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突围之二
大人总会对孩子心软，即使再丧心病狂的屠夫也有对幼童网开一面的时候。这位少女的年龄应该是屋里最大的，但这些人不知道。看外表，赵雯也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刚来了初潮，正由女童向女人转变，体态和样貌均沾了两个阶段的优点，尖耳朵和东方面孔也增强了惹人犹怜的气质。
因为喘不过气而憋红的脸，止不住的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这些她不用装，施加于身的刑具本就不是一位少女承受得了的。可怜的半精灵顺理成章收获了看守的同情，都不用开口，何况她也张不开嘴。
“看在泰拉的份上，她快憋死了。”一个守卫对另一个守卫这么说。
“可队长说她是……”这人用了个赵雯从未听过的词汇。
“封住嘴就好了，我父亲以前给审判官打过下手，知道怎么对付法师。”
“她才不是什么法师，她是女巫！”缺乏同情心的那位指着赵雯对同伴说，“你难道不知道她杀了几百人吗？连自己人都杀，她还杀了皇帝一家呢！”
激烈的指控让先前的守卫哑口无言，关于是否减轻小女孩痛苦的讨论被搁置了。
几百人，皇帝一家？赵雯被秘银折磨的仿佛肿大了几十倍的脑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害死了这么多人。
皇帝皇后不是我杀的，王子还活着……她开不了口，跟两个大头兵解释也没意义。
锁链加身，笼头套嘴，晕头涨脑的赵雯没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起来！你这女巫！”
是先有这声呵斥，还是先被冷水泼脸，她不清楚。别人也没给她时间思考，长长的尖耳朵伸出了发梢，成了她首先遭到折磨部位。尖耳朵被扯住了，她被迫去看施暴者。
折磨她的是个中年的光头男人，似乎泰西男性上了年纪都会掉头发。光头男人没穿盔甲，简简单单披了件白色长袍，木制泰拉圣像佩戴的仅有的装饰。随着他低头揪耳朵质问的动作，地母像从领口滑了下来在赵雯眼前一晃一晃。
“下贱的女巫！”骂人话又来了，口音古怪难懂，多半是大公国的人。
赵雯只能看着他，既说不了话，又没法偏过头以躲避飞溅的唾沫。
“你否认这指控吗？”
问题莫名其妙，赵雯能做出的回应也只有睁大眼睛。
“啪”一巴掌，扇的她眼冒金星，嘴角出血。接着又是一巴掌，如此反复抽了几回，白袍子才停下来问。
“你否认这个指控吗？”
一模一样的问题，赵雯半边脸都被打肿了，所以只睁得大一边的眼睛。这种差不多能算作挑衅的应对没招来殴打，是因为审判她的不止一人。光头男人刚抬起手便被叫停，由于她被五花大绑的躺在拷问台上，所以看不见其他人。
在赵雯的视野里，只有头顶长满青苔的砖头和结起的蜘蛛网，与在上面爬的蜘蛛，还有死了不知多久的虫子。
审讯者间的争端短暂而激烈，听起来像是两个有信仰的人，总是泰拉长泰拉短的。可惜他们讨论的内容无比阴暗，大概跟“你打残了她，我们怎么拿到口供”有关系。
口供？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要给我松绑？半精灵赶紧把所剩不多的精力集中起来，不去想现在的处境，更不想经过整晚的战斗身体还撑不撑得住。她有海伦娜和山姆亲自辅导，在法师的基本功上怎么都差不了。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各国教会人员都有对付施法者的经验，这些人才不会给她松绑。光头又回来了，不再抬手打她是全因手里拿着张纸。也不管赵雯有没有在听，光头举起来就念。
才听了两句赵雯脑子“嗡”的一声，血全都涌到了头顶，原来公国的人打算把杀害皇帝皇后的罪名安给她。
她想要说话，想要站起来，想要把面前的混蛋全部弄到天花板上再砸下来，如此来回几十次才过瘾。可她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眨眼流泪成了半精灵仅有的反应。
“……好了，好了，别跟她废话，赶快让她按手印，大公等着要呢。”看不见的人打断了光头，显然是不耐烦了。
光头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下那张纸，看向赵雯的眼神里有遗憾的味道，那不是给赵雯的同情，而是嫌难得遇到审判女巫的机会却不能郑重其事的遗憾。
光头看赵雯，赵雯也在看他，光头是得意洋洋，赵雯则是激动，她激动自己终于要重获自由。
只要白痴们把我手解开……他不是说要按手印吗？
她心跳的砰砰响，生怕这帮人不松开她的手。秘银链条捆住了半精灵的身体，连脖子都不放过，四肢则被秘银镣铐固定在木板上。假如光头只是把她手涂红，再把纸贴上来怎么办？她想得太多太激动，饱受秘银折磨的躯体承受不了，半精灵突然感到喘不过气，她拼尽全力张大嘴却根本张不开，吸不进气，她快要憋死了。
基于对女巫能干出多么可怕的事情的预期，半精灵的审判者并未及时施以援手，反而旁观好一会儿才确定赵雯不是在装。
“怎么办，女巫翻白眼了！”光头慌了。
“快把压在她胸口的破铜烂铁撤走，你这蠢货！”那位不露脸的也没了之前运筹帷幄的镇定。
压身的锁链全被扯下去了，光头摇着把手，升起了这座特制的拷问台，帮助半精灵恢复正常呼吸。
“你会老老实实签字吗，女巫？”他们太怕幼小的半精灵真背过气去，询问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很多。
戴着笼头的她不能说话，只能点头。被抬起来后赵雯看清了屋里的情况，两名守卫站在远处，光头离她最近，后面那位披着黑斗篷的胖子应该是之前看不见的人。
“很好，你会写字吗？写自己的名字。”光头盯着她。
赵雯还是点头，尽量表现的害怕且无助，以符合天真少女的外表。
光头招呼守卫走过来，卡住她右手的秘银锁被打开了。
“听话，别耍花招就不会吃苦头。”光头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哄孩子，他把一杆蘸好墨水的羽毛笔塞到赵雯手里。
半精灵再次点了点头，笑意重新回到了她眼睛里。
第三十章：突围之三
秘银这种深埋地底深处的金属总能和身怀魔法血脉的人产生不良反应，一旦脱离秘银的束缚，法师能恢复多少，全看自身造化。
维克托公爵差不多算个老头子了，缺少女儿那种胡吃乱塞就能恢复的青春活力。哪怕没了镣铐加身，公爵仍然需要两个年轻壮汉硬拖着才能前进。维克托公爵咳嗽不止，为了不招来追兵他咳的很克制，用袖子捂着。每次咳嗽结束，都把衣袖染的更红。
海伦娜可怜巴巴的去看德瑞克，指望牧师做点什么，然而得到的却是摇晃的脑袋。
“小姐，我试过了。”这是牧师给她的回答，海伦娜怒气冲冲的表情让牧师又额外多做了解释，“是他体内的那种被诅咒……”牧师换了个词儿，“那种能量在搞破坏，就像有虫子反噬内脏。”
这解释过于复杂也太唯心，带着神职人员对施法者的固有偏见。她半天才想明白，这是德瑞克牧师用自认为最礼貌的方式告诉她，你父亲已经没救了。
失去了艾伦，又要失去父亲……她喉咙痒的要命，曾经被镣铐挤压的部分则像火烧一样疼，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一贯争强好胜的海伦娜也撑不住了。要不是公国人提前收走了她的传送卷轴，海伦娜很可能会忍不住去用。
牧师没法子，不代表法师塔里没有能帮助父亲的办法。
即使顺利救出赵雯，又能怎么样？把城市夺回来吗？面对现实吧，皇帝已经死了！昏暗的前景和虚弱的父亲连累她头晕目眩，海伦娜脚软到一步也走不动，顺势靠住了墙壁，指望在冰冷的砖块中找到慰藉。
“你在干什么？快走。”感官高度发达的半魅魔能做到隔墙有耳，听脚步声判断谁没跟上来更是小菜一碟。
到了这种时候，自暴自弃也成了奢望，艾薇抓住海伦娜，半是强迫半是鼓励的要法师坚持。
“别忘了还有里昂，你欠我的。”
是啊，里昂，如果是大的那个就好了，海伦娜摆脱不了，只能被动跟着艾薇走，像是被拖去集市贩卖的羔羊。
满打满算，泰西人对赵雯的所谓正规教育进行了半年不到，其中有段时间还是山姆带她。死胖子山姆远不如海伦娜严厉，大部分时间是任由赵雯胡混，他要真教得好，至于把简简单单的催眠弄成了小型内爆术表演吗？
从海伦娜接手到现在，法师塔的规矩并未能给赵雯已经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小脑袋留下点什么。半精灵那一套才不是魔法，成句子的咒文她根本念不出，施起法来更像是借着莫名其妙的天赋瞎搞。
由此带来的好处也很明显，公国教会的审判官以为法师张不开嘴就废了，尤其是这么小的孩子。他们松开了半精灵的右手，摇起拷问台方便赵雯看清楚在哪儿签名。
赵雯确实看清楚了，这里总共四个人，只有光头盯着他，两名守卫心不在焉，提过大公之名的那位黑斗篷只管东张西望，看都懒得看赵雯，仿佛半精灵是个会动的垃圾。
因为秘银带来了严重的不适感，头晕眼花的她花了点时间才想好了该从谁杀起……
第三十一章：突围之四
他们闯进了皇帝的私人小教堂，目击到的场景之血腥，连艾薇都捂住了嘴（也可能是下意识的模仿人类女性）。教堂本是神的居所，在里面死人已属不幸，再把尸体弄得七零八落，东一块西一块那也未免太不像样了。
皇帝带头艰苦朴素，自家教堂也不会太大，结果坏处就是如果在里面杀人，那很可能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每个教堂必备的挂在讲坛后面的圣母像更是遭了殃，被染上了血还有别的东西。德瑞克牧师从当辅祭时便为皇家服务，这座教堂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如今被糟蹋成这个样子，长吁短叹是绝对少不了的。
他太心疼教堂本身，以至于都没关心混合了杀气腾腾与可怜兮兮的半精灵。
赵雯是自己脱困的，即便如此，她仍然是个孩子，而孩子最需要成年人的关怀，最起码这能从心理上让小孩觉得“我做的没错”。像海伦娜就做的很好，赵雯从头到脚都是鲜血和来源不可细究的污秽，但她在赵雯从教堂走出来后立马搂住了半精灵，尽到了导师的责任，避免了之后很可能发生的悲剧——被无差别攻击。
