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破碎的大地
她还不是太习惯在龙背上看东西，即使葛尼丝很照顾她，飞得慢又刻意降低了高度，迎面而来的强风仍然刮得精灵泪流不止。
龙不是马，每一寸鳞片都坚硬如铁。不适合骑乘，其实就算是马，长时间呆在上面也是种折磨。但克里斯蒂娜无处可去，如果她想要在下面找落脚点的话，就要做好豁出性命的准备。
伙伴，军队，城墙，乃至对大地之母的信仰，都不足以保护她。当那个体型大到难以置信，像山脉般巨大的怪物钻出来之后——葛尼丝告诉精灵，那是龙神。
龙？克里斯蒂娜觉得自己明明看见了一个巨人，但银龙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全靠葛尼丝保护她才勉强活了下来，还有奥拉。
纳索姆，邓肯，赖利，扎克，都不知所踪。被倒塌的建筑物埋住，再被因龙神苏醒引发的地震又埋一次，没什么人活得下来。她和奥拉能活命，能尚算完整的坐在龙背上，全是因为落地时她们两个和葛尼丝挨在一起。
银龙保护了她们，也只有她们俩。面对头顶掉落的巨石，葛尼丝选择恢复原貌。金属龙的称号名不虚传，石块砸在银光闪闪的龙鳞上，连半点刮痕都没能留下。可是耳聪目明的精灵也看到了石块顺着龙的身体滚落，统统一股脑砸向赖利那边。
她听见了纳索姆的惨叫，和扎克用最大声念出的咒语，至于邓肯和赖利，则是连声音都没机会发出。
精灵没能看完全过程，恢复了龙类外貌的葛尼丝展开翅膀把她和奥拉护在下面，克里斯蒂娜听见葛尼丝吼了一声，险些被震聋了耳朵，跟正从岩壁中伸出的那颗巨大的头颅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说是龙神，为什么长着人脸？
龙的翅膀只挡得住落石，灰尘迷住了精灵的眼，呛得她跟奥拉直咳嗽。葛尼丝不会坐以待毙，魔法对龙类如同呼吸般自然，没等精灵反应过来，她们两人一龙已经来到了地面。可即使到了地表，左摇右晃的仍然像是在地下，一场由大规模地震卷起的沙暴铺天盖地，遮蔽了太阳。在面向安条克的方向，竟然成了黑夜，连同天与地的闪电成了仅有的照明。
大地剧烈的晃动，比海啸时的船还难站稳，克里斯蒂娜失足摔倒，奥拉靠粗短的体型挺了过去。女矮人硬拽着她，往银龙身边跑。不远处的山脉发生了坍塌，掀起的烟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这边扑来，与周围的惊天动地相比，葛尼丝那两层楼高的体型过于微不足道。
克里斯蒂娜挣脱了焦急的女矮人，坚持自己爬起来。地震仍在继续，一道裂隙就在不远处快速扩散，越变越大，她非常清楚的在里面看见了一只手，向上伸的手。
光是那只手掌，就有银龙那么大了。奥拉害怕的大喊，女矮人在号角堡都没怕过，克里斯蒂娜第一次见她如此恐惧。
“葛尼丝！”克里斯蒂娜扯着嗓子叫，把银龙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怎么啦？”那颗光彩夺目的银色脑袋终于转向了她。
“我们要去救赖利他们！”精灵手指脚下，手舞足，唯恐双方隔着几米远的谈话，被嘈杂的环境给盖过去。
圣骑士永远是圣骑士，何况下面都是她的朋友啊，特别是赖利……
“是啊，邓肯和纳索姆都在下面！”奥拉也没忘记她的同胞和佣兵好友。
她没等到银龙的回答，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吞没了奥拉，克里斯蒂娜凭着非人的反应扒住了边缘，但仍被盔甲的重量坠着往下掉。沙地边缘非常之滑，她最终也没能保持住。精灵掉下了裂隙，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了赖利，没了生死不明的伙伴们，也没了时不时会闯进她脑子的里昂。嗯，说起来，这段时间里昂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下坠忽然止住了，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往上升，和砂石尘土走了相反的方向，是龙的魔法。获救的精灵不顾刚擦着头发掉下去的石块，扭动脑袋寻找奥拉。她松了口气，在不远处女矮人也正往上飘，跟她相比奥拉对魔法的了解很是肤浅。满脸惊恐的女矮人显然把这理解成了跟撕裂大地一样的异状——人不往下落都改朝天上飞了。
银龙的大脑袋在裂隙之上等着她们俩，粗壮的前肢一边一个抓住了精灵和矮人。银龙想要飞起来，却没料到被新出现的裂缝夹住了一边后腿。
“嗷！”银龙疼的大叫，叫的精灵捂住耳朵。
“葛尼丝！快看你左边，葛尼丝！”女矮人的嗓门派上了用处，精灵和被夹住的银龙都转过了头。
新出现的裂缝中又冒出了一只手，一只有银龙大小的手掌，随着那只手愈发的往上伸展，裂隙也变得越来越大了，无意中放跑了银龙。
“别乱动，你们两个！”慌乱之中，葛尼丝总是优雅的嗓音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个银发淑女，更接近她的本尊——一头高达二十尺的巨龙。
银龙带着幸存的伙伴一飞冲天，奥拉根本不敢往下看，克里斯蒂娜则是非看不可。如果这是和赖利见的最后一面，至少我也要记住他死在哪儿。
人类不管是否自然死亡，对精灵都太过短暂，记住他们，记住他们留给自己的一点一滴，成了克里斯蒂娜聊以度日的依仗。
她只看到了漫天的烟尘，葛尼丝明明飞得很高，都快与山峰平齐，可仍然不够，烟和灰照样能呛得克里斯蒂娜喘不过气。而天色也莫名其妙的暗了下来，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从现在的高度已经能俯瞰安条克全城。和海面上的风暴比起来，整座城市都过于渺小。
险些丧命的经历对银龙刺激不小，她使劲朝天上飞，一口气钻过了云层。太阳又出现了，阳光温暖了她们，给了三个“女人”劫后余生的感觉。她在上面滑翔了一会儿，找回了勇气再次下沉。
光明与黑暗，就隔着一层云彩，在下方，克里斯蒂娜已经看不见地面了，唯有暗红色的河流在涌动。
那是岩浆……放眼望去，哪里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风暴由港口登陆了城市，把房屋卷上了天，即使离得这么远，那股强劲的气流仍然吹得银龙忽上忽下，难以保持平衡。
“我们走吧……”葛尼丝的声音恢复了日常的温柔，真可惜世界不能如此。
第一百六十四章：王子殿下
积雪盖住了很多东西，房屋，道路，长得不够高的灌木，以及死掉的动物，还有人。总有初来匝道的外乡人喋喋不休的说着雪原有多美，那是因为他们在化雪前便会离开，见不到之后的丑恶。外地佬可以轻描淡写，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本乡本土的唯有默默忍受之后的一切脏乱和其他。
道路泥泞不堪，在某些洼地甚至形成了积水潭，进一步加剧了行军的艰苦。骑兵尚好，大不了下马牵着坐骑走。押送马车的农奴和步兵就惨了，装载粮食的马车一旦陷入淤泥，前面要人拉驮马，后面要有人推车。即使最终走出来，也得全身上下溅满了烂泥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极端倒霉的个例中马车轮直接散架，于是粮食被转嫁给驮马和农奴来扛。步兵拄着长矛骂骂咧咧，踢敢于偷懒的家伙的屁股。
在烂路上挣扎的车队拖累了整体速度，公国是个远比帝国贫穷落后的小国家，缺乏皇帝那样说一不二的统治者。在帝国方面有意而为，乃至鼓励下，公国贵族首鼠两端也是常态。由此带来的诸多后果中，糟糕的路况只算其一。
旧帝国留下的帝国大道在公国根本没得到维护，据说这是大公对帝国一种消极防御的手段。
队伍走走停停，到后来叶莲娜发起火骂了热尔基两句脏话。新任将军不知是不服气还是表忠心，亲自拿皮鞭走到队伍末尾，抽打农奴的动静听得艾琳一连回了几次头，但精灵游侠最终也没说什么。
倒是艾拉骑马跑下去，制止了肆意施加的暴虐。别看热尔基站着都快跟骑马修女平视，他却是个虔诚信徒，对黑皮肤异种族的神眷之女言听计从，毕恭毕敬，比对叶莲娜态度都好。
冬天不适合打仗，既饿又冷，可开春难道又适合吗？丹德里安和克劳斯并肩而骑，没忘记跟这位职业军人分享自己的疑惑。
骑士在说话前特意看了看叶莲娜，女领主一马当先，头都不带回的。就算如此，克劳斯仍然有个很明显的停顿来斟酌用词，等他想好了，便用很客气的语调说，叶莲娜女士在他见过的女人中不算完全的门外汉。
诗人怀疑的眯起了眼睛，首先不提女人跟打仗能有多大关系，这就足够荒唐了。何况你克劳斯又见过几个女人？不是号称不近女色嘛。
哦，克里斯蒂娜，大诗人想起来了，又一个他想搞上床但没得手的女人。想想里昂·伍德的死而复生，丹德里安很庆幸克里斯蒂娜守得住没上套。
否则被屠龙勇者一刀两半，恐怕全帝国也不会有人给他鸣冤。
总之如果是我，绝不会在这种天气出来晃荡。丹德里安低头看着马蹄下稀烂的泥地，心疼那双好靴子。
这里已是第四个村庄，仍然没能找到一个活口，不管是自己人还是敌人。农奴没有迁移的自由，没得到地主许可的农奴哪怕是出村都得多看两眼，免得落到猎奴队手里。缺乏流动性导致这帮人极易管理，领主但凡开口，只有跟着走的命。
因为从法律上来讲，农奴全家和领地里的猪羊牲口都是领主老爷的财产。
无人照料的房屋先是被雪埋住，又经历了之后的融雪，木门都泡烂了卡在门槛上，士兵们图省事砸起了窗户板，再朝里面伸个头咋呼两声算完事。偶尔也有例外，总有那么几个顽固分子不愿跟老爷去城里避难，宁愿呆在家里碰运气。这样的人往往非常老，老到领主都不想大动干戈抽鞭子，也就随他们去了。
贱民那条烂命，不值得老爷费心思惩罚，反正寒冷又缺衣少食的冬天会迅速杀掉落单者，比沾水的皮鞭效率高得多。而哭哭啼啼的家人？老爷有的是手段保证其乖乖上路。
等到雪化了尸体也就跟着腐烂，可想而知屋里的味道。为了防止瘟疫，发现有死人的房屋都被做了标记，等最后点火烧了了事。
每经过一座村庄，都要烧掉起码一半的屋子，等农奴回家后有没有地方住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叶莲娜要确保此处不会被敌人所用，滚滚浓烟也宣示了她的所在，算是发起挑战，只看北佬接不接了。
大张旗鼓，架势摆足，那都是给外人看的。私底下女领主不认为自家地盘有值得抢掠的东西，绝大部分人口都已提前进城避难，粮食和牲畜也随着他们走，在城外根本不可能找到足以供应一支大军的存粮。
吃活人？那也得找到活人才行啊。游侠确实向她报告过所见所闻，这反而更加坚定了叶莲娜闭门不出的信心。不管想抢什么，女人，吃喝，金银财宝，他们在彼得格勒都不会找到。既然这里没有，那就会去别处，就像一窝老鼠，没吃的总要挪地方。
贪财鬼杰克不会花心思存粮食，家里的仓库全是毛皮，北佬抢了他也找不到吃的。这点叶莲娜特意找邻居问过，寄人篱下的伊凡诺维奇别无选择，唯有知无不言，印证了叶莲娜的推测。
公国没什么好抢的，那北佬只好去帝国，谁叫白痴杰克给了他们那么大的甜头，没准北佬会一路抢下去也说不定。她在城里呆到雪化，不是春耕在即，叶莲娜还会再忍些日子。
嫁祸于邻的心思叶莲娜憋着没说，连帮她老爹做临终告解的修女都瞒了。今天出来，就是一趟武力侦查，搞清楚北佬到底是要南下抢帝国，还是北上去了公国繁华地区，那样的话就会正撞上亚历山大王子。
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打得垮部落民，叶莲娜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不是北佬的对手。
“女士？”
一直不发声跟在身边的法师突然说了话，吓了叶莲娜一跳。
