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一黑一矮
胸甲扣的太紧压着胸口,压的我难受。啊,等等,这不是盔甲的问题。弗林特摇了摇头,他可是随便拿块破铜烂铁敲两下就有人抢着买的大师啊,怎么可能给自己做不合身的盔甲呢?仔细感受的话,这种疼痛是由内而外,随着痛感的加剧还伴随了一股阴冷,仿佛赤身**置身于冰窖之中。
挤压怎么可能会这样,真正的原因是……他脑中再次浮现出了那张眼眶里飘着蓝色焰火的骷髅脸。
死,骷髅脸是不是这么说的来着?反正听到那个词,弗林特的感觉犹如被一根锻铁长矛贯穿了。而且不是瞬间,像是被抵在墙上缓缓的刺破盔甲,衣服,骨头和血肉。
回忆过于栩栩如生,将矮人的痛苦由**扩散到了心灵。尊严,对吧?失败的滋味并不好受,年纪两百过半的老矮人无意识的捏紧了拳头。
比起铁匠功夫,矮人还有个更加出名的特点,叫做“小心眼”。岩石之子跟宽容不挂钩,虽然不至于因此暴起杀人,但每个去矮人城市做生意的商人最好都记清楚。谁敢少给矮人一分钱,矮人能记住谁一百年。死了没关系,本金加上利息接着算到儿子头上,父债子还嘛,实在不行,孙子曾孙以此类推。
哪怕人类家族换了四代,矮人都会好好的活着,并准时上门递出账单。凭借这股毫厘必究的劲头,矮人无意中发展出了最早的银行业。
弗林特不懂那个,他只知道自己被骷髅脸打败了,像打孩子那样踩进了雪地里,全靠走在前面的白发小妞救了他。
黑皮的尖耳朵总给他一种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精灵的五官搭配漆黑的皮肤和红眼睛确实怪异。玛雅比克里斯蒂娜矮多了,也更瘦些,站定了两腿之间会有条明显的缝隙。这使得玛雅走路姿势很奇怪,像在无意识的左摇右晃,弗林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不是欠这次人情,他才懒得管大修女死活。
弗林特居住的铜须堡在山顶上,见不到黑皮,他对黑皮的成见大多来自于居住在地下城市的同胞。成见或许可以化解,然而等参加了绿皮讨伐战,亲眼目睹过黑皮对无辜者的所作所为,弗林特不认为自己这辈子会原谅他们。
矮人没长腿的那么健忘,连同胞被拿来当祭品的事都能一笔勾销。可欠人情就是欠人情,体面矮人绝不赖账。
哼,说起欠人情,还得加上卡洛特。矮人不喜欢魔法,倒也不是迷信的瞎子,动辄跪下磕头求神,艾米莉肯定为自己做了点什么,
放开思维的束缚很好,弗林特至少在一段时间里忘记了胸口的疼痛,和折磨人的膝盖,以及“最后跟你们长腿出来一次我就回铜须堡”的愿景。可如果走神过头的话,他就看不见白发黑肤的同伴突然停下来,那对跟白皮相同的尖耳朵“嗖”的竖起,贴紧了脑袋,活像察觉到风吹草动的兔子。
弗林特能及时站住没一头撞上玛雅的屁股把大修女撞倒,全凭着老战士的本能。现在他以极其不雅观的姿势,从玛雅的大腿缝之间往外看,试图找到令同伴全神贯注的原因。
矮人做的没错,反正他对长腿女人的屁股又不感兴趣。
第六十章:以往
大修女在前,矮人在后,这二人组合走的很奇怪。不像是巡逻,那样搭档之间会聊天,可矮人和黑暗精灵都很安静,安静到了像是给人出殡。
换做别人肯定会感到尴尬,然而这是矮人,这是黑暗精灵,不能一概而论。
自称“高等”的地表精灵的黑皮表亲历来不喜欢搞社交,玛雅并不觉得和同伴走了快半座城堡不发一言,是有多不礼貌。幽暗地域杀机四伏,没有边走边聊的奢侈。何况黑暗精灵间哪来的友谊,反正玛雅没见过。
有关弗林特·火炉嘛……高度发达的感官让玛雅无需转头也能刺探同伴的情绪,从脚步和呼吸频率判断身边人的心情,是黑暗精灵贵族求生存的基本功。
沉重的脚步加上粗重的喘息,证明矮人心情不好。那还用说,如果不是为了陪她,弗林特可以在宴会厅里喝个痛快,再睡个好觉。而不是来这月亮都钻不进来的黑布隆冬里,把屁股冻掉。
玛雅心情更不好,面对一场恨不得写在脸上的夜袭,城堡里的男人却忙着灌酒。
果然男性都是废物……两年多的地表生活终究抵不过一百多年的地底人生,玛雅仍然不太习惯拿正眼看男人。可那意味着她就要看得起女人,大修女发现这也很难做到。把地表男性称为废物的话,那大部分地表女性简直连废物都不如。
她们太爱哭,又喜欢傻笑,要么故意露胸露腿,把心思全放在打理头发和衣着上,只为吸引男人注意。
这种女人在黑岩城,只配丢去蜘蛛坑。
首席祭祀要负责指挥家族军队,身系家族安危,责任重大,由于男性都是没用的废物和可疑的叛徒,军队必须掌握在女性手里。
我当然懂军事,仗我打太多了。什么维多利亚,什么男爵,包括那个格林都不如我……一个上身是黑暗精灵女性下身是蜘蛛的怪物跃入了脑海中,打断了她不断升高的自傲。
你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个害人精……玛雅低下了头,重新感受到了夜晚无处不在的冷空气。骨龙破坏了城堡的一部分,没坏的那部分也岌岌可危,裂隙到处都是,风顺着墙缝吹了进来,冷的她打了个寒战。颤抖的不只有身体,即便除掉妹妹是既定目标,可目睹黑暗精灵被转化成半人半蜘蛛的怪物还是太过刺激了些。
母亲强迫她看,把这当做警示,警告儿女务必俯首帖耳。除了她,妹妹们都被强迫出席,扎克也来了。玛雅知道扎克和安缇蒂亚感情很好,但掌握了魔法能量的弟弟对姐姐即将遭受的悲惨命运熟视无睹,并不打算做什么。
被捆住手脚当祭品的安缇蒂亚对扎克已经是祈求,“救我……救我,弟弟。”妹妹眼泪鼻涕一起流,尽显软弱本色。
在黑暗精灵家庭中,很少有长辈如此亲切的称呼晚辈吗,想必安缇蒂亚绝望到了极点吧。那头蓬松的雪白长发全被汗珠打湿,顺着脖子滑了下来,在火光下成了闪亮的水滴。
为保证儿女们不会错过细节,主母命令地精奴隶打着火把,保证了一览无余。这儿远离黑岩城市区,是平民阶层,乃至奴隶都不敢来的地方,此乃蛛化精灵的栖息地。
蛛化精灵杀人不眨眼,完全失去了智慧生物该有的谨慎,但这种被诅咒的可怜人绝不敢伤害蛛后的祭祀。
每个敢于靠近的,都被主母举起八爪蜘蛛形状的徽记给吓了回去。蛛化精灵边跑边回头,显得很不甘心,杀戮的**和生存本能在争夺控制权。上身明明是黑暗精灵,可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任何一种语言。
“嘶……嘶……”
玛雅记得这种声音,她现在都记得,她更没忘掉安缇蒂亚的诅咒。
黑暗精灵绝不哭泣,尤其是女性。可安缇蒂亚却泪流成河。玛雅的好妹妹被绑在竖起的木桩上,位于悬崖边,好方便在神术起效后把即将变成杀戮机器的妹妹踹下去,免得被反咬一口。其他妹妹都很害怕,在不引起主母注意的情况下尽可能往后退,却又不聚拢,真是典型的黑暗精灵家庭。弟弟扎克站着不动像个石头,靠兜帽遮脸,他藏得住表情,却藏不住身体语言。
那双手纠结紧握,暴露了弟弟内心的挣扎。
玛雅想起自己当时怒气冲冲的走过去,扯掉了弟弟的兜帽,抓住瘦削的肩膀将他推向安缇蒂亚,好叫弟弟去睁大眼睛看。
“你给我看清楚了软弱的下场。”玛雅怎么可能忘掉说过的话呢,她都能回忆起自己的表情,想必非常狰狞。
正在流泪的安缇蒂亚停住了,妹妹转过脸看着玛雅,告诉她,说她们一定会在深坑魔网相见。就在此时母亲拿出卷轴念诵完毕,亲口请求罗丝把亲生女儿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由腿部开始,安缇蒂亚的身体逐渐膨胀,黑色的血管由下往上延伸。那双哭肿的红眼睛变得更红了,妹妹的牙齿猛地突出了嘴唇之外,锋利而尖锐。
玛雅猝不及防,于是做出了能做的反应,抬脚去踢妹妹,把向怪物转变的安缇蒂亚送下深渊。
在那里,她的好妹妹,扎克的好姐姐将迎来新生。玛雅不敢冒险伸头去看,免得被扎克“不小心”推下去。主母有好几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尽管男性是毫无用处的废物,也不得不珍惜。
假如主母还想继续统治家族几百年,她没准会纵容扎克谋杀了亲姐姐。不如此,玛雅就要杀了她取而代之,成为纳夏斯巴农家族的新任主母。
谋杀套着谋杀,阴谋接着阴谋,这便是黑暗精灵的生活,她曾经习以为常,甚至感到享受。现在不会了,尽管经常被噩梦吓醒,被回忆折磨。但成为泰拉大修女的玛雅,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还不用担心后背。
矮人跟在她后面,这很不可思议,要知道黑暗精灵女性不会把后背暴露给任何人。
“呕……”恶心的呕吐声打断了她的回忆,把她拉回现实。
类似的声音在城堡里太多了,之所以为了专门为之留步,是因为玛雅又听到了一个女声,在说着“酒鬼”。