德瑞克牧师怨天怨地的时候忽略了别人的感受，半精灵是在教堂里受到的刑讯，而刑具全是就地取材，既然如此教堂包括德瑞克牧师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帮凶。法师历来以脑子好使，乃至过度发达著称，一想到这些刑具尽管几十年没怎么用过，却仍然保养良好并最终伤害到自己学生头上，海伦娜心中的愤怒就控制不住。
所以当男人们合力关上教堂那道嵌有金边，因装饰过度而与旁边城堡格格不入的包铁木门后，海伦娜很不礼貌的打断了牧师，要德瑞克把嘴闭上。
教会一直没停止过对付法师，这偶然发现的事实让她无比厌恶德瑞克，差点生了歪念头丢下牧师。如果不是有禁卫和威廉队长这些外人的话，没准她真这么干了。
“俘虏逃跑了，王子逃跑了！”
声音是由上方十几米高的箭孔传下来的，等众人应声而望时，刚好看见了个匆匆往后缩的头盔尖顶，随后响起的脚步声想必是有人连滚带爬跑去通风报信。
双方没翻脸前便由公国的兵负责外围警戒，现在这种形势外面的人只会多不会少。用脚跑出去显然已经不可能，除非长了翅膀……她看着恶魔女孩，恶魔女孩也在看她。两人心有灵犀的抬头看天，毕竟人在陷入困境时总有幻想变成鸟儿远走高飞的狂念，而她身边这位样貌寻常顶多算是有几分甜美的姑娘可是如假包换的恶魔啊。
她不会要丢下我们跑了吧？
一群白头鹰以大雁惯常采用的“v”字形飞过皇宫上空，在远处兜了个圈子又飞回来。等看清那些所谓的黑羽是漆黑的胸毛，而鹰爪其实是人腿后，海伦娜明白了什么叫做插翅难逃。她也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这个看似强大，杀人如杀鸡的恶魔非要留下来跟她共命运，而不是一走了之。
你和我一样都被困住了，对不对？法师对恶魔女孩咧开嘴无声的苦笑，千金大小姐屈尊讨好，对面却是不理，头歪朝一边摆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
好嘛，这也不是交朋友的场合。赵雯拽着她袖子，拉的很用力，多半是听见了别人暂时没听见的声音，比如追兵的脚步什么的。
普通人没半精灵这么敏锐的感官，不过刚刚楼上那一声喊是都听见了。德瑞克牧师握住圣像闭着眼念念有词，另一只手落在王子肩上，既是祈祷也是安慰。爱德华表现的跟个十三岁普通男孩没多大区别，东张西望的表情显示他不知所措，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担惊受怕。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王子殿下至少忍住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咬着嘴唇尽可能做出坚强的样子。
像是学他姐姐维多利亚那样发号施令，哪怕是胡乱下令都别想了。
作为一位才失去父亲母亲，又突然见到一大堆死人的小男孩，爱德华的表现不算差劲，但离优秀王子，乃至皇帝的标准又差太远。
想着怎么突围的不止有海伦娜，禁卫骑士习惯了接受命令，从刽子手起家的威廉则从来都是独当一面。他支走了照顾公爵的卡洛斯和安德鲁，要两人想办法去马圈把马弄来，队长说完便转身面对来时的过道，拔出剑摆了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模样。
“小姐，你们快带着王子殿下走吧。”威廉说这话时头都不回，手持利刃昂首挺胸，看样子是打算一人断后了。
海伦娜摇摇头，叫住了禁卫，要所有人都靠近公爵。
“我父亲是**师。”她说着便伸手从靠墙而卧的父亲衣服里掏出一串宝石项链，公爵任凭女儿摆布，呼吸急促且上气不接下气，并且伴有越来越剧烈的咳嗽。
她听到身后没人动，也没人张嘴，才意识到需要更进一步的解释：“每代**师都有这串项链，它相当于一个传送卷轴。”
这下大家总算朝她靠拢了，包括厌恶施法者的德瑞克，追兵掀起的喧闹已是清晰可闻，没人想要留下面对恼羞成怒的叛徒。
海伦娜以相当失礼的姿势拽着父亲宝贵的法器，字正腔圆念出启动咒语，激活了那串宝石中淡紫色的那枚。与宝石同色的光晕罩住了在场的每个人，把他们一个不落全部带走。
她既违反了规定，又作了弊，传送法器只允许**师本人使用，也只能由现任**师激活。但她身上流着维克托公爵的血，靠这点她巧妙的客串了**师。海伦娜本该叫醒父亲，以公爵的能耐，念一句话肯定能行。
维克托小姐是临时起意做了个小小的实验，看看自己能不能用属于**师的法器。就当这是未雨绸缪吧，被卷进传送魔法前，海伦娜还在为试验成功而自鸣得意。
她是贵族，永远的政治动物。
第三十二章：突围·完
法师塔是全都城，乃至全帝国最高的建筑，在其上可以俯览整座城市的风光。不管是连绵数里的城墙还是金碧辉煌的圣母大教堂，登上塔顶都不会错过。教会指责这是法师不信任外界的表现，非要窥探城中时刻提防。
有皇帝居中调停，法师塔否认了全部指控，以及把塔推倒的要求。其实教会说的很对，身为被迫害方，帝国的施法者不得不随时陪着十二分小心。
如今正是靠着这份小心翼翼，法师塔是帝国在城中尚能坚守的少数据点。公国人顶不住从上百米高空落下的火球，至于那群会飞的鹰头怪，弓手射出的箭也很要命。叛徒的进攻被迫停止，法师塔如同黑夜明灯般吸引了坚持抵抗的力量来投奔，其中有都城警卫队也有禁军，什么人都有。
目前看来双方僵持不下，可僵局注定了是用来打破的。被围个水泄不通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公国阵地后方那座正在搭建的巨型抛石机，等这玩意儿弄好了，法师塔的陷落也是早晚的事。
逃吗？朝哪里逃？带着群没战斗力的学生又能跑得了多远？施法者这一职业拥有极高的平均智商，没等海伦娜指出他们就已经用一大堆问题淹没了**师的女儿。
距离公爵被人抬出传送室已经过去了半天，形势未见任何好转的迹象。海伦娜被赶鸭子上架，成了**师的临时代言人。
并非没有其他老资格愿意顶上，但危急时刻贵族大小姐拒绝把命运交给别人，她选择当了代理。于公压力虽大，于私好处倒也不少。临时客串的人有资格使用**师的所有物品，这诱惑委实不小，海伦娜怎能拱手让人。
她本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新锐女法师之一，声望仅次于艾米莉·卡洛特，事到临头被莫名其妙的绯闻坏了名声，成了不管干什么都靠父亲扶持的关系户。既然如此，海伦娜算是想通了，你们非要看我的出身，那就看到底吧。
把保护法师塔的任务交给了威廉队长，又打发走缠着自己不放恶魔女孩，她去了只有**师才能进的房间。
这就是让卡洛特魂牵梦绕的地方？哼。海伦娜左看看，右看看，耸了耸肩膀，真没觉得比起自家书房好到哪儿去。少了仆人打扫，蜘蛛网倒是挺多的。漆成深色的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放的书封面五颜六色，很是招人。她一本都没碰，甚至没摸。
父亲最疼爱女儿，当初为了挽回因“贞操检查”濒临破碎的父女关系，维克托公爵向宝贝女儿奉上的何止是精灵大使的职位，为博女儿一笑，将她偷偷带进了专属**师的书房。
那些书她早翻过了，几乎都看不懂，这与经验有关，而非天赋。父亲开导过她，说施法者的能力会随着年龄和经验的积累而提高，看得懂的一天总会到来。现在为了能有那么一天，海伦娜被迫干起体力活，她不辞辛劳把书全都搬下来，拖出个空箱子统统塞进去。
这是属于全体法师的共同财产，因为理论上每个施法者都有成为**师的可能，可惜在现实中法师塔就要保不住了。
她收了四箱子的书，仍然有一多半躺在书架上等着，她索性叫来赵雯，不顾半精灵抗议，揪着尖耳朵强迫对方进来。
这小妞杀人不眨眼，却对莫名其妙的规矩有着异乎寻常的坚守。安排了能隔空取物的半精灵当苦力，海伦娜背起手叮嘱学徒，这里的东西一样不能漏。每本书都是历任**师辛劳的结晶，听说梅林大师的那一本落到艾米莉手上，这可真叫海伦娜妒忌啊。
艾米莉代表法师收获了平叛战争的荣誉，又继承了**师的遗产，更在之后角逐**师的职位，即便没赢，也为将来上位打下了基础。
这**……艾米莉那张脸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接下来是里昂，克里斯蒂娜，然后又是里昂……红发的男人既强壮又英俊，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能让人感到安心……
我倒不如真嫁给他算了，海伦娜陶醉在想象中，发出的傻笑惹得赵雯斜眼偷瞄她，差点摔坏正从半空中往箱子里飘的魔法道具。
“不，那些别动。”
老师打断了学徒，拉住浮在空气中的法袍扯下来，跟自己这件皱的不成样子的相比，手里的法袍是灰色的，款式普通，为了防止过于单调，在袖口和大开领的部分绣有装饰的金线。长袍又宽又大，明显不是给海伦娜的，可她仍然脱下身上穿的二话不说套了上去。
开始赵雯以为是海伦娜，因为灰袍动来动去，活像小孩穿起大人衣服闹着玩。可她很快发现海伦娜站的好好的，是衣服自己在动，拖地下摆逐渐缩短，离开地面，露出了导师的牛皮靴子。袖口领口也一改臃肿，变得贴身，而腰部收的刚刚好，衬托出了纤腰和圆润的臀部。
灰袍经历过被称为“魔法”的裁缝的大改，成了专为海伦娜的量身定做。
学徒没见识的看呆了，导师倒不会闲着，海伦娜又取下了法杖，扫荡了首饰架上那些闪闪发光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珠宝，将之串上指尖，戴上脖子，套上了手腕。
“赵雯，亲爱的。”打扮好的导师笑眯眯的转向学徒，像在等待夸奖。
“鉴定术的咒语，我希望你还没完吧。”海伦娜谨记职责，随时随地都要考考学生。
古板拗口的泰西咒文从半精灵嘴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赵雯紧张极了，生怕把导师弄成几个月前的小兔子。死的七窍流血，惨不忍睹。
等咒语全部说完，赵雯连汗都憋了出来。意外没有发生，灰袍，法杖，首饰，每件都发光闪烁，导师在她眼里的色彩超过了雨后天晴的彩虹。
“看好了吗？那走吧，跟我去见见他们。”
听起来海伦娜像是说外面焦急等待的同僚，可脸上那种冷笑却不像是为自己人准备的。有了法师塔价值连城的法器加持，海伦娜有了个疯狂的念头，要一人对抗整支军队。
第三十三章：一人敌一军