“威利先生？”由于缺乏心理准备，女领主笑的很虚伪。
“你把北佬的动向告知了王子殿下吗？”法师盯着她不放，令叶莲娜很不舒服。
“当然。”
得到肯定答复的法师点点头，那张胖脸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叶莲娜这才想起来，她根本没告诉过别人自己的想法，连热尔基都不知道她想干吗。
这死胖子怎么知道的？女城主瞬间便想到了传说中的读心术。
难怪你们被教会赶尽杀绝啊。叶莲娜对山姆的看法又糟糕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脱困
城堡大多挖有通往外部的暗道，老矮人的发现不算什么惊喜。只是在如何使用上，弗林特和维多利亚意见相左。
矮人想给军团长大人一个出其不意，公主则打算靠这个暗道，放星辰咏者逃回永恒森林。考虑到人手极度紧张，公主没给咏者安排护卫，只交代他趁着开战时的混乱赶紧开溜。
当初和星辰咏者一起出来的有十多个游骑兵，算上他的法师女儿，也有一战之力。城外的战斗愈发激烈，呐喊声和魔法的爆炸传到了地底，把洞顶的灰都震下了不少。
现在外面是白天，洞里面却伸手不见五指，精灵不在乎黑暗，看不见的是马，得靠主人牵引才知道往那儿走。
蒂德莉特坚决要求留下，他不准，命令女儿必须跟着自己。那个游骑兵罗拉娜·赛拉沙也是，咏者同样不允许她和人类并肩作战。星辰咏者留了几名游骑兵作为代替，这些人与其说是和盟友并肩作战，算作人质更合适些。
星辰咏者的做法引得罗拉娜抗议，而身为最高统治者，他只用眼神便止住了愤愤不平的小姑娘，让她闭上嘴。
人类之间尊卑分明，难道精灵又不是了？
别忘记我儿子喜欢你，女孩！莱格拉斯把罗拉娜从上到下扫了一圈，这姑娘充满了活力和野性，尽管脸长得不如儿子的未婚妻，但其他地方足以弥补。
咏者想起了死去的书记官，精灵里总是不乏这种喜欢灵动，而非文静的。对力量的崇拜，可谓男女皆有。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女游骑兵竟然找上了那个跟她形影不离的小男孩，非要抱走。带回女巫儿子这当然不可能，星辰咏者罕见的当众发了脾气，被训斥的游骑兵眼圈一红，弯腰放下小男孩，抱了好久才撒手。
比起精灵的犹豫不决，十岁出头的人类男孩成熟多了，尽管难过，但他仍然退后几步，抬起手说了再见。
是啊，人类都这么早熟。莱格拉斯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是挤给围观者看的。这帮人已经断粮，再守下去死路一条。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可能会死吧，像个典型的人类，生的快，死的也快。在星辰咏者内心深处，他从未在乎过这群体毛过多，块头太大，举止又粗鲁的生灵。
不如此，他也干不出来在罗马人身后关闭结界的好事。
死而复生的罗马人就在城堡外等着，要讨回当年精灵欠下的血债。细究起来，这座城堡的每个人，包括精灵，都是无辜的，除了莱格拉斯。
他可以走出去投降，任由军团长普布利乌斯发落。但他绝不会这样做，活得越久，就越是惜命，星辰咏者亦不例外。
整场战斗都是幌子，声东击西，为了掩护星辰咏者溜之大吉，逃回永恒森林。这计划绝非他亲口提出，但身为活了五百岁的老怪物，操纵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按照他的想法跳舞，还不是简简单单。
我的游骑兵很厉害，上马射箭百发百中，下马步战罕有敌手，你都看见了对吧？那你凭什么不认为我的城市里有同样厉害的战士，还有成千上万？
这些事都不用说，每天安排游骑兵轮番上墙，表演射术即可。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维多利亚本也没太多办法可想，唯有孤注一掷把永恒森林当成求援对象。
从保护者沦落到被保护者，公主的幼稚和随性耗费的是自己的脸面，他人的生命。
星辰咏者郑重承诺到了永恒森林马上调集人手，帝国公主则是不信也得信，否则还能怎么样？
她的确不会有生命危险，传送卷轴可以立刻带她离开这里，并在下一秒抵达都城法师塔。但她的政治生命便到此为止了，从今往后，只能当个生孩子的工具。还得必须生儿子才行，大公国从未有过女性继承大公之位的历史，有大公之妻因为产不下男性子嗣而被大公离婚的。
皇后不皇后，在她看来区别不大。公国那种鬼地方她才不想去，何况亚历山大王子似乎也不打算要她了。被悔婚的公主只能名誉扫地，将来找个公爵之子耻辱的下嫁，了此残生。维多利亚非赌不可，公主赌运一向很好，她当初靠赌弄死了奥斯曼苏丹的继承人，没理由这次就非得认栽不可。
死人的军团长言之凿凿，每句都直指精灵的诚信问题。维多利亚全听进去了，她也很想留下莱格拉斯本人或者至少是公主当做人质。
可惜她反应慢了点，假如半个月前提出来，或许星辰咏者只有答应的份。可现在都断粮了，任谁都看得出死路一条，维多利亚没了讨价还价的资本，只能闭着眼睛放莱格拉斯走，指望他，这个坑过罗马人的家伙不会再坑了自己。
莱格拉斯牵着马沿隧道往前走，这条道挖的很宽很高，上下都用砖石做了加固，极端情况下，跑起来都是可以的。这说明了城堡主人不是个遇到危险便打算逃之夭夭的懦夫，反而随时准备进攻。
黑暗视觉把隧道轮廓描述的清清楚楚，让咏者不至于走的撞了墙。这条隧道他早走过了好几遍，即使闭上眼睛也能通过。
打头的游骑兵罗拉娜突然举起右手握成拳，后面的人立刻静止不动。精灵养的马在主人安抚下也变得异常安静。
风雪顺着岩石间的缝隙往里面涌，吹得眼睛生疼，罗拉娜保持住全神贯注的姿态，在视野受限的情况下用上了耳朵。出口是安全的，附近压根没半点声响。游骑兵向后招手要帮忙，合几人之力终于推开了被冻住的石块和外面的积雪。
冷空气和自由同时扑了进来，精灵们保持着不可思议的安静，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出口离城堡越有一里多远，平原上战斗的双方都成了晃动的黑点。罗拉娜踮起脚尖往那边看，她看到人类高歌猛进，引导军队的红旗冲在了最前面。
她松了口气，唯有胜利奈特才能活着和自己相见。游骑兵转过身朝黝黑的隧道里伸长脖子，确认没人拉下才上了马。森林的边缘和光秃秃的雪地泾渭分明，只要穿过去就到家了。
罗拉娜忍不住又回头去看战场，这次，她没能看见鹰旗。
第一百六十六章：骨龙
每个骑士都该有马，但兰斯洛特就是没有，他的战马在十几天前就因为没足够的草料饿死了，而战马的身体则进了大锅，免得人也跟着饿死。死的不止有兰斯洛特的马，死的马多了，到后来差不多人人都成了步兵。这其实也算好事，至少比起清可见底的所谓“肉汤”，锅里多了点干货，今早出击的士兵和骑士，每人都分到了巴掌大的一块熟马肉。
要上阵厮杀了，没力气怎么行，对吧？而也没什么比得上直面活死人，将之驱逐回地狱更加荣耀的事。大修女玛雅这么说，农夫出身的兵们也这么信，将近两个月困守孤堡，修女的声望提高不少，很可能超过了公主殿下。
毕竟公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屈尊去为临终的大兵祈祷，仅此一条，就改变了大家对修女那扎眼的黑皮肤的看法。
圣徒，在出击之前的几天，类似的说法在士兵中流行起来，否则也没法解释一个邪恶透顶的种族为何可以得到大地之母的青睐。
圣徒吗？他没马可骑，也就站不高看不远，不知玛雅到底在哪儿，兰斯洛特只知道大修女不顾公主之命，非要下来参战不可。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吧，就骑士所见所闻，玛雅不是个坏人，很难相信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恐怖传闻，像是活人祭祀什么的。
禁军的大红色披风很显眼，在某种程度上能起到鹰旗的作用，兰斯洛特也打算在这么干。旗手和鹰旗已不见踪影，骑士必须凝聚人心。
他从雪堆里扒出杆长矛，扯下披风绑上去，皮手套很碍事，受伤的左臂不听使唤，他弄了几次才成功。帝国的旗帜是是红底白鹰，禁军的红披风上也绣着雄鹰，等兰斯洛特举起长矛，几近溃散的队伍又重新集结。
尚有余力的人放开嗓子吼着“为了大地之母”之类的口号，更多的人只是乱叫，相当不成体统。
就随他们去吧，骑士把长矛杆插进雪里，晃了两下确保不会被风轻易吹到，他拨开人群走向前，直面把己方团团围住的森森白骨。骷髅把他们包围了，围的密不透风，仿佛一道会杀人的墙，没来得及后踢的士兵正用献血给地面涂上别的色彩。
活人和死人对峙，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死人并不急于出手，或许是在等什么，而精疲力尽的士兵也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他们曾经浴血奋战，现在他们即将白白牺牲，兰斯洛特抬头往城堡那边看，恐怖的骨龙在上方盘旋，最大的那只占据了箭塔，朝任何敢于还击的人咆哮。从骨龙出现在天空的那刻起，战场形势便迅速逆转。
再也没有火球和闪电从城墙上砸下来，少了魔法支援，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军队连垂死挣扎都算不上。
包围圈内的骷髅忽然分向了两边，动作整齐如同开了扇门，骷髅让出了条路，却不是放人走。
骑着白骨马的军团长大人来了，身披的盔甲和部下的一样腐朽，但他的每个动作活灵活现，无不透露着生的气息。比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骷髅，他还会说话呢。
“胆敢妨碍我复仇的人，都得去死。”骷髅说话时，眼眶里的磷火剧烈燃烧，融化了落下的积雪。
骷髅围成的圆散开了，给军团主力，那些骑着白骨马的骷髅骑兵让道。就是这种怪物粉碎了兰斯洛特的进攻，让他刚看到军团长便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甚至都用不着骨龙登场。
军团长抬起手，指骨攥着的短剑朝下一划，宣布了兰斯洛特和所有幸存者的死期。
打一堆骨头没什么难的，比劈柴都简单。木柴还要人放好才能砍，哪像骷髅自己走上来送死。矮人每次出手都不曾落空，战斧劈开了每个迎上来的骷髅，铁头靴则踩碎了在地上乱爬的。
可骷髅太多了，打倒一个，能上来两个，把这两个打倒，还有更多，多得像是滔天的浪潮，淹死了太多不会水的。
渐渐的，他身边已经看不到几个活人了，修女靠信仰勉力支撑，围绕她的小战场是片空白，没有死人能靠近哪怕一寸，骷髅很奇怪的绕着她走。玛雅趁机收拢了一批伤兵，受此拖累，她被弗林特拉在后面。
这种程度的仁慈有什么用？弗林特高声怒吼为自己鼓劲，给发麻的手臂重新注入力量。今天不在下面取胜，无非就是饿死，或者在没饿死之前被骷髅爬进城砍死。
他低头只管往前冲，矮人看见前方还剩下一面旗帜，这说明有人仍在坚持。弗林特选择和这样的勇士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在修女裙子下面，当个贪生怕死大懦夫。
孤立无援的他没走出多远就被包围了，锈蚀的刀剑或许拿他的盔甲没办法，但反复敲击仍然没人扛得住。骷髅不会累，更不会害怕，对迎头劈下的战斧既不躲也不闪，只为了在被打碎前，能给矮人一下子，这就够了。
牛角盔下的鼻子歪到一边，鼻血湿润了胡须，暴怒的矮人干脆撞向侥幸得手的骷髅，于是后背受到了更多次的打击。剩下的活死人一拥而上，压倒了矮人，白森森的手指扒下御寒皮衣，深入铠甲内侧，扣进了肉里，要把他撕成碎片。