今晚的女声也很多,妓女总是跟着军队走,两杯马尿下肚什么花样玩不出来。但这一声她太熟悉了,那种圆润的腔调和独特的发音,以及高高在上的口气,都让她想到了住在不远处那片森林里的表亲。
于是玛雅站住不动竖起耳朵,很快便听了个清楚明白。
夜袭,终于来了。
第六十一章:获救
套着银色臂甲的手迅速抬起,一连串复杂且精准的手语在脑中呼之欲出。在幽暗地域发声是极其危险甚至可能要命的事,所以黑暗精灵发明了手语,玛雅来到地表后看过哑巴互相比划,勉强能交流,但论起复杂程度,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赶紧把情况告诉耳朵不好使的矮人同伴才是当务之急,然而她却停下了,黑暗精灵的东西只有黑暗精灵才明白。之前除了那个红头发游侠能勉强看懂一点,里昂,克里斯蒂娜,艾米莉,没人明白她的意思。人类和亲族都这样,矮人就更别提了,这群又矮又粗的傻瓜能保证吃饭不打嗝不放屁已是世间奇迹,太过细腻的东西别指望矮人能理解。
于是她改为竖起手指挡住嘴唇,等矮人安静下来后,又往前面指了指,最后拍了下头顶,意思是要弗林特跟着自己。
如此简单的东西三岁小孩都该懂,这是玛雅自以为。弗林特理解了“前面有情况”的部分,但没搞懂黑女人拍头顶干吗,只觉得很傻。
是该死的尖耳朵吗?弗林特带着也不知从哪儿继承来的偏见,攥紧了连夜磨利的斧头,轻手轻脚朝前走去,走到了玛雅前面。
他的谨慎是以矮人的标准,穿着几十斤重盔甲的矮人离跟安静就不沾边。玛雅想拉矮人,哪里拉得住,矮人头顶才到她胸部,但矮人有她两倍多重。进入战斗状态的矮人除非出于自愿,否则谁也阻挡不了。
“叮叮哐哐”走路的矮人像是冷水砸进油锅,在夜半三更又没人的城堡这个角落里,别提有多吵了。
玛雅听得见,在她左手边隔着一整条走廊直到尽头的那个小房间里,她的白皮亲族也听见了。里面的声音迅速消失,表明了白皮只是把吵闹当成了路过的人,还想蒙混过关,机会并未完全消失。
玛雅跟在矮人后面,借助弗林特的脚步声隐藏自己。黑暗精灵最擅长鬼鬼祟祟,玛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走了几步后,她伸手去腰带上拿武器。
可惜那是把钉头锤,不是蛛后祭祀喜欢用的蜘蛛刀柄的匕首。
武器的变化也引起了她心态的变化,一位泰拉的修女真可以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下死手吗?她没有答案,只能紧跟着矮人往前走。眼看着就快到了,能听见的声音只有矮人的脚步在走廊里回响,里面的安静到了诡异的地步。
即使人睡觉,总要打呼磨牙啊……
这帮精灵太嫩了,而且他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玛雅轻拍矮人的肩膀,指向走廊尽头那扇木门,看弗林特的表情,应该是懂了。
走廊里本该有的火把也没点,非常符合偷情的狗男女该有的鬼鬼祟祟和掩耳盗铃。史蒂夫跟西悠瓦拉的破事,知道的人不止有玛雅。她偶尔偷听到过男佣人在嚼舌头,都很羡慕“骑士大人能搞到精灵女人”。
对八卦感兴趣是地表女人的娱乐? 玛雅来到地上后不可思议的被传染上了这个毛病? 哪怕战斗即将爆发,她也忍不住去期待打开门后的两个光屁股。
矮人走到了门口以斧柄戳门,门纹丝不动。弗林特回头看着她? 玛雅原想把光锤留到战斗中看来是不可能了。她抬起手? 打算把女神赐予的力量在手心汇聚成型。矮人往后退了几步? 险些踩到她的脚,没等玛雅做出反应,弗林特已经扑向那扇木门,狠狠用肩膀撞了过去。
看似沉重的门应声而倒,把她看呆了。矮人压着门摔了进去? 她赶快跟上。玛雅抬起绑在左臂的圆盾护住脖子和脸? 身体有盔甲保护,对方只可能来打脑袋。
屋里黑漆漆的,顺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把房间一分为二? 在黑暗视觉里形成了一大片光斑,让她看不到对面。看得见的这部分房间有两个发着红光的身体,一个在床上? 一个在地板,都是仰卧的姿势。区别在于床上的还会动,“呜呜呜”的叫着,八成是被堵住了嘴。地上的已经不会动了,有散发着红色热源的液体从头的位置往外流。这家伙刚才绝对躲在门背后想搞偷袭,结果没想到矮人都是直来直去。
被骂酒鬼的男人哪去儿了?她眯起眼睛试图克服过于耀眼的月光去看房间的另一半,可怎么都看不清。夜视生物最怕黑暗中的光线,比如生活在地底的黑暗精灵。
“咚!”突然而至的冲击力打在盾牌上,隔着盾牌臂甲仍能感受到那股力道。有东西掉在脚旁边,多半是用来当飞刀的匕首。
对手在暗她在明,与其傻站着当靶子,不如硬着头皮往前冲。玛雅有玛雅的优势,夜袭必须着装轻便,很可能都没穿盔甲,而她则有全身甲护体。弗林特比她反应更快,矮人吼叫着超过了她,冲锋的方向非常明确,就是对着左手边的角落。显然月光对矮人的干扰不大,这便是生活在蓝天下的优势。
矮人打斗的方式相当野蛮,全靠蛮力和盔甲,不讲究招数也不躲避,每一下都是奔着要人命去的。弗林特把斧头平端在胸前,冲向躲在墙角得精灵,精灵的反击是居高临下用匕首去捅他没防护的脸。
太嫩了,弗林特真想放声大笑。战斗的激情赶跑了胸口的疼痛和别扭的膝盖。矮人低下头,只管去撞精灵的肚子。匕首擦过头盔划开,他结结实实撞到精灵身上,在最后一刻精灵似乎是打算抱住他,那怎么可能?
弗林特像是投石机射出的炮弹砸倒了精灵,和精灵一同倒下,最后只有矮人爬了起来。精灵摊开手躺着,脑袋歪向一边,死活不知。
站在后面的玛雅摇着头,说不出是佩服还是鄙夷,她觉得矮人总有一天要因为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把小命给送了。
“给我松绑,帮我松绑。”
终于见到了援兵的史蒂夫叫着喊着,喊完看到玛雅朝他走过来,史蒂夫又后悔了,他还光着身子呢。
第六十二章:劫狱
她根本没睡,即便魔法血脉是种极度依赖睡眠才能发挥的力量,但身为能竞选**师的人,艾米莉·卡洛特有自己的办法。少睡一晚不会死,至于记忆不了魔法,反正今晚也不需要她全力以赴,她只需要看好苏菲,保证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别出岔子就行。
埋伏早安排好了,区区一座小城堡的地下监牢能容纳几个人?打起来必然人挤着人,而法师几乎每一样魔法都是不分敌我,在狭窄的地方很难唱主角。公主殿下也没具体给艾米莉指派任务,全凭她随意发挥。
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很难在具体细节上干涉法师行动,索性不管为妙。
梅根·德米尔不需要她指导,这位女法师跟亚琛的军队同来,也住在那儿。平时不怎么去法师塔,不像艾米莉,没事就呆在都城。梅根已经在森林里的战斗证明自己充满了实战经验,但也冷静到了冷漠的地步。艾米莉跟梅根不熟,提尔伯爵的法师卡梅隆先生才是艾米莉点名要的,卡梅隆成熟稳重,是那种危急关头靠得住的中年男人。
可提尔伯爵本人都没来出席公主办的宴请,只派私生子应付了事。那可怜孩子整场宴会端着酒杯无所适从,被问话才会开口,一看便是那种在家里被排挤的可怜人。公主没法跟私生子主动开口去提请求,那太掉价了。其他贵族老爷虽然没缺席,但跟随他们的法师无论男女都太嫩了,有了布兰多被精灵一箭射死的悲剧,艾米莉宁缺毋滥。
最关键的是精灵也有法师,她不敢把自己人全部收拢进城堡,放着外围的驻军不管。虽然道理明摆着,城堡里才有皇后,如果把这看做下棋的话,兵力捉襟见肘的精灵只会来这里。
坐在旁边的苏菲冷不丁转过了脸,大贵族家的千金东张西望,显得异常兴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差点吓到了艾米莉,那是夜视术。一种能在黑夜里看得见,却又容易反过来暴露自身的危险法术。窍门是把脸藏进兜帽,毕竟那么点微弱的反光不仔细看也看不见。
艾米莉亲手帮苏菲拉下兜帽盖严实了,贵族的家什总是带着太多装饰,伯纳德小姐亦不例外。兜帽边缘绣有流苏,全垂下来能遮住半张脸。
这傻瓜……艾米莉叹口气拿出匕首,看见了刀尖苏菲本能的退缩,又被艾米莉强拉回来。她动手把上面恼人的布条全割了,苏菲不敢动只能听凭她摆布。大小姐今早出战时穿的法袍跟现在穿的都不是同一件,引人注意的心思是不是暴露的太明显了点?
喜欢谁不好,喜欢个有妇之夫!等把大小姐昂贵时髦的法袍毁的差不多了,她又伸手分开苏菲遮挡视线的刘海,看起来伯纳德大小姐今晚的主要心思是放在怎么才能更漂亮上,而非战斗。兰斯洛特是在下面不假,可你觉得他会有闲心看你吗?
