等,你叫李仪?是日月庐中的李仪吗?”
李仪见她认得自己,便停住脚步,道:“姑娘认得在下?”
见这人果然便是修行界十大神通高手之一,日月庐那女子一脸歉然,向李仪行了一礼道:“原来是日月庐中的李先生,那可真是一场误会了。难怪刚才花瓣难以沾到先生一片衣角!”
李仪回了一礼道:“敢问姑娘是百花谷的人吗?”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我叫灵在心,先师正是上代百花谷谷主上幻下尘。”
乐中平说道这儿,心儿打断道:“咦,乐叔叔你不是说师娘名字叫做玉帛云吗,怎么变成灵在心啦!”
乐中平瞪了一眼道:“怎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个‘急风火’是玉帛云啦!”
陆正道:“难道那个小兰,才是我们的师娘吗?”
乐中平赞许的点点头:“还是傻小子聪明些!”
心儿又问道:“乐叔叔,什么是‘急风火’,那个灵在心为什么说老师无耻,叫他好色之徒呢?”
乐中平道:“刚才不是说了,你们老师看到了你们没穿衣服的小兰啊!那个灵在心,急躁的不行,一生气就跟风吹大火似的,‘噌’就冒起来,不然也不会把你们老师叫做什么无耻之徒了。嘿嘿,要是中规也算是无耻之徒,这世上就没什么好人了。”
心儿还是不懂,追问道:“为什么看见没穿衣服就会被叫好色之徒呢?小哥哥,你知不知道?”
心儿一片无邪,如此无邪,才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乐中平心中不着寸尘,只有不着寸尘,才能对着两个孩子大谈这些事情。
因此两人如此对答,丝毫不觉有什么异样,但陆正在大街上长大,本来就有些刻意回避老师的私事,但听见心儿这么问自己,看了一眼心儿,不由脸上一红,转过头去,道:“我不知道。”
乐中平道:“心儿,这些事等你长大了自然就知道啦。”
心儿哦了一声,又道:“乐叔叔,那你继续说,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乐中平道:“还能发生什么事,两个人通报了姓名,灵在心便邀请你老师去了百花谷呗,你们老师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就是去了百花谷啊。”
第六十九章 云遮雾绕
乐先生语气之中有无尽的感慨之意,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老师也感到后悔呢?在陆正和心儿的心目之中,老师李仪做事一丝不苟,也经常谆谆教导他们对于日常一言一行,都要想清楚自己是否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
除了言行的谨慎之外,老师更是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从来不见他会因为什么事而生出喜怒哀乐等情绪,总是一脸古板淡然的样子,更不用说为了什么感到后悔了。因此两人更是好奇,到底老师进入百花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互相通过姓名之后,灵在心原本就听过李仪的大名,知道他乃是日月庐中‘日月两先生’之中的月先生,修行界十大高手之一,自然也就相信了他所说的话。加上李仪一番解释,才完全了解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之后,灵在心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里,心道,想不到修行界鼎鼎大名的李先生竟然是这样贪吃,千里迢迢飞天而至被自己误会为无耻好色之徒,只因为一尾鱼!而且这位先生看上去虽然严肃恭谨,但却并无任何架子,倒于认真之中显出一片真纯。不由心生几分亲近之意,于是道:“原来如此!李先生,刚才是灵在心鲁莽,失礼冒犯,在此向你致歉。”说着向李仪行了一礼。
见这女子知错便改、如此爽直,李仪也自然不会介意,当下还了一礼道:“灵姑娘严重了,此事李某也有些莽撞,多谢姑娘谅解,也请小兰姑娘谅解!”
灵在心看了一眼小兰,后者正好奇的打量着两人,虽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听得极为认真。灵在心走过去将原本披在她身上的李仪的衣服穿在她身上,这才转过身道:“小兰是这大狱渊的一条兰鱼,长得比一般兰鱼要大。我从小到大天天在此地修炼,每天都只有小兰陪着我,我也只有跟她说说心里话。我也没想到,她能够感悟成灵,修行变化之身。”
这个姑娘也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对李仪喊打喊杀,这一会儿却是连小时候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出来。
只听灵在心继续道:“小兰开启灵智之后,是我教她变化人形之法。说来也奇怪,一般妖物要能变化人形,需得长久指点,即便三年五载也未必成功。也许是她从小听我说话的缘故吧,小兰却只用了几个月就似乎有凝聚成形之兆,而我推算就在今天,不想恰好就在先生将她摄出之时,真是太巧了!”