火球在十几步之外爆开，把许多具骷髅炸成了碎片，掀起的雪花扑了他一脸，矮人从没像今天这样喜欢过魔法。
来的不止是火球，还有艾米莉·卡洛特，他的老朋友，他老朋友的老情人，他老朋友的情敌……
“弗林特！”艾米莉抱着矮人的大脑袋摇晃，想要他保持清醒。
天呐，若非弗林特是此地唯一的矮人，若非那张老脸她看了许多年，她真难相信这张肿胀变形满是鲜血的脸是属于弗林特
战斗失败了，艾米莉之所以下来，是为了接回她的老朋友。而其他人嘛，法师看见了不远处在照顾伤兵的大修女，算你们运气好。艾米莉把弗林特从白骨堆里拉起来，拽着矮人往修女那边跑。
“等等，该死的骷髅头在前面。”矮人永远都是矮人，根本不懂得害怕。
“我知道。”艾米莉嘴上答应，脚下却加快了速度，她站在城墙看得比弗林特更清楚，看见了兰斯洛特的前锋如何被白骨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看见仰慕的骑士身陷绝境，伯纳德大小姐腿一软，倒在地上失声痛哭，尽显三流法师的业余本质，她根本不配和艾米莉相提并论。这场战斗本就不求胜利，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让莱格拉斯跑路回永恒森林。
这种局面艾米莉早料到了，她准备了两个同样的魔法，刚才已经用了一个，女法师拖着矮人到了修女身边。还好，伤兵没几个，她带的走。尽管战败了无非是各自逃命的事，但能少丢下几个人，对良心总是有帮助。
一片巨大的阴影遮盖了正欲施法的艾米莉，士兵的尖叫打乱了她的全神贯注，法师条件反射抬起头，看到了浑身上下都是骨架子的龙。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我怎么给忘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狠心肠
玛雅心知肚明这场战斗必败，就算没有维多利亚暗示，她也懂。公主殿下都不准她参战，这已经是明示了。兵饿了几天，浮肿的，面黄肌瘦的，乱吃东西导致痢疾的什么都有。马则早就死的差不多了，骑士没了战马，人没了力气，靠什么打仗？
信仰？可是信仰不能当饭吃，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援军来，信仰产生的奇迹终究有限。倒是死马下了锅，玛雅也分了一杯羹，之前她从没吃过马肉，之后也不希望再有这么一天。
大修女为士兵们的命运担心，这些天来她听了太多的告解，忏悔内容五花八门，从一般的打架斗殴，酗酒**，到小偷小摸，兵们什么都说了。这不是好兆头，证明大家对未来失去了希望，只想在死前得到原谅。大修女的鞠躬尽瘁公主看不到，换成维多利亚，别说公爵领步兵，即使从都城来的禁卫，维多利亚又认识几个？
玛雅和他们混得太熟，已无法坐视这群人去死。
只要胜利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一定会劝公主放弃这次连冒险都称不上的赌博，都等了那么久，再等十几天坚持到雪化，援军就会来。再说了，难道永恒森林的白皮又会眼看着自己君主死亡？
维多利亚毫不留情的否决了这种可能，艾米莉进一步向玛雅这个地底居民解释道，化雪后导致的淤泥和洪水会让行军更加困难。
我说的不对，难道你们把希望投到他们，那群白皮头上就对了吗？她真想大喊。莱格拉斯和他的游骑兵在长桌对面虎视眈眈，势单力薄的大修女只能把话憋回心里去。
你们总觉得我们黑皮肤的邪恶透顶，难道白皮的又不是了？玛雅恨透了星辰咏者和那群白皮的优越感。同处一个城堡几十天，即使看见了她也装作没看见。或是更糟，在玛雅路过时朝地上吐口水。
军团长说的每句话玛雅都听进去了，既然白皮能背叛罗马人，又有什么理由相信星辰咏者不会钻进永恒森林，等外面的人死光了再出来？
就算有幸存者，精灵也可以杀人灭口，只要知情者都死光了，就没人记得星辰咏者又一次背叛了盟友。
她想了很多，却无法跟人分享。黑皮的坏人妒忌白皮的大善人，在背后挑拨离间……玛雅觉得自己地位不够稳固，她和人类的关系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大修女钳口不言，闷闷不乐的离开了城堡大厅，在她身后没人再发声反对公主的计划。之后的日子里，她赦免了每个来告解的人的罪，把精力透支，以抚平内心强烈的不安感。
玛雅不理解维多利亚的困境，事实上没人能理解。维多利亚的野心早膨胀到无法示人的地步，她要当女皇，而弟弟爱德华王子才是皇位继承人，板上钉钉无可争议。除非爱德华死了，皇帝皇后又没新的男性继承人可以顶替，才可能轮到她，前提是家族里没别的亲戚适合。
想要权力，就得掌握军队，想得到在军队有威信的大贵族认可，她就要有足够的战功来捞取政治资本。
在有把握前，这种称得上叛国篡权的心思她谁都不会告诉。
高于城墙的箭塔提供了良好的视野，在这儿维多利亚能看到战场每个角落。两位法师呆在旁边，以魔法支援干预战场的效果不如预期。有时候是敌我之间犬牙交错，害怕误伤。有时候是离得太远，打不到。弩炮也面临相同的窘境，看得见打不着，就算打中，威力也没法跟魔法相提并论。
弓手？咏者倒是留了三个游骑兵给她，但在维多利亚要求射击时精灵总是摇头，表示不愿为普通死灵浪费本就不多的羽箭。这不是她的兵，维多利亚拿精灵没办法，又不能冲艾米莉发火。
艾米莉早就警告过她，法师不跟随步兵推进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女法师是从战术角度出发，公主殿下考虑的是全盘。无论出于私人感情还是为以后考虑，她都舍不得把艾米莉派下去送死。
那弗林特呢？你又舍得了吗？忘记他给你做的那些玩具？想想里昂知道你害死了弗林特会怎么说？
公主自己把自己弄得无言以对，也忘了该怎么向艾米莉说明才好，懒得解释的维多利亚干脆独断专行，以公主的身份命令法师不准下去。上位者盛气凌人，艾米莉唯有屈服，法师塔全体成员都算皇室私兵，她没资格拒绝。不像玛雅，非要下去维多利亚也拉不住。教会只向神负责，而君权神授，所以……
披挂整齐的大修女加入了出征队列，为她欢呼的不止有士兵，亦有贵族骑士。赢得人心很简单，同生共死即可。
伯纳德家的苏菲倒是很想跟着心目中的完美骑士出去，但大小姐肩负照顾家族利益的重任，要为德·伯纳德家族在帝国中发声。丢掉卡昂城的父亲已经得罪死了法兰克王和一众大贵族，将来家族的生存都要仰仗邻国，由不得她任性。
苏菲咬紧了下嘴唇，当着一干人的面硬把手帕送给了兰斯洛特爵士，好像爵士是去比武场耍帅的，好像他不是有妇之夫。身披大红披风的兰斯洛特愣了半天，还是把手帕塞进胸甲里。
“为你而战，我的女士。”骑士说着比武大会的经典台词，却弄哭了苏菲，法师捂住脸跑远了。
公主站在城墙上目送军队开拔，而非城堡内院。她自我欺骗是为了方便看战场形势，以决定何时向星辰咏者发信号要对方离开。
在内心深处，维多利亚仅仅是想逃避送人去死的愧疚感，她终究也才十六岁，不是个良心死去的年纪。
“维姬！”
声音由下方传来，公主打了个激灵，全城敢这么喊她的只有一人。维多利亚抬起了手，冲弗林特摇了摇。老矮人咧嘴大笑，跟上了前面的人。
再见了，火炉先生，我的好矮人。
幸好天气太冷，冻麻了她的脸，更冻麻了她的感情，幸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刺骨冰寒
小公主完全是乱来，但她又能说什么？这不是十年前，能仗着自己也是勇者伙伴，还是个以博学著称的法师，偶尔教训小公主两句皇帝皇后都不会说什么。如今十年过去，维多利亚不会再追着她屁股，要她“往天上丢个火球玩玩”。
是啊，在普通人眼里，魔法不是宴会上的余兴节目，就是瞪个眼睛能杀掉全城人的恐怖故事。
魔法就是魔法，和工匠的锤子，骑士的长剑没多大区别。
“你就不能朝它们头上砸一颗流星？”类似的蠢问题公主问过不止一次，每次艾米莉都摇头。用流星砸瑞克公爵的舰队是一回事，拿去丢有“偏转立场”护身的军团长又是另一回事，难道你没看见之前精灵射它的后果吗？
普通人理解不了魔法也正常，艾米莉懒得解释，这些天城堡里连小块的硬面包都供应不上了，她饿得难受，不想说话。倒是伯纳德家的苏菲凭着一知半解的三脚猫功夫，勉强跟公主说了下。
“那我们就正面突击。”
她这会儿都记得公主说话时的表情，她老觉得在哪儿见过。哦，对了，跟奥斯曼王子野战被围的那次。说起来我真是倒霉，摊上个这么喜欢蛮干的公主殿下，记得提醒我下次离维多利亚远点。
随着周围友军据点逐个被端掉，困守孤堡就只剩下两个结局，饿死或战死。如果想要个体面的话，还得尽快，趁着在饿得没力气之前。
然而这只是她认为，艾米莉没想到维多利亚能狠心到送城堡里一半的兵出去送死，顺便掩护星辰咏者逃跑，再靠另一半坚守。即使星辰咏者背信，凭借剩下的兵力防守一座小城堡撑到雪化援军来还是有可能的。
粮食并未真正吃光，去史密斯男爵的仓库使劲扒，还是能扒出一些。死掉一批人，粮食就够了。
维多利亚从未公布过自己计划的全部细节，以上的点点滴滴都是艾米莉无意中碰到的，只要有怀疑，那把剩下的交给魔法，被魅惑了的史密斯男爵自是“知无不言”。
派人送死本也算是战争的一部分，无可指摘，但竟然能轮到弗林特头上艾米莉真没想到。劝说矮人逃离一场战斗根本不可能，艾米莉只好准备了两个脱困魔法，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看弗林特去死。
而现在正是时候，假如骨龙没突然登场，艾米莉已经施展“高等传送术”带着弗林特，玛雅和几个伤兵回到城里了。
一旦出现了会飞的东西，坚守城堡待援就成了妄想，这是每个参加过恶龙战争的人的常识。可是往哪儿逃呢？艾米莉前后左右看了个遍，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雪原，离森林又太远，根本不在魔法的触及范围。
战场并不适合发呆，法师这边的反常吸引了新的敌人，那些跟着军团长不离左右的骸骨骑兵。这种怪物才是战争主力，真正的杀人机器，正是它们毁灭了本就不多的希望。骨龙来之前，战斗的结局已经定下来了。
恐怖的骑兵在战场上来回扫荡，打击敢于聚集的敌人。艾米莉这边的安静，自然逃不过眼眶里燃烧的磷火。
无肉的白骨战马在雪原上异常灵活，速度远超活生生的马，马蹄抬得太快，在背后扬起了不亚于喷泉的雪线。艾米莉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施法者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在上面看到骸骨骑兵时她就想好了到下面如何对付。
法师立刻蹲下，右手撑地，魔法血脉以手臂为导体注入了冰封的大地。“化石为泥”是个很简单的法术，法师塔里每个讲师都会。在她面前宽达三十尺见方的雪地提前到了初春，成了全帝国第一块复苏的沼泽地。然而骸骨骑士并不是人类，不会害怕的死灵有着相当离奇的思考方式，和绝对非人的行为。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纵马飞跃，跳的是那么高，艾米莉不由自主跟着抬起头。这道魔法是随着使用者力量而增强的，普通讲师变出来的可能就是个十尺宽的泥潭，艾米莉变的足有三十尺以上。
不死怪物终究没能挑战物理常识，它们落在离法师很远的地方，被烂泥迅速吞没。后续的不死骑士照旧跟进，再度起跳，极其精准的落了上一批同类头顶，也因此，它们没能沉下去，而是以此为台阶，又往前了一截。这回，溅起的污泥有几点落在法师的红袍上。
眼见对岸的第三批骷髅头又发起了冲锋，艾米莉明白了对方想干吗。
“弗林特！玛雅！”艾米莉边退后边喊，与此同时她头从到脚裹上了一层青灰色，整张脸也跟着变了样。
石肤术之类的简单魔法，压根用不着能竞选**师的天才开口。