施法者是一人敌一军的存在，只是经过了许多年的血腥镇压，被当成动物险些赶尽杀绝，导致这个群体没了传承。对把知识视为生命的法师来说，少了书本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现如今法师塔的辛苦积累，最多也就能上溯百年，再往上的东西，不管是物品，还是文字都是东一榔头西一锤子，连贯性和完整性不忍卒读。
从头再来，意味着婴儿蹒跚学步，施法者只能默默吞下了这苦果，在历史的只言片语中去感受曾经的辉煌。
像她握在手里的法杖，便是传说中圣乔治的情人，那位号称有精灵血统的女法师的遗物。单就这柄法杖的威力，便高于了公国人正在鼓捣的那架巨型投石器。身上的灰袍历史更加悠久，来源于旧帝国时代，那个人与龙能并驾齐驱的奇迹之年。
维克托大小姐带着法师塔多年积蓄纵身一跃，理都不理同僚的尖叫和地面呼啸而来的弩箭。这帮人已经很厉害了，在她启动缓落术之前竟然射出了几箭，险些命中。她在离地大概十几米的位置释放了魔法，那感觉像是跳崖的人摔进了一大团棉花里。速度慢了下来，海伦娜也成了最容易得手的活靶子。
塔顶的同僚掩护了她，两颗火球炸开了脚下横七竖八的据马，和据马后举弓瞄准的士兵。浑身浴火的人被气浪掀得飞了起来，竟然比海伦娜还更晚着地。魔法制造出的火焰能凭空而生，以砖石为木，她却直接落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凡是离得近看得清的没谁再劳神举起弓和弩。
这傻娘们死定了，真可惜，长得还挺漂亮……
被认定成了尸体的女法师穿出烟尘，踏过了火焰。熏死人的浓烟绕着她走，即使劲风吹过，也要远远避开女法师。火焰更不争气，被她踩过的地方，本已窜起一人多高的火柱变得低眉顺眼，如同清晨在余烬中挣扎的营火。
前排的人看呆了，手端武器根本想不起来用，因为海伦娜给他们上演了不亚于《圣典》的奇迹。假如袍子再白一点，全身上下没那么多装饰，这群文盲大兵没准当场跪下磕头。
后排的一是看不清楚，二是被队长厉声吼令，纷纷端平了早已上好弦的十字弩。据马前面已经有不少倒下的人，大多是面朝法师塔的，这些人最终也没能跑到安全的地点。公国人再残暴也不至于不收敛遗体，之所以任由其暴尸空地，就是为了恐吓还在抵抗的人。
你们很快就会加入他们了，法师举起法杖，仿佛那是长枪。敌人先于海伦娜出手，一轮弩箭迎面而来，她仍然举着法杖不躲不闪，将粗大如瘤中间嵌有宝石的前端对准了公国阵地。
没有一枚羽箭能够命中的，全在几米之外被堵无形的墙所阻止。魔法能被封存进特殊的材料中，以便关键时刻拿出来应急。有些需要激活，有些则不用。
为了安抚住气愤难平的女儿，维克托公爵知无不言，海伦娜竖起耳朵听的专心，速记也是法师的基本功。身上这堆宝贝每个能起什么作用，她一清二楚。
对面的射击持续了两轮，只让海伦娜的闲庭信步变得更加夸张。
身为曾经的附属国，帝国有的即便公国没有，但总归是见识过。无意义的射击停了下来，海伦娜看见有士兵合力搬开堵路的据马，虽然隔着很多人看不太清楚，但接下来该是轮到骑士出场了。
她的目标就是这些人，农夫出身的大头兵不足为虑，骑士老爷才是该杀。
据马后的步兵队列分朝两边，让出来的却不是她想象中的骑士老爷和长长的骑枪。而是熊，有黑毛的，也有棕毛的，为首的那只长着极其罕见的纯白毛皮。这种生物曾经做为礼物被送到了都城，好吃好喝却适应不了春暖花开的天气，没活多久便患病而死。
“哈！这就是你们的招数？！用畜生来对付女人！”海伦娜不是在心里想，她喊了出来，不如此不能表现她的蔑视与愤恨。
你们害死了艾伦，你们害惨了父亲，你们更害惨了我！
“女巫只配被动物咬死。”有人回了她一句，被海伦娜顺理成章盯上了。
她抬起了左手指向对方，嘴巴微张着像是要说什么。那人被一束碧绿色的射线击中，连盔甲带人都化成了灰，被无时无刻不再的冷风卷起带走。
没人再敢说她，甚至没人敢看她，海伦娜威吓似的以手指点了个来回，几百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统统死盯着地面，不跟女巫对视。
恐吓的游戏没能继续，驯兽师不等命令就放出了熊，被女巫掌握命运的感觉太糟糕，没人忍受得了。
她略微举起法杖以末端轻轻点了点地面，在自己与熊之间升起了一道火墙。野兽对火焰有天生的恐惧，就算是最勇敢的人也没办法穿过火墙。她在后面站了会，本想听听狗熊反噬主人的声音，可惜都没发生。听起来是驯兽师喊着熊的名字，把心肝宝贝都叫了回去。
火焰掀起的热风刺痛了皮肤，脚边的死人也很煞风景，跳下来时她满脑子都是把叛徒折磨致死的念头，如今过了几招忽然没了兴趣，在塔顶能看清整座城市乃至城墙之外，公国人已经全面占领了都城，继续在法师塔坚守只会引来更多的敌人，让突围变得不可能。
既然如此……就快点结束吧。
火墙被降下，纯属侮辱敌方的野兽也被叫回，战场恢复了一人与几百人对峙的场面。经过刚才那阵折腾，公国人已经放弃了用弓手对付海伦娜的打算，他们推出了弩炮，上面每一根箭都有长矛大小。
步兵在弩炮后面列队，更远的地方有十几个骑士，这些人打算充当她的刽子手，在弩炮和步兵消耗完海伦娜的法术之后，收割她的生命。
哼，你们懂什么魔法。她把法杖高高举起，举过了头顶，直指天空。
一颗流星从半空中呼啸而下，连躲闪时间都不给受害者留的。这便是她手中法杖的压箱底法术，传送门与流星爆相结合，省掉了从天而降的繁琐，眨两次眼便能到达目标。
谁都别想逃……那帮人也确实没跑，被击中之前，很多人都没来得及抬起头。天外的熔岩狠狠砸进了地里，据马，地砖，砖下的泥土，以及人体和动物的碎片争先恐后朝天上飞去。似乎地上发生的事太过恐怖，连没了生命的东西都会害怕。
引力束缚了血与肉，泥与土，强迫污秽重归大地，以海伦娜为圆心，围绕着她形成了一大片鲜红的空心圆。几步之外地动山摇，到她身边却仿佛静止了时间。这点从法师塔上看尤为明显，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抬头对着那深入云端的塔顶招了招手。
你们都看见了吗，老家伙们？就把这当成我竞选**师的宣言吧。
海伦娜·维克托转身走回了法师塔，不管她路上踩到了什么，都不曾在灰袍上留下一星半点。
第三十四章：天崩地裂
海伦娜太过于自我陶醉，这也不怪她。一人灭一军的感觉堪称绝无仅有，而魔法这种东西，释放出去的能量越强，造成的破坏越大，回馈给施法者的快感也就越强。她满面潮红，在初春还刮着冷风的天气里，竟然汗流了浃背。
风逐渐大起来了，被风卷起的碎石子到处乱飞，打的她背后生疼。
嗯？海伦娜这才想到了该回头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灰袍有自动生成的偏转立场，本该屏蔽任何速度超过蚊子的飞行物体才对。
一簇闪电由上至下，撕开了云层，将天与地连接为一体，而海伦娜位于正中央。
赵雯是所有人里最先捂住眼睛，也是反应最大的，其他人揉了会眼睛就好的差不多了，她的目盲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害怕自己变成瞎子。
在塔顶观战的半魅魔目击了全过程，她眼睛虽然没赵雯那么好使，但比起人类，至少她不用借助法术帮忙也能看个大概。
这女人得意过头了，也不确认下对面死光了没就往回走……
地狱里面什么鬼东西都有，战斗的方式因此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魔法，肉搏，天上地下，艾薇要不是能打能藏也活不到挤进传送门的那天。
恶魔的法术造诣普遍高于人类，艾薇也会两手，不算门外汉。当那块着火的流星砸到公国人头上，掀起的烟尘飘到了塔顶时，她并未像别人那样忙着看热闹，拍手叫好。
半魅魔的注意力都在那团腾起的烟尘里，她见识过太多怎么打都打不死的怪物，由此而生的警惕性比人高得多。
等冲天的烟尘降了下去，魔法造成的破坏便显露了出来，法师塔前的广场消失了，之前是堆满了据马和各种各样的障碍物，成了难以逾越的封锁线。这会儿只剩下一个黑色深坑，那坑的大小和飘起的白烟与火光，令艾薇想到了老家。由此带来的不适感让魅魔口干舌燥，这才想起来自己很长时间没吃没喝。
不知道里昂那家伙怎么样了？保姆并未忘记职责所在，然而里昂呆的地方，她一个人去不了。之所以答应了海伦娜的要求，不就是为了拉帮手吗？她丢开了有关故乡的可怕回忆，去关注当下。
瞧瞧这女人，还有闲心挥手……艾薇才不会傻的像身旁穿长袍的男男女女，使劲朝下面招手，好像人类有本事隔着这么远还能看得见彼此。
法术的杀伤力非常夸张，艾薇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除了海伦娜以为还在动的东西，但她没有放弃，粗心大意的人在地狱活不了半分钟。恶魔女孩把视线从惹眼的深坑边移开，也不看志得意满的贵族小姐，她去搜索广场后面的房子。魔法爆炸波及到了这里，掀翻了不少屋顶，离爆炸点近的几栋楼歪三倒四，看起来是塌了。
下面安静的不像话，别说没人动，都没看见有老鼠乱窜。按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鼠该满街都是才对。
魔法又杀不了老鼠，老鼠有什么好怕的？难道……
她看到有堵墙竟然在动，但隔得太远，又被烟雾干扰，魅魔眨了几次眼睛都不行。她狠狠揉了两把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不是墙而是个人，因为衣着的关系和被烟火熏黑的墙差不多同色，那人长得高大魁梧，又躲在两栋房子之间，不仔细看没法发现。
这家伙手舞足蹈，期间做出了好几次用手指着海伦娜的动作。法师？身材虽然魁梧，却不像其他北方人那样喜欢正面冲突，而要躲起来玩阴的。
施法时引起的空气波动使得墙角的黑影变得扭曲而模糊，贵族小姐仍然不知情，还在朝塔这边走，边走边招手，那股得意劲隔着上百米的高度差也有感觉。
要干预吗？那就意味着艾薇要必须一跃而下，长回翅膀，这肯定不行。从皇宫来的牧师也在旁边，即便没有牧师，有蝙蝠翅膀的人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她也没法告诉别人，因为以人类的视力水平根本不可能看得见。上面的人要么用了魔法，要么干脆就是凑热闹，她的行为必须符合外表——一个可爱的女孩。
况且从内心深处，她其实谁也不在乎，不管是克里斯蒂娜小姐，还是里……私生子那张脸在脑中闪了下，艾薇险些被想象中的小男孩哽住。随着胡思乱想的继续，里昂那张脸也挂起了泪水，乃至伤痕。小男孩害怕的缩起了脖子，一把滴血的匕首正悬在头顶。