李仪听得一愣,冲小兰看过去,只见她一双眼中似清明似懵懂,却是一脸柔和笑意的看着自己,连道:“难得,难得!”
“因此刚才小兰变化成人,我在谷中有所感应,飞天而来却看见……一场误会!”说到此,灵在心笑了一声,好奇问道:“李先生,我常听家师言,修行之人最讲精气纯清,不比人间凡人食用五谷杂粮、酒肉果蔬而致其气浑污。因而有绝粒辟谷之术、餐霞服气之法,以求精气健旺、神气清灵,不食而自足。怎么先生反而如此汲汲以求口腹之欲呢?”
李仪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饮食之养,何止在躯体?其中五味调和之妙,即便与道门仙家炼丹之术也是异曲同工。”
这话李仪说得一脸认真,但灵在心倒是觉得眼前这位高人不过是在为自己贪吃找个借口罢了,难为他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当下道:“李先生,为表歉意,便请先生往百花谷一行,虽然百花谷中修士从来都以草木露水为食,并无什么佳肴。呵呵,但是有一饮品,名字叫做‘百花酿’,乃是遍采百花之露,群芳之精制作而成,清香醇美,请先生前往一品,就当做灵在心向先生赔罪。”
李仪听得百花酿之名,心中一动,正要答应,忽然想起百花谷中尽是女修,怜幻尘当初更是下令百花谷禁止男人进入。当下道:“李某乃是男儿身,多有不便。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灵在心却道:“不瞒先生,我现在就是百花谷的谷主。家师离世之后,她老人家所下的禁令既非百花谷门规,乃是一人之命,自然随之取消,还望先生不要推脱。其实,除了请先生一尝百花酿之外,灵在心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成全。”
李仪道:“不知道灵谷主有什么事?”他知道灵在心便是新任百花谷主,便改口了。
灵在心躬身下拜,道:“自从家师离世,在心苦于无修行人指点,一直迟迟无法突破。先生修行高妙,不知道可不可以指点一二?如果先生觉得唐突冒犯,就当在心没有说过。”
修行界中,修行人对于高人前辈,乃至同辈之中境界高于自己的人请教,是十分正常的事,但是前提是要经过师尊的允许,并需要有合适的机缘。修行人尊师重道,绝不会不经过自己师尊的同意,随随便便就跑到人家那里去求指点,那是十分忌讳的事。眼下灵在心师尊离世,无人指点,以此今日之事为机缘,求教于李仪,是符合机缘之妙的。
李仪将灵在心虚扶起身,看着灵在心一身衣裙,此时已是没有一片花瓣附着其上,手中的桃花枝上蓓蕾未放,仅仅开放的几朵桃花也因为自己凋谢了一朵。又看了看一旁穿着自己的衣服的小兰,终于点了点头道:“如此,叨扰灵谷主了!”
灵在心手中所持的桃花枝并不是普通的桃花枝,乃是一件法器,是百花谷主的信物。此桃枝出自桃都山的神桃树,被百花谷的前辈先人折下之后炼化成器。每一代百花谷主所修炼之神通法术,境界越高,则手中所持的桃枝蓓蕾愈多,桃花开放的愈盛。而当这件法器传给下一任谷主的时候,枝上所有桃花都会谢落,重新变会一根枯枝,需要新任的百花谷主以自身修成的神通法力,令桃花再开。据说历代百花谷主中,桃花开得最多的达到一百零八朵。
听得李仪点头,灵在心当下欢喜不已,道:“感谢先生,如此实在是太好了。还有一件事,小兰已经变化成人身,在心想带她回去百花谷修行,只是在心修为不足,无法携人飞天,只好有劳先生了。”
李仪点了点头,说道:“灵谷主在前带路吧。”
灵在心谢过李仪,当即飞天而去,她一身白裙,手持桃枝,身姿优雅,端的如天女下凡一般。李仪对小兰说道:“小兰姑娘,在下要带你飞天而去,你无需惊慌!”