自以为过来人的艾米莉拿着苏菲鄙视,心里庆幸维多利亚跳过她直接做主,问亚琛男爵要来了梅根。梅根此时在下面和大兵挤在一起,绝对没上面这三位舒服。亚琛的女法师白天没用几个法术,这会儿当然要上一线。而艾米莉和苏菲得以在上面陪同公主殿,透过主人用来窥探囚犯的通气孔观察情况。
地板下面关着精灵肯定会来的保证,王子的小情人罗拉娜。游骑兵低垂着头瘫坐在角落里,梅根的催眠术见效了,免得罗拉娜警告来救她的人里面有埋伏。剩下的俘虏全被转移进酒窖,喊破嗓子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准备就绪的军团士兵藏在旁边的牢房里,只等精灵上钩。
和白天的盛装出席不同,维多利亚只穿了胸甲挂了把剑意思意思。公主不太确定精灵会不会来,艾米莉也一样。毕竟在帝国贵族谁没几个情人,可真为情人拼命的却寥寥无几。为避免在冒进森林后再次丢脸,维多利亚都没公布她的计划。
公主只想碰碰运气,却没想到鱼真的来咬饵了。
第六十三章:人去牢空
夜晚总是很漫长,不管是对睡着的还是没睡的,皆是如此。为了保持隐秘性,隔间里只有苏菲,维多利亚和艾米莉,其他人包括侍女禁卫都得在外面站着。如今不过是初春,在帝国某些地方连冬雪都未全部融化,还远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
然而今晚是来打埋伏的,像是取暖的火盆根本不敢点。只好每个人都多穿了点,公主在盔甲外套了熊皮斗篷,苏菲和艾米莉的打扮也差不多。由于精灵出了名的尖耳朵,三人都不敢说话,这让夜晚变得更加难熬。
小小的城堡却设置了如此完善的监狱系统,刚巧这里又是穷乡僻壤,那除了用来关领民不会有更多用途。领主老爷对普通人这么严酷,似乎跟大地之母的教导相冲突。
而且即便是关押犯人,有几个人会在牢房上面专门弄出个隐蔽的隔间来,地板上挖着用来偷窥的通气孔。贵族老爷尽管人品层次不齐,但变态到史密斯家这个份上的也不多。
深知这事情不光彩,男爵大人支支吾吾的红着脸解释道,都是百年前的曾曾祖父用来审问土匪的。
才怪,艾米莉怎么记得牢房里的刑具全是崭新的,把枷锁拿出来套上罗拉娜的小脖子时,挂锁碰撞的声音异常清脆,一看便是经常保养。
贵族都是变态的,史密斯男爵也是,小商人的女儿对此深信不疑。
窥视孔,顾名思义,就不能让下面被关的人知道自己正被人偷窥。所以在设计上过于注重隐蔽,要想看得清,坐在椅子上可不行。必须趴在地板上,最少也要蹲着。那道通气孔仅仅两指宽,一指长,盯着看久了会流眼泪。最大的问题是窥视孔只有一个,而坐在上面的却有三人。
公主当然不能撅着屁股损害皇家威仪,况且维多利亚把这次当成了试试看的可有可无。殿下从进来后就坐进了椅子懒得起身,还非常不雅的打着哈欠,打完了又做出侧耳聆听状,不耐烦和期待兼有之。而苏菲身为有教养的贵族小姐,更不能如此。可她很想看,只是不知道是想看囚犯呢,还是躲在角落靠粪桶和稻草做伪装的兰斯洛特。
苏菲趴在那儿看个不停,完全不顾及淑女形象,也不管地板会不会弄脏上衣。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艾米莉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推开了苏菲也不做解释? 只顾把脸贴上去。地板凉梭梭的,她根本不管。
果然? 魔法给予的黑暗视觉中出现了两团红晕,而非一团。
我早该想到!人类即便靠魔法做到了夜晚视物,可思维惯性仍然改不了。老用人的水平去想精灵,牢房里面蜡烛都没点一根? 全靠走廊的火把从牢门缝里往里透光。那在人想来,精灵进来也是两眼一抹黑? 何况兰斯洛特爵士还躲了起来呢。
真傻? 太傻了。艾米莉为自己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而生气。她太过自责了? 精灵消失? 矮人又是可靠的盟友? 人类几乎从未跟有夜视能力的生物为敌过。她从地板起来的动作太快? 头不小心顶到苏菲下巴? 后者站在很近,这会儿正捂着嘴拉长了脸等艾米莉道歉。贵族小姐的确不好惹? 即使相处那么久称得上同生共死,她也不是艾米莉能随便碰的。
还是维多利亚看出了异样? 毕竟公主自小就认识艾米莉,深知这位年长女性一脸凝重意味着什么。
然而她们没机会了? 艾米莉甚至都没张开嘴去说。
紫色的光芒冲破了窥视孔,点亮了整个房间。上面都亮成这样? 下面更不必说。公主和苏菲愣住了,不明所以,艾米莉不会。
杀人的魔法无非在绿光,红光,白光之间切换,纵使精灵魔法技艺再高也不会有更多花样。这是传送魔法,让精灵直接来到了地牢里。
埋伏起来,后发制人,保持安静,都见鬼去吧!艾米莉用最大力气推开门,站满了走廊的禁军全在看她,这些身披大红披风穿着闪亮盔甲的男人们被她吓了一大跳。要知道他们都是上次战斗的幸存者,本不该再被任何东西吓到,尤其是女人。
“跟我走!”艾米莉丢下一句话便抢先跑下楼梯。
她也可以用魔法像精灵那样直接把身边的人送到地牢里去,但她太累了,而传送术偏偏是个需要精力高度集中的东西。还好禁卫只看艾米莉的表情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守护皇室的精锐争先恐后往下涌,去救他们的好上司,兰斯洛特爵士。
艾米莉挤不过穿盔甲的男人,她最先出去,却跟着后面出来的公主跟苏菲走进地牢里。
虽然从前面禁卫呆立的背影艾米莉已经猜出了几分,可她真不敢相信,苏菲跑到前面,用力拨开人墙,见到了想见的人。
兰斯洛特躺着不动,一支箭插在他右眼里。爵士就倒在那儿,头仰着嘴张着,右手握剑,保持了迎敌的姿势。
精灵游骑兵罗拉娜不见了,只剩下堆被踩的乱七八糟的稻草显示曾经有人呆过。维多利亚是最后走进来的,殿下站在牢房正中央,看看兰斯洛特,又看看罗拉娜原来的位置,那双蓝眼睛瞪的很大,如梦方醒。
苏菲或许是想扑到爵士身上,可惜腿一软倒在兰斯洛特脚边,当着满屋子禁卫和公主的面,大小姐抓住爵士的脚哭了起来。
那不是哭,是声嘶力竭的嚎叫,艾米莉在战场上听多了。她站在苏菲背后抬起了手,想了又想还是放下,有时候哭出来或许会好一点吧……
“咳咳……”被众人以为死挺了的爵士竟然咳嗽了,一股细小得血流顺着他嘴角淌了下来。
苏菲得到了鼓励,手脚并用爬向爵上,抱着他继续哭,哭的天昏地暗,才一小会儿就哭哑了嗓子。
“都傻了吗?快去请大修女!”
维多利亚发了火,牢房里的人立马少了一大半,听那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绝对是有人在跑出去的过程中摔了跤。
第六十四章:决心
这些人都在看她,眼巴巴的,特别是那位从法兰克来的苏菲。众望所归的压力相当大,就像她两年多前才走出修道院的地下室,便被要求展示得到地母接纳的证据。
期望越高,随之而来的后果也就愈发令人无法承受,兰斯洛特是维多利亚的心腹,非得救回来不可。而黑暗精灵始终处于一种争上游的状态,不像大部分人的随遇而安,对玛雅,失去了公主的青睐便意味着与权柄失之交臂。
皈依不皈依泰拉,都不影响她心中已成思维定式的争权夺利。在幽暗地域靠匕首,在地表则靠站队,不管是哪边玛雅都要当其中的佼佼者。
中箭的位置是右眼,箭杆进去了一小半,多半是精灵没把弓拉满就松了弦,否则爵士死定了。
由于伤口太过要命,她看了很长时间才想考虑好该怎么办。施展神术前必须拔出侵彻进体内的异物,然后才能予以治疗。在此过程中往往会对伤者造成二次伤害,比如非常恐怖的大出血,如果神职人员不是老手,伤者很可能会死。
她越是犹豫,兰斯洛特的呼吸便越是微弱,刚进来时还能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现在已经快要不能动了。
必须赶快行动,可她试了好几次,手伸过去又缩回来,始终横不下心去拔箭。这把箭头只要稍微有一点在人脑子里,不等拔出来兰斯洛特便死定了。
“她在……”
苏菲是旁观者中最不耐烦的,眼看着白马王子去死,她做不到。
“别急……”
维多利亚继续扮演和事佬的角色,只是声音中的焦急出卖了殿下,反过来又给玛雅造成了压力。
“别说话,让玛雅去做。”
是艾米莉,人类女人果然要老了才会成熟。可怜艾米莉才三十出头,在玛雅眼里已是“老女人”了。
“可她就蹲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啊!”
苏菲焦躁了起来,给本来还算安静的地牢注入了太多恼人的杂音。
“闭上嘴,小姑娘。”
矮人说话瓮声瓮气,听起来既不舒服又刺耳,但效果立竿见影,苏菲真闭嘴了。
我得把注意力集中到救人上……玛雅再次伸出手,下定决心一口气拔出箭。结果她的手停在离箭杆不足一寸的地方,发起了抖。
我在发抖吗?一旦发觉,手部的颤抖迅速发展到肉眼可见的地步。
救不了兰斯洛特,无非是被公主打入冷宫,以黑暗精灵的寿命,熬死公主再图以后不是不行。然而苏菲会答应吗?这位女伯纳德不是艾米莉,不是维多利亚,跟玛雅相处的时间够长,已经不会去质疑她的忠诚。
玛雅意识到自己在苏菲眼里? 仍然是个“可疑的黑皮婊子”。
“我来吧!”矮人说干就干? 一把将箭杆从兰斯洛特右眼窝拔出? 顺带扯出眼球? 扯断了眼球和头部相连的神经与血管。
苏菲当即昏倒? 玛雅没闲心回头? 她全靠听来判断。艾米莉屏住了气? 公主是捂住了嘴? 就像她赶紧去捂住爵士喷血的眼眶,兰斯洛特的惨嚎让地牢比任何时刻都更加名副其实。
泰拉……她呼唤女神的名字? 手掌随之被蓝色圣光吞没。爵士的嚎叫戛然而止? 玛雅知道爵士是陷入了昏睡,别人可不知道。圣光照的太亮? 晃晕人眼? 没几个看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修女的被害妄想肆意发挥,她想象着这些人拔出剑,指控自己害死兰斯洛特,要杀了自己报仇。
想象中的事并未发生? 弗林特丢下挂着眼球的凶器,大声招呼其他禁卫把兰斯洛特抬去休息。
我把人类想的太极端了? 玛雅刚松口气站起身,却听见矮人在说:“喔,看起来你并没给他变出一只眼睛。”
成了独眼龙也好过死掉,不是吗?大修女不能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只能似是而非的引用了同僚日常的说辞。
“一切听凭地母安排。”
这番话说的无懈可击,连公主都听的点头,何况那些禁卫。男人们七手八脚抬起兰斯洛特。艾米莉俯身看着瘫倒在地仍然未醒的苏菲,玛雅见她嘴角带笑,不知道心里是想什么。
还好最会挑毛病的人昏倒了,玛雅暗自庆幸。
这贵族小姐挺有意思,自从喜欢上兰斯洛特,天天心情大起大落,光是自己看到的失态就不止一次。在征得公主同意后玛雅也走了,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今晚打了人又救了人,大修女过得非常充实。
她蹲下去推着苏菲的肩膀,可大小姐醒不过来,上牙只管紧咬下嘴唇。即使失去了意识,也快咬出了血。爵士已经被抬出去了,玛雅也走了。牢房里还剩下弗林特和公主,既然没外人围观,艾米莉便生出了一丝作恶的念头。
被扇过两巴掌,伯纳德大小姐才醒,醒来第一件事是捂着脸到处找心上人。
“兰斯洛特被人抬走了。”
艾米莉才说完大小姐就跑了出去,在走廊里留下了一串慌乱的脚步。
恋爱真好啊,她笑着摇头,感叹完了又转身去看维多利亚。两人有着延续了十多年的不算友谊的友谊,从维多利亚的眼神看,公主应该很清楚艾米莉为什么看自己。
弗林特站在两个长腿女人之间,以有损尊严的姿态叉着腰,试图加入两人的眼神交流。艾米莉看维多利亚是小孩,弗林特看两人都是孩子,他看艾米莉从年轻走向成熟,看维多利亚从小屁孩变成独当一面的公主殿下。
矮人更没由来的想到,等某一天,他还要亲手给两人送葬呢。所以为什么都说不要和短命鬼交朋友啊,矮人东想西想,又想到了至今杳无音信的克里斯蒂娜。
“你打算怎么办?”艾米莉问的很直白,反正现在也没外人,禁卫少了兰斯洛特的指挥,竟然把公主留在了地牢里。
“挖出引路石,打进永恒森林。”维多利亚说的斩钉截铁,不带任何犹豫。
“然后呢?”