被栩栩如生的幻想吓到了自己，魅魔下意识的闭上眼睛，侥幸错过了那簇照亮了天与地的惊雷。
在所有人捂着眼睛痛苦呻吟时，艾薇从高塔一跃而下，恶魔翅膀撑破衣服而出，载着她直扑暗箭伤人的坏蛋。她才不是为了救大小姐，她是为了里昂。
法师的缓落术压根算不上飞行，连边都不沾。像艾薇这样的有翼恶魔，飞是生命的一部分。她以堪比离弦之箭的速度直取屋檐下的施法者，半魅魔伸出了手臂，锋利的尖爪渴望着鲜血。
没什么人，包括恶魔躲得开这种从天上来的突袭，艾薇狠狠抓了那人一把便快速脱离，只管朝前飞。她不能冒着让塔上的人看清自己真面目的风险，所以只敢在房屋之间的小巷穿梭。在经过几个极其危险的急转弯，等速度终于慢下之后，她收起翅膀就地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了下来。
低矮且密集的房屋掩护了她，艾薇可以不受打扰的收起恶魔化的器官，变回人类女孩。
应该没人看见我吧？她仰起脸在连成片的屋檐里找到了一小块尚未被遮掩的天空。
她没看见法师塔，只看见了乌云，极其浓重的乌云，快要压到头顶的那种。闪光在云层里乱窜，被风吹来的雨滴和轰隆隆的雷声表明了暴风雨即将到来。一束闪电落在前面不远处，给泥地留下了个冒烟的小坑。这只是开始，一场电闪雷鸣加狂风暴雨的开始。
艾薇当机立断推开一扇门躲进了室内，击穿天花板的雷电则告诉她，这并不安全。她幸运的找到了这户人家的地下室，魅魔钻了进去，不小心踩到了些活生生的小东西。
啊，这不是老鼠吗？恶魔女孩见到了她刚才就在想的生物。
第三十五章：诀别
尽管毫无防备的承受了闪电直击，魔法仍然勉力保护了她，也被逼到了极限，曾经贴身的灰袍变得松松垮垮，预示着其上的附魔已经废了。她气恼的两把扯掉，手感类似于撕掉张纸。只剩下白色的束胸和衬裙给她遮体，这不是有教养的淑女该干的事，但现在该考虑的不是羞耻问题。
一场风暴业已成型，由云层不断砸下的闪电撕扯着广场外的房屋，狂风则将破砖碎瓦统统卷上天。大雨如注，在地上形成了许多条泥水的溪流。被陨石砸出的巨坑成了最好的储水池，吸引四面八方的水朝里面灌。
这绝非正常的天气变化，她往跳下时，明明还是大晴天。
魔法？海伦娜不记得法师塔曾经出过能操纵天气的高人，法师真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至于被教会赶尽杀绝？先问问靠收农民租吃饭的领主老爷答不答应吧。
她一遍一遍把滴水的刘海朝头顶上撩，只为看清到底谁该对这场暴风雨负责任。可她什么都看不清，视线里全是水滴，陨石坑即将被污水灌满，里面飘着许多公国人的尸体，死状各异，雨水冲刷掉了血迹，尸体随水流打着转彼此相依，如同他们生前肩并肩的对抗海伦娜。
站在雨中的她也不是一无所获，暴雨限制了缓落术发挥，同僚踩过了几百级台阶前来支援。罗曼·瓦尔纳，戴维·巴布卡，玛丽·雷曼，这些人都是与她平级的导师，也是在发生混乱后有能力回来的极少数。
大部分当天出去支援的法师都下落不明，海伦娜只能认为他们不是遇害就是想办法逃出城求援去了。
玛丽解下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把她拉回门边屋檐之下。两位男法师没时间和海伦娜寒暄，注意力都在前面的雨帘上。海伦娜的担心他们也分享到了，人人都想找到是谁该为这场暴雨负责。
“我父亲怎么样了？”躲在斗篷下打着寒颤的海伦娜第一时间想到了家人。
“**师很好，已经醒过来了。”玛丽拉起她的手，“我们进去吧？把这儿交给戴维他们。”
“其他人正在下来的路上，你知道的，都怪该死的台阶。”玛丽嘴角上翘试图缓解气氛，这位女同僚比海伦娜大了几十岁，一旦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惨不忍睹。
“……”她看了看外面，罗曼和戴维站在雨里，东张西望的架势和她刚才差不多。
“好吧。”这场战斗不是非要她一人打满全场不可。
见海伦娜答应了，玛雅拉着她往回走，门里值班的学徒被换成了武装卫兵，这些都是想办法突围来到法师塔的禁卫和警卫队员。在这种时候，穿盔甲的卫兵确实比一身单薄布袍的学徒更能给人以安全感。
男人们都在看她，眼神里的崇拜大过了好奇，假若她不是女人，这帮人肯定要上来大拍肩膀。
要不是牙齿冷的忙着打架，她很想告诉大家战斗还没结束呢。塔底层的大厅里站满了拿着刀剑的男人，这是为了预防公国人冲进来占领法师塔的最后手段。涂在盔甲上的油和人体的汗臭混合在一起，加上不敢开门开窗，里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玛丽把她送进来就走了，中年女法师说不能只留下两个男人在外面，能应付战斗的法师寥寥无几，谁都不能偷懒。
甚至包括负伤的……才走上二楼，离开了喧闹人群的海伦娜竟然看见了父亲。秘银造成的伤痛依然残留，公爵驼着背直不起腰，看起来老了很多。维克托公爵不回应女儿关切的询问，只是抓着她的手，下一秒两人已经出现在了传送室，那颗硕大无比的水晶球也因室外阴云密布变得黯淡无光。
吊在天花板上的蜡烛台起到了照明作用，方便海伦娜看清传送室里的每个人。有爱德华王子，德瑞克牧师，威廉队长和赵雯，从皇宫跟来的两位骑士也在。
“海伦娜，亲爱的，我要你把王子送出城，去投奔奥古斯特公爵领。”见海伦娜皱起了眉头，于是父亲又多余做了解释，“小舒尔茨全权负责公爵领的军事，你可以信任他。”
“你哥哥马修已经集结好家族军队，他会在公爵领和你汇合。”父亲说的板上钉钉，想必早用海伦娜想象不到的方式通知到了大哥，马修·维克托。
大哥马修对魔法一窍不通，是位典型的贵族骑士，鬼知道父亲怎么告诉的他，但……
“你不走吗？”当女儿的终于找到了父亲话里的破绽，维克托公爵说的是要她把王子带走，而非自己。
“我要留下守住法师塔，孩子。”
别胡说八道了，公**队足有好几万，一波一波来没几天这儿就要丢！贵族小姐教养很好，她不会当众质疑父亲让公爵下不来台，但可以用瞪大到快要凸出去的眼珠来表示自己的不信服。
“快走吧，孩子，王子绝不能呆在这儿。”随着父亲伸长的手，她又注意到传送室多了件东西，那个把梅三三送走又接回来的镜子。
施法者有被血腥镇压的惨痛历史，最是精通传送保命之术。这面镜子可不止是能通往遥远的东方，那个自称“明”的国度，它还能把人送去别处——法师们未雨绸缪的“安全屋”。
安全屋的存在海伦娜知道，她只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到了要把父亲留在背后等死。失去了艾伦，如今难道连爸爸也保不住了吗？
“我留下，你带王子走。”这是她忍回眼泪后勉强说出的话。
**师的回应是一言不发丢下女儿，走近那面比人还高的镜子，抬手碰触了镜面，一阵微言细语后，点亮了它。
上次启动集合了几十位法师，这次仅仅父亲一人，那看来目的地也不算远。到了这种时候，她仍然止不住的去观察，去学习。
“孩子？”公爵对镜子打了个手势，“殿下，先生们，请快一点，我身体不好，维持不了太长时间。”
施法者或许不会感情用事，因为他们太过聪明，想得通前因后果。因为时间紧迫，女儿只来得及抱了下父亲便匆匆放开，还是从后面抱的。
王子特意向公爵道了谢，小王子说的郑重其事，却唯独没提皇家对功臣必说的回报，形势艰难到连温室里长大的花朵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公爵连连咳嗽，为了保持传送门敞开，鞠躬的动作也省了。她看了父亲好几眼，想要记住父亲的模样。
“……快点，亲爱的，我坚持不住了……”
海伦娜捂着嘴跨进了镜子里，免得哭出声干扰到父亲施法。半精灵紧随其后，然后是王子，警卫队长和骑士们。
海伦娜对父亲最后的记忆，是那稀疏且花白的头发。
第三十六章：龙骑士
她不是第一次坐上龙背，但那次忙着逃命，心里又记挂失踪的同伴，脑子全程都在高度紧张状态，不算什么好的体验。但这回不同了，心知肚明自己极有可能一去不复返后，她反而愈发镇定。刮过脸颊吹得睁不开眼的风，不管怎么飞始终与龙保持平行的云彩，以及新鲜乃至冷冽的空气，她都体会到了。也许有这份冷静，才能当女神的骑士吧。
慷慨赴死，得偿其所。
屁股下面的鞍座是给战象用的，这种巨型生物褚撒冷曾经从异教徒那里俘虏过，可惜没能养活，就剩下副特制鞍座，事急从权，索性捆到葛尼丝身上，给克里斯蒂娜用了。巨龙后背很宽，放下张床都绰绰有余，像骑马那样把腿分朝两侧肯定不行，类似的行为在大象背上也不可能。所以鞍座的形状更像是古代战车，或者去掉了顶盖的马车车厢。说来有趣，这两者她竟然都坐过，一个是在梦里，一个是在现实。
如果此行一切顺利，她很可能要永远的睡下去了。
葛尼丝飞的很稳，这是为了背后乘客考虑。即使精灵跟矮人都被牢牢捆在座位上，每人从大腿到小腿拴着至少三根皮带，银龙也不敢任性，把这当做一次随心所欲的飞行。皮翅与身体同样覆盖有金属鳞片，只是皮翅上的非常细小，也就精灵的眼力能看得出区别，在奥拉和别人看来，就是张巨大的蒙着皮的骨翅。
这对皮翅时不时挥舞两下以保持高度，更多的时候都是笔直伸长，动作和滑翔的老鹰一致。为了安全，她们在云层之上方飞，在看够了连绵成海却也单调乏味的白云和正上方的太阳之后，克里斯蒂娜想和银龙交谈，然而不管她说什么，葛尼丝都没回应。
是生我的气吗？还是害怕？这克里斯蒂娜就不清楚了，也没法细问，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们三人背负了褚撒冷的全部希望，如果失败，发生在安条克的惨剧必将照搬到褚撒冷，让先知殉教，泰拉诸国为此流血牺牲才夺回的圣城彻底消失。
城里都是活人，活生生的人啊……
自打失去了母亲，精灵全身心泡到了宗教里，除了偶尔为里昂分的心，和因此产生的不那么虔诚的些许念头，她都是位真正的教徒，配得一身白甲。
有可能的话，她更想独自一人前往安条克，在废墟上挑战白金龙。而非拉上两个朋友，这不像殉道，更像是因无能引发的株连。
这不是你的战斗……她扭头去看女矮人，异教徒设计的战象鞍座是一前一后，前面的人负责驾驭坐骑，后面的人拿弓箭长矛战斗。既然葛尼丝不用指挥，那克里斯蒂娜和奥拉都能参与到战斗中去。
克里斯蒂娜怀疑有任何兵器能伤到高过山脉的巨人，包括手里这跟刺死先知的长枪。但女矮人坚持要来，她没法拒绝，只有死亡才能说服打定主意的矮人。