法术刚刚完成，一把剑便从某个骷髅骑士手里飞出，正中法师眉心。有硬如大理石的皮肤保护她不会觉得疼，但冲击力仍然免不了，艾米莉跌倒后又赶快爬起来，在战斗中倒下即意味着死亡。
她才重新站稳，就对上了经过几次接力成功上岸的骸骨骑兵，虽然不多，只有三个，但随便一个都能要了她的命。
“跟我打啊！臭骷髅！”只听洪亮的嗓门，弗林特根本不像负伤的人，矮人冲锋速度虽慢但狠，一头便把其中一个活死人连人带马撞进泥潭里。
可是剩下的两个并不打算将矮人当做对手，而是直取艾米莉，想要除掉最大的威胁。
一柄金黄色战锤呼啸着从法师身边擦过，轻松砸碎了带头的也没放过后面的，仿佛那都是堆破玩具。趁着同伴大显神威的功夫，艾米莉跑向一手制造的烂泥潭，反转法术，将之变回了坚硬冻土。
这下即使骸骨骑兵爬的出来，也要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呸！我还没好好打一场。”弗林特朝地上淬了口，矮人的顽固让他就算被魔法救了命也不会改变态度。
“快走吧，别废话了！”艾米莉发了脾气，无处可逃的困境让她变得非常暴躁。城堡已经被骨龙压制住，沦陷只是时间问题，除了救回矮人，艾米莉也不能丢下公主不管。
维多利亚再讨厌，也是皇帝的女儿，她敢自己跑回去不带上公主，叛国罪仅仅是最轻刑罚。帝国法师能有今天的扬眉吐气全靠皇室撑腰，丢下公主不管，是想在帝国再次掀起猎巫狂潮吗？教会可是巴之不得呢！
“我们先回……”话没说完，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便找上了她，把法师后半句话变成了牙齿互相撞击的狼狈。
“怎么，怎么了……”弗林特抱着手走到艾米莉旁边，看样子是冷的想跟法师拥抱取暖了。
修女的反应是往回走，她想去照顾那些伤兵，可没走两步就冷的缩起了脖子站在原地直发抖。怎么回事？明明不那么冷啊，为什么下起了雪？艾米莉抖的直打颤，已经快要无法思考了。
寒意裹挟着雪花盖住了在场的每个人，隔着皮大衣都能直刺人骨，尽管没起风，可仍然比泡在雪水中都要冷。已经停了很多天的雪又一次出现在空中，成片成片往下落，连累视线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几步之外全成了白茫茫的雾，不再能看得清楚。
“唉……你们就非要送死？为了个精灵，一个可耻的尖耳朵叛徒，值得吗？”军团长普布利乌斯走出了新生的风雪，死人空洞的腔调里竟然带着深深的悲哀，艾米莉听见了。
但她冷的发抖，抖的张不开嘴，没办法回答。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败涂地
维多利亚没忘记骨龙的存在，这也是她始终不放两个法师下场参战的原因。魔法到底能打得了多远，公主殿下有足够的实战经验不需要艾米莉教导。但反过来，她也没想到艾米莉能消失在一团紫色的光里，把自己丢在城墙上不管。
难道艾米莉跑了？可她没用卷轴啊？不可能！凭着对魔法极其肤浅的理解，和对艾米莉的信任，维多利亚不再胡思乱想，而去把精力用在别的地方。公主盯着远方的森林，以此分散注意力，不去看她的军队和兰斯洛特爵士在下方深陷绝境。
公主藏了那么一点点侥幸，即是她的部队太弱，弱到不值得军团长大人把看家法宝拿出来。维多利亚错的离谱，如果当初她别急着赶走黑袍子桑切斯，黑袍法师一定会告诉公主殿下，死人不存在“精力”和“劳累”这些概念。
冬天的森林是深色的，从箭塔看下去，犹如一堵着色过于单调的墙。而正从树木中飞出，带起大片雪花和树枝的骨龙，则分外煞白。骨龙大老远的就张开了嘴，像是要嚎叫，然而缺乏了太多重要的器官，这声嘶吼更接近于吹响的号角，其中夹带了狂风吹过骨骼的呼哨声。这样的骨龙共有三头，最小的那头也有脚下箭塔那么大。由于地面战斗已经快要接近结局，长了翅膀的死灵直奔城堡而来。
“殿下！”不是所有禁军都出了城，留下的人马上要架起公主下去避难。
“别！”
关键时刻维多利亚又犯了倔，也许是下面死的人太多，而他们每个人都是奉自己之名去死的。公主顽固的站在箭塔上拒绝移动，她害惨了男爵，史密斯男爵半只脚已经踩到了往下的石阶，这下只好收回，缩着脖子看骨龙由手指大小，逐渐变得比马车还大。
夺命凶兽越飞越近，墙上的士兵纷纷举起弓，虽然不确定这玩意能否伤到这么大个儿的怪物，但人总要试试看。
咏者留下的游骑兵抢先射击，他们看得更远，弓也因为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比别人的更好。精灵松弦后，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去看结果。游骑兵并不停留，而是搭上第二支箭，随后是第三支。在弓手反应过来该射击时，精灵早放出了四箭。
骨龙的距离已经近到能看清插进头骨的羽箭，精灵的箭法可谓兼具了快准狠，却没起任何作用，甚至都没能降低骨龙飞行的速度，反而把骨龙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了这边。块头最大的那头怪物转了方向，直扑箭塔。
禁军不再顾忌公主的意愿，左右夹住维多利亚就往箭塔通往楼下的木门边跑。
“苏菲！”公主比力气怎么可能是男人的对手，她只能在别人的掌控下跳着脚喊剩下的法师，伯纳德家族的大小姐。
苏菲当然不是傻子，也不是贵族花瓶，比这更恐怖的场面她都见过。下方刮起的风雪也盖住了兰斯洛特爵士，免去了她亲眼看对方死去的残酷。在骨龙飞近之前，她就选好了目标，魔法的血液体内沸腾，热度轻易超过一旁的火盆，烧红了她的脸颊。攥着施法材料的左手握的太紧，在冰天雪地里竟然出了汗。
法师刚抬起手，一股莫名的冷风便找上了她，冻得她不仅仅是发抖，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听说帝国的同行能做到法术默发，不需配合手势不张嘴，用想的就可以。可苏菲没接受过系统性的施法者教育，她压根不会也不懂。
公主的叫喊害得法师分了心，冷风则恨不得撬开嘴往里面灌，驱动闪电的咒文完全说不出口。时间不会因她而停滞，骨龙已是近在眼前，苏菲看得非常清楚，那白森森的骸骨，那长开足够吞下一匹马大的嘴巴。死到临头，她反而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平静。
不用再受苦挨饿，不用再整天为家族事物烦恼，在那个地方，她只需要无忧无虑的安静度日便可以了……
精灵扑倒了她，用身体掩护苏菲，后背着地的剧痛也吓醒了女法师。她又学到了宝贵的一课，魔法血脉一旦激活又得不到发泄，便有可能反噬施法者本人。骨龙巨大的身躯掠过箭塔，撞塌了尖顶后冲势并未减弱，而是继续朝前，小小的城堡瞬间便被怪物飞越。
一头骨龙飞过，后面还有两头，苏菲被人压着起不来也看不见。她只能听，感受刮过上方的寒风，和来不及躲闪的士兵发出的惨叫。也许是怪物终于飞走了，精灵把她拉起来，问法师受伤没有。
看着几步之外那些残破的尸体，法师木然的摇摇头。精灵拽着苏菲和另外两个同伴也钻进了箭塔里，法师本能的跟随精灵往下跑。头顶的巨响又吓到了她，苏菲抬头查看，箭塔没有屋顶，苏菲能骨龙那形似蜥蜴的头骨看得一清二楚。
骨龙挤不进来，便对下面逃走的人放声嚎叫，高度灵敏的听力害惨了精灵，让他们失去平衡滚下了楼梯。苏菲捂着耳朵蹲在楼梯拐角，对近在咫尺的惨剧无能为力。等龙总算不叫了，法师贴着墙想要站起来，软绵绵的脚成了障碍，她花了平时几倍的时间才勉强站好，即使这样法师也不敢将后背离开墙壁，生怕会摔倒掉进箭塔黑漆漆的楼梯井里，就像那三个游骑兵一样。
苏菲安全逃到了一楼，在那里她看到三个精灵全趴在地上，嘴巴大张着，眼睛和嘴还有耳朵都在向外渗着血。特别是眼睛，生前闪闪发光的漂亮眼睛如今凸了出去，好看的金发染上了鲜血，变得黯淡无光。
下面没有火把，从消失的屋顶投下来的光只能照亮中间地板，木门在不远处，苏菲却鼓不起勇气再去打开。她愣在原地，着魔似的看着精灵的尸体，她不知所措了。
“伯纳德小姐？”刻意压着嗓子的询问就在苏菲脚边，伯纳德小姐差点吓得又要叫了。
在法师情绪彻底失控前，禁军伸长手把德·伯纳德家族的千金拽进了地下室，顺手关好了顶盖。
第一百七十章：过冬
叶莲娜小小的武装游行结束的很突然，因焚烧自家农奴房子而起的黑烟在几里之外都很显眼，但最终并未引来她想要的残兵败将。污泥沾满了马蹄乃至马腿，可见来人的匆忙，留在城里的管家找到了她。管家装着封信，上气不接下气的告诉叶莲娜，亚历山大王子在城里等着她。
女城主一抬手，命令再经由身边的人喊出去，雄赳赳气昂昂的行军队列戛然而止。大人物读信，小人物就得在烂泥地里呆着。可惜令行禁止只是理想状况，停止行军的命令刚传下去，许多人就擅自离开队伍，跑去路边脱了裤子。
叶莲娜有信遮脸，艾琳只好抬头看天了，而修女嘛，正安静的躲在兜帽里面，没有发出除了呼吸以外的声音。
她还是第一次收到王子的信，叶莲娜盯着盖在封蜡上的黑熊印章看了半天，想找出个破绽，毕竟这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个决定，被人打断的感觉很不爽。假是绝不可能假的，老管家跟她家二十年，见过亚历山大王子，不可能认错。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拆开，封蜡被直接扯掉刀都不用，算是叶莲娜的反抗。王子殿下来的太快，完全出乎意料，搞不好还错过了她之前派出的信使。通常情况下，王位继承人不会轻易跑到边疆。上次王子路过她这里，是为了去帝国求婚，两个月后王子满意而归，看起来一切顺利。
人逢喜事精神爽，迎娶大国公主的消息必须人尽皆知，王子的归家之路走走停停，彼得格勒也有幸第二次接待她未来的主人。
父女俩把王子的笑容满面看在心里，为此父亲和她专门做了很多准备，憋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一番，讨好新婚夫妇。父亲大动干戈抓来了熊，重新装修了斗兽场，果真等来了公主。边疆地贵族往往都是被遗忘的角色，不得不抓住每一个让上位者印象深刻的机会。
可惜之后就没了，可惜啊……
叶莲娜草草读完了信，告诉热尔基整队回城。殿下行文只有寥寥数语，半张纸都没写满，字迹异常潦草，墨水洒出的部分都懒得涂掉。王子要么非常急，要么就没把叶莲娜放在眼里，或者两者兼有之。
亚历山大跟她不熟，父亲也从未涉足过公国政治，那王子来只可能意味着一件事——她的封地即将成为战场。虽然搞不懂北佬怎么过得冬，但从现在起她在外面呆着就意味着危险。叶莲娜看向了南方，除了大片已经显出绿意的树林，她没看见太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些家伙该不会……头顶雄鹰的鸣叫引得她仰起脸，没等叶莲娜有所反应，那只老鹰的啸叫就成了哀鸣，同时呈明显的抛物线向下掉。能做到发现即命中，除了她雇来的艾琳还能有谁？每次精灵出手，都让雇主叶莲娜觉得值了票价。
老德鲁伊用公国方言骂了声，策马朝雄鹰坠落的方向跑去，惹得大家都跟着他跑，才集结好的队伍失去了秩序变得乱哄哄一片。
热尔基靠脏话再加上克劳斯跑前跑后，这伙乌合之众才勉强恢复了秩序。即便如此，许多人仍然朝德鲁伊远去的方向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
唉，城里才是她的家，要留下能打的。带出来的多半是监狱里捞出来的犯人，素质也就那样。叶莲娜懒得评价，只下令要热尔基赶快把人带回城里。至于那只老鹰，是野兽或者是人变，这有关系吗？
同根同源的部落民神经兮兮与狼共舞，然而公国上下早就自视文明人，要跟所谓“自然之母”划清界限。