小兰此时灵智仍旧懵懂,但李仪对她说完这句话,她竟然笑了一笑,李仪一呆之下,施展神通,跟上灵在心飞天而去。
不多时,三人同时落地,灵在心看见李仪和小兰落地之时,李仪的双手笼在袖中背在身后,小兰与他有一丈之隔,心中既感李仪果然是正人君子,更钦佩他之神通。要知道以隔空之力携人飞天,可比拉着一个人要难得多了。
灵在心道:“李先生,这便是百花谷,请!”
三人落地之处乃是一个谷口,李仪抬头一望,前方双峰入云,并峙相对,紧紧守护此谷门户,谷内有云雾缭绕,延伸至于谷外,让人无法看清其中面目。李仪知道,这云雾乃是一座阵法,便是这百花谷的守护之阵。即便是一般修行人运使各种神通,也未必能够看穿云雾,洞察谷内情景。更不必说未经谷中之人允许随意妄入其中了,轻则迷而不得其入,重则被云雾之阵锁困,耗尽神通法力而亡,最惨的自然是直接被阵法绞杀了!
修行界各门各派的宗门所在,以及一些大的修行世家,往往都会依据地气地势,布下各种巧妙,设有护山大阵,一则可以护持山门。修行界中也时有争斗,不仅在修行人与妖物之间,即便在修行门派之间也常有争执发生,有此护山大阵,自然有利于保护宗门。二则这些护山大阵往往都具有凝聚天地灵气之妙用,对宗门内的修行弟子,往往有着莫大的助益。
灵在心说了请,自己却没有动身,眼睛里藏着笑意,看样子是要拿这百花谷护山大阵考一考这位传说中的十大神通十大高手之一了。这百花谷口的云雾之阵名叫云行阵,乃是百花谷历代谷主不断完善而成,隐显莫测,威力无穷。
李仪上门做客,自然不能出手打破人间的护山大阵。这寻得阵法破绽破除大阵自然是要比让通过施展出最大的威力云行阵要难的多了。而此阵既然名为云行,所谓云从龙。龙是世间最善变化之物,此阵以云行为名,可以想见必然是一座变幻莫测,专以迷困为主的阵法了!
李仪望着这谷口霭霭白雾,洞察了灵在心的用心,不由心道,这姑娘单纯之中蕴藏机心,于修行可是不妙啊!这么想着,当先一步跨进了白雾之中!
第七十章 百花酿泪
灵在心分明见李仪进入云行阵中,但充斥谷口的白雾却是安然如常,并没有一丝的反应,云行阵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李仪进入。灵在心惊讶之下,赶紧拉着小兰一并走了进去。
云行阵中,灵在心看见前方李仪一路前行,步履从容,那些雾霭白气纷纷与他擦身而过,丝毫不沾其身,不由让她想起在自己万花阵的攻击之下,虽然万花如雨,但李仪也是片花不染。灵在心这才明白,自己与这位高人之间,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根本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虽然如此,灵在心却并不沮丧,反而更为欣喜,看来自己邀得这位先生来谷中作客,指点自己的修行,真是对得不能再对的事情。
不多时,三人已走出云行阵。甫出雾霭,乍接入目之景,李仪一声赞叹不由脱口而出:“好一座钟灵毓秀的百花谷!”