发现精灵在看自己，奥拉笑了，女矮人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克里斯蒂娜根本听不清。吹过耳边风是那么的强，除了“呼呼呼”还是“呼呼呼”。
“……谢谢。”克里斯蒂娜不是个适合发表战前演说的人，没有奥拉笑着说话的本事，才开口就哽住了。
“什么？！”奥拉提高音量，这下她总算听见了。
“我说，谢谢你！”克里斯蒂娜也吼了回去，大概这很像矮人平日的交谈方式，奥拉郑重其事的点了头，目光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像是要去挑战龙神，去变不可能为可能。
“不用谢……”葛尼丝说话有着巨型生物特有的轰隆作响，把没准备的精灵吓了一跳，等克里斯蒂娜转回去，看见银龙细长的脖子朝里面弯曲，那颗蜥蜴脑袋正对着鞍座里的她俩。
“不用谢，我的朋友。”
巨龙说完回过了头，去面对前方那团漆黑如墨，在满天雪白中异常扎眼的乌云。从不停歇的风带来了新的味道，是硫磺……
精灵，矮人，巨龙都不再说话，集中精神去应对她们最大的挑战，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挑战。
第三十七章：伤疤
腿上那些皮带都是她要求才绑的，毕竟谁也没有骑龙经验，上去后究竟怎么一回事全凭想象。克里斯蒂娜算是骑过，她知道比起操心那些有的没有，关键的关键就在于别掉下去。缰绳？哈！你不需要告诉龙该怎么办，龙比你聪明多了。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结果包括鲍德温国王在内，褚撒冷的骑士只是瞪大了眼睛看她和身后那头龙，显然不太能理解精灵的意思。
前一分钟国王陛下能跟人型的葛尼丝正常交谈，表现的像位模范绅士。后一分钟葛尼丝现出龙型，这群人马上拉下了脸，把葛尼丝当成类似于牛羊的牲口对待。
人和龙的差异是如此明显，人的确很难相信根本就是大号蜥蜴的龙类有跟人相同的智慧。褚撒冷是靠各国远征骑士所建，其中帝国人为数不少。这帮人即使自己没跟巨龙打过仗，也是耳渲目染，对龙类的印象都停留怪物一词，很难有改变。
就算葛尼丝跟克里斯蒂娜承担着相同，甚至更高的风险，也没几个人愿意向龙致敬。抛开人对龙的负面看法，正常人也不可能对一头坐骑大献殷勤。打仗关马什么事，找准目标冲就好了！
现在的葛尼丝的确正向着目标冲锋，银龙一头钻进了黑云里。周围除了漆黑还是漆黑，克里斯蒂娜什么都看不见，偶尔擦过龙身体的闪电让她目盲，更加重了无法视物的恐惧感。接着，葛尼丝开始笔直向下俯冲，即使绑着三根皮带，克里斯蒂娜仍然感觉到大腿和屁股跟座位之间有了可怕的间隙。她两手死死抱住长枪，被迎面的风吹的睁不开眼，这也好，免掉了不少折磨。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了她一下，精灵听见女矮人喊了声什么。
“别管了！”克里斯蒂娜同样得用叫的，这相当了不起，巨龙从高空下降的自由落体让她感觉心脏直往喉咙上涌。早餐……幸好有了上次的经验她没吃，这会儿从嘴角不受控制往外冒的都是口水。
风已经强到像被人用手使劲推脸，尽管如此，精灵仍然强行睁开了眼睛，她要确认是不是奥拉掉了下去。
是女矮人的连发弩，这会儿掉到了葛尼丝脖子里，在粗大的脊刺中翻滚，不是矮人就好。一把连盔甲都射不穿的弩对巨人能有什么作用，精灵很怀疑。恶龙战争时，要马拉的弩炮才能射进龙的身体，而且还不致死。
睁眼确认同伴安危的举止固然贴心，她却后悔了，为了看见的东西。被踩成废墟的安条克起先有手巴掌大小，像块海边的烂泥地。葛尼丝一定是把速度发挥到了极致，等精灵想明白她看的地方是安条克后，整座城已经闯入眼帘。被破坏殆尽的港口城市铺满了残垣断壁，和……那个巨人。初看像是众多废墟中最高的那座，随着高度下降，细节也越来越明显。头，脖子，肩膀，手臂，还有身体与腿，无一不是要命的巨大。
如同她的忽然下降，葛尼丝又猛地抬起头，俯冲完了又迅速爬升，克里斯蒂娜想问龙在干什么，结果咬到舌头被自己的血给呛住。这次上升没持续太长时间，否则克里斯蒂娜很可能会窒息。等忽上忽下的剧烈运动停了下来，不是克里斯蒂娜而是奥拉发问，前者正在大咳特咳，打算把肺给咳出来。
“为什么不下去？”女矮人声音里的镇定让精灵佩服不已，她顾不上扭头去看奥拉，只能假定同伴的表情和声音一样。
可能是没听到矮人说什么，葛尼丝并没有回答，她保持在巨人上方围着城市废墟兜起了圈子。克里斯蒂娜发现葛尼丝挥动翅膀的频率很高，跟在云层上完全不同，即使她不是龙也不懂飞行，但精灵看得出来，葛尼丝是有意保持距离，而非靠近。
女矮人眼睛一瞪又想喊，精灵打手势要她安静。大战前不止是人，坐骑也免不了紧张，优秀的骑士都懂得安抚马儿，这套流程克里斯蒂娜早已烂熟于心。
“听我说，葛尼丝。”克里斯蒂娜说的平声静气，因为靠吼的和巨龙交谈太像强迫。
你不能迫使一个人或者一头龙去执行自杀式任务，必须心甘情愿，像我这样……
“想想看，葛尼丝，安条克你也来过，当时下面有多少人？”
精灵抛出了第一个提问，她相信被伙伴们从黑山救出来的这头龙有着足够多的善良，能对无辜者的死亡感到痛心，不然葛尼丝陪着走了那么远干吗呢？在黑山脚下双方就该分道扬镳才对。
银龙脑子里有知恩图报的观念，精灵打算激活它。
葛尼丝仍然没有回应，但扇动的翅膀停下来了好几次，以至于高度都跟着降低。对安条克曾经有多少活人的问题也让几张熟脸挤进了精灵的脑子里，她干脆说了出来，因为她觉得银龙肯定在乎其中某个人。
“巴……骑士巴里安……你还记得他吗？”克里斯蒂娜不是很适应这种故意刺探式的撩拨，可她非得如此不可。
银龙临阵退缩，褚撒冷就完蛋了，那只会死更多的人。相比之下，即使她过分一点又能怎么样呢？
何况我也没说谎，对吧？那个骑士喜欢你，而你多半也喜欢他，不然为什么被女佣兵问起来的时候支支吾吾？
翅膀完全不动了，全靠着从海上吹来的劲风，两人一龙才没掉下去。
当过未亡人的她，太清楚那种被夺去爱人的失落，跟随之而来愤怒。克里斯蒂娜突然觉得很惭愧，觉得自己很卑鄙，竟然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我记得，我怎么可能忘呢？”
银龙没有回头，所以精灵看不见那张蜥蜴脸上到底会不会出现类似于人的悲伤，不过听声音也足够了。银龙优美宛转的声线变得极度低沉，乃至压抑。
“我不会忘的……”
葛尼丝陷入了自言自语，有段时间巨龙的身体完全处于静止状态，像是忘掉了身处天空这件事。她反应是那么大，让精灵都后悔刺激到她。
“……坐稳了。”
龙头猛然向下，银龙带着她的伙伴扑向巨人，去完成她的复仇。巨人也早就盯上了在头顶徘徊的银龙，他蹲下身大手往地上一捞，抓起大堆的碎石块。
仅仅一次投掷，巨人便在天空中掀起了由砖石组成的流星雨，把俯冲的龙罩在正中心。
第三十八章：久别重逢
寻常的刀枪剑戟的确戳不破龙鳞，但那得看谁在用，或是什么在用。既然制作精良的弩炮能把龙直接从天上射下来，那凭一己之力摧毁城市的巨人也可以。龙和巨人体型差异之大，远远超过了猫跟老鼠的区别。
巨人一次抛出的石块数量赶得上几十架投石机，笼罩了天空，上下左右都是，根本无处躲避，葛尼丝被砸的灰头土脸。等石块破碎激起的烟尘降下来，克里斯蒂娜震惊的发现银龙闪亮的鳞片已变得黯淡无光。
龙的叫声中痛苦的成分远大于愤怒，仅靠一次投掷就伤到了她，双方的实力对比过于悬殊。
失去鳞片保护的部位暴露出了苍白色的龙皮，受伤严重的地方向外渗血，像是迫不及待冲破土层的地下喷泉。
这真像恶龙战争时期的大场面，满天的失石与怒吼巨龙。区别在于，自己当时是站在地上守护弩车的。只要坚强的地面部队与射手配合得当，能让龙上下不得。假如一头龙够聪明，会尽可能避免跟准备好的军队硬碰硬，不等受伤便会立马飞走，接下来就到了和猎龙队捉迷藏的时间。
她看不见下面，感谢捆住腿的皮带，她也站不起来。在这场战斗中，克里斯蒂娜提前成了瞎子与无用的摆设。
不如说是累赘吧，精灵猜想如果葛尼丝没带着她们应该能躲过才对。
那双精灵特有的尖耳朵把葛尼丝吃痛的喘息照单全收，巨龙每叫一声都让她倍感痛苦，下方响起了又一波石块来袭的呼啸。这次葛尼丝没再选择躲避，而是迎头直上，一扫之前的犹豫不决。银龙是巨兽，不可侵犯。眼看着龙头朝下方的巨人笔直俯冲，如同离弦之箭，克里斯蒂娜也悟道了这点。
恶龙战争中的很多场战斗巨龙都可以一飞了之，军队并没有能留住飞行巨兽的好办法，不是靠原始的烽火台，就是依赖跑死无数匹马的跟踪追击。不管是哪种，巨龙都总轻松找到人类防御的弱点，赶在当地军队集结完成前，把无人防御的村庄乃至小镇烧成一片焦土。
打带跑的游戏继续玩下去，帝国会亡国的。但龙都有个不可思议的弱点，太骄傲，太吃不得亏，也太目中无人。龙被打疼了非得咬回来不可，葛尼丝这会儿就在去“咬回来”的路上。
精灵握紧了手中长枪，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显然葛尼丝也不会有第二次。银光闪闪的龙头劈开了由下至上的石雨，这多半是魔法在起作用，而非葛尼丝本身有多抗打。巨人丢石块的手是来不及收回去了，干脆像人赶苍蝇那样去拍葛尼丝。
体型媲美新生的山脉，动起来的气势山崩地裂，可他的速度实在太慢，远远慢于葛尼丝。在地下城时克里斯蒂娜没闲心看，现在居高临下她能看得一清二楚，巨人大如城墙的脸上细节异常丰富，从五官，到眉毛胡子都有，只是构成的物体是岩石与泥土。
银龙张开了嘴，谢天谢地喷出的是闪电，不是克里斯蒂娜曾经见过的火焰，假如那样的话，吹得她难以睁眼的劲风将把不少焰火刮回来。闪电打中了巨人下巴，将应该是下嘴唇的部分整个削没了，引发的爆炸让克里斯蒂娜闻到了泥土的味道。
这根本不是什么生命，有生命的东西该流血才对……这么一犹豫，机会转瞬即逝，双方错身而过，她并未能朝巨人投出杀死过先知的长枪。
巨人有两只手，一只打空，还有一只，而被愤怒填满的葛尼丝没能躲过去，大手牢牢抓住了龙的尾巴，好像淘气孩子揪住了偷啃奶酪的老鼠，被抓到的老鼠下场必然凄惨。那只手将她们甩到了最高点，略作停顿之后，全世界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精灵的脸撞过来。
她不知自己是想吐，还是想要尖叫，后座的奥拉一声不吭，偶尔发出的呻吟表示女矮人并未昏过去。奥拉的勇气令克里斯蒂娜敬佩不已，而这也可能是精灵在想的最后一件事。