“女士！”
没多久德鲁伊就回来了，马背后驮着个人，头耷拉着纯粹因为马在动才会动，多半是死了。
他很难得的说着帝国语，要知道部落民能说帝国语的人不多，即使其中能说的人往往也故意不说，以表达对当年侵略者的愤恨。
德鲁伊是说给听不懂公国方言的人，游侠艾琳他们。女城主的帝国客人和女城主都闻声驻足，等部落民走近，见叶莲娜不走，队伍又是一阵混乱，想看热闹的人真是太多了。大头兵议论纷纷，不是手里拿着武器，都像是周日的集市。
怒火冲上了女城主的头顶，涌向了每一根发梢。王子不拿我当回事，热尔基那帮老贵族不尊重我，如今你们这帮贱民加罪犯也竟敢有样学样！
“擅自脱离行军队列，鞭刑！”一直无精打采的叶莲娜突然瞪起了眼睛，变得杀气腾腾。
热尔基兴高采烈拿出打马屁股的鞭子，靠暴力威胁和杀一儆百，总算让队伍继续上路。打完了人，撵走了武装流氓，德鲁伊也到了面前。老头先行下马，顺手扯下了马背上挂着的尸体，他远比实际年龄来的强壮。
是个男人，一丝不挂，光着身子，而游侠的箭还插在死人脑袋上。
“变形者。”德鲁伊说这话时很刻意的去看艾琳，眼里佩服和抱歉都有。
“哪儿来的？”问题是山姆提的。
比起克劳斯夸赞艾琳的射艺，丹德里安又在意淫怎么把游侠弄上床，以及修女惯常的一言不发装死人。这几个人都过于忠于内心，活的千篇一律，在山姆看来就是不肯动脑子。
法师更关心现实，上次他看见老鹰，也看见了北佬，两者总是相辅相成。
对于法师的问题，无人能答。出于本能反应，大家不约而同转向不远处的森林，公国不是帝国，人口稀少，成片的树林到处都是，而且都茂密到了遮挡视线的地步。身为在场者中听力视力俱佳的人，艾琳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站了起来。
游侠看不出个所以然，站了会儿又坐回马背，对朋友们摇摇头。
“那我们回去吧。”女雇主发了话，给这场无果的搜寻画了句号。
“等等。”德鲁伊说这话时手摸着死人的肚子，另一只手则拿了把小刀，举止非常诡异。
“你想干……？”风流不风流，叶莲娜都是地母的信徒，亵渎尸体可是大罪。
部落民才不管那么多，利刃划开了皮肤，脂肪和肌肉，当着三个女人的面，挖出了一个血淋淋鼓囊囊的器官。
“这是胃。”德鲁伊解释道，像是给学生上课的老师，只是这堂课有些太过毛骨悚然。
大诗人又吐了，谁叫他是人群里最弱鸡的呢？连法师汤姆都打过硬战，见识过太多的死人，早习惯了。
德鲁伊又割开了胃，掏出了半只兔子，兔子尚算完整，灰色的毛皮都还在。
公国的冬天比帝国持续的更久，而公国的兔子就比帝国的晚些换毛，现在绝大部分的公国兔子都是白毛。
这不用德鲁伊解释，叶莲娜也想得明白。
原来北佬没走远，是在帝国过的冬。等女城主向客人们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即便是修女也掀开兜帽，拿着那半截兔子看了又看。
北佬一直都在，北佬从没打算放过他们。
第一百七十一章：真言术
从魔法飞弹到解离术，她会的多了，整夜整夜都在点灯熬油的背诵，只为能在战场上运用自主。可她都没能完全发挥出来，亏她特意保留着解离术这种能伤到巨龙的法术。敢走下城墙肯定会遇到军团长，她不是毫无准备。
她背的梅林大师留下的法术书，**师和讲师中间隔着好几个位阶，每一个位阶都不止有字面意义上的隔离。看每一个字符，默读每个音节都让她痛苦不堪，严重的时候，能在看书过程中鼻血长流。
但苦不是白受的，单是拿出这本书，证明自己能掌握，能看懂，就让法师塔的老古董高看她几分。
由于魔法血脉天生而又随机，法师塔的确不搞性别歧视，但说那帮家伙完完全全礼贤下士亦是胡说八道。
小商贩的女儿最终在竞选里败给了公爵维克托，这便是切切实实的阶级歧视和利益选择，公爵能为法师塔搞来更多的资源，能在皇帝身边发声，在贵族阶层受人仰视。而你，艾米莉·卡洛特是吧？有人听说过卡洛特这个姓氏吗？
为首的老女人作势询问，惹得更多的老头老太太跟着笑，每种袍色的都有，幸好没有黑袍子。
带着几分侮辱性的失败更刺激了卡洛特，让她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梅林的法术书里，要吃透其中每个细节。
现在，面对一具本该死在几百年前的骷髅，她全靠那本书了。
被非自然的寒冷弄得说不出话来也没什么，魔法并不那么依赖嘴巴，只是不需要念的法术都相对低级，对付军团长这样的怪物恐怕力有未逮。
身边的弗林特又作势要冲，艾米莉伸手搭住矮人肩头，要老友稍安勿躁。矮人虽然坚强，但也没法凭一把平淡无奇的斧头砍死弩炮都射不倒的军团长。借着按住老友肩膀的动作，她偷偷给矮人抹了把铁粉。
防护魔法这样的法术，的确不用劳动艾米莉动嘴。法师做完动作，轻轻一拍，弗林特马上懂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的以一个矮人能做到的最快速度扑向军团长。
对不起了，老朋友。艾米莉维持住表面平静，把内心深处的波澜硬压了下去。得有人分散死灵的注意力，而她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
尽管挂着把短剑，死灵军团长似乎并不打算用，反而对呐喊冲锋的矮人抬起手，细瘦的指骨直勾勾的指向弗林特。
哼，艾米莉猜对了，这家伙其实是个法师。既然是死灵法师，那发出来的肯定是死灵术了。
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光线射向弗林特，矮人的反应只能算略有停滞，艾米莉也不知是自己的法术保护了老友，还是矮人天生体质坚韧，总之弗林特已经冲到了距离军团长十步以内。
艾米莉迅速开始准备下一道魔法，她摸向了钱袋子，里面沉甸甸的装满了金币，在旭日城捞了一笔的可不止是丹德里安和那些乡下姑娘。
这比帝国马克那种纸币值钱多了，但危急关头保命要紧。然而这个法术非得开口，这也是她需要弗林特冲锋的原因。
听说异教徒里有个传说，在沙漠深处有位住在油灯里的精灵，只要你找到这宝贝，精灵会给你三个愿望。什么都可以，甚至包括复活死人。
三个愿望？即使魔法无所不能，无中生有，也做不到那种程度。
矮人的战斧举得相当高，只看气势弗林特能把死灵劈成两半，而艾米莉要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斩首了死灵巫师，整个亡灵军团便烟消云散，这点常识不用桑切斯说，艾米莉也懂。
咬准了每个音节的咒语让钱袋迅速瘪了下去，与此同时，她仿佛顶上了最重的铁盔，被压得抬不起头。
和梅林的注释一模一样，“有限愿望”会给施术者造成强烈的压力和幻觉。比如，死去的**师如此写道“幻想自己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师，或者要一座金山，诸如此类的愚行只会让施术者被魔法反噬。”
不切实际的愿望嘛，她也有。
我想变得更漂亮，我想年轻，我想长生不老……
女法师的胡思乱想，确实比男法师多了些，假如是男法师可能只是想要几个美女和大笔的钱财之类的。
飘落的雪花停在半空中，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下了脚步，不管是军团长再次抬起的手，还是弗林特，乃至身后的玛雅，都静止不动了。艾米莉似乎有了全世界的时间，去慢慢思考接下来的决定。
你想要什么？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悦耳程度赶上了克里斯蒂娜的嗓子。
我想……法师吞了下口水。
青春吗？那声音善解人意，窥探到了艾米莉内心每个角落。
我能给你，这太简单了，只要你……
这是诱惑，这是谎言！
**师显然知道自己的书会传给后辈，所以特意写了批注。关于法术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以及法术失控会带来的后果。
“许愿的实质是把愿望投向未可知的地方，过度贪婪的施术者会被拉入异界……”
生动形象的文字描述拯救了她，法师重新找回了理智。她目不转睛看着矮人的背影，谨慎的许下了愿望。
军团长又一次抬起了手对准矮人，这回他说了话，只有一个词，可谓惜字如金。
“死。”
战斧应声落地，弗林特一声不吭的栽倒。体质强韧，有限愿望，防死结界，全都灰飞烟灭了。
死灵跨过了矮人，一眼也不看，一步也不停留，手也没放下。这就这么平举着走向法师，好像端着把上了弦的十字弩。
抬手的不止是军团长大人，艾米莉以同样的手势还以颜色，碧绿色的射线由食指喷出，直击军团长。一击便杀死了血海海怪的魔法却伤不了死灵分毫，像是精灵亲自操作的弩炮，解离术也以毫厘之差错过了目标。
“我尊重敢于上战场的女人。”军团长再度开口，倒是不急着取艾米莉性命，“你有什么遗言吗？我会让我的书记官记下来的。”
女法师抿着嘴一言不发，受到冒犯的军团长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抬起手，于是那个词又来了。
“死。”
第一百七十二章：意外的人
艾米莉一年中难得有几次想起黑袍子桑切斯，作为女人，她讨厌这家伙。找不到正常女人就算了，跟恶魔鬼混还生了半恶魔出来，然后这个女孩还跑到了圣骑士家里。小娜要是知道自己保姆是个半恶魔，会有什么表情？做为同行，她更讨厌这家伙，涉足死灵术，稍有不慎，连累的是全体同仁。
教会仅仅只是允许法师翻阅黑魔法的相关记载，而非“使用它”。桑切斯能用了还没被绑上火刑架，全靠克里斯蒂娜一封信，精灵背后站着谁教会很清楚。再超脱世俗，也不可能真不给皇帝面子。
然而这厮不知收敛，不管好自己的恶魔宠物，在船沉没时一飞了之。
事后桑切斯专门找她道过歉，解释说这是鲁比干的，而魅魔站在旁边笑眯眯的承认法师说的没错。
恶魔大咧咧的态度让她听得直眨眼，要不是身处永恒森林，艾米莉当场就想送这对狗男女上天。
黑袍子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可又在这会儿成了最需要的人。假如桑切斯在，对付军团长恐怕没这么狼狈。
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在被冻到几近停止思维的脑中，她想的却是这般无关紧要的事。
死灵煞白的手指对准了她，又是个同样的字眼“死”。
没有硬物穿透身体的刺痛，没有火焰烧灼，没有万箭穿心，魔法防护很好的发挥了作用。那为什么没保护弗林特？她又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去考虑老友的状况，等想完了才开口，可这已经太晚了。
骷髅仍然只说了一个单词：“静。”
嘴巴还能动，上下唇开开合合，然而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止她，玛雅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她看得见修女焦急的表情。玛雅嘴巴长得很大，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周围却安静到不可思议，假如她再不做点什么，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寂了。
我还有匕首……艾米莉右手摸向了挂在后腰的刀鞘，法师沦落到肉搏的地步，那已是退无可退了。
作为回应，军团长也拔出了剑，并郑重其事举到胸口，不知是嘲讽还是致敬。这都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会死。
对死亡的恐惧定住了她，艾米莉只能眼看玛雅迎了上去，靠面小盾牌竟然挡了几下。