只见迎面一座万丈高崖撞目而来,崖上一道白练般的飞瀑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流珠喷玉却绝无声响。那飞流之水落至半空,尽成粉末,如烟如雾,随风起落,或聚或散,时而飘飏回升,时而散落不定,映着阳光,光艳万方,令人顿感如梦如幻。
那瀑布下方乃是一个碧绿的深潭,瀑布落入水中,潭水外溢,形成一条小溪,在谷中蜿蜒流转,一直延伸至于三人立足脚下,忽然钻入地中,想是成了地底暗流,不知逝去何方。
从谷口双峰至于那万丈高崖,那曲折小溪两侧都是低缓的山坡,无论向阳背阴,都生长着成片成片的参天古木,林间阳光透隙,幽静之中传来各色鸟鸣,窜耳悦心,更显林中深邃无比。树下则是生长着无数琪花瑶草,争奇吐艳,万紫千红,惹动无数蝴蝶蜜蜂扑动流翅,飞舞其间。
李仪见识广博,随意一眼扫过,便看见不少修行界难得一见的珍异之极的奇木仙草,许多竟是世上难寻的洪荒异种,想不到在这百花谷中仍有留存。而这无数花草树木之中,竟然许多已经感悟成灵,化生出草木之精,大部分都是各色鸟儿模样,也有的竟然修成了人形,只是或者带有翅膀,或者头上长着触须,正在溪边嘻笑欢笑,忽然看见有生人进来,纷纷惊呼着躲入森林之中。
灵在心见状,上前呼喊道:“都出来吧,这是姐姐带来的贵客。你们快出来见礼,我还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小妹妹呢,以后可不许欺负她呀。”
随着她的呼喊,那些精灵纷纷从大树后面、花叶的下面探出脑袋,眨着大眼睛盯着李仪和小兰看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两人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这才纷纷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欢呼跳跃着奔跑过来,口中发出“桀桀,喈喈”之类的怪声,围着三人打转。
李仪看在眼里,知道这些精灵虽然早已化形,有的已经是数百岁了,但是灵智不通,好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童一般。那“桀桀,喈喈”之类的怪声,应该就是在叫灵在心姐姐。
灵在心显然跟这些精灵极好,一会儿摸摸这个的脑袋,一会儿挂挂这个的鼻子,显得亲昵无比,而这时她也将原本蒙在面上的白纱摘除了,露出一张恍如明玉一般无暇的脸庞。与这些精灵嬉闹着,发出山泉般悦耳的笑声。
就在这时,瀑布后面窜出两个绿衣少女,走到近前冲着灵在心便下拜行礼道:“谷主!”
灵在心转身对李仪道:“李先生,这个山谷只是百花谷的外谷,请随我入内谷吧。”然后又对那两个绿衣少女道:“今天有贵客,你们快去准备些百花酿。先带这位小妹妹去红药和兰芝那儿,让她俩给她找些衣服,梳梳头发。”
那两个绿衣少女应道:“是!”走上前来便要带着小兰前去,但小兰却有些惊怕,竟跑到李仪身后躲了起来。两人不敢上前冲撞李仪,只好先退在一边。
灵在心装作气恼道:“好个小丫头,怎么到家了还躲到先生后面去了。”上前抓住小兰的胳膊,将她拉了出来,好歹说了半天。小兰瞪着大眼睛看了李仪一眼,李仪微微一笑,冲他点点头。小兰眼中恐惧尽去,这才乖乖随着那两个绿衣少女去了。
李仪也跟着灵在心走到瀑布前,原来这瀑布背后是一个山洞,可以由洞中穿过这片万丈高崖。
两人穿过山洞,李仪赫然见眼前豁然开朗,竟又是一个山谷。林木葱郁,花草繁盛尤胜于刚才所见。想不到这高崖后面竟是别有洞天,怪不得刚才灵在心说这是内谷。