“我要把精灵变成我们的跟班,像大公国那样。”
艾米莉很佩服公主能在部下命悬一线的时候想得了这么多,这么仔细,她是真心佩服。
第六十五章:盘根错节
维多利亚最大的敌人不在森林里,而是在身边。公主并非皇帝,差得太远,连优先继承人都不算。维多利亚没有那种继承自血脉里的正统性,人人都当她是个迟早要出嫁的女儿,皇位跟她无缘。既然如此,何必劳心劳神为公主在边境啃一块啃不动的骨头。
大动兵戈就为了给王子讨个精灵新娘?很多老爷来之前连精灵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白骑士可不是随便能遇到的。要这帮人豁出性命给公主打一场仅仅为了求婚的战争,绝无可能。
最先发难的是提尔伯爵,老伯爵率领一众贵族大清早便登门拜访,名义上是听闻夜袭后集体救驾,实际上等一帮人接踵摩肩挤进史密斯男爵本就不大的饭厅后,逼宫的意味比什么都重。来的贵族里数伯爵爵位最高,年纪最长,带兵也是最多的,足有五千之众,光骑士加骑兵就有两千。
伯爵毫不拐弯抹角的告诉公主殿下,皇帝的信使是地母升天节前到的他家,从集结家族军队上路加这里耗的时间,已经快要满两个月了,他对皇室和国家的义务已经尽到。
老贵族说的全都在理,眼看着春天来了,没理由扣着士兵不让他们回家种田。耽误了播种的日子,整个领地的收成都要受影响。
“我打算后天带鲁德来向殿下辞行。”伯爵说完话很刻意的回头朝站在角落里的私生子打了手势,要他上来。
鲁德·提尔?公主不傻,伯爵两次重要场合都让私生子来,肯定是有所求的。
万金之躯伸出了手,私生子诚惶诚恐的单膝跪地,轻轻握住,再用嘴唇点了下那枚嵌有老鹰的戒指。
不管伯爵之后要说什么,维多利至少喜欢这少年的态度,谦逊有礼乃至卑微。起身之后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公主。
“这孩子母亲死的早……”
果然,伯爵絮叨了起来,维多利亚礼貌的听着,到最后才明白伯爵的意思,想要她把私生子册封为骑士。
明明是你跟侍女搞出来的野种,让我来,当真?
然而殿下没有选择,她要么牺牲点名誉卖伯爵个人情? 要么就等后天伯爵打道回府。这只是开始,即使没在路上花太多时间的贵族,离服役期满也只差半个月了。过了两个月的服役期? 再要留人就必须由皇家掏钱。
被她给予厚望的伐木生意没赚多少钱,春天是个洪水泛滥的季节? 刻有皇家徽记的原木和护送木头的人失踪了不少。
她才没钱给这些人? 她拿什么给?连昨天买俘虏的钱,都是靠侍女瑞吉娜把首饰挑挑拣拣凑出来的。身上的这些再戴两天下去? 别人就会发现堂堂帝国公主竟然没有替换的珠宝,将来传出去? 她脸可丢大了。
这也是维多利亚偏爱穿盔甲和长裤的原因? 扮成男人不需要太多首饰点缀。
也不是全没办法,我可以……公主边思索边叫兰斯洛特爵士去把剑取来。长剑并未挂在身,今天贵族老爷们都跟着提尔伯爵来了? 公主不能打扮成男人婆接待他们? 那会失了礼数。昨晚的夜袭瞒不住,这些人都知道了? 来这儿打的也是探望公主安危的名义。
其实你们都想走? 对吧?维多利亚把老爷们看了个遍。提尔伯爵老成持重,大肚子凸在外面? 那身宽大的长袍根本遮不住。统领亚琛的科克伦男爵人到中年? 体型健美? 比起伯爵大人更令公主顺眼。可惜伯爵好歹跟公主有说有笑,也有所求? 让维多利亚觉得能掌控局面。这位男爵大人全程绷着个脸,只跟自家法师梅根偶尔说两句话,鬼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想必夜袭的消息便是梅根泄露出去的……
所以我们家当初才坚持把法师塔建在都城,即使远在罗马的教皇不赞成,皇帝也要这么干。梅根·德米尔就是例子,才离开法师塔几年,忠诚心便迅速倒向了领地贵族,而非皇室。
兰斯洛特爵士拿着她的剑回来了,由于还未适应只剩左眼的事实,不小心擦过了支撑房梁的立柱,险些摔倒。勃艮第的苏菲挺身而出扶助了他,被女人搀扶和苏菲急切的问询都大大损害了爵士的自尊心。他粗暴的推开了外国大贵族的女儿,挺胸走向公主,梗着脖子目不斜视。
苏菲哀怨的眼神,冷漠旁观的贵族,挑起眉毛看热闹的艾米莉,永远以兜帽遮脸以便融入人群的玛雅,还有在角落里大声咳嗽的弗林特,公主统统没错过。可她能说什么呢?维多利亚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
公主接过剑,伯爵赶紧示意私生子重新跪下,维多利亚分别用剑拍过他双肩,最后停留在了右肩上。“以温莎皇室和帝国之名,我册封你……”说名字前公主特意看了看伯爵,见伯爵神色如常才接着说下去。
“我册封你,提尔家族的鲁德·提尔为骑士。起来吧,鲁德骑士。”
私生子先是抬头看她,又去看父亲,得到首肯后才敢起身。即使站了起来,那张通红的脸也暴露了他受宠若惊的情绪。
你的父亲不仅当众承认了你,还走关系给你讨了个骑士的封号。维多利亚能理解私生子的激动,帝国有太多只管睡不管养的色狼,靠着那么多人渣垫底,伯爵的形象瞬间变得高大无比。
有时候给予并不一定会带来回报,伯爵再次亲吻了公主的手,留下的话仍是“后天来辞行”。有了带头的,一众贵族纷纷上来告别,其中有好几位明明服役期未满,却也打算浑水摸鱼。
维多利亚很生气,维多利亚毫无办法,除非……我把那些精灵娘们儿都卖了。
罗拉娜被劫走后,维多利亚命人清点过精灵俘虏,都是年轻人,男性有九名,剩下的三十二个都是女人。
假如我每个卖一千马克?不,不,必须一万马克,那我可以得到?
你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从今往后,他们会管你叫“老鸨公主”。
只要我要当上女皇,谁还敢随便侮辱我?我会把他们通通吊死。
心中的斗争过于激烈,等贵族走完了,矮人法师黑暗精灵和外国友人都围了上来,公主仍然相当失态的维持了一阵眼神空洞的想入非非状态。
“要去挖引路石吗?”说话的是弗林特,听口气很是期待。矮人虽然把克里斯蒂娜当做半个女儿看,可似乎并未影响他对尖耳朵种族根深蒂固的成见。
这说来话长,大概跟当年圣战时东方精灵丢下大家一走了之有关吧。才两个千年,怎么可能消除得了矮人的怨恨。
“当然了。”维多利亚回答得很干脆。
我还有十三军团,我还有这些忠心耿耿的伙伴,战争还没结束呢!
第六十六章:诸神归来
被俘之后的记忆过于灰暗,她已经忘掉了很多,只记得那个女法师恨不得把沙子全洒进她头发里,一边狂撒沙子,一边念着古怪的句子,似乎是在施法,催眠术?游骑兵是战士法师混编的边境守卫部队,她绝非没见识的土包子。当着一屋子敌人的面,精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魔法的效果仅此而已。
眼看法术无效,法师也急了,跟旁边的兵说“再不行你们就打晕她,勒昏她,堵住她的嘴,随便你们怎么弄”。有人顺势拿出了匕首,“割舌头?”罗拉娜听那人向法师建议,虐待狂的表情和脸上的刀疤相映成趣。罗拉娜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她和人类的关系经历了朋友,盟友,敌人,再到俘虏和看守。她才一百岁多一点点,太年轻,想不通也正常。
最让她恐惧的是,女法师竟然真的考虑了下,而不是想都不想。
“不行,哑巴也能出声。”
游骑兵保住了舌头,原因却不是怜悯,或者什么“她是精灵王子的小情人”的另眼相看,而是最冷酷的实用主义。她对现在这个女法师完全没有印象,有着棕色短发的女人不是艾米莉,没被她捅过一刀,所以罗拉娜搞不懂为什么对方会这么怨恨自己。
那不是恨,在女法师又扬起手要撒她一把沙子前,罗拉娜看进了女法师的眼睛里。哪来的怨恨,里面只有冷漠和压根不在乎。
她想起了捅艾米莉的一刀,快准狠,照准肚子就来。这也是游骑兵非得突击的目的,不能放着阵中的最大的威胁不管。森林边的大火都看见了,没能烧起来全靠己方的法师撑着,为此法师缺席了整场战斗,最终害游骑兵失去支援打了败仗。
射向的艾米莉几箭也是罗拉娜放的? 罗拉娜早盯上“老相识”了。也许是躲在暗处放箭来的太容易? 让兄弟姐妹们小看了人类,一被激将就往圈套里钻。
“……克莱那威。”
总是听法师念咒? 多也能记住点,尽管被警告说没有魔法血脉的人胡乱念咒语会怎么怎么样? 罗拉娜架不住好奇心还是偷偷念过。
那时什么都没发生……好像她只是说了句废话。为此罗拉娜壮着胆子向独来独往的西悠瓦拉请教过,得到的答案是“你都没柴怎么点得了火”。
面前这位法师绝对有柴,罗拉娜头往下一低,什么都不知道了。
期间罗拉娜醒过一次,是被突然出现的光和耳边的惨叫给弄的。她只睁开了片刻,便又闭上了。
眼睛重新合拢之前,她似乎看到了波修士,王子曾经是个令她不胜其扰的流氓? 如今却成了她的救星,何其讽刺。
她终于醒了,是彻底的苏醒,眼前出现的仍然是波修士的脸和屋顶。罗拉娜出于本能朝床边躲,上次和王子共处一室发生了什么她可没忘。
“她醒了。”波修士表情尴尬,显然他也记得。
“让我来吧,殿下。”这声音相当陌生,不是游骑兵部队里的朋友。
听到屋里还有别人? 罗拉娜硬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她实在不想跟波修士独处,因此欢迎任何人。
“我是塔尼娅·艾斯特。”见罗拉娜盯着她胸口垂下的徽记不放,这位女士笑着又补充道,“太阳神的祭司,愿父神西尔凡永远眷顾你。”
“也,也眷顾你。”罗拉娜回答的结结巴巴,自从上代星辰咏者升起魔法屏障,西尔凡的祭司已经很久没走出他们荒废的神殿了。
第六十七章:反击
一个男人没钱,他会去借,也可能去偷去抢。当一个女人没钱时,可能干的花样就太多了,没了能依赖的蛮力,便催生出了更多的脑力,大地之母总是公平的。
可她要干的事太过阴损,并且可能危害到她所求的东西,一向果断的公主犹豫了,又没法找别人商量。
侍女瑞吉娜不懂那么复杂的事,这两年跟着她南征北战,学会帮忙穿盔甲已是超常发挥。大修女?她觉得和黑暗精灵还不到那个份上,再说了,大地之母的仆人怎么可能会赞成。艾米莉?弗林特?这两人总给她一种长辈的感觉,导致公主更不敢去说,心态类似于干坏事的小孩。小时候艾米莉偶尔会教训她,如今她长大了女法师的态度逐渐变得恭敬,只有矮人不吃这一套,昨天才当着她的面要苏菲闭嘴。
我想把手里的精灵俘虏送给贵族老爷当人情,你们觉得怎么样?这就是公主的大计划,当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贩子。
他们会怎么想?弗林特是骂我,还是转身就走?艾米莉呢?瞪着我,把我当怪物?