死灵每砍一次，修女的盾牌就闪一次光，光芒比盾牌本身起得作用更大，军团长动作变得越来越慢。到最后死人被迫做出以手遮眼的动作，看样子是受不了会发光的盾牌。修女趁机召唤出一柄光锤，考虑到仍然不能说话，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泰拉的神力痛击了死灵，那股糊味比军团长变黑的头骨更令人警醒，寒风则是见缝插针，呼啸着灌进了耳朵。
呼啸？
艾米莉抓紧时间马上张开嘴，但她没能念完咒语。复生的怪物绝不是靠修女就能压制的，遭到重击的骷髅狠狠挥动短剑，劈中修女胸口。胸甲保护了她，可她仍像个木偶那样被打飞出去，砸到艾米莉身上。剩下的几个字节，都随着修女从天而降被生生砸了出去。
“不错的抵抗，女士们。”半张骷髅脸变得焦黑也没影响军团长的风度，也可能他本来就没什么情绪。
玛雅仍然能动，还在试着爬起来，被压在下面她更想起身，结果两个人互相妨碍，等死灵走到面前都没能站好。
“都结束了。”军团长举起了剑。
一匹骸骨马出现在死灵背后，仿佛害怕它的主人对付不了两个女人，还要帮忙似的。死到临头，艾米莉咬着牙拒绝因为害怕闭上眼睛，据说法师可以在临死前诅咒对手，她决定试试看。
假如她稍微分散下注意力，就应该看到白骨马上坐的人是史蒂夫，而史蒂夫背后还有个搂着他腰的精灵。男人宽阔的后背也遮挡不住那尖耳朵和闪亮银发。
精灵法师西悠瓦拉，有着所有小门小户出身的女人的通病，即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又因为拥有了魔法血脉，导致她的性格兼具了自大和自卑。但归根结底，她并不能简单粗暴的被归结为坏人。
她只是个能力和野心不相匹配的傻姑娘罢了，流放也给了她反思的机会，让她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出身不好，所以你们都看不起我，拒绝承认我的能力，那我找个出生好的男人不就行了？
西悠瓦拉·金月大彻大悟，无意中救下史蒂夫的善行也让她颇为惊喜——在了解到对方其实是帝国大贵族的独子之后。
她是永恒森林为数不多出去见过世面的女人，西悠瓦拉发现不管是森林里的同胞，还是外面的人类世界，女性的地方都跟男人紧紧挂钩。单靠自己想要出人头地，实在太难太难。海伦娜能当大使，是靠她父亲，维多利亚说一不二，因为她是公主，她爹是皇帝。绕来绕去，都跟男人脱不了干系。
尽管依然不服气，但西悠瓦拉放弃了单打独斗的念头，下定决心牢牢掌握住手里的大少爷。
既然都被流放了，在同胞里等同死人，那西悠瓦拉也没了顾忌。她非得在人类社会里混出个模样不可，让森林里的老不死都好好看看！
军团如同饿狼般扫荡了城堡周围，所过之处不留活口，史蒂夫和她只能效法冬眠黑熊，躲在洞穴里昼伏夜出。幸好西悠瓦拉精通死灵术，想搞清楚哪里有亡灵，哪里没有都是信手拈来。
靠着西悠瓦拉见不得光的法术，两人生存了下来。
她力劝史蒂夫跟自己逃出去，骑士每次都摇头拒绝，坚称公主不走他就不走。无奈之下，精灵只能冒险捕获了一具骷髅，把意识渗进了那具骸骨。操纵死灵如同蜘蛛端坐于蛛网，只能通过蛛丝的颤抖来感受周围，控制越多的死灵就越没精力去管理每一个骷髅，西悠瓦拉钻了这个空子，悄悄指挥她的死灵混进了军团。
通过骷髅眼眶中的磷火，她冷酷的观察着战场。兰斯洛特决死突击，深陷绝境，她不干预。骨龙从森林中飞起，占领了城堡，她也不掺和。直到她看见了控制死灵的巫师脱离大部队，非要去跟一个人类法师较劲。
机会来了，她绝对要抓住。
只要事后那个公主活下来，西悠瓦拉一定会收割干净公主殿下的每一分感激。即使活不成，她还有史蒂夫这傻瓜骑士保本呢。
银发女精灵搂着她的骑士，感受着男人的强壮和英勇，她这辈子头一回没觉得男人讨厌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度假胜地
父亲没住几天就走了，毕竟黑袍子尽管不穿在身，可要在都城找出几个左脸有胎记的人还是不容易的。违反禁令最轻都要去监狱蹲着，桑切斯只能放下了和女儿继续培养感情的念头。艾薇原本很高兴这个男人和他的恶魔姘头尽快消失，可等真到了分别的那一刻，半恶魔还是哽住了。
在都城住了太久，艾薇也学会了伤心时捂着嘴，这很淑女。
万渊平原的生存环境恶劣到了极点，做为绝无仅有的胎生子，母亲竟然愿意把她养大。虽然其中有盼着父亲有朝一日再次召唤母女俩的成分，但要说完全没有感情那也不可能。
可惜母亲死了，连她自己能来到凡间都是因为一场意外。
看到女儿红了眼圈，当爹的也动了感情，上前拉住女儿的手。正常情况下，到这个时候应该拥抱了，女儿求父亲留下，父亲则含着眼泪答应，两人发誓不离不弃，迎接大团圆的结局。
正常的情况，不可能发生在一个半恶魔身上。
关键时刻恶魔血统发挥了作用，她看着父亲左脸颊的胎记，想起母亲在地狱里反复交代过父亲的特征，魅魔母亲不是没考虑过自己活不下来的可能性。
是啊，你丢下了我和母亲，选了这个**……
目光转向了鲁比，又回到桑切斯身上，视野里的色彩越来越偏向血红，艾薇的眼神全变了。纯血恶魔率先意识到了不对劲，把沉浸在愧疚中的桑切斯拉到身后。半恶魔和恶魔瞪着彼此，先后弓起了身体，呲牙咧嘴，如同即将发起进攻的母螳螂。
“姐姐……”
关键时刻，死灵巫师焦急的呼喊都比不上男孩发挥的作用大，小里昂拉着艾薇的袖子，说他想回家了。
是啊，这里才是我的家。堵塞在脑门的血液缓缓下落，艾薇拉上小里昂，走的头也不回，把父亲和他的魅魔**丢在城门口。
“你们还不走嘛，挡着别人了。”守门卫兵不耐烦的催促着，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被卷入两个非人之物的争斗。
从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雪也化了，绿色重新回到了城外郊野。踏青是都城男男女女最爱的活动，追求时髦生活的半恶魔也不能免俗。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成全许多对新人，造就无数的悲欢离合，成为吟游诗人传唱的爱情悲剧。
可惜克里斯蒂娜不在身边，没了主人，尽管觊觎小保姆美色的男人不少，但没人敢于越过精灵主人的面，去直接约艾薇。
不管是对人类还是魅魔，青春的寂寞都很难熬，带着小男孩出城逛逛，也是种排遣方式。
离城十几里外，有个依山旁水的好地方，在那儿能看见远处高山尚未融化的积雪，也能品尝由山上流下的清澈泉水。水质冷冽甘甜，比城里总有股泥土味的井水好得多，那玩意假如直接喝，连艾薇都会拉肚子。
有人爱去，就有人专门做这种生意，从接送的马车到乡村旅馆，俨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度假胜地。本着一贯的没心没肺，小保姆又先斩后奏花掉了主人的钱，反正即使她的雇主克里斯蒂娜小姐，对金钱同样缺乏概念。
漂亮女人大抵如此，很少有例外。
艾薇小姐带着勇者大人的私生子上了马车，听到她叫小男孩的名字，同车的人也没多大反应。勇者牺牲时用“里昂”给孩子命名的人太多了，不差一个私生子，哪怕他真是屠龙勇者的亲骨肉。
去的人里除了夫妇都是几个男青年或者几个女青年这种组合，以此为掩护，情侣们逃过了父母和牧师的严防死守。
游客都是成双成对，很少有像艾薇这样保姆带小少爷出行的。在都城，艾薇保姆的身份也让她无形中拥有了一个社交圈子，贵族家的佣人们张开双臂欢迎这位漂亮小女孩加入自己的行列。如果仆人们别那么尽忠职守，经常提醒艾薇滥用女主人钱是偷窃的话，她们本可以相处的很愉快。
半恶魔说不得骂不得，听得烦了，她竟然出手打掉了某位大贵族男管家的门牙。滥用暴力的艾薇被逐出了俱乐部，从此只能闷在家里和小男孩打牌。若非她太过凶狠，当众只用单手便掐昏了一个大男人，那些仆人原打算去都城警备队举报她的。
没人理就没人理吧！艾薇才来到人间两年，之前在地狱过了多久她也不清楚。森严的等级观念和道德她都没有，和同行相处只会让她觉得不适。
半魅魔找好旅馆存了行李，不顾小男孩说想要睡觉的请求，拽着他就出了门。艾薇早听说这里的山峰能俯瞰都城，她可是有翅膀的诶。哪怕不能飞，在高处看看，过过眼瘾总是好的。小里昂已经不算小了，不再那么好哄，艾薇不可能老骗他说“我背后长出蝙蝠翅膀是你看花了眼”。
克里斯蒂娜小姐是圣骑士，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会杀了你。临走前父亲反复警告她，这也是父亲来的主要目的。
桑切斯试图劝说女儿跟自己回家，别呆在都城。这里遍地教堂，抬头就能看见个牧师，身边还住着位圣骑士。
对恶魔来说，这才是地狱吧？
可惜父女俩不欢而散，父亲终究还是要为自己当初的轻率付出代价，女儿不听话，只算其中最轻的一种。
村民大半都靠为游客服务维生，见到外地人便围过来兜售土特产，艾薇给小里昂买了个炸苹果堵住他的嘴。而她自己，艾薇抬头看着前面耸立的高山，看见那雪白的山峰，她兴奋的直打颤。光是想象自己从山巅一跃而下，那股快感便如闪电般通过了全身。
“来吧，我们快点走。”
不管小里昂同不同意，艾薇只管生拉硬拽，把小男孩强拖出最喜欢的零食摊。勇者的私生子乖乖的没说话，手腕被抓的生疼都不发声抗议。
艾薇姐姐非常凶狠，艾薇姐姐长着翅膀，艾薇姐姐有爪子哦！
他都知道，小男孩并不傻，只是不敢说出来。
第一百七十四章：度假胜地之二
魅魔是一种自诞生起就意义不明的下界生物，总之从刻板印象看，这种恶魔倾向于通过讨好人类男性的方式来获得利益。像大砍大杀，用人头叠成小山，魅魔一般是不会做的。但不滥杀不代表不喜欢杀，如果条件允许，潜伏在体内的恶魔血统立刻便会醒来，将艾薇变成远近闻名的杀人狂魔。
现在，杀人狂魔到是没有大开杀戒的心思。此地的山间小径明显比别的地方宽敞，到处都有人工开凿的迹象，每走几百步都有刻意留出的木桩供人休息。上方的积雪通过风为下面传递了清新到简直过了头的空气。艾薇心情很好，对每个遇到的人微笑，只是别人回应的笑容往往非常僵硬，不少人还表现的多管闲事。
“喔，姑娘，就你和这个男孩吗？”这是最基本。
“哎，你看着点，你抓疼他了。”这也是她经常得到的回应。
“没有啊？”艾薇回头看了眼里昂，又转过来带着满脸的无辜。
小男孩手腕都被抓红了，却不敢叫也不敢抗议，反而配合自己保姆忽悠热心人。既然受害人都这么说了，那再热心肠也只能摇摇头离开。
谁都没碰到过粗心的姐姐呢，艾薇的脸和体型还有超越阶级的穿着打扮，只会让人误会两人是姐弟，而非主仆。
“你们俩的母亲呢？”不是所有人都会一笑而过，有位衣着讲究的绅士坚持询问，粗壮的体格和腰上的佩剑给了他一种权威感。这位好绅士不是独自出行，他手挽夫人，带着孩子，身后跟了两个同样佩剑的男保镖和一名女仆。
在都城生活那么久，说魅魔完全无视尊卑也不可能，哪怕她可以把在场的人全杀了还不带喘气的。
“这位是克里斯蒂娜小姐的养子，里昂。”艾薇用很正式的口气介绍了雇主，因为小里昂缺乏姓氏而略微破坏了仪式感。
绅士毕竟是男人，沉得住气，他夫人和女仆就不行了，瞪大了眼睛拿小里昂看了又看。看完了不罢休，夫人直朝女仆使眼色，从自家提来的篮子里分了些点心给他们。
精灵圣骑士克里斯蒂娜的名头，在都城算是家喻户晓。打发了绅士老爷，再往前走，行人便愈发稀少，这可能跟高度有关，因为小里昂喘气的频率逐渐加快，直到上气不接下气。
既然周围都没人看了……艾薇抱起小里昂——只用了左手。或许单手环抱四岁多小男孩不算什么，但还带上跑步又不喘气，那就很诡异了。
她是个有着恶魔血统的半人，人生的前十五年都在地狱里呆着，能学会不在外人面前露出非人之处已属相当不易。