这内谷相比刚才的外谷要大了一倍有余,地灵之气也充盈许多。谷中平坦之处建有不少木楼,散落分布,隐隐围着一座高大的木楼。这些木楼参差排布,应该是暗合了某种阵法。李仪瞧了一眼,便知那木楼正处地枢中心,乃是这山谷的地眼所在。
那座高大的木楼造的翘角飞檐,玲珑可爱,依着山势坐落于山脚。上面悬挂这一块匾额,写着“朝都”二字。左右两柱并无对联,只是分别挂着一枝花,其中左边的那枝枯败凋谢,右边的那枝则正是荣华绽放。
李仪点点头,道:“繁华一朝,枯荣相随。”正是解破了这“朝都”之名和那一枯一荣两枝花的含义。
灵在心赞许道:“先生高明,请先生入内奉茶。”
李仪却道:“这个却不忙,不知贵派祖师殿何在?李仪当先前往祭拜。”
所谓祖师殿便是各门各派祭祀开宗立派的的祖师,以及历代先辈的地方。世间修行,无论佛道或者其他派门,皆以解脱为要,长生为归。若一世修行成就,羽化飞升或者证道涅槃自然不必说,但若其中途或者天年已尽,或者渡劫失败,或者遭逢不测等以至命终之时。后人弟子为感念法缘,礼敬先辈,慢慢便有了祖师殿以供缅怀先辈。
修行不会无师,也不可无师,因此各门各派自然都会有专门的祖师殿。修行各派互相拜访,称为拜山。修行人如果是初次到某宗门拜山,往往都要前往该宗门祖师殿祭拜,以示礼敬,这是修行界最基本的规矩。但是怜幻尘情伤之后,下令封谷,鲜少有人来拜访百花谷,加上怜幻尘心中郁郁,对弟子的教导也不上心,因此灵在心并不大知道这些规矩。
见灵在心露出不解之色,李仪便详细解释了一番。灵在心这才恍然大悟,脸上一红,低着头引着李仪前往祖师殿。
百花谷的祖师殿与一般宗门不同,并不是一座大殿之内,而就是在这山谷的尽头。百花谷并没有修建祖师殿之类的房舍,也没有如一般修行派门都有的祖师像、祖师神位、历代掌门神位等等。李仪眼中所见就只有一棵枯萎的桃树!
这棵桃树非常粗大,十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树干不算高却延伸出无数的枝桠,笼罩数丈方圆,但此时枝桠上面已经没有一片树叶,只剩下孤愣愣的树枝冲着苍蓝蓝的天空。但最神奇的是,这棵桃树竟然是悬浮在半空之中,根不入土!
灵在心介绍道:“李先生,这就是我们百花谷创派祖师木灵神君的原身。”
李仪点点头神色恭谨的走上前去。桃树前面摆放着三个草编的蒲团,但李仪没有跪下,只是双手合抱,冲着桃树浅浅作了一揖。但就在李仪弯腰的刹那,只见那棵桃树突然一动,往旁边偏移了几分,就好像是在避让李仪的行礼一般。
灵在心看在眼中,露出无比吃惊之色。这棵神树已经枯死数千年了,今天怎么会突然动了呢?难道李先生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奥秘了吗?
行礼完毕,李仪由灵在心引进了刚才的那座写着“朝都”的木楼之中。进入其中,发现楼内隐隐有一股极强的生机含而不露,充斥其中。屋内的布置十分清雅,桌椅都以古藤编织而成,有的上面还开着小花,显然都是活着的。
两人分主宾落座之后,一名绿衣少女端上来一个碧绿的玉瓶和两个玉杯,另有一个小水瓮。那绿衣少女手脚十分麻利,先从玉瓶中各自倒出一滴绿色浆液到两个玉杯之中,然后又用水瓮往杯子中注入半杯清水,将两个玉杯各自端到两人面前,随即行礼告退。
灵在心笑着端起玉杯道:“先生,这便是百花酿,请您一品滋味如何。”
“承蒙谷主盛情!”李仪端起杯子一看,内中是半杯碧绿的浆液,闻来并无任何气味,心中一奇,既然名叫百花酿,应该是集百花精华而成,怎么连一丝花香气都没有?