越想越心烦意乱,而察觉到她情绪的瑞吉娜又在旁边问东问西的,要不要酒?要不要躺下?要不要我去把大修女叫来?
你叫她干吗?公主靠眼神止住了尽职尽责的侍女,你想请她来告诉我,身为泰拉教徒不该迫害放下武器的俘虏吗?
这座城堡阴森冰冷,缺乏光照,哪怕把仅有的两扇窗户都推开,阳光要从厚石墙上一块半米大小的空洞射进来,实属痴心妄想。这已经是男爵大人能提供的最好的居住条件了,男爵自己的房间毁于上次袭击,至今睡在城堡厨房,每天被烟熏醒。
她是公主,想晒太阳有的是地方,她只是没兴趣外出,去坐看自己的大军原地解散。
贵族全要回去,就这几天的事。十三军团直接归属皇帝,但每个军团都有驻地,格林不可能跟她一直耗下去。军团将护送她回都城,就此告别。
军队和公主告别? 公主则和自由告别。
维多利亚已经迈进了十七岁的关口? 必须找人嫁了,是或不是亚历山大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嫁出去,别赖在家里当老姑娘? 皇帝的女儿没人要? 父亲会气疯的。
窗口吹进来的风刮的她直发抖? 外面阳光明媚,室内由于晒不到太阳仍然冷的像是停在冬天。
为了能暖和点? 她坐上了窗沿。侍女瑞吉娜飞快的跑来? 好像公主殿下会被一阵风吹下去。在不失礼的前提下? 瑞吉娜挽住了她的胳膊? 顺手为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侍女都要比主人大一些,今年瑞吉娜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结婚的年纪。本来公主嫁到哪里,侍女也会跟着嫁给当地权贵? 以为照应。可维多利亚迟迟不出嫁,瑞吉娜也只好继续当老姑娘。
瑞吉娜帮她,她也帮瑞吉娜? 女孩们互相整理了对方的仪容。这不复杂? 为了买下精灵俘虏? 侍女和公主都少了很多插在头发里,戴在脖子上的东西。
院子里的“叮叮咣咣”每天都不停,从早上开始响到太阳落山,稀稀落落懒懒散散,总共也就十个不到的工人,还想怎么样。
森林里复活的骷髅肆虐了男爵领? 没死的幸存者全跑了,虽然跟随军队陆续回来了些人,仍远远不足以弥补损失。男爵的手下拿着家主承诺三年不收租的手令一波一波往外跑,却带不回几个领民。方圆百里谁都知道这里都冬天闹过鬼,杀人的鬼。
史密斯男爵找过公主,希望殿下能从都城监狱给他弄点小偷之类的轻刑犯来。
“否则我这城堡迟早得荒废,与其坐看祖先基业毁在自己手里,还不如收拾行装去参加光荣远征。”
男爵或许是说者无意,可公主却不能不听者有心。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不管是男爵领的衰败,还是教会骑士团先锋的覆灭,甚至小到兰斯洛特成了独眼龙,所有的不幸都由她而起。
她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干活的工人,好奇这些人要花多少年才能修复骨龙造成的破坏。她当时也在城堡上,前脚被禁卫硬拖进地窖,后脚骨龙就到,那种地动山摇的感觉和凄厉的嘶吼她都亲身体会。公主一度担心被活埋在地窖里,还好用来堆放兵器的仓库够结实。
如果我死了,就不用担心这些了吧?
男爵城堡的修理费,付给各位大人把私兵留下的军费,什么都要钱,而我哪来的钱?
她抬头去看森林,青绿色的林海一望无际,也不知道精灵的城市在哪里。我打赌精灵都富得流油……她想起了咏者穿了绣着金线的长袍,她想起了每一片鳞甲都打磨闪亮的游骑兵。这些尖耳朵那么有钱,却又那么吝啬,竟然不肯给救命恩人以应得的补偿。
她想到了失去一只眼睛的兰斯洛特,也想到了被屠杀在雪地里的禁卫军。
精灵绝对欠我的,欠我太多了!
而在帝国,当女人欠债时,便该用身体来偿还。
她从窗台跳下,动作太快吓到了瑞吉娜。公主随手从衣架上抓下斗篷,不等侍女帮忙自己先系好。
“等等,殿下。”瑞吉娜绕到她前面,又去解披风,重新去衣柜里为她找衣服。
起床后公主和侍女都没出门,两人还穿着睡裙,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一个精灵女人能卖一万,不,太少了,精灵绝对值十万马克!瑞吉娜给她穿衣服,好让她腾出大脑去想怎么当人贩子。
不,这样来不及,还是直接把精灵送给那些老爷得了……
提尔伯爵太老,可能不好意思要,没问题,我送给那个私生子就行。加上其他男爵和有头有脸的骑士,绰绰有余。
“咚咚咚!咚咚咚!”门响了起来,墙上的灰也跟着往下掉,男爵大人得城堡确实太烂了点。
这不能叫敲门,说砸门还差不多。只有矮人会这么敲,粗鲁大力,喊也不喊。
于是维多利亚亲自开了门,她衣冠不整,面带微笑,因为她认为门外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老朋友。
“殿下!瞭望台烧起来了!”当一个曾经英俊的男人成了独眼龙后,每个人先看他都会忍不住盯着眼罩,公主亦不例外。
“殿下?”爵士又喊。
“你太失礼了,爵士!”侍女硬挤进两人之间,用身体遮挡住只穿了睡裙的公主。
“公主还没换衣服,你给我出去!”瑞吉娜把爵士推了出去,一把甩上门。
“殿下,瞭望台被烧了。”爵士隔着门还在喊。
“我知道了。”维多利亚扯下睡裙,她的确需要穿衣服,但不是裙子,而是盔甲。
第六十八章:骑兵
所谓瞭望台是靠就地取材用砍下的木头制作,类似于骑士比武用的观众台。除了给老爷们放屁股的座位,出于实用性,两边也特意做了瞭望台方便看森林里的情况。
如今这些全被烧毁了,等公主在禁卫的护送下赶到,她看见的是被烧到只剩木制框架的观礼台,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
所有在附近在人都死了,不管是士兵还是伐木工,精灵一视同仁,遇害者中甚至包括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女人和孩子。这些都是伐木工的家人,带着孩子来给丈夫送饭,仅此而已。
他们威胁得了谁?!你们疯了吧!越是知道精灵到底看得了多远,维多利亚越是恨得牙痒。精灵明明知道谁拿了剑,谁没有,谁是女人,谁是小孩,但就是要赶尽杀绝。
本地地主史密斯男爵站在一具妇人的尸体前,低头在胸口画了个泰拉之矛。这女人至死都在保护孩子,把孩子压在身下。过度保护反而造成了孩子的死亡,一岁不到的婴孩有可能是被母亲压住窒息而死的。
维多利亚很难把史密斯看成爱护领民的模范老爷,拥有地牢和全套刑具的人算什么好人,男爵八成在担心事情传出去更没人敢来了吧。
“把这些人的尸体都……”维多利亚话还没说完,站在她旁边的禁卫便中了一箭。这根箭被护喉挡下,中箭的人和周围的人一样惊讶。
维多利亚没能看到后续,兰斯洛特挺身挡在她面前,其余禁卫马上行动把公主团团围住,维多利亚的视野里只剩下群披着红披风的后背。
爵士嗓门很大,连声吆喝着保护公主,甚至压下了箭飞过来的那种“嗖嗖嗖”的声音。
禁卫军盔甲一流,小兵也赶得上普通骑士,可人总要空出眼睛的位置方便观察。偏偏精灵就喜欢顺着面甲缝隙朝里射,搞得禁卫不敢抬头。要不是双方隔得确实很远,那道缝隙又小,禁卫非得遭受重大伤亡不可。
维多利亚和男爵被护在正中心,被簇拥着朝拴马的地方跑,城堡塔尖就在视线之内,爬上马几分钟就到。
然而人看得见,精灵也看得见,比起射有盔甲护身的骑士,无依无靠且被拴住跑不了的马是更好的目标。
仅仅两轮齐射,几十匹马没一匹还能站着。动物的生命终究比人顽强,有些马倒下去了原地踢着腿挣扎,可有绳子拖累哪儿也去不了。
维多利亚眼睁睁看着她那匹枣红色母马被射倒了又爬起来,直到再也动不了。
“禁卫军!”兰斯洛特和手下有足够的默契,他只需要一喊再转身向后,自然便分出了几个人陪他。
“请男爵大人护送公主!”爵士举起了盾与志愿留下的人结成了小小的防线? 挡在公主和树林之间。
兰斯洛特用仅剩的眼睛确认了男爵带着公主跑向城堡? 维多利亚没被冲昏了头非得留下和部下同生共死。只要公主安全就好? 禁卫职责所在,纵死又何妨?