小里昂很害怕，因为艾薇跑得太快了，某些地方陡峭到几乎是垂直往上。男孩紧紧搂住半魅魔的脖子，惹得艾薇笑嘻嘻的亲了他一下。小里昂忍着没闭眼，艾薇并不总是亲他，有时候不耐烦了也会给他一耳光，或者掐他。怎么对待，全看心情。
要知道艾薇力气非常大，曾经不小心打落过小里昂的牙齿。
他也很冷，粗心大意的艾薇忘记了山顶有雪的情况，没给他穿够衣服。男孩唯有搂着保姆取暖，还好艾薇的体温总是很高，都能赶上壁炉的热度。
从山腰到山顶，艾薇跑得相当之快，怀里的小里昂只来得及冻得打了两次喷嚏。
看着山下的一草一木，一切都是那么小，小到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人类对高处的恐惧油然而生，小里昂更害怕也抱她抱得更紧。同样的恐惧反到对她起了刺激作用，快感如同触电般在全身上下来回乱窜，她兴奋的浑身发抖。
我要就这么跳下去，在半路张开翅膀，能滑多远呢？半恶魔闭上了眼睛，放任想象的翅膀带着她一跃而下，在蓝天白云之间尽情翱翔。
才想着，她就感觉到后背发痒，脚趾在靴子里涨得难受，变身的冲动诱惑着她，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痛痛快快显出原形了。
“姐姐……”小男孩察觉到保姆的异样，他挣扎着要从艾薇怀里跳下来，每次艾薇这样，他都免不了要受伤。
艾薇顺势放下了里昂，她不是个虐待狂，拜托，她每周都按时去教堂参加弥撒的好吗？她真心实意要对小男孩好，她只是太年轻。而无论是早死的母亲还是不负责任的父亲都没教过她，做为一个半人半恶魔的杂种，该怎么控制血液里的冲动。
在皮翅撑破昂贵的丝绸外套前，艾薇俯下身去挖起一捧雪全抹到脸上。冰凉刺骨的寒意驱散了对蓝天的向往，帮助她重新脚踏实地。
别忘了你的女主人是个圣骑士！父亲的警告又一次出现在脑中，挥之不去。这种警告太过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艾薇怀疑是这个老男人对自己施了魔法。
不管怎么样，她又恢复了自制力，艾薇低头看着可怜巴巴的小里昂，突然笑了。她揉搓着手中的残雪，砸了里昂一脸。
“哇！”小男孩当场哭了起来，那不是矫情，半恶魔的怪力让被砸到的地方红了一片。
“不准哭！记住你是个男人！”严厉的口气不像保姆，甚至都不太像女人。
里昂立刻就不哭了，恐惧在管教中往往比温情见效更快。
“现在，从地上拿起雪来砸我。”
小保姆的管教显然不止于此，她日常都在把母亲如何对自己照搬到小里昂身上，可惜那是地狱里的生活。
男孩怯生生的从地上抓起一点点雪丢向她，两人近在咫尺，却连魅魔的靴尖都没碰到。
“用力！没吃饭吗？！”
艾薇眼睛一瞪，于是下次攻击有了点样子，砸在她小腿上。接下来，大腿，乃至胸口。玩闹的心战胜了恐惧，男孩终于砸向她的脸，得到了魅魔充满鼓励的笑容。单方面被打是不可能的，艾薇也用雪球还击，这次减轻了不少力度，让里昂有机会笑着跑进树后面躲避。
两人交换着雪球互相投掷，把游戏发展到整座山顶。
这场玩闹可能继续下去，如果钻进树林的小里昂不突然尖叫一声的话。半恶魔听得出里昂叫声中的恐惧，她毫不犹豫钻进了树林，去寻找小男孩的踪影。
一头熊？艾薇脸上有了笑意，把活物徒手撕碎的快感远超展翅飞翔。男孩在前面又叫了一声，这次更大也更绝望了。
艾薇把手指稍稍变长了一点点，一头熊而已，她得克制着点才不会两下就杀死。
第一百七十五章：度假胜地之三
里昂站在两棵树中间的位置，往前几十步远有处耸立的山壁，积雪反射着日光，白的耀眼。春意也随风飘到了山上，白雪并未完全遮住山体本身的颜色，以及一处黑乎乎的洞口。
小男孩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叫了两声之后，恐怖便彻底压倒了他，夺走了转身而逃的勇气，哪怕男孩心知肚明保姆可能更厉害，比起洞口盯着他的黑熊。
恶魔的眼睛总是比人要好些，艾薇第一时间认出了那快要遮住洞口的庞大躯体。她猜的没错，那的确是一头熊。从没见过不要紧，来自地狱的少女也可以通过道听途说弥补知识断层。而冬眠醒来的熊会很饥饿，一个女孩再加个小男孩是不错的食物。
熊用后足站立，晃晃悠悠的走到了洞外，前爪下垂歪着脑袋，有种古怪的滑稽感。如果不是厚实的熊掌足有人头那么大的话，这副傻样没准能逗笑里昂。
“里昂，到我这里来。”艾薇的声音镇定自若，非人之物有着非人之物的自信。
男孩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服从保姆。他才转过身，黑熊就变成四肢着地的姿势，追捕逃跑的猎物。
艾薇只得主动迎上去，她本想利用树林里一堆杂七杂八的树枝木桩消耗黑熊体力。变成恶魔并非一蹴而就，为了在里昂面前遮掩，她只略微伸长了指甲，看起来像个不修边幅的流浪女。
不变形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头熊而已，半恶魔想和男孩擦身而过，可里昂在恐惧驱使下直接朝她怀里冲。艾薇极其粗鲁的挥手推开里昂，也不管男孩摔进树丛里是否受伤，黑熊已经到了面前，容不得胡思乱想。
况且身为恶魔，比起男孩的安危，她更看重如何杀死对手。利己而非利他，这才是恶魔的生存哲学。
黑熊也注意到了女孩，它改变冲击路线，把艾薇当成新的威胁。光是熊头就有艾薇半个身子大，体型差异明摆着的，黑熊似乎只管横冲直撞就完了，而艾薇会像蚂蚁那样被踩碎。
她在地狱对付过比黑熊厉害的多的怪物，而那时她长着翅膀。没了翅膀的艾薇唯有靠更快的反应来弥补，可惜少了反关节的羊蹄，导致她的动作远不如自己想象中的利索。
半魅魔自以为能从黑熊身边溜过去，再攻击它毫无防护的后背。结果反而因为离的太近，被黑熊扑倒。关键时刻，细瘦的胳膊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艾薇死死卡住黑熊的颈部，顶着那张熊嘴没被咬上脸。
可熊虽然咬不到她，前爪却没闲着，落下的熊掌拍到了艾薇胸口。
她被拍的吐了血，手一软没撑住被熊嘴趁机咬下来，她拼命朝边上扭头，才没被咬到脖子，换成肩膀遭殃。
流出的眼泪纯粹是因为疼的，相比之下，她都忽略了往外涌的鲜血。
“姐姐！”
里昂竟然没跑，被压在下面的艾薇看不见，只能听，听起来小男孩的声音并不远。
或许你真是那个傻瓜的儿子，半恶魔手上逐渐用力，比匕首都锋利的爪子轻松穿过了毛皮，深入黑熊体内。
她咬紧牙关，在一边肩膀被熊咬住的情况下，只凭单手便在黑熊颈部开了个能把头钻进去的大口子。
也许野兽濒死时都会激发恐怖的野性，但这头黑熊对疼痛的反应和人差不多，野兽放过了重伤的艾薇，做出了很像人的动作——用前爪去捂脖子上的伤口。
艾薇的指甲如同屠夫快刀，深入时没放过任何一根血管。黑熊的毛皮很快被染成了血红色，并最终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胜负已分，可是赢家也离死不远了，艾薇想要坐起来，如果胸口不是那么疼，而被咬到的左肩根本无法动弹的话。每次呼吸都加剧了这种疼痛，她被迫张开了嘴设法小口吸气。
里昂出现在半魅魔瞪着天空的视野里，男孩眼睛红了，泪水不停的往下掉。想必她的伤口非常夸张，才会吓得里昂不敢碰她。
“里昂……”艾薇气若游丝，反倒带着股怪异的温柔，每个字都得靠挤的，才能从牙缝里蹦出来。
“艾薇？”小男孩跪在她旁边，饱受惊吓加上伤心，叫起了她的名字。
“答应我，答应……”魅魔突然发现她没办法控制音量，声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小了下去。
男孩低下头，把耳朵贴到半魅魔嘴边。
“……向我保证，接下来看到的事，不能告诉克里斯蒂娜小姐。”
男孩又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艾薇不耐烦了，能动弹的手抓住里昂衣领，把他拉近。
“答应我！”半魅魔咬牙切齿。
“好的。”小男孩又被吓得不知所措了。
丢下了男孩，艾薇不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快要死了这件事上，而去想些别的。
撕开黑熊脖子的快感，利爪割破血管扎进骨肉的闷响，粘在手上留在指尖的粘稠，如此令人愉悦，让人沉醉……
断开的骨骼又一次结合，重生的皮肤变的更厚更加粗糙，也变了颜色，但这种变化有衣服能够遮掩。怎么都没正由后背伸展开的黑色皮翅吓人，如果这还不算非人。那头顶长出的犄角和裙子下撑破了长靴的羊蹄也足够了。
小男孩旁观着保姆的变身过程，表情平静，连眼睛都没眨。艾薇隐藏的一直不够好，而周末弥撒也能普及些包括什么是恶魔之类的常识。里昂之所以没向克里斯蒂娜小姐告密，大概跟他不想又失去一位“妈妈”有关。
当知道尖耳朵精灵小姐不是自己母亲后，都是这个女人陪着他，照顾他，给他吃给他喝给他洗澡，在被其他孩子欺负时，把别人吓得连滚带爬的逃走。艾薇当然不算个好保姆，但里昂也不知道其他保姆对不对？
上一位保姆尽心尽职，可惜里昂当年不记事啊。总之，这女人已经是他可以触及到的，最接近母亲的存在了。
私生子异常镇定的接受了自己保姆是个恶魔的事实。
非致命伤都能通过变身来解决，这是地狱里的生活常识，也是魅魔这种变形怪特有的生存之道。化身为魅魔的艾薇拍了拍脑袋，尽力去克服眩晕感，表面的伤势能弥补，失血过多只能靠慢慢修养。
她对着男孩露出了笑脸，安抚住里昂的情绪，艾薇看过自己变身后的德行，除了脸没变化，其他方面和野兽无异。
活脱脱的憎恶，牧师说的一点也没错。
“姐姐，你背后。”里昂伸出手指着她身后，男孩又在发抖了。
艾薇闻言回过头，以为面对的是垂死挣扎的黑熊。然而她却看见了一个光屁股的男人，全身上下唯一的遮掩是过于密集的毛发。
“你是谁？”半恶魔根本搞不懂怎么回事，熊呢？
裸男指着她说了一堆话，乱七八糟的根本听不明白，艾薇只听懂了最后一个词“恶魔”。
半魅魔微笑着抬起手，走上去剖开男人的胸膛，掏出了心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但她就是干了。
死人倒了下去，落在一堆破碎的毛皮里。而恶魔则端详着手心里的器官，欣赏正在逐渐停止的跳动。
她突然觉得很香，而她刚好肚子饿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度假胜地·完
血淋淋的心脏都送到了嘴边，她却没能张开嘴更进一步。明明那股腥气在艾薇闻起来比新烤出的李子派香多了，而哪个女孩又不爱吃甜食呢？她虽然没吃过人肉，但非要做对比的话，应该跟炖鸡差不多吧？
半魅魔审视着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逐渐凝固的鲜血把她的手和别人的器官黏在一起，她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恶心。
不止是恶心，胃部随之而来的涌动让她差点吐了。她丢掉了这肮脏的东西，狠狠踩了一脚。能变成人的东西多了，而不应该是反过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人变成别的东西，踩碎心脏算是保险措施。
她边踩边回头看，好像光屁股裸男能从熊皮堆里站起来似的。
“来，里昂。”保姆拉住了里昂，准备尽快走人。
小男孩看她的眼神很古怪，是那种既想敬而远之又不敢离开的感觉。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所以并不责怪里昂。
在搞清楚周围的情况前，保姆不打算退回人形。不管是不是人变得，被一头黑熊搞到这么狼狈，都是怪自己太大意。吃过亏的魅魔再也不敢从树林里走着下山，她决定用飞的，从山顶滑翔到山脚，也就一小会的功夫。