李仪端着杯子饮了一口,哪知就在那浆液入口刹那,忽然一股奇香落入齿颊之间,在嘴里散开,一瞬间迸发出千百种味道,令他精神为之一震。原来这百花香气尽数被收拢在浆液之内,不得一丝泄露,难怪方才不曾闻见香气。
李仪心中赞许,尚未细品,那无数香气已在舌尖消失无踪,紧接着舌根突然泛出一丝淡淡的苦味。不多时,苦味已从舌根蔓延至于整个舌头。那苦味十分奇特,好似并不单单只是舌上味道,而似从人心里直接流出一般,让人无法摆脱,更无力抗拒,且隐隐之间又有一份期待,期待那苦味在唇齿间百转千回,不休不止。
常人尝到如此的苦味,恐怕早已呕吐出来,李仪深谙苦尽甘来的茶趣,虽然皱着眉头,却仍旧再细细品味其中味道。良久之后,苦味终于渐渐褪去,就在李仪眉目一舒展之时,突然一股毫无来由的酸涩冲上鼻中。随即所有苦味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并不是甘甜,而是令他意想不到的酸楚。
这一阵酸楚,竟分不出是涌上鼻尖还是涌上心头,在一旁的灵在心看得真切,李先生的眼中竟然闪出了点点晶莹的泪花。不由让她吃了一惊。
“李先生竟然流泪了,就连修行界初入门的弟子,也能轻易以道心辟除这稀释后百花酿的幻感。他在万花阵和云行阵中来去无碍,怎么会因这一杯百花酿而落泪?”
第七十一章 螳螂捕蝉
泪光点点,盈满眼眶的泪水终于化为泪珠从李仪的脸颊上滚落。这滚落的泪珠好像也化开了李仪那一脸整肃严正的表情,令他的神情之中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浮动,他的面容似乎是在微笑,又显得有些忧郁,但再看又觉得是他有了几分醉意,陶陶然忘记了一切。
那一缕酸楚之味竟是如此的绵长、久远,仿佛一件难以释怀的旧事,让人无数次的释然,又无数次的再度在心间挂碍,久久不忘。
就在那无尽感慨引动心潮无尽起伏之际,李仪心中猛然一惊,渐渐觉得自己心绪犹如游丝一般难收亦难放,好似一团软棉堵在心口,心境竟有些因此难以自持。以他的修行境界,断然不可能出现如此心境扰动的情形,踌躇间正准备收摄灵台、化转心念,忽然听得一声欢笑之声闯入耳中,随即心绪尽数回转,那一团堵在心口的软棉如春阳化雪一般消去,再无踪迹。
李仪睁眼一看,正看见一个红衣女子,梳了一半的发髻,一路欢笑着的跑了进来,正在打量着自己,真的是小兰。在她身后,有两个粉色衣裙的女子急匆匆跟了进来,一个手里拿着梳子,一个手里拿着发簪。
那个拿梳子的女子冲着灵在心行礼道:“谷主,小兰姑娘忽然跑了出来,我们一时没留心,竟然没拦住。”
灵在心上前拉过小兰,在她耳边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就这么想见姐姐吗?”又对那那拿着梳子的女子道:“红药,大师姐二师姐还在闭关吗?小师妹呢,她又在采集花蜜吗?”
这拿着梳子的女子原来叫红药,那个拿着发簪的叫做兰芝,两人都是怜幻尘的护法侍女,怜幻尘离世之后,便做了灵在心的护法侍女,修为均是十分浅薄。
红药道:“回禀谷主……”
灵在心打断道:“红药,不是说好了么,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便如以前一样叫我在心就好,还有兰芝也是,你们跟随师父那么久了,是看着我长大的,老是在我面前跪来跪去的,我可是老大的不自在。”
红药和兰芝都下拜称是,心里却道,座上分明有个外客在,而且是个男子,怎么说是没有外人了。红药道:“灵清慧和灵剑兰今日还未出关,灵白秀却是在谷主出去之后不久,说是想家了要回去一趟,明日就回谷来!”
百花谷传承到了怜幻尘这一代已然式微,怜幻尘一共只收了四个弟子,分别是灵清慧、灵剑兰、灵在心以及灵白秀。其中前三个弟子都是来自人间的孤儿,只有最小的弟子灵白秀不同,乃是出身修行界一个较小的修行世家。因其母与怜幻尘有旧交,这才得以拜入百花谷。
灵在心平时与两个师姐不睦,只与这个小师妹情谊最洽,闻言便道:“白秀还是孩子气,前几日不是刚回了一趟家么?若是两位师姐出关了,便叫她们来见我,我为她们引见李先生。”
红药和芝兰都是点头称是,其中红药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听灵在心道:“把你们手上的梳子、簪子都给我,就下去休息吧。”
那红药于是闭了口,递过梳子、簪子,便和芝兰退下了。
灵在心将小兰扯在一张藤椅上坐下,自己绕到她身后给他梳起头来,一边梳,一边跟李仪道:“李先生,这百花酿的滋味怎么样?我见你都喝哭了,真的有这么难喝吗?”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李仪她堂堂一谷谷主,行事却如此随性,又见那红药欲言又止,心知有异,但也不好多嘴,便道:“这百花酿的滋味,李某虽是初尝,也知是人生绝味,真乃神物!”