我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临时前正在想的事中又多了一件。
屁股下的鞍座忽然没了支撑，那是因为银龙消失了，克里斯蒂娜和奥拉惊叫着往下掉，褚撒冷的宝贝长枪也了脱手。
巨人大概有几道城墙叠起来那么高，克里斯蒂娜在往下掉的过程中足足翻了三圈，把地上堆积的碎石看了个清楚明白，毫无征兆的，下坠的速度又忽然慢了下来。她是摔到了刚才看见的那块尖石头上没错，却以极其轻柔乃至拖沓的姿势着了地，像是片飘落的羽毛。是葛尼丝的魔法，先落地的银龙朝才爬起来的精灵和矮人打手势，要她们靠近。
葛尼丝看起来非常狼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漂亮的银发也蒙上了灰尘。临时变出来的衣服下到处都有被血染红的地方，魔法能改变体型，但对伤势恢复帮助不大。克里斯蒂娜把手按上去，蓝光闪烁，效果立竿见影，血马上就止住了。银龙眨了下眼，硬抗下足以让普通人睡过去的医疗神力的负面作用。
巨人的腿就在旁边不远处，克里斯蒂娜本能的顺着看了上去。眼睛一路往上，往上，往上，再往上，终于和巨人看了个对眼。
那硕大无朋的家伙低着头，你在看他，他在也看你。
银龙拉住了精灵和矮人的手，不再说一句废话，周遭的废墟连同巨人都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一团暴起的光晕里。她经历过传送魔法，这不是谁消失，而是谁离开了。
三人再次现身于地下，克里斯蒂娜很确定，日光正透过天花板众多的细小窟窿和裂隙往下照，照在了一对紧紧拥抱着的矮人和精灵身上……黑皮精灵。
那姿势也不是拥抱，是矮人把匕首顶住精灵的喉咙，由于传送魔法撕裂空间而带来了噼里啪啦的摩擦声，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啊哈，我就知道你们没死，尖耳朵小妞，我漂亮的龙小姐，还有号角堡的奥拉。”
邓肯咧开嘴笑了，边说还边拍黑暗精灵的肩膀，好像他前一分钟没拿刀打算捅死对方。
“好久不见，克里斯蒂娜小姐。”扎克也笑了，不再被利刃顶着算是高兴的原因之一。
第三十九章：构装体
“……是吗？你没看到赖利？”克里斯蒂娜太过失落，以至于都忘了打听纳索姆的生死。
“你该问问黑皮的尖耳朵，他不是你亲族吗？”邓肯的亲切态度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变回了原来的尖酸刻薄，还比以前更甚之。
见大家都瞪着自己，扎克以一个在地表混了很久的黑暗精灵能拿出的最好态度做了解释：“我的传送魔法可以带走所有人，只要他们在我身边。”
“还有你们与其追着我问，怎么不去问问这位龙小姐，我相信她的魔法造诣远在我之上。”扎克及时转移了矛盾，挑拨离间才是黑暗精灵所长，而非做什么狗屁解释。
他在地表呆了很久，非常了解地表种族有着一百减一等于零的强迫症似的伪善。但话题转移的不是很成功，除了邓肯，没人去看银龙。三个不同种族的女人团结一心，黑暗精灵的挑拨无效。
不过扎克倒也不担心这些人对付自己，只要头上的巨人还在。
她连给泰勒爵士的卫队长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当务之急是怎么除掉巨人，按照扎克的说法，巨人还拥有些细小的分身，宛如一支小型军队，都快把城里的幸存者给杀光了。不用问，黑皮绝对袖手旁观，邓肯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都找了些什么人啊……克里斯蒂娜无可奈何，尽管没出力，她也算跟巨人打过，平心而论，真能怪见死不救的人吗？反正都没什么区别，对吧？大家都要死。
奥拉走到邓肯身旁，两人的寒暄中夹杂了很多听不懂的词汇，多半是矮人方言。克里斯蒂娜和银龙站在一块儿，扎克离所有人远远的，后背靠墙，好像里面的人都打算要他命。这地下室里不管是谁，都愁眉苦脸。
飞上天逃之夭夭绝无可能，克里斯蒂娜有任务，矮人不会从战斗中逃跑，银龙则不会丢下同伴，扎克是想跑跑不了。在场的人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被束缚住了。幸好巨人不怎么移动，否则顶上摇摇欲坠的天花板绝对承受不了那恐怖的体重。
观察过巨人活动规律的不止是黑暗精灵，还有矮人，邓肯说巨人在砸烂了城市后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静止状态，像尊雕像。可要是有人想要逃跑，巨人马上又会活过来。
“那不是活的东西。”沉默至今的银龙难得开了口，“不流血，没内脏，我打烂了他的脸，也没感觉到他的愤怒。”
“那是个构装体。”扎克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要不是皮肤太黑眼睛太红头发又太白的话，“我说的没错吧，龙小姐。”
由于他一开口别人的反应都是瞪他，对他怒目而视，黑暗精灵被迫说一句话就试探一次听众的态度。
银龙斜瞄着他，不置可否。明明是个大美人却斜眼看人相当失礼，本来银龙对他的态度不好也不坏，如今变成这样，多半是对克里斯蒂娜失去好友感同身受了。
难道换成我被埋在地下她们又会掉眼泪了吗？还是说眼泪很值钱？狗屁！
内心波涛汹涌，表面还要平静如水，扎克把跟母亲欧菲莉雅还有姐姐们相处的经验全都端了出来。黑暗精灵女子和地表这帮女人也没多大不同，自以为是，自我中心。只是同胞女性表现的过于露骨，这些女人藏得很深罢了。
黑暗精灵男性为了生存，在某种程度上都会积极主动的去揣摩女性心理，扎克也不例外，他说了个半截话就闭上嘴。
男人说的太多，只会让女人觉得自己蠢，然后恼羞成怒。在幽暗地域这会导致血溅三尺，在地面的话……嗯，扎克回忆了下见过的地表女人发脾气的场面。
比起黑岩城的女同胞们，地表女人更擅长阴阳怪气。
“构装体，然后呢？”
终于，憋不住的克里斯蒂娜小姐开口了。不用猜也不用白皮小妞说，扎克都能想得到是谁非要来这已经找不到活口的鬼地方送死。
不就是圣骑士大人吗？白皮小妞有着最强烈的动机要消灭巨人，为此，她甚至能压下失去了同伴的悲痛。
克里斯蒂娜见识过构装体，瑞克公爵的东方盟友最擅长操纵这玩意儿，假如巨人也只是个构装体的话，那……
精灵没看黑皮，这家伙明显藏着一肚子话就是不分享，而克里斯蒂娜最讨厌这种人。既然邓肯好端端的在这里，那证明扎克没说谎，不是故意不带上赖利和纳索姆。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克里斯蒂娜已经很成熟了，只是脸长得太嫩，老让人误会她仍然是个脆弱的小女孩。
逝者已矣，要哀悼也不是现在。她是不喜欢知情不报，而非要为老熟人的死找个怪罪对象。
“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被精灵寄予厚望的银龙却只摇头，“我们的魔力是天生的，每个人从小就有。”
“我不用学习，生来就会，所以……”那张好看的脸低了下去，一头银发跟着往下掉看不见表情，克里斯蒂娜只能用听的，感觉到葛尼丝似乎很不好意思。
“所以她不懂。”卖关子失败的扎克强行把话题接过来，被白皮小妞不问他去问龙的举动伤了自尊。要知道在黑岩城，扎克也是家族首席**师，主母都要事事找我参谋呢！
“难道你就懂咯？你这个……”
邓肯插了嘴，被精灵抬手拦住，不管黑皮为人如何，他知道的信息都太重要，价值几万条人命和一座圣城。
扎克故意把目光停留在邓肯身上一会儿，算是测试矮人对自己的容忍度，如果小心眼的矮人都服了软，那他就是安全的。
“每个构装体都有个主人。”
银龙和两个矮人还好，唯独白皮小妞皱起了眉头，应该是对他说的不满意。于是扎克减少了两句话之间的停顿，把话说完整，说透彻，方便几个白痴听明白。
“每具构装体都有一个内核，去把内核拿来，我就能帮你们找到谁是罪魁祸首。”
“哈！”邓肯不顾克里斯蒂娜要他安静的表示，从坐在地方跳起来，一连朝扎克走了好几步，直到对方绷着脸强忍紧张为止。
“你那鬼内核多半是在身体里面，可那东西，谁打得过？”粗短的食指朝着天花板，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打不过大的，总打得过小的吧？”扎克眯着眼睛，尽可能把这个表情全部注满了鄙夷。
这倒不是针对个人，也跟种族无关，算是法师的职业病吧，既看不起别人，又总觉得别人能理解自己每句话。
“去给我弄个小的回来，然后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看着伙伴们无可奈何的表情，扎克非常享受这帮人既不喜欢自己，却又不得不言听计从的样子。
第四十章：死城
安条克死的不能再死了，很难让人相信这曾是繁华的港口城市。来自泰西各国的远征骑士由此登陆，无论何种信仰的人都能来做买卖。她去过总督府，那里金碧辉煌，恨不得把铺地方砖都弄出花样来，这还不是城中最豪华的建筑。
从极度繁华到绝对死寂花了多久？她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克里斯蒂娜目击了巨人破土而出捣毁地下城的全过程，联系到后来发生的种种，巨人的出现和银龙以及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是我邀请葛尼丝留下的，仔细回想了幽灵国王对葛尼丝的所作所为，克里斯蒂娜越来越确定在地下城发生的是一场召唤仪式。
虽然黑暗精灵嘴上一口一个“你们把那玩意儿带回来我就能怎么怎么样”，表现的大包大揽，但大家既不放心扎克自己留下，也觉得只靠一两个人看不住法师，何况是诡计多端的地底居民。
怀疑来怀疑去，只好全体出动，完成任务之余也盯了黑皮的梢。
空中的激战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精灵小心翼翼，称得上一步一个脚印挪出了藏身处。没等阳光照到身，她便迅速抬头，发现巨人正如邓肯所说，纹丝不动傻站在原地，如同一座造型扭曲的大山。
“我早告诉你了吧。”走在最后的邓肯忽然来了一句，矮人的嗓门在废墟上过于突兀，惊得克里斯蒂娜直回头瞪他，要矮人闭嘴。
至高王顾问的好侄子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又把眼睛盯上了扎克的后背，恢复了既往的阴狠。看看也就算了，邓肯非得摸着腰间的匕首。