精灵箭术再好,也没本事在已经超过千步的距离上狙杀公主。想要公主,你们就得露脸面对我。射击果然停了,爵士冒险放低盾牌? 在森林边缘他看到了马? 几乎每棵树后面都有。
很好? 我一直想和精灵面对面交手。他左右环顾,记下了每张脸每个名字。几位部下跟他点致意,禁卫军皆来自都城上流家庭? 彼此大多认识。
“准备!”爵士拔出了剑,高高举起,既是给自己人看,也是给对面看。
不是都说精灵视力很好嘛? 希望他们的荣誉感也和视力一样好? 别对付几个人还要懦夫似的射射射。
如他所愿? 精灵骑兵走出了森林,为首的打着一面三角旗,上面画的什么兰斯洛特看不清楚。他只看见那面旗狠狠朝自己挥了下去,就在这一瞬间仿佛整个森林都活了,精灵穿绿色鳞甲马披绿色罩衣,远远看去,好像是树木在移动。
兰斯洛特本来憋了一肚子话,事到临头忽然不想说了,有什么意思呢?反正到最后大家都要死。冲锋的精灵骑兵已到百米之外,他的思维却擅离职守,钻进了被骷髅围困的杀戮场。
他不是故意要当个苟活的懦夫,可包围圈里人挤人,兰斯洛特没能挥出去一剑就被挤得动弹不得,被迫眼看着骷髅屠杀自己的士兵,血越溅越多,惨叫却越来越少,直到没有。临近生死关头,压在身上的死人太多他动不了。可死人没并未堵住他的嘴,他仍然可以喊,喊那些该死的骷髅过来给自己一剑,好免去独自幸存的耻辱。
我是个懦夫,我成了残废,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精灵的头盔样式独特,盔顶又高又尖,眼睛的部分只留下了一条缝隙,鼻梁的位置也开了条缝直到下巴。能看得那么清楚,离死亡也不远了吧。结局是明摆着的,精灵放低了长矛,太阳光在上面闪耀,精灵人马如一肩并着肩,大地都为之颤抖。而他和部下十人不到,只凭剑盾,怎么可能在平地上抵挡骑兵。
人就这么怪,自以为一心求死,可当死亡真的近在咫尺,兰斯洛特却犹豫了。
转身逃跑,像兔子那样被精灵打倒再被马踩死,或者站在原地,被马撞飞再被马踩死。结局其实都没差,如何评判只在当事人。
至少在死前,我要确认公主是安全的……爵士最后一次回过头,去寻找公主。他看到的不是维多利亚的背影,而是一大群纵马狂奔的骑士,为首的骑士举着那面人尽皆知的帝国鹰,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精灵盯着公主,城堡里的人则盯着精灵,原来如此。
在被卷入两群骑兵的混战前,兰斯洛特带着部下跑下大路,在旁边找了块凸起的小土坡,爵士并不急着走。保护公主安危才是他的职责,而非战场拼杀。但考虑到这些天因为用一只眼看人视物而闹出的种种狼狈,他跟精灵有个人恩怨要算。
居高临下,兰斯洛特亲眼见证了两股骑兵撞到一起,侧翼有更多的骑兵正在赶来,每一队都举着红底白心的帝国鹰。
第六十九章:战前
从城堡到森林仅仅两里不到,平时城墙都有站岗守卫,日夜不休。可关于精灵是怎么在城堡守军眼皮子底下放的火,没人能说清。当值士兵被叫来站成一排,审问他们的除了带队骑士,还有艾米莉。骑士手拿赶马的鞭子,色厉内荏,女法师背手站在后面,算是旁听。
瞭望台被烧了个干净,在那里的人不管守卫还是工匠统统死光,惹得公主殿下以万金之躯身赴险地。高高在上的人如此重视,那留下的人便得给个交代。
对说火箭的,艾米莉嗤之以鼻,经过这些天的砍伐和火烧,从森林到瞭望台也有了近千步。春天风大,点燃的箭根本飞不了多远。
战场上千枚火箭腾空而起的大场面她见多了,小兵忽悠了不了女法师,也骗不了顶头上司。胡说八道的人被当场拖走抽鞭子,艾米莉看都懒得看。人就这样,为了逃避惩罚什么理由都编的出来。
明明是偷懒打瞌睡,有什么好说的。
精灵找了个好时间来放火,守夜的人还未交班,睡觉的人也没起来,城墙没有眼观六路的卫兵,只有满腹牢骚不知躲在哪儿偷懒取暖的玩忽职守。
抱着这种心理,艾米莉拉开了箭塔的木门,里面果然有没来得及熄灭的火盆。女法师的新发现让骑士脸红一阵白一阵,懊恼的挥挥手,把早上在城墙的人都赶下去抽鞭子。
还好他们没说是精灵用魔法放的火,否则不用骑士,艾米莉会自己去抽耳光。火球术要能在将近千米之外的地方发射,做攻城器械的匠人都得饿死。
一军之长的格林男爵还在睡,艾米莉都有点可怜他,公主已经出去了,你个小小男爵竟敢睡觉?
想着想着她又回过头,去看公主一行,在这么远的地方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都是些小黑点。
我打赌精灵肯定看的一清二楚,目光转向森林,那里从草到灌木再到树连成一片,绿意盎然,跟这边的焦黑与狼藉对比强烈。森林安静到连鸟叫都没有,不是藏着人又是什么。伏击的味道浓烈到超过早餐烤焦的培根,而维多利亚却一头撞了进去,正中精灵下怀。
小公主是拉不住的,听见喧闹才起床的艾米莉也来不及? 除非她打算穿着轻薄睡裙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算了吧,施法者名声本来就不行,绝对承受不起一次公开场合的放荡不羁。等她郑重其事梳妆打扮好走进庭院? 只留下一地的马蹄印和踩烂的泥巴。
史密斯男爵的穷反应在方方面面,城堡内部铺不起鹅卵石算是其一。春天下雨是烂泥塘? 冬天下雪是黑泥塘,怎么恶心粘鞋子怎么来? 艾米莉提着过长的法袍捡了相对硬的地方走? 绕来绕去才上了城墙。
维多利亚是个冒失鬼,艾米莉对她早有评判。大部分贵族小孩见到法师? 提的要求无非是“变个蝴蝶”? “变只青蛙”。
公主殿下的要求与众不同? 闻所未闻,要她“在天上炸个火球看看”。艾米莉的反应是愕然,楞在那儿不知如何回应,可是她看到了皇帝皇后? 夫妇俩笑盈盈的,似乎对女儿的突发奇想已是习以为常。加上里昂? 克里斯蒂娜也在,精灵那会儿忙着跟她争风吃醋,而艾米莉唯一能比过尖耳朵的就是魔法。
其实还有胸部,但艾米莉·卡洛特是位体面淑女? 别因为她出身于小商人家庭就看扁了她,觉得她全靠色相吸引男人。
维多利亚虽小,但贵为公主,因此既可以把她的要求当成哄孩子,也可以理解为命令。艾米莉迟疑了下最终出看手,于是皇宫的天空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焰火。火球术是用来杀人的,比起幻术师逗人发笑的把戏,多了些难闻的硫磺味,和从天上落下的飞鸟。
那些鸟都死了,尸体焦黑冒烟,死去的鸟儿落进了皇宫庭院里的青草地,在夜晚照明火把的映衬下,像是黑漆漆的石头。公主脚前也掉了只死鸟,把维多利亚给吓呆了。
女法师正要道歉,却见公主俯下身拾起了鸟儿,拎到眼前仔细看。小公主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只有好奇,哪来的恐惧,一丝一毫都没有。
所以这就是个不知害怕的赌棍,站在尚算完好的城墙上,艾米莉只能冲着公主行色匆匆的背影叹气。
赌棍有两种,一种输了让老婆去陪人睡觉抵债,一种是输无可输之后一死了之,也算解脱。艾米莉越来越觉得殿下像后者,她曾经以为公主是拿别人命当赌注的普通野心家,可经过这些天没事时的胡思乱想,她发现自己看错了公主。维多利亚在边境敢于追着奥斯曼王子不放,以小博大,被困在冰封的城堡里也不认输。
从头到尾,无论何事,公主都是打的不成功就成仁的主意,属于野心家中野心家。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别人的又算什么。
瞭望台被烧这种鸡毛蒜皮,有必要亲自去看吗?女法师不解,女法师摇头,女法师得替殿下擦屁股。她命令在旁边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大头兵停下,去把你们军团长喊来,立刻马上。
“为什么?”被打断的大头兵很不高兴,不仅不高兴还转过脸拿着艾米莉看。仗打了这么久,不是瞎子都该知道艾米莉的身份,然而这是十三军团,驻防边境很有几分流氓气,不是都城那种规规矩矩,先生长女士短的禁卫。
这兵不仅看她,还不怀好意,眼珠忽上忽下,在胸部停留最久。都说上了战场的士兵会没了敬畏之心,果不其然。
女法师的眼睛突然开始发亮,亮的好像里面有两盏火炬,照亮了无礼小卒得脸,更把他那震惊的表情给全印了进去。
稍微点燃下体内的魔法血脉就能让眼睛发光发亮,这种招数艾米莉经常拿来唬人,或者在里昂要求下,用在某些能让男人兴奋的场合。
普通一兵哪见过这些,当即被唬的老老实实,低头跑下城墙去找他的军团长,期间哪怕差点摔倒都不敢抬头。
哼,男人……只要女人长得漂亮就不被认真对待。她转过身继续去盯着远处那团浓烟,对于自我安慰,艾米莉很有一套。
第七十章:光
不知怎么回事,这帮精灵总是喜欢干些蠢事。从森林里放弃打游击主动跳进人堆艾米莉就没搞懂,现在她也没搞懂。假如她是指挥官,她绝对不会允许己方踏出森林一步。然而她不是,既然如此,有个喜欢犯蠢的对手再好不过。
正面对冲已经够蠢了,精灵养在森林里的马和骑兵压根久经战阵的骑士的对手,在交锋时有些精灵甚至露了怯,勒住马想转身,这些胆小鬼无一例外成为枪下亡魂。勇敢者也有,可惜等侧翼包抄的两股骑兵完成了迂回,战斗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除了极少数少跑回森林里的幸运儿,没死的精灵都被围在正中间,命运是注定了的。
要么投降,要么死。
格林男爵指挥若定,从集合队伍到发动反攻一气呵成。是艾米莉小看了军团长,把这位百战老兵当成贪睡的懒鬼。事实上军团长更早得到消息,也更早起来,没能比公主先出去是因为格林要做两件事。
集结部队,并派信使通知友军。
等等……艾米莉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中个说不通的地方,格林怎么知道精灵会冲出来应战?做为防守方兵力又少,精灵有太多的理由在森林里当缩头乌龟。
接下来她想到了公主,维多利亚爱死了出风头,处处要显露领袖气质。当一个人性格特征过于明显时,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别人反过来利用,无意中成了诱饵,只能说维多利亚活该了。
反正你要的结局也来了,不是吗?被围住的精灵没有五百,也有三百,统统都是骑兵。这恐怕是永恒森林最后的机动力量,经此一战胜负已定。
她站得高看的远,还能看到后方大路上有骑兵朝这边赶,这些部队打的旗帜从色彩到样式都比军团丰富多了,是贵族私兵。
昨天这些人巴不得立刻走,连夜走,今天却争先恐后要来痛打落水狗了。哎,人啊。她整理下了被风吹乱的头发,眼睛不再盯着下方,而是更远处? 去寻找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精灵法师。
尖耳朵里的施法者没理由眼看同胞全军覆没都不出手吧?十三军团的法师布兰多已死。战场上没有别的法师坐镇? 假如被精灵来上一下,肯定要吃亏。
想到了肩上担着的责任,她踩着楼梯走下城墙? 无意中碰见了上来的西悠瓦拉和史蒂夫。自从前晚被袭击后? 跨越种族的奸情纸包不住火? 两人索性公开了,到哪里都是双出双入。
骑士团大团长之子搞上精灵叛徒的八卦能泄露? 不怨玛雅? 神职人员没有嘴碎的资格。得怪矮人? 矮人根本没有保守秘密的习惯。什么事被矮人知道了? 等于全城堡都知道。维多利亚很奇怪的容忍了史蒂夫睡自己顾问的事,虽说教会地位超然,做为一国公主对如此伤风败俗破坏婚姻神圣性的事不说道说道,也不合常理。
别人不说? 当事人自己也会觉得尴尬,西悠瓦拉是异种族和周围人有天生的隔膜,她不看别人? 别人也不看她。史蒂夫不行? 上来的时候这男人都不敢拿正眼看艾米莉? 低下头装傻。
对啊,我还认识他老婆,那可怜的乡下女孩,要是知道自己丈夫和个精灵有一腿,她会疯的吧?