灵在心见他如此夸赞推崇,开心不已,道:“只要先生愿意喝,这百花酿管够。”说着,手下不停,正好给小兰的头发梳好,绾了一个少女髻,插了一根木簪子,拍拍小兰的肩膀道:“好啦,快起来让姐姐看看漂不漂亮!”
小兰立时蹦了起来,却是往李仪去了,灵在心哎呦一声,赶紧跑过来拉住她道:“你这小家伙太不懂事了,这可是李先生,不可以这样没礼貌,知道吗!”
李仪微微一笑,道:“无妨,既然如此,我便送她一场福缘!”说着,伸手拿过那盛着百花酿的碧绿瓶子,手指一动,那瓶塞打开,一滴百花酿自动跳出落到李仪的之间,滴溜溜的旋转个不停。
李仪看着小兰,伸手便将那滴百花酿按在她的眉心,喝道:“世间五味,心中七情!”
小兰被李仪一按,浑身一震,脸上忽然一笑,接着又显出一丝急躁之色,眉头紧紧皱起。灵在心不明所以,却不敢打扰,显然李仪是在施展某种沟通心灵之术。接着,又看见小兰脸色转而露出忧郁之色之后,依次显出沉思、悲伤、恐惧、惊讶等七种情绪。灵在心恍然大悟,小兰灵智尚在懵懂,李先生是在用百花酿之滋味,衍化五味七情,助她开启心窍。
历经七情,小兰挣扎不已,时而哈哈大笑,时而轻声呜咽,时而撅嘴抽泣,时而眼中布满惊恐。灵在心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感叹:“人的七情,大半都是痛苦,让人落泪。真不知是如那些精灵们快快乐乐懵懵懂懂一辈子好,还是像做人一样喜怒忧思悲恐惊,种种苦处都要尝个遍,就好像师父一样,最后落得这般下场,也不知究竟是有什么意义”
她心中暗自感伤,李仪已经收回手指,小兰也安静了下来,此时她的眼中已有一些深沉之色,歪着头看着李仪,双眼扑闪扑闪的,忽然叫道:“姐姐!”
这一声叫的清晰无比,但却是叫错了对象,惹得灵在心大笑不已,李仪竟然也是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灵在心扑过去搂住小兰道:“哎呦,小丫头,你可要乐死姐姐嘛,这是先生,姐姐在这儿呢!一开口就记得叫姐姐,果然姐姐没有白白疼你!”
灵在心搂着小兰笑了一阵,对李仪说道:“先生,在心还有个不情之请,想你为我这个小妹妹赐个名字。”
话音未落,李仪张口就道:“就叫玉帛云吧。”
“玉帛云,玉帛云”灵在心将名字念了两遍,惊喜道:“真是好名字,先生真是厉害。小云,还不快谢谢李先生赐名!”
小兰听灵在心不断叫她玉帛云,也跟着念了一遍,灵在心大加夸赞,又与她嬉闹了好一会儿,这才让人将她带下去了。
两人这才重新落座对谈,灵在心说起向李仪求教神通法术之事,李仪知她所修炼的“生灭枯荣诀”乃是脱胎自道门真阳宗的御日诀,于是详细加以指点。两人谈论良久,灵在心顿时觉得许多疑难迎刃而解,当下拜谢不已,又命人带李仪前往客房休息。
李仪到了客房,见里面只有铺着一张草席,一个蒲团,十分简洁。当下就以蒲团为枕,草席为床,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天已大黑。他走出屋外,只见星光满天,四野一股清新幽谧之草木气息笼罩,舒爽的夜风吹拂脸颊,让他感觉舒适不已。
闲走两步,已到了那‘朝都’木楼附近,李仪手抚一棵古树,脑海中浮现一个人影,就听见风中夹杂一个声音道:“小云,你说先生会不会偷听我们讲话呢?”