矮人的固执包括了对人的看法，何况住在地底的黑皮跟同样占据地下城的矮人可没少产生争执，乃至战斗。
克里斯蒂娜是东方精灵，对黑皮亲族的恶感全来自童年故事和后来的绿皮讨伐战，加在一起都赶不上邓肯的零头。矮人一旦对谁有意见，就能带进棺材里。
奥拉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她似乎很不适应失去了连发弩，精灵看见她几次把手伸向腰带又几次讪讪收回，好像那儿仍然挂着她的宝贝。
但不管怎么样，奥拉都很高兴能重新脚踏实地的走路，没有矮人喜欢飞行，更传统的那种矮人甚至不喜欢蓝天白云。比较起来奥拉这样在地表出生的矮人简直是异类，可再是异类也有底线，坐上龙背翱翔于天际委实太过激进。
克里斯蒂娜走在第二位，丢失的长矛是来不及寻回了，也没有意义。相对于巨人的体型，这根长矛的大小牙签都不算，再是神兵利器都没用。她有符文剑就行，这是石炉氏族最后成员艾朵的礼物，今生一别再难相见，可不能丢了。
后面跟着银龙大小姐，其实有葛尼丝的存在就不必担心扎克敢打鬼主意。邓肯非要断后，全是出于对黑暗精灵的恶感。
扎克解释的再好，哪怕事实如此，矮人也不相信他。因为连亲妈都会背叛的黑暗精灵又有什么理由不丢弃同伴，自己逃生呢？
没人能理解得了黑暗精灵的家庭观念，那种充满了尔虞我诈，毒药与匕首，根本不敢奢求自然死亡的疯子社会。
也只有黑暗精灵，才会崇拜蛛后罗丝。
这座城市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去。死城……但这么说并不准确。克里斯蒂娜又把周围看了个遍，说全无动静也不对，只是除了老鼠还是老鼠，也只有这种小东西才不会畏惧吧。乌鸦在天上成群结队，“嘎嘎”乱叫，以腐为食，逐臭而居。
《圣典》中有大段大段涉及乌鸦的描写，没有一处称得上轻松愉快。
空气中漂浮的味道一言难尽，比当年的号角堡都不堪。那儿仍然有活物，尽管不是人。这里的味道像是床底下死了老鼠，而且死了很多。也因此招来了大群的苍蝇，多的时候仿佛天上黑云降到了城里。在当骑士前她是跟随教会四处走动的修女，早早感受过战场的残酷。尸体只是最基本的，由于无人收敛而腐烂并由此引发的疫病才是杀手锏。在精灵的强烈建议下，连银龙都找块布蒙住了嘴巴鼻子。
他们整整走了三条街，没见到半个活人，野狗都没一条，听到的声音只有彼此的脚步和呼吸。死亡终结了所有，这儿没有危险，只因提前进入了世界末日。
距离巨人摧毁安条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这里又是沙漠地带，见到的尸体无不是高度腐烂。每个人不管生前如何，现在都是残破的，恶臭的，爬满了蛆虫的。本着一贯的悲天悯人，克里斯蒂娜试着去看这些遇难者的遗体，去记住那一张张死不瞑目的脸，她很快便被迫放弃了。死人的眼睛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早没了原来的色彩。死人的腹部莫名其妙的肿大，乃至破碎流脓。随处可见的腐尸最可怕都不是味道，而是惨烈的死相，肢体残缺是最基本的，肚破肠流也不少见。
高高鼓起的肚皮外耷拉着一大截肠子，把死者最后的尊严剥夺殆尽。真是讽刺啊，以一个女人固有的敏感，精灵看出不少遇难者衣着考究，用的是昂贵的丝绸。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见过死人，可能见得还不少。龙小姐却是个例外，巨龙列岛是世外桃源，是先辈逃离战火纷飞的西方远渡重洋所建立的极乐净土。来大陆之前，她对于战争的全部理解都是书中看的。龙类有着漫长的寿命尚能记得以前的残酷，跟随巨龙定居岛屿的人类已经经历了好几代人，衣食无忧的他们别说打架，吵架都很少发生。
有强大的龙类做后盾，哪还用得着凡人去操心呢？
强大的，无敌的龙类，银龙葛尼丝小姐跟着同伴又走过一条街，穿越了几栋歪斜的楼宇，来到了一块空地上。
她终于吐了，虽然胃中可无一物，仍然吐得稀里哗啦。扎克扶住银龙慢慢蹲下，剩余的三位伙伴全都目瞪口呆，他们找到了臭气的源头，也是城里居民的所在……
“泰拉啊……”
面对层层叠叠多到需要仰头去看的庞大尸堆，精灵所能做的，唯有祈祷而已。
她不是唯一发出声音的，乌鸦永远都是坟场最常见的访客。这些鸟儿在天上飞啊叫啊，叽叽喳喳，催人疯狂。
第四十一章：泥塑的傀儡
尸山血海立于眼前，乱窜的乌鸦遮天蔽日，即使低下头闭上眼睛，尸体的臭味和乌鸦的叫声也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是地狱吧？然而她偏偏去过那里。即使在下层深渊，哪怕把无面者那骇人的颅骨王座算进来，也不及此地。
死，死，死……她脑中一连冒出了好几个词，个个都跟死亡有关。
赖利死了，总是看护她照顾她，却对她无所求的好卫队长死了。所以没人会扳开精灵的肩膀，叫她把视线移开，告诉她“快走吧，我们做不了什么”。
没一个人这么做，一男一女两个矮人只顾瞪大了眼睛，可能的话还屏住呼吸。岩石之子不是不会恐惧，而是不被允许在人前表现出来。矮人们忙着展现勇气对抗恐惧时，无意中就把精灵给拉下了。做为众人中最强大的银龙根本没能走近，她扒在地上吐了又吐，吐到干呕都站不起来。黑暗精灵给她拍着背，下意识的把女权社会里男性的生存现状给表现了出来。
“我，我……”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才找到了适当的词汇，“我该给他们祈祷。”
精灵说着就要跪下去，却被矮人一把拉住，由于身高问题，邓肯没能拉起精灵，只是阻止她双膝着地。
“我们没时间了，想想我们在哪儿，尖耳朵。”
“可是……”克里斯蒂娜维持着半跪半起的姿势，矮人说的是有道理，可她如果真放下这边不管，也与信仰相冲突。
孤魂野鬼这个词在大地之母的信仰中可不是骂人的话，假如死去的人既没有葬礼也没得到牧师安抚，最终很变成荒野里索命的幽灵。类似的故事太多了，并不全是用来吓唬淘气小孩的。
“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来是为了阻止这家伙踏平褚撒冷，那很好，多想想活着的人，现实点儿。”邓肯的口气很不耐烦，而手劲也愈发的大。这主要是由于两边的身高差问题，矮人没法像普通男人那样把精灵拉起来，只能撑着，弄久了很是费劲。
奥拉站在两人后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一方面这些天下来她跟精灵已经有了患难与共的友谊，一方面她也觉得邓肯说的有道理。她只好干站着，寄希望于邓肯给克里斯蒂娜的小脑袋里灌进点大道理。
越过争执不下的两人，由尸体堆积成的山很难不去看。这种东西都有着怪异的吸引力，女矮人的视线一点一点的在上面移动，没错过任何的小细节。无论是由尸堆中伸出的胳膊和腿，还是尸堆顶上正在动的东西……
“有情况！”奥拉大声警告伙伴，同时伸手去摸连发弩，却掏了空。
……等我回去了再做一把，对于此行奥拉并未想到死亡。矮人不像精灵，活得过于戏剧化，也不像短命鬼人类，成天死来死去的。
矮人并不畏惧死亡，这导致他们不会把“今天要去送死”当做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以至于中断了将来的计划，为了死而死。
在尸堆顶上折腾的东西跳了下来，直接落到克里斯蒂娜和邓肯面前，一摆手把矮人打的飞了出去，再一摆手却被精灵躲过。克里斯蒂娜的尖耳朵不是为了讨好男人才长出来的，她早听见了上面的动静，只是被邓肯抓着手来不及说而已。
从低头躲避到拔剑，精灵表现的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她只是没想到这玩意儿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让她砍，这倒是出乎了圣骑士预料。
比起白骑士昆图斯·昆塔的珍贵礼物，已成破落户的石炉氏族的产品确实比不上，剑刃砍在这东西的躯体上，手感类似于砍中了岩石。符文剑当然强过普通武器，剑刃砍进了一寸还多，中招的受害者既不流血也不叫疼。
这东西举起双手在高处并拢，猛地砸了下来。克里斯蒂娜本能的朝边上躲闪，可惜受到武器拖累，没能完全躲过去。被这一双拳头重重砸在右肩上，犹如被一堵墙压在下面。
白骑士当场倒下，就地一打滚，躲过了随后踩过来的一脚。那只脚落地时，震动了地上的灰尘。克里斯蒂娜又朝后翻了一轮才用手撑着站起来，她失去了武器，那把符文剑好好的卡在目标的腰部，中招的那位不疼不痒，一张脸都看着她。
她这才有时间看清这被剑砍了都不在乎，能打飞矮人战士的家伙长什么样。土里面混着石块，四肢和眉眼都像孩子捏的泥巴人偶，就是头顶上巨人的翻版。泥人再次朝着精灵冲过来，而克里斯蒂娜已是手无寸铁，她抬手护住脸猫着腰站好，寄希望于等对方近身再把武器夺回来。
克里斯蒂娜不是一人在战斗，奥拉跳了出来阻挡泥人的冲锋，只有一把单手斧也不影响女矮人保护朋友的决心，真可惜她没得到表现机会。
五颜六色的光球越过女矮人头顶，全部没入泥人身体，贱起的灰土呛得奥拉直咳嗽。
“你就不能等等再打吗？”克里斯蒂娜瞪着扎克，后者刚放下平举的手。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对吧？”才站起来没多久的邓肯即便在揉胸口，也不忘诋毁黑皮同伴。
矮人的身高相当于人类少年，女矮人则更矮一点，大概只到普通人腰的位置。本来扎克这么打没问题，但这是黑暗精灵，传说中杀亲妈或者被亲妈杀的变态族群，没人信得过。
“我建议两位还是多看看那具傀儡，它不会一下就死的。”黑暗精灵绷着脸的表情显然很气恼，总是不被同伴信任让他觉得活得很累，简直跟地下的日常没什么两样。
被你们当成救星的银龙小姐现在都没能站稳脚跟，不是我，你们收拾得了这种傀儡吗？
包括他身后正一瘸一拐往前走的葛尼丝在内，没人安抚扎克，没人在乎扎克想什么，他们只是一拥而上，对着躺在地上挣扎的泥土傀儡猛砍，砍到七零八落为止。
第四十二章：前往地狱
只要是傀儡就会留有操作者的痕迹，有的是血，直接划开手指涂上去。有的是钱币，金银皆可，也有更厉害的，仅凭意志力便能操纵。