狗男女和她擦身而过,互相都没跟对方问好。艾米莉走下楼梯? 去马圈找她的马。
有时候想想,独身也不全是痛苦,还有意想不到的清净。每次看到类似的破事,都让嫁不出去的艾米莉暗自庆幸。女法师从看马小弟手里接过了缰绳,爬上马两腿一夹跑出城堡,加入了外面大部队。
打顺风仗谁不喜欢?她迎头遇到了亚琛的部队,梅根也在其中,一贯对都城同行爱理不理的她竟然在马上对艾米莉点头。看来即将到来的胜利舒缓了很多人的心情,瞧这些骑士,个个眉开眼笑。
没人不喜欢打胜仗,何况是跟异种族的战争,日后定将载入史册,光宗耀祖。
必须佩服禁卫的体力,在穿着全套防具的情况下,两人合作就能架着公主往城堡的方向跑。可怜史密斯男爵贵为本地地主却没人管,生死关头他手下缺乏禁卫的觉悟,一个个撒腿往只管朝前跑,不顾自家老爷死活。
男爵拉在最后,公主被人簇拥着往前,脚不沾地的那种。称得上非常狼狈,简直有损她刻意营造出的大无畏形象。
夺路而逃的脚步是被迫停下的,他们遇到了从城堡里冲出的骑兵,禁卫赶紧带公主躲到一边让了过去。接下来的事又回归了以往,公主高声喊叫命令禁卫放下她,坚决不回城堡,反而要人去把给她找匹马来,公主岂能用脚走去战场,那跟农夫有什么区别。
早在各路贵族赶来之前,十三军团的骑兵便奠定了胜局,后来者只能傻站在路上,给下方被围住的精灵增加更多的压力。
“告诉他们,我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艾米莉循声望去,看到了公主。殿下站在坡上,被骑士和禁卫簇拥着,看起来很是威风。都知道精灵耳朵好,公主站那么远说的话也被听见了。
“不,我们决不投降!”
这便是精灵的回答,由一人带头,剩下的跟着喊。于是轮到公主走下一步了,包围圈内外都看她,除了艾米莉。
还不出来?女法师盯着远处树林看到眼泪直流,也没逮着半个人影。精灵法师不是神,绝无可能隔那么远施法,要救自己人就得走出来。
有些事就像祈祷,想多了真会来。人影真的自树后出现了,她的眼睛不如精灵,看的很不清楚,也不用她傻盯着看。小小的战场上挤了太多想要抢功劳却上不去的人,森林那边才有动静,这些人便一拥而上,一个比一个冲的快,生怕被别人抢了先。
那是法师吗?有可能,因为那些人影都是步行,施法时要尽量脚踏实地,马背上一摇三晃的确实影响很大。不过即便是法师她也不担心,冲过去的骑兵足有一百多,精灵**师再厉害,也没办法在无遮无掩的地形对付那么多人。
除非退回去,艾米莉只担心这个,那又会把战争引到对精灵有力的躲猫猫上……
在她忙着想的时候,一簇光从天而降砸进了冲锋的骑兵之中。那束光金黄透亮,无比耀眼,才看见艾米莉就被迫抬手遮眼。可就算如此,那束光仍然穿透了手掌和眼皮,直接刺进了眼球里。
到最后她被迫转过身,很多人都这样做了,也包括了被围住的精灵,不这样眼睛根本受不了。
等那束光终于消失,艾米莉才敢回头去看刚才的骑兵。哪里还有什么骑兵,只有一块冒烟的黑泥地,再看得话会发现那是一座深坑。之所以看着黑,是因为深不见底。
骑兵呢?一匹无主的马儿嘶鸣着往回跑,告诉了艾米莉和各位好奇的绅士们,骑兵去哪儿了。
第七十一章:奇迹
那绝不是流星爆,不是从天上召唤颗陨石砸下来,更像什么呢?几十位骑士凭空消失,原地成了大坑,这惨烈的一幕足以动摇任何人。可光来的突然又太过刺眼,没几个人看得真切,即使看见了又能理解的,那更属于凤毛麟角。
艾米莉便是那凤毛麟角,因此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找出答案来。然而她位于战争中央,有太多目不识丁的粗汉挡在她和真相之间。
陆续赶来的骑兵越聚越多,人数优势所带来的安全感足以抵消一次“怪事”的发生。拥挤在战场上的骑兵们分属多路贵族,挤作一团,谁都不服谁,人人都想往围住精灵的地方去。竟然没有一支队伍再去管那些消失的骑士,和那个大坑。
一击得手,艾米莉只能坐看对方退回了森林里,是跑了还是躲着养精蓄锐,她不得而知。法师地位是很高,可事到临头她却指挥不动一兵一卒。她也挤不进去,到不了能发号施令的军团长身边。
关于烧出来的坑,她有很多思路。施法者一辈子见得奇迹多了,她活生生走进过地狱又好端端出来,她见过恶魔,她目睹好朋友背生六翼飞向青天,艾米莉的经历够吟游诗人吃几辈子了。
虽说见多识广,但她就是没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梅根也不行,梅根震惊到回头拿着她看,好像艾米莉能给答案。她哪给得了,除非再来一次……
有时候,人要小心自己许的愿。
绚烂夺目的光芒没任何预兆的从天而降,既不打雷也不刮风,从出现到结束都非常突兀。这回离的很近,可惜仍然没人能目睹全过程。她捂着眼睛转过身,翻滚的热浪随着气流传递过来,滚烫的感觉从头至脚,如同置身于夏天的烈日之下。
高热和气浪令她联想到了炎阳爆,没有法师喜欢当一无所知的傻子,短短几十秒回头躲避的功夫,艾米莉已经想出了答案。直到她回过头,对着所谓“炎阳爆”制造出的又一个深坑,她哑巴了。
女法师咽了口水,那道坑距离她也就几十步而已。在光照下来前,这里最起码站着几十个急于抢功又不得的骑士,这些人统统不见了,和森林边的同袍落得一个下场。附近的人有惊慌失措想开溜,也有大胆的非要跑上前看? 艾米莉就在胆子大的人里面。
坑的边缘都是烧黑烧焦的草皮,一踩下去全成了灰,灰又飘上来呛得人直咳嗽。而这坑……她在边缘站稳了才往下看? 根本看不见底。好奇心强到敢于探头探脑的不只有艾米莉,看完了的人相对无言? 一双双眼睛扫过来扫过去,好像都等谁能跳出来给个解释。有人不小心把一块石头踢下了坑? 那石块沿着被烧成黑色的坑壁往下落? 过了好半天上面的人才听见着地的声音。
这坑深不见底……
再也没有人敢往下面看了,所有人都尽可能离的远一点。
这绝对不是炎阳爆? 特大号火球术没办法烧穿地面? 钻这么大个洞出来。也不可能是流星? 那种规模的法术会引起剧烈爆炸,附近的人不死也得全被震趴下。她刚才站的位置很近,地面根本没有晃动。
女法师还在思索,一众男人无论阶级却都选择了离开? 留下了梅根和艾米莉围在土坑边上研究。梅根站在艾米莉对面,她看艾米莉比看坑底更专心? 梅根之所以留下来是为了面子,而非探究真相。
这就像什么呢?艾米莉想到了法师塔有学徒会偷玩老师用来看书的放大镜,把小小镜片在阳光下放着,坚持一段时间连木头都能点着。
还真像啊? 艾米莉只是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她迫切的要跟同行交流。但她和梅根之间隔了直径十几米的大坑,不管她打算说什么,梅根先对着她摇头。女同行的头一直朝旁边歪,表达了要赶快走的意思。
对,她是实用主义者,艾米莉想起梅根在森林里过度谨慎的表现。
连着两次异象的发生,导致被围住的精灵已无人关心,艾米莉偶尔看了一眼,发现戴高顶盔的尖耳朵都在朝这边看。头盔遮住了他们的表情,只能从极其僵硬的身体动作来判断他们也很惊讶,似乎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精灵有所准备,就该趁包围圈变得松散立刻突围才对。可精灵偏偏傻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显得比敌人更加莫名其妙。
战场陷入了某种古怪的寂静,站在高处的公主也不说话了,艾米莉猜维多利亚在到处找她,想要解释。
世界是不会为了某个人,某群人而特意停下。要命的光又来了,一簇簇往人堆里照,有些很远,有些又很近。最近的那一束落在她面前,不偏不倚把梅根照了进去。
这次发生的太突然,她没来得及回头,随之而来的刺痛和覆盖了眼球的光斑像是直视过太阳。等势力好不容易恢复,她看见梅根站的地方变成了新的坑,不仅没人也没有血迹和尸体,仿佛梅根从未存在过。
人群炸锅了,莫名其妙的死亡比刀斧更可怕。士兵们把纪律丢到九霄云外,负责维持纪律的队长率先逃跑,可大家都比骑士老爷慢了一步。有了骑士带头逃跑,人人都唯恐落后。为了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艾米莉下了马,现在她回头去找,眼前全是无头苍蝇似的逃兵,哪里还找得到。
她被迫跟着人群跑,不跑只会被推倒再踩成肉饼。她唯有庆幸来的大部分是骑兵,一跑就全不见了。用脚走路的步兵不多,否则她非得被活活挤死。就在夺路而逃的紧要关头,光仍然在往下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哪里像是法师干的,把法师塔集体搬来,也不可能创造这样的……
奇迹?艾米莉想到了个词儿,这确实是奇迹。在高处得土坡上,代表皇室的大红鹰旗调转了方向退往城堡,宣告了彻底的溃败。慌乱中阶级都消失了,何况性别。艾米莉记不清被人推了几把,还听见有人骂她,要她“别挡着路!”