艾薇抱起里昂搂在胸前，两腿弯曲，仰起了脸，蝙蝠般的皮翅一开一合，做着起飞前的准备。
一只老鹰刚好经过，羽翼展开的宽度让地面的半魅魔和小男孩印象深刻，从头顶掠过时，那片阴影大到能把两人都遮住。
凭着恶魔近似于野兽的本能，艾薇没把老鹰当成无害的野兽豁然起飞，而是呆在原地目光追着老鹰不放，直到这只大过头的飞禽钻进被树梢遮住的那片天空。
艾薇松了口气，正想把里昂放下来。太阳又一次从头顶消失，而且似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几只巨鹰先后出现在艾薇的视线里，而它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猛禽绝非群居动物，一群老鹰结队出行这太反常……又看了眼横尸毛皮堆的死人，半魅魔把扎眼的翅膀收了回去，至于蹄子和反关节的腿，有长裙遮住问题不大。其实她还有褐色的皮肤和犄角利爪，但失血过多也影响了判断力，她把小里昂的手腕抓得出了血都感觉不出来。
天空不再安全，地上总会好点吧？即使这样的希望也落空了，艾薇带着里昂才走到半山腰，便一头撞进了屠宰场里。
一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地方死寂无声，卖东西的小贩，踏青的男男女女，都再也发不出声音了。每个遇害者都死相凄惨，遗体四分五裂，摆满了百米见方的山间平地，好像无处不在。
普通保姆会捂住小孩的眼睛，不过普通保姆也不可能从黑熊嘴下救出主人。艾薇拉着里昂，硬扯着他从残骸上走过去。小男孩毕竟腿短，加之双眼半闭，鞋子上很快就沾满了血。
沾血尚算能够忍受，踩到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才叫可怕，他看都不敢看，任凭艾薇引导着前进。
对里昂的痛苦艾薇全不在意，她的眼睛都放在七零八落的尸块上。这摆的太整齐，太过于仪式化，太像献祭？
不，也不对……艾薇没闻出一丁点同类的味道。
总之不管是什么东西，对她来说都只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和更多的敌人。顾不上力气仍未恢复，半恶魔直接抱起里昂，非人类的羊蹄和反关节能让她在山路上跑出惊人的速度，即使最凶猛的野兽也追不上她，会飞的除外。
艾薇一溜烟跑到了山脚的旅馆，她根本不用担心被人看出异样。反人类的特征也得有人看得到才行啊，这些严格意义上说连尸体都算不上的碎尸块是不可能向教会揭发艾薇的。
每个人都死了，不管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孩子，有太多遗体因为过于破碎，又混合在一块儿的缘故，半魅魔甚至没办法区分出性别。到了此时此刻，连她都想捂住里昂的眼睛。大屠杀的现场太像故乡了，如果冒出几个恶魔她也毫不奇怪。
心里虽然这么想，她的感官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空气中除了难闻的血和更难闻的消化残留物外，没有硫磺的味道，而硫磺总是伴随着恶魔的出现而出现。
和半山腰的屠场不同，乡村旅馆的尸块没被刻意布置过，死的相当随性。
那这意味着……
里昂抱着她的腰，把脸藏进她衣服里的举动干扰了半魅魔思考。艾薇很不客气的推开小男孩，把他一人可怜兮兮的留在路边。
……这意味着凶手还在附近，也许就快回来了。既然想到了，她便扇动翅膀将自己带上半空，小里昂害怕的在下面叫着她，艾薇理都不理。
做为度假胜地，有太多的都城男女来不是为了看风景，像旅馆这种建筑也就善解人意的建立在村庄之外，离村庄尚有很长一段距离。半恶魔纯黑的眼球转了几转，找到了那股冲天的烟柱，和围着黑烟以圆圈飞行的巨鹰。
原来如此……
她收起翅膀，享受了自由落体带来的冲击力。里昂表现不错，没哭着喊着又扑过来，而是站在那儿，像个……
傻瓜？艾薇对男孩强自镇定的表现并不满意。
“你没有手吗？”保姆叉起了腰。
“……手？”里昂的心情大起大落，才从怀疑自己被艾薇抛弃的恐惧中缓过来，还不太适应被立刻教训。
“从地上捡东西保护自己啊，树枝，砖头，什么都好！”艾薇咬着牙齿说道。她恨铁不成钢，根本忽略平时就没交过小男孩打斗的事实。
推门声来的非常突然，吓得里昂马上钻进艾薇怀里。半恶魔抱紧了小男孩，翅膀一张咬着牙看向旅馆，她竟然从刚才起就忽略了里面有东西的可能性。
门里伸出了一张脸，和一句话“该死的恶魔”。那张脸很熟悉，而那张脸后面，还有好几张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
是在山腰遇到的贵族一家，对啊，他们有武器，所以才活了下来。
旅馆的门没开多久，就又关上了，看起来贵族老爷不打算收留艾薇他们。
哼！艾薇对着关闭的门露出了笑容，是非常残忍的那种。
“走吧，里昂。”保姆低头看着怀里的男孩，男孩点了点头。
保姆带他一飞冲天，向着都城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她不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幸存者揭发，因为屠杀村庄的怪物们会回来的，怪物会把这些人杀死，然后摆出一个恐怖的形状。
艾薇飞的很快，很快……
第一百七十七章：反乱
女人总比男人敏感，特别漂亮女人，从进城门口开始，游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乡巴佬出身的步兵不再盯着她裹在紧身裤里的大腿看个没完，而是手握长矛目不斜视，尽忠职守程度赶上了艾琳见过的都城禁军。
而跟他们从都城来的犯人士兵则是一个都看不见，北地人口稀少，即使再看不起充数的罪犯，但也不至于统统不要吧。化雪的天气比下雪都冷，守城墙可是苦差事，正是本地人欺负外地人的好时机。精灵抬起头，看到城墙上的兵比走时多了不少，许多士兵盔甲外套有黑熊纹章的罩袍，这是王子的人。
在马带她走进门洞之前，她还注意到了一件事，代表帝国的红色鹰旗不见了。在中土丢掉宗主国的旗帜是大不敬的表现，难道北地没类似的规矩？身为外地人，乃至外国人，游侠并没多说什么。精灵跟着队伍进了城，只想回到房间好好休息休息。
靴子里的脚指头奇痒无比，精灵知道她又是生了冻疮，不是为了挣钱，她本可以在都城呆着。去法师塔探望女儿，闲暇时做点自己想做的。女儿的脸在她脑中跳了几跳，影响了游侠的情绪，连累城门口看她看得目不转睛的骑士被赏了个大白眼。
长寿种族最不缺的是时间，对美好未来的憧憬足以抵消女儿引起的思念之情，没过多久游侠便又恢复了精神。她有的是时间看女儿成长，远比人类多得多的时间。
王子的到来意味着一场大战即将爆发，佣兵就靠战争挣钱，她要做好准备。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想法，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安排。本地城主叶莲娜不可能失了礼数，她邀请雇来的佣兵们和她同去拜见王子，艾琳推辞不了，只有跟着去。脚趾痒得更厉害了，游侠在不影响形象的前提下在马镫上蹭了几下，隔靴挠痒。
城里气氛因为武装军人的增多而略显紧张，才走了两条街就遇上了四支巡逻队，其中大多数人的脸连叶莲娜都没见过。每个拿刀带枪的士兵都盯着他们看，尤其是与众不同的黑白两个精灵和法师。那眼神不是好奇，而是充满了戒备。
男人的眼睛盯着她不放，粗糙的手在剑柄上开开合合，是手心出汗了？有必要这么紧张？艾琳回头去看山姆，法师一贯表现的很机智，艾琳希望他能从这如临大敌中看出点什么来。游侠总觉得士兵们的紧张不是针对北佬，是针对自己。
她大失所望，即便在她的眼神暗示下，山姆给的回应无非是耸耸肩。她这才想起来，法师是个备受排挤和不信任的阶层，早习惯被人怒目相视了。或许因为我们是外国人吧，游侠自我安慰。
叶莲娜的公馆位于这座小城市中心，也是少有几条铺有鹅卵石的路，马蹄在上面留下了一连串的脆响，比起泥泞地的“噗嗤”，“噗嗤”更让艾琳心烦。队伍进城就被解散了，都城来的人里只剩下汤姆和卡特还陪在身边，等到了公馆门口，这两个仅剩的“自己人”也被王子卫兵堵在门口不准跟着进去。
她给了克劳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者反倒对她露出抱歉的笑容，好像这些麻烦是雇佣骑士造成的。
男人……游侠摇摇头。
大诗人丹德里安游侠则是一眼都没看，谁叫诗人给游侠的印象除了玩弄女人再无其他。
游侠艾琳跟着雇主叶莲娜，还有她的佣兵同伴进了公馆。自始自终，游侠都当走在克劳斯后面的艾拉不存在，仿佛修女从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她保持着高度警惕，而一旦精灵把注意力全部集中，方圆几百米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和耳朵。还有鼻子，精灵感官高度敏锐，灵敏程度堪比肉食动物。
叶莲娜的公馆平时也没几个守卫，这会儿全被换成了王子的人马。看到自家被别人随意安排，女城主脸色亦是相当难看。但她忍了，叶莲娜接替父亲爵位没几天，相关法律文书还没经过大公盖章认可。这的确只是走个形势没错，大公原则上不干涉继承问题，可只要没走程序，叶莲娜就一天是个临时领主。
何况她是个女人，真想整她，大公可以强行把她嫁了，或者介绍个男人给她，两种方式，叶莲娜都无法拒绝。
女城主压住火，带佣兵叮叮咣咣走进自家厅堂。
北地贵族说风格朴实也好，说穷也罢，通常不怎么摆排场。叶莲娜的会客厅兼做了宴会厅，即便如此，也就大概能摆几桌的样子。叶莲娜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小的房间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亚历山大王子居中坐在她的椅子上，剩下的人里有她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熟脸都是领地小贵族，越俎代庖的行为让叶莲娜更不舒服了。见地主来了，谈笑风生的大厅稍微静了一小会儿，人们又接着回到各自的话题里。
叶莲娜很感激这种吵闹，至少这样就没几个人会去看她对亚历山大单膝跪地的场面。王子大大咧咧的坐着接受了致敬，又看向叶莲娜背后的佣兵们。他愣了下，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机会随时随地看见异种族和法师的。
女城主清了清嗓子，准备介绍自己的佣兵。结果王子却指着她说了声：“拿下！”
这下换成大家发愣了，王子的突然爆发显然出乎了不少人意料，在别人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艾琳就先有了动作。叶莲娜家的会客厅很小，从她站的地方到王子跟前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够射这家伙好几箭了……她的手伸向后背，速度绝对比人快的多。直到游侠拿出弓箭摆好射击姿态，反应最快的卫兵也才跨出了第一步。
山姆的惨叫吓到了游侠，等她一转脸，法师双手捂着脖子，鲜血正顺着指缝往外流。山姆脖子上插着根弩箭，于是游侠自然而然的反手一箭射死了大胆的冒犯者。
她闪电般的搭上了第二箭，箭头正对王子，必中的射击被某个盔甲的骑士挡住了。双方近在咫尺，游侠再也没了射击的机会。她拔出弯刀喊了声：“我早觉得不对劲了！”
修女趴在法师身边，诗人和骑士也拔出了武器，他们被团团围住，寡不敌众，一切只是时间问题。