黑岩城有的是魔法大师，但能操作这种巨型魔像的能人他从未见过，翻遍书籍也找不到。黑暗精灵真有那么厉害，何至于当初打输了战争慌不择路跑到地底下去。对于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尊巨物，他很有兴趣刨根问底。
而在此之前，先得阻止这群笨蛋把傀儡和主人的连接给弄坏了。
扎克走过去干涉，三个肌肉大脑袋小的弱智也完成了破坏工作。黑暗精灵很高兴他们在被自己推开时，竟然都没露出厌恶的表情。不过也可能是单纯的太累了，每个人都在擦汗，包括了克里斯蒂娜小姐。
没有致命部位，不会流血更不会喊疼，结果就是遭到了无比残酷的对待，构装体被剁了个稀巴烂。黑暗精灵动手在其中翻捡，很快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小块硫磺。
这倒是解释了堆那么多尸体干吗，他把地狱居民的最爱捏在掌心，凝视着面前的尸堆若有所思，时间长到矮人说起了怪话。
“有答案了吗？”圣骑士不管对谁都不会有太过恶劣的态度，她最多皱眉，反而显得更加可爱了。
克里斯蒂娜小姐总是这么多问题，扎克多希望她能聪明点儿，别像个只会张嘴求助的白痴。白皮既然开口，黑皮便对同伴摊开手掌，让大家都看个清楚。可这些人不过是看看他掌心那块硫磺，然后又对着他，要求解释。
白痴就是白痴，难道你们不会闻味儿吗？不会联想吗？！也许是轻蔑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突然感觉到了像有只手扼住自己脖子，强迫他下跪。
是葛尼丝的龙威，别看那头银发乱成了可笑的鸡窝，长裙上全是打斗的痕迹，银龙小姐对付扎克之流仍然容易的像是杀只兔子。
“恶，恶魔。”
他可以装的面不改色，但生理上因恐惧而拼命的咽口水仍然导致头几个字结巴了。白皮瞬间瞪大了眼睛，其他几个人也差不多，只有银龙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
“不，那是帕拉丁。”龙小姐摇着头，也不提前征求允许便从法师手里抓过硫磺。银龙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好像扎克是个硫磺都认不出的江湖骗子。
但她依然在摇头，固执己见。扎克不打算跟她争，在这几个人眼里，自己信用约等于零，说什么都白搭。果然，白皮和女矮人对他怒目而视，男矮人还是老样子，摸着匕首冲他歪嘴笑，一副随时随地抹人脖子的贱样。
“要不要去亲眼见见？”这话有赌气的成分，黑暗精灵确实也很愤怒。
“好！”白骑士小姐说的斩钉截铁，一看就没仔细考虑过。
扎克从至高王的地盘上算起跟克里斯蒂娜相识至今，深知这小妞是个活在大义之中的笑话，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一个黑岩城里人见人恨的存在。
其他人的表情则有趣多了，邓肯的贱笑全没了，奥拉表情经历了一个夸张的停滞，就连银龙小姐也脸白了那么一下。
反观克里斯蒂娜，最多做了次深呼吸。唉……我真讨厌这白皮，扎克发现比起姐姐玛雅，他更想弄死克里斯蒂娜。但也只是想想罢了，黑暗精灵讨厌的品质之于地表居民，是走到哪儿就被膜拜到哪儿的活圣人。
他跟奥斯曼异教徒混过，别看这帮家伙烧杀抢掠吃喝嫖赌，完了照样称颂有高贵品德之人。
如果都认为送死是高贵的话……那我成全你们。
扎克伸手去内袋掏匕首，摸了半天都没摸到，黑暗精灵朝矮人伸出手。
“拿来。”他懒得多说。
邓肯把在手里把玩的凶器递了过去，刀尖朝向扎克。偷别人东西，恩将仇报威胁同伴生命，到了这个份儿上照样连个道歉的态度都没有。扎克真是受够了，他下定决心等一切结束后，就和这伙人分道扬镳。
或许精灵小姐除外，扎克蹲下来刻着咒文法阵还不忘思索未来。我得靠这笨蛋小妞带路去帝国，去好姐姐的身边。
一想到有机会亲手划开姐姐的喉咙，看着鲜血从伤口流出。在玛雅死前，扎克可以站在旁边慢慢的，一字不漏的述说自己对亲姐姐的怨恨。从哪儿说起呢？啊，对了！扎克脑中闪过了一张脸，比玛雅年轻，比玛雅漂亮，比玛雅跟他长得更像。
就从你怎么和母亲合谋把我的好姐姐安缇蒂亚变成蛛化精灵说起吧……
想到这儿，扎克又来了兴致，刻咒符的动作变得干脆利落。驱动黑暗精灵前进的永远都是复仇，没什么比这更美妙了。
“我说，你们真要去地狱？”邓肯尽可能在不违背矮人永不逃跑原则的前提下，把话说的相对婉转些。
“嗯。”尖耳朵小妞声音平静的像是在回答今晚打算吃什么，而不是去下层位面送死。
邓肯又去看奥拉，指望同胞姐妹给这该死的细高挑竹竿灌进点道理。奥拉倒是没板着跟精灵同样的扑克脸，好像中了邪。女矮人对他苦笑，让邓肯觉得终于找回了一个支点，原来还有人会怕，原来还有人知道去地狱里有多疯狂。
于是首席顾问的浪荡仔侄子打开了话匣，从至高王委托他们寻找卡拉斯神锤说到了地狱是个多么有去无回的鬼地方。
“我们回得来。”银龙小姐难得开口，却是跟邓肯唱反调。“我保证。”
有了葛尼丝拍胸脯，本来停下手边活计正要插嘴的扎克又低下头继续忙活，眼看着能容纳邓肯躺进去打滚的圆形就要刻好了。
黑暗精灵把硫磺球放在法阵正中央，退到旁边念起咒语，克里斯蒂娜一个词都听不懂，这也正常，她看着就好了。两根凭空而起的森森白骨由下往上，一节生一节，在约莫一人高的位置合二为一，成了拱门的形状。接下来是血，茫茫多的鲜血从白骨拱门上流下，灌满了法阵中的每个字符，继而红光大盛，散发出的硫磺味仿佛置身于火山口。
当门中央不再是血，而呈现出某种景物时，她看清楚了对面是什么。
“请吧。”黑皮打了个手势。
“你先请。”邓肯嘿嘿直笑，手虽没握上武器，那架势可比拔刀威胁难看多了。
克里斯蒂娜也在看扎克，黑皮不是该死的叛徒又是什么？我不相信你。
叹了口气，黑暗精灵跨进法阵，消失了在门的另一边。伙伴们逐个跟进，邓肯走在最后。矮人不是没考虑过溜之大吉，但他毕竟是矮人，而矮人永不逃跑，对吧？
第四十三章：在地狱
地狱，牧师口中罪人最后的归宿，而这地方，她竟然来了两次。想想其中的讽刺性，够某些吟游诗人灵感大发，作词作曲吃上一辈子了。
骨门在矮人走出来后自行坍塌，这东西没人维持存在不了太久。她还记得上次是怎么出去的，希望这次别再那么惊险刺激。
无处不在的血雾又找上了门，有了之前的经验，克里斯蒂娜喊着要大家向她靠拢，都别慌。可惜她记得一部分，也忘记了一部分。血雾是实实在在的血，只要张开嘴就能体会到。精灵吞了满嘴的污血，呛得直咳嗽，结果是鼻孔吸进了更多的血，还不清楚这东西来自何物。
一片令人目盲的赤红中前前后后有人握上她的手和腿——这是矮人。克里斯蒂娜留了点小小私心，祈祷扎克那家伙最好别挨着自己。
血雾中常常藏有捕食者……猛然惊醒的克里斯蒂娜抽出了手，没等握上剑柄，雾就散了。
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观众没法形容，地狱象征着死亡与毁灭，那在这种鬼地方看见大片尸体和焦黑冒烟的深坑再平常不过。这场战斗应该早结束了，尸体堆积的层层叠叠，由于看不见会动的活物，她没法确定是谁赢了。
难道地狱里发生的战争不是恶魔与恶魔之间吗？克里斯蒂娜为心中的蠢问题深感羞愧。
“血战。”扎克做了多余的解释，可惜身边的同伴并不喜欢听他发表见解。
只是考虑到法师是把大家带来的人，这些人才没立即打断黑暗精灵，要他闭嘴滚一边去。
将传送术里加入线索，能快速将施法者带到目标身边，这点把戏对扎克没有难度。然而扎克把死在地上的妖魔鬼怪看了几遍，也没找到够格操纵巨人的强者。那起码得恶魔王子级别，区分地狱生物强弱的最简单的标准便是体型，越大越强，长得越猎奇越强。
扎克很难从死一地的小恶魔，魅魔，夸塞魔，判魂魔之流里找出个带头的。连炎魔都没有……唉，他表面装的不露痕迹，心中可是后悔死了。
这儿是地狱，呆一秒钟都嫌多的地方。
“我打赌这家伙出岔子了。”矮人似乎好像是在说悄悄话，却既没跟人咬耳朵，也没降低音量。
听矮人这么一说，银龙的视线当即转了过来，接下来压的他喘不过气的龙威很能反映银龙小姐心情有多糟。
好哇，你们总是针对我……被龙威压身的感觉类似于被巨石压住双肩，属实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
假如扎克别老那么黑暗精灵似的充满了被害妄想，自我为中心，稍微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他就会明白银龙不是事事为难他，都怪地狱这地方没法给人好心情罢了。
首先是天空，由于他们碰巧出现在一片石柱林里，侥幸逃过了烈日灼烧。可即便如此，滚滚热流仍然没放过胆敢踏足这片死地的生灵。龙再高级，也不过是特大号蜥蜴，出了名的怕冷又怕热，纵使变成人形，生理习惯总是改不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全身披甲的克里斯蒂娜跟奥拉，两个女人一直在疯狂擦汗，比克里斯蒂娜胖的多的奥拉都快热晕了。
接着是景物，作为地狱首层的万渊平原，是个比安条克城外的秃山和沙漠都糟糕上百倍的地方。这儿的地形不是平原，就是成片的巨石，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有个共同特点，没有树，没有草，什么都没有。
靠着血红色太阳日以继夜的荼毒万物，这儿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最多能分出个深红，浅红，普通红。
万渊平原单调的让人绝望，看的太久，人就疯了。至于恶魔为什么没疯，那是因为恶魔本来就是疯子。
扎克是头回来地狱，但并非一无所知，黑岩城有上百本先辈法师留下的大部头游记告诉后辈，地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以及来了之后应该怎么做。黑暗精灵当然没有行侠仗义的概念，之所以甘冒掉脑袋的风险来下层位面，都是为了跟恶魔签订协议，狼狈为奸。
而前辈经验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充斥地狱的混沌会干扰魔法的精准性。
想到这里，他顶着龙威和葛尼丝对视，打算跟这动不动就发火，比白皮小妞都难搞的女人讲点道理。
法师好不容易张开了嘴，却听见了“嘭”的一爆炸。声音由上至下，大家都抬起了头，产生了众多尸体的战斗还远未结束，仍在天空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