李仪一惊,这正是灵在心的声音,身边似乎还有小云。他神通强大,竟然无心之中听见这句话,对方还恰好在说这件事,不由有些尴尬,觉的窃听他人谈话乃是十分无礼,正要离开,又听见灵在心道:“不过李先生是前辈高人,应该不会的。小云,我只对你一个说这个秘密哦,我很喜欢李先生呢!”
听到此,李仪不由愣住了!只听耳边又传来灵在心一阵羞涩的笑声,清晰无比的振动他的耳膜,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见他就感觉怪怪的。他是修行界十大神通高手之一啊,居然偷偷摸摸跑到大狱渊来钓鱼吃,真是笑死我了。哎呀,差点就把你吃掉了哦,小丫头,你知道吗?”
玉帛云显然听不懂,发出疑惑的“嗯嗯”声。灵在心又道:“你只会嗯嗯,不过我也要是你像你一样就好了。脑子里就不会再想他了,师父说,男人都是坏东西,最不能相信了。但是刚才他喝了那杯百花酿,居然流泪了啊,以他的修行境界,居然流眼泪了,看到那滴眼泪,我就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相信他了……一定会相信他……嗯,小云,你猜他的眼泪是不是为我流的呀。”
说到此,随即又沮丧道:“我猜肯定不是,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大大咧咧的小丫头吧!是不是啊?你说啊,小丫头!”
李仪听见玉帛云发出‘呜呜’两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到此,李仪已经明白了,灵在心在对玉帛云吐露心事,他没想到灵在心会说出这番话来。就在这时,那边又传来一个敲门的声音,有两个人来到。然后是灵在心有些惊慌的问道:“谁啊!”
回答她的两个人:“谷主,是我们。”
灵在心道:“师姐?进来吧!”
听到这里,李仪不再去注意那边的动静,回想刚才灵在心的一番话,他静静立在夜风中,夜色遮住了他的表情,谁也无法看见。
站了一会儿,就在李仪准备离开之时,那边又飘过来一断隐约的对话,似乎在争吵。
“你说那兰鱼妖也就罢了,那个什么来路不明的李先生分明就是你的相好,你竟然敢不顾师父禁令,带着野男人进入百花谷,灵在心,你真是不要脸!”
这声音乃是一个女子所发,只是听来凶狠泼辣,入耳聒噪无比,李仪本不想再去偷听,却没想到自己又被牵涉其中,当下就站在原地,以他的修为境界,自然是不会被对方察觉,那些对话也一句不拉都听在耳内。
那女子骂完,只听一个声音道:“大师姐,师父她老人家离世之前,你我都在场,师父分明告诉我们,她这一辈子都做错了,叫我们不要学她,凡事自己做主,只是不要轻易沾惹情字。我问你,这几句话有也没有?”
这正是灵在心的声音,她称呼对方为大师姐,想来那凶悍女子就是白天提及的灵清慧了,李仪还察觉到屋内还有一人,既然她小师妹灵白秀已经回家,那自然便是二师姐灵剑兰了。
又听灵清慧冷笑一声道:“师父倒是说过这几句,但是师父渡劫走火,当时只有你在关内护法,天知道你是不是给师父下了什么迷惑心智的丹药,又或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邪术。师父临终之时神通尽散,神智昏聩,说出的话未必便是本心,依我看来根本算不得数!”
灵在心听她竟敢忤逆师父遗命,更颠倒是非,砌辞污蔑自己,顿时气愤不已,大声道:“师父当日虽然散功,但思维敏捷,言语清楚,何来神智昏聩?大师姐你如此信口雌黄,眼里还有没有师父她老人家。二师姐,你当时也在场,你倒是说说看,师父当时是不是如大师姐所说,说的话都不是本心,是不是都算得数!”
李仪听得一叹,这位灵谷主也实在是太过耿直,人家若不是合起伙来,怎么敢向身为谷主的你发难呢,况且又是挑在一个灵白秀不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