从胜利到失败总共也没多长时间,站在精灵的角度说是“奇迹”也没错。艾米莉拼命的跑着,跑到喘不过气,都无法阻止一心多用的脑袋。
第七十二章:公主遇险
光会杀人,从天而降的光正在杀死每个人,可这是光,能躲去哪儿呢?根本无处可躲。最要命的是她还看不见了,几乎贴面而下的杀人之光把几步之外的禁卫全给蒸发了,为什么说蒸发呢?是因为维多利亚还闻得见他们的味道,那股男人长期不洗澡而捂出来的馊味,经过高热的加工变得更臭了。
禁卫的背影消失在强光中,是维多利亚最后看见的景象。
维多利亚十分肯定自己眼睛是睁着的,为了确认这一点,她伸手去摸。皮革手套在慌乱中碰到了眼球,疼的她头直往后缩。这动作无意中拯救了她,等维多利亚的手落回地面,指尖的部分什么都没摸到。手指动了动,能感觉到下面是空的。
这就是所谓的“洞”,由光烧出来的洞,深不见底。前进不了只好爬着后退,维多利亚能想象这形象有多不体面。堂堂帝国公主竟然手脚并用,传出去不得被说成战场上吓软脚的懦夫吗?
不行,绝对不行!她又猛眨了几次眼睛,靠挤出来的眼泪帮助,能隐隐约约看到一点点东西。即使模糊不清,也足够安慰人了。维多利亚稍微找回了点自信心,她像是仍然看得见那样扭过头去下令:“拉我起来”。
一连说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回答。没人说“遵命,殿下”,也没人来搀扶她。
直到此时维多利亚才察觉到,曾经响彻耳边的喧闹早就消失了,必须集中精神才能听到那么一点点,而且都在很远的地方。
我聋了吗?她用牙齿咬下皮手套,伸手去摸耳朵,把耳垂和里面耳洞全摸了个遍,接着去摸另外一只。干燥的触感令她松了口气,不是自己聋了,而是周围确实很安静。
安静?接下来引申出了更严重的问题,为什么附近会连个人声都没有?做为万众瞩目的焦点,维多利亚从来没体会过被人抛弃的感觉,如今算是知道了。看不见的公主爬行着胡乱摸索了很久,也喊了很久,她一没摸到人,二也没叫来帮助。
由于几次爬到了土坑边缘,维多利亚已经不怎么敢动了,她被迫留在原地等待视力恢复。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真的很久,久到她被迫去试着接受眼睛很可能再也好不了的事实。
不管公主往哪边看,视野都是模糊不清,好像和世界之间隔着块没加工过的毛玻璃。
我瞎了吗?出于维护形象的考虑,公主坚持了很久才哭出声,情绪宣泄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她的小声哭泣很快便转为了嚎啕大哭。
“闭嘴。”这声威胁由头顶传来,她本能的抬起头去看,只看见一个绿色的轮廓。
是精灵,只有精灵才喜欢打扮成棵树。
身为一军统帅,看不见不是不抵抗的借口。维多利亚伸手拔剑却抓了个空,武器可能是刚才乱爬的时候掉了。
公主不仅没能拿到武器捍卫自己的尊严,还被白白踢了一脚,仰面倒在草地上。踢翻了她的精灵仍嫌不过瘾,于是维多利亚感觉到了抵在喉咙上的利刃。
“再动一下,我就抹了你的小脖子。”
第七十三章:神恩
禁卫军骑士的位置永远在公主身边,可兰斯洛特只能眼看着维多利亚被精灵拖走。除非他有本事横跨过密集程度直追蜂巢的大坑,然后再在精灵弓手的瞄准下走上几招。
自以为战局稳定了他回城堡去给维多利亚找马,担任仪仗维持皇家的体面亦是禁卫军的职责,让公主没了马骑算是重大失职。
前面这么多人在看着,任谁都知道公主有多喜欢在人前摆出威风凛凛的造型。爵士和手下再度汇合后,他就回去找马,可才找好马就出事了,外面的大军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崩溃。
夺路而逃不同于正常行军,敢挡路被推开都是小事,遇上急眼的没准要被捅刀子。兰斯洛特被溃兵堵在城堡门前,好在这些人似乎觉得城堡不够安全都不进来,他也没在人群里看到禁卫军的大红披风。
那说明公主身边至少还有护卫在,等骑马的懦夫们跑的差不多了,他才得以爬上马逆流而行去找维多利亚。
靠马鞭和怒骂在溃兵中清出了一条路,好容易赶到的爵士目击了公主被精灵踹倒拖走的全过程,假如和精灵之间没隔太多冒着烟的大坑,他肯定要杀过去。死也要带着荣誉去死,兰斯洛特才不管对面有上百人,而他才一个。
精灵看见兰斯洛特马上弯弓搭箭,没了眼球的左眼窝突然抽搐,爵士低下头躲过一次必中的射击。受到惊吓的马儿不听指挥就往回跑,爵士伏在马背上以免不幸成为后背中箭的胆小鬼。
她恨透了公主把自己排除在外的举动,恨不得当场拍屁股走人回都城算了。地表世界很大,为什么非得留在帝国不可,在罗马的教皇会很欣赏能有位异种族大修女屹立身侧。可惜想归想,她知道自己走不了。讨伐战中被俘的纳夏斯巴农家族女战士至今被关押在地牢里,玛雅几次三番向教会申请探监,说是去传播大地之母的教诲。
任玛雅说的天花乱坠,大主教全给她驳了回来,完全是一副不信任的嘴脸。玛雅从没丢下黑暗精灵贵族的迫害妄想症,把大主教的意思全朝着最坏的方向解读。
她气呼呼的走上城墙,满心想看完这场战争的结局,却不小心看到了另一幕。金色光芒从天而降,在人海里烧出了许多深坑。如同暴风雨浇到了躲避不及的蚂蚁群,瞬间便把“蚂蚁”冲走了大半。
“泰拉啊。”
身边的士兵吓得丢掉了武器,比起骑马的老爷们,留守的步兵因为地位卑贱而无法参与最后的围攻,却歪打正着得以幸存。目睹了下面的惨状,这些人即恐惧也庆幸,人总能从别人的遭遇中找到快乐,只看这点跟黑暗精灵也差不多。
帝国方坚持的时间比玛雅想象的要久,在皇家的旗帜动摇了之后才彻底崩溃。不过也有可能是这帮人被吓蒙了,一时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金光把下面点了个遍,唯独放过精灵,被光扫过的地方什么都不剩,人,马,草和土地,全都没了,只留下黑漆漆的深坑,像是吞噬血肉的巨口。
这哪里是魔法,玛雅在黑岩城呆了一百多年,什么没见过? 人类法师那点雕虫小技连给同胞当学徒都不配。基于同样的鄙视链? 玛雅也看不起白皮亲族。别看这帮人对她吐口水,不是碍着大修女的身份,谁对谁吐还不一定呢!
仿佛杀了那么多人还不满意? 金黄色的光又落下来了? 这回离她近的多? 离城墙也就一箭的距离。
那里没人,还在喘气的人和马都挤在大路上向城堡后方逃命。虽然没死人,可太近的距离也让留守者见识了光束的威力,和坑的深不见底。
“跑啊!”不知是谁喊的。
“站住!”,“站住? 你这懦夫!”
军队的纪律仍在发挥作用? 或者说是维持纪律的人尚未被吓破胆。玛雅的注意力全在那冒烟的坑里,她忽略了背后队长的吼骂和越跑越远的脚步声。下一次的杀人之光分别出现在她背后,左边? 右边,将脚下这段城墙削成了上下不能的孤岛。
忠于职守的士兵和修女都被困住了,男人们惊慌失措? 想跳下去又怕摔断腿。当着这群瓮中之鳖的面,光照到了马圈,将之变成了可怕的大洞。接着又落进箭塔,由砖石屋顶直插地面,把箭塔钻成了空心的,活像一口古怪的“井”。
用不了多久,光就会回到我们头上,正像对下面那些骑士所做的。不管是谁在背后操纵,都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杀无赦……玛雅跪了下来,她握住胸口的圣母像合起双眼。和她一起被困住的士兵们也跟着跪下了,绝望之中人唯有祈祷而已。
她想起了妹妹安缇蒂亚和她的“约定”,关于姐妹俩会最终在深坑魔网相遇的事。绝望的形势摆在眼前,那么多骑士和贵族都灰飞烟灭,玛雅已经不求生还,只求地母保护自己的灵魂,以及别人的。
玛雅没忘记修女的职责,她同样为了士兵们的灵魂祈祷,既然大家都要死了,何乐不为?
你不会死的,不是今天。
她曾经听过这个声音,那是在修道院地下室苦熬的时候。这声音无法形容,不是黑暗精灵那种缺乏乃至没有关爱的家庭能够体会得了的。
但黑皮也是从白皮演化而来,在灵魂深处,玛雅也渴望被爱被关心,被体贴……如果她经历过正常的家庭生活,玛雅会说像这样得语气,只有母亲才发的出来。
性格虽已被扭曲,心却是她守护最好的地方,黑岩城的邪恶从未触及过那里,她依然能够被打动。
玛雅睁开眼站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任由滚滚而下的热泪冲刷着脸。透明的泪水脱离红色的眼珠,再划过了漆黑的脸庞。修女放纵着自己的情绪,她不再感到恐惧。
金黄色的光芒还是来了,照到了每一个人。士兵们大喊大叫好像身上着了火,只有玛雅张开手臂去迎接,去拥抱。
也只有她才知道,母亲